第三百四十四章 分散队伍谋划策略
杨璟心里考虑着攻城的可能性,也衡量着宁西军与叛军之间的实力对比,过得许久,心里才有了个定议,抬起头来,见得吴克敌面色不悦,才醒悟过来。
“吴大人,攻城掠地有多艰难,吴大人想必已经非常清楚,余阶将军将四川打造得铁桶一般,将蒙古鞑子挡在剑门外这么多年,吴大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若无云梯、撞车、箭塔云楼、抛石机,乃至于蒙古人的回回炮这等攻城器械,想要凭借着人命肉身,打下一座偌大的城池,实在是难于登天...”
“莫看叛军都是些沆瀣一气的乌合之众,但韦镇仙把持地方十几年,家底也不可谓不深厚,而且白牛教善于蛊惑人心,这才刚刚夺下贵州城,便已经将人心士气都拉拢起来,眼下又恩威并施,短短时间内便稳固了局面,若将这些人当成寻常造反的草莽反贼,吃亏的必定会是咱们啊...”
杨璟将自己内心的忧虑都说道出来,而又根据适才自己的考量,结合皇城司的情报,对比了双方实力与差距,说得有条有理有证有据,可谓头头是道。
吴克敌见得杨璟一下就点中了要害,直指关键问题,也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朝杨璟问道:“既是如此,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杨璟心中早已想好了策略,便朝众人道。
“眼下敌强我弱,指挥使大人又无攻城器械,咱们也只好撄其锋芒,但韦镇仙的叛军也并非天衣无缝,没有任何弱点,只要找到了他的弱点所在,咱们就能够对症下药,打蛇打七寸,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杨璟如此一说,陈铸和吴克敌也来了兴致,本以为杨璟只是个情报头子,又是推吏出身,哪里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却没想到杨璟倒也并非一窍不通,反而展现出了不俗的审视局势能力。
“大人计将安出?”陈铸不由问道。
杨璟组织了一下语言,好整以暇道:“本官打算先将林勋的人手兵马接应回来,而后就地解散,跟叛军打游击!”
“打游击?这是甚么策略?”陈铸和吴克敌相视一眼,客厅里头的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杨璟喝了一口清茶,而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道:“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他们目今占据贵州城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兵力,而他们肯定知道朝廷一定会进行镇压和平叛,攻打贵州城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定会召集各县乡的兵力,以保卫贵州城。”
“反正咱们也没有攻城辎重,攻打贵州城暂时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将军队拆散,十人为一队,五十人为一标,十标为一营,分散到贵州城各处必经之路,截杀这些叛军的援兵!”
“这游击的精髓就在于,敌逃我追,敌追我逃,敌人的数量若多过咱们,便用狼群咬死大象的战术,在外围不断游弋和骚扰,但有落单者,就地格杀,以战养战,不断消磨他们的实力,如果他们追击,咱们就分散而逃,待得他们放弃了,咱们再照着事先约定聚拢起来...”
杨璟这游击战也是搬了后世的经验,按说这战术更加适合叛军,因为这样的战术其实需要群众基础,必须对本地很是熟悉,才能够做到。
韦镇仙和白牛教,都非常适合用这种战术,可惜如今角色对调,他们需要镇守贵州城,成为了明面上那支,而杨璟这边则成为了暗处的力量。
杨璟不断将自己的战术理念说道出来,陈铸和吴克敌当即就冷脸了。
虽然大宋的军队是出了名的积弱,但朝廷的军队有着朝廷的颜面,而杨璟的战略却是乱贼匪寇的小偷小摸,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更会使得朝廷颜面扫地!
堂堂大宋朝廷的军队,面对西南的蛮族乱贼,竟然需要这等下作的手段来袭扰和消磨?
然而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若果真用了杨璟这套战术的话,即便无法拿下贵州城,也能够将叛军的牙齿都拔掉,爪子全都折了,腿脚翅膀全砍断,到时候贵州城便只剩下一座孤城!
再者,根据杨璟的战术,只要贵州城的兵马敢出城接应这些援兵,宁西军就能够围点打援,贵州城总不可能倾巢而出,如果他们敢倾巢而出,朝廷军便可以趁虚而入,兵不血刃拿下贵州城了!
虽然效果看似不错,但无论是陈铸还是吴克敌,都不太认同这套战术,吴克敌便朝杨璟道:“杨大人,这等策略,难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本官可传信与指挥使大人,让他们派人折返,将攻城辎重都运过来,或者就地取材,赶制一批也就罢了,何必用这等战术,届时上奏朝廷,面上可不太好看,说不得会让那些文官们弹劾,说咱们没有大国之威,便是平叛了,也有损国威...”
杨璟早知道吴克敌等人会有这番顾虑,当即朝吴克敌道:“吴指挥,本官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本官曾听过一句话,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
“咱且不说余阶大人在川蜀建造无数砦堡和壁垒,龟缩一隅,让蒙古鞑子望而却步,单说范仲淹与西夏人对峙了十数年,不也用了这招么,大人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性命和家园重要?”
“这...”杨璟如此一说,将范仲淹和余阶都给搬了出来,吴克敌也就有些哑口无言了。
杨璟趁热打铁道:“再者说了,面子这东西,都是拿出去说道的,一旦打了胜仗,那些个文官歌功颂德都来不及,哪里会鸡蛋里头挑骨头,退一万步讲,他们即便想要挑骨头也是挑不出来的,试问这些高居庙堂的文官老爷,又几个懂得行军打仗?”
杨璟如此一说,吴克敌和陈铸当即沉默了,过得许久,吴克敌才说道:“杨大人此计倒也确实可行,然将军士分为十人一队,便有些不妥了,这些人放将出去,缺少管教监督,漫说会退缩畏敌,甚至会私下逃跑,单说他们会不会骚扰地方,假借军令来掠夺敌方,这就有些防不胜防了...”
陈铸也认同地说道:“吴大人所言甚是,这些军士若放开了管制,说得不好听一些,比那些个乱贼可都要麻烦...到时候乱贼没剿灭,咱们的军队便乱象横生,只怕就不是文官弹劾的问题了...”
陈铸此言一出,吴克敌也附和着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大头兵虽说打仗没什么卵子,但要说欺负人,还是有些胆子的...”
吴克敌也毫不避讳,甚至有些自我抹黑的意思,但杨璟也知道,其实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于他们仍旧没能完全接受打游击的想法。
杨璟寻思了一番,便针对这个问题答道:“这个好办,十人具保,相互监督,但有一人作祟,全队连坐,检举有功,一人隐匿,全队受罚,若是叛逃,格杀勿论,队与队之间也有相互检举之功,一队出现问题,伍长立斩,队伍出现问题,标长立斩,营指挥一并受罚,层层监管,试问何人敢作乱?”
杨璟如此一说,众人不由倒抽凉气,他们本以为杨璟不惜用打游击的战术,对叛军已经算是够狠的了,没想到杨璟对待自己人更狠!
陈铸和吴克敌相视一眼,显然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动用这个规矩,要知道这可是皇城司内部的奖惩规定,只有皇城司这种叛逃率极高的军队衙门,才会动用如此不近人情甚至残酷的纪律。
“这...这也太过严厉了些,若真要这样颁发下去,怕是还未开始打仗,军士们便已经怨声载道,彼时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都想着自保,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啊...”
吴克敌朝陈铸使了个眼色,这位提刑司的兵马司曹也朝杨璟提出了反对意见来。
杨璟却不依不饶地说道:“二位大人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既是如此,不如这样吧,我皇城司暗察子遍布各地,江陵府和夔州路这边也都有不少人手,不若我让暗察子分散于各队,起个监督的作用,也就不需要担心这些军士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杨璟此言一出,林爵不由眼前一亮,他乃是暗察子的小档头,对皇城司的事情是知根知底的。
皇城司非但刺探民情监察百官打探边事,更有监视军队的职权,奈何无论是禁军还是地方军,对皇城司从来都是严防死守,生怕皇城司插手之后,会渐渐架空军队的掌控。
而且大宋的武将本来就不受重视,更不受朝廷信任,朝廷防着这些武将造反,从官制上便可以看得出来,纵观大宋开国至今,对武将的防备从未间断过,便是岳飞这样的名将,也因为功高盖主,受官家忌惮而落了个让人悲愤的下场。
杨璟将军制打散,让军士们十人一队,分散成一股股小队伍,已经让人担忧,生怕军队的实力会因此而松散,往后想要聚拢,可就难了。
此时杨璟又提出让皇城司的人来监军,若真要答应了他,皇城司的人将渗透到军队各处,往后可不就是皇城司的军队了么!
漫说吴克敌和陈铸,便是宁西军指挥使,也不敢答应杨璟这样的战略啊!
吴克敌和陈铸面色有些发白,原本以为杨璟只是个不通军士的推吏和谍子,谁想到杨璟非但提出了致胜的战术,甚至还能想到军队中的诸多问题,甚至想要为皇城司谋求一些好处!
这也正是林爵心中暗喜的原因了,因为皇城司对地方军队的监视,长久以来并未做出太大的成果,杨璟若真办成了这件事,在皇城司之中的地位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吴克敌此时竟然有些躲避杨璟的目光,心里竟然对杨璟产生了某种不敢直视的退缩,这实在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思前想后,他又与陈铸商议了一番,而后才朝杨璟说道:“杨大人,兹事体大,咱们还需要与上锋打个商量,不若先将林勋钤辖的兵马接应下来再议吧...”
杨璟只是呵呵一笑。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临战之际休养生息
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如临大敌,杨璟也只是呵呵一笑,终于知道皇城司的威名竟然已经恐怖到这等地步,看来朝廷各衙门对皇城司已经是谈虎色变了。
不过杨璟搬出皇城司来,只不过是想让吴克敌和陈铸接受自己打游击的战术罢了。
因为他到了矩州之后,并未与西南这边的皇城司探子接过头,而且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能够调动这边的暗察子。
而杨璟手底下的暗察子几乎都派出去做事了,陆长安那边掌控了一部分,李彧也同样分出去了一部分,眼下自己领着的,便是林爵等三十几名敢死探子。
至于这边的形势,除了上奏朝廷之外,杨璟也让暗察子发信给了牟子才和陈棋泰等人,岳州军那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照着杨璟的吩咐,秘密派遣了一支小队,将杨璟想要的东西都护送过来,眼下已经上路,估摸着快马加鞭的话,应该是能够赶上的。
而朝廷对西南的形势该做何种反应,可就不是杨璟所能够左右的了。
但蒙古人已经快要将大理打烂,四川那边余阶也在积极备战,西南眼下被韦镇仙从内部攻陷,势必会成为蒙古人的一个突破口,如果朝廷再没有实际行动,整个西南天下可就岌岌可危,所以杨璟相信,朝廷一定不会置之不管。
然而纵使朝廷召集军队南来平叛,需要的时日也会很长,而短期之内,也只能靠宁西军和提刑司的人在支撑局面了。
对于陈铸和吴克敌的回应,杨璟也并未再紧逼,只是笑了笑道:“形势迫在眉睫,二位还是早拿主意的好...”
陈铸和吴克敌有些讪讪,只是点头,不敢再与杨璟多说,杨璟见得二人竟然有些害怕自己,心里也有是哭笑不得,便摇头笑道:“这接应林勋钤辖兵马一事,二位大人是否还需要本官的建议?”
陈铸和吴克敌猛然抬头,相识了一眼,赶忙摇头道:“不用不用,咱们能办妥!”
宗云等人一直在场上沉默不语,看戏一般,见得三人你来我往,一场军议竟然成了杨璟的独角戏一般,再看着此时的场面,竟然都觉得杨璟有些陌生了。
不可否认,杨璟每每总能够给人带来惊喜,但这一次,杨璟再度刷新了伙伴们对他的认知,就如同杨璟曾经问王不留的那句话,宗云等人也想问杨璟,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吗...
众人从客厅散去之后,杨璟想了想,便将徐凤武和李准叫了过来,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密信和口信,到仙云山去见大贤者,二人自是领命而去了。
杨璟终于偷得浮生半刻闲,刚坐下不久,孙二娘就寻上门来,要给他查看龙鳞蛊的情况,毕竟昨夜乱战了一场,一直没来得及措置。
杨璟早已不避讳这些,将门一关,便将衣服全都脱了下来,虽然对杨璟的身子已经熟悉到不行,但孙二娘还是有些羞涩地低着头。
杨璟见得此状,赶忙捡起裤子,遮挡住要紧的位置,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让孙二娘噗嗤笑出声来。
杨璟也闹了个大红脸,却听得孙二娘道:“放心吧,奴家已经不吃人了...”
听得此言,杨璟也是笑出声来,点了点孙二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此时却听得哐当一声,孙二娘手中的碗猝然落地,在地毯上咚咚咚弹出去老远!
杨璟陡然一看,孙二娘并未有任何惊吓,只是面带淡淡的忧伤,蹲下身去,将那碗给捡了起来。
杨璟走过来,抓住孙二娘的手,但觉得她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心里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不管是成心还是无意,孙二娘确实是吃过人肉,并与岳东驿的袁维道父子一般,染上了那种库鲁病。
杨璟对这个病也是束手无策,照着时间来推算,孙二娘也就只有一年半载的命,眼看着这女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心腹,自己却不得不接受她即将死去的事实,杨璟心里也有些自责。
若自己能够找出解决的法子,将孙二娘的性命挽救回来,那该是多好,可惜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孙二娘完全将杨艾男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悉心照料,还利用蛊药替杨艾男治腿,甚至传授杨艾男蛊术!
杨艾男已经听得懂话,只是太过内向,平日里除了杨璟和孙二娘鹿白鱼之外,极少跟人沟通,杨璟也问过他,他对蛊术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又天赋异禀,杨璟这才没有阻止孙二娘教他。
而杨璟先前也听鹿白鱼说过,孙二娘甚至想要将九眼凤雏灵惑传给杨艾男,可见孙二娘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虽说人各有天命,孙二娘早先也算作恶多端,即便如今再如何弥补,造下的罪孽始终是罪孽,但自打洗心革面之后,孙二娘也确实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鹿白鱼和王不留甚至私下里还在研究如何才能救得孙二娘的性命。
杨璟捏了捏孙二娘的手,后者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孙二娘面带红潮,眼含春波,羞涩地如那晚春的桃花一般。
杨璟心头一荡,赶忙避过了她的眸光,将那碗给接过来,讪笑着道:“还是我自己来换吧...”
然而孙二娘似乎被杨璟的目光刺激到了,一把将杨璟推倒在地摊上,便跨坐到了杨璟的身上,要命的是杨璟挡着身子的那条裤子,早已滑落到一旁!
孙二娘仿佛不管不顾了一般,扑到杨璟的身上,便封住了杨璟想要开口说话的嘴巴,一双手却开始四处游走,很快就抓住了罪恶的源头!
杨璟想要推开孙二娘,却感觉到她的眼泪不断滚落,打在自己的脸上和胸膛上,滚烫而酸楚。
似乎察觉到杨璟并没有抗拒的意思,苏二娘有些慌乱地解开了裤腰带,往下一坐,不由仰头,脖颈瞬间红了,而杨璟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脑子就快失去理智,却猛然将孙二娘推开来。
“二娘!”
杨璟的声音如同暖春里当头一盆冰水,孙二娘想起自己的曾经,想起自己的污秽,羞愧得无地之容,从杨璟身上爬起来,拉起裤子,闷头走了出去。
“二娘...”杨璟抬手想挽留,但终究还是没能追出去。
“大敌当前啊...”杨璟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此话何意,只是将龙鳞蛊换上,本想着睡一会儿,此时也没了心情,便走出了房间。
这驿馆并不大,经历了一夜混战,也破残得紧,吴克敌和陈铸的人马都在后山安营扎寨,房间都让给了杨璟这边的人。
杨璟走出来之后,心里头仍旧觉得有些烦躁,想起孙二娘在最危急的时候,仍旧能够将杨艾男带着,虽然不敢找孙二娘说话,但杨璟还是走到了杨艾男这边来。
可杨艾男并不在房间里头,杨璟心里也有些疑惑,担心说孙二娘不会把杨艾男给带走了吧!
有些念头一旦起来,就再难压制下去,杨璟赶忙四处寻找,当他来到王不留的房间前面,却停住了脚步。
此时房门开着,王不留已经起来了,杨艾男就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堆碎纸片。
杨璟认得,这些纸片正是王不留剪下来破译苗文的,而杨艾男则将这些纸片一块块拼凑着,不多时竟然完成了!
王不留面色凝重,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将自己的乾坤袋取来,从里头取出一本书,打开之后,指着其中的一些图像,与杨艾男说着些什么。
杨艾男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再点头,直到王不留说完,取出一个黑布包,将黑布包打开之后,里头竟然是一捆算筹。
王不留将算筹放在地上,一边说着什么,杨艾男则将这些算筹一根根摆放在地上,时而又停下来,掐指计算着。
杨艾男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早先反对杨璟收养这个孩子的人,包括宗云在内,除了孙二娘,几乎都反对杨璟这个决定。
可当杨艾男成为大家的一员之后,孙二娘帮着照料和治腿,与鹿白鱼一道传授蛊术,宗云还偷偷教他打坐修炼内功,刘汉超和曹卧虎练功,都特意将杨艾男背过来当观众,风若尘和李准教他打石子,甚至连不会说话的宋伯仁,都偷偷给他削了一柄小木剑。
这里头怕也就只有王不留,一直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直到此时,杨璟才发现,原来王不留一直在教他数术和易卜,杨艾男竟然连苗文都能够很快就掌握了!
似乎察觉到杨璟的到来,杨艾男抬起头来,见得杨璟,便随口叫了声:“巴巴...”
杨璟点了点头,杨艾男继续低头摆弄算筹,而王不留则走了出来,与杨璟一道看着院子上头的阴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一块璞玉啊...”
杨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却朝王不留问道:“如果有一件事,你明知道自己不该去做,却仍旧想着去做,该当如何?”
王不留呵了一声,也没转头,仍旧看着阴天,看似随口答道:“你怎么知道这事儿该不该做?既然想做,大抵就是该做的吧,既然不该做,又何必再想去做呢...”
虽然王不留说得有些绕,但杨璟还是听懂了,而王不留继续说道:“这天底下的事,大部分都能分个该做亦或是不该做,唯独有一件事,想分清该做不该做,便有些难了...”
杨璟不由问道:“是那件事?”
王不留扭过头来,朝杨璟笑道:“男女之事...哈哈哈...”
