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镇野九重天
当吴锋醒过来时,发现本来一边一个的两个小美人儿不知道何时又跑到同一边去,互相搂抱在一起了,正四唇相贴,睡容香甜,如同两只窝在一处的猫儿。
其实吴锋也不知道本来只喜欢女人的薛洗颜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而后掀开锦衾,将薛洗颜和齐琪都搂抱起来,搁在怀里。
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是贪睡的,所以被闹醒的两女都一副疲懒的模样,打着哈欠,浮起不满的神情。
“这么早。”薛洗颜在他腕上掐了一记:“疯了么。”
吴锋看看外头,果然天还没亮。
从小就早起练剑,让他早上一般都醒得很早,哪怕之前晚上喝过酒也不会例外。
他当下翻过手腕,与薛洗颜光润的十指相交,缓缓磨蹭着,表示安慰。
月光穿窗而入,她的玉指如能透过光来。
薛洗颜静静注视着他,却是扯了扯吴锋的衣摆,轻声道:“锋哥,很快就要走了吧。”
吴锋有些寂寥地点头:“第二场仗快开打了。神霄道计划增派援兵,为三河夺回失地。”
又道:“要不……这次我让小妖精留下来陪你吧。”
他看了看齐琪,露出探询的目光。
齐琪当下曼声道:“如果留下来陪洗颜的话,琪儿当然也是乐意的。”
薛洗颜微显怅惘,却是道:“不必了。你麾下得力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要是小妖精也留下来,越发伤损战力了。”
吴锋如今虽然已经成了神堂继承人,但毕竟根基不稳。忠诚可靠的部下,也不过是在草原上招募到的四百战兵而已。
齐琪代表着追随吴锋的妖族人马,而妖族士兵素以精悍勇猛著称。倘若齐琪留在宛城的话,那些妖兵只怕也不太有作战动力。
吴锋微感歉疚地道:“再过个大半年,就能与你一起上战场了罢。”
薛洗颜却是悠悠轻笑:“你当我是那些庸俗女子了么?颜儿是蝮蛇的女儿,独守空房这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
她握紧吴锋的手掌,双眸焕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郎。”
吴锋嘴唇颤了颤,只觉自己的眼角有些发热。
她最能打动自己的,也是这如火一般的情意。
吴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两人的嘴唇缓缓地贴近,最后终于交汇在一起。
齐琪默默地看了看两人,而后披衣下床。
这时候,她感到自己完全是多余的一个人。
齐琪为了族人而效力于吴锋,相信吴锋能令她的族落兴盛。在妖族当中,她也有郡主的身份,如今却甘于这侍女一般的地位。
但感情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
安祥城之战中,吴锋历经数场血战,更是亲手斩杀了血戮营副统领叶洛和安祥城守将凰虚道这样的征天高手,在武学上,也有了新的感悟。
回到自己的领地以来,他或与薛大小姐深化感情,你侬我侬,堪求情关,或游走乡野之中,与乡夫农人共劳,锤炼心境。
而吴锋也渐渐感到,自己到了突破的关口上。
武士的修炼境界分作:奠基,养气,煅骨,换血,化龙,镇野,征天,圣级这八个大境界,而修真者也大同小异。除了圣道茫茫难以摸索,余者都被分为九重天小境界。
如果要简化的话,奠基、养气可以视作一个境界,代表着民兵级别的实力,此处有一难关,渡过即可成为战兵。绝大部分修士一辈子无法渡过,但每次生死大战,都有一些年龄已大的民兵突破成为战兵,因此明知是被当做炮灰使用,民兵们仍会勇往直前。
煅骨、换血、化龙这三个境界则是普通战兵的实力,虽然修炼要点各有不同,但实力差距并不算大。化龙至镇野有一天堑,过此则可称俗世高手。
而吴锋现在的实力,是镇野八重天。
修炼之途越往后越艰难,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征天高手之所以强大,不但在于武士也可凌空飞行,也在于能够营造一个场域,只要进入场域当中,就会被其所压制。
而镇野九重天,意味着初窥场域的堂奥。
吴锋静坐在蒲席上,凝视着眼前的小石子。
他用手指去捏的话,当然可以轻易将石子捏成粉碎。
当吴锋现在须得不运用丝毫真气,只是凭借体内散发出的气势将石子碾成齑粉。
以气势威慑人心不难,但若要影响外物,却是极为不易。
吴锋引动体内真气,沿着经脉流转周天。
他闭上了双眸,只以神识感应面前的那颗石子,但觉一片朦胧,似有似无。
构造场域的要点,便在于心内自成天地,而后以此影响外界天地,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便是如此。
吴锋过往常常以类似的方式进行默思,以打磨境界,收拾感悟。
然而真正要纹丝不动,就将这颗石子粉碎,才觉着无比艰难。
面前的石子仿佛有亿钧之重,如一座泰山横着。
明明只差一线便能突破,却偏偏生出有心无力之感。
吴锋无数次运转真气,将自己的灵觉散发到最强烈,同时意守本心,以求沟通内外,粉碎此石。
但只惹得自己遍体大汗,徒劳无功。
以吴锋的心性,也不由有一丝焦躁。
区区镇野九重天,便如此难以突入,那么真正的征天又当如何?
正在此时,他的脑海中传来一阵嘲笑之声。
“小子真是没用,比老子当年差远了!”
