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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望左岸     断狱txt下载     断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将养伤势通判来访

    习惯了浑身覆盖着一层龙鳞蛊之后,杨璟便如同多了一层保护铠,因为与姒锦的变故,龙鳞蛊剥落,使得杨璟像被人剥了皮一般难受,如今终于又重新覆盖了龙鳞,单从心理上而言,杨璟就倍感安心。

    眼下贵州城局势已定,韦镇仙与白牛教都不再是问题,更不是危机,除了魏无敌和姒锦最终逃走,生死不知外,余下的所有事情似乎都让人很满意。

    杨璟算不上一个完美主义者,些许心结早就习惯了,也就暂时放下忧虑,打算见一下这个矩州通判。

    前番已经说过,通判这官职乃是宋朝才开始设置的,而且职能和权柄也都非常的奇葩,其对州府政务有着极大的干预权,钱粮刑名无一不可插手,但又需要与知州共同签署才能执行,明明是佐贰官,却又负有监督一把手的职责,奏章可直接呈递给官家,渐渐也就成为地方官场极其讨厌的一个官职。

    通判基本上都由官家直接选官任命,而一般会选择京官,大抵是因为京官就在官家眼皮底下办事,官家比较了解,也相对信任。

    杨璟这才刚坐下,便见得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长随,不过两个长随很懂来事儿,便守候在门外,也不敢进房。

    杨璟早先对这个通判并无太深的印象,只听林文忠含糊说起过,名唤赵宗昌,有鉴于此人姓赵,又是京官,更深得官家信任,连林文忠都语焉不详,杨璟对其身份也就有了一些猜测。

    通常而言,皇室子弟不得干政,是生怕皇室成员滥用职权,仗势欺人,更担心他们会在朝中建立人脉,拉帮结派,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而图谋不轨。

    但凡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宗室子弟为官当政之后,能够利用己身的身份地位,简化办事流程,提高办事效率,倒也能够真的为百姓做些实事。

    理宗皇帝赵昀在未登基之前,其家道已经衰落式微,与平民无异,这位皇帝是曾经体验过平民生活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他当上皇帝之后,他的那些堂亲或者娘家亲戚有没有因此而飞黄腾达,也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当今官家被赵汝愚把持朝政十数年,最终才真正执掌大宝,由于出身市井,也想着做些利国为民的好事,起初也曾励精图治,想要为国家和百姓做些大实事,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只是到了如今,渐渐沉迷于女色,已经有些忘记了初心。

    如果这位赵宗昌真的是当今官家的某一个堂亲或者宗亲成员,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连林文忠对他都含糊其辞了。

    至于真相如何,杨璟也已经让皇城司的人着手去调查,不过眼下看来,这位赵宗昌倒也有几分气度。

    他并没有穿官袍,而是常服来访,也就表明他并非以官身来谈论公事,只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杨璟,这也给人一种稍显亲近的姿态。

    赵宗昌面容周正,肤白身长,留着一部黑须,倒也颇为儒雅,单论仪容方面,确实算得上比较符合大宋官员遴选的标准。

    可别小看一个人的容貌,历史上因为长得丑而不能做官的大有人在,历朝历代官员选拔,对容貌其实都很看重,认为官员是管理百姓的,各方面都应该是楷模,在加上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官员高人一等,长相上自然不能太差。

    “赵某冒昧拜访,杨大人又需要将养身子,多有叨扰,若唐突了杨大人,还望大人见谅了…”赵宗昌笑容满面,快步上来,就给杨璟拱手。

    杨璟也是见惯不怪,在这官场上也见过大大小小的官员,连御医官和大太监王念恩都打过交道,自然不再像以前那般,当即扶住赵宗昌道。

    “赵大人屈尊探望,杨某本该出门远迎,奈何身子骨不争气,倒是赵大人要见谅才是…”

    “客气客气…杨大人实在太客气了…”赵宗昌呵呵笑着,便在杨璟的招呼下,分宾主落了座,杨璟执意让他坐主位,赵宗昌一番推脱,虽然脸上笑容依旧,但最终却还是坐在了主位上,这就让杨璟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杨璟毕竟是运筹帷幄的主心骨,今次能够收复贵州城,无人敢质疑杨璟的功劳,便是宁西军指挥使等人的奏章上,也都表奏了杨璟的首功,所以伺候杨璟的奴婢也不少,当即就有人奉上香茗糕点瓜果等,而后退到一旁伺候着。

    既然赵宗昌以私人名义来访,杨璟也就与之谈论一些茶道天气风土人情,绝口不提政务,赵宗昌本以为杨璟只是皇城司密探头子,对官场的道道不甚谙熟,没想到杨璟也是个老辣的角色,当下便主动开口道。

    “杨大人,实不相瞒,某今日来访,是有件为难事体,要跟大人好生商议,兹事体大,杨大人又是官家重臣,某也只能来劳烦大人了…”

    杨璟见得赵宗昌终于进入了正题,便收敛了笑容:“愿闻其详。”

    赵宗昌将茶盏轻轻一放,朝旁边的奴婢扫了一眼,杨璟当即会意,挥手让奴婢都走出去,赵宗昌这才压低声音道。

    “杨大人,赵某可就有话直说了…听说杨大人剿灭仙云山白牛教总舵之时,找到了夜郎后裔二三万余人,眼下就居住在仙云山中,可有此事?”

    杨璟本以为赵宗昌此行,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投降韦镇仙的事情,怕不得要杨璟帮忙在奏章上粉饰一番,没想到竟然会是夜郎人的事情。

    虽然心中有些惊愕,但杨璟面上还是故作冷漠,轻轻呷了口茶,瞥了一眼道:“此事自有我皇城司来谋划,就不劳赵大人操心了。”

    在杨璟看来,这赵宗昌也没什么功劳,今番突然问起夜郎人,怕是要在解下来追剿韦镇仙和白牛教的过程中,用夜郎人来做文章了!

    如果他能够顺便将夜郎人一并翻出来,将夜郎人也当成反贼余孽来对付,手头上便有天大的一桩功劳,但却苦了刚刚恢复自由,生活刚刚有点起色的夜郎人了!

    赵宗昌既然能够提出夜郎人,大概也是调查过,见得杨璟如此警惕,也知晓自己怕是引起了误会,当即苦笑道。

    “杨大人别误会,赵某并无他意,眼下赵某承蒙信任,重建矩州家园,这韦镇仙的人已经败走,熟蛮生蛮也都不好招抚,因着大量百姓散入山林,田地荒芜而无人耕作,虽然不至于十室九空,但人口流失也相当严重,所以…”

    “所以我想将夜郎人迁出山来,妥善安置在矩州各地…”

    赵宗昌此言一出,杨璟当即明白了过来,也不得不佩服这赵宗昌的魄力!

    此人并非为了追剿韦镇仙和白牛教那一点点功劳,而是想在重建工作上取得巨大的贡献!

    赵宗昌所言也确实有理有实,若真能够说服夜郎人迁移出来,安置在矩州地界,非但解决了人口流失问题,还能够带来大量的劳动力,更能够在官家功绩簿上抹上一笔。

    再者,夜郎人在史书上也赫赫有名,他们与苗族等蛮族不同,因为他们距离的朝代太过久远,所以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要知道中原自诩中国上朝,万邦来朝,大宋虽然在泉州和广东开放口岸,与差不多三十多个国家有通商往来,但对异族仍旧保持着警惕。

    便是兼容并包,民族政策最为宽松的唐朝,涌现出了诸如契苾何力、阿史那、高仙芝等诸多异族名将,这些个异族人,仍旧免不了要受到不同标准的待遇。

    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了元朝,蒙古人更是将百姓分为四等,蒙古人为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这色目人便是一些少数民族的统称,而金国的遗民则为第三等,称为汉人,至于南宋灭亡之后的中原百姓,则被列为第四等,称为南人。

    蒙古人为了管理南人,每二十户汉人,便设立一名蒙古人当甲主,这名甲主便相当于汉人的奴隶主,非但压榨着这些汉人,甚至还能享有初夜权,汉人女子出嫁之前,必须先与甲主洞房。

    当然了,这些都是屈辱,从五代十国至两宋蒙元这段时期的史料记载比较混乱,错漏也非常的多,真假已经很难考证。

    但每个民族都有排他性,对其他异族会区别对待,甚至会歧视,这是古来有之的,便是到了后世,有色人种不也经常受到歧视么。

    韦镇仙等所在的西南少数民族,以及鹿老爷子等人的苗寨等,甚至于广西境内的壮族瑶族等等,这些人仍旧被称之为带有歧视色彩的蛮族,便足以证明他们在朝堂衮衮诸公以及中原百姓眼中的形象定位了。

    闲话也说多了,单说赵宗昌能够提出这一点,就证明了他的魄力,毕竟安置这么多夜郎人,必定会受到朝堂上的诸多阻力,也只能说明,他确实是宗室子弟,否则根本就没可能以主人翁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情。

    眼下正是寒冬,开春之后得有人耕种土地,否则错过了耕作季节,对整个矩州的财赋税收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而韦镇仙和白牛教仍旧在抵抗,并将大量的人口带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加上战乱又死伤了不少人。

    而为了防止韦镇仙和白牛教反扑,还需要充实地方兵力,需要招募不少青壮来入伍当兵,如此一来,人口的缺口也就更大了。

    杨璟思来想去,也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赵宗昌见得杨璟迟疑,便继续开口道。

    “杨大人放心,赵某一定妥善安置这些夜郎人,再者,赵某听说这些夜郎人异常凶悍,作战勇猛,若必要的时刻,咱们也可以征召入伍,让他们帮着把守国门,若蒙古鞑子真的从大理那边打过来,这些夜郎人,便是最好的御敌先锋啊!”

    在杨璟看来,中原汉人的命与夜郎人的命,都是命,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但赵宗昌却想着让夜郎人当炮灰,不得不说他终究还是将夜郎人看得低人一等,将他们安置在矩州,也是出于各种利益的考量,并非像杨璟那般,设身处地为夜郎人考虑。

    但无论他的立场和动机如何,这终究是一件好事,无论对于矩州,还是对于夜郎人,这是双赢的利好,杨璟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如果这件事交给他杨璟来做,其实杨璟也有些顾虑,毕竟只是的身份已经暴露,今番剿灭白牛教总舵,收复贵州城,更是解决了韦镇仙这样窃据地方的大土司,绝对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如果再迁徙安置夜郎人,杨璟便要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可就要惹祸上身了。

    念及此处,杨璟便挑起眉头来,朝赵宗昌问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也只问一次,赵大人有没有投降韦镇仙?”

第三百六十章 千愁万绪不知所措

    对于杨璟的提问,赵宗昌也有些愕然,诚然,作为矩州通判,天子指派的监察重臣,杨璟的问题无异于指控,然则贵州城破之际,身为通判的赵宗昌并未与兵马都监察林勋等人逃难出城,确实算是他宦途上无法抹除的污点。

    便是杨璟在皇城司直抵奏章之中替他粉饰,若政敌刻意攻讦,这段黑历史迟早会被人挖掘出来,彼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然则赵宗昌思虑片刻,只是平淡点头道:“杨大人,赵某也不瞒你,城破之时,赵某人确实留了下来,但要说投降二字,便要看大人如何理解了。”

    见得杨璟没有继续追问,赵宗昌又继续说道:“赵某也是读书人,知晓君子当死节气,然君子死得其所,百姓又当如何?又置矩州万千百姓于何地?有时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赵某只求问心无愧,杨大人以为如何?”

    “问心无愧么…”杨璟直视着赵宗昌,仿佛要从他的眼睛,洞察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莫看杨璟有些随心所欲,实则赵宗昌答话之时,杨璟一直在观察他的微表情。

    所谓微表情,顾名思义,就是一些细微的表情体现,经验丰富的侦查者或者审讯员,能够通过这些微表情,来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

    这里头包含了很多心理学和行为学上的运用,杨璟也不敢说运用自如,若是王不留和宗云在场,应该很容易便能看穿赵宗昌。

    起码在杨璟看来,赵宗昌在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之时,确实做到了问心无愧。

    但杨璟也并没有轻易相信,即便是自己的判断,杨璟也需要小心去求证,所以他朝赵宗昌道。

    “诚如大人所言,此事关涉重大,杨某也需要好生思量,通判大人也漫急着上折子,杨某过得几日再给大人答复,大人以为如何?”

    听得杨璟如此一说,赵宗昌似乎也早有预料,当即点头,拱手道:“既是如此,便有劳杨大人了,此事关切到地方乃至国家福祉,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

    杨璟也确实乏了,与赵宗昌又寒暄了一阵,便让人将这位通判送了出去。

    赵宗昌刚走,杨璟便将陆长安叫了过来,让他马上安排人手,对赵宗昌展开全面的调查,重点放在韦镇仙攻陷贵州城前后,赵宗昌的所作所为,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问心无愧。

    陆长安乃是江陵府那边的档头,对矩州的地界也不算熟悉,虽然林爵也是江陵府那边的暗察子,但他好歹有林文忠这个老爹,也曾经在矩州生活过,一直跟着杨璟在贵州城办事,对本地情况自然比初来乍到的陆长安更熟悉。

    所以陆长安便多嘴问了一句:“大人…林爵小档头熟悉情况,这件事可否交给他来办?”

    陆长安如此一说,杨璟心头不由一紧,是啊,他为何没有想起林爵?

    因为他下意识在逃避林爵这个名字!

    他曾经答应过林爵,一定会替林文忠报仇,可杀死林文忠的却是姒锦!

    姒锦说她从未杀过无辜之人,那林文忠就该死吗?如果姒锦所言都是真话,那么会不会林文忠根本就不是姒锦杀的?

    但无论如何,杨璟答应过,待得大局落定,一定会替林文忠报仇,可到了最后,魏无敌和姒锦都失去了踪迹,生死不知,而且自己还与姒锦有了实质性的亲密接触…

    杨璟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包着的绑布,那道割痕并没有夺走他的性命,说明姒锦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杀他。

    而杨璟也很清楚,她为何会将杨璟的裤子割出一个破洞来,因为那破洞上曾经落满朵朵殷红的新桃,那是姒锦由女孩变成女人的羞涩证明。

    杨璟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这等样的女子动心,在后世之时,他曾听说过一句很火的话,人生漫漫,谁人不曾遇到过几个人渣?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女魔头,但这种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是找借口了。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他自认愧对林爵,虽然从不曾提起,潜意识里却仍旧逃避着林爵,是以才将调查赵宗昌的任务,交给了陆长安。

    听得陆长安如此请示,杨璟也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常态,朝陆长安说道。

    “当初走得匆忙,又迫于形势,只能将刺史大人葬在了清凉驿的山上,如今也该是时候把刺史大人的骸骨迁回来厚葬,还是让林爵歇息几天吧。”

    “再说了,本官接下来可能要出使大理,你也需要久留此地,迟早要熟悉的,此事便由你去做吧,我放心得过。”

    陆长安也不知其中缘由,即便隐约察觉得到,也不敢再深入揣测,当即领命办事去了。

    杨璟知道林爵与林勋等人一直在搜捕魏无敌和姒锦,他也并没有阻拦,反而给了他们最大的支持,这其中也有这个层面的原因。

    送走了陆长安之后,杨璟自觉终于能够安心歇息,奈何心中思绪不断翻涌,却如何都无法入眠,只好在床上打坐,渐渐入定,这才侧卧着睡了过去。

    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而鹿白鱼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看着鹿白鱼贴心照料自己的情景,再看看鹿白鱼日渐消瘦的身子,杨璟心里也很不舒服。

    早在巴陵之时,他就经常受伤,不知何时开始,杨璟已经习惯了有鹿白鱼照料的日子,甚至将之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也很明白鹿白鱼的心意,可无论宋风雅还是鹿白鱼等人,最终都没有与杨璟袒露心迹,反倒是突然杀出了姒锦,还是个女魔头,却让杨璟倾心着迷,这种事情就是这般没道理,却又不能让杨璟感到心安理得。

    明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勉强,却仍旧有种负罪感,医者不自医,便是杨璟看不透,更不能避免,也无法释怀。

    杨璟并未叫醒鹿白鱼,而是轻手轻脚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自己披了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外头天气尚好,这个年关是在战乱之中渡过的,贵州城里年味很淡,甚至于上元佳节也都冷冷淡淡,仿佛缺了一个年一般。

    州府衙门里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更没有人欢庆,虽然杨璟考虑到朝廷的颜面,自作主张将魏潜的事情压了下来,并在奏章里说明了情况,但衙门里头的人还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也就没什么年味。

    杨璟先去看了看杨艾男,见得他正跟着王不留学习奇门壬数,也不便打扰,又去看了看宗云,却被守在门外的丘本玄给挡了回去,说是宗云与董尚志一道闭关,已经辟谷五日,眼下正是要紧关头,也只有杨璟能够靠近,若是别个,早就被打出去了。

    杨璟只能悻悻离开,路过花园子之时,却见得宋风雅一个人闷闷地待着,用一根树枝,在抽打着一丛花木,嘴里也不知嘟囔着什么。

    杨璟想起鹿白鱼,想起姒锦,当即转头就要躲开,却被眼尖的宋风雅快步走过来,拦住了去路。

    “喂,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着我!”宋风雅是个直爽的性子,也不懂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杨璟有些尴尬,讪笑着道:“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宋风雅哼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们都是瞎子,二娘和白鱼姐姐她们可都看出来了,你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也不会躲着我们几个!”

    杨璟眼看被宋风雅戳破,赶忙陪笑道:“你们女人就是心思多,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啦!”

    见得杨璟转身要走,宋风雅一时气不过,将他拉了回来,气恼地瞪着他道:“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么!”

    杨璟这才发现宋风雅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已经哭过了。

    想起宋风雅适才的举动,杨璟便留了下来,与宋风雅走到凉亭里头,而后朝她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宋风雅似乎被触动了心绪,眼眶有些湿润了起来,朝杨璟道:“我…我想回家了…”

    杨璟也没想到,宋风雅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故作笑颜道:“回去看看也好…”

    宋风雅见得杨璟竟然没有丝毫挽留,不由失望透顶,轻叹一声道:“陆掌柜带了家书来,说是父亲身体欠佳,年后又要被调到广南东路,所以我要回去看一看…”

    杨璟本以为宋风雅玩腻了,思家心切才想着回去,经她这么一提,才陡然想起来,过了年后便是淳祐八年,算算日子,宋慈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越发堵得慌,想起宋风雅一个堂堂千金,不惜跟着自己风餐露宿历经生死,结果人女孩子说走,自己还不能挽留,更不知该以何种身份,用什么借口来挽留,也挽留不住,心里自然格外不是滋味。

    至于宋慈调任广东,也是杨璟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陆长安已经送来消息,说是宋慈已经上书朝廷,想组建一个新衙门,负责巡视地方,专门负责刑讼断狱,主官授职折狱郎,人选便是他杨璟!