杨璟脸色红了起来,正想问王不留如何得知,但想起王不留看人从不走眼的本事,也就没问了,只是遥遥望着远处天空,突然开口道:“山河大地做织机,百花如锦柳如丝。虚空白处做一匹,日月双梭天外飞...”
王不留微微一愕,但瞬间恢复如常,也遥望着天穹,带着些许向往地问道:“好个日月双梭天外飞啊...只是这天外究竟是何等光景呢...”
他转头过来,看着杨璟,而杨璟则笑了笑,轻声道:“人都说天外有天,这天外啊,应该还是天吧...”
“果真如此么...”王不留喃喃自语道,似乎有些失望,而杨璟此时却又说道:“天嘛,还是那个天,但日月星辰,可就不一定是那个日月星辰了...”
王不留双眼陡然一亮,嘴角翘起耐人寻味的微笑来。
“究竟还是大人懂得多些啊...”
杨璟正想说话,宗云却走了过来:“林勋的人被掩杀过来,吴克敌和陈铸要出兵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入阵百步援助林勋
清凉驿位于贵州城外十五里的驼子山,这驼子山说是山,其实也不算太高,扁扁的平铺开来,驿馆正好建在山脚,背靠着这山坡,前面则是一座很小的丘陵。
此时杨璟和宗云赶到丘陵上,但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已经带着人马,在丘陵上蓄势待发。
杨璟站在丘上遥遥一望,但见得远处正有大队人马在靠近,其中有拖家带口步行的,也有推着独轮板车,车上坐着老婆孩子的,还有牛马拉着的马车,周遭则是护卫着他们的官兵。
虽然距离还远,但飘飘渺渺似乎已经传来人喊马嘶骡子叫的声音,其中间杂着妇孺的哭声以及男人们的叫骂声,目光往更远处延伸,便会看到一队队贼人,如同一群豺狼,对这支流亡的人群不断侵扰。
他们就像豺狼围攻羊群一般,时不时靠近,与官兵们短兵相接,双方都留下好些尸体,而后又散去,过得不久又重新聚拢过来,死死咬着这支队伍的尾巴!
吴克敌和陈铸见得杨璟到来,便朝杨璟道:“杨大人也一起去?”
杨璟已经将刘汉超等人全部都带了过来,都是个顶个的好手,经历了数次大规模混战,这些人早已熟悉了战场厮杀的模式,战斗力比吴克敌和陈铸手中的先锋还要更加的凶悍,俨然已经是一柄锋锐的尖刀!
杨璟朝伙伴们看了一眼,见得伙伴们眸光肃杀而冷静,便朝吴克敌说道:“大人可把马匹拨给我等,本官带着弟兄们打个先锋,来个先声夺人,暂时压住反贼的声势,指挥大人和陈大人可趁机将流民接住…”
吴克敌手里头也就这五十骑兵堪称精锐,与陈铸那朴刀阵颇有一时瑜亮的意思,听得杨璟要动他的战马,当下便不乐意了。
“大人与林勋、董尚志真人都熟悉,在贵州城也是名声响亮,能镇得住那些流民,不若由大人接应这些矩州官眷与百姓,冲锋陷阵之事,还是交给我宁西军的战士吧…”
似乎因为杨璟提出让皇城司监军的经历,吴克敌和陈铸在军事上,对杨璟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警惕,杨璟对此也表示理解,也懒得去争。
人都说南宋军队积弱积弊,毫无战斗力,杨璟当时忙于魏潜的厮斗,也没能看清楚驿馆夜里那场围杀,都不知吴克敌和陈铸是如何取胜的,眼下正好再好好看一看。
见得杨璟无异议,吴克敌和陈铸相视一眼,抽出军刀来,无声地往前一指,五十骑兵率先跃马冲下丘陵,三十余人的朴刀阵紧随其后,杨璟也不着急,带着自己的人,仍旧在丘陵上观望。
但见得吴克敌一马当先,朴刀阵渐渐落在了后头,远处林勋的官兵见得前头来了人,人群就好像一堆黑豆子,后面那一堆分散开来,又聚集到了前头来,不久之后便传来欢呼声,似乎这些矩州官兵已经认出了宁西军。
吴克敌带着骑兵绕过流民潮,陈铸的朴刀阵也很快跟了过去,杨璟用力眯着眼睛,见得吴克敌的骑兵已经朝后头追杀的反贼冲杀了过去!
声响渐渐清晰起来,杨璟等人也慢慢能够看清楚流民的队伍,甚至能够看到朴刀阵的三十多人冲进战团,将被骑兵冲散的叛军挨个砍倒!
杨璟带着宗云等人冲下丘陵,不多时果然见得董尚志领着丘本玄等一众弟子,在前头护着这些逃难的流民。
不过这些流民大多是林文忠的家眷仆役等,也有不少矩州衙门的官员以及公差及其家眷等,剩下的便是寻常汉人百姓,至于那些个汉人大户和商人乡绅,倒是没见得。
董尚志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武道宗师,身子骨硬朗得很,一路走来脸不红气不喘,脚下生风,两眼熠熠,精气神仍旧很足,反观丘本玄等一众弟子,似乎没有见识过这等大阵仗,一个两个都带着七八分狼狈。
杨璟和宗云带着人手到得前面来,林官和邹氏等都认了出来,许多人都参加过望南风的宴会,对杨璟和宗云这对风云人物自然是见过的,众人顿时心安了不少。
“师叔,辛苦了…”杨璟和宗云给董尚志稽首算是见了礼,这兵荒马乱的也没顾念这些个繁文缛节,董尚志点头回了,便朝杨璟等人道:“先渡了难关再说其他。”
杨璟也是点了点头,刘汉超等人早已将流民队伍护卫在中间,此时杨璟朝林官道:“你大哥呢?”
林官犹豫了一番,倒是旁边的邹氏迫不及待地开口求道:“杨大人,我家勋儿护着咱们逃了贵州城,便一直在后头杀贼,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恳求大人帮着看一看,这好歹活要见人…死了也见尸…”
邹氏说到此次已经泣不成声,杨璟已经将林爵派出去处理密信的事情,抛开林爵不提,便是看在林文忠的面上,也该帮这个忙,便朝宗云道。
“你留下来吧,我到前面去看看。”
见得宗云点头,杨璟便让曹卧虎留下来帮忙压阵,自己则带着刘汉超几个,往队伍后头疾行。
刘汉超使的可是马槊,虽然没有骑马,但势若奔雷,拖着马槊一路狂奔而去,诸多流民见了,不由心中暗赞,直以为岳武重生,端得是好英雄好威风!
杨璟等人所谓接应,其实要紧的还是安定人心,此番见得杨璟宗云联袂相助,又有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一众高手,流民们心安了下来,队伍也井然有序,自然没了后顾之忧。
杨璟按刀疾跑,才发现流民队伍拖得有些长,许多人有气无力地吊在后头,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心里也出现绝望,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了。
许是见得吴克敌和陈铸的人,这些流民又升涌出希望来,此刻正在卖力追赶前面的队伍,见得杨璟几个掀起阵阵风尘,疾跑而过,这些人的精神便更加振奋起来!
杨璟和刘汉超身先士卒,但见得一匹老马希律律嘶叫着,正往这边跑,屁股上还扎着一柄刀,鲜血流了一路,失控往前一摔,眼看着就要将后头一名孩童给压住!
刘汉超眼疾身快,低喝一声,炮弹一般撞在那马匹上,竟然硬生生将那马匹撞开,擦着那女孩子的身边滚将过去!
女孩儿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只顾拉着母亲的衣角,碎步踉跄地往前走,直到那马儿滑到前面去,拖了一地的血,她和母亲才回头一看,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此时刘汉超如那天神下凡一般挡在她们的身前,横槊而立,背影如山,漫提有多神武了!
那女孩儿突然松开母亲的衣角,走到了刘汉超的身后,扯了扯刘汉超的袍角,仰头将一朵小黄花高高举起来。
刘汉超低头一看,那小女孩子吸着鼻涕,鼻子都冻得通红,那妇人赶忙过来拉扯小女孩,刘汉超见得那妇人,一下子也看痴了,过得片刻,才收下那小黄花,看着妇人拖着孩子低头猛走。
此时不断有战马这边乱逃,马背上的骑士早已不见踪影,杨璟往前一看,这凄风冷雨的,前头只是不断传来喊杀和哀嚎声,人影闪动,也分不出个敌我来。
刘汉超将小黄花收入怀中,朝杨璟道:“杨大人,刘某打个头阵!”
未等杨璟点头,刘汉超已经往前头冲了过去,那冰凉的槊刃拖在地上,时不时被砂砾和石子刮到,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如同绑在索命鬼脚脖子上的铃铛!
杨璟与宋伯仁等紧忙跟上,这才走了几步,但见得吴克敌的骑兵们已经逃了回来!
“贼人还有后援!”其中一名逃兵见得杨璟等人,当即提醒着,但许是醒悟过来,自己可是逃兵,当即羞愧地站着,继续逃也不是,想要往前又不敢。
杨璟脸色阴沉下来,朝那逃兵道:“临阵脱逃,按律当斩,不想死就麻利点跟上来!”
杨璟丢下这句话,甚至没去看那逃兵,前方刘汉超已经杀入乱军之中,陈铸的朴刀阵还是比较犀利强悍的,吴克敌的骑兵败下阵来之后,便依靠朴刀阵支撑着,且战且走。
这些个骑兵用随身小木盾挡在前头,枪矛已经丢掉,只端着腰刀,在朴刀阵周遭助阵,此时杨璟才看得清楚,这些贼军穿着各色衣衫,赤着脚丫,手里挥舞着大砍刀,看他们或蓝衣或黑裤,包着大头巾,便该是蛮族的凶徒,其中一些穿着藤甲,手持滕盾,手里要么铁头竹枪,要么生铁大柴刀,也着实凶悍!
要命的是这些个蛮兵还有人在后头放冷箭,这些竹箭虽然劲道不足,但蛮人常年在山里讨饭吃,准头却让人吃惊,杨璟才来了一会儿,便见得不少人眼睛脸面中箭,捂着满脸血迹嗷嗷叫着往后退。
吴克敌和陈铸见得杨璟带着刘汉超等人来了,虽然没能打退敌人,他们这些个先锋军也有些惭愧,但此时好歹也有了援军,心里也就满满的感激。
“林勋呢?”杨璟朝吴克敌和陈铸问道,身为矩州兵马都监察的林勋,此时并不在队列之中,吴克敌也不敢隐瞒,当即答道:“吾等见得林勋领着一小股亲卫深陷敌阵,想要冲开贼军的阵型,没想到贼军有竹枪阵,咱们的骑兵到底人少了些,冲不开阵型便败下阵来了…”
杨璟眉头一皱,也不与他罗嗦,因为刘汉超已经拨开一片咻咻射来的竹箭,撞入了敌阵之中!
这马槊能挑能刺能砍能扫,堪称万兵之王,再加上刘汉超这等绝世骁将一般的猛人,那些个蛮兵的滕盾竟然连人带盾一并被砸飞出去!
宋伯仁大修挥舞,将竹箭卷开,那三尺青锋便如剑尖长了眼,身若水草之中的游鱼,穿插到敌阵之中,所过之处,敌人无不倒地,真真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杨璟见得此状,便咬了咬牙,跟在了刘汉超二人的后头,从敌阵的缺口冲杀了进去!
刘汉超等人止住了败势,又打开了突破口,吴克敌和陈铸自然要知耻而后勇,朝诸多弟兄们高声下令道。
“敢不拼死耶!”
陈铸朴刀一挥,敌人偌大的头颅咕噜噜落地,血柱兹兹当空喷射,这位兵马钤辖已经杀入了敌阵之中!
杨璟往后扫视了一眼,见得陈铸和吴克敌又带着人马杀了回来,心头也稍安,与刘汉超宋伯仁往前冲杀了一阵,终于见得前头的乱贼正在围杀着林文忠的长子,矩州兵马都监察林勋以及他仅剩的十几个亲兵!
看着林勋那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那些个垂头丧气的流民,杨璟突然心生感慨,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若大宋朝多一些林文忠林勋这样的父子,何人还敢说大宋的军队积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兵马都监奋力厮杀
作为矩州的兵马都监察,林勋手底下的人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虽然父亲林文忠把控矩州军政,但林勋并未承袭父亲的官荫,韦镇仙对地方官府排挤打压,衙门各房都没有太大作为,这些个弟兄都是跟他出生入死一路走过来的。
韦镇仙发动兵变之时,林府还在操办丧事,林文忠和林雀儿都未来得及下葬,此时就在前头的车队里头,无论对于生人还是逝者,林勋都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他们!
能够带着这些官员及其家眷等从贵州城中杀出来,林勋已经竭尽所能,弟兄们死伤惨重不说,这一路被掩杀,更是疲于奔命,不断牺牲在逃亡的路上。
虽然林勋并不知道杨璟在驿馆的计划能否成功,但却仍旧带着这些人往这个方向逃亡,因为这是他维一的机会,也是仅剩的生机。
眼看着就要抵达清凉驿,没想到叛军却源源不断地追上来,林勋一直留在队伍末尾殿后,渐渐也就再看不到母亲和弟弟了。
他已经不抱太大的奢望,因为弟兄们已经快死光了,便是他身上也带着很多伤势,只凭着最后的求生**和坚韧的意志,在苦苦地支撑着。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终究是希望能够留下这条命,给父亲扶灵祭奠,看着父亲和妹妹顺利下葬,让他们得到安宁。
可到了最后,他被淹没在了叛军的人流之中,连弟兄们的身影也看得不甚真切的,视界里头只有红的黑的,红的是血,黑的是大地,仿佛天空都是黑的,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不断地挥舞手中的直刀!
他已经将自己体内最后一滴力气榨干,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举起手中那柄沉甸甸的长刀,可下一刻见得刀光剑影袭来,他的身体又自发地抬起长刀来。
他就像在黑暗的冥河中漂浮,手中的长刀,就是他的浮木,后退一步便是暗无天日的幽冥,奋力往前一步,便重返人间一步。
然而人力有穷时,他的长刀终究还是被一名叛军的大刀击中,磕飞了出去,那叛军的刀再度挥舞,下一刻便要砍飞他的脑袋!
林勋的意识已经模糊,他甚至看到了父亲和妹妹,正在向他微笑着招手,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啊…
他想,自己已经够卖力,够拼命了,也无愧于父母家人,更无愧于百姓和朝廷了,也是时候该放弃了。
可心中那股不甘,却又让他滚到一旁,躲开了那一刀,抓起一把泥水,便用力撒向那叛军,而后奋力一扑,撞在那叛军的胸腹间,将敌人扑倒在地!
林勋如穷途末路的瘦狼,那叛军也没想到这朝廷的狗官竟然如此的凶悍和勇武,见得林勋血红的双眼,心头一寒,也就慢了半刻,却被林勋左右手卡住脑袋,大拇指狠狠按入眼眶,硬生生将他的双眼给挤爆了!
“啊!”
那叛军疯狂挣扎,将林勋摔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卡到了一柄刀,那人便摸了一把,刀刃割破了他的手,他却顺着刀刃,握住了刀柄!
双眼还留着血,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如同困兽一般四处聆听,然而那奄奄一息的朝廷狗官竟然没有任何声音,周遭全是弟兄们的喊杀声!
在这战场上,双眼失明无异于死路一条,更让人恐惧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如何去杀死你,而你的反抗能力却是那么的有限!
恐惧和疼痛让这名叛军陷入癫狂,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口中发出嗷嗷的咆哮和狂吼,声嘶力竭,却仍旧不敢停下来!
然而林勋却再度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握着半截断掉的箭杆子,悄悄靠近了那名叛军!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等待着下手的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名叛军却从旁边冲了过来,手中的大柴刀厚背薄刃,刀刃上满是缺口和血迹!
这种卷刃砍如皮肉,一定会被脖颈骨卡住,死得一点都不干脆利落,很是痛苦呢...
林勋如是想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阻挡这一次的袭杀,但他也没有束手待毙,他在想着,待得这叛军砍到自己身上,他就能够在那一瞬间,将箭杆子攘进叛军的脖颈,与之同归于尽,便是死了,多少也拉个垫背的!
就在这砍刀挥舞过来的时候,一阵脚步声陡然响起,那叛军的人头高高抛起,无头的身子噗咚一声跪倒,而后歪着倒向一边!
林勋陡然睁大眼睛,但见得那叛军倒地之后,他的后头显现出杀手的身影,那浑身浴血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可不正是杨璟么!
杨璟抹了一把脸色的血水泥水,此时那瞎眼的叛军似乎听到了响动,向林勋的背后胡乱砍出了一刀!
杨璟往前一闪,与林勋擦肩而过,毫不费力将那叛军砍倒在地!
林勋双脚一软,本想跪下,却想起父亲的告诫,男儿能站着就别蹲着,能蹲着就别跪着,便是躺下了,也不能跪着,于是他噗咚坐在了地上。
当他见到刘汉超和宋伯仁大杀四方,见得吴克敌和陈铸带着人马重新杀回来之时,这位矩州兵马都监察,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累了。
迷迷糊糊之中,林勋被猛烈摇晃着,不多时他又醒了过来,力气倒是恢复了些许,用力摇了摇头,神智清醒过来,总算是看清楚了形势。
此时他趴在杨璟的背上,或者说是杨璟用自己的腰带,将他绑在了身上!
阴雨渐渐大起来,脚下很是泥泞,杨璟似乎也消耗过大,几次脚下滑溜踉跄,差点没跌扑下去,用那青铜古刀支撑着,才站稳了重新往前疾行。
林勋心头一暖,杨璟的长刀又挥舞出去,换回一泼温热的鲜血,溅射在他林勋的脸上!
林勋往后头一看,叛军渐渐已经不敢再追上来,因为身后遍地尸体,鲜血与雨水汇聚成水洼和小溪流,泥泞和血腥气息夹杂着各种便溺的气味,令人作呕。
而前头不远处,丘陵上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已经将受伤的宁西军骑兵和朴刀阵的弟兄接了下来,正往后头杀过来!
“大人…放我下来…”林勋虚弱地挣扎了几下,却听得杨璟沉声道:“别动!”
林勋的年纪比杨璟要大,年轻时放弃了读书之后,便到宁西军里头打拼,也是吃过大苦头大磨炼的人,可听得杨璟这句话,他却老老实实地趴着,仿佛躲在一堵城墙后头一样!