吴锋愣了愣,却是话音变得恭敬起来:“还请先祖指教。”
发出声音的,自然是吴锋的武魂,也即他的先祖——忌部千殇。
忌部千殇乃是神堂远祖,神堂当中吴家、苏家、时家等大族,皆是他的后裔。后来忌部千殇远赴北极,与一位魔道圣级强者决战,虽然取胜,却中计被困死在一座地宫中,留下武魂。吴锋偶然进入地宫,遂得到忌部千殇的认可。
然而吴锋十六岁那年碰上他的时候,才知道对方是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人物。
只是关键的时候,就该显得恭敬。如果无人指点的话,看起来可以一步逾越的关卡,卡上大几个月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一统天下之志
忌部千殇见吴锋恭敬,声音变得得意起来,道:“你太用力。”
“秃驴一脉有关场域的论述,你可知道?”
吴锋微微沉吟,道:“可是那一句——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忌部千殇哈哈长笑:“秃驴最是虚伪可憎,但这话却有其道理。既然我心之中自有天地,影响外物当然是一念之中,又何须如此用力运转内息?”
忌部千殇生前曾经和佛门一脉的高手恶战过,对于和尚没什么好看法,但是作为一代宗师,于各派的理论都不会盲目排斥。
吴锋却是疑惑道:“不运转内息,如何散发气势于外?心内纵有万千精妙,又怎能影响外界?”
忌部千殇道:“你且收敛真气,运转如涓涓细流,同时散发神识于外。”
吴锋如是照办,却倏然感觉到一股玄秘的意识流,淌过自己的脑海。
那是忌部千殇昔日初窥场域门径时的感悟过程。
他是忌部千殇的后裔,因此武魂契合度极高,这些念头飞快地被他吸收消化。
吴锋好似醍醐灌顶,甘露滋心,很快恍然大悟。
淡淡的气息从他的神魂和身躯当中散发出来,却显得魂体相谐,无分彼此。
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吐出的却如同风又好像雷。
吴锋面前的石子在一种近乎道的玄秘力量下,轰然粉碎,化为一片烟尘。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体表浮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这是力量的气息。
无声无息间,吴锋便突破到了镇野九重天,已经能触摸征天境界的门扉。
“多谢先祖指点。”吴锋欣喜道。
“终究是取巧了。”忌部千殇道:“注意巩固境界。”
“那是自然。”吴锋想了想,又道:“我若自行摸索,这一关该要卡多久?”
忌部千殇平静道:“看你小子那个样,至少半年罢。”
吴锋愣住。
“如果没有武魂指点,光是从镇野八重天就突破到镇野九重天便需要半年以上的话……”吴锋疑惑地问道:“为何先祖那个时代,圣级高手比起现在多不少?”
吴锋知道,忌部千殇当初修炼的时候,是并没有武魂的。
忌部千殇道:“原因很简单,天地变了。”
“老子当年并没有武魂,但三十四岁依然成功成圣。而那个时代除了武士之外,算上修真一系和妖族的圣级高手,整个大陆加起来至少有四十个。”
“这还是天地已经开始恶化,据说在武祖时代,同世的圣级高手可以多达百人。”
“而现在的天地,就算得到武魂认可也未必能成圣。如果没有武魂的话,成圣压根就是痴心妄想。”
取得武魂的认可并不容易。而且当武魂的宿主死亡,武魂便会随之消散,无法寻找新的宿主。
吴锋点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哪怕是中古之时,修炼也比现在要容易许多。
自己原不必为此丧气。
但他又有了另一个疑问。
“我小时候,父亲便对我说,之所以从古至今,高手越来越少,是因为修真一系崛起,投机取巧,以破坏式的手段掠夺天地所致……但先祖的时代,修真才崛起不久,听先祖所说,天地变化已经非常大了?”
修真崛起是在四千年前,而三千年前忌部千殇的时代,武士和修真者为了控制大陆的主导权而死战。
到了现在,武士的数量仍然是修真者的十倍,因为只有具备根骨者才能修真,不然只能修武。
然而除了神堂、天子峰等寥寥几块武士的自留地之外,大陆绝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修真者掌控,武士沦为修真者的家奴,遭受压迫。譬如在三河剑派,又譬如三河剑派的宗主神霄道,门主家族和几乎所有的将门、豪族都是修真世家。
忌部千殇的影像浮现在吴锋的神识海中,一袭白衣胜雪,背负长剑,踏云而立。身材魁伟,刚硬的五官,显出一种疏狂之意。
只听忌部千殇叹息道:“应是如此。”
“确切地说,正因为天地恶化,资源争夺变得激烈,所以修真者这一相对投机取巧的修炼体系才得以崛起,而掠夺式的修炼方式,又加速了天地的恶化,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这样下去,也许再过一两千年,将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修炼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吴锋心中也觉黯然。
毕竟从小修行,一个没人能够修炼的世界,他实在难以想象。
“我等修武之人,自然要恢复武者在上古时的荣光。那么若能振兴武道,将修真者的势力压迫回他们崛起之前的局面又当如何?”
忌部千殇给出了一个越发让吴锋失望的回答:“治标不治本。就算修真者全部消失,最多五千年后,修士二字也当完全成为历史名词。”
“除非你能找到大陆上元气不断流失的真实原因,并堵住漏口,甚至找到新的元气源头,才能为后人解决此问题。”
“这样的话,你需要有无上的功德加身,才有些微希望。”
吴锋问道:“什么功德?”
忌部千殇淡淡道:“如同武祖那样,一统天下。”
吴锋感到心中一阵沉重。
小时候父亲告诉他只要联合天下有志的武士,振兴武者,击败并压缩修真势力,就能重现上古时的修炼界盛况。
而现在先祖却告诉他不是如此简单,并交给了他一个更加困难的任务。
还不知道对岸究竟有没有破解难关的钥匙。
九千年前,武祖击溃天妖王庭,统一整个大陆,人族从此成为大陆的主宰。而武祖也以无上修为和功德,破碎虚空,飞升而去。
人族从那以后成为天下的主宰,然而天地元气的流失却很可能亦从那时开始。
自从武祖留下的神朝崩灭之后,整个大陆就没有再次统一过,最多只是在中土实现统一而已。而九千年来的无数强者们,必定也思考过修炼界日益衰落的问题,却无人能找出解决之法。
而如果自己能够再次统一天下,能否凭借无上功德加身,找到天地元气流失的真正原因,以及解决之道?