    而宋慈调任广东,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一想到宋慈是因为自己才被调任,以老迈之躯,承受舟车劳顿,杨璟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跟着宋风雅回去看一看宋慈,可现在矩州刚刚稳定下来,朝廷的旨意还没有下发,下一步该如何走,还需要等待朝廷的指示。

    私下里,杨璟又要为出使大理提前做些准备,说不得还要亲自到仙云山去,说服夜郎人接受朝廷的安置。

    而董尚志和宗云此时闭关,因为是为了给宗云造势,到时候消息传出去,那些因为战乱而走散的武林人士,必定会寻找安稳的靠山,宗云的双鱼山宗,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毕竟还有杨璟这个有着官方背景的二宗主撑腰,双鱼山宗绝对会成为武林人士趋之若鹜的首选之地!

    诸事烦心,宋风雅又要离开,杨璟心中有万千想法,却无法开口说出半句来。

    这天色虽然青青朗朗,可杨璟心中却凄凄愁愁,十足的女儿心态,实是不堪冷落。

    便是此时,杨璟终于有些羡慕,或许守着三五亩薄田,娶个一妻半妾,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那才是人生乐事吧…

    想到这里,杨璟柔情涌出,正要与宋风雅说些真心话,却听得外头来人喊道。

    “杨大人,官家的圣旨已到城外驿站,烦请大人沐浴更衣,出城去接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故人东来宣诏圣旨

    听说圣旨已经到了驿站,杨璟也不由有些振奋,赶忙穿戴整齐,到客厅去见随圣旨而行的礼部官员。

    接旨可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尤其是没有太多机会见到官家龙颜的地方官员。

    影视作品中一家人还在吃饭,突然说来了圣旨,一家人嘴巴都没有擦就冲出去,见到太监就哗啦啦跪下,实在是太过夸张,也不太符合现实情况。

    宋太祖赵匡胤立下规矩,大宋朝不杀士大夫,经过真宗仁宗等诸位帝皇的大力扶持,大宋朝也奠定了文人至高无上的地位。

    正因为文官们地位尊崇,非重大节日或者仪式,便是上殿面圣都不需要跪拜,只需要行文人拱手作揖之礼。

    但圣旨除了具有官家尊威之外,还是正式的一个仪式,所以接旨的时候,视官职大小,其实是需要跪拜接旨的。

    而且地方官员也并非大部分都不是京官下放,对接旨的流程和礼节也不熟悉,所以重大圣旨下发之时,都有随行人员指点官员接旨的有关礼仪。

    对于重大事件的圣旨,通常由礼部派人随行,由这些礼部官员来指导和完成接旨仪式,而寻常的圣旨,则只需要宦官稍微提点即可。

    矩州风云变幻,眼下终于有惊无险,保住了朝廷和官家颜面,对于整个大宋朝而言,都是长脸的事情,所以今次的规格也要隆重一些。

    但凡这种大的接旨仪式,礼部官员需要提前拜访接旨的官员,向他们说明接旨流程,而接旨官员也需要提前沐浴,做足了准备,并让地方官场的大小人物,乃至于找一些百姓夹道欢迎,闹出一些声势来,如此才能显示出规格之高,仪式之隆重,彰显浩荡之皇恩。

    这种随行的礼部官员官身通常都不会太高,而且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苦头也不少,但到了地方之后,地方官员通常会给不小的好处,毕竟谁都不想因为得罪了礼部官员,而没有得到指点和提醒,在接旨的时候闹出笑话来。

    杨璟来到客厅之后,便见到礼部官员静坐着,桌上的香茗还冒着袅袅青气,但这官员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虽然面色严肃,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却又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不得不说,礼部的官员作为掌管国家重器祭奠乃至百姓规章的部门,自身修养也确实堪称典范。

    这位礼部官员见得杨璟出来,缓缓站起来与杨璟见礼,并未如表面上那般倨傲,反倒显出一些谦卑来,许是他已经知道圣旨的大概内容,杨璟往后必定前途无量,他一个小小礼部小郎中,也犯不着得罪杨璟。

    两人坐下之后,礼部官员便将一概流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说与杨璟知晓清楚,杨璟这一问才知道,今番来宣旨的,竟然是“老熟人”王念恩!

    上回王念恩给杨璟带来了官家的密旨,让杨璟担任皇城司江陵府的办事,可两人之间也闹得不是很愉快,随之而行的御医官齐悬济也是郁郁而归,没能替官家搜罗到阎立春研制的“丹药”。

    这正是前番所说的,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也多亏这位礼部官员没有刻意隐瞒,否则杨璟毫不知情,到时候与王念恩这大太监见了面,可就尴尬了。

    再者,王念恩对杨璟颇有成见,若要故意给杨璟穿小鞋,故意让杨璟出洋相,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如今知道了,自然能够早做准备了。

    杨璟又让人将矩州通判赵宗昌找了过来,这礼部官员见得赵宗昌,赶忙站起来行礼,见得赵宗昌对杨璟客客气气,想了想,又提醒杨璟几条小细节。

    赵宗昌也不开口,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直到那礼部官员交托完毕了,他才挥了挥手,让身后的长随取了一个礼盒过来,轻轻放在了礼部官员的桌面上。

    那礼部官员很是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连推辞,直到赵宗昌打开礼盒,露出里面一方成色极好的端砚来,礼部官员双眸一亮,才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

    若是在明朝,官员贪腐那可是天大的事情,贪个几两银子就要剥皮揎草,朱元璋可是狠角色,最见不得贪污**,要剥下贪官的人皮,填成草人,立在衙门前面示众的。

    而大宋官员的待遇是历朝历代之中最好的,连个县官都有诸多侍从奴婢可以使唤,仵作验个尸都有开手钱和洗手钱等,衙门六房诸多衙役等等,外出办事也都有外快可捞,没几个是靠俸禄来过日子的。

    举个例子吧,大宋朝青史留名的包拯,虽然民间夸大了他的事迹,但他也确实是大宋官场上不可忽视的一个名臣,当时他的俸禄加上禄米、田产等诸多福利待遇,统计下来之后,估摸着高达二万一千多贯,以当时四百文相当于如今二百五十多人民币,折算成现在的标准,年薪几乎近一千三百多万,大宋官员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正是因此,在大宋官场办事,送礼托关系之类的私下动作,早已成为不成文的“潜规则”。

    而文官们还讲究个吃相,虽是收礼,但吃相也不能太难看,直接真金白银的送出去,实在有辱斯文,不如折换成书贴纸画古董文玩一类,既风雅不俗气又价值不菲,所以赵宗昌送出这一方砚,实在是深谙官场的手腕,让送礼和收礼的人都格外熨帖。

    这礼部官员也是有些来头的,下来随行宣旨,只不过是积攒一些资历,也好有些底气往上爬,他在六部任职,可比杨璟更清楚赵宗昌的身份,能收到赵宗昌的礼物,自然是受宠若惊!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不敢再隐瞒什么了,朝赵宗昌与杨璟低声道:“杨大人,实不相瞒,家父乃是吏部员外郎,早先在朝堂上听说了,相公们得知矩州的事情后,建议让杨大人担任使者,出使大理,调停战事,可...可最后拟制,大人却成了副使,正使是...是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赵京尹赵大人...”

    “赵京尹?”杨璟听得此名,稍稍回想,便回忆了起来,这哥儿们可不是让宋慈抢了提刑官的那位赵大人么!

    早先杨璟在巴陵县破案之时,就与湖北提刑司知事罗教平产生过龃龉,当初正是罗教平保护王念恩和御医齐悬济,而罗教平顶头上司以及后台,正是赵京尹!

    当初罗教平与岳州军副指挥罗晋,正是与杨璟对着干的死对头,不过后来被杨璟狠狠震慑了一番,罗晋对杨璟早已心服口服,至于罗教平,虽然对杨璟也是忌惮万分,但曾经扬言要让赵京尹给杨璟一些颜色好瞧。

    如今宋慈听说要平调广南东路,也就是广东,而赵京尹却成为万众瞩目的正使者,这里头究竟有些什么蝇营狗苟的斗争,可就耐人寻味了。

    赵京尹已经是封疆大吏,如今又接过出使的任务,若顺利完成任务,便能够进入临安,成为朝堂上的权力核心人物,可谓登堂入室。

    而他成为了杨璟的顶头上司,意味着出使大理的一概事务,都由赵京尹一把抓,杨璟想要发力也没这个资格,只怕杨璟担任这个副使,到头来给人背了黑锅,当了替罪羊啊!

    若出使成功,赵京尹回京便一步登天,纵观大宋朝,但凡出使归来的,即便没有成为中枢宰辅,也能名留青史,诸如韩琦等人,乃至于贾似道等,都有过出使的经历。

    可如果出使任务失败,赵京尹完全有可能将罪责都丢给杨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正使本该是杨璟,无论在矩州的作为,还是与林文忠余阶的渊源,杨璟对此次出使都无法袖手旁观,最起码这已经是赵京尹等人都能够察觉出来的迹象了。

    一旦杨璟插手出使事务,就会给赵京尹留下口实,即便杨璟真的只是做个陪衬,赵京尹也绝对能够找出一堆理由来,让杨璟背下这口黑锅。

    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出使也有着风险,蒙古蛮子可不是中原大陆的士大夫,这些马背上的牲口可从来只用拳脚和刀枪来讲道理,一个不小心被砍了头,漫说回京当官,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杨璟也很是佩服和感激赵宗昌,若不是深谙官场规矩的赵宗昌,杨璟还被蒙在鼓里,又怎么可能得到如此有价值的提醒。

    送走了礼部官员之后,杨璟又与赵宗昌闲谈了一会儿,赵宗昌才主动开口问道。

    “杨大人,不知早几日与大人商量的事情,杨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听得赵宗昌的问话,杨璟也暗笑,因为陆长安等暗察子已经把赵宗昌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位赵宗昌通判确实有些不好明说的出身背景,而在矩州城破之时,他也确实没有投降韦镇仙,只是安抚百姓,保护矩州百姓的人身和财产安全,更向韦镇仙提出要求,蛮兵不得骚扰百姓的禁令,就是他与韦镇仙商谈之后的结果。

    但杨璟也不想主动联系这位通判,毕竟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赵宗昌帮了自己一把,又主动开口问起这事儿,杨璟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可赵宗昌见得杨璟不开口,眉头一皱,又朝杨璟道:“杨大人,我知道你跟牟子才牟大人正在江陵府推广新作物,只要你答应替我说服夜郎人,完成迁移安置的事情,赵某可答应你,明年开春,会在矩州开放试点,帮你试种和推广红薯,杨大人总该放心了吧?”

    杨璟闻言,不由心头大喜,不过面上却仍旧冷静如斯,朝赵宗昌道:“赵大人果然高瞻远瞩,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会亲自往仙云山跑一趟,成与不成另说,大人说过推广红薯的事情,却需言而有信才是...”

    赵宗昌见得杨璟如此滑头,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似乎他已经做过调研和考察,知道红薯这种作物的各种优点,当即点头道:“夜郎人对杨大人唯命是从,杨大人可是夜郎人的圣师,有杨大人出马,这事儿自然是要成了的,本官绝不会食言...”

    杨璟也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朝赵宗昌道:“这些夜郎人与世隔绝太久,怕是不通礼教,更不谙世事,生性野蛮,又凶狠好斗,怕是不容易管理,赵大人真想安置他们,不如放权,让他们自己的首领管理他们,如此方能稳定地方,保证矩州平和,否则怕他们与本土居民有所冲突,到时候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赵宗昌似乎早有深思熟虑,当即朝杨璟笑道:“杨大人放心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赵宗昌的一名长随突然闯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杨璟眉头一皱,但听得那长随低声道:“驿馆遭贼了,王太监受了点伤,赵京尹赵大人的护军已经将驿馆的人全都抓了起来,里头还有咱们不少人!”

    赵宗昌也脸色大变,可那长随继续开口道:“还有...圣旨被抢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圣旨遭抢光临驿馆

    杨璟本还在庆幸提前得到了消息,正考虑着如何防止赵京尹给自己难看,没曾想再次中了墨菲定律的魔咒,越不愿看到的事情,便越是容易找上门来。

    前番已经说过,今次的宣旨堪称意义重大,规格很高,而且圣旨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性质,眼下竟然让人给抢了!

    这可不是偷,而是正大光明的抢!

    抢圣旨这等闻所未闻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而且还打伤了王念恩,这就有点让人头疼了!

    贵州城收复之后,地方防务仍旧由宁西军在负责,但作为军镇,宁西军也有自己的驻地,有自己的行政区域,有自己的百姓需要去管理,他们总不能常驻贵州城。

    所以宁西军已经开始渐渐将防务交给赵宗昌,杨璟的皇城司人手,也主管情报,而搜寻韦镇残余主力以及白牛教余孽的任务,也都是皇城司的暗察子们在执行。

    可以说,如今贵州城乃至整个矩州,都由赵宗昌和杨璟当家做主。

    在此期间,竟然出现了圣旨被抢,大太监被打伤的事件,若上报到朝廷,对于赵宗昌和杨璟而言,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宗昌也就罢了,身份是个公开的秘密,便是城破之后仍旧留守,颇有投敌之嫌,这位通判仍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通判的交椅上,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而杨璟虽然位列首功之臣,但上头的封赏还没有下来,出使大理的正使身份又莫名其妙被人抢走,想要为他争取折狱郎官职的宋慈又被放到了广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针对杨璟。

    如今再出现抢圣旨的大事件,对杨璟就更是不利了!

    宗云和董尚志正在辟谷闭关,杨璟也没办法叫上宗云,陆长安等暗察子也都出去办事了,宋风雅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看望父亲,这一路上也不太平,说不得要让风若尘等人护送着回去。

    杨璟本还为班底渐渐壮大而感到欣喜,如今发现自己很快又要陷入无人可用的地步,也难免有些唏嘘。

    不过事情紧急,杨璟也就没顾得上这么多,赵宗昌手底下还是有着不少能人辅佐,杨璟换了一身衣服,披上御寒的大氅,便与赵宗昌赶往驿馆。

    这驿馆并不算远,就在贵州城外十里处,是专门为官员停留做准备的,赵宗昌和杨璟坐着马车,不多时也就赶到了。

    此时正值下午,因为这几日天气还不错,暖阳高照,虽然冬日入夜比较早,但此时夕阳如火,照着那座小驿馆,倒也别具风情。

    只可惜驿馆前头已经跪满了人,竟然都是驿馆的差人,其中还有不少提前到此接待宣旨队伍的地方官员和诸多杂役,约莫三四十人,就这么跪在驿馆前头。

    监管着他们的,是数十扎甲禁军,身强体壮,气质肃杀,似标枪插天般伟岸,如雕塑坐地般坚毅,俨然是禁军之中的精锐,虽然只是仪仗,但都是从殿前军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堪称大宋的门面!

    而驿馆旁边的小小马厩,没办法蓄养数十匹高大的北地骏马,这些比禁军身价还要高的骏马,就散养在马厩四周的围栏里头,时而低头饮水吃料,又有一些闲散地笃笃而行,还有高昂着头轻轻嘶叫,仿佛一下就让人心血激荡起来!

    此处的驿丞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如寒竹一般傲立着,并没有下跪,他的面前却是捂着额头不断**的大太监王念恩。

    而王念恩的左首处,一名四十余的官员负手而立,那长长的帽翅显得格外惹眼,想来应该就是赵京尹了。

    杨璟见得这帽翅,心中不由生疑,按说他们抵达驿馆已经大半天了,礼部官员都已经入城,而禁军也已经卸了鞍辔,将马背上的甲包和仪仗重兵器都放好,便是王念恩,也只是穿着常服,这赵京尹却仍旧穿着正式的官服,实在让人有些不解。

    赵宗昌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趁着没下马车,便朝杨璟低声道:“杨大人,一会儿便由本官出面,一概事体,有本官顶着便是。”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因为赵京尹和王念恩分明就是奔着他杨璟来的,今番借着圣旨被抢的事情,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杨璟。

    而赵宗昌深谙官场,对杨璟又有过调查,不可能不清楚这一茬,眼下他要出面,是在保护杨璟,将火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杨璟也没有回答赵宗昌,两人从马车上走下来,那些个禁军当即哗啦啦分开来,为首一名抬手抚胸,给赵宗昌低头行礼。

    这禁军虞侯是随行的护军,非但保护着圣旨,更是往后与赵京尹一道出使的护军,身份地位明摆在台面上,可仍旧要向赵宗昌行礼,这就让杨璟更加笃定赵宗昌的身份,证明陆长安等人的调查结果,并没有错。

    王念恩正斜斜躺考在一张椅子上,他捂着额头,左手衣袖被撕裂了一些,耷拉着一条被撕开的碎布,而赵京尹则稍稍抬着下巴,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杨璟的身上。

    杨璟察觉到赵京尹的目光,同样抬头,只是目光相触,便感受到了赵京尹那满是敌意的眸光。

    这赵京尹也是四十余岁,保养得极好,丰神俊逸,倒也颇显气度,只是顾盼之间不怒自威,有着上位者的长久养气功夫,积威甚重。

    王念恩见得赵宗昌,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哭腔便上前来行礼道:“十四先生您总算是来了...”