受到官兵援军步卒的冲击,贼军终于不甘地散去,却仍旧留着不少人,在四处隐匿游荡,远远吊着,不愿放弃这些猎物一般。
林勋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回去通报,若果知道杨璟等人在这里,韦镇仙一定会派来大队人马,到时候自己可就害了杨璟了!
也正是因此,当他们回到驿馆,杨璟将他放下,他又重新见到母亲和弟弟林官之时,林勋并未来得及与他们抱头痛哭,而是朝杨璟建议道。
“杨大人,这些叛军都是韦镇仙的人,他们在贵州城内就不断搜查,但凡与杨大人有关的消息,都没有放过,为此还杀了不少人,就挂在城头示众,今番他们虽然被大人杀退,但必定会卷土重来,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先避一避吧…”
吴克敌和陈铸打先锋失了利,最终靠着杨璟和刘汉超等人杀出个口子,才反败为胜,杀退了贼军,虽然只是小规模的厮杀,但对于没有参与过大战的陈铸而言,这份经历已经足够成为他下半生最荣耀的谈资了。
所以当他们回到驿馆之后,吴克敌和陈铸便放出斥候在外头警戒,与贼军的探子遥遥相望,这才回到驿馆,与杨璟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杨璟让鹿白鱼等人为林勋以及麾下的伤兵做治疗,孙二娘也走了出来,加上王不留和半吊子的宗云等人,还有董尚志和丘本玄这些道门弟子,军医的队伍可谓相当壮大了。
这些个道门弟子修习内功和炼丹等,通常都通晓歧黄之术,而且常年行走江湖,对跌打损失和刀剑创伤,也有着深厚的治疗经验。
古代战争是冷兵器的战争,死于刀剑创伤和感染的人数,比死在战场上的人数要多太多太多,所以拥有技术过硬的医官,便会成为减少伤亡的最大保障。
鹿白鱼等人都是精通医术的,再加上董尚志等一众道人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名声与威望,当他们现身,给这些军士进行治疗之时,非但是林勋手底下的伤员,便是剩下的所有人,都感到信心十足,没有了后顾之忧!
吴克敌和陈铸也感到非常的安心,杨璟这边虽然人数不多,但有杨璟主持大局,又有宗云和王不留等智囊,杨璟本身也是睿智沉稳,武力方面有刘汉超和曹卧虎宋伯仁等猛将,又有皇城司的情报支持,还有诸多医者辅助,可以说内外兼修攻防兼备,由不得不让人羡慕!
清凉驿虽然距离贵州城有着十几里路程,但杨璟也很清楚,一旦韦镇仙确定自己在这里,必定会派人过来围剿,即便不是为了他杨璟,也要考虑魏潜和姒锦!
无论如何,韦镇仙和白观音都不可能让魏潜握在杨璟的手中,因为白牛教圣教主这个名头,已经超越了魏潜本身的价值,他们是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所以留给杨璟等人的时间并不多,在短暂的治疗之后,杨璟便与陈铸和吴克敌商量,开始按照事先所协定的,照着打游击的方式,分成十人小队,各自疏散。
吴克敌和陈铸本不太想执行这样的策略,但眼下被逼无奈,韦镇仙的追兵一来,大家只能被一锅端,反倒是杨璟的策略,能够让他们获得一线生机。
杨璟也打算将懂得医术的人都分配到各个小队之中,尽量保证每个队都有一个具备治疗能力的人,至于约定联络方式和暗号的事情,自然交给了暗察子们来做。
丘本玄等南无派弟子怨气很大,因为刚刚离了韦镇仙,就陷入被追杀之中,跟着杨璟实在没什么好前景,眼下杨璟竟然又让他们当苦力和保姆,这些高傲的南无派弟子自然是心生不满。
“这杨璟缘何自视如此,将吾等师兄弟置于何处!”丘本玄忿忿地说道,眼中满是怨恨!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分配队伍各自出发
也难怪丘本玄会心生怨恨,他们本该在大总督府当座上宾,享受至高无上的礼待,本该顺利地完成西南之行,为往后南无派弟子寻找一条出路。
可杨璟和宗云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出现之后,便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甚至还赢了掌门真人董尚志一次,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掌教真人偏偏对此二子格外看重,非但不计前嫌,甚至还让杨璟这小贼说动,毁了与韦镇仙的秘密协议!
杨璟嘴上说得好听,瞒骗了掌教真人,这才刚刚撕毁协议,韦镇仙就攻占了贵州城,他们也从座上宾变成了丧家犬,被四处追杀不说,还要保护着这些朝廷官员的家眷!
队伍里头的老百姓也就罢了,这些人吃苦耐劳,从不抱怨,如同泥地里的野狗一般,为求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但这些个官员及其家眷却养尊处优,三番四次要停下来歇息,每每闹出各种幺蛾子来,平添了各种麻烦,害死了不少人,丘本玄等人好几次都恨不得将这些人丢下。
眼见着终于与杨璟汇合了,没想到这嘴上没毛却又天花乱坠的家伙,竟然连援兵都没有,满打满算也就一二百人,根本就无法抵挡韦镇仙的追兵!
虽然这一番苦战很是英勇惨烈,杨璟等人也终于以胜利告终,但丘本玄等人也是苦不堪言,疲乏到了极点,还要忍着给这些人疗伤!
他们精通内家经脉,平素里达官贵人为了养生之道,多少人不远千里,屈尊纡贵都请不动他们,眼下却让他们这些道家高手,措置伤口,实在让人感到憋屈!
非但如此,掌教真人便如同迟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竟然还要跟着杨璟等人一起行动!
这杨璟身边就这么些人,迟早要玩完,跟着他们便只有遭罪的份,倒不如回去作罢,就当过来游山玩水,全没遇到过这两个人罢!
诸多师兄弟们面面相觑,私下里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让丘本玄去与掌教真人说道说道,否则真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丘本玄虽然是董尚志的弟子,但他出自于丘处机真人的宗脉,身份比较特殊和敏感,虽然董尚志是他师父,但从来都将他视如己出,丘本玄也比其他师兄弟更有说法的分量。
念及此处,丘本玄便朝董尚志这边走了过来,然而却见得宗云正在与董尚志交谈。
他隐约听到宗云在说着:“师叔,本初师弟早已智珠在握,西南局势绝不会闹翻了天的,再者,咱们已经抓住白牛教圣教主,这人为了一线生机,已经照着师弟的要求,下发教主密令,让白牛教满天下寻找葛长庚,这些邪魔外道,根本就无暇举旗,甚至还会暴露踪迹,让朝廷的官兵四处剿杀...”
“葛长庚?!!!”身为道门中人,丘本初自然听说过南宗五祖的名号,他们今次来西南,就是为了给道门寻找退路,以防佛门道家辩论失败之后,会遭到朝廷的取缔,弟子四处散落,无法保存实力,想要东山再起可就难于登天,祖师基业就要毁在他们这一代的手里了。
可若果真让杨璟找到了葛长庚,也就是传说中的海南翁白玉蟾,那么全真道根本就不需要寻找退路,因为只要白玉蟾肯出马,与佛门的辩论根本就没有输掉的可能!
朝廷之所以要支持这次辩论,无非是《化胡经》引发的纠葛,这个《化胡经》简单来说呢,就是道士们写了一本书,书里头说道教的祖师老子曾经到过西域,大和尚们那一套,其实来自于道教,也就这么一个说法。
而大和尚们自然也就不服气,所以两家就要争一争,偏偏全真教为了保全万千百姓,丘处机真人不远万里,到北方去劝诫成吉思汗放下屠刀,结果给这蒙古老儿说了不少养生之道,成吉思汗戎马一生,也是一身的伤病,自然看重丘处机,就册封了全真教为天下道门的首领。
全真道为了天下苍生,少些杀戮,接受了册封,成为了北方天下的道门教宗。
可这些年过去,全真教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整座江湖武林对全真教更是马首是瞻,长久以往,自然有人坐不住。
这道门中人是乱世下山,拯救苍生,盛世归隐,修炼自身,而佛门中人则是盛世出身,享受繁华,乱世归隐,不问世事。
当然了,这样说或许有失公允,但纵观历朝历代,若真要计较起来,其实还是本土道教更疼惜百姓的性命一些的。
闲话也休提,都是些个人愚见,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无需纠结这个话题,无论如何,这场辩论关系到全真道的生死存亡,丘本玄也是心知肚明。
宗云将白玉蟾这么大一坨诱饵丢出来,董尚志没有不吃的道理,即便只是画了个大饼,但慢说董尚志,便是他丘本玄,也是没法拒绝的。
丘本玄郁郁而归,诸多师兄弟问起,他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个大概,总不能说自己偷听了掌教真人和大师兄的谈话,只推说听了杨璟这边人在传言,说寻找白玉蟾的事情,师兄弟们的情绪也就压了下来。
果不其然,过得一会儿,掌教真人便过来下令,让他们分开行动,每人加入一个十人小队,不得倨傲自大,务必要保护好这些军士。
董尚志到底是掌教真人,尊威不容冒犯,再加上丘本玄早先已经做了心理建设,这些弟子们也不敢有何怨言,但其实心里早已埋下了怨念的种子,至于何时会爆发,爆发之后会引发何种后果,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杨璟对此也心知肚明,毕竟横空杀出一个师叔祖来,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黄毛小子,设身处地想一想,便是他自己也要讨厌自己,更何况这些高高在上的道门娇子们。
意识到这些道家高手的怨忿之后,杨璟也在考虑应对的法子,当然了,眼下还是分散转移要紧,这些事情也只能稍候处置了。
因为要押解魏潜和姒锦,杨璟这一队的人手选择,就需要从长计议,如果人太多,容易成为集火点,人太少又防不住魏潜和姒锦,毕竟十五天的时间,魏潜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着如何逃脱,还要抵挡韦镇仙的人马追击。
而且说好了十个人就是十个人,如果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又如何让吴克敌和陈铸手底下的人心甘情愿来执行这套战术?
所以对跟随自己的十个人,杨璟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路走来,大家其实都想一直跟随着杨璟,尤其这一次,会更加的危险,杨璟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们的帮助,所以大家都投来了期盼的目光,希望杨璟能够选上自己。
杨璟自然能够感受到诸多兄弟姐妹的心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人选构成。
虽然与孙二娘发生了一些不太应该发生的旖旎事情,两人本该保持一些距离,但孙二娘与鹿白鱼要控制魏潜和姒锦,还担负着治疗他和宗云的任务,所以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
为了减少人员配置,作为武道宗师的宗云,用来作为第一战力,也起到了一个顶俩的关键作用。
而孙二娘也需要担负照料杨艾男的工作,不过杨艾男可以不算在名额之内,剩下的王不留却需要占一个位置,毕竟他老了,还是由宗云和杨璟来保护,比较妥当一些。
至于天香圣女等人,也只好丢给宋伯仁了,因为宋伯仁说不了话,不容易言语往来而受到蛊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算下来,杨璟便只剩下三个名额,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杨璟认为风若尘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想了想终究还是选了刘汉超。
剩下的两个名额则给了林官和他的妻子,毕竟每个队伍都需要保护一些没有武功的人,杨璟自然不能例外,林官与妻子并无儿女,母亲邹氏交给了大哥林勋,所以林官也算没有太多的累赘和牵绊。
身为这套战术的提议者,杨璟身边的人选备受瞩目,会直接影响到军心士气,所以杨璟也尽量顾及到了方方面面的因素。
有鉴于他需要押解魏潜这样的圣教主和姒锦这样的女魔头,还要保护不懂武功的孙二娘,小孩杨艾男,老人王不留,让宗云和刘汉超加入并不过分,而且杨璟并没有全部选自己的人,后面还加入了林官夫妇,所以大家都很满意。
这套人选其实有着不小的压力,但为了整个战术能够执行下去,权衡利弊之后,杨璟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吴克敌和陈铸自然也看得出杨璟的难处,见得杨璟以身作则,心里对这套战术也终于没有了抵触,在他们的支持下,很快就将队伍都分配好,又将所需的物资都分发了下去,各个小队渐渐撤离驿馆。
值得庆幸的是,这驿馆刚刚前不久才得到补给,物资都是准备给他们过年用的,所以食物和御寒衣物甚至柴火都很充裕,倒也不需要担心忍冻挨饿。
魏潜与姒锦手脚被缚,体内还被种了蛊,又有宗云和刘汉超盯着,想不老实都不行,杨璟和宗云明知道魏潜只有十几天的逃脱时间,自然不敢放松警惕。
魏潜心情倒是开朗舒畅,朝杨璟调侃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杨大人如今怕是能理解本座的苦处了吧?”
杨璟看了看魏潜,也呵呵一笑,随口回道:“谁说不是呢,可本官与圣教主还是大不同的,圣教主眼下落难,韦都督和白牛圣母可是巴不得你死,可我杨璟要走,兄弟姐妹们可都乐意跟着来的...”
魏潜脸色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杨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是来杀我的,而不是来救我的?”
杨璟还未回答,一旁的王不留冷不丁说了一句:“咱们知不知道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来救你还是杀你,圣教主你自己该是知道的...”
王不留如此一说,魏潜便沉默了。
过得许久,魏潜才抬起头来,朝杨璟问道:“杨大人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杨璟也不隐瞒,朝他洒然笑道:“本官说过,丢掉的贵州城会自己夺回来,咱们自然要去贵州城了!”
魏潜双眸微眯,盯着杨璟,眼中闪现过一丝迷惑,却又掩盖不住震惊。
第三百四十九章 矩州城门敬拜夫子
冷雨初歇,寒风又停,冬日的阳光终于冲破阴云,照耀着劫后余生的贵州城,阳光很温暖,城池却冷冰冰,身体可以暖起来,人心却再暖不起来了。
宁春郁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他懂得这世道很多道理,却仍旧看不懂这世道。
他怎么都不明白,那些个奸商恶贾地主乡绅能够继续逍遥快活,继续在贵州城内自由自在地享受富贵,那些个不愿离开的官员,仍旧能够坐镇衙门,继续管理着被侵占的城池,偏偏他这么个教书先生,要被挂在城门口示众。
胸前的木牌很重,泡了水之后更重,他感觉那根细绳都快将自己的脖颈给勒断了,但让他愤怒的并非自己受到的迫害,而是木牌上写了错字,写别字的那个人,还是他的学生!
他的学堂在贵州城的城西,除了负责孩童的开蒙之外,还收了三五个想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给他们讲解诸子百家子经集注。
他宁春郁参加过淳熙年的科考,虽然只是同进士出身,一直没能到地方上补缺,郁郁地断了走仕途的念头,但这些年从未间断过读书穷理,是故在文坛上也有着一点小名声。
也就冲着这点名望,带着孩子到他学堂来求教的人,那也是络绎不绝的。
不过相较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和养尊处优的官宦后代,他更喜欢出身本地的寒门士子。
这些人是从本土异族里头走出来的孩子,给这些孩子礼法教化,能够让他们融入中原汉人的生活,能够让这片土地真正成为一家,能够让汉人和熟蛮更加和谐地生活在一处,或许这就是他宁春郁最得意的地方,也是他现在最该死的罪名。
城破的那天,他端坐在学堂上,脚边放着一个小炉子,学堂四面透风,学生们正襟危坐,冷得直抖,却终于是不犯困了。
学堂外头站着不少家奴,提着烧得通红的火炉,怀里抱着厚厚的冬衣,就等着小主人散堂,好第一时间给小主人取暖。
虽然宁春郁宁先生如此严厉,但老爷们却很吃这一套,让自家孩子来受点苦,才能读好书,这似乎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了。
学堂里头还有一些本土苗族的孩子,只穿着单衣,手脚皴裂,脸和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读书却比汉家郎更用心,也更大声。
他们的眼中有一股不服输的气,有时候让宁春郁都感到有些畏惧,但他们也比汉家郎更加珍惜读书的机会。
他们的父母每个月用猎物熏肉或者干果晒菇之类的东西来当束脩,送给宁夫子当学费,按说这等不起眼的东西,没人看得上,但宁夫子却从未拒绝过这些求学的苗人。
听得孩儿们在大声读书,宁春郁微微睁开眼眸,悄悄将脚边的炉子,往前面挪了挪,因为前面那个孩子叫骆麒麟,是个苗家的孩子,正因为他穿的衣服最少,宁春郁才让他坐到第一排,凑近火炉子一些。
正读着书,那些蛮兵便冲了进来,先把外头那些个家奴护院马夫全都打倒在地,连衣服都剥了去,而后让人将汉家小娃娃押着,到各家去勒索财物。
至于学堂里头那些个苗人孩子,蛮兵们却替他们将书本好生收起来,而后将丢给他们一支削尖了头的竹枪。
“是时候了。”
那些蛮兵对苗人孩子们说道,那些苗人孩子的眼中竟然泛着激动的泪水!
宁春郁是做学问的,对矩州乃至西南的民俗风情都很了解,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想要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就想要懂得他们的语言,所以他懂得苗语,甚至一些比较冷僻的土家语,他都听得懂。
当他听到蛮兵们这句话,他并没有慌乱,因为临危不乱才是君子该有的气度和仪态,虽然从这句话他就知道,攻城是蛮人们蓄谋已久的了。
骆麒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拿起竹枪,反倒看着那个已经快要挪到自己脚边的火炉子,他知道这火炉子本来是给先生暖脚的。
蛮兵头子看在眼里,一脚便将那火炉子踹翻,火炭溅射到宁春郁的身上,老夫子却没有乱叫乱跳,只是慢慢将身上的火炭捡起来,放在脚底下踩灭。
当他捡起火炭之时,骆麒麟等一众小学童们,甚至能够听到火炭将老夫子的手指烫得兹兹作响!
蛮兵头子见得宁春郁如此,双眸之中顿时显出杀气来!
在他的眼中,汉家郎从来都是软骨头,岂不见城破之后,那些个官员和富豪们,恨不得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更是拿出牛羊粮草美酒来犒劳他们,生怕他们会烧杀屠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只懂教书,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竟然面不改色,这就让蛮兵们感到非常的愤怒了!
蛮兵头子见得骆麒麟和其他孩子的眼中都有着关切,似乎生怕他们伤到了这老头子,蛮兵头子就更是愤怒!
“娃儿,都过来!”蛮兵头子一声令下,那些个苗人学童都老老实实聚集到了前面来。
蛮兵头子走了一圈,不断扫视着这些孩童,目光最终落在了骆麒麟的身上。
“娃儿,你讲与我听,你为了甚么才读的这个书!”