吴锋长吁一口气。
苏堂主也想统一天下,但他所说的天下,大概只是中土,目的也只是建立一个大一统王朝。
然而云和山的彼端,有着更多可怕的强敌。九千年后,整个天下的文化和制度比起以前不知道复杂了多少倍,想要再次统一,难度可想而知。
“先祖大人,我会成功的。”吴锋微笑起来:“不光为了所谓的大义,也为了我自己的野心。”
忌部千殇大笑。
“好小子,我喜欢这个回答。”
第四十七章 天子峰
天子峰,内殿。
薛衣人缓缓抖落指尖上的水珠,抬起双眸看向面前的丰韵女子。
他最得力的部属之一,拜月教教主安碧如露出恭敬的神情。
薛衣人声调平静道:“苏梦枕已经拿下安祥城了?”
安碧如点头:“龙傲天的三千援军赶到时,安祥城已落。援军被迫留在襄阳城与神堂军对峙,不敢发起反攻。如今小半个襄阳郡,已经落入苏梦枕手中了。”
薛衣人眼眸流转,从安碧如头顶的灵蛇髻一直打量到她桃花一般的玉面,和玲珑起伏的娇躯。
“又变漂亮了呢。”薛衣人随意地道,目光却异样地清澈。
他用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安碧如光润的下颌,与她四目对视。
安碧如登时僵住。
她并不只是意外,而是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天子峰本来世代由上古名门嬴家掌握,有数千年之久。薛衣人带艺投师,竟然能夺取这千年大派,不服者极多。
十年前,以安碧如的父亲为首的几大长老世家联合发起叛乱,声势极大。
薛衣人仓促应战,兵力不过叛军的三分之一,却七战七捷,十日之内将遍及汉中四郡的叛军打得土崩瓦解。
当时安碧如却并未追随自己的父亲,而是带着少量部众站在了薛衣人一方。
事后在安碧如的求情下,薛衣人竟然展现出少有的仁慈。安碧如的父亲保住了性命,只被要求自废全部功力,隐居深山之中,将拜月教教主的位置让给年仅十八岁的女儿。
那个晚上,安碧如怀着仰慕的神情,倒进了薛衣人的怀里,她愿意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这位年龄足够做她父亲的男子,义无反顾。
但薛衣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挑起了她的下颌。
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是愿意做拜月教的教主,还是我的小妾。
薛衣人又道:以我的性格,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上战场。
安碧如当时就完全怔住,而薛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自己怀里起来,然后打了一盆水洗手。
那天薛衣人仍然杀了不少人,指甲缝里有残留的血。
“门主……”安碧如低低呢喃道。
薛衣人悠然道:“碧如,如今苏梦枕声势如此之盛……”
他以认真的神气道:“将你嫁给他做小妾怎么样?”
安碧如若被一道落雷击中。
半晌,才道:“门主……可是,小姐不是已经嫁过去了么?”
薛衣人屈着食指,轻敲桌舷,发出有节奏的清响。
“颜儿毕竟年轻,办事未必稳妥。从继承人下手,也并不直接。”
“苏梦枕虽说与夫人伉俪情深,但至今未有亲生之子,神堂内部,已经数有家臣提出纳妾之议。我作为亲家,再将你送过去,是亲上加亲,哪怕是苏夫人也不好阻挠。”
“吴锋虽说很可能是苏梦枕的私生子,但名不正言不顺。你嫁过去之后,定能为苏梦枕生下男孩,而一个小孩子无疑比吴锋好掌控得多。”
“你现在是拜月教的教主,这样高的身份,如果做了苏梦枕的妾室,他绝不可能亏待于你,必须分给你不小的权力。这样于你不亏,也更便于我们夺取神堂的大计……”
“待得计划成功,你可以拥有十倍于现在的领地,更能作为神堂太后,垂帘听政,掌握实权。”
薛衣人眼神淡扫:“此计如何?”
安碧如脸上烧烫,低低垂下头,丰满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既是门主之命,碧如无有不从,必当誓死效力。”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慌和尴尬,却很笃定。
薛衣人听得此言,满意地微笑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安碧如的肩头。
“人生在世算计太多,如果不偶尔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一些玩笑话,岂不是太没趣味。”
说完,薛衣人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安碧如张口结舌的模样。
半晌,方道:“以你之见,苏梦枕此番吞并三河的计划,胜负如何?”
安碧如低头沉吟:“神霄道必以大军来援,而龙傲天能杀死几个兄长,掌控神霄并快速稳定局势,也算得上少年英主。苏梦枕以寡敌众,胜算极微。”
薛衣人又问道:“如果苏梦枕面对神霄三河联军,一战即败,神堂也因此内乱,我们又当如何?”
安碧如快速答道:“让小姐从中发动,而后出兵神堂,夺取土地。”
薛衣人悠然道:“神霄三河联军不会只满足于收复失地,也会扩大战果,攻击神堂本土。”
安碧如道:“如此的话,神堂必灭。”
薛衣人摇摇头:“这不是好事。”
“天子峰势力比不上神霄道,就算有颜儿做内应,争夺神堂土地也争不过神霄三河联军。一旦神堂灭亡,天子峰将直面神霄道越发庞大的实力,情况堪忧。”
安碧如抬起暗藏妩媚的双眸:“那么,我们应该发兵支援神堂,借机强化我们在神堂内部的暗子网络,以图后举?”