    赵京尹也走到前面来,朝赵宗昌拱手道:“赵通判。”

    杨璟听得王念恩大庭广众喊出十四先生之名,也终于知道赵宗昌确实就是那个人了。

    因为朝堂上的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们,但凡有资格知晓此时的,都会暧昧地称呼赵宗昌一声十四先生。

    因为赵宗昌乃是官家赵昀尚未登基之前,还在民间生活之时的堂弟,与赵昀关系最笃,而且是一同长大的,赵昀称之为十四弟。

    而朝中的老人们都知道,赵汝愚下台之前,曝光了一个重磅消息,那就是赵昀除了兄弟姐妹之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出身的问题,而被隐瞒了身世,但却与赵昀一同长大成人。

    朝中的大佬们本不会注意到赵宗昌,只是后来,官家喝醉了之后,亲口向一名宦官说起过这个事情,并提到了赵宗昌的名字。

    这名宦官也是深谙圣意,因为赵昀经常喝醉,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这名宦官还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他很快就知道,官家赵昀是假借喝醉,要将这件事点一下,于是这名宦官便在“无意”之中,让中书舍人听了这个秘密,政事堂的相公们知道后,便将籍籍无名的赵宗昌,慢慢提拔了上来。

    而因为这件事,那名宦官得到了官家赵昀的赏识,很快就成为了内侍省的押班太监,那人就是现在的王念恩。

    由于赵宗昌没有封王,甚至没有公开过他与官家之间的关系,官家也没有亲口承认过,所以大家也都不敢以王爷的规格来面对赵宗昌。

    但没有公开并不代表他就无权无势,赵宗昌虽然品秩不高,但总不能以下官称之,所以官场上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通常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

    这个称呼传到官家耳中之后,官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开心,而提出这个称呼的人,便是眼下如日中天最为炙手可热的大奸宦董宋臣!

    王念恩身为官家身边的亲信太监,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赵京尹颇有后台背景,又当过京官,还在提刑司和转运使司担任过高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茬。

    可他却只是颇为冒犯地称呼赵宗昌为赵通判,也难怪他要穿着官服了,这分明是用官位来压一压赵宗昌了!

    杨璟从这简单的打招呼里头,便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赵京尹敢对赵宗昌如此不敬,为何要与王念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闹的哪一出?

    而且杨璟暗中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之后,很快就得出了个让他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结论来!

    杨璟也不敢太快下结论,趁着赵宗昌与王念恩寒暄之际,又看了看那些禁军。

    但见得这些禁军之外,还有约莫十二个护卫,冷冷地站在赵京尹的身后。

    他们虽然没有穿着铠甲,只是寻常的布衣劲装,但左右腰间统一悬佩着两节又长又粗的大竹筒,这大竹筒用黑布包着,显得有些怪异。

    杨璟盯着这些护卫看了一会儿,那些护卫似乎也察觉到杨璟的眸光,为首一名朝杨璟扫了一眼,杨璟当即心头一紧,那人的武功也该当是非常不俗的!

    杨璟不由想起刚刚进入皇城司之时,李彧向他说起过的一些知识,其中便专门提到了官家的私人护卫。

    当然了,这些内廷里头的事情,通常是不得议论的,但当时杨璟给李彧戒了毒瘾,让李彧重获新生,李彧这个皇城司的老油子,便将一些不该杨璟知道的事情,也都说与杨璟知晓。

    据说官家身边有着一群私人死士,名唤内等子,乃是大内禁卫之中的禁卫,时刻护卫着官家的安全。

    在官家出行之时,这些内等子便是官家最重要的护卫力量,举行重大庆典或者活动之时,更是如此。

    官家带在身边的内等子一般有二十四名,是最贴近官家的禁卫,没有之一,身手武功自不消说。

    而这些内等子都精通相扑之术,平日里也会表演相扑,以供官家观赏,这些内等子的标志性兵刃,便是两根重达数十斤的精铁金刚杵!

    杨璟见得这些护卫左右腰间那又粗又长的长筒,这才推测出来,这十二个人,只怕就是当今官家身边的大内侍卫高手,内等子!

    虽说赵京尹出使大理算是目今备受关注和重视的一件事,可也不至于出动内等子啊!

    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玄机不成?

第三百六十三章 闹剧一场不过尔尔

    杨璟正打量着这些内等子,赵宗昌那边已经与王念恩赵京尹谈完事情,但听得他朝杨璟道。

    “本官素知杨大人擅长破案,如今圣旨遭抢,乃是天大的要紧事,还望杨大人能够与本官进驿馆去勘查一番。”

    杨璟闻言,这才将目光从内等子身上收回来,朝赵宗昌拱手点头,由王念恩和赵京尹领着,走进了驿馆。

    见得王念恩和赵京尹走在前头,杨璟便轻轻扯了一下赵宗昌的衣袖,朝他压低声音道。

    “赵大人,圣旨根本就没有被抢!”

    赵宗昌微微一愕,但很快就轻叹了一声,只是摇头,示意杨璟不要理会。

    杨璟见得赵宗昌如此,心里也只是轻叹一声,来到了王念恩的房间。

    这王念恩一走进房间,便朝杨璟道:“杨大人,听说你负责矩州地界的缉捕之事,这反贼没抓到也就罢了,竟然给人袭击洒家,还抢走圣旨,你可知罪!”

    杨璟眉头一皱,本想反驳,因为这件事分明就是无中生有,而且证据确凿!

    可杨璟一想到赵宗昌先前的叮嘱,再加上赵宗昌刚才的回应,杨璟也就闭口不答了。

    果不其然,赵宗昌真如先前所言,凡事都有他顶下来,当即朝王念恩道。

    “王太监,此事还有待查实,不如让杨大人先勘查一番如何?”

    王念恩也收敛了神色,朝赵宗昌道:“十四先生,奴婢也是急坏了,这些个贼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潜伏在驿馆里头,打了奴婢一瓜子,抢了圣旨就跑,这乱糟糟的局势,怕是官家也很不舒心了...”

    赵宗昌闻言,也不再坚持让杨璟勘查先生,而是朝王念恩道:“大太监说的是,某身为通判,眼下也是焦头烂额,出了这等事,实在是某之过错,不过这事情终究是发生了,追究下去也需要些许时日,可出使的事情又耽误不得,但不知大太监可有补救的法子?”

    王念恩听得赵宗昌如此一说,当即露出笑意,但很快就收敛了,反而朝赵京尹悄悄递了个眼神。

    赵宗昌见得此状,又转向赵京尹道:“赵大人若有良策,可要帮一把,某定当不忘赵大人的人情...”

    听得赵宗昌将姿势放得如此低,赵京尹也颇有些优越,当即朝赵宗昌道:“赵通判言重了,大家同朝为官,自然相互扶持,再说了,负责缉捕盗贼的,该是杨大人,赵通判又何须如此呢。”

    赵宗昌见得杨璟不为所动,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心下也安稳了,当即朝赵京尹道。

    “杨大人才华不凡,破案侦缉又是一把好手,相信很快就能抓住那贼人,但那贼人既然敢抢圣旨,怕是有备而来,就怕会将圣旨毁去,若真是如此,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所以抓贼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咱们不如先想想圣旨的事情...”

    听得赵宗昌如此说着,似乎想起杨璟那惊为天人的破案能力,赵京尹和王念恩相视一眼,也有些迟疑起来。

    过得片刻,才听得王念恩道:“实不相瞒,这圣旨的事情嘛,确实有得补救,但杨大人年轻气盛,做事鲁莽,今遭出了这档子事,有咱们几个帮着填补,可要跟着赵京尹赵大人出使,万一再出个纰漏,可就没甚好补的了...”

    “王老公,你这话可就说得有些难听了!”杨璟闻言,双眸一亮,顿时往前一步,这一路杀伐积攒下来的杀气如潮水般压过来,王念恩和赵京尹竟然寒毛炸起,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门外的内等子首领似乎察觉到了杨璟的杀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杨璟的身后!

    赵宗昌见得剑拔弩张,又看到王念恩和赵京尹脸色发白,当即拉住杨璟,笑着道。

    “诸位稍安勿躁,杨大人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今遭出使又只是副使,凡事有赵大人做主,能坏甚么事,赵大人,你说不也不是?”

    赵京尹见得赵宗昌出面,又言明杨璟不会插手他的事情,这才色厉内荏地冷哼道:“不会坏事便一切好说,需知今番出使,事干重大,关乎国家体面,咱们也是丑话说在前头罢了!”

    见得赵京尹如此说着,那内等子才微微挪步,站在了一旁,赵宗昌也是松了一口气,朝王念恩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先把圣旨之事解决了吧。”

    王念恩下意识看了看杨璟,咽了咽口水,不禁在想,这才短短半年多时间,当初在巴陵之时,杨璟还只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小推吏,即便最后吃了点小亏,也不敢与他王念恩脸色看。

    可如今才半年多过去,杨璟竟然养出如此凶戾的一身杀气,一句话一个眼神竟然连内等子押班都给引了进来,真不知道这杨璟半年内都经历了些什么!

    心中如此想着,王念恩也就干咳了一声,反正他们只是借此机会警告一下杨璟,让他识趣一些,而从赵宗昌的表现来看,他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眼下是收场的最佳时机了,当即开口道。

    “这圣旨嘛,说是被抢了,也确实被抢了,但认真计较起来,却又不是被抢...”

    王念恩如此说着,赵宗昌脸色也就有些不太好看了,王念恩赶忙解释道。

    “十四先生该当知晓,予等传旨之时,通常会让中书誊录一份,宣读的便是誊录那一份,上头是没有用宝的,真正的圣旨则是传给节制人收藏的,那一份才是真正用了国玺大宝的真圣旨...”

    “今日被抢的正是那份誊录的,至于真正的圣旨,还在老奴婢手里,这也是官家圣明,礼部的规矩虽然繁琐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用处的...”

    “也就是说,被抢的只是誊录的圣旨?”赵宗昌面露惊喜地问道。

    “正是如此...”王念恩点头答道。

    “如此说来,那便好办了,我看明日还是照常宣旨吧,至于追查贼人之事,便交给杨大人,杨大人出使之后,这件事便交给本官,二人应该信得过本官吧?”

    王念恩和赵京尹相视一眼,而后朝异口同声道:“那便拜托十四先生了。”

    这一次,赵京尹也没敢再称赵通判,而是老老实实与王念恩一般,称呼赵宗昌为十四先生。

    赵宗昌见得二人答应下来,便带着杨璟走出了房间,离开驿馆,坐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杨璟却一直沉默不语,他其实已经想通了这里头的猫腻。

    圣旨根本就没有丢,王念恩虽然捂着额头,但屁点事都没有,更遑论他衣袖上的撕痕是由下往上的,分明就是自己撕的,如果是贼人争抢所撕,撕痕应该是由上往下才对!

    再说了,那些个内等子乃是皇帝身边最为高强的侍卫,适才杨璟试探了一下,连杨璟释放一些杀意,那虞侯都能够察觉到,第一时间出现在杨璟身后,也就别说有什么贼人能够进来了。

    不夸张的说,这矩州地面上,除了魏无敌等少数高手,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胜得过宗云,而杨璟的功夫也早不是吴下阿蒙,能够赢过杨璟的,也并不多。

    更何况除了这些内等子,外头还有数十禁军,试问那些个老老实实跪在驿馆外头的人,又有谁敢联合外贼,即便那个外贼早早就潜伏在驿馆里头。

    圣旨到手之后,他也根本不可能从内等子和殿前司禁军手里逃脱出去!

    所以圣旨根本就没有丢,这只不过是王念恩和赵京尹蹩脚到了极点的闹剧罢了!

    赵京尹曾经担任过荆湖北路提刑司的提举,不可能对破案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不清楚杨璟的破案能力。

    他们之所以明知道破绽明显,根本无法瞒过杨璟,仍旧还要演这么一出,是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根本就不是杨璟,而是赵宗昌!

    杨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选择了沉默,过得许久,才看了看赵宗昌,轻声叹息道:“赵大人也着实不易啊...”

    赵宗昌没想到杨璟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想了想,只能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若说破案能力,赵宗昌自然是不如杨璟的,但要说到官场的道行和政治嗅觉,十个杨璟也比不上半个赵宗昌。

    他很清楚,圣旨确实是传给杨璟的,但圣意,却是传给他赵宗昌的!

    这就是为何宗室不得亲政的原因了,但凡你做出些许成绩,便一定会引起官家的忌惮。

    赵宗昌虽然格外低调,但确实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来西南这种穷乡僻壤。

    而也只有来西南这种地方,才不会引起官家的忌惮,也能够远离官家,不让朝臣用他来做文章,让官家感到难堪。

    可当他做出一些政绩之时,却偏偏出了投降韦镇仙这样的谣言,如今他这个通判可谓掌控矩州,成为了名符其实的矩州之主,官家让王念恩和赵京尹试探一下,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如果赵宗昌与杨璟揭破此事,将王念恩和赵京尹反击回去,丝毫不留情面,展现出强势的姿态来,那么便会让官家更加的忌惮。

    这件事根本就无关真相如何,他们要的,只是赵宗昌的态度!

    即便明知道是被冤枉的,仍旧要低头认错,仍旧要服服帖帖,这才是官家想要的那个赵宗昌,这才是官家想要看到的结果!

    赵宗昌无法看破王念恩身上的那些痕迹,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绝对没有问题,驿馆也没有问题,问题只能出自于王念恩和赵京尹身上。

    因为当初他离家赴任之前,官家便送了三名内等子,用来保护他这个弟弟,而那三名内等子,就在驿馆前面跪着的那些人当中!

    官家对他的感情是真的情同手足,不,他与官家也是真正的手足之情,但他也知道,官家需要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许多事情也都是迫于无奈。

    在官场混迹越久,他就越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选择了息事宁人,才选择了低头认错。

    所以当他听到杨璟那句话之时,赵宗昌也是思绪万千。

    即便再苦,即便受到再多的非议,他仍旧想要替官家守好西南国门,仍旧想要经营好这片土地,即便韦镇仙和白牛教不造反,他与林文忠也迟早要将这些毒瘤拔除,这是他真心想要为皇帝兄长所做的事情!

    人都说皇家无亲情,赵宗昌表示相信,但他也知道,脱下了龙袍,赵昀仍旧会将他当成那个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五里小坐静待天使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因为天气回暖,结痂的伤口又痒得难受,宁春郁甚至不敢晒太阳,只能坐在竹椅上,微微闭目,相伴多年的妻子便在前面给他点茶,妻子的贴身丫环正捧着一本书,小声地读给他听。

    在宋朝,关扑,也就是赌博,已经成为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非常热衷的一件事,还有蹴鞠,也就是踢圆,同样风靡全国,再加上相扑,也都是喜闻乐见的竞技运动。

    当然了,像宁春郁这样的文人,最喜欢的项目,终究是斗茶。

    茶文化到了宋朝已经发展到了极致的高度,至于斗茶嘛,最关键也是比斗的主要技巧,便是点茶。

    从宁春郁妻子点茶的功夫来看,这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只是不知为何会跟着宁春郁这个没能补缺当官的同进士。

    如此坐了小半个时辰,妻子和丫环便给宁春郁穿戴整齐,宁春郁看了看小丫环手里的冠,迟疑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只束了一方巾。

    之所以选择今日出门,是因为衙门那边来人通告,说是今日有圣旨要到,城中官员文士乃至城乡耆老都需要出城接旨。

    虽然身子骨仍旧不太利索,但宁春郁还是决定步行,可当他走出宅邸之时,却发现早有两人抬着滑竿,在门口等着了。

    “你们是?”

    “宁先生,我俩人是衙门的老爷让过来的,要接宁先生到衙门去,再跟老爷们一并出去接旨...”

    “让我到衙门去?”宁春郁不由有些疑惑,毕竟自己并非官场中人,早先州府的书院选拔助教,也没有选上他宁春郁,再者,他在文坛上也算小有资历,即便选上,他也不可能去当一个小小的助教。

    这些年来,他只是专心守着自己的小学堂,说不上桃李满天下,倒也有几个得意门生,不过确实跟官府来往不多了。

    这滑竿其实就是两根竹竿,上头绑着一个座椅,竹竿弹性好,韧性足,能够缓冲颠簸,坐在上头倒也舒适。

    只是宁春郁一直有些纳闷,早在宁西军攻城的那天早晨,先是两个人将他从城头救下来,刚安置好,便将城门给炸开了,而后又将他送回家,并保护着他的家人。

    宁春郁本以为自己今番死矣,却没想到大难得脱不说,衙门方面还不断派人来慰问,所谓无功不受禄,宁春郁虽然吃了些苦头,但那都是韦镇仙的蛮兵所为,在战乱中受难的人不少,宁春郁也不认为所有人都能够享受这等待遇。

    所以当他接二连三询问那些公人,到底是哪位官老爷指派他们过来,为何要如此优待他,而这些公人却语焉不详之后,他便拒绝了这种优待。

    今日他本不想坐上这滑竿,但想着到了衙门之后,便能知道到底是何人对自己这般优厚,他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顾虑。

    到了衙门之后,他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文坛的耆老,也都坐着滑竿,陆续来到了衙门。

    大家在二堂里头吃了一会儿茶,由于都是文坛圈子里的人,大家常常聚会,吟诗作赋,钻研文章,也都熟悉,并无太大的生分。

    坐得一会儿,便有人来请,说是官员们已经准备妥当,烦请大家伙儿一并出城去接旨了。

    宁春郁便随着大流,与诸人一道走出了衙门,但见得前头一顶绿尼轿子,想来该是通判赵宗昌的,其他官员也没这个待遇,一路逶迤便出了城门。

    城门内外的道旁,也已经聚集了不少民众,虽然都是被坊正和里长摊派过来的,但由于迎接圣旨这种事并不多见,而且民众普遍有着畏官心理,对圣旨长什么样,到底还是有些期待的。

    里头甚至有些人不为了看圣旨,就为了看看传说中的太监,到底长什么模样。

    毕竟这里可不比临安等大城市,难得见到天使,所以即便天光大早就让人拎出来,但众多民众的情绪还是十分高涨的。

    宁春郁心中有疑惑,不由多看了几眼,但见得小轿里头除了矩州通判赵宗昌之外,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也看得不甚清楚。

    到了城外的五里亭之后,队伍便停了下来,宣旨的天使自持身份,自然要摆足了架势,该等还是要等。

    小轿里头的通判赵宗昌大人与另外一位,已经下了轿子,就在五里亭里头坐着,随行之人摆上茶具,慢悠悠沏着茶水,想来也知道要等待不短的时间。

    无论官员文人亦或是乡里耆老,对这种官老爷做派已经见惯不怪,人又是传旨的天使,等一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些胆大或者自认身份清贵的文士,便跟着一些个本地官员,到亭子周围站着,时不时还能与通判大人说上几句话。

    宁春郁并非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之人,若是年轻时候有缺可补,试问谁不乐意当官,且不说为民做主这等高高在上的话,单说十年寒窗,可不就是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

    只不过在民间教书多年,宁春郁当官的心思也淡了,性子更加的洒脱,一味只是做文章,教书育人,对官场已经没有太大的期许。

    若是往常,他绝不会跟着这些人,主动凑到亭子里,可这段时间他受到的待遇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要知道那些人完全可以不救他,而是直接炸开城门,毕竟夺取一座城池,比救他这么一个老书生,可要重要太多。

    若没有那两个人及时将他救走,慢说炸城门的会将他炸死,单说宁西军攻城,两军对垒之时,便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他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救他,到底是谁在对他好,君子从来不会受之有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分辨清楚的。

    于是他便稍稍靠近了亭子,此时前头的人正跟通判大人聊些临安城最近风行的诗词,其中一人似乎在临安游历归来,正摇头晃脑地吟唱着。

    接着又有人拿出书信来,说是有临安的文友,鸿雁传书,里头也有一些诗词对仗,在临安名声也不小,又唱出来与众人品鉴。

    赵宗昌是个风雅之人,期间也不吝点评,这枯燥的等候时间,也就变得融融恰恰的。

    宁春郁对这些诗词也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赵宗昌旁边那个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背影给了宁春郁一种很是亲近的直觉,由于看不到正面,宁春郁不禁往前挪动,挤进了人群。

    岂知他身子本来就有伤,让人擦碰了一下,正好踩到了前头一人的脚跟!