骆麒麟有些为难,看了看宁春郁,见得老夫子微微睁眼,对他投来鼓励的笑容,他才磕磕巴巴地答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为己身立德,为百姓立言,为家国立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等读书之人…”
“够了!”那蛮兵冲骆麒麟怒喝一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骆麒麟的脸上!
“家里头的阿爷送你来读书,可曾私下与你说过,为了甚才读的书!是为了变成这些汉人的鹰犬走狗么!”
“不…不是的…”见得骆麒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那蛮兵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冷哼了一声,朝所有蛮族学童问道。
“大声告诉我,你们读书是为了甚么!是为了给他们当走狗么!”
“不是!”
学童们似乎被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大声地回答着头领的问题,连骆麒麟,眼神都变得羞愧,似乎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为自己变得软弱而羞愤!
蛮兵头子很是满意,大声再问道:“那你们为了甚么才读的册!”
“为了打败他们!为了将他们赶出去!”学童们大声回答着,虽然不算整齐,但却让宁春郁心头发寒!
他一直将这片地方当成家园,一直将这些蛮人的孩童当成一般无二的孩子,在他看来,天底下的孩子,都可以成为圣人的弟子,都可以读书明理,只要读同样的书,就是一样的人!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陡然醒悟过来,在这些蛮人看来,这片土地是他们祖先的土地,汉人只不过是侵略者罢了!
他想教他们念书明理,但蛮人们读书,却只不过是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敌人罢了!
在这一刻,宁春郁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就好像自己一生说坚持和追求的某种东西,轰然坍塌了一般。
蛮兵头子感到很欣慰,他将竹枪递给骆麒麟,朝他说道:“娃儿,你想要继续读书,还是回家供奉祖灵?”
骆麒麟看了看宁春郁,眼泪开始在眼眶里头打转,而蛮兵头子继续阴沉地说道:“这个老头子,快把你变成汉人了,可你是我苗家娃子,还是想当汉人?”
“你还是我苗家的伢子么!”蛮兵头子突然暴喝一声,骆麒麟眼中陡然变得坚毅,大声答道:“我是苗家的儿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还是我苗家的儿郎!”
蛮兵头子接连暴喝,近乎咆哮,骆麒麟终于哭出声来,头脑一热,苗家儿郎的血性爆发出来,小竹枪一下就刺进了宁春郁的身体!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蛮兵和学童们振臂欢呼,将骆麒麟高高抛起,仿佛又拯救了一个迷失的灵魂,仿佛又找回了一个苗家的英雄!
骆麒麟在颠簸之中落泪,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先生,但见得宁春郁捂住肚子,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就如同平日里告诉他:“只要读书,心里饱了,肚子就不会饿”,那样的没道理。
宁春郁就这么被自己的学生,和蛮兵们架出了学堂,被绑在这城门口的木桩上,像牛马一般示众,接受来来往往的蛮人唾弃,甚至有很多孩子,朝他丢杂物和秽物石子之类的东西。
让他心疼的是,这里头还有很多是汉家的孩子。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是斯文扫地的事情,这是毕生的耻辱,这是宁春郁自认为最失败的时刻。
他默默盯着那块木牌,开始痛恨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木牌上写了别字,难怪他宁春郁这辈子只懂读书,也只配读书了。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他的心,却一下苍老下去,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流着热泪,下一刻,就要用力咬断舌头,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阳光,宁春郁抬起头来,但见得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这男子长得很儒雅,这么说吧,有一种人,当你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会觉得他本该是个读书种子,无论他到底是否读过书,这是一种气质。
那男子看了看宁春郁,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柄也不知是何材质的小刀,慢慢地刮着木牌上那个写错的别字。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个妇人背着一个孩子,想来应该是他的家眷,还有一个老人,一个高大的随从,以及一个同样儒雅的道人。
男子刮掉那个别字之后,又在城门左边的炭盆里头,取来一块黑炭,重新写好那牌上的字。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男子朝宁春郁拱手为礼,端端正正,一鞠到底。
“先生受苦了。”
宁春郁老泪纵横,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这日头究竟还是暖的…”
第三百五十章 内应没有内乱来凑
朝代更迭,沧海桑田,每个时代都有不一样的主流理念,不过在中原皇朝之中,儒家思想占据主流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到了南宋这会儿,已经是两程与朱熹的理学占据了主导。
这天上地下都讲究一个理字,用朱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还没开创之前,理就已经存在了。
小到一个家庭,男主外女主内,就是一个理。
大到一个国家,武将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文臣治国安邦利国牧民,这也是一个理,如果乱了这个理,国家也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虽然杨璟对理学没有太高深的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什么,但他也知道,一座城池沦陷之后,官员仍旧高坐衙门治政牧民,富户仍旧坐拥土地压榨百姓,百姓仍旧浑噩度日不知觉醒,却将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夫子绑在城门口示众,这样的世道是真的不太对劲的。
当他感受到老夫子的目光,将那木牌上的别字改过来,再看老夫子泪流满面之时,杨璟的心里也非常的不好受。
想要攻下一座城池并不难,难的在于让城池里的人接受失败,甘愿屈服。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血性,为了保卫家园,没有谁甘当丧家之犬,没有谁愿意卑躬屈膝去为奴为婢,抵御着蒙古人的汉人如此,为了祖先之地而反叛的苗人也同样如此。
只能说世事有对有错,但很多人只看立场和输赢罢了。
杨璟今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在韦镇仙的眼皮底下转悠,也是如履薄冰,即便有心要救宁春郁,显然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
也好在孙二娘等人都是乔装易容的高手,他们才得以相安无事的进城来。
韦镇仙虽然勒令严防死守,城门只准进不准出,严加盘问,但周遭武林人士和草莽游侠都闻风而投,各地百姓和蛮族也都不断往贵州城来,再加上白牛教的大量信徒,以致于贵州城每日都接收着大量的入城者。
韦镇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想要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壮大声势,自然不能关起门来,这也给了杨璟等人入城的机会。
这城里战乱虽然已经平息,但绝对算不上井然有序,白牛教的人四处传教,搭个神坛就当街宣讲,信徒五体投地,唱经声传遍大街小巷。
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则在饭馆酒楼里吆五喝六,青楼里浪笑尖叫不绝于耳,整座城市不分昼夜,都在享受着胜利的欢喜。
汉家商人战战兢兢开着店铺,喝醉的武林莽夫和蛮族叛军动辄拳脚相向,械斗频发,桌椅店面被毁那是常有的事,赊账耍赖白吃白喝更是成为了常态,许多店铺干脆关门歇业,一家子人躲在后院里头,瑟瑟发抖,提心吊胆,听到拍门声就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懊恼当成为何没有豁出勇气,跟着林勋等人逃难。
至于那些大户,早早便拿出粮食银钱,往韦镇仙这边送,甚至利用自己的商路,给韦镇仙购置盐铁等违禁品,从而得到韦镇仙的庇护。
这世道是乱了,但手里头光有打仗的兵可不成,还要有种军粮的农夫,要有各行各业的手艺人和买卖人,所以许多人虽然度日艰难,但也只能艰难度日。
贵州城乱象横生,杨璟也早有心理准备,林官毕竟在贵州城经营多年,望南风酒楼已经成为了韦镇仙宴请豪侠的首选,自然不能去,但林官也不是没有门路,不多时便将杨璟等人带到了一家小客栈,与当初穆小英的三碗倒有些相似,此时也是关门闭户。
林官也不拍门,到了后门处,取出一只陶笛,呜呜吹了起来,过得片刻,便有一个老管院打开了门,带着诸多伙计小厮,给林官夫妇见礼,激动得眼泪一大泡一大泡地蓄着。
有了安身之处后,杨璟便让众人好生歇息,他则与宗云,在林官的带领下,将贵州城都走了一圈,基本情况算是了解清楚,这才回到了这处小店。
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讲的不过是个灯下黑的理儿,杨璟也知道这是剑走偏锋,但不得不冒险尝试,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及时掌握韦镇仙的动向,判断他的下一步行动,寻找他的破绽以及收复矩州的法子。
当然了,杨璟心里也清楚,宁西军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韦镇仙是主动出兵,还是被动守城,直接关系到战局的走向。
而岳州军那边的东西送过来之后,同样需要有人去接应,虽然事情都已经交托清楚,但杨璟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为了确保能够收复贵州城,最稳妥的策略自然是寻找内应,就如同韦镇仙攻陷贵州城那般,从内部再将他们攻克收复!
想要在贵州城里寻找内应,杨璟也没有太多选择,蛮兵和少数民族的弟兄们,是想都不用想了,至于汉人么,甘愿留下来的,要么与韦镇仙有利益牵扯,要么都是不敢反抗的软蛋,想要策反都不太现实。
至于白牛教那些信徒,早已被白观音洗脑了,想要撼动他们的忠诚,更加不可能。
唯一能够争取的,或许就是那些个武林高手和草莽英雄,大大小小的帮派和武林宗门。
但他与宗云的双鱼山宗还未举行大典,更没有邀请武林各大门派来见证,也没有在官府登记造册,名声更没办法散播出去,即便得到了董尚志的支持,仍旧没有足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眼下这些武林好汉和草莽游侠在贵州城吃好喝好,还能赌钱玩女人,想要他们跟着自己拼命,给朝廷军充当内应,对于本来就仇视朝廷的这些人而言,同样也没什么可行性。
既然无法找到内应,也就只有制造内乱了。
可韦镇仙甫登大位,虽然没有立刻称王,但占地为王早已是事实,眼下还有偌大的家底供他挥霍,兵强马壮,又四处招揽,人人从之,恨不能归附,各地枭雄也都蠢蠢欲动,派遣使者来纵横捭阖联结游说,想要制造内乱都不容易。
杨璟想了想,终究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安置在柴房里头的魏潜和姒锦!
这就是杨璟执意要带着魏潜和姒锦二人的原因了。
除了担忧魏潜诡计多端,别个没办法看住他,需要杨璟和宗云亲自镇压之外,杨璟更多的也是想利用魏潜,来分化白牛教的力量。
从前番的结果来看,魏潜是个极其自私的人,说到底他是没办法为自己的事业献身,因为他自己很清楚,白牛教不能称之为大义,归根结底,并非为了黎民百姓,只不过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罢了。
纵观历史,但凡跟大义沾上边儿的,首领在关键时刻,往往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就大义,但魏潜显然不是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答应杨璟的条件,用各地白牛教大肆寻找白玉蟾为代价,换来杨璟给他的十天时间。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杨璟还是能够看得出来,魏潜与白观音之间,早已产生了间隙,他在担忧白观音会窃取他的成果,担忧白观音会彻底霸占白牛教,成为名符其实的圣母,而他魏潜最终只能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宗云道:“眼下只能利用魏潜和姒锦了来制造内乱了…”
见得杨璟还要开口,宗云突然双眸一亮,朝杨璟使了个眼色,杨璟往窗口处瞥了一眼,心中也是暗笑,却故作不知,朝宗云说道。
“我打算让二娘带姒锦出去走一趟,到成衣店里头买几件换洗的衣服,这姒锦是个鬼灵精,肯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标识,到时候白观音肯定会发现咱们躲在这里。”
“你想引他们过来?这可是引火烧身自寻死路啊…”宗云也不再看窗户那边,而是劝诫杨璟道。
“你放心,她们回来之后,咱们就转移地方,我相信白观音一定会趁机杀掉魏潜,如此一来,魏潜肯定会与白观音反目,虽然他不可能因此而投向咱们这一边,但绝对不会再帮白观音,咱们也算少了一处隐患,有百利而无一害嘛…”
杨璟说到此处,往窗户那边一看,不由松了一口气道:“走了…没想到林官身边这些人,竟然也有白牛教的细作,也难怪他们能够如此快速攻占贵州城了…”
“也亏得咱们一进来就勒令,不准任何人出去,否则此人早已将咱们的行踪泄漏出去了…”宗云点头附和道,不由佩服杨璟的心思缜密。
杨璟摆了摆手道:“此人肯定会将咱们的计划告知魏潜,你说魏潜会做何种反应?”
宗云寻思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道:“此人可不简单,明知道咱们这是在试探白观音,他又怎会配合?”
杨璟闻言,只是笑了笑道:“兵者,诡道也,这虚虚实实,对于多疑的魏潜而言,更具杀伤力,我认为他一定会配合,要不咱们赌一把?”
宗云可不是没跟杨璟赌过,他早已在杨璟手里吃过亏,哪能记吃不记打,也不跟杨璟赌局,只是问他:“你怎么就笃定魏潜一定会配合?”
杨璟嘿嘿一笑道:“因为他想逃走啊,他早知道白观音靠不住,想要逃跑只能靠自己,白观音收到风之后,肯定派人来围杀,到时候他逃跑的机会就来了,咱们想制造内乱,他魏潜何尝不想制造内乱?”
宗云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这魏潜想要逃走,只能依靠乱局,杨璟和宗云等人铁板一块,根本不可能乱,所以他只能依靠外面的乱局,才能获取自己逃走的一线生机!
这也正是阶下囚的可怜之处,明知道是坑,还要往里跳,因为跳了不一定摔死,或许还能爬出来,但要是不跳,刀架脖子,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啊!
事不宜迟,与宗云商议结束之后,杨璟便将孙二娘叫了过来,与她说清楚道明白,便让她姒锦出去了。
这女儿家到底有些私密日子,到成衣铺子也不一定为了买衣服,有些男人们用不着的专用私密东西,还是需要去购置一下的。
这种借口自然而然,最适合掩饰,孙二娘当即领命而去。
第三百五十一章 圣教主一言引大乱
孙二娘很快就带着姒锦回到了小店,杨璟让林官将诸人全部都疏散,将那名细作揪出来,丢在了柴房里头,让林官将鹿白鱼孙二娘等人带走,约定好接头地点,便与宗云则带着魏潜和姒锦,转移到了街对面的一处青楼上。
他们在二楼开了雅间,叫了姐儿莺歌燕舞,好生伺候着,也不提他事,只是享受着声色,倒是姒锦朝杨璟这边凑了凑,满脸妖媚地挑逗道。
“奴家还以为二位真人餐霞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近女色,原来天底下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早知如此,杨真人不如把这闲钱给我,奴家伺候人的本事也是极好的呢…”
杨璟心头一荡,浑身热了起来,喝了一口酒,这才哼了一声道:“本道长到现在都没分清你是男是女…当真是无福消受,再说了,你还小,有些事情是不能着急的…”
虽然嘴上这般戏谑,但杨璟心里却忍不住心猿意马,虽然他喜欢鹿白鱼那种成熟一些的女人,但偏偏对姒锦情有独钟,而且杨璟心里很清楚,若姒锦不是女魔头,自己一定会爱上她。
情不知所起,你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喜欢那种人,那是你没有碰到,一旦遇见了,才发现原来爱情这东西才是最不讲道理的,即便外人看来再如何不般配,身在其中的两人却甘之如饴,又何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了,杨璟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那个阶段,对于爱情他从来都不敢奢望,只不过仍旧留着一丝美好的想象罢了。
但如果一定要从他遇到过的女子之中挑出一个人来,那么最让他心动的,应该就是这个雌雄莫辨的姒锦了。
姒锦似乎看穿了杨璟的心思,也不说话,只是端起杨璟的酒杯,在手里轻轻转动着,几乎是印着杨璟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半杯酒,轻轻吸到嘴里,而后用舌头慢慢搅动着。
杨璟见得此状,也是皱了眉头,宗云却忍不住朝姒锦低声道:“我脾气开始不好了。”
姒锦瞪了杨璟一眼,又将嘴里的酒吐回酒杯,重重放在了杨璟面前,撇了撇嘴道:“牛鼻子就是无趣!”
见得杨璟不言语,姒锦仍旧不死心地挑拨道:“奴家本以为杨真人厉害,没想到当家作主的到底还是张真人呢…”
杨璟和宗云早知姒锦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受她挑拨离间,倒是魏潜安静地坐着,怀里拥着一个丰腴姐儿,时不时咬耳朵说些私密话儿,反而最像上青楼玩耍的人。
杨璟本想警告一下姒锦,让她不要再动歪心思,此时却听得外头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客人和姐儿们的骚乱,便与宗云相视一眼,宗云咬了咬牙,搂过一个姐儿,也与魏潜一般,装起寻欢作乐的模样。
杨璟也只好将姒锦搂了过来,后者在杨璟耳边吹气如兰,低声呢喃道:“真人,你这可就是假公济私了,你怎地不抱右边那姐姐?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奴家了…横竖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开口,奴家还能拒绝你不成,到底已经是你的人了…”
姒锦还待调笑,杨璟已经一把将她搂住,嘴巴都快凑到她的唇边上,低声笑道:“莫以为我真不敢,本道发起疯来,可是连自己都害怕的…”
姒锦见得杨璟那阴柔的笑容,想起杨璟狠辣起来的手段,不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正当此时,一队人马从外头撞进来,不由分说就将杨璟等人赶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头!
这些人都背负着长弓,腰间挎刀,面目凶悍可恶,身上的血腥气和杀气,很快就驱散了莺莺燕燕的脂粉气!
那些个姐儿似乎也见惯了这等场面,怕是这段日子里没少受惊吓,此时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虽然浑身发抖,但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就会被杀掉。
杨璟和宗云等人自然乖乖假装嫖客,杨璟低声朝姒锦说道:“好戏要开场了…”
虽然姒锦和魏潜都已经知道,这是杨璟的一个局,要引诱白观音的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否真要对魏潜下死手,但见得这些人冲进来,仍旧忍不住心头紧张。
白观音作为白牛教圣母,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圣教的门面,俨然已经成为了圣教的标志性人物,是行走在人间的神女。
姒锦和繁花是魏潜和白观音从小抚养的,她自然不希望白观音对魏潜动手,当然了,正因为她是被圣教主和白观音亲手抚养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白观音和圣教主就如同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一样,别人都会误解他们是两夫妻,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利益同盟,并无夫妻之实,连夫妻之名都没有。
这群闯入者里头有韦镇仙麾下的蛮族射手,又擅长暗器弩箭的武林高手,也有白牛教的护教高手。
非但杨璟他们这个房间,整个青楼,以及青楼附近的民居和店铺,总之对面林官那家小店周围,全都布满了人手,便是苍蝇都飞不走一个!
杨璟朝魏潜看了一眼,但见得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寻思着些什么,对房间里头的人,却是熟视无睹。
这些人也有些肆无忌惮,虽然他们算是好手,但房间里头无论杨璟宗云,亦或是魏潜姒锦,都是顶尖人物,又善于伪装,他们自然是没有任何疑心的,便大咧咧开口道。
“圣母娘娘和总督大人发话了,但凡有东西出来,不管是人还是猪狗,一律射杀!”