薛衣人微笑:“不错的想法,但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一步的时候。”
安碧如露出疑惑神色。
薛衣人淡淡道:“联军必败。”
安碧如一惊,问道:“苏梦枕不过门主手下败将,门主也高看他了吧?”
薛衣人勾着手指,平静地道:“正因为他是我手下败将,龙傲天这只初生牛犊才一定会轻敌。那一次对决苏梦枕,其实我胜得很险,只是对赌而已,他几乎算到了我的全部布置,然而只算漏了一着,不然的话,你现在可能已经是神堂的臣子了。”
安碧如立道:“属下宁死绝不背叛门主。”
薛衣人微笑起来:“你的忠诚我当然知道。但如果我已经被人干掉了,那还是活下去比较重要。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又道:“然而神霄道掌控整个荆州,家大业大,败得起。而苏梦枕只要败上一次,所有的战果就付之东流。”
“最好的结果,是神堂和神霄道都打得精疲力尽。到了那时候,我想一口吞掉神堂,神霄道和三河剑派也没能力干预。而天子峰完全吞并神堂之后,足以与神霄三河的联盟一决雌雄。”
薛衣人总结道:“卞庄刺虎之计其实是最简单的计策,然而老虎眼前的利益足够复杂的时候,再聪明的老虎,也会不住脚地往死路上走的。”
第四十八章 神霄新主
襄阳城,城主府内一间精室当中。
神霄道新任道主龙傲天懒散地将身躯靠向后方。
龙傲天现年二十八岁,再过半个月就满二十九,正是年轻有为之时。
他身量极高,足有一米九以上,臂膊结实,双目炯炯有神,刀削斧凿一般的面容既富于阳刚之气,却又不乏俊美。
在南方,这样的高个子实在极少。因此龙傲天得了一个“荆州巨人”的绰号。
若说有不足之处,便是他的腰部分割比例不佳,倘若远远看去,不注意到他巨人一般的身量,便易于生出腿短的错觉。
他心思渺然,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夺位之战。
龙傲天设计毒杀长兄,又令次兄死于兵变。三哥龙辉因为犯下极大错误,更是被父亲龙战野很早就解除父子关系,失去继承权。
剩下有竞争力的对手,只有四哥龙在天。但龙在天的母族是神霄道中排行第一的将门,所以实力雄厚,难以谋害,也不好对付。
于是龙傲天去找自己的老师雪斋禅师请求帮助。
雪斋禅师虽然是个和尚,在道门大派神霄道却是数一数二的重臣,乃是龙战野时代的神霄四天王之首。
但让子弟拜重要家臣为师,只是强化主君家族与臣子关系的手段而已。雪斋禅师和龙傲天之间,其实没有非常深的情分。
雪斋禅师直接掐着龙傲天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逼问龙傲天,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死是不是他所为。
龙傲天当然抵死不认。
雪斋禅师却口称早已识破,如果龙傲天不肯招认,就将他当场捏死。
龙傲天被掐到只剩最后一口气,语气却越发强硬,更是暗指雪斋禅师被四哥龙在天收买,故意谋害他。
而后雪斋禅师放开龙傲天,口诵三个好字。
雪斋禅师言称:自己并不在乎长幼之序,也不在乎龙傲天是否弑兄,只看重龙傲天死也不松口的这份铁骨。只有胆识手腕足备的人物,才能够为神霄道开创未来。
在雪斋禅师的支持下,龙傲天成功地击败了四哥龙在天,并捕杀其全家。虽然这场内乱引得外敌介入,导致神霄道内耗不轻,但如今荆州终于稳定下来。
想到当时的情景,龙傲天有些后怕,更多的却是得意。
自己卧薪尝胆,布置多年,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最艰难的时候已经度过,而皇图霸业即将在自己的面前展开。
想到这里,龙傲天将自己的肩背又在后边的温软上压了压。
清秀如六月雪的三河剑派世子李询脸上有些发红地看向龙傲天的背后。
因为龙傲天个子太高,椅背就显得矮了些。
因此他的椅背后边放了一张与此平齐的高大檀木桌,桌子上侧卧了一位红衣女子。
这女子美貌高挑,一双**极是修长,腰肢窈窕,双胸饱满,在龙傲天的挤压下发出低低的喘息之声。
这是龙傲天最宠爱的一名侍妾。
龙傲天还只是神霄道五公子的时候,便是有名的风流人物,广收天下美女,充实后宫。
现在他当着李询的面,用侍妾的玉体当靠背,毫不避忌。
“小竹子。”龙傲天亲切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三岁,被你爹爹抱着到神霄总坛来,现在你一定不记得了。”
李询脸上微红。
三岁时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记得。
龙傲天伸出猿臂,拍着李询的肩头。
“这一战打得不错,虽然败给苏梦枕,但保全了实力,更是给了神堂一定打击。神堂实力强于三河,战败非罪,虽败犹荣。”
“如今神霄内部动员完毕,不但要大举发兵,助三河收复全部失地,神霄与三河更要联兵北上,一举消灭神堂。”
说到这里,龙傲天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而后递到自己背后美貌侍妾的嘴边,倾进她嘴里。
侍妾张开樱桃小口,一饮而尽,显然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李询当下道:“那就多承道主厚恩。”
明知道对方无利不起早,为三河收复失地的同时,也会强化对三河的掌控力,但如今面临神堂的重兵打击,也不得不借助神霄道的帮助。
李清当年进攻神堂,杀掠极多,结果中了苏梦枕的反间计而横死于部队哗变。这样大的梁子,令李家父子不可能信任苏梦枕。无论如何,神霄道龙家总是显得可靠一些。
龙傲天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三河神童,未来要超越你祖父的人物,也是我龙傲天看重的一代英才,何必如此拘礼?”