    那人正对着赵宗昌唱着一首词,情绪酝酿得极好,都快把自己给唱哭了,谁想竟然让人踩了一脚,当即就叫了起来!

    众人都望向了宁春郁,见得是城内小学堂的春郁先生,有人鄙夷,有人惊讶,也有人疑惑。

    那些个鄙夷的,自然是看不起宁春郁终究没能踏进官场,而且也只是个同进士的出身,惊讶的则因为知晓宁春郁还是非常有底蕴的,只是命途不济罢了,而迷惑的那些人,则因为清楚宁春郁很少会凑热闹,今番不知为何如此失态。

    小小的骚乱也引起了赵宗昌的注意,可他发现宁春郁眼睛直勾勾的,却并非盯着他,扭头一看,便见得杨璟已转过身来,正微微笑着。

    “是你!”宁春郁也不理会那个被踩的文士,满脸惊讶和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璟,这可不是那个在城门口给自己鞠躬行礼,将木牌上的别字改正的年轻人么!

    杨璟呵呵一笑道:“老先生久违了,请进来亭子一叙可好?”

    宁春郁并不认识杨璟,那些个文人也都不认得,但官员们可是非常清楚杨璟来头的!

    皇城司的提举办事官,那可是官场上少有人敢惹的角色,若非如此,素有官场鬼见愁之称的通判,又岂会对杨璟如此恭敬!

    文人们早就看杨璟不顺眼了,这人分明是个武将的穿着,却与赵宗昌平起平坐,实在让人有些忿忿,毕竟大宋朝武将并不是很受待见。

    宋太祖赵匡胤当初就是黄袍加身才从后周皇帝柴荣手里夺了中原,他深知五代十国时候,武将就是祸乱的根源,所以才听了元老宰辅赵普建议,杯酒释兵权,而赵普也称为赵匡胤身边为数不多甚至硕果仅存的元老级人物。

    顺口说一句,如果记得没错,这位赵普,便是半部论语治天下那位老哥了。

    由于这样的渊源,所以大宋朝对武将极其防备和警惕,武将也备受鄙夷,整个大宋朝武将地位最高的,便是先前提及过的狄青狄汉臣,做到了枢密使的至高位置。

    可惜这位英雄当上了枢密使,三天两头被文人骂,又说他家里红光冲天,又说他家的狗头上长角之类的,这些可都是帝王之相,暗示着狄青这是准备要走黄袍加身的老套路了!

    于是官家最终还是没能顶住非议,枢密使的位置还没坐热,职权被其他相公架空了不说,后来还是下了台,没得两年,便郁郁而终了。

    即便到了南宋朝,议和的声音也比主战的声音要更多更强,虽然联合蒙古灭了金国,但当今官家还是将淮河以北的地方割让给了蒙古人。

    这就是文人当国武将衰败说导致的一系列问题了。

    之所以提起这些,只是想说,这些文人虽然认不得杨璟那一身皇城司官袍,但作为文人,他们对武将有着天生的排斥和鄙夷,他们对杨璟绝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全然没将通判赵宗昌放在眼里,更没有将他们这些文人放在眼里,甚至对他们的诗文唱和没有半分兴趣,竟然会邀请宁春郁这个老头子到亭子里头!

    试问在场这么多人,官员也有,文人更多,谁能与赵宗昌同坐?!!!

    可让人更加惊讶的是,通判赵宗昌大人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朝宁春郁点了点头,露出鼓励的微笑道。

    “原来是杨大人的旧识,诚请老先生进来坐一坐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对谈夫子邀约教谕

    宁春郁也算是养望多年,本该宠辱不惊,可五里亭内便只有矩州通判赵宗昌和这位年纪轻轻却连赵宗昌都只是平起平坐的杨大人,其余佐贰官等,全数守在亭子外头,连耆老们都只是衙役们撑起挡风防尘的布幔,搭了个凉棚给他们歇息。

    然而他宁春郁却被邀请到亭子里头来,赵宗昌言笑晏晏,杨璟更是礼数周全,这可就让他有些诚惶诚恐了。

    不过他已经无心仕途,毕竟少了许多利益牵绊,本身又已经看淡了人情世故,也就没那么多忌惮,渐渐也轻松了下来。

    杨璟给他斟了杯热茶,待得宁春郁抹去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

    “夫子受苦了…”

    宁春郁知晓杨璟所言乃是城门口受辱之事,想起这些天来受到的优待,知道是杨璟在指派的人,当即拱手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世道崩坏了,百姓又有谁能幸免,老朽只不过运气差了些罢了…”

    宁春郁话刚开口,当即醒悟过来,这话说得有些愤慨,对面可都是朝廷大官,终究是有些难堪,不过杨璟和赵宗昌似乎都没有明显的反感,宁春郁才放心下来。

    “老先生所言甚是,只怪本官无能,没能保得一方太平,本官有愧诸多父老乡亲啊…”赵宗昌诚恳地说道。

    宁春郁赶忙起身道:“通判大人言重了,虽然城破,但通判大人为了矩州百姓,能够忍辱负重,不惜个人安危,严令约束,使得叛贼无法伤害平民,这是天大的功德,又何愧之有!”

    宁春郁如此举动,也让赵宗昌心生感激,毕竟能够有人理解自己,没有将自己当成投降叛贼的懦夫,这便是赵宗昌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起初他也不明白杨璟为何要如此高调地将这老夫子召到亭子里头来,见得宁春郁谈吐有度,举止有礼,不卑不亢,颇具文风,心里便也释然了。

    但见得杨璟让宁春郁坐下,而后话锋一转,朝宁春郁说道:“本官素知老夫子学识渊博,有个问题斗胆问一问,还望老夫子不吝赐教。”

    宁春郁连称不敢,杨璟摆了摆手,朝他问道:“夫子可知这西南地界汉时曾是夜郎国人生养之地?”

    也不知为何,宁春郁脸色顿时有些发白,神色颇为不自然,这倒让杨璟有些意外了。

    “老朽也读过一些书,照着典籍记载,夜郎国确实存在无疑…”宁春郁略略停顿,有些谨慎地答道。

    杨璟听得此言,突然觉得宁春郁的表现有些太过古怪,便稍稍将上身凑了过去,盯着宁春郁道:“那先生可知这夜郎国的后裔,仍旧躲在矩州地界而隐世不出?”

    宁春郁的手微微一颤,茶水便抖了一些出来,啪嗒啪嗒落在桌面上!

    杨璟本只是想跟宁春郁谈一谈这件事情,如果宁春郁能够接受,便让宁春郁负责教授夜郎人读书认字和说官话,让他们尽快熟悉和适应地面的生活。

    他甚至还跟赵宗昌商量过,一旦夜郎人安置到地面来,便特设矩洛书院,专门收容夜郎人,除了授学之外,还能将夜郎人的一些风俗给考据和传承下来。

    而杨璟已经调查过,宁春郁的学堂收纳了很多蛮族人的孩子,心胸广阔,能够将蛮族子弟与汉家郎儿平等看待,堪称有教无类,这也正是杨璟看中他的地方,是宁春郁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

    虽然收容蛮族孩童读书,让宁春郁受到不少非议,也让文坛里头的一些人对他产生鄙夷和轻视,但宁春郁并没有放弃,而宁春郁被那个叫麒麟的孩子捅伤,被其他蛮族小孩拉扯羁押,绑在了城门口,也使得他成为了文人们的笑话。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佩服他这种“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爱之举。

    杨璟本想着,先跟他说一说夜郎人的情况,如果他同意下来,便让他担任矩洛书院的教谕,往后专门负责夜郎人的教育问题。

    可没想到宁春郁却表现得格外紧张,这不由让杨璟感到惊诧和疑惑,于是杨璟便进行了试探。

    当茶水溅落之时,杨璟便看得出来,这位宁春郁,之前一定知道夜郎人的存在!

    按说宁春郁潜心修学,对西南民俗风情研究造诣很深,甚至懂得多种蛮族土著的语言,知晓夜郎人的存在,也并不奇怪。

    但问题是,夜郎人已经由地面改为穴居,几乎完全与世隔绝,宁春郁又如何得知夜郎人的存在?

    想到这里,杨璟不由心头一震,因为夜郎人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或者说,并非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过天坑,在杨璟的印象里,起码有一个人是离开过天坑,并学习了官话,学会了耕作防治和百家技艺!

    见得宁春郁不说话,杨璟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起来,他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夫子,本官已经发现夜郎人的藏身之处,而且还打过不浅的交道…”

    宁春郁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听得杨璟如此一说,双眸陡然一睁,颇为震惊地问道:“杨大人所言当真?!”

    杨璟点了点头,而后将自己在天坑底下世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为了减少宁春郁的敌意,杨璟还特意提起自己与夜郎人的交情,并看了看赵宗昌。

    赵宗昌也看得出杨璟的用意,宁春郁也确实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别的不说,单说五里亭外头那些人,对宁春郁又鄙夷又嫉妒的目光,便足以让赵宗昌认可宁春郁。

    因为赵宗昌知道,一个人能够招来别人的嫉妒,说明他有着让人嫉妒的才华,没有才华的人,又岂会让人嫉妒?

    于是他便接过杨璟的话头,将打算迁置夜郎人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并谈起杨璟钟意于让他宁春郁来担任教谕。

    宁春郁没想到杨璟竟然真的找到了夜郎人,而赵宗昌竟然打算将这些人迁置到地面上来,若真能办成此事,那可就要轰动朝野了!

    而身为矩洛书院的首席教谕,如果能够做好,那他宁春郁可谓枯木逢春,想要得个大器晚成的盖棺定论,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宁春郁也很清楚,这么大的一桩事情,里头决计会牵扯到政治上的诸多争斗,若赵宗昌无法一人坚守,往后也是一大摊子的麻烦事。

    当然了,即便他答应下来,也不过是个教谕,左右不了大局走向,可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

    “此事任重而道远,老朽才疏学浅,实在无法胜任,二位大人还是另寻高明吧,这五里亭外,可谓人才济济,并非老朽妄自菲薄,亭外之人,比老朽更有资格担任教谕一职…”

    杨璟朝亭外看了一眼,而后直视着宁春郁道:“本官想问一问夫子,如果夫子能够答上来,本官绝不再提起此事。”

    宁春郁眉头一皱,只听得杨璟指着亭外那些文士,有些不屑地问道。

    “这里头确实都是名士骚客,也有穷经皓首堪称大儒之人,但这里头,可有人敢像夫子这般,学习土话,教授蛮人?可有人能够放下身段去学习土族技艺,研究土家风俗人情?可有人真的能够将这些外族人,平等视之,不问出身,只做学问?”

    杨璟如此一说,非但宁春郁,连赵宗昌都有些惊愕,细思起来,再看看干瘦清矍的宁春郁,赵宗昌似乎更加明白,为何杨璟独独会看上宁春郁了!

    因为宁春郁和杨璟,还有他赵宗昌,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他们都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都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量和气魄!

    宁春郁确实回答不了杨璟的问题,因为这是他一直在努力的一件事,甚至他早已将之当成后半生的事业来做,如果不是韦镇仙的叛乱,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致死都愿意教授这些蛮族的孩子,看着他们摇头晃脑地读着书册,写出稚嫩的字迹,有些别扭生涩地给先生行礼,便是他宁春郁最大的成就!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毁了,因为韦镇仙的反叛,汉人与蛮族的关系再度陷入冰点和危机之中,他想要再教这些土人,也不太可能了。

    再者说了,麒麟那孩子以及其他的学童,对他这位父子的所作所为,也让他心寒,让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教,这些土人终究本性难移,这已经让他心灰意冷,又如何再有勇气教夜郎人的孩子?

    然而杨璟的问话还没有结束,他将宁春郁的内心挣扎和表情上的纠结看在眼里,也知道宁春郁那种失落和伤感。

    为了给宁春郁打气,让他再度生出自信来,杨璟又问道:“试问夫子,这亭外之人,又有哪个,曾经教过夜郎人?”

    赵宗昌听得杨璟此言,也不由一愣,心说这外头的人没教过夜郎人,他宁春郁也没教过啊,但很快他就充满了震惊!

    因为杨璟的言外之意乃是在说,他宁春郁与别人不同,他宁春郁是教过夜郎人的啊!

    宁春郁双手一颤,端着的茶盏匡当当乱响,宁春郁惊愕万分地朝杨璟失声道:“大人…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杨璟拍了拍宁春郁的手,后者的情绪也平稳了不少,杨璟这才呵呵笑道。

    “因为本官领教过夫子那位女弟子的手段,才更知道夫子一定能够将这些夜郎人教好…夫子或许不知道,你的那位女弟子,在夜郎人里头,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比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还更有声望,先生教了个好弟子…”

    杨璟所说之人,自然便是夜郎人的大贤者了!

    宁春郁听得杨璟如此一说,终于低下头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茶盏敬了杨璟和赵宗昌,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道。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二人大人所托!”

    杨璟分明看到,因为韦镇仙叛乱,因为被自己的学生所伤而落寞颓废的宁春郁,眼中又涌出了生机与期许!

    赵宗昌从这场谈话之中,对宁春郁也有了足够的了解,对于宁春郁担任未来矩洛书院教谕之事,也就更加没有异议,更难得的是,他也从这件事,越发了解杨璟的为人了。

    而此时,五里亭前方的官道上,蹄声隆隆,风尘翻滚飞扬,宣旨的仪仗,终于是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宣旨完毕开始正事

    许是先前打过了交道,赵宗昌和杨璟又有些服软的意思,赵京尹和王念恩如今又摆足了架子,宣旨也进行得格外顺利,那位礼部官员也要跟着杨璟赵京尹前往大理为使者,又收了赵宗昌好处,是故也多有提点,杨璟等人也没闹什么笑话。

    此时杨璟才知道,那位礼部官员名唤郑卓群,心下也暗暗记下了这名字。

    至于圣旨,杨璟是没太大的印象,此时朱熹的理学大当其道,科举场上已经开始有了八股的雏形,朝廷邸报乃至于制文圣旨之类的,写的都是四六骈文,对仗工整,有腔有板,杨璟只听得个一知半解。

    这宋朝人还是比较开放的,正式文书虽然引经据典并不少见,但也有很多人用的是大白话,一些个武将呈递的奏章也都是大白话,据说当时中兴四将里头的张俊,给皇帝上奏章都是“我懑”如何如何的,这我懑就是我们的意思。

    皇帝毕竟也是人,后世不也调侃清朝那位皇帝动不动就御批“朕知道了”之类的大白话么。

    杨璟听了圣旨之后,竟然没明白自己到底得了什么封赏,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术业有专攻,古文这种东西,杨璟也不打算专门去学,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最后他悄悄问了赵宗昌,才知道官家封他为渠县男爵,权知西南诸路巡检观察公事,并授予枢密都承旨,任命为副使,协助赵京尹出使大理。

    杨璟对大宋官制也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这渠县男爵是封赏给他的爵位,这爵位可是实打实的好处,男爵虽然只是从五品的爵位,但能够被授予爵位,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了!

    所谓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到了最高便是国公爷,那可是天大的荣耀,被授予爵位,那是人人艳羡不来的浩荡皇恩了!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嘴,国公爷上头还有一个爵位,那便是郡王,北宋时的童贯,是个太监之中的异类,无论功过毁誉,这位都是以太监身份异姓封王的厉害角色,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爵位是可以享有封地和食邑的,也就是说,杨璟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一年两季收取领地范围内的佃租和赋税,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杨璟现在是个小领主了!

    除此之外,权知西南诸路巡检观察公事,乃是给杨璟特许的一个官职,是官家临时委派的差事,品秩等同于正五品的观察使,负责巡视西南各地,无论钱赋刑名军事,都可监察,有点中央下派地方巡视组的意思。

    这个官职应该是根据杨璟在矩州的表现,才授予下来的,这官职并非虚头巴脑的荣耀头衔,确实有些权柄捏在手里,但如果太将这官职当成一回事儿,也不太现实。

    总之皇帝的意思就是,你在西南的功劳皇帝我都看在眼里了,往后西南那一片儿的事情,就由你帮着皇帝老子我好生盯着一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枢密承旨只是个正六品的官职,具体干些什么呢,大概就是在枢密院和皇帝之间跑跑腿,传递一下文书之类的一个官职。

    枢密院乃是宋朝主管军事的部门,但凡战时,枢密院就会忙活起来,而且东西两府里头,枢密院是个极其重要的部门,早先说过狄青曾任枢密使,就是这枢密院的老大了。

    通常要出使别个国家,而且有关战事的,使者的官职也不会太高,需要考量的因素也有很多,比如你个宰相去出使,太看得起对方,反倒让人看轻,随便提拎一个芝麻小官出去,又显得没诚意。

    所以索性找一些类似枢密承旨之类的官职,有点位卑权重的意思,身份不高,但必要的时候也能做主拿主意。

    切莫小看了杨璟这些个五品六品的封赏,要知道在大宋官场仕途上,晋升是格外困难的一件事情,没有平叛或者出使,又或者治理天灾之类的特殊功劳,只能老老实实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熬资历。

    杨璟早先的皇城司身份,那是带有隐秘性质的,可惜最后让白牛教给揭穿了,说起这个皇城司的差事官,也算是拥有做密探的才能,因为特殊才能才招进来的。

    杨璟毕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巴陵县刑案推吏的职务,已经算是顶了天了。

    眼下半年多过去,因为在矩州的功绩,非但被授予正式官职,甚至还授予了爵位,这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

    也亏得这些人不了解杨璟的出身和经历,若五里亭外那些人知道一年前杨璟还是个被四处追查的落水失踪者,更是在苗寨里头长大,那可真真是让人咋舌不已的稀罕事儿了!