“是!”诸多弓手纷纷打开窗户,解下长弓来,嘎吱吱便拉弓如满月,全都瞄准了对面那家小店!
魏潜稍稍抬头,透过窗户,见得街道上哗啦啦冲出来一大拨武士,明火执仗,其中一些已经开始将装满了菜油的陶罐,往小店里头投掷!
“轰轰轰轰!”
陶罐炸开之后,大火很快就燃烧起来,彻底封死了小店所有的去路,武士们撞入小店之中,很快就将小店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只是将柴房里头那个细作给揪了出来!
姒锦朝魏潜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心疼,圣母娘娘果真要杀掉圣教主,无论对于姒锦个人,还是对于圣教大业,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如今圣母娘娘与韦镇仙占据矩州,西南各州县也已经开始发生暴乱,以韦镇仙的声望和势力,想要将战火蔓延开来,将胜利的果实扩展到夔州路乃至于整个西南地域,并不是没有可能。
圣母娘娘偏偏在魏潜落难之时,对魏潜下杀手,想要彻底夺取圣教,不违心地说一句,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举。
得知了下面的情况之后,房间里头的首领吐了一口唾,开口骂道:“入娘的又让姓杨的牛鼻子给耍了!”
这头领四处扫视了一圈,而后邪笑起来,朝诸人说道:“弟兄们,反正都出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众人见得这些个姐儿,又见得杨璟等人服饰华丽,也纷纷笑出声来,似乎已经将杨璟等人当成待宰的羔羊了。
此时整座青楼都是尖叫,显然其他弟兄也不甘寂寞,已经开始动手掠劫了!
“莫护法…圣教主早先可有法旨明令的,一律禁止抢劫百姓…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那首领跳起脚来就是一个耳光!
“没卵蛋的软骨头!这些人是百姓么!这些人身上都是不义之财,这些姐儿压榨的可不是爷儿们的身子骨,还压榨爷儿们的钱袋子,都是些不义之人,咱们这叫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入娘的憨才,咱们今番来这里吃风的么,咱们是来杀圣教主的!眼下圣教主成了那两个牛鼻子的阶下囚,竟然还下了密令,让弟兄们去找一个不知生死的老神仙,若不能杀了他,圣母娘娘就没法取代正统圣位,就没法重新下达密令,各地教友只顾着找神仙,没法子响应起义,咱们还怎么当从龙元老!”
“可是…可是圣教主他…”
“圣你娘的屁啊!眼下他就是剩饭剩菜都不如,还圣个球囊的教主!”
杨璟早知道白观音不会放过魏潜,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节,看来白观音和韦镇仙志不在西南,而想要在全天下点燃起义的圣火啊!
只是这护法如此糟践魏潜,偏偏他口中的剩饭剩菜圣教主,可就在这房间里头啊!
眼下这青楼里头全是他们的人,如果魏潜忍不住动手,必将暴露,到时候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青楼,还是两说之事!
念及此处,杨璟便朝宗云使了个眼色,希望他看好魏潜,可没想到魏潜已经动手了!
这位精通体术的圣教主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身影一闪,那护法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一道血痕,呲呲往外喷着血,魏潜顺势抽出护法的腰刀,唰一声便斩落另一人的头颅!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魏潜杀了好几个,杨璟见得此状,也是大惊失色,没有任何迟疑,猛然弹起,一记手刀便砍昏了旁边的弓手,往前一撞,将一名刀手压倒在地,一拳下去,那人脑袋一歪,也昏迷不醒了。
此时魏潜已经连杀数人,姒锦也放开了手脚,当宗云抽出神符剑,抵住魏潜后心之时,房间之中便只剩下那名软蛋,孤零零地站着,双腿打抖,见了鬼一般。
魏潜转过身来,朝那软蛋笑了笑,虽然魏潜已经易容,但那软蛋竟然噗通跪倒在地:“圣教主!”
这也正如杨璟先前所想,真正擅长伪装的人,是由内而外,从灵魂层面开始伪装,如同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容貌装束倒显得下乘了。
房间里头那些个姐儿早已吓傻了,此时房间里头到处是血,惨绝人寰,如同那人间炼狱一般!
这才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个人说没就没了,其中有些人还诡异地站着,没来得及倒下,鲜血兹兹乱喷,这样的场面,她们又如何能承受,当即就吓晕了两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连尖叫都不会了!
魏潜虽然明知道这是杨璟故意给他看的,明知道这是杨璟在挑拨离间,但事实就是事实,白观音想要置他魏潜于死地,就是事实,明知道杨璟在挑拨,他也不得不接受,因为杨璟是用事实来挑拨,并非无中生有!
“等我离开之后,回去告诉白观音和韦镇仙,就说我魏无敌生气了。”
那软蛋不敢抬头,只是喏喏地答道:“是…是…圣教主…”
这还是杨璟和宗云第一次听到魏潜吐露魏无敌的本名,他说完之后,便转过身来,朝宗云道:“真人,收了剑,咱们出去吧。”
杨璟和宗云点了点头,杨璟扣住姒锦,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宗云和魏潜则一人将地上血迹胡乱涂了一把,几个人大呼小叫逃出了青楼。
这才刚走出来,转入小巷,魏潜就停住了,他的脸色蜡黄得厉害,终究是忍不住,哇一声大吐了一场,吐出来的都是黑乎乎的油状物,里头竟然全都是鼻涕虫一样的大虫子!
“早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动手,二娘和白鱼姐联手配制的蛊,可不是开玩笑的…”杨璟漫不经心地递过一块帕子,如是说道,而后听到旁边的姒锦同样哇一声吐了一滩…
魏无敌的一句话,终于让整座贵州城,大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逃亡途中养精蓄锐
如同夜郎人的祖先崇拜一般,西南地区的信仰也极其复杂,既有最原始的民间崇拜,以及一些民间宗教组织,诸如白牛教之类的,也有外来的一些宗教以及汉人信仰的不断加入,彝族苗族白裤族土家族等还有一些鬼魅信仰,一些寨子也都供奉本社群所特有的一些山精水鬼。
这人越穷,也就越迷信,因为他们需要希望,而人越富,也同样迷信,因为他们需要神灵庇护,好保住自己所拥有的财富,只有那些不上不下混吃等死的人,才懒得去信仰什么神鬼,得过且过。
由此而反推,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也只能走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路子。
正是由于地域内信仰驳杂,以致于淫祠野庙遍地都是,便是矩州城内,也都有着不少各色庙宇神坛。
此时杨璟等人便藏在这么一处古古怪怪的小庙里头,自打魏潜,也就是白牛教圣教主魏无敌放出消息之后,整个贵州城便如杨璟所料那般,陷入了混乱之中。
青楼里头那个软骨头护法军将魏无敌的消息传回去之后,白观音和韦镇仙也感到非常的震惊,没想到魏无敌和杨璟等人竟然就在贵州城里头!
无论是杨璟还是魏无敌,都是白观音和韦镇仙迫切渴望捉拿的要紧人物,二人便发下赏格,全城动员起来,但有提供线索者,一律进入贵州城衙门当差,赏金更是让人垂涎不已。
这贵州城里头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纷纷投入城中,可谓精英荟萃,这些人正希望得到表现机会,好借此进入韦镇仙或者白牛教,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从青楼离开之后,这三四天内,杨璟和宗云的小队,四处逃难,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个时辰,期间也发生了好几次冲突,不过杨璟和宗云早有准备,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也好在将林官带在了身边,这位可算是对贵州城知根知底,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而且他熟悉贵州城的商场,对市井民间更是一清二楚,这些年做生意,也积攒下来不少人脉。
虽然这些生意上的关系不足以让他的朋友“窝藏”他们这些风云要犯,但林官自己也有着不少避难的去处。
此时暂且休息的小庙,便是其中一个去处。
这小庙并不大,前头是一个小殿,算是山门,两侧有些青脸獠牙面部可憎的凶神恶煞,权当是个守护。
再往里头是个天井,天井中间是一个鱼池,里头养了些黑不溜秋的大鱼,有些像大鲵,又好像只是普通的鲶鱼,就蛰伏在池底,偶尔动一下长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这老鱼随时可能化蛟一般。
鱼池后头便是一个四足香鼎,鼎上只剩下一些旧旧的檀香杆子和烛蜡香灰,看来香火已经断了不短时日了。
天井后头便是正殿,正殿后头才是三五间小房,应该是庙祝和僧侣居住的地方。
正殿上供奉的是一个红衣玉身的女神,据林官说这神祗名叫螺夫人,这其中还有一段神奇传说,可惜林官也知之不详,大家也只是略作停留,这一路遭遇追杀,夜里不敢睡,白天不敢吃,巴不得赶紧歇息,补充体力,哪里还有心思探听这些民间志怪。
宗云和刘汉超先到庙里头探查了一圈,只觉得庙里静悄悄,有些阴森,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让人肉紧的淡淡臭气。
二人循着这气味,便来到了后面的僧庐,这一开门,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鼻而入,宗云和刘汉超虽然及时闭气,但仍旧被这臭气熏得急欲作呕。
好在已经是深冬时节,年关将至,天气也料峭,倒也没有滋生太多的蚊虫苍蝇,只是那些个尸体上爬着满满的蛆虫,一些个粗大的蛆虫还在腐烂的眼眶里钻进钻出,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宗云和刘汉超查看了全部五个房间,终于确定整个小庙的人都被人屠杀了。
这样的状况他们也并非第一次遇到,早先也是在一座小庙落脚,那座小庙供奉的是蜀汉大将张飞张翼德,同样被人屠杀殆尽,而杨璟通过尸体上的创口,结合魏无敌和姒锦提供的情报,确认那些人是被白牛教的护法军给屠杀的。
魏无敌由此推测,白观音大肆搜捕圣教主魏无敌的同时,也在趁火打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贵州城内的诸多不同信仰的野庙全都清洗一遍,往后只准推行白牛教!
正因为有了前番的经历,宗云和刘汉超也就没有太多的惊讶,将房门掩了起来,便回到了正殿。
杨璟得知此庙已经被白牛教的人血洗过之后,也就安心留下来权且歇息一番。
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很少 ,甚至于从未在同一个地方逗留第二次,而这小庙虽然他们并未呆过,但白牛教已经捷足先登,血洗了这个地方。
白牛教的追兵早已习惯了追杀的模式,对杨璟等人逃亡和藏匿也产生了惯性思维,认为杨璟等人狡猾如鼠,绝不可能在他们搜查过的地方停留。
所以杨璟认为他们能够在这座螺夫人的小庙里头待上几天,养精蓄锐,等待宁西军的到来,只要宁西军抵达,再加上江陵府那边送过来的东西,到时候杨璟让魏无敌公然现身,吸引贵州城内的力量,就能够给宁西军攻城的机会了。
当然了,设想自然是万分美好,只是现实情况却千差万别,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会出现哪些变化,杨璟还需要随机应变,从中调整,这也是他冒险进入贵州城的最主要目的之一。
宗云和刘汉超将小庙前后四周都搜索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敌人密探或者斥候,才安心关上了庙门,为了掩人耳目,刘汉超还从僧房里搬出一具尸体来,放在了庙门前面。
路过之人,无论是不是追杀杨璟等人的,只要见得这尸体,便该知道此地早已被屠戮过一场,为了不寻晦气,自然不会再进来搜查。
再者,白观音虽然暗中清剿这些异教,为白牛教独霸一方而暗中下杀手,但白牛教自诩仁慈普渡,绝不可能让人知道他们为了排除异己而滥杀无辜。
所以白牛教的人应该不会再靠近这座小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嫌疑,让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
综合种种考量,这座小庙目前而言确实算是安全的,经过了这几日的逃亡之后,大家也都精疲力尽,便在大殿里头生了火,好生歇息起来。
这段日子东躲西藏,除了林官夫妇熟悉地形之外,也多亏了魏无敌和姒锦,此二人对白牛教的行动模式了若指掌,往往能够料敌于先,尽量避免了与白牛教高手的冲突。
好几次的短兵相接,其实都是跟武林江湖的高手过招,不过宗云并没有被魏无敌种下心魔,影响心境,这一切也都对得益于杨璟的反其道而行。
他们的三式大摧碑手也渐渐精纯起来,便是杨璟,对大摧碑手的运用也早已得心应手,招式运用得如臂使指,便只剩下功力的积累则已,与这些江湖武林的高手对抗,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更何况还有刘汉超这等猛将护卫着。
刘汉超也展现出了惊人的精力,即便与大家一般奔逃,又是厮杀的主力,但仍旧守在了山门的一角,给众人充当警戒暗哨。
众人用庙里的炊具煮了些热食,杨璟草草吃过,与众人商议了一番,又叮嘱宗云坐镇全局,便提着食物来到了山门,将刘汉超给替了下来。
刘汉超知道杨璟比他还要疲累,因为杨璟除了应付追兵之外,还要与宗云一道,片刻不得放松地盯着魏无敌,脑子里还要不断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所以杨璟才是最累的那一个。
不过刘汉超也知道,杨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虽然事前会征询大家的意见,可一旦定下来之后,便会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到底。
所以他也并未拒绝杨璟的好意,吃了食物填饱了肚子,便往后面的僧房走去,毕竟一个人无法首尾兼顾,杨璟守了前面,后面自然需要人手来警戒。
杨璟缩在山门的角落里,此时夜风冰寒,他又不能生火堆,只好将衣服掖得更紧一些。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早已死寂一片,毕竟此地偏僻,也没甚么过往的行人,更无太多的民居。
杨璟实在有些撑不住,便从乾坤袋里头取出了一个玉斗楠木管的烟斗。
这东西是早在巴陵之时,他让杜可丰制作的,同时制作的其实还有一杆烟枪,本想着利用烟枪,通过御医齐悬济,将烟枪献给理宗皇帝赵昀,以免这南宋皇帝死在生吃鸦片这件事上。
不过杨璟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没有这样做,这东西害人不浅,若真要传播开来,不需要蒙古鞑子入关,中原大地怕是迟早也要被这害人的东西给搞垮了去。
虽然烟枪截留了下来,但这烟斗却是杨璟出于私心,给自己量身订造的。
早在当法医那会儿,杨璟便已经是个老烟民,毕竟经常通宵熬夜,连续奋战在工作一线,很多人都会依靠香烟来保持清醒,振提精神,杨璟也不例外。
可惜烟斗是有了,但烟草一直没能找到,无论是周文房还是阎立春的药园子,都没有烟草这种东西。
毕竟烟草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传入中原,杨璟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陈潮将药园子里一些草叶,加上一些晒干的花朵,混入研磨成粉的冰片,制成了茶砖一般的烟丝。
药园子里的罂粟早已成熟,杨璟出发之前就嘱托过陈潮,想必老爷子应该早就将那些果实收拾起来,照着杨璟的法子采集了福寿膏。
杨璟也曾数次告诫过,任何人不得沾染这些东西,听陈潮老爷子亲口承诺,便是老骨头让狗啃了也一定保密,杨璟才安心下来的。
此时掰下一小块自制烟丝来,杨璟不由想起了巴陵的那个家,也不知道夏至丫头和陈水生等人如何了。
杨璟摇头苦笑,将脑中的思绪驱散,而后取出火折子来,吹燃之后,点上了烟斗。
当粗劣呛人又带着丝丝清凉的烟雾吸进之后,杨璟只觉得肺部和支气管急剧扩张,脑袋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没咳出来,这自制烟丝,果然够劲道!
有了这烟丝,杨璟也就不愁会犯困误事了,不过脑子清醒之后,杨璟却听到庙前的神道上,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大小档头送来喜报
还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杨璟本以为能够在这个地方躲上几天,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以备宁西军攻城之时,能够有所作为,然而没想到,这才入夜不久,便来了人!
杨璟后退几步,踏踏踏前冲,在墙上点了一下,便攀上了墙头,双手用力,整个人便跃上了墙头,躲在了屋檐下。
借着冷白的月光,杨璟用力眯起眼睛来,便看到两道人影出现在了神道上,似乎察觉到了这座小庙的异常,二人很快就闪入了神道旁边的槐树里头。
杨璟心念一动,就想回去通知众人做好迎敌或者逃跑的准备,但寻思了片刻,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除了白观音和韦镇仙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杨璟和魏无敌,还有另一拨人马要寻找杨璟,那便是林爵为首的暗察子!
为了成功接应宁西军,达成里应外合的目的,杨璟必须要与城外通讯,必须知晓攻城的具体时间,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沿途留下了皇城司特有的隐秘暗号。
只要皇城司的人,就能够顺着暗号,找到自己。
所以此时有两种可能,这两个人有可能是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此时隐藏起来,怕是已经察觉到了杨璟等人的踪迹和动静,正寻思着要回去搬援兵。
另一种可能则是,这两个人应该是皇城司进来通知杨璟的密探,毕竟从时间上来推算,即便宁西军还没有抵达,早早就从江陵府出发的那些弟兄,想必也该到了。
那么这两个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呢?
杨璟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敌人,他们肯定会派其中一个回去搬救兵,另一个留守在这里。
而留守的人武功再如何高强,应该也不至于自认为能够一个打十个,更何况还是宗云杨璟外加刘汉超这样的超强组合,必要的时候连魏无敌和姒锦也都足以让他丧命。
所以留守那个人肯定是不会再冒头的,即便冒头靠近,也只能是一个人现身,因为另一个已经回去报信了。
而如果是来寻找杨璟的暗察子兄弟,那么他们应该会同时现身,而且继续往小庙这边来,而不是继续躲在槐树的阴影里头。
只需要等待片刻,杨璟就能够轻易分辨出到底是敌是友了。
想到这一节,杨璟也就没有急着回去警告庙里的伙伴们,而是在屋檐下藏了起来,死死盯着神道旁边的老槐树。
而接下来的事情果然没有让杨璟失望,那两人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躲了一阵,便又往前转移了!
虽然他们的身影仍旧隐藏在黑夜之中,尽量没有出现在月光底下,但杨璟还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更让杨璟激动的是,当他们眼看着要靠近小庙之时,这俩人竟然学着夜枭咕咕叫了起来,叫声节奏三长两短再一长,这是皇城司简单的接头暗号!
“果然是皇城司的弟兄!”杨璟听得这夜枭的叫声,心头更加激动,忍不住便同样学着夜枭的叫声,果断做出了回应!