他猛地抓住李询的手掌,目光如炬,直视着李询,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声道:“若不介意的话,我们便在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共图天下!小竹子意下如何?”
李询心中一震,知道自己并不能拒绝。
三河兵以顽强勇猛著称,而李询的才智和李家的优秀家臣团,都是龙傲天看重的对象。
龙傲天知道,如果当初胜利的是四哥龙在天,也许会把三河吃干抹净,将李家父子杀害。为了这个目的,可能不惜与神堂联手。
但龙傲天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他知道只有在李家的指挥下,襄阳兵才能纵横驰骛,所向披靡。所以他一定要借重李询的才能,而非汲汲于眼前的利益。
只见李询微微沉吟,当即悠然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李家历代都是早婚,李忠十五岁娶水冰心为妻,十六岁生下李询。龙傲天只比李忠小两岁,算起来年纪是李询两倍,足够做李询的父亲。
但这越发显得龙傲天要求与李询结为兄弟是抬举李询。
龙傲天笑得越发畅快,与李询猛然击掌,清响如钟。
“你下次去长沙城,我让你也拜我的老师雪斋禅师为师,这下咱们既是义兄弟,又是师兄弟,更显得情分十足。”
他目光越发炽烈。
“我们兄弟二人从今以后同心协力,扫灭众敌,待到平定天下,你我平分而治!”
李询明确感受到了龙傲天眼中的热烈。
他却是突然想起了吴锋。
他在草原上与吴锋发生冲突,被吴锋抓住。
后来他曾想要与吴锋结为兄弟,却被吴锋断然拒绝。吴锋说,你只是我的俘虏。
然后,吴锋也曾经和他说共同夺取天下这种话,但后面还有一句:待群狐殄灭之后,你我再来一决生死雌雄。
龙傲天对他似乎显得比吴锋好很多。
却让李询感到一股虚伪的味道。
比起来,还是吴锋的坦诚更让李询心有戚戚焉,虽然两人现今已经是敌人。
龙傲天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弟,你见过凤姑娘吗?”
李询微微犹疑,而后点头道:“见过。”
凤姑娘名叫凤履霜,小名阿鹤,是龙傲天的表妹。也是荆州有名的美人,在著名风流人物舒刃所列的芳华谱上有名。
凤家是龙家的分家,又和龙家多有联姻。所谓表妹是从父系来算,因为凤履霜的父亲娶了龙傲天的姑姑;如果从母系那条线来算的话,因为龙傲天的娘亲是凤履霜父亲的表姨,所以凤履霜又是龙傲天远房的外甥女。
名门中的血缘往往显得很乱。
几年前李询跟着父亲李忠去长沙城朝见神霄之主龙战野,便见到了这位深得龙战野宠爱的凤姑娘。不过凤履霜却看都没看李家父子一眼。
那时候龙傲天却不在,据说是到外头游历去了。当年龙家五公子风流成性,总是喜欢游历四方,搜集美女。
然而有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表妹在身边,龙傲天却一直没有对其下手,也是让许多人感到奇怪。
龙傲天眼现神秘之色:“我那个从小被娇惯大的表妹这次缠着我,想要到战场上见见世面。我拗不过她,也就答应了。算算日子再过几天也该到了。”
“这一次,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不待李询答话,龙傲天又转着目光,悠悠道:“算起来她只比你大两岁,也算年纪相当,更是金童玉女。你们李家成亲一向早,我便将她嫁给你为妻,如何?”
李询怔住,而后急道:“这……哪里敢高攀?”
听得此话,龙傲天佯怒道:“咱们现在可是兄弟,你若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李家也是累世名门,哪有配不上?何况咱们兄弟一场,我再将表妹嫁给你,是亲上加亲。”
见李询嘴唇翕动,不知如何是好,一副羞赧可爱的模样,龙傲天再次大笑起来,拍着他肩头道:“好了好了,这种事情不必急于一时,男女感情本来也不好强求。你们先认识认识,再做打算。”
李询这才暗松一口气。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到了必须要政治联姻的那一天,自己并不能拒绝。
父亲终究是幸福的,能够追求到自己所爱的女子。
李询虽然年少,不是很懂男女之事,但是在他想象当中心仪的女子,应该是如母亲那样,清丽如仙而又温柔如水。
凤姑娘的确很美,但太傲。
李家虽然家格不如龙家,无论怎么说也是名门,然而当初李家父子去朝觐龙战野的时候,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李询想起来就有些窝火。
若是要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想起来总是很不舒服的吧。
第四十九章 姜逸晨
一阵秋风一阵凉。
当秋收时节过去,神堂军和三河军都从安祥城的恶战中恢复过来,开始向前线增兵。不少在激战中大难不死的民兵经过生死恶战突破成为战兵,一定程度弥补了战兵的损失。