    也慢说那些外行人,单说赵京尹这样的典型官员,出身纯正,可谓根正苗红,又当过提刑司和转运司的高官,算起来应该算是副省级的高级干部了,可连他都没有被授予爵位。

    这可就难怪他会对杨璟各种羡慕嫉妒恨,而王念恩更是在场之中感受最深刻最真切的一个人!

    早先他与御医齐悬济到江陵府,杨璟还只不过是个刑案推吏,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如今再见面,杨璟已经敢朝他瞪眼了,非但如此,还得了官家如此青睐看重的官职和封赏,只要他王念恩还没傻掉,也不敢再对杨璟随意拿捏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看赵京尹,这位哥哥可还想着依靠出使这差事来一步登天,甚至早早就筹划着如何利用杨璟,王念恩已经开始替赵京尹捏一把汗了。

    反正今次他来宣旨,最主要的是让赵京尹配合着,试探一下赵宗昌的忠心,眼下目的达到了,圣旨也传到了,自然是大功告成,出使可就没他这个大太监什么事了。

    再者,他之所以被放到西南来传旨,也是情非得已,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官家最为宠信的第一宦官,再不干出点实事来,就会让董宋臣彻底排挤出内宫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再与杨璟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为敌,说不得时机合适的话,还要跟杨璟好生亲近亲近才是呢。

    宁春郁本来对杨璟的官职还不太清楚,便是亭外那些文人们,对江湖武林的事情也不甚了解,虽然听说过横空出世的张本灵和杨本初,却并没想到杨璟就是其中之一,更不知道杨璟的法名就叫杨本初。

    他们都以为这次接旨的是赵宗昌,虽然赵宗昌也有旨意下来,让他代为署理知州公事,事实上是将整个矩州交给他来打理,至于衙门里头的一些人,也贬黜的贬黜,获刑的获刑,将魏潜的一干残余,算是全数清理干净了。

    而还有一道圣旨是需要送到刺史府去的,那是颁给林文忠的林家,表彰林文忠的功绩,朝廷甚至还赐予他一个谥号,虽然只是个普通的良谥,但已经足以褒奖他的功勋!

    非但如此,朝廷还让林勋承袭了父亲的官职,虽然是依照规矩降职承袭,但还是给了林勋从五品防御使的官职,这可算是高级武官了!

    这圣旨下来也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总之算是尘埃落定,而王念恩入城之后,又来见了杨璟,传了官家的密旨!

    这密旨自然也是口谕,让杨璟继续担任皇城司的绣衣指使,正式授予杨璟随机应变,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

    这王命旗牌可堪称尚方宝剑,对六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五品以下官员可就地免职!

    当然了,这是官家在放权,是官家极大的信任,杨璟也总不能假公济私仗势欺人,这种王命旗牌只能在关键时候动用,做出的决策也需要慎之又慎,因为事后会经过审断,如果不合理,杨璟也是要受到重罚的。

    无论如何,从这些官家的旨意看来,杨璟是终于堂堂正正进入了南宋官场,起点还算颇高,相信朝野上下对杨璟之名,也该有所耳闻,甚至说一时无两也不以为过。

    赵宗昌自是让人赠送了厚礼,杨璟也不吝惜这些身外之物,围剿白牛教仙云山总舵之时,收缴的战利品无数,那些宝物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夜郎人也不稀罕,只收了粮食和布匹铠甲刀枪等物资,那些个金银珠宝,倒是让杨璟和宗云给收了,打算用作开宗立派的本钱,毕竟养活一个宗门可不能靠香火钱和四处云游挂单。

    此时王念恩展现出善意,杨璟也不好让他难看,毕竟往后想要对付董宋臣,这王念恩也是个不错的棋子,于是便让人送了不少财物给这大太监。

    王念恩可算是满意而归,到了赵宗昌那头,也拿到了不少好处,此行虽然有被董宋臣排挤之嫌,但好歹赚了个盆满钵盈。

    送走了王念恩之后,杨璟心里也有些踌躇满志的意思,毕竟史书上都说这位南宋皇帝早年是个傀儡,中年想要发奋励精图治,却又北伐失败,割了地给蒙古人,到了晚年又沉迷于酒色,总之算不上英明之主。

    可从赵昀对杨璟的重视来看,这位皇帝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也似,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昏庸下去,也是想着为国家干点实事的,毕竟这是他家的天下,便是再昏庸,也不会如此挥霍自己的家底。

    有了这一层,杨璟也就安心多了,虽然赵京尹是正使,但如果他胆敢做出丧权辱国的事情来,杨璟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如今有了王命旗牌,就更加不惧他赵京尹了!

    心里正想着,杨璟突然感到一股危机如寒风穿过门缝一般涌了进来!

    手术刀送给了姒锦之后,杨璟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也总不能整日背着螭龙刀四处走动,便又从勘察箱里取了一柄小一号的手术刀,随身藏着,以防不时之需。

    眼下感受到杀机,杨璟便将手摸到了腰间,而后打开了房门。

    但见得那内等子虞侯一脸肃杀,见着杨璟开门,一掌便压了过来!这可是天字号第一等的大内高手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内等虞侯出手警告

    这名内等子虞侯的猝然出手,让杨璟感受到了极致的威胁,他的杀气充盈逸散,很显然并非为了试探杨璟的功夫!

    杨璟的心思飞快闪过,这虞侯能够押班内等子,自然是官家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而他杨璟刚刚才接受了封赏和任命,从圣旨上也能够知晓,自己是得到了官家信任的。

    按说这虞侯实在没道理会杀自己,至于他为何会出手,杨璟始终认为他在试探自己的武功,但问题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这又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迷惑。

    无论如何,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杨璟没道理束手就擒或者束手待毙!

    这房间太过逼仄,如果继续待在房间里头,杨璟势必会受到压制,再者,只有走出这个房间,杨璟与他的打斗才能引来援兵,因为宗云和董尚志就在隔壁院子里闭关!

    如果这虞侯真的铁了心要杀他,杨璟相信宗云和董尚志绝不会袖手旁观!

    面对虞侯这一掌,杨璟没有选择躲避和后退,而是摸出手术刀来,暗藏于掌心之中,利用大摧碑手的招式,迎了上去!

    虽然暗藏杀招有些胜之不武,甚至有些卑劣,但对待敌我不明的对手,杨璟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毕竟这虞侯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危险!

    虞侯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早已看穿了杨璟的心思,掌击便扣抓,一把扣住杨璟的手腕,左手变拳,砸向杨璟的右肋!

    杨璟一个转身,左手一记炮拳,横扫虞侯的耳朵,后者并未躲闪,而是偏头躲过,猛然在杨璟背后推了一记,杨璟竟然被推回到房中!

    杨璟双脚死死抓住地面,在房间地面上滑出五六步,这才停下来,后背堪堪贴着内室与前厅的屏风。

    胸膛气血翻涌,杨璟忍不住喉头发甜,硬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下去,后背那雕石底座的木质屏风喀嚓嚓碎裂开来!

    “就你这般的三脚猫功夫,还想学人家开宗立派?”虞侯毫不掩饰地耻笑着。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一面宽厚的陈年老鼓,杨璟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多管甚么闲事!”

    那内等子虞侯听得此话,只觉得手掌温热,稍稍低头扫了一眼,鞋尖上竟然落了一滴血迹,没想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竟然让杨璟划出一道血痕来!

    “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啊...”内等子虞侯摇了摇头,轻轻捏了捏拳头,肌肉收缩,再无半滴鲜血流出。

    杨璟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步罡踏斗,疾行而来,拍出一记大摧碑手!

    那内等子虞侯微微抬起眼皮,闪电出手,左手抓向杨璟手腕,右手却扣住杨璟腰带!

    杨璟明明将他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却仍旧无法格挡和阻拦,甚至无法躲避!

    “回去!”

    内等子沉喝一声,杨璟身子凌空,便被重新丢回了房间里头!

    杨璟半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落地之时用手掌轻轻一撑,如燕子抄水一般,而后重新站住,手术刀却已经落入了内等子虞侯的手里。

    “你跟那道士走得太近,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放弃双鱼山宗,安心做你的官吧。”

    内等子一边把玩着手术刀,似乎也被手术刀的精良材质给吸引了,一边看都没看杨璟,便不容置喙地如此说道。

    杨璟心头顿时一咯噔,这并非内等子虞侯的个人提醒,而是官家赵昀对他的警告!

    江湖武林的草莽英雄,大多是不服管制的游侠凶徒,南宋朝廷内忧外患,最不缺的就是以武犯禁的武林人士,各地的反叛也少不了这些武林人的影子,无论朝廷还是官家,对这些武林人从来都没甚么好感。

    从韦镇仙叛乱的事情也看得出来,这些武林人士自带干粮参加白牛圣母法会,最终大部分都加入到了韦镇仙的叛军之中,给韦镇仙攻占贵州城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他们是一群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人物,但他们又有着自己的野心和生存智慧,还有着寻常百姓所没有的战斗力,他们从来不甘寂寞,作奸犯科且不去说,单说他们对朝廷和官府的敌意,就足够让他们无法得到官家的好感。

    在官家看来,这些人是国家混乱的内部根源之一,如果杨璟真想要为朝廷效力,自不该跟这些武林人扯上关系。

    再者,便是朝堂上那些个文官,口口声声说甚么君子群而不党,但大宋朝历史上,党争从未间断,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懂得抱团生存,谁个不想有着自己的势力或者靠山?

    而大宋朝从头至尾都警惕武将,对武将拉帮结派就更是严厉禁止,杨璟虽然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也确实得到了官家的赏识和满意。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特立独行,双鱼山宗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奠基大典,但已经初具雏形,如果杨璟真的拥有自己的宗门,即便名义上的宗主是张本灵,杨璟也绝对会受到官家猜忌和朝廷的排斥。

    内等子说明了来意之后,杨璟总算是安心下来,虽然他杀气腾腾,但最终果然还是警告自己而已,只是他的武功太高,杨璟面对这样的大内高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杨璟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但见得内等子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警惕起来!

    “跟我这道士走得近又如何,他是我师弟,难道走近一些不应该么。”

    宗云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极具穿透性,内等子虞侯猛然回身,身影便如一道残影般闪了出去!

    杨璟心头一喜,正要走出去,但见得内等子虞侯已经飞回屋里,杨璟往旁边一闪,那内等子双脚落地,踉跄后退数步,一掌拍在墙上,这才止住了退势,竟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这内等子虞侯本来只是想警告一下杨璟,没曾想竟然被宗云一招给打败了!

    宗云走进屋里,看了看杨璟,将适才从内等子手里夺回来的手术刀递到了杨璟跟前来。

    “这官做得也真够憋屈,数次三番出生入死,还要受人猜忌,竟然还要被一个奴婢敲打,又是何苦来哉...”

    杨璟朝宗云看了一眼,但见得宗云气色饱满,双眸精亮,显是境界再度得到了提升!

    这些个内等子可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贴身护卫官家的死士,武功自不用多说,可宗云竟然轻描淡写就将这个内等子虞侯打退,看来在董尚志的点拨之下,宗云已经扫清了魏无敌留下的心结,再度攀上了修行的新高了!

    内等子双手按住腰间的竹筒,眸中精芒爆射,如临大敌,房间外头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几名内等子齐刷刷疾行而来,脚步声却又戛然而止!

    但听得董尚志略显疲惫的声音道:“诸位,还是在外头等一等吧。”

    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内等子,竟然无人敢冲撞董尚志半分!

    杨璟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毕竟皇帝的担忧和猜忌也不无道理,且不说自己私自调动宁西军的事情,单说这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确实有着足够的理由,让官家派人来警告他。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确实有些太过想当然,自己终究无法居庙堂之高的同时,又看江湖之远。

    杨璟想了想,便走到内等子虞侯的面前来,朝他说道:“咱都是给官家办事,你在做分内之事,本官也能理解,官家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那内等子虞侯见得杨璟如此说话,也是心头愤怒,虽然他们官衔不高,也不能干政,但作为官家最信任的人,他们就如同官家的影子一般,何曾受到过如此轻慢的对待!

    然而事实就摆在杨璟,想要对付宗云一个人都很吃力,更何况外头还有个南无派掌教真人董尚志!

    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本以为能够横行无忌的他们,连警告杨璟一下都碰了个钉子,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但他与杨璟之间并没有私人恩怨,如果说真要有的话,也只是他见不惯杨璟太过年轻,如此年轻就得到官家垂青和重用,甚至还封了爵位,是人看了都有些嫉妒。

    若非他心里的嫉妒作祟,只需要将官家的意思传达到位,也就可以收工了,根本就不会对杨璟动手,借此来警告杨璟,以满足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嫉妒。

    眼下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与宗云生死相搏,两人交手之后,高下立判,再不走也是丢人现眼,这虞侯便冷哼了一声,松开了腰间的竹筒。

    当他与杨璟擦肩而过之时,这虞侯稍稍停顿,而后冷声道:“杨爵爷的话,卑职自然会上奏官家天听,不过这一次出使,护卫的任务由我内等子班直负责,杨大人可要保重了。”

    杨璟早料到这些内等子轻易不会出宫,今番出宫肯定与出使有关,所以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但这虞侯竟然如此说话,近乎在威胁杨璟,心胸太过狭窄,颇有一种强奸不成反被日之后的恼怒,这就让杨璟有些不舒服了。

    “有劳虞侯挂念了,本官只是副使,能有什么危险,虞侯还是担心一下赵大人吧。”

    那虞侯见得杨璟不卑不亢地回答,也不再说话,走到门口之时,宗云却没有任何动作,虞侯忍了忍,只好从旁边侧身走了过去,一张脸却被气得铁青!

    待得这些内等子走了之后,宗云才朝杨璟问道:“怎么回事?”

    杨璟看着那虞侯的背影,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该是受了董宋臣的指使,今次出使怕是不轻松啊...”

    “只怕会更不轻松...”宗云说完之后,嘴唇翕动着,有些欲言又止,杨璟看了看宗云,又看了看董尚志,心里便了然,朝宗云问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跟师叔他们离开了吧?”

    宗云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请君随行馈赠笔记

    杨璟想的没有错,宗云和董尚志等南无派弟子,确实要离开了,因为佛道辩论的时间要看着差不多要来临,他们必须要赶回北方去了。

    今番辩论的地点在大都,严格来说还不算大都,因为此时还是蒙古帝国,忽必烈还未正式建立大元朝,大都也就是北宋时期的燕京,后来的北京,此时大都城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扩建。

    因为路途遥远,他们必须及早启程,而宗云与董尚志达成了谅解之后,即便为了师父王道明,他也不得不去参加这次辩论,可惜杨璟是没有机会见识一下这次盛会了。

    这佛教传自印度,是外来的教派,属于夷狄之教,而华夏乃中天之国,素来认为夷狄蛮戎文化低落,不当可信,本土道教作为卫道者,与佛教之争是由来已久了。

    从汉朝开始,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宋元明清,两教之间的争论从未停歇过。

    西晋之时,道士王浮乃作“老子化胡经”,简单来说就是你们这些大和尚,其实都是我道家神仙的徒子徒孙,这也成了两教争论陷入白热化的焦点。

    随着历史潮流的发展,统治者的政治需要或者百姓的盲目崇信,两教互有胜负,几乎算是交替着引领百姓的信仰。

    到了宋时,王重阳创立全真道,五代掌教李志常,也就是丘处机的弟子,尹志平的同门师兄弟,由于侵占佛寺,破坏佛像,又将“太上混元上德皇帝明威化胡成佛经”以及“老子八十一化图”刊印出版,宣扬老子化胡学的说法,惹得少林寺大和尚福裕发火,才有了这次辩论。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变化,这次辩论会让全真道走向衰落,再也无法重复荣光,更没办法再重返巅峰。

    因为辩论以全真道失败告终,蒙古汗勒令烧毁了道德经以外几乎所有道经,元宪宗最后的皇帝,包括元世祖忽必烈,都下诏弹压全真道,全真道从此一蹶不振。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宗云和董尚志今番北行,实在是前途堪忧。

    宗云心里似乎也有些愧疚,因为他没办法陪同杨璟出使大理,有种临难脱逃的意思。

    然而杨璟却看得很开,虽然今番出使有着不小的危险性,但这件事关乎到全真教的生死存亡,宗云选择离开也是无可厚非。

    再者,官家通过内等子来警告杨璟,让杨璟不要跟武林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全真道士,此时宗云等人离开,对杨璟而言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见得宗云有些不太敢接触他的目光,杨璟只是笑了笑,也不顾董尚志在外头,一把搂住宗云的肩膀,嘿嘿笑道:“这次可要加把劲,可不能丢脸!”

    宗云见杨璟故作轻松,心里也不由一暖,却是说不出话来。

    杨璟想了想,便朝宗云说道:“我好歹也是师弟,说什么也要出一把子力,师兄,师叔,二位且跟我来。”

    宗云和董尚志也不知杨璟卖什么关子,便跟着杨璟离开了房间,走出院子,不多时便绕到了左首小花园旁边的一个小院里。

    董尚志和宗云一看,便见得王不留正在书房里教杨艾男摆弄算筹。

    见得杨璟三人到来,王不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杨艾男的头,这才走了出来。

    杨璟看到王不留脸色不太好看,心里却有些暗喜,朝王不留道:“这些日子,王老辛苦了,也多亏你教导艾男,这小子进步神速啊...”

    自打与杨璟相遇相识之后,王不留对杨璟从来都是很恭敬,每次都称呼杨璟为杨大人,只是这一次,他却有些不冷不热。

    “杨大人说的哪里话,这小子天赋异禀,有着赤子之心,纯净清澈,实在是少见的奇才...老夫能够指导他,也算是一场幸事。”

    杨璟也知道王不留对杨艾男是真心付出,不由点头道谢,这才说明了来意。

    “王老,想必你也知道,师叔和师兄要去北方参加佛道辩论,王老见识广博通晓百家,我想...想让先生陪着他们一并北上...”