对方似乎不放心,又换了学着发春的野猫叫唤了起来,杨璟同样做出了回应,那边的人才加快了速度,来到了山门前面。
“对面可是杨大人?”那身穿黑色夜行衣,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发话问道,杨璟一听,果然是林爵,当即低声道:“是我,从侧门进来!”
林爵心头大喜,赶忙带着另一个人,从侧门走了进来,杨璟早已从墙头跳下,守候在了侧门后头。
与林爵成功接头,杨璟自是非常的开心,然而让他更开心的是,林爵身边的人,竟然是江陵府那边的陆长安!
“卑职见过公事杨大人!”陆长安也是满脸激动,当即俯身要拜,却被杨璟扶了起来。
“陆档头不必如此,快跟我进来!”
杨璟将林爵和陆长安带进了正殿,众人早已听到动静,都已经警戒起来,便是刘汉超,也都从后门赶了回来,见得是林爵,这才放心。
“江陵府那边如何?本官让杜可丰制造的东西,可安全送到了?”
陆长安也是一副幸不辱命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林爵扯了扯,朝他示意了一番,陆长安才发现,魏无敌和姒锦都还在场。
杨璟见得属下们如此警醒,心里也是既欣慰又佩服,不过他也不需要避讳魏无敌。
因为魏无敌之所以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引起贵州城内乱,就是明知道白观音和韦镇仙铁了心要霸占白牛教的基业,如果他帮助杨璟,打败白观音和韦镇仙,或许他还能抢回白牛教的掌控权,可如果他袖手旁观,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然了,这也是他迫于无奈,因为即便打败了白观音和韦镇仙,无法逃脱杨璟的羁押,一切也都等于白搭,眼看着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也就只剩下五天的时间来逃跑,
可宗云孙二娘鹿白鱼和杨璟,这四个人内外控制,他和姒锦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想要逃跑只能等待宁西军攻城,那时候也正是他们逃跑的最佳时机了。
正因为看穿了魏无敌的心思,也同样知道魏无敌已经毫无选择的余地,杨璟才不需要避讳这个圣教主,反而向他展示自己的力量。
杨璟的力量越强大,打败白观音和韦镇仙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魏无敌也就越发忌惮他杨璟,逃跑的信心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杨璟干脆就用陆长安带来的情报,再震慑震慑魏无敌和姒锦!
“无碍的,放心大胆地说说吧。”杨璟朝陆长安如此说道,后者仍旧有些警惕地看了看魏无敌,最终才开口道。
“是,大人,今番是卑职与杜可丰一道过来,负责押送的是提刑司的陈棋泰以及百余江陵府的官兵好手,路上倒也有惊无险,终归是幸不辱命了!”
“另外,李彧大人已经着手筹备新密文的更换工作,不过要靠提举皇城司差事大人与机速房抗争,机会不是很大,但白牛教圣教主的密信已经通过他们的暗线传了进去,不久后应该能够传进宫里了...”
杨璟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李彧的进度会这么快,竟然将密信这层都开始执行了,这干系到官家身边那位唐安安,而那是魏无敌最后的压箱底,也正是因为有唐安安在,白观音才无法抛开魏无敌而侵吞白牛教,必须要杀掉魏无敌。
其他情报倒也还好,起码能够震慑魏无敌,但这条情报触及到了魏无敌最后的底牌,杨璟也担心魏无敌会鱼死网破。
然而没想到魏无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杨璟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因为魏无敌敢答应协助自己,是建立在他一定能够逃脱的强大自信上的。
一旦他能够趁乱逃脱,白观音和韦镇仙被打败之后,西南地区白牛教势必元气大伤,各地的白牛教也将因为搜寻白玉蟾,而成为官府打击的目标,损失应该也不会在少数。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白观音和韦镇仙被杨璟打败,魏无敌又能够成功逃脱,剩在他手上的,也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白牛教。
而魏无敌想要东山再起,能依赖的也就只有唐安安和董宋臣,必须要靠这两个人在官家面前为他争取生存的空间和喘息之机,更能够通过此二人,调动一些官府的资源,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白牛教的实力。
所以他比杨璟更着急,生怕密信传递不到宫里头,万一唐安安擅作主张,刺杀了官家赵昀,那么所有的一切也都将失去意义了,彼时天下虽然大乱,却再无他魏无敌立足安身之地,他也同样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这样的天下大乱要来又有何用?
想清楚了这一点,杨璟也就再没有任何顾忌,朝陆长安问道:“杜可丰的成品可曾偷运到贵州城内来?如果能够在城内安置一些,到时候定然能够引爆大乱,宁西军攻城的成功率就会更大了。”
陆长安听得杨璟问话,也有些汗颜,如实地朝杨璟答道:“回禀大人,贵州城虽然每日接纳大量的外来人,但那东西太过敏感,实在没办法偷运进来...”
听得陆长安如此说着,杨璟到底也有些惋惜,因为他让杜可丰制造的东西,便是利用蒙古人所用的回回炮炸弹,改造出来的震天雷!
这东西威力巨大,因为火药的配方已经经过了改良,杨璟也将相关的配方和材料,以及大致的制作流程,全都交给了杜可丰。
能够制造出燧发突火枪的杜可丰,在火器方面的造诣已经是大宋朝内无人能及,制造出新型的无烟火药,用于震天雷的制作,应该不是大问题。
若没有成功的话,陆长安也就不会带到矩州来了。
如果真能够如杨璟奢望的那般,将一些震天雷偷运到城中来,待得宁西军攻城之时,杨璟动用这些震天雷,必定能够收到奇效!
见得杨璟啧啧惋惜,陆长安也就闭了嘴,不过林爵却接口道:“大人也不必太过失望,李准大人已经从夜郎那边回来,在他的主张之下,咱们趁夜在城门处埋了不少震天雷,属下一会就将引爆的位置告之大人,想来应该也能起到一些大作用的...”
杨璟听得林爵如此说道,心里也重新欢喜起来,对宁西军收复贵州城,又添加了几分信心!
陆长安和林爵将事情都汇报清楚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此二人刚刚进城,精气神都比较充足,见得杨璟身上覆盖着龙鳞蛊,烧伤未愈,这段时间又不断被追杀,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接下了放哨警戒的任务,杨璟的等人终于能够好好歇息了。
杨璟的推测确实无误,两三天来都没人靠近这座小庙,他们也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时间,终于将将自身调理到了最佳状态。
而这日的夜间,林爵收到了暗察子的情报,赶忙给杨璟送了过来。
杨璟看了密信之后,紧紧捏着拳头,朝众人说道:“明日就是攻城的时刻了!宁西军指挥使大人说,他们要在贵州城里过年!”
听闻此言,众人也是精神振奋,而魏无敌却神色不定,因为他只剩下两日的时间,而攻城开始之后,他逃走的良机也就随之而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冒险一次,那就是现身阳光之下,吸引整座贵州城的注意力!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兵临城下内应先行
人们通常会认为,在逆境之中能够自强不息,东山再起,如同铜豌豆一般踩不扁砸不烂煮不熟的,才是真正的英雄,照着这个标准,忍辱负重的魏无敌,应该也算一个。
但在杨璟看来,真正的英雄,不会让自己真的陷入到命悬一线的危机之中,而是曲突徙薪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将危机扼杀在襁褓之中。
就这一标准来参考,无论是他还是宗云,亦或是魏无敌,都不能算是英雄,甚至于连真正的强者都算不上。
不过即便如此,魏无敌能够不为玉碎宁为瓦全的精神,还是值得让人敬佩的,尤其是他明知道会便宜杨璟,却仍旧协助杨璟,光是这份气度和魄力,就已经不是韦镇仙那样的枭雄所能比拟和匹敌的了!
这天夜里,魏潜,也就是圣教主魏无敌,竟然睡着了。
自打落入杨璟手中之后,他便再没睡过,因为他时刻关注着,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想着逃跑,可惜孙二娘和鹿白鱼有蛊,杨璟和宗云又死死盯着,他若想要动手用强,怕是没能逃出去,蛊虫就会将他的身体从内部爆开了。
眼看着明日就是宁西军攻城的日子,魏无敌竟然睡着了。
因为他需要足够充沛的精力,来应对明日的行动,因为明天的行动,他是绝对的主角,就仿佛他将白牛教从一个小小的民间宗教,打造成如今大乱天下的大势力一般!
他没有怨恨白观音和韦镇仙的背叛,因为设身处地,换做是他,或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或许也正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才能够彼此理解,彼此合作,而又彼此残害,却又不会彼此相恨。
这一觉睡得很舒坦,甚至于从他当上圣教主之后,就未曾睡得这么舒服过。
当他醒来之时,外头天刚蒙蒙亮,小庙四周被雾气笼罩,竟然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时!
这雾气能够遮掩城头守军的视野,对于攻城的宁西军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对于魏无敌和杨璟等人,同样如此,因为他们需要四处躲藏,雾气就如同黑夜一般,能够给他们足够的保护!
杨璟和宗云等人已经准备就绪,似孙二娘王不留杨艾男等没有战斗力或者战斗力可以忽略的,杨璟都早早让林官夫妇带到别处安顿去了。
此时便剩下杨璟宗云刘汉超陆长安林爵,以及魏无敌和姒锦。
杨璟擦拭着那柄青铜古刀,朝魏无敌坦诚地说道:“魏教主,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大枭雄,今日便是你最好的机会,过了可就没了,你可要抓紧了...”
魏无敌轻轻一笑,朝杨璟道:“唉...时也命也,若能早些注意到你,早些杀了你,我白牛圣教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只能说天意弄人罢...”
杨璟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擦拭锋锐的青铜古刀横在双膝上,朝魏潜问道:“敢问圣教主,这柄刀可有名字来历?”
魏无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敲了敲刀刃,而后朝杨璟道:“此刀名唤螭龙,据说乃是白起的佩刀,也不知真假,反正代代相传,至于是否真的如此,就看你信是不信了...”
杨璟摸了摸那刀刃,也不说话,只是将长刀背负起来,朝魏无敌等人说道:“那便走了也!”
众人纷纷起身,宗云却将一个皮囊丢给了魏无敌,也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你会用得上的。”
魏无敌双眸一亮,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摩挲着那小鹿皮的刀套,那刀套一共两层,每层有五个拇指大小的银环,银环之间又链子连着,而每个环上,都连着一柄双刃飞刀一般的锋锐匕首!
魏无敌将手指伸进银环之中,轻轻一拉,唰啦一声,无柄双刃匕首瞬间被扯出刀套,他紧握拳头,五指用力,刀刃立起,便如同五根钢铁利爪,从他的拳头里生长出来了一般!
他的手指一松,五柄刀刃又耷拉下去,如同骨铃一般相互碰撞,叮铃作响。
不难想象,似他这种罕见的体术宗师,若将这两套刀当成链镖之类的来使用,四处挥舞鞭打,这些刀刃打在身上,便是不死也差不离了。
这是他唯一的兵刃,听说整座江湖武林仅此一件,在奇门兵器里头排名第一,属于指虎一类,左手的名唤“割鹿”,右手的则叫:“枭首”。
魏无敌看了看宗云,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只是阴冷地说道:“小真人倒是大方,不过很快你就会后悔把这东西还给我了。”
宗云挽了个道髻,已经换上了玄色道袍,背后插着道剑神符,整个人道骨仙风飘然出世,仿佛诗酒剑仙一般洒脱而超凡,扭头看了魏无敌一眼,像看个白痴一般。
杨璟走在最前头,姒锦就呆在他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杨璟可没有宗云那么大的魄力,自然不敢给姒锦任何兵刃,这小魔女可不是一般的难缠。
再说了,即便杨璟想给,也是没有的,因为连杨璟都不知道姒锦的本命兵刃是什么,先前也没有缴获。
而姒锦似乎也转了性子一般,今日竟然没有挑逗杨璟,更没有胡闹,真的拿出了如临大敌的姿态来。
当他们走出小庙,即将离开神道,走入晨雾之中时,杨璟稍稍减慢了步子,他扭头看了看姒锦,后者也同时扭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迷雾濛濛之中,杨璟的心跳又加速了,他赶忙扭过头去,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断提醒着自己,姒锦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啊!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可这种东西,越是压制就越是强烈,杨璟终究还是败给了男人的本能,低声地朝姒锦说道。
“如果今日你能逃,改天还回来找我报仇吧...”
姒锦微微一愕,沉默了许久,这才冷笑着狠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杨璟闻言,,也不再说话,一行人走出神道的尽头,踏上了市井的破烂石板路。
雾气很重,石板路虽然老旧破烂,但完好的地方却被鞋底磨得光滑,沾水之后更是滑溜得紧。
当他们走出小庙不久之后,众人便已经察觉到不下三处地方,有人在窥视他们!
杨璟知道,战斗即将打响,想要将这座城池叫醒,想要将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都吸引过来,他们需要制造出最大的动静!
当然了,这也需要冒着天大的凶险,若落入敌人的围攻之中,怕是很难再活着走出去了。
所以杨璟早就交代过,他们一刻都不能停,只能不断往一个方向走,那就是远离城门的方向!
“开始了...”杨璟朝众人点头示意,而后往街道边上悄悄挪了两步,当他路过一扇窗户之时,毫无征兆地探手,喀嚓打碎木窗,下一刻已经捏住一名密探的脖颈,将他从房间里头直接拎出来,沙包一般掼了出去!
“轰!”
街道上下左右前后哗啦啦涌出十几个人来,这些人显然一路跟着杨璟等人,等待着大部队的支援!
此时杨璟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如果他们再不现身,杨璟等人必然会逃脱,所以他们也只能抱团在一处,相互壮胆,终究是出来拦截杨璟等人!
虽然明知道魏无敌和姒锦今日要动手,但杨璟并没有让孙二娘和鹿白鱼减缓他们体内的蛊毒。
因为杨璟无法判断,减轻了蛊毒影响之后,获得了更多武力的魏无敌和姒锦,会向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动手,还是先偷袭他杨璟和宗云,或者干脆借机逃走。
可显而易见的,无论魏无敌还是姒锦,都知道今日是该拼命的时候了,当这些人出现之后,魏无敌双手往后腰一插,当双手八字分开之时,双手上已经拖着“割鹿”和“枭首”了!
宗云赶超杨璟,走在前头,擦肩而过之时,朝杨璟低声说了句:“不要没规矩,师兄就该走在前头。”
杨璟没想到宗云在这个关头还说了句这般俏皮的话,不由会心一笑,此时又见得魏无敌路过,这位圣教主朝姒锦说了句:“别死了,我不想白养你十几年。”
姒锦嘻嘻一笑,杨璟见得这笑容,仿佛周遭的迷雾都被驱散了一般,若不是他与弟兄们早早吃过孙二娘和鹿白鱼给他们调配的宁神药,他还真以为自己受了姒锦的蛊惑呢!
眼看着姒锦要走过去,杨璟鬼使神差地抽出腰间那柄大号手术刀,这刀就像他的第三只手,已经成为了他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是他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但他却将这柄刀,塞到了姒锦的手里。
“如果你真要报仇,我希望能死在自己的刀刃上。”
姒锦双眸一睁,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只是接过刀,朝杨璟道:“我会如你所愿的。”
这次说话,她倒是没再嘲讽,很认真,也很坦诚,可正是因为这种陈述事实一般的冷静,不禁让杨璟感到非常的懊恼,他终究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冷血英雄,他终究有着男人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让所有人都认为杨璟不会喜欢上的一个女人,咱们的杨真人,口味可不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么!
宗云和魏无敌已经冲入到人群之中,前头已经响起惨烈的叫喊,湿润的雾气已经开始沾染血腥的气味。
杨璟也终于不再迟疑,抽出据说是人屠白起佩刀的螭龙刀,猛提一口气,朝前方的敌人疾行而去!
雾气扑在脸上,有些冰凉,杨璟拖刀而行,一名凶徒从前面狂奔而来,势若风雷,手中拎着一截短戟,想来该是韦镇仙麾下的战阵高手!
大戟这种兵刃,在战国大秦乃至汉时都比较主流,可到了宋一代,渐渐退出了战场,能够施展这种兵刃的,要么是装逼犯,要么就是真正的高手!
杨璟微微眯眼,悄悄运动内功,轻轻跃起,重重劈出一刀,那气势仿佛要将整座城池,一劈两半一般!
第三百五十五章 抵御围杀牵制逃亡
身后的敌人越聚越多,杨璟等数人便如同一个火车头,不断加挂一节又一节的车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追捕他们的行列当中,他们只能满城跑,前路和左右周围时不时还会杀出一大堆武林高手!
然而偌大的城,很快就成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铁罐子,四面八方都是闻讯赶来的敌军,有蛮兵,有白牛教护法,有武林高手,有衙门的官兵。
这些人在韦镇仙手底下那些地头蛇的带领之下,很快就堵住了杨璟等人的去路。
白观音和韦镇仙在诸多仪仗和亲卫的簇拥下,也从大总督府出来,想要亲自见证魏无敌和杨璟等人被擒或者被杀死!
只要解决了魏无敌,白观音非但能够侵占白牛教,还能够以圣母的名义,从魏无敌的手中,接过唐安安的控制权,成为这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女人!
杨璟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贵州城就这么大,敌人却是数不胜数,他们迟早要陷入这等样的包围圈,事实上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眼下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人虽然算不上倾巢而出,但也可谓满城皆兵,杨璟只希望弟兄们能够按照事先的计划,在最佳时机发动起来,否则他和宗云等人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计划本来就充满了各种不可预见的危险,杨璟和宗云的心理建设也做得比较充足,所以并未感到惊慌,就怕没办法撑得更久一些罢了。
源源不断的敌人汹涌而来,众人终究陷入苦战之中,对此杨璟早已习以为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用冷兵器和拳脚来拼命的战斗。
魏无敌仍旧走在前头,宗云就在他的旁边,敌人越来越多,他的神符剑还未拔出,似乎不太愿意让重阳祖师的符剑沾染鲜血。
而魏无敌挥舞着手中的割鹿和枭首,如同甩着两条鞭子一般,想要靠近他的身子都很难。
但他的鼻子和耳朵眼睛都开始渗出黑血来,因为大量的运动,体内气血翻涌,已经唤醒了他体内的蛊虫,他甚至时不时咳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来了!
白观音和韦镇仙的仪仗已经来到了包围圈外头,杨璟和魏无敌等人甚至能够看到,白观音和韦镇仙,此时就在高处,看着他们在人群之中厮杀!