而神霄道也筹备着将更多的援军派向襄阳郡。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场大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吴锋已经离开宛城,进驻到安祥城外的军营当中,但毕竟还没再次开战,他操练士卒之余,也有时间四处闲逛散心。
碧翠楼,是安祥城一带最大的酒楼,在安祥城外三十里处,楼高四重,飞檐斗拱,上覆琉璃瓦。楼顶有一只以碧玉雕刻成的凤凰,昂首问天,栩栩如生。
一楼是平常酒客喝酒的地方,二楼则要精美许多,桌椅均以珍贵的黄花梨木或者黑鸡翅木制成,周围摆满各色古董名物,边上有雅间,前头还有歌台,供酒客看戏听曲。
再上头是赌场和妓院,供客人进一步销金之用。酒楼后边的三层四合院是客舍,可以住店。
安祥城之战后,苏梦枕不吝赏赐士卒,几乎人人都有金帛之赏,将校士兵们口袋里沉甸甸地,也就饱暖思**,因此这一阵碧翠楼的生意格外地好。
时当晚饭时候,华灯初上。吴锋也要了一间桌子,点了一盘嫩牛肉,几样精致小菜,一坛老花雕,在角落里自饮自酌。
小妖精齐琪表示可以陪他一起出来转,被吴锋婉拒。
当着薛洗颜对小妖精又亲又抱,那也是老婆大人允许之后的事情。如果二人分隔两地,反而要避嫌。
歌台上唱了几折戏,又跳了几轮舞,下头喝彩声一阵阵地,吴锋却只是随便看看。他曾看过魔教第一妖女芳华绝代的天魔胡旋舞,更是时常听薛大小姐那仙云出岫一般的琴歌,这样的寻常乐舞,也只能姑妄观之姑妄听之。
他并不定睛看着上头,不时也打量着大厅内的情形。
离歌台最近的地方,坐了个身穿五彩锦衣的公子,神态倨傲,旁边陪侍着五六人,都显得神色恭敬。
隔吴锋两张桌子的地方,则坐着两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人,一个身材高大肤色蜡黄的中年人,一个青春少女,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奇怪的是那斗笠倒是格外精致。
突然间,大厅当中有人私语道:“尚大家要上来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人们的目光纷纷凝注在歌台上,目不转睛。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口中所说的尚大家,定然是碧翠楼镇楼的歌女。
只见一名年二十许,体态轻盈的女子莲步如梦,缓缓步上歌台,身姿步伐,极为柔婉。
她并非极美,但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显出一种朦胧的神秘滋味。
歌台四周灯火如昼,灯焰放在七彩的水晶罩子当中,也就折射出七彩的颜色,越衬得她如从幻境中飘摇而出。
这女子道了一声万福,盈盈唱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歌声透露出满满的放任自然意味。
一边唱着,一边翩然起舞,歌声舞步,谐律相和,分毫不乱。
虽然只有一人歌舞,但却显出芳春三月,佳人成群的绮丽景象,清绮的韵味撩人心魄。
这尚大家在舞台之上婉转飘摇,意态优美,刹那间便有了一种山精水魅般的出世气韵,令人心折。
起始时,唱个一段,停下来时,还有人鼓掌喝彩几声。等到尚大家唱了几折,酒客们都沉醉其中,一个个眼目痴痴地望着台上。
算是有些意思了。吴锋暗想道,神色悠然,眼睛细细打量着这尚大家歌舞的姿态。
一曲唱罢,场下鸦雀无声。
好一会才听得喝彩声如雷,金银珠玉、红绡紫罗,如同密雨一样向着台上落去。
自有几个婢女快速登台,将这些客人赏赐的缠头都收好。
能上到二楼的,都不会是寻常人。神堂军中的将校,一般也都是些领主豪族的子弟,出手不会单薄。
“再唱一个!”有人高呼道。
“奴家今日身子略有不适……”歌女颦眉娇柔道,声音能使人酥到骨子里。
又有人低声道:“尚大家一晚上只唱一曲,这是规矩。”
那位坐得离歌台极近,身穿五彩锦衣的公子大步上前,长声道:“当真是极好的。”
之前他盯着那尚大家的时候,眼中就不时散发出邪恶的神色。
锦衣公子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神态张扬倨傲,扬声道:“尚姑娘既然不舒服,想必急着就寝。小弟不才,甘愿千金买笑,共入罗帷,不知尚姑娘意下如何?”
虽然是询问,却透发着满满的不得抗拒意味。
歌女神色陡变,面色发红道:“小女子卖艺不卖身,还望公子见谅。”
有人议论道:“那是姜家的二少爷,姜逸晨。不过二十四岁,就有镇野八重天的修为。”
“姜家是神堂里头的大族,不在林家之下,姜家族长姜仁如同林秀贞、林通具兄弟一般,是苏灿公子的强力支持者。”
“姜二少爷如今在甲士营中担任小都统,率领精锐甲士百人,民兵四百人,更与苏灿公子有交情,是极有希望继承姜家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姜逸晨听到这些话,露出很受用的神色,大步向前,直接抓住了歌女的纤纤柔荑。
他看得分明,这歌女肩圆臀紧,背直腰挺,当是个雏儿无疑,当下笑道:“清倌人总有破身的日子,姜某人不才,家中有黄金万两,良田骏马无数,容貌也算俊秀奇雅,当足够拨得这个头筹……”
歌女挣扎着道:“楼上自有妓馆,奴家……只是个唱曲儿的,公子何必相迫?”