    宗云听得此言,心里也已经开始有些猜测,因为他总觉得今日的王不留,无论气度还是言行,都有些不同往日。

    就像王不留每次都称呼杨璟为杨大人一般,杨璟自打认识王不留之后,便一直称呼王不留为先生,从来都是恭敬有加。

    而这一次,杨璟称呼王不留之时,这种恭敬的姿态就更加明显了。

    董尚志南无派的掌教真人,此时王不留散发出来的炁场截然不同,他没道理看不出来。

    只是在场四人就像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谁也没有说破罢了。

    如果他和宗云没有猜错的话,杨璟之所以要让王不留陪着他们北上,自然是因为王不留对他们有帮助,否则王不留年纪一大把了,杨璟哪里肯让他再承受舟车劳顿之苦。

    而联想到早先杨璟让魏无敌发动白牛教的人满天下搜寻陆地神仙白玉蟾的事情,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笃定的想法,说不定杨璟一直是骑驴找马,要找的陆地神仙,只怕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王不留读过书,参加过科举考试,当过道士,游历天下,可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杨璟有什么问题,似乎都能够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他的人生经历,乃至于他的学识和涵养等等,除了如今仍旧在巴陵杨璟家里安养天年的老妻子,所有的一切都与白玉蟾是那样的符合!

    听得杨璟的请求,王不留也只是轻叹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在赶我老头子走啊...”

    杨璟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这段时间他也想得很清楚,王不留之所以选择留在他的身边,怕是早有预谋,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一个人对杨璟的身份感兴趣,那必定是王不留无疑了。

    这位年少时候刚懂得读书,就问出“天上到底还有什么”这种问题的老人,堪称穷究天人,凡人世界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好奇,以及他探索天道的热情和野心。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那只能是关于杨璟的种种事迹,或许他从沉船案开始,就已经关注杨璟,也或许他是跟随了杨璟之后,才发现杨璟的与众不同。

    总之他能够跟着杨璟,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发现了杨璟的不凡之处。

    当杨璟展现出种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和知识,王不留不可能不动心,而也正是他在闲暇之余经常询问杨璟的那些问题,比如天外之天谓之何天,地下是否有冥间等等。

    杨璟起初也只是将他当成一个不同凡响,想要追求真理的奇人异士,直到他在记忆中搜索能够帮助全真道渡过难关的人选,直到他想起葛长庚来,他才怀疑到了王不留的头上。

    他还记得,当魏无敌答应搜寻白玉蟾的那个晚上,王不留与他一道夜观天象。

    杨璟当时跟他说了很多,虽然都是课本上的一些常识,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无疑如同天书一般,既让人难以置信,又让人为之震撼。

    而对于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这种已经看透了世事,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天地看透的人而言,杨璟的言论是极具颠覆性和诱惑力的!

    也正是那个晚上,杨璟终于确定了这个老人的真实身份,这个无所不知的王不留,便是他想要寻找的葛长庚!

    杨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防备着,生怕王不留不愿意去参加这次辩论,毕竟葛长庚已经失踪十几年,很多人都认为他飞升仙界,或者死掉了。

    所以他肯定是不愿意再重现人间的,今次大辩论如果胜出了,只怕他的名声会再度传遍天下,对于想要隐世不出的葛长庚而言,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为了说服葛长庚,杨璟甚至在养伤无聊的时候,自己写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他根据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知识,所写的一本科普书,里头还带着简图。

    当然了,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笔记,里头有大半深知像十万个为什么,总之很混杂,但也很全面,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的知识,也能够堪称百家之学。

    杨璟一直没有将这个笔记本送给葛长庚,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样的状况。

    所以他朝葛长庚说道:“王老,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你老人家北上,这天寒地冻的,又要长途跋涉,但出使大理同样是危机四伏,倒不如北上,再看一看这个世道...”

    王不留,或者说葛长庚深深地看了杨璟一眼,沉默许久,而后指着杨艾男,朝杨璟说道:“我要带走这孩子。”

    杨璟微微一愕,而后表情有些凝重地说道:“如果他愿意,先生带着他也无妨...”

    杨艾男虽然身体恢复了不少,腿部的畸形也在孙二娘和鹿白鱼的治疗下,渐渐纠正了过来,拄着拐杖已经能够行走,但杨璟还是有些舍不得。

    不过杨璟也很清楚,自己随时可能遭遇危机,今番出使大理,要跟蒙古人打交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两说。

    虽然他是杨艾男名义上的养父,但全靠孙二娘和鹿白鱼在照顾她,而宗云一直在教他修炼内功,王不留则教他各种知识,杨璟这个养父实在不算称职。

    杨艾男离开夜郎人的天坑地下世界之后,对人间充满了各种好奇,而葛长庚恰好能够满足他这种好奇,带他领略不一样的世界!

    如果说杨璟等人带着杨艾男,是让杨艾男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看这世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那么葛长庚则是让杨艾男用心去看这个世界,就好像剖开这个世界,让杨艾男从本质上去认识这个世界!

    虽然葛长庚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与杨璟有所出入,甚至于后世的知识并不一样,但对于杨艾男而言,这样的旅程也已经充满了各种惊奇和美丽!

    杨璟走到杨艾男的面前,朝他问道:“艾儿,先生要带你去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你愿不愿意跟他走?”

    杨艾男虽然已经懂得官话,但平日里很少开口,此时也沉默了很久,而后才跪下来,给杨璟磕了个头。

    杨璟心中轻叹一声,但也为杨艾男的决定感到欣慰,毕竟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是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的。

    杨璟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扶起来,又从书房取来那本笔记,郑重地交到了葛长庚的手中。

    “先生,这就是我。”杨璟如此说着。

    葛长庚迟疑了很久,才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轻飘飘的本子,却仿佛捧着整个天道一般沉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言别离为了相聚

    杨璟终究还是开启了新的旅程,因为赵京尹已经坐不住,急着要出使大理,行程也耽搁不得。

    好在葛长庚和宗云等人在离开之前,替杨璟到仙云山走了一趟,说服大贤者和竹王,同意了赵宗昌的安迁计划。

    而宋风雅也已经启程,在李准等人的保护下,回去看望即将赴任广东的老父亲,只留下了风若尘和刘汉超。

    那个离别之夜,宋风雅彻夜难眠,因为杨璟并没有提前来给她送行,而是去了孙二娘的房间,因为孙二娘决定跟着宗云等人北上,她已经离不开杨艾男这个孩子了。

    当宋风雅心里抱怨的时候,杨璟终究还是来到了她的房间外头,她躺在床上,心脏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可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杨璟终究没有敲门。

    杨璟也不是没想过,宋风雅与他的交集最深,是他在这个时代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他也很欣赏宋风雅,甚至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大气的女孩。

    虽然宋风雅是个千金大小姐,但绝无养尊处优,反而豪迈大气,脾性很接近杨璟在后世认识的那些女孩子,这种“离经叛道”的性格,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自在,与她相处也是最轻松最快乐的。

    杨璟曾经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最符合他审美标准的,应该是鹿白鱼无疑,而且他与鹿白鱼也曾有过一段很香艳又恩怨纠缠的过往,如果杨璟真的选择了鹿白鱼,也是一桩极好的美事。

    无论是宋风雅、鹿白鱼甚至于风若尘,杨璟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因为这三个女人都是他理想中的女人,如果放在以往,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

    但正是因此,杨璟不想陷入感情的纠葛当中,也只能拼命不提及男女之情。

    然而让杨璟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连他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最终却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对孙二娘从未有过爱恋的想法,却与孙二娘发生了极度暧昧而尴尬的事情,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让杨璟感到非常的羞耻。

    而最让杨璟难以释怀的,同样是个让人无法去爱的女人,那就是姒锦。

    虽然林爵为首的暗察子一直在追捕韦镇仙和白观音等一干叛贼余孽,同时也搜索着魏无敌和姒锦的消息,余孽倒是追剿了不少,便是韦镇仙和白观音,都有了一些线索,但魏无敌和姒锦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是让杨璟感到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也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或许也正是因为与姒锦之间所发生的这些事,才让他没有勇气去敲宋风雅的门。

    杨璟甚至有些看不起自己,这是个什么年代?这是个男人三妻四妾是合法而且极有面子,女人们也认为理所当然的时代,自己为什么还要装清纯搞专一?

    便是宗云这样的道士,在韦镇仙兵败之后,也有着带穆小英一同北上的勇气,在男女情爱方面,自己竟然比不上宗云这么一个道士!

    这也让杨璟感到非常的苦恼,可自己就是没办法放开心里这层顾虑,明知道只要自己招招手点点头,就能够跟这几个女孩子玉成好事,可临阵退缩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大老爷儿们!

    他躺在床上同样彻夜难眠,今番出使大理,还有风若尘和鹿白鱼相伴,难道今后都要这样下去吗?

    且不说姒锦生死未知,便是她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面对这样一个女魔头,自己真的有勇气跟她走到一起吗?

    既然两人没有可能在一起,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宋风雅等人一个机会?

    眼下虽然授了官,封了爵,可仍旧有着朝不保夕的危险,不知何时就要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这些女人甘愿陪着自己风餐露宿,甘愿陪着自己出生入死,难道这一路走来的情谊,还抵不过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犹豫么!

    杨璟似乎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可他已经再没有勇气,踏出房门,去跟宋风雅道个别,说说心里话了。

    杨璟心烦意乱,缩在被窝里头怨叹自己不是男人,可此时窗户却被打开了!

    外头清冷,无月也无星,一道倩影从窗台落下,顿时引起了杨璟的警惕!

    杨璟从床上弹起来,枕头底下的手术刀瞬间被摸了出来!

    “谁!”

    杨璟全神戒备,可来人却没有出声,而是一步步朝杨璟走了过来。

    借着窗外的微光,杨璟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嗅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

    他早该想到,以宋风雅的性子,你不来找我,我气不过,就要来找你!

    自己没有勇气去敲开的门,却让宋风雅主动打开了窗。

    在这个封建时代,能够做出这种事来的女人,会被冠以****的恶名,甚至连女人自己,都认为自己肮脏不已。

    但宋风雅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豪爽耿直的女侠,她爱憎分明,她敢作敢当,她比男儿更具男儿气概!

    “你...你怎么来了...”杨璟将手中的刀子放下来,反倒是他比较拘谨一些。

    房间里头很是昏暗,宋风雅也并没有回答杨璟,脚步一直没有停下,一直走到了杨璟的面前。

    “你喜不喜欢我。”

    “怎么突然问这话...”杨璟心头开始噗咚噗咚乱跳,这画面也实在有些诡异,平素里英雄气长的杨璟,反倒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女孩家,仿佛角色对调了一般。

    宋风雅能够来到这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哪里还能让杨璟搪塞过去,打断杨璟的话,再度问道:“喜不喜欢!”

    “喜欢...但是...”杨璟很想说只是喜欢,并不是爱,但不知是他自己说不出口,还是宋风雅并没有让他说出来,总之声音就这么断掉了。

    夜晚的清冷很快就让积蓄已久的激情彻底烧光,黏腻的汗水在紧贴的皮肤之间欢畅地交融,从最初的生涩与撕裂,到最后的默契与**,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永生难忘。

    杨璟只记得宋风雅断断续续地说着一句话:“再不...我就...老了...”

    杨璟只记得那个夜晚没有睡,只记得床都快散架了,待得他迷迷糊糊醒来之后,身边已经空空如也,但仍旧留着一些充满了体香的余温。

    他看着床上那朵殷红的“桃花”,有些懊恼,但也很甜蜜,很多事情,你以为自己接受不了,那是因为你没有去尝试过,当你真的做到了,你就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想要这样的生活。

    天亮的时候,他与宗云等人一道送别了宋风雅等人,看着他们踏上官道,看到宋风雅坐在马背上,朝他温柔一笑,虽然头上仍旧盘着少女的发髻,但她的眼眸少了一份野蛮,多了一份成熟的娇媚。

    鹿白鱼与宋风雅的关系最好,这一路走来,她们总是相依为伴,甚至很多时候都住在一起,如同姐妹一般。

    即便所有人都看不到这一点,鹿白鱼也能看得出来,而且她和孙二娘一样,有着超强的嗅觉,她能够闻到杨璟身上,属于宋风雅的香味。

    当宋风雅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他们缓缓返回贵州城,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是个极其冷清的上元佳节,虽然赵京尹等人抵达贵州城之后,为了迎接天使,又为了庆祝收复城池,城中也举办了不少庆祝的盛宴,但仍旧像缺失了一些什么一样。

    此时杨璟等人走在街道上,看着仍旧挂在道旁的那些花灯和装饰,反而更加的伤感。

    没想到要面对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的场面,而且有点“四分五裂”的感觉,整个团队很快就会各自分开。

    到了夜间,在杨璟的提议下,众人聚在了一起,大家吃了个饭,同样没有太过融洽的气氛,低落而人人满怀心事。

    直到第二日,赵京尹的人来到府衙,将整装待发的杨璟等人,带到了城门处,他们终于要离开贵州城,前往大理了。

    宗云穆小英董尚志以及葛长庚孙二娘杨艾男等人,成为了送别杨璟的人。

    赵宗昌也带着宁春郁等一干人等,林勋和林官兄弟,以及邹氏等刺史府的人,林林总总站在城门前,亲自送别杨璟和赵京尹的队伍。

    杨璟感到有些遗憾,因为城中的百姓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城池是因为杨璟才得以收复,那些个汉人乃至不少色目人,都是因为杨璟的努力,才得以继续生活下去。

    林爵还在没命一般追剿叛军余孽,四处搜寻魏无敌和姒锦的消息,皇城司的暗察子也在四处刺探情报,捉拿叛贼。

    今遭陪同杨璟西行的是陆长安,加上风若尘刘汉超和鹿白鱼,杨璟的队伍急剧缩水,让他感到有些失落伤感。

    虽然殿前司的禁军护军和内等子高手随行,但没有宗云等人相伴,杨璟终归没有了安全感。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孑然一身,四处闯荡的时期,若不是鹿白鱼等人始终如一地跟随着,杨璟真的提不起精神来。

    好在杨璟的心理素质很强韧,离开贵州城之后便振奋了起来,虽然赵京尹是正使,但对于鹿白鱼等人来说,杨璟一直是他们的领袖。

    如果连杨璟自己都萎靡不振,又如何激励这些誓死追随自己的伙伴们?

    杨璟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杨璟,有些“不怀好意”地与风若尘调笑,小弟般俏皮狡黠地与鹿白鱼说话,在赵京尹面前不卑不亢,在内等子面前也同样丝毫不惧,甚至连那些高傲的禁军,都对他这个皇城司差事官生出了亲近感来。

    因为杨璟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更重要的是,在风若尘和鹿白鱼保护他的同时,他也要保护好风若尘和鹿白鱼。

    这路途,他们将生死相依。

    (ps:这卷的收尾写得不太满意,心里堵得慌,可能受到情绪影响,希望新一卷能够写得好一些吧,谢谢大家的支持,以上。)

第三百七十章 出使途中遭遇劫匪

    大理,也就是大理国,在大宋的西南,乃是后晋通海节度使段思平建立的,国内多民族糅合杂居,主要有白族苗族瑶族等,由于地理和人文的原因,与中原有着紧密的联系,凭借一口中原官话在大理其实也能畅通无阻地旅行和生活。

    大理的大体疆域,大概是后世的云南,加上贵州、四川西南部和缅甸、老挝、越南北部等,疆域也算相当大了。

    大理的国都在羊苴咩城,政治中心则在洱海一带,由于地理位置接壤吐蕃、西夏等国,所以商路畅通,畜牧业很是发达,每年都有数千马匹贩卖到大宋朝的广南西路等地。

    而大理全国笃信佛教,国主年迈之后常常禅让,自己却安心潜修佛法,除了少数小规模国内动荡之外,极少爆发对外战争。

    大理也因此被为妙香古国,当地百姓也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家无贫富皆有佛堂,少长手不释念珠。

    大理统共有八府、四郡、四镇及三十七部,最东边是与大宋广南西路横山寨接壤,与矩州相对而望的则是四郡之一的石城郡。

    杨璟与赵京尹此行的第一站,便是石城郡,由罗殿出关,而后进入大理境内。

    杨璟对于大理的了解也并不多,只是有一次参加了一个法医技术论坛,到过云南一趟,通过旅游景区和博物馆的一些简单介绍,了解了古大理的一些基本常识。

    相对于大理,杨璟其实对蒙古人更感兴趣,虽然大理被蒙古帝国攻占之后,也成为了蒙古帝国的傀儡和炮灰,帮着一起打大宋,但毕竟蒙古才是大宋真正的敌人,是最终灭亡了大宋的罪魁祸首。

    自打进入这个时代,杨璟就没少听说关于蒙古人的事情,可直到如今都没见过这个时期的蒙古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杨璟对蒙古人自然也就格外好奇了。

    由于刚刚镇压了韦镇仙和白牛教的反叛,此时仍旧不断展开追剿,而使节团的阵仗也很大,相当威风,沿途也无人敢造次,又有经验丰富的向导,是故杨璟等人很快就进入大理境内。

    进入了大理之后,杨璟等人只觉得气候温暖了不少,眼中的绿色也越发多起来,四野充满了生机。

    而前往石城郡的路上,逃难的大理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由此可见蒙古人的战火已经蔓延大理各地,民众已经开始恐慌,形势十分的严峻。

    由于是多民族国度,苗族白族瑶族等少数民族,在夔州路以及矩州等地也有不少聚居地,所以他们都纷纷想要到大宋境内避难。

    大理国主是接受过宋朝皇帝册封的,虽然宋太祖赵匡胤曾经嫌弃大理太远了,甚至懒得将大理纳入版图来管理,但大理却仰慕大国,国主段誉就曾经遣使带着麝香和珠宝等入大宋朝纳贡称臣,宋徽宗还册封他为节度使,大理国王。

    也正是因为这些友善的表现,大宋与大理之间的贸易往来,民间交流也很是频繁和友好,所以这些难民想要托庇于大宋,也就情有可原了。

    当然了,这逃难的都是往来的商人以及在外头奔波的汉人居多,土著居民与汉人一般安土重迁,对生活的故土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

    再者,即便战火烧到他们的家乡,他们也能够躲入深山老林之中,远比逃难到刚刚发生叛乱的大宋西南地域要好一些。

    使节团的队伍见得难民的出现,也很快从游山玩水开阔眼界的那种状态之中转过来,渐渐感受到了战争的气味。

    殿前司的禁军护卫已经换上重铠,倒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彰显大宋国威。

    虽然朝廷早早就传递了国书,但大理的接伴使却在石城郡的治所石城守候,所以赵京尹也想尽快抵达石城。

    这石城也是有些历史渊源的,早在宋朝开宝年间,大理与三十七部歃血为盟,白族和彝族的先民,终于团结在一起,而杀血盟誓的地点,便是石城。

    紧赶慢赶,眼看着就要进入石城境内,赵京尹等人也是心情激动,命队伍加快了步伐。

    然而不久之后,前头却有人冲撞了禁军,发生了不小的骚动,赵京尹不由眉头紧蹙,喃喃着些什么,显是非常的不满。

    或许对于这些禁军乃至内等子而言,旅途都是充满了新奇的,但对于杨璟来说,实在太过枯燥,见得前头起了骚乱,杨璟便主动提出要上去查看一下。

    赵京尹只是个文官,早已受够了旅途颠簸,此时也懒得动,见得杨璟如此积极,自然是乐意的。

    杨璟带着鹿白鱼等人,策马向前,但见得拦路的乃是一群布衣穿着的逃难汉人。

    禁军负责开道和保护使节团,自然不能让这些逃难之人耽搁了行程,有心驱赶,可这些逃难的人却没有退缩,无论禁军如何威喝,他们只是跪在队伍前头,不断苦求着,让禁军救救他们。

    杨璟仔细一听,原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扈从和仆役,他们的东家在石城郡经商,听说蒙古人要打过来了,便想着返回大宋朝,没想到这半路上居然遇到了劫匪!