魏无敌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在等,就像杨璟和宗云也同样在等一般。
眼看着他们再没有几乎突围出去,心里默默数着数的杨璟,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时,此时晨雾仍旧没有散去,但他心里知道大概过去了多久。
他知道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陆长安等人此时应该引爆城门处的震天雷,给攻城的宁西军炸开一个缺口,可眼下却安安静静,也不知道他们遭遇到怎样的难题。
而他身边的姒锦毕竟擅长于伪装,却不擅长正面抵御袭杀和围剿,杨璟刚一转头,姒锦便被逼入了一座民宅里头!
这是一间二层的小铺子,一楼是铺面,二楼其实也就是个小阁楼,姒锦被好些蛮兵追着,只能撞碎了窗户,撞进了房间里头!
杨璟此时也是自身难保,那些被打退的敌人突然间停了下来,不再往前汹涌,杨璟的脸色陡然变幻,还未来得及朝宗云和刘汉超示警,已经往旁边飞快地跃了出去!
“铎铎铎!”
十数枝箭矢插在杨璟原先站立过的地方,敌人果然开始动用弓箭了!
杨璟落地之后就势一滚,身子还未停稳便起身疾行,刚离开落地之处,羽箭又堪堪落下一波,杨璟但凡稍微迟疑,就会被射成刺猬!
杨璟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越发不敢停留,咬了咬牙,便跟着姒锦冲进了那小铺子里头!
此时有四五个敌人正在围攻姒锦,杨璟二话不说,挥舞着螭龙便杀将过来,其中一名高手也是疯了,被杨璟砍倒之后,竟然死死抱着杨璟的大刀!
剩余的敌人见得有机可乘,暂时丢下了姒锦,朝杨璟杀了过来!
杨璟想要抽出刀刃来,却没能成功,只能低头躲过一刀,松开了刀柄,双**错前行,一把抓住那人的胸口,用他当肉盾,拼命往前顶!
旁边一人举刀劈砍,杨璟左手如蛟龙出海,一把扣住那人的腰带,再度将那人给拉了过来,又有一人冲了过来,杨璟双手用力,猛然一拉又一推,竟然将三名敌人推作了一处,而后沉声一喝,三式大摧碑手施展出来,啵一声便将三人一起震飞了出去!
“喀啦啦!”
那三人的身子砸在店铺里头,木屑横飞,内腑已经被杨璟震伤,短时间内休想再站起来!
剩下一人还在纠缠着姒锦,似乎见势不妙,朝杨璟虚晃一刀,就要夺路而逃。
杨璟却将计就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抓住他的腰带,嗨一声便将那人投掷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杨璟只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转身,便见得一道寒芒刺向了自己!
若非自己转身,这及其精准的一刀,必定会刺中杨璟的肾脏,给杨璟带来致命的危险!
好在杨璟始终防备着,此时一把抓住姒锦的手腕,左手捏住她的脖颈,一下子便将她提了起来,狠狠顶在了墙上!
杨璟刚刚才救下了她,没想到这小魔女下一刻便要偷偷摸摸暗杀自己,杨璟虽然早知道她的为人,但心里仍旧很不舒服,毕竟自己对姒锦确实动心了,甚至有些丧失理智地将手术刀交给了她,而她想要杀杨璟,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许是见得杨璟眼中带着悲伤,而不是愤怒,姒锦也有些心虚,但她很快就冷起脸来,艰难地憋出几个字来。
“你...你跟他们...并没有甚么差别...谁挡我的路,谁就要...死!”
姒锦的眼中充满了怨恨,对杨璟没有一丝的友善,仿佛在面对一个凶兽一般,杨璟心头一凉,只觉得寒毛炸起!
姒锦修长的双腿用力顶住墙壁,用尽全力一撑,便将杨璟推倒在地,杨璟适才的失神,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一时间直冒金星,天旋地转!
姒锦挣脱杨璟的手,手术刀毫不犹豫便扎向了杨璟的眼睛,杨璟发自本能举起手来,手术刀刺穿他的手掌,距离他的眼珠子只有一丝的距离!
杨璟咬紧牙关,死死地顶着,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连视野都被模糊了!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冲进一群凶徒,姒锦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似乎也懊恼没能杀死杨璟,却不得不起身,身影冲入人群之中,却不恋战,竟想往外逃走!
她一直就想着逃走,毕竟她体内也有蛊虫,眼下已经接近极限,再不走的话,蛊虫就会要了她的命,而杨璟此时被打倒在地,正是它逃跑的最好机会!
杨璟经历了初时的震荡之后,脑子迷迷糊糊,但还是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决不能丧失清醒,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姒锦手中的刀刃唰唰挥舞,逼开一条路来,刚要踏出门口,一波箭雨便激射而来,又将她给逼了回来,那群凶徒再度将她围困起来!
姒锦知道自己轻易脱不得身,只能不再保存力量,而杨璟从身后冲过来,一拳砸在敌人的后脑上,那人木桩一般倒下,便再没起来!
凶徒们再度冲向杨璟,姒锦压力顿减,便想要从后窗处跳出去,杨璟却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给扯出,衣服都差点撕裂,姒锦头也不会就是一刀,杨璟击退一名凶徒,再度将姒锦给拉了回来!
又要抵御凶徒,又要防住姒锦,杨璟渐渐有些力不可支,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可谓惊心动魄!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终于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这一声爆炸仿佛推到了第一枚多米诺骨牌一般,爆炸声接二连三便响了起来,整座城池似乎都在震颤!
“开始了!”杨璟心头大喜,终于放下心来,显然是陆长安等人已经炸开城门,宁西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任务也总算是完成了,城门那边的动静让韦镇仙阵脚大乱,必定会急匆匆带着人手去守城,如果他坚持留下来围杀杨璟,那么这座城池也就丢了!
杨璟有用一座城换一个人的魄力,韦镇仙却无法做到,因为他与杨璟的野心不一样,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这座城!
那些个凶徒听到爆炸声,也是心头大骇,杨璟趁着这个机会,将凶徒打了出去,姒锦知道此时不挣脱,便再没有逃走的可能,毫不犹豫就往前用力,嗤啦一声,如同壁虎断尾一般,自己撕碎了衣服,摆脱了杨璟的拉扯!
杨璟又岂会让她逃脱,将衣服一丢,探手抓向姒锦雪白的肩头,后者似乎早有所料,将手术刀猛然一掷,趁着杨璟躲闪的时机,就要跳出窗外!
杨璟偏头一躲,手术刀铎一声钉入梁柱,见得姒锦要跳窗,赶忙追上来,然而姒锦却嘿嘿一笑,操起窗台上的盆栽,呼一声便砸在了杨璟的左脸上!
“嗡!”
杨璟适才被撞倒,后脑着地,本来就晕晕乎乎,如今又被盆栽击中,闷头就倒,姒锦见得杨璟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却没有了任何逃走的意思。
她走到梁柱那边,拔出手术刀来,慢悠悠走回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杨璟,而后坐在了杨璟的身上,手术刀就抵住杨璟的咽喉。
衣服被撕碎之后,她的身上便只有一条中衣,不过她胸脯平坦,跟年轻男子没太大差别,虽然双臂和后背都露着,却没有太多的羞涩。
“你真以为我会逃走?”姒锦冷笑道,见得杨璟满脸是血,她的左手替杨璟抹了抹脸,似乎想让杨璟看清楚她的脸。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逃走,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话,本姑娘可活不到现在呢...”
“你说即便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刀下,本姑娘可就成全你了!”姒锦也生怕节外生枝,毕竟外头轰轰隆隆不断传来爆炸声,局势随时有可能剧变,她还需要去帮助魏无敌,去执行他们早已约定好的剩下的计划!
她看着杨璟的脸,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稍稍抬高手术刀,而后刺了下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死相搏生死相依
杨璟也没想到姒锦真的会对他下杀手,他本以为这女人多少还有些良知,会被自己的举动所感化,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不会对真的杀了他。
可当姒锦真的将手术刀刺向他的咽喉之时,杨璟终于彻底绝望了!
他并非对生存下去的希望感到绝望,而是对姒锦感到绝望,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喜欢这样的女人,却还是违背自己的理智,将手术刀交给了她,这是他做过最蠢的一件事了!
他本以为姒锦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思,但他却选择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与姒锦在立场上是仇敌,即便姒锦能够体会到他的喜欢,不也一样要杀死他么?
当手术刀即将要刺下来之时,杨璟终于不再漠视这个事实,甚至于他还寄希望于姒锦能够及时收回刀子。
可惜姒锦并没有这样做,杨璟的脑子仍旧往往作响,但他发自本能地抓住了刀刃!
这一次他没再迟疑和犹豫,腰肢一挺,身材娇小的姒锦就被杨璟拱了起来,杨璟双脚往上一绞,便夹住了姒锦的头,手用力一扭,便将姒锦的手臂锁住!
这是巴西柔道和蒙古摔跤等自由格斗的技法,对手如果只是寻常女子,杨璟也不会动用这等粗暴的功夫,但他的对手不是寻常女子,甚至如果你将她当成女子,那么死的必定是自己!
姒锦是魏无敌一手教养的,对体术和擒拿扭打也有着极强的功夫,发现杨璟垂死挣扎,她也变得更加的凶悍,甚至不再压制体内的蛊虫,而是全力而为!
她的手臂如同湿滑的泥鳅一般挣脱出来,身子如强有力的蛇一般扭动,双脚同样夹住杨璟的手臂,金莲一般的右脚插入杨璟的胳肢窝,用力一拉,喀嚓一声,便将杨璟的左手拉脱臼了!
想要将成人的手臂拉脱臼,需要很大的力量,姒锦如此娇小,本该没有这样的力量,但她锁住杨璟的手臂,反扭的角度又太大,以致于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杨璟本来浑浑噩噩的脑子,却因为疼痛而清醒过来,但也因为疼痛,他的双脚力量松懈了一下,却让姒锦的头挣脱了出来!
姒锦一屁股坐在了杨璟的脸上,两人如野蛮的凶兽一般扭打,全然没有任何形象,连最后一点人性的羞涩也都没有了!
当一个人真的拼命起来,最终只能活下一个人的时候,谁还顾得什么形象,杨璟没再当姒锦是女人,姒锦也并未将杨璟当成男人,他们眼中的彼此,只是自己存活下去的拦路虎罢了!
杨璟视野被挡,心头顿时一惊,左手下意识抓住姒锦的中衣,嗤啦就扯了下来,又伸手抓住她的脖颈,将她硬生生从身上丢了出去!
此时姒锦已经身无寸缕,便只剩下身的裤子,但她却没有任何的羞臊,刚滚落在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上来!
杨璟刚刚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晃晃,便被姒锦一头撞飞出去!
“咔嘭!”
杨璟的后背狠狠地砸在木板墙上,与姒锦抱做一团,竟然如炮弹一般撞入了夹墙!
那夹墙也就堪堪容下两人,许是杨璟撞烂了这面墙的承重点,二楼的天花木板喀嚓嚓裂开,整个二层阁楼都轰然塌了下来,将二人埋在了夹墙里头!
光线瞬间黯淡下来,两人都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脸面和上半身,姒锦的手术刀也不知遗落到了何处,脸上满是血迹,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杨璟的。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杀死杨璟,由于两个人扭在一团,她的一只脚架在杨璟的肩头,另一只脚则被杨璟的腰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右手又被反扭到背后,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来,只能伸出左手来,扼住杨璟的咽喉!
杨璟被姒锦坐在身上,他的双脚却露在破洞外头,许是被二楼的木头压住,无法抽回来,右手又脱了臼,只能用左手去掰姒锦的手。
经历了这一番厮杀,姒锦引发了身上的蛊虫,此时也是苦不堪言,哇一声就吐了一大口血,好在她同样是蛊师,身体抗性比较强,并没有像魏无敌那般吐出鼻涕虫一般的大黑虫子。
杨璟的力量本该比姒锦大,想要掰开她的手也应该很容易做到,可如今他右手脱臼,头部接连遭到撞击,背部又砸开墙壁,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眼下能够保持清醒就已经不错了!
眼看着就要被姒锦掐死,他的左手却渐渐无力,杨璟只能动用内功,此时见得姒锦吐血,杨璟也只是下意识地往姒锦身上贴,大嘴一张,封住姒锦的口鼻!
姒锦也没想到杨璟会用如此粗鄙而尴尬的招数,心神失守,杨璟已经动用内功,将她体内的气息都给吸走了!
也好在她从小练功,身段柔韧,否则杨璟这般举动,早就将她的腰给折断了!
或许她和杨璟都没有想到,两人竟然会打得如此的惨烈,到了最后这个地步,要么她率先将杨璟掐死,要么杨璟封住口鼻之后,她率先窒息而亡!
被埋在废墟里头的两个人,已经无法听到外头战乱的声音,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两人扭曲着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唯有头顶射进来的微光,照着他们半边满是血迹的脸,以及血红如野兽的双眸!
那光线投射在姒锦的脸上,即便都是血迹,却仍旧掩盖不住那倾国倾城充满了中性美的轮廓。
杨璟的意识开始涣散,周围全都是黑暗,仿佛这世界已经虚无,便只剩下姒锦那半张脸,而后连那半张脸,也都被黑暗所吞噬。
他只记得彻底黑暗之前,姒锦的眼睛仍旧如野兽一般嗜杀,而他则在心里笑了笑,也不知道姒锦能不能感受得到。
他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英雄难过美人关。
当杨璟再度醒来之时,看到的仍旧是姒锦的眼睛,只是眼睛里头充满了绝望,再没有了杀气。
他也没想到两人会双双昏死过去,更没想到两人都还能醒过来,窒息让他们短暂的昏迷,但最终没有夺走他们的性命。
姒锦的眼睛和鼻子耳朵都在流血,显然蛊虫已经掏空了她的力气,她已经没有能力杀死杨璟了。
而杨璟的左手酸软无力,尝试着想要推开四周的木头木板,却连手都没办法抬起来。
姒锦轻轻抬起左手来,摸了摸杨璟的脸,修长的手指上,指甲里头都是凝固的血迹,她将手放在杨璟的脖颈上,叹息着,有气无力地说道:“只要...再给我一点点力气,就...能够掐死你这个狗官了,可惜啊...”
杨璟苦笑了一声,他从未想过,如此拼尽全力的一次搏杀,对象竟然是个娇小玲珑的女人,而且还是自己如此动心的女人,攒了些力气,他才开口道:“你就这么希望杀我?我想知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狗官?”
姒锦轻哼了一声,眼神似乎在说,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但看着杨璟的目光,她却还是开口道。
“你是官,我是贼,我杀你,你杀我,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么?”
杨璟闻言,一时半会儿竟然愣住了,是啊,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官不好,才会出现贼,若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人人富足,安居乐业,试问谁会去做反抗朝廷的乱贼?
是这些个狗官将百姓逼成了贼,又如何能够掉过头来质问人家为何要做贼?
杨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选择放弃,他知道姒锦还没有死心,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咽喉上,就是为了杀他,一旦让她攒够了力气,她一定还会扼死杨璟!
然而杨璟看着这个女人,他同样在攒力气,当他能够抬起左手之时,姒锦的双眸果然亮了起来。
“别浪费力气...”杨璟随意说道,而后左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却是摸出一个袋子来,那袋子里头装着的是烟斗和烟丝。
杨璟也没办法低头,只是摸索着,将烟丝装进烟斗,而后将烟斗叼在了嘴上。
可惜他摸了好久,却没能摸到火折子,只能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将目光转向姒锦,但见得微光照着姒锦雪白的香肩,以及消瘦的上半身,上头落着点点血迹,如同雪地上的梅花瓣。
“你身上应该没其他地方能藏有火折子吧?”杨璟也是随口调笑了一句,没想到姒锦好奇地盯着那烟斗,犹豫了片刻,竟然松开杨璟的脖颈,真的从裤子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竹筒来!
“谢谢。”杨璟接过火折子,真诚地笑了笑,而后吹亮火头,那发红的火头,淡淡的火苗子,映照着他的脸,当他点燃烟丝,用力吸着,吐出阵阵烟雾之时,那血迹半干的脸,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姒锦看得有些呆了,因为她从未见过烟斗,也从未见过吸烟斗,更未见过如此有魅力的杨璟,想起杨璟对她的所作所为,想起杨璟明知道她的杀心,还要将那柄贴身的小刀送给她,姒锦心里泛起从所未有的涟漪,让她感到有些羞臊,为自己没有穿上衣而羞臊。
不知不觉之中,她又变回了那个懂得羞臊的女孩子,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罢了。
杨璟将火折子封好,而后用力吸了一口烟,漫提有多么满足和惬意了。
见得姒锦一脸的迷惑,杨璟便将烟斗轻轻塞到她的嘴里,朝她笑道:“吸一口试试。”
姒锦竟然没有拒绝,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烟气熏得她想流泪,呛得她想咳嗽,可这种感觉又让她感到非常的新奇。
又小小吸了一口之后,姒锦不服输一般猛吸了一大口!
当浓厚的烟雾涌入她的肺部,烟气里头的成分扩张她的支气管,透过肺泡融入她的血液之时,她只觉得生出了不少力气!
“这是什么?”
当杨璟从她嘴里取回烟斗之时,姒锦有些不舍,终于开口问了起来。
“这叫烟斗...”
“烟斗?”
“嗯...在我...在我家乡那边...才有的东西,嗯...怎么说呢,这只是代替品,效果嘛,自然差了一些...”
杨璟勾起了回忆来,见得姒锦仍旧表示出兴趣,便将烟斗塞给她,这一次姒锦终于不再保留力气,而是抬起左手,学着杨璟的样子,抓住了烟斗。
“你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听得姒锦如此问着,杨璟笑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烈焰寒冰相互交缠
曾经看过一种说法,说是一对男女陌生人,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头,不出三十分钟,便会变得亲近,而后互生好感,因为人类憎恨绝望,恐惧黑暗和死亡,需要陪伴,面对危险之时更是如此。
杨璟看着吸烟斗的姒锦,没来由想起自己看过的这些东西,他还想起了一个小故事,具体在杂志还是网络上看到的,他也已经忘了,但对其中的情节,却一直都记得。
说是大雪封天,一男子驱车赶路,半途遇到一个步行的女孩子,便好心搭载了那个女孩,由于路途遥远,女孩中途尿急,实在憋不住,男人便停了车,让女孩下车去小解。
女孩也不敢跑太远,便蹲在车边,没想到屁股的皮肤却黏在了车皮上!
她登时慌了,若胡乱用力,怕是要扯下一整块皮来,只能硬着头皮向男人求救。
男人也是束手无策,最终想出一个办法来,用自己温热的尿液,淋在皮肤和车皮之间,最终解救了那女孩。
故事的最后,女孩和男人最终结婚了,因为女孩说,两个人连世上最尴尬的事情都一起经历了,往后生活中,还有什么问题能够让他们分开?