“不都是出来卖的,有甚分别?到了床榻之上,美人儿你就知道滋味了……”姜逸晨邪笑,伸手去摸歌女面颊。
歌女神色显得越发惊惶,她头上的凤钗却遽然掠起,刺向姜逸晨眼睛。
原来她竟还是个修真者。
姜逸晨冷笑一声,将手如同闪电一样缩回,直接用双指夹住凤钗,令凤钗宝光尽敛,却未曾伤损凤钗丝毫。
他随手一抛,凤钗就飞回尚大家头顶,插得稳稳当当,得意笑道:“宝钗还赠美人。”
说完,双手齐动,将歌女拦腰抱起,真气运发,自腿上大穴灌入歌女体内,顷刻封住其全身元力。
老板急忙上来劝解,那几名仆役却是直接砸出几张银票来,竟足有二千余两。
这银票是神堂名下的钱庄发行,在全天下却都能通用。苏梦枕重视商贸,将钱庄的经营权收归名下,即此一项便创造了骇人的收入。
而姜家在神堂领内经营挖掘灵晶的肥差,更是在钱庄业里头有很大一笔股份,当真是富可敌国。
姜逸晨的几个仆役就抛出这么多钱来,一下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姜逸晨大笑起来:“够不够?不够的话再添便是。不过这样女人,一万两白银是上限,那便不是一晚上,须得将她借给本公子玩两三个月。”
说着拥着这歌女,向后边走去。酒楼后边有客舍,正可燕好。
那老板接了银票,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个脆嫩之极的声音遽然响起。
“住手!你真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离吴锋的座位三张桌子处,那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女霍然站起,道:“坏人,还不放开这位姐姐!”
她已经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明艳绝伦的玉容,一时间整个大厅所有的光彩,都被凝聚到她的身上。
这少女大约十六岁上下,生得身材娇小,气质柔弱,偏偏就流露出一种绝代的灵秀,令整片空间都受到感染,如化成空山灵雨的胜境。
姜逸晨听得少女说话,怒道:“小丫头,休要多管闲事!”
但当他看清少女脸容时,却是一时痴了。他怀里的尚大家,比起面前的少女,不啻于云雀之于霓凰。
他当下悠悠道:“行啊。”
说着将歌女扔到地上,双目盯在少女玉容上道:“你若拿自己来换她的话……”
一边,有人上来劝解道:“收手吧,万一传到堂主耳朵里……”
说话的是姜逸晨的一个同僚,也是神堂中的世家子弟,经常一起玩乐喝酒。
他大约是看出少女气质非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姜逸晨却已经色心发作,色胆包天,哼了一声道:“你们都不说,堂主他贵人事多,怎可能知道?难道这些三河贱民胆敢上告么?”
又扬声道:“本公子为神堂流过血,为堂主立过功,平日里也遵规守纪,如今已经到了襄阳地界上,这些三河贱民,玩了又有什么!”
那人只是姜逸晨的副官,被姜逸晨如此怒斥,当下噤声。
姜逸晨气焰熏天的模样,也是惊得厅内众酒客大气不敢出一声。民不与兵斗,而姜逸晨既是军官,又是世家子弟,还是侵略者,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
少女却是直视姜逸晨的目光,薄怒道:“这是什么话!天下人人平等,三河领内的人就是贱民?如果你们堂主也这么想,那还说什么争雄天下!”
听到这里,吴锋也站了起来,击掌长笑:“说得好啊。”
第五十章 侠之真义
姜逸晨瞧见竟有人胆敢起来助声,不由嘿嘿冷笑。
又看着少女道:“你若肯跟了我,便是百十倍的金银,也是容易。”
少女咬了咬贝齿,脸色发红道:“你……无耻之徒……”
姜逸晨却是笑得越发张狂,向着少女走过来。
姜逸晨的几个仆役也跟着姜逸晨一起过来,一个个眼现凶光,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却听少女身边的中年汉子微微一笑:“好啊。”
少女一愣,看向中年汉子,低声道:“叔叔……”
姜逸晨以为中年汉子害怕他的声威又贪图钱财,打算卖侄女,不由拊掌大笑,道:“你这汉子且放心,你这侄女跟了我,不会亏待她的。”
他心想这少女虽然风华绝代,但这中年汉子定是没见过太多世面的,便道:“两万两银子,换你侄女跟我,这价码何如?”
中年汉子点着头:“很好很好。”
见姜逸晨眼现得色,却是又道:“那么,姜逸晨公子的脑袋,却又值多少银子?”
姜逸晨面色陡变。
见姜逸晨不答,中年汉子淡淡道:“我出两倍半的价,五万两好了。这次出门匆忙,没带多少,实在可惜。”
姜逸晨明白,自己大概算是碰上所谓的游侠了。
但他自负修为,全然不惧,怒吼道:“敢尔!”
当下掣出一把战刀,刀芒如雪,好似闪电一般刺向中年汉子胸口。
刀迅如电,却不带起丝毫风声,足见姜逸晨所修都是极为实用的战技。
姜逸晨口中喝道:“本公子十四岁从军为堂主卖命,至今有整整十年,大小三十五战,负伤五十多处,杀敌两百多人。你还真当我是一般的二世祖不成?”
黄脸中年汉子只是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我白军浪还是亲手取货好了。”
轻轻一挥手,姜逸晨手中的战刀就如同封冻住一般,分毫动弹不得。
而听到白军浪这三个字的时候,姜逸晨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如纸。
自己算是碰上凶星了。
天下第一游侠,白军浪!
此人杀性极重,果于惩治凶恶,有自己的一套裁决标准。敬之者称之为“海虎武神”,畏之者则呼之为“半步天魔”。
但有一点是非常确定的,在白军浪面前行凶作恶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活在这个世上。
另外还有一个传言,白军浪的身边,往往有一个风华绝代的侄女相伴。
姜逸晨强行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他本想求饶,但随即意识到求饶无用,便猛地咬紧牙关,试图让自己临死前显示出几分硬气。
只见姜逸晨的战刀啪地一声粉碎,破碎成了最微小的金属粉末,洒了一地。
就在这时,少女对白军浪轻声道:“叔叔,这次不要多杀人……”
白军浪点了点头。
姜逸晨眼神一亮,但随即意识到少女说的是“不要多杀人”而不是“不要杀人”。
白军浪大袖一挥,就将姜逸晨的脑袋整个扫了下来,镇野八重天的青年高手,顷刻毙命。
姜逸晨连身子带脑袋从窗口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才首身完全分离喷出汹涌的鲜血,未曾有丁点落在厅内。
白军浪从姜逸晨身上摸走了所有的银票,点了点,大约有两三万两,便又从褡裢里拿出二万多两,凑足五万,抓住一个仆役,道:“这是买你们公子脑袋的钱,还不快收下?”