    这些大户人家也养了不少看家护院的壮汉,加上世道不太平,好几家人一并上路,一起出钱请了镖师之类的,以保证家人的安全。

    遭遇了劫匪之后,护院和镖师便与劫匪发生恶斗,这些个奴仆见势不妙,便带着一部分东家少主女眷之类的,开始各自逃散,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大宋的护军!

    这些人虽然在大理经商,但却是汉人,杨璟自然是有心救助他们的,但赵京尹一心想着尽快赶到石城郡,只怕不愿半道耽搁。

    在杨璟看来,如果连一伙强盗劫匪都摆不平,这些大宋禁军穿得再威风,也无法彰显国威,最好的方式莫过于狠狠的将这些劫匪扫干净,一路上无人敢冒犯,这才是真正的扬我国威!

    虽然他们是出使,但也容不得别人轻易冒犯不是?

    想要动用这些禁军,怕是赵京尹不可能会同意,杨璟也不想让赵京尹抓住机会给他小鞋穿,想了想之后,便朝那禁军虞侯道:“这些人交由我来处理吧。”

    禁军们因为这些难民拦路,打也不能打,赶又赶不走,吓又吓不退,也是头疼得紧,听说杨璟要接手,自然乐得如此。

    杨璟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气度不凡,身边鹿白鱼和风若尘虽然改了男装,但仍旧看得出是女儿之身,看起来与禁军和使节团有些格格不入,为此赵京尹没少抱怨,但杨璟认为,所有排场和仪仗,到了石城郡附近再打扮起来就好,路上穿戴这么多东西,实在不方便,赵京尹也就无话可说了,毕竟礼部小郎中郑卓群负责礼仪,他认为杨璟没问题,赵京尹也不好再追究。

    也正是因为杨璟这般打扮,使得他看起来有些像带着娇妻美妾游山玩水的士子文人,比这些凶神恶煞的禁军多了一份亲近,这些逃难的奴仆终于听从杨璟的话,暂时退到了一边。

    禁军们也不知道杨璟跟这些难民说了些什么,总之见得这些人让开了道路,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下来,继续往前赶路。

    这些禁军一开动,难民们纷纷着急起来,朝杨璟催促道:“这位公子,军老爷们可是要走了,您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救咱们的东家老爷们?”

    杨璟朝刘汉超看了一眼,后者朝杨璟点了点头,而后抽出马背上黑布层层包裹的槊,朝那些难民说道:“前面带路,洒家自当救你家主人周全。”

    刘汉超身量高大,又乘骑大马,颇具猛将风采,即便只是孤身一人,仍旧霸气十足,那些个难民们也知道求不得禁军的老爷们,这公子哥和莽大汉肯帮忙,就已经不错了,也不再顾虑,当即在前头跑了起来。

    刘汉超一边策马缓行,一边将马槊的槊刃与槊杆装接起来,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便见得前方树林里,传来厮杀喊叫之声,几辆马车被困在树林边上,二十来号贼人,正如狼群撕咬巨鹿一般,不断骚扰这些大车,与护卫大车的那些武士对峙着,时不时发生短兵相接,而后又有些忌惮地退开。

    杨璟只落后刘汉超两个马身,见得大车周围已经躺到了不少伤员,一名汉子因为脱离了护卫阵势,让贼匪拖了出去,不多时便砍得满身是血,马车上的女人们尖叫得撕心裂肺。

    那些求援的奴仆也是心惊胆战,见得此状,赶忙催促刘汉超和杨璟快些动手。

    杨璟正在观望之时,刘汉超一抖马槊,胯下骏马一声长嘶,便黑色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那些个贼匪也没想到这些大户人家的护院和镖师如此了得,僵持了这么久,竟然没能一鼓作气拿下这些人,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吃不到嘴,反而烫伤了嘴角,贼匪也是心焦,此时听得马嘶,不由心头一紧。

    可回头看时,却只见得一人一马,孤零零地冲过来,他们心头的大石才落了地。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品尝到了悔不当初的苦涩滋味!

    刘汉超是谁,那可是将门出身,马槊可不是一般高手能够练得出名堂的,一杆好的马槊就价值不菲了,能够修炼马槊到这等挥洒自如的程度,冲锋陷阵的功力自不用说,便是在矩州叛乱之时,刘汉超也堪称百人敌,更何况区区二十来个贼匪!

    那些个求救的奴仆也是被逼无奈,使节团的旗号太过威严,他们也是冒死拦路,请不到禁军帮忙,能够请来杨璟几个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在他们的心里,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谁也没想过刘汉超能够以一己之力,击退这些贼匪。

    然而此时他们看着刘汉超撞入贼匪之中,便如同看到天上的神将下凡一般!

    刘汉超撞入贼匪群之中,这些个贼匪阵型松散,毫无抵抗之力,更没办法对付刘汉超的马槊,而且刘汉超出手果决狠辣,当场就杀了好几个贼匪!

    眼看着大马就要撞到大车上,刘汉超猛然勒马,那骏马人立起来,希律律嘶叫,漫提有多威风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搭救商队惊现蛮子

    刘汉超的武力乃是毋庸置疑的,这些蟊贼虽然颇有三分血勇,堪称悍不畏死,但渐渐便发现,这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同样毫不手软,但凡敢上前送死的,他却是来者不拒的!

    如此堂堂一条好蛮子杀将出来,这些个盗贼终于意识到危险,被那高头大马一番冲撞便掀翻了三五人,又被刘汉超一杆大槊连挑带立杀了三五个,便仿似这二十来人还不够他热乎身子骨的!

    杨璟从马包里抽出螭龙古刀,拍马而出,虽然不似刘汉超这般杀伐果决,但也是所向披靡,鹿白鱼和风若尘随后赶到,这些个蟊贼顿时仓皇地要作那鸟兽散。

    一名头领模样的年轻人吹了一口唿哨,而后叽里呱啦喊了一通,这些个贼人便往山林方向退走!

    杨璟听得这汉子的声响,顿时心头一紧,朝刘汉超道:“留几个活口!”

    刘汉超刚刚才热手,盗贼们便不战而走,他正觉着不过瘾,听说杨璟要留活口,难免嘀咕了几句,策马追赶,掩杀了一阵,才拖着那个为首的汉子,丢到了杨璟的面前来。

    这汉子被刘汉超拖在马屁股后头,身上衣服都磨烂了,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偏偏他身子精壮,骨肉硬实,只是疼得难忍,却伤不了性命,真真是活受了大罪。

    那几个奴仆远远躲在后头,见得杨璟和刘汉超几个人就将这一大拨贼匪给杀退了,也是心神大惊,此时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再看刘汉超和杨璟几个,仿佛看到他们身上散发着金光一般,实在让人是又惊又喜。

    那些个妇孺老弱也从远处奔走而来,大呼小叫,与马车上的亲人相拥而大恸,场面看着也着实有些让人揪心。

    那些个奴仆都是良家院里的佣人,岂敢收拾这些鲜血淋漓的盗匪尸体,有心要报官,但他们刚从石城出来,便是再回报给官府,也不济事,再者,又有杨璟等人在这里做主,他们也就没敢擅自乱动。

    杨璟也不作理会处,只是蹲下来,看着那紧皱眉头的贼头,用螭龙刀的刀刃拍了拍他的脸颊,而后问道:“可懂我大宋官话?”

    那贼头狠狠吐出一口唾沫来,兀自叽里呱啦骂着,杨璟听得真切,脸色越是凝重,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可懂官话!”

    那贼头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杨璟,杨璟一脚便踩在贼头的手腕上,分明传出咔嚓嚓的骨折声!

    大难得脱再聚首的那些个人儿,似乎也有人偷偷关注着杨璟这些个恩人这边的状况,见得杨璟如此狠辣,那些抱头痛哭的,也都纷纷停了下来,许是担忧自己刚脱离了虎口,又引狼入室,招来杨璟和刘汉超这样的恶人。

    虽说杨璟气度不凡,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不见杨璟一脚就将那贼头的手腕给踩碎了么!

    杨璟见得那贼头宁死不屈,只是不断嚎叫和大骂,知晓他真的不懂官话,便朝风若尘道:“风姨,你回去将郑郎中请过来,顺便让他将舌人一并带过来。”

    杨璟所说的小郎中自然就是礼部的郑卓群,而所谓舌人,便是通译,也就是随行的翻译。

    风若尘早已熟悉杨璟的脾性,知晓杨璟与他们私自行动,就是不想让赵京尹得知,免得这位正使给他小鞋穿,倒不是杨璟怕了他赵京尹,而是杨璟最讨厌窝里斗,更讨厌窝里横,眼下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慢说一个赵京尹,便是十个,杨璟都有大把的法子对付。

    也正是因为深谙杨璟的脾性和用意,杨璟不惜惊动赵京尹,将郑卓群和舌人都找来,才让风若尘感到一股隐约的不安。

    她看着地面上的贼头,此时才发现杨璟已经撤掉那贼头的罩帽,但见得这贼头穿着一件短一些的棉袍子,不似中原汉服的宽松大气,看起来很紧也很窄,应该是蒙古人的“质孙服”!

    难怪杨璟要找舌人,这贼头竟然是蒙古人!

    风若尘再往那蒙古人头上一看,此人额头上的头发弄成了一小绺,活像个桃子,其他的则编成两条长辫子,盘绕了两圈,收在脑后,若非杨璟扯掉罩帽,还真看不出来,这可是蒙古人的典型发型和装束!

    风若尘乃是宋慈身边的高手,除了轻功了得,妙手神偷之外,察言观色也不在话下,这短短几眼扫视,已经晓得杨璟的用意,当即便快马加鞭,追赶前面的使节团去了。

    杨璟见得风若尘离开,才与刘汉超一道,将贼头给绑了起来,这才开始搜查地上那些尸体。

    刘汉超和鹿白鱼照着杨璟的吩咐,一个个扯下罩帽和面纱,扯开外头的衣袍,果然发现这些贼匪竟然都是蒙古人!

    杨璟双眸一亮,眉头紧蹙,走到了一具尸体前头来,从身上扒拉下一个粮袋,发现里头除了两根咬过的山薯之外,只有半只风干的老鼠,剥了皮,也分不出是甚么鼠。

    杨璟倒是想起烧烤土拨鼠乃是颇具特色的蒙古美食,至于那两根山薯,只是胡乱烤熟,应该不甚合口味。

    杨璟又去翻找另一具尸体,此时却听得鹿白鱼惊讶道:“这人带着毒药!”

    杨璟闻言,便快步走了过去,但见得鹿白鱼正用刀尖挑拨着那口袋里头的一些白色碎块,碎块已经被压碎,里头有着不少粉末。

    杨璟用手捻起一些来,在鼻尖处嗅闻了一番,而后朝鹿白鱼失笑道:“白鱼姐,这不是毒药,是奶粉…”

    “奶…奶粉?谁会用那种东西…做…甚么…”鹿白鱼顿时羞臊起来,似乎想到了别处去。

    杨璟下意识往鹿白鱼身上一瞧,这位姐姐脸上满是红晕,为了乔扮男装,不惜束了胸,压出极其厚实丰满的“胸肌”来,不由咽了咽口水。

    与宋风雅离别的一夜,杨璟算是食髓知味,此时再看鹿白鱼,却被鹿白鱼抓了个正着,杨璟心中暗骂自己都快变成牲口了,却发现鹿白鱼眼中既有恼怒又有欣喜,这才松了一口气,尴尬地讪笑了一声。

    “这奶嘛…不是还有羊奶马奶么…”

    鹿白鱼见得杨璟主动扯开话题,心肝儿才平复了一些,有些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杨璟道:“那东西是水,怎么能做成粉,你又胡乱骗人!”

    杨璟正想解释,但听得一道声音传来:“这位恩人有所不知,此物名唤糊米思,乃是蒙古蛮子的特色食物…”

    杨璟和鹿白鱼转头一看,但见得一位老者从马车那边走过来,约莫五十出头的年岁,胡须有些稀疏,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一双精明清澈的眼眸,显是老辣的商人了。

    杨璟拱了拱手:“这位老先生对蒙古蛮子挺熟的嘛…”

    老者脸色微变,赶忙摆手道:“恩人可不敢这般说,老朽只是南来北往,虚长了年岁,见得多了一些罢了…可不敢与蛮子有甚么牵扯…这些蛮子凶残野蛮…”

    杨璟见得老者如此撇清,也摇摇头道:“老先生不比慌张,区区并无他意,只是觉着老人家见多识广则矣,老先生适才说这东西叫糊米思?”

    老者见得杨璟没有追问,也松了一口气,又摆弄起自己的见识来。

    “正是,这些蛮子嘛,也不懂耕作,只是逐草而居,养些牲畜,牛羊便成为他们生活最依赖的必需之物,这皮毛可用作缝制与保暖,肉食可风干熏制,最常用的还是这牛马羊的奶水了…”

    “这糊米思便是马奶所制,将马奶倒入大皮囊里头,不断翻搅,便会产气,气则腐之,遂生酸,再放便是酒,也就是马奶酒了…”

    “搅拌之时,会产生奶油,可将奶油提炼出来另用,也可继续搅拌,待得半凝不凝,便是蒙古人的另一种食物,谓之酸奶,风味说不上,倒也能消食,至于再搅拌下去,彻底凝结之后,又或者加下面糊之类的东西,便能够制成奶粉,用水冲泡便可食用,携带方便,颇受蒙古蛮子欢迎…”

    杨璟和鹿白鱼听到这里,也不由惊奇,杨璟之所以惊奇,是因为他没想到在这个年代,竟然就已经有酸奶和奶粉之类的东西了,难怪蒙古人能够打到欧洲去,原来是带着奶粉打过去的!

    而鹿白鱼则是因为从所未闻,才感到惊奇,她也是个胆大的,对蛊虫毒药之类的也精通,便掰下一小块奶粉来,放在嘴里品尝。

    这奶粉入口即化,浓郁而带着微微腥臊的奶味挑逗味蕾,充斥着唇齿之间,余味悠长,果是不错的口味!

    杨璟见得鹿白鱼品尝奶粉,也不由暗笑,心想哪朝哪代都差不多,总有不怕死的吃货。

    那老者见得如此,也是得意一笑,也多亏杨璟等人出手相救,否则他的财产和家人,都要被这些蛮子给夺走了。

    见得杨璟又要去翻找贼匪的东西,老者便招了招手,一名中年美妇便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囊走了过来。

    “今番得脱,多亏了恩人出手相助,老朽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里有些瓜果,留给恩人尝一尝,虽然这东西不值钱,但能解旅人的脾胃之毒,眼下正是冬季,也不容易找着,还望恩公不要嫌弃才是…”

    杨璟扫了一眼,那布囊里头还真是瓜果,不由好气又好笑,这老头儿果然是奸商,生怕杨璟心怀不轨,请神容易送神难,也不敢露财,竟然将出几个瓜果来打发杨璟。

    却也不看看他拖家带口,连护院镖师都请了好几个,慢说别的,单说这中年美妇,就连杨璟都不由多看了几眼,要说没甚么家底,根本就是坟头说大话,骗鬼呢嘛!

    不过杨璟也不说破,毕竟自己不方便与那名中年美妇打对面,便让鹿白鱼接过了那包瓜果。

    鹿白鱼虽然乔装改扮,但由于身段凹凸有致,女性身段特征太过明显,实在有些难以遮掩,那中年美妇见得鹿白鱼的容貌,也是双眸一亮,笑吟吟地递过了包囊。

    鹿白鱼发现这包囊比想象中要更加沉重,便悄悄打开来扫了一眼,但见得瓜果底下,竟然是一些金银珠宝!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意外之喜天大情报

    鹿白鱼也没想到这些瓜果里头竟然杂着财宝,当下就有些狐疑起来。

    “狗儿…”鹿白鱼轻轻喊了杨璟一声,杨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心里也笑了,朝那老者道:“老先生果然是走南闯北的老手,不过你不需担心,我们并没有恶意的…”

    这分明是老奸商生怕钱财外露,引起杨璟的觊觎,但自己偌大的队伍明摆在这里,说没钱财酬谢,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希望这些金银财宝能够喂饱杨璟。

    若杨璟等人是诚心搭救,这钱花得也值当,若杨璟等人包藏祸心,也希望这些财宝能够在杨璟这处买条生路。

    杨璟自然是心知肚明,虽然嘴上这般说,却并没有打算将这些财物退回去,因为老奸商心思很多,退回去的话,那老者反倒该不放心了,认为杨璟对报酬不满意,甚至认为杨璟想要打更大的主意也说不定的。

    果不其然,见得杨璟收下,那老者也放宽了心,朝杨璟说道:“老朽这拖家带口的,需要赶回中原,也不敢耽搁,这就拜别恩人了…若他日有缘,恩人可到襄樊来,老朽定当奉为上宾,好生答谢恩人!”

    杨璟呵呵一笑道:“老先生请自便罢…”

    那老人似乎还不放心,咬了咬牙,终于朝杨璟道:“这人老了就是糊涂,差点忘了说,老朽名唤沈鼎食,斗胆问一问,可有幸知晓恩公名讳?”