杨璟之所以会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和姒锦同样经历了这辈子最为尴尬的事情。
为了杀死对方,姒锦衣服都被撕掉了,打斗的过程中整个屁股坐到杨璟的脸上,两人扭打在一处,像相互咬着对方尾巴的蛇,再别扭再尴尬的姿势,他们也都体会过。
如今两人仍旧是死敌,杨璟吸过的烟斗,她也能够含在嘴里,她会听杨璟说他家乡的各种趣事,会跟杨璟说起仙云山的美景。
两人有意无意选择性地抛开各自的立场,避谈官与匪之间的恩怨对错,甚至没有谈及彼此间的过节和过往,只是希望用轻松的对话,来支撑自己生存下去的希望。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西军已经开始攻城,无论如何,必定是一场惨烈的混战,而他们被埋在废墟里头,想要被伙伴们发现或者引来救援,也并非一时半伙儿的事情。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能依靠的,或者说能陪伴自己渡过黑暗的,只有对面那个人。
杨璟没有试图用言语来说服和策反姒锦,更没有威逼利诱,因为他知道姒锦和孙二娘根本就是不同的两类人,与天香圣女也不同,便是与她面容相肖却反复无常的繁花,与她姒锦也是天差地别。
这个女孩子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她杀人不眨眼,但她却跟杨璟说,她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之人,她的手上,没有无辜者的鲜血。
杨璟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他甚至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好好珍惜一下这段时光。
因为等到他们其中一个恢复了力气,另一个必定没有好下场,又何必再计较,倒不如聊些轻松好玩的话题。
姒锦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与杨璟聊起仙云山,聊起她杀人的时候一些有趣的事情,还说起她当初刚刚学会易容和伪装,闹出的不少笑话。
她不是鹿白鱼那种冰山美人,也不像孙二娘那般近乎没人性的恶毒,没有天香圣女那种高高在上,却又带着宋风雅那种大家闺秀的典雅,还有夏至丫头时不时显露出来的俏皮。
可以说她将天底下所有女人的优点缺点都集中在了身上,就好像她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雏形,她就像上天掉落人间的水,能够塑造出所有女人的形象。
她拥有着百变的气质,仿佛随时能够变成另一个女人,甚至男人,但她却又极力保持着自己的个性,生怕自己迷失在万千个假扮的角色之中,再也找不回自己了一般。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当她放下了从小被魏无敌灌输的所谓大义和理想,当她不知不觉已经对杨璟卸下了所有防备,才会展露出那个真实的自我。
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还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世界,她眼中心中的世界,都是白牛教塑造出来的,她认为这个世界都是丑恶,却在杨璟这里看到了美好。
“我跟你说,我家乡还有各种美食,你从未见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吧...”杨璟继续说着,慢慢却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的姒锦渐渐闭上了眼睛!
“喂!喂!醒醒啊!”
杨璟用左手拍了拍她的脸,姒锦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白了杨璟一眼:“别拍我脸,咱这行是真的靠脸吃饭的...”
见得她还能开玩笑,杨璟也松了一口气,却全然忘了,他们早先还拼死相搏,而姒锦接下来的一句话,也道出了他们即将要迎接的宿命。
“我只是休息...攒够了力气杀你...”
这句话似乎又要将他们拉回现实,不过姒锦的状况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因为她的蛊毒已经开始扩散了。
杨璟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也是他放下所有,跟姒锦好好聊天的原因之一,因为要耗下去的话,死的绝对会是姒锦,因为杨璟身上没有蛊毒,而她有。
姒锦说完这话,又微微闭起了眼睛,但她眼睛又开始渗出血迹,只不过血迹不再鲜红,而是黑色的...
“我不想死...”
“你说什么?”
“我还不想死啊!”姒锦猛然抬头,朝杨璟吼着,眼泪冲开血迹,此时才展露出眼中那种渴望!
她还年轻,她还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还想到杨璟那个神奇的家乡去看一看,她怎么能死?
姒锦变得有些疯狂,她在杨璟的身上摸索着,口中不断喃喃道:“你身上一定带着解药对不对?对不对!”
她的蛊毒确实有解药,但解药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的身上,这一点她早就确定了,但她却仍旧抱着奢望,从杨璟的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那是杨璟备用的金疮药,是鹿白鱼交给杨璟的疗伤圣药,而并非解蛊的药物,可姒锦却像疯了一般,将瓶子里头的药散都倒进了嘴里!
因为没有喝水,她而是口干舌燥,药散倒进去之后,很快就粘在一起,卡在喉咙里头,噎得她两眼发红,又吐出了血来,最后竟然艰难地连血带药给吞了下去!
“别这样...你不想死的话,没人能让你死...”杨璟有些看不下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你不会杀我?你以为我会信你?就算你不杀我,没人来救咱们,我迟早也是要蛊毒发作的...”姒锦虽然如此说着,但眼里已经没了杀意。
她想积攒力气,但蛊虫不断压榨她的体能,她知道想要杀死杨璟已经不太可能了。
而杨璟一直在恢复力气,此时的杨璟应该是有能力掐死她的,但他却选择陪自己说说话。
她知道杨璟在可怜她,在同情怜悯她,但这才是让她感到愤怒的事情。
全世界都看不起你或许是件令人忧伤的事情,但更惨的是,全世界都在同情你。
姒锦是个自认为强大的女孩,她绝不接受这种怜悯!
她看着杨璟,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是个不一样的狗官...如果...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我想...”
杨璟终于明白什么才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姒锦终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对杨璟的真实心意。
但杨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其言也善的前面,还有半句,是人之将死。
也就是说,姒锦已经到了人之将死的阶段,连她自己都意识到身体快撑不住了。
杨璟心头一动,尝试着问道:“如果...如果能活下去,你还会杀我吗...”
姒锦已经睁不开眼睛,她含含糊糊地答道:“会...我要杀了你...我得不到的东西...谁...别人...也别想得到...”
杨璟听得此话,心头更是难受,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却没想到姒锦也有同样的心意,这个女人伪装得太好,以致于将她的心思都藏在了最深处,直到如今,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才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杨璟已经开始后悔,当初就该将解药带在身上,如今却是要眼睁睁开着姒锦死在自己面前!
“喂,丫头,你醒醒,别睡着了!”杨璟拍了拍姒锦的脸,却发现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她的上半身都红润起来!
“狗官...你的是甚么药,我好热...”
杨璟见得此状,心中也不由轻叹,姒锦中的是蛊毒,金疮药却都是些活气热血的阳刚之药,吃下去之后蛊虫会更加的躁动!
杨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姒锦却贪婪地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将杨璟扯了过去,低声呢喃道:“你...你好冰...舒服...”
此时正值寒冬,杨璟的身子不冰才怪,见得姒锦脸上显出少许舒适,杨璟咬了咬牙,便将衣服都扯掉,将姒锦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已经滚烫,杨璟似乎能够感受到她娇小的身躯里,不断变大的蛊虫在四处乱钻!
杨璟一直在服用鹿白鱼给他的防蛊丹,因为早先一直要放着孙二娘下蛊,后来又要防备天香圣女,按说杨璟的血,也有防蛊甚至解蛊的能力!
但杨璟知道,血液里头的药物含量非常非常低,因为这些药物并不会沉积在身体内,会很快被分解掉。
他想像狗血电视里头那样,用鲜血喂养姒锦,给她解蛊,但他知道,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会让自己变得虚弱,彻底失去了拯救姒锦的可能。
姒锦的一条腿还架在他的肩上,姿势实在别扭到了极点,为了贴近他,为了降温,姒锦却如发腻的猫儿一般,不断往杨璟这边靠,杨璟也只好轻轻将她抱住,尽量贴近她滚烫的身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璟突然觉得有虫子在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
杨璟又没办法低头,只是举起左手来,在微弱的光线下看了看,但见得自己手臂上的龙鳞正在开裂剥落,就好像姒锦的蛊虫,在吸收他的龙鳞蛊一般!
杨璟的龙鳞蛊是孙二娘和鹿白鱼用洛枝人的钟乳石肤炼制的,这龙鳞提取了钟乳石肤的精华,而洛枝人之所以形成石肤,是在冰寒的地下洞穴里头长年累月吸收寒气和水精,才形成的!
许是姒锦体内那些炽烈阳刚的蛊虫,想要吸收满是冰寒阴气的龙鳞,才造成了这种现象,难道这样能够缓解姒锦的蛊虫发作?
杨璟不由大喜,将姒锦贴得更近了一些,然而姒锦却抬起头来,双眸之中满是渴望,媚眼如丝,仿佛能滴出粉色的水来!
她稍稍抬起头来,咬住了杨璟的下嘴唇,左手却从杨璟的下腹,往下滑了进去...
烈焰与寒冰交缠,寒冰想要扑灭烈焰,烈焰却又想融化寒冰,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第三百五十八章 错失大战却得幸免
木板被搬开的声音使得杨璟醒了过来,对面那个人儿已经不在了,这让杨璟感到很失落,仿佛自己的身体被锯掉了一半。
随着光亮不断扩大,杨璟也终于看到了宗云的脸。
他身上的龙鳞已经全部破开,烧伤过的地方呈现鲜嫩的粉红色,如同晒太阳过度的婴儿皮肤一般。
宗云见得杨璟如此,赶忙给杨璟穿上衣服,然而却发现杨璟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极其锋锐的利器留下的,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割开杨璟的喉咙。
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杨璟的衣服完好地放在一旁,并无撕扯的痕迹,可杨璟的裤子上,有一块地方却被割了下来,被割过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血迹,显得格外的殷红。
宗云也没想到杨璟会被埋在这里,既然没有发现姒锦,想必已经逃走,杨璟脖颈上的割痕,以及裤子上的破口和血迹,想来应该与姒锦有关系,但又让人有些想不通。
从脖颈的割痕来看,姒锦确实对杨璟下了手,可最终却没有杀掉杨璟,而让人想不通的是,她为何要割下杨璟裤子那一块布料?
宗云没再深思下去,因为杨璟迟早会给他一个答案,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杨璟救出去。
杨璟被宗云扶起来,双脚已经酸软无力,好几次想要自己行走,都没能站稳,只能由着宗云搀扶,离开那倒塌的小店之时,杨璟还回头看了那夹墙,仿佛那是他曾经住过的一个小窝。
不过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困在那个地方整整一天一夜,此时贵州城早已被宁西军攻破,韦镇仙带领着自己的人马,散入到各个部落以及深山老林里头,已经溃不成军,往后怕是只能啸聚山林,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至于能否卷土重来,还要另当别论。
相对而言,白牛教的民众基础比较深厚,许多教徒本就来自于民间,教袍一脱,融入百姓之中,便如泥牛入海,很难被追捕。
杨璟走在街道上,但见得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并不难想象这两天的激战,有些遗憾的是他错过了这一切,值得庆幸的是,他可以不用亲眼目睹生灵涂炭的惨烈场面。
“魏无敌呢?”这寒风一吹,杨璟也清醒了过来,宗云又给他喝了一些水,渐渐也就生出一些力气来。
宗云听得杨璟问话,稍稍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
宗云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状况?杨璟也有些讶异,因为宗云是个极其自信的人,当初两人分工,杨璟盯着姒锦,宗云负责魏无敌,宗云又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情况?
“跑了?”杨璟不由问道。
“不,那天他拼命冲击白观音的仪仗,我亲眼见到他遭遇围杀,城门被炸开之后,韦镇仙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白观音却不愿离开,带着人要将吾等围剿殆尽,魏无敌深入敌阵,被刺了十几刀…”
宗云说到此处,脑中不由浮现出魏无敌拼杀的身影,虽然魏无敌是白牛教的圣教主,但不得不承认,魏无敌奋力拼杀之时,确实配得上无敌之名。
宗云犹记得,他就跟着魏无敌,防止魏无敌逃走,然而魏无敌却主动杀向人潮人海的敌阵,他的身影静时如磐石,快时若闪电,而且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浪费分毫的力气!
似宗云这等道门高手,练功修武只不过是辅助,只是通过修练武功来打磨意志,最终达到修心修道的终极目的,而宗云在魏无敌的身上,着实看到了另一种修武的极致,那就是为了杀人而修武!
魏无敌的一招一式,几乎都是为了杀人,他蛰伏起来如沉稳冷静虎视眈眈的蕴怒老虎,动辄以风雷之势杀出,突然闪到敌人面前,双手上的奇异指虎唰啦啦挥出,对方要么人头飞出,要么开膛破肚!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凌乱,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计算一般,或走或停,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要么为了下一次攻击而蓄力,要么为了反杀冲上来的敌人。
在宗云的眼中,最终的魏无敌仿佛化为一团移动的血云,在人群之中穿梭,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如此循环,不断杀入敌阵之中,只留下背后一地的鲜血和尸体!
这样的人即便不如挥舞马槊的刘汉超,没有万人不敌的豪迈霸气,却仍旧让人闻风丧胆,他与刘汉超风格不同,但杀伤力比刘汉超还要恐怖百倍!
宗云也不知道为何魏无敌一定要执意杀死白观音,或许因为他无法容忍背叛,也无法容忍白观音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又或许他的圣教主尊威不容挑衅,又或许他不愿看到白牛教大权旁落,不愿自己的圣教被白观音霸占。
总之,宗云感觉自己,对魏无敌这个圣教主,仍旧一无所知,宗云不知不觉沉浸在当日的回忆当中,却听得杨璟问道。
“那就是死了?”
宗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就跟在他的后头,魏无敌被刺之后,白牛教的人就全都往城门方向转移,似乎要增援韦镇仙,但我没有找到魏无敌的尸体,所以无法确定他是死是活…”
宗云如此一说,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
如果是白观音让人带走了魏无敌的尸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魏无敌真的死了,那么白观音就彻底掌控了白牛教,过些天应该就会传出新消息了。
但问题是如果魏无敌没有死呢?如果他只是与白观音演了一场戏,真正的目的在于借此来摆脱杨璟呢?
魏无敌身为圣教主,即便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同意杨璟的条件,让教徒大肆追查白玉蟾的行踪,无异于亲手毁掉圣教的前途,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吗?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对白观音显露出杀意,甚至连姒锦都配合着他一起演戏,就是为了让杨璟宗云相信这个圣教主早已与白观音水火不容,两人只能活一个,从而麻痹和瞒骗杨璟,最终借此脱身?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总之如今的结果就是,贵州城虽然夺了回来,韦镇仙也散入了山林,但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都死而不僵,仍旧有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资本。
更让人遗憾的是,魏无敌这个白牛教圣教主,究竟是死是活,连宗云都无法确定,这无疑给杨璟埋下了一个隐患。
再想想同样生死不知的姒锦,杨璟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回想起来,从洞庭湖的沉船案开始,每个案子或者每件大事,总不能得到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局,到了最后总要留些小尾巴,虽然无伤大局,却又让人心里膈应,如此积累下来,杨璟心里已经打了很多个结,让他感到堵得发慌。
不过大体上事情还算比较顺利,宁西军本来就没有携带重新攻城器械,没有云梯、撞车、抛石机和床子弩等攻城器械,想要收服贵州城,实在是痴人说梦。
而杨璟未雨绸缪,收留了杜可丰,并联合牟子才,为其提供足够的资源与人手,让他继续研究回回炮和震天雷等大火器,堪称高瞻远瞩。
也正是因为陆长安与杜可丰等人,在荆湖北路提刑司陈棋泰所率领的官兵,以及岳州军的援兵护卫之下,将震天雷秘密运送了过来,才让宁西军成功收服了贵州城,并一举挫败了韦镇仙占据西南为王的阴谋,更阻拦和延缓了蒙古人想要通过大理进入西南地域的战略!
虽然杨璟没有参与攻城之战,而是玩失踪一般被埋在废墟里两天,但从整个战略层面上来说,杨璟才是真正改变大局的人,即便宁西军是首功之臣,没有杨璟,便没有胜利,这是深知此战内幕的所有人,都公认的不争事实!
当吴克敌和陈铸等人收到杨璟平安归来的消息之后,这些人都来到了知州衙门,带着各种礼物来探望杨璟。
而鹿白鱼等杨璟的一众亲信们,也都有惊无险地从战场上生存下来,虽然各有损伤,但终究是庆幸地活了下来。
孙二娘和鹿白鱼见得杨璟的龙鳞蛊竟然全部都死去剥落,杨璟身上有些部位,仍旧残留着干涸的死皮,也不由诧异万分。
龙鳞蛊是她们联手配制的,即便没有续药,也能够保护杨璟的烧伤三五天左右,可杨璟才过了一天一夜,龙鳞蛊竟然全都死了,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
好在杨璟的烧伤经过龙鳞蛊这段时间的修复,已经愈合了大部分,避免了二次感染的危险,不过让她们感到疑惑的是,杨璟如何都不肯说出详情,只是含糊其辞,她们见得杨璟有些心神不宁,也不好多问,这事情也就暂时放下了。
杨璟这才刚准备休息,便有人来通禀,说是矩州通判来求见,杨璟不由皱了眉头,因为他对这个通判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通判在大宋朝算是比较奇葩的一个官职,作为州府二把手,通判有着辅佐知州等主官的职责,但由于通判是皇帝直接任命,又有着监管地方官场,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职权,以致于通判成为了实际上地方官场的一把手。
官场上也曾经有过一个小典故,说是六部某位员外郎准备下放到地方任职,朋友问他喜欢到什么地方为官,因为他喜欢吃螃蟹,所以他就回答说,希望有螃蟹却没有通判的地方。
从这小典故也可以看出,通判这样的官儿,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而魏无敌化名魏潜,伪装成唯唯诺诺软弱无为的矩州知州,这位矩州通判本该大权在握,可他的存在感竟然比魏潜还要低!
当初贵州城陷落之时,林勋带领着诸多有气节的官员逃离贵州城,却没有这位通判大人的影子,这位通判大人选择留下来继续为韦镇仙管理州府衙门的事务。
如今宁西军入城,指挥使竟然又将地方政务交给了这位通判,甚至将城池的战后事宜,全权交由这位通判负责!
虽然在理法上说得过去,毕竟军队只负责打仗,不得插手地方政务,而缺少知州之时,通判当仁不让要扛起大局,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位通判曾经投降过韦镇仙,眼下还没处理干净他的事情,朝廷方面也并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宁西军指挥使为何还敢将地方政务交给他?
这位通判到底何德何能,又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