    杨璟见得这老人终于拿出诚意来,也笑了笑,朝老人道:“襄樊是个好地方,可惜某今遭来这大理,有些要紧事情措置,也不知能不能回去中原,若是有缘,自当相见,便是无缘,也就相忘于江湖,这救人救火,只是举手之劳,老先生安心回家去吧…”

    老人听得杨璟如此说着,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悲凉,寻思了许久,才朝杨璟道:“既是如此,老朽也就不勉强了…”

    这才刚要转身,老人又压低了声音道:“石城郡守与老朽有过往来,他的夫人乃是小有名气的花魁,恩公若想在石城往来,最好金珠银钗之类的打点一番…那夫人也是好说话的人…”

    这倒是让杨璟有些惊愕,本以为这老头儿只是心思多疑的奸商,没想到眼力价也着实不俗!

    “多谢老人家提醒,一路珍重。”杨璟真诚地道谢,而那老人则郑重地朝杨璟拱手鞠躬道:“大人也多保重!”

    杨璟听得大人二字,不由双眸露出寒芒,那老人却不慌不忙,仿佛适才的奸商姿态都是装出来的,双眼透着睿智,朝杨璟道。

    “眼下大理也是崩坏混乱,但凡做生意的汉人,谁不想着早点逃开,此时还能逆流而行的,也不多了,再者,大人穿的是官靴…老朽在襄樊的生意还不错,官场也有几个朋友…所以…”

    杨璟顿时明白了过来,朝那老人笑了笑道:“沈鼎食,本官记住这名字了,若有机会,一定去襄樊叨扰一番的…”

    老人也不再多说,登上了马车,带着车队嘎吱嘎吱便继续踏上了归途。

    杨璟看着这商队不断走远,心里却想着,襄樊之地很快也不太平了,蒙古人不久之后就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强攻的就是襄阳城,如果自己能从大理回去,说不得真有机会到襄阳城去走走看看的…

    想起持续好几年的襄阳防御战,杨璟也不由轻叹,过得许久才回过神来,见得鹿白鱼正对着那包囊发愣,杨璟便调笑道:“姐姐快收起来,一会儿风姨回来了,她可要分走一半的…”

    鹿白鱼好笑地白了杨璟一眼,将那包囊丢到杨璟怀里,撇了撇嘴道:“分就分嘛,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能吃了还是能喝了?”

    杨璟也是嘿嘿一笑,在包囊里头翻找了一番,但见得有个银手镯很是精美,便朝鹿白鱼道:“手伸出来。”

    “作甚…”鹿白鱼想起适才两人的四目相对,也有些拘谨,虽然嘴上迟疑,但手却很老实地伸了出来。

    因为常年炼蛊,鹿白鱼阴气过盛,气血不足,一双手也是细皮嫩肉,青筋可见,很是苍白,杨璟见得这双手,也难免有些疼惜。

    不过他还是快速地抓住鹿白鱼的手,将那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怎么样,稀罕不?”

    鹿白鱼低头一看,那镯子确实讨人欢喜,苗家姑娘喜欢银饰,银子纯净,又能避邪,更重要的是,这是杨璟送的,鹿白鱼自是心中暗喜!

    但她是个高冷惯了的性子,虽然跟着杨璟,倒是改变了不少,但终究只是气恼地笑道:“你这是借花献佛,又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

    杨璟也嘿嘿一笑道:“白鱼姐你可不是佛,你是仙女儿!”

    杨璟虽然只是开玩笑,但鹿白鱼心里仍旧美滋滋的,若换了汉家女儿,定然将杨璟视为浪荡不良子,这等言语简直就是轻浮到了极点,让人作呕。

    可苗家妹子天性开放,直率坦荡,从不掩饰内心的欢喜,便是族中有了钟意的人,那些个苗人男子,便会唱起山歌来传情,私定终身的事情也并不少见,杨璟如此直白的言语,倒是让鹿白鱼有些心花怒放了。

    见得鹿白鱼竟然动了真心,杨璟才知道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当即不敢再开口,转而又去搜索尸体的包囊了。

    鹿白鱼见得杨璟又没了胆子,不由气恼,走过去朝杨璟问道:“狗儿,你究竟在找甚么?”

    杨璟巴不得转移话题,当即答道:“翻他们的粮袋,自然是要找粮食了。”

    鹿白鱼顿感无趣:“咱又不缺吃食,这些蛮子粮袋里连老鼠都要饿死,能找到什么好东西…”

    杨璟双眼放光,盯着鹿白鱼道:“姐姐说的是啊!这些蛮子粮袋里没粮食,他们才出来抢的!”

    “这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些蛮子打仗不都这样么…而且这些人这么不经打,看来也不是什么蛮子兵,我可听说蛮子兵很厉害的…”

    鹿白鱼所言不差,蒙古帝**队的战斗力确实强悍,怯薛军更是威名远扬,除了禁卫军怯薛之外,蒙古人还有四支军队,主力便是蒙古军,另外三支分别是探马赤军、汉军和新附军。

    蒙古军和探马赤军都是骑兵,这些人大多来自于蒙古族和色目人,所谓色目人就是一些少数民族,汉军则是步军,收容的都是契丹和女真的精锐,至于新附军则指的是投降归附的大宋军人。

    不过真要打仗,自然还是要靠前面三支军队的,历史上,忽必烈征伐日本之时,派的就是新附军,也就是南宋的军队,结果让日本打得落花流水,以致于忽必烈认为日本有天神护佑之类的。

    当然了,也并不是说大宋的都是孬种,很多人其实并不愿意给蒙古人卖命罢了。

    此时成吉思汗已经死了十几二十年,窝阔台和成吉思汗其他儿子掌管着蒙古帝国,忽必烈也未建立大元朝,但蒙古人征伐天下已经很久了,灭了金国之后,又远征花喇子模国凯旋而归,虽然仍旧保持着以战养战,每到一处便掠夺资源,以作下一场战争的物资储备。

    但由于有了大片的疆土,他们的后方粮秣供应也不应该这么弱,为何这些蒙古蛮子会绕到大理的后方来掠夺粮食?

    而且这些蛮子一看就不是正规军,只是一些蒙古军队的辅兵,说不定就是专门组建的搜粮队,眼下倒也没办法确定,如果再发现类似的情况,那么便足以说明,攻打大理的蒙古军队,此时是缺粮的!

    这可是有着天大价值的情报!

    如果蒙古军队真的缺粮,那么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便是他们的后方肯定出了问题,否则粮秣供应不可能会间断!

    再者,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后院起火,前面的大理又誓死抵抗,他们又在缺粮的状态,眼下又是冬天,青黄不接,想要补给都只能靠着这些辅兵搜粮队一点点刮出来,连老鼠洞里的米粒野薯都挖出来,那么他们还能够坚持多久!!!

    只要抓住这一条,就能够知道蒙古人并不好过,使节团想要从中调停,劝退蒙古军队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且,如果将这条情报告知大理方面,大理的军队只要再坚持下去,就能够逼退蒙古人,试问谁不愿意再挺一阵子!

    若真能坐死了这条情报,今番便真是老天有眼,好人好报,若不是杨璟决定来救助沈鼎食的商队,还真就错过了这条情报了!

    当然了,照着赵京尹的性子,此人火急火燎要赶到石城,想要尽早完成出使任务,说不定朝廷也给了不少筹码在他手里,他也不太可停下来四处搜查这些搜粮队,以证实这条情报。

    如此一来,目前想要证实这条情报的真假,便只能着落在这个被俘的贼头身上了!

    杨璟看着这贼头,有些不放心,便朝刘汉超道:“刘大哥,劳烦盯紧他,别让他咬舌,更不能让他自寻死路。”

    刘汉超比杨璟等人要更痛恨蛮子,出身将门的他,家族里头或许就有人死在与蒙古人对垒的战场上,知晓这些贼匪真实身份之后,恨不得把这贼头给剁了喂狗,没想到杨璟竟然让他好生看管。

    刘汉超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冷哼了一声,便从一名贼匪尸体上扯下一条黏糊糊的袜子,塞到了那贼头的嘴里,以防止他咬舌…

    杨璟见得那贼匪呜呜欲呕,双眼被熏得满是泪水,又见得刘汉超忿忿的姿态,也是哭笑不得。

    刘汉超也懒得收拾这些尸体,杨璟便从包囊里取出新鲜的瓜果来,在衣服上擦干净,递给鹿白鱼,而后又丢了一个给刘汉超,三个人打了一场,吃着多汁冰凉的新鲜水果,漫提多舒爽了。

    此时风若尘也终于带着郑卓群和舌人回来了,不过让杨璟感到意外的是,赵京尹竟然在几名内等子的护卫下,骑马一同跟了过来,显然是还要给杨璟一些颜色瞧瞧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审问俘虏收拾手尾

    赵京尹能够当上湖北路提刑官而后又迁转运副使,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更何况而今的他只有四十几岁,没有两把刷子,又如何能够在官场之中脱颖而出?

    杨璟对此自然也有过考量,虽然先前湖北提刑司知事官罗教平曾经用赵京尹来压制过杨璟,但也只是罗教平口头上的宣扬,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并无实质上的行动。

    而杨璟也相信,以赵京尹的政治智商,若说他会为了罗教平这么一个曾经的下属,而针对杨璟,做出一些睚眦必报的事情来,杨璟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今番赵京尹与王念恩一同前来宣旨,顺道与杨璟一同出使大理,虽然都杨璟也不算友善,但杨璟认为,这只是赵京尹提前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想杨璟插手出使的事情,想要独掌大权罢了。

    赵京尹担心杨璟会教坏出使的事情,说明他还是有心要将这次任务完成好的,但转个方向来想,他为何认为杨璟会坏事?

    只有杨璟与他的意见不同之时,才会坏他的事,他连杨璟是个什么态度都不知道,为何就认定杨璟会坏他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杨璟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既然无论杨璟的意见是如何的,都会坏他的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出使的任务本身就会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反对!

    也就是说,他今次出使的底线,是注定了得不到别人认可的,如果这样一想,那么很容易就得出结论来。

    今番出使,为了蒙古人能够退兵,说不定大宋朝会提出一些让人屈辱的条件来,所以他才会担心杨璟反对!

    想通这一点,对于杨璟而言很重要,因为他找到了赵京尹对他产生敌意的原因,那么接下来只需要证实一下就知道了。

    而事实证明,杨璟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也并非没有根据!

    赵京尹跟着郑卓群和那名舌人匆匆赶来,作为使者,他与郑卓群自然认得蒙古人的装束和样貌,当他们看到地上的尸体,看到那名贼头之后,也是震惊不已!

    “你...你这么干甚么!怎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杀这么多蒙古人!”

    赵京尹慌忙跳下马背,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尸体,他稍稍往前几步,却又很快捂住口鼻退了几步。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赵京尹在担任提刑官之时,并没有太大的建树,也难怪他会被宋慈取而代之。

    因为如果他在刑狱断案方面有实战经验的话,又岂会如此惧怕血淋淋的尸体?

    也只能说明他只是坐在签押房里头看着卷宗办案,见了尸体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和大惊小怪。

    而他的这句话,也让杨璟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虽然眼下正是敏感时期,身为大宋使节,是为了谋求和平,劝诫蒙古人不要跨过岌岌可危的大理,对大宋有任何想法,自然不能主动挑起战端。

    但这些蒙古蛮子伪装成贼匪,散入到大理境内,四处搜刮粮食,更滥杀无辜,残害汉人,杨璟无法坐视,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赵京尹的反应却太过激烈,似乎生怕杨璟如今的举动,会立马引来蒙古人的不满一般。

    面对赵京尹的激动和惶恐,杨璟只是心中摇头,这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让赵京尹如此惊惶,可见今遭出使,主和派们真的是疯了,或许真的给蒙古人准备了极具诱惑力的议和条件了。

    虽然名义上是过来调停蒙古人和大理之间的战争,但谁都知道,大宋这是为了避免蒙古人越过大理来突破大宋的疆域,说白了就是过来议和的。

    从这一点来说,人家都还没打到家门口,只打到了邻居家,这些人就想着来议和,可见对蒙古人有多么的恐惧了。

    杨璟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偏见,虽然他还是喜欢大明朝多一些,毕竟大明朝虽然也出了不少昏庸荒唐的皇帝,但大明朝从建立到灭亡,从来都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在军事上从未当过懦夫,对疆域问题从来都是寸步不让,大明朝可以被打败,但从不认输!

    而宋朝则不然,主和派很多时候都占据上风,做出一些让人觉得极其软弱和屈辱的事情来。

    当然了,这也与大宋朝的国情有着莫大的关系,试问一个尊崇文道,士大夫地位在历史上堪称最高,又鄙夷和防备武将的朝代,还怎么指望他们在军事上有大的建树和作为?

    既然是使节团,自然不止赵京尹这个正使和杨璟这个副使,团队里还有一大群熟悉蒙古帝国的智囊官员以及参赞,他们负责为赵京尹出谋划策,也为了应对出使过程中出现的突发状况。

    “这如何是好...你干的好一桩事!”见得赵京尹跳脚指责杨璟,那些个智囊们也有些不知所措。

    杨璟早已料到会是这样,既然看穿了此次出使的基调,杨璟心里反而有底了。

    蒙古人即便缺粮,也一定会把这场战争打下来,因为大理已经摇摇欲坠,处于悬崖的边缘,只需要再踹一脚,便会彻底沦陷,自诩战无不胜的蒙古人,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即便大宋朝提出再具诱惑力的议和条件,蒙古人也不可能撤兵,大不了将大理打下来,再跟宋朝谈条件,到时候大宋会更加惊惶,价码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而杨璟心里很清楚,眼下蒙古帝国正是最强盛的时期,即便答应了大宋朝的议和条件,也只不过是一时之策,他们无法攻破四川,已经成为他们战争史上的耻辱,以大理为后方根基,从矩州打进大理,已经是他们的既定战略了。

    用屈辱来减缓敌人的脚步,治标不治本不说,只能得不偿失,削弱了自己,增强了敌人,又何必去做这样的傻事!

    杨璟本不想与赵京尹过早冲突,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赵京尹给自己背黑锅之类的,如果真的顾忌自身安危,杨璟也不会踏入官场,老老实实做个推吏,破破案子混吃等死也便罢了。

    “赵大人,这些蛮子围杀我汉家的商队,本官又岂能见死不救,难道外出经商的汉人便不是我大宋的子民了?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屠杀,却袖手旁观,又何必当这个官!”

    杨璟不冷不热地反驳了一句,却彻底引爆了赵京尹的怒火!

    “杨大人!你好歹也是官家赏识的青年才俊,难不成还看不清目今的状况么!咱们为国出使,自然要为这整个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为了救几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奸商滑贾,而激怒蒙古人,让咱们身后千万百姓面临刀兵之灾,孰轻孰重,莫不成杨大人还拎不清楚么!如果杨大人一直没有这层觉悟,根本就当不得这副使!”

    赵京尹虽然口气差了,但不得不说这番话也算在理,甚至有些大局为重,死一人而活百人的凛然大义,若杨璟不知道他的底限,说不定还真有些自责。

    但此时杨璟已经看清楚了局势,便是你宋朝提出再屈辱的条件,蒙古人也不可能退兵,又何必做这些利敌害己的勾当?

    不过杨璟也知道,赵京尹是名正言顺的正使,那些智囊也都是他的人,当家做主的还是赵京尹,自己想要成事,就必须说服赵京尹,只走对抗这一条路是不成的。

    “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这些蒙古人只不过是窜入后方作乱的流寇,并非蒙古人的主力,便是死他十个八个,也不会引起蒙古人的注意的...”

    杨璟并没有将蒙古人缺粮的推测告诉赵京尹,因为他知道即便告诉了赵京尹,此时的赵京尹也根本听不进去,更不会相信杨璟,即便相信了,也不会认为这个情报有什么大用处。

    所以杨璟也只能“曲线救国”,表面上放低了姿态,尽量不与赵京尹发生冲突。

    赵京尹见得杨璟软下来,也不再揪住不放,毕竟他也知道,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杨大人,这是你捅的篓子,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杨璟想了想,便朝赵京尹道:“大人,这也简单,把这蛮子杀了,与这些尸体一并掩埋,这事情也就消停了。”

    杨璟说得干脆,眼中浮现杀气,赵京尹才想起杨璟是皇城司的密探,杀人灭口的事情也不知干过多少,在看看地上那些尸体,不由心中打了个冷颤。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赵京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杨璟所言并非不无道理,这些个蛮子看样子就是低贱人,死他十个八个确实没有人能察觉,他其实更在意的是杨璟在出使这件事上的态度。

    眼下杨璟已经服了软,他也就没那么激动了,此时也是轻叹了一声道:“即便要杀,也要先问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免得留有后患,杨大人既然要了舌人过来,想必早就想到这一节了,便好生审讯一番,往后如何措置,杨大人自己看着理会吧。”

    赵京尹如此一松口,杨璟也不由笑了,果真如他所料,这赵京尹能够担任封疆大吏和出国使者,又怎么可能是庸人!

    赵京尹丢下舌人和郑卓群之后,便离开了,杨璟将陆长安召来,让他带着舌人,将那名贼头带进了小树林里头。

    郑卓群很快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这个从未离开过临安的文官,早先见到这些尸体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听到动静,脸色就更是难看。

    过得不多时,陆长安便从树林里钻出来,一边擦着手上的鲜血,一边朝杨璟低声汇报着审讯的结果,杨璟也是双眸一亮,郑卓群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末尾见得杨璟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陆长安再度回到树林子里,过得一会儿,便背着那舌人走了出来,随意地朝杨璟说道:“没见过大世面,吓晕过去了...”

    郑卓群一看,那舌人身上还有不少呕吐物,又见得陆长安并没有带着那个俘虏出来,便知道那贼头没什么好下场,心里更是发寒。

    杨璟却只是点了点头,朝刘汉超和陆长安说道:“把这些尸体都丢到小树林里头埋起来,咱们还要赶路的...”

    说着这话,杨璟不由转向郑卓群,笑着关心道:“郑大人没事吧?脸色有些难看啊...”

    郑卓群有些僵硬地挤出笑容来,含糊地答道:“没事...没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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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介绍:
奇智破诡案,巧思昭狱冤。 现代法医穿越南宋末年,上流纸醉金迷,底层民不聊生 俗世动荡不安,凶案诡事不断,人命贱如草芥,命运似剑如刀 且来领教领教!断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断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断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