这仆役全身颤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也不敢收。
白军浪哼一声,又是一掌,将这人抽得首身分离,飞出窗外,死法与姜逸晨一模一样。
他又将银票递向另一位仆役:“我侄女让我不要多杀人,你等明白。”
这仆役全身颤抖如筛糠,冷汗淋漓,却强行抵抗着恐惧,将银票收进怀里。
白军浪拍着这人的肩头,道:“这就很好嘛。你们公子说得对,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我这不是用钱买了他的脑袋?”
“白某人和你们苏堂主也算有些旧交,虽然是帮他清理门户,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这仆役全身一震,发现体内的功力自气海喷泄而出,须臾流失了个精光。
而剩下几名仆役也惊恐地发现,一股力量从地板上传递过来,同样废掉了他们的全身功力!
但他们方才试图为虎作伥,在白军浪面前竟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一个个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窗而逃。
这时,白军浪才看对愣在楼梯口的老板开口道:“换一间雅间。”
说着,扔出一锭黄金。
老板因恐惧而微微犹疑,但随即意识到,白军浪名震天下,既然是白军浪杀的人,便不用担心祸及自己。
那脱离了危险的尚姓歌女犹自显得惊魂未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急忙上来向白军浪和他侄女作谢。
白军浪并不作答,又对吴锋挥手道:“小伙子,你方才出言斥责那厮,的确有胆识,也进来好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投来艳羡目光。吴锋不过帮着说了一句,就得白大侠如此青眼,得到与那国色天香的少女共处的机会。
吴锋则点了点头,施施然跟了进去,待酒菜上来之后,白军浪将门窗关上,又扔出几块有异力的奇石,隔绝了声音。
白军浪一擦脸,登时褪去了满脸病容,只见他面容孔武有力,无比刚健却不乏俊逸,一双眸子铮亮,如同要射出电光来。
他悠悠看向吴锋,却是长叹一声,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锋儿,我是不是很虚伪?”
吴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一会,他才哈哈一笑,道:“光叔,阿市,这个场面真的好熟悉。”
世人都知道白军浪是天下第一名侠,也知道苏梦枕的堂弟苏有光是神堂第一猛将。
但几乎没人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白军浪作为神堂的二号人物,刚刚杀掉了神堂内姜家炙手可热的二公子。
白军浪摇摇头:“我还是更喜欢白军浪这个名字,毕竟是我自己起的。”
“直接叫叔父吧。光叔这个称呼,也许以后有人会用得着的。”
这时,少女发话了:“叔叔,若是爹爹知道我们神堂出了这样的坏东西,他一样会动手清理门户的。”
这少女自然是苏梦枕的独生爱女,天下三仙子之一的苏乱瑾,小名阿市。
姜逸晨临死都不知道,他所觊觎的,竟是堂主的女儿。不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该恭恭敬敬。
白军浪却是露出无奈的神色。
“没错,如果有一个姜逸晨,他会军法处置,如果有十个姜逸晨,他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乱瑾睁大眼睛,却是不知道白军浪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军浪往嘴里猛灌一口酒:“姜逸晨这种人,只不过是在这地方暴露出本性罢了,所谓人人皆有恶之根。我是白军浪的时候,撞上了自然会出手。但当我是苏有光的时候,特殊时刻,哪怕队伍里出了这种人,也只能视而不见。”
他想起有一次跟着苏梦枕出征,却陷入断粮困境,苏梦枕下令通过劫掠来补充粮草,鼓舞士气。当时他犹疑再三,却终于对自己的队伍发下命令。后来终于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但白军浪忘不了那些惨死的汉子、哀求的老人、悲号的妇女,他们那充满绝望与仇恨的眼神。
他从此不喜欢战场。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侠仗义。但四年前汉水一战,二哥苏牧被天子峰峰主薛衣人手杀,他终于不得不回归神堂中枢,辅佐兄长。
吴锋也长叹一声:“侠者注定为了被欺辱的弱者而拔刀,而上位者却往往要牺牲弱者来实现最大利益,这其中的矛盾,很难调和。”
白军浪平生所愿,不过是行侠仗义,快意一生。
但他的兄长是神堂堂主,志在争霸天下。而他自己又是神堂第一高手。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吴锋又道:“这样也好。师傅毕竟多有用得着姜家的地方。让姜逸晨死在行迹难寻的天下第一游侠手里,姜家也没法找麻烦。”
苏乱瑾却是眨着眼睛:“但是……既然姜逸晨该杀,那么若有十个姜逸晨,爹爹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话什么意思,阿市还是不明白哩。”
白军浪爱怜地捏了捏她光腻如同白瓷的面颊,缓缓道:“姜逸晨统领甲士百人,民兵四百,而且多次血战有功,并非只靠着家族的势力。现在我杀掉了他,他的部卒们短期内必定战斗力大跌。”
“如果有十个姜逸晨,全部杀了的话,就废掉了己方数千战力。你想想你爹爹又会如何决定?”
苏乱瑾一时怔住了。
她生性单纯,想不到世界上的事情,竟可以如此复杂。
吴锋却是凝视着白军浪,平静开言。
“叔父不必自责,光暗未必真的对立,侠客也只能解决极少数的问题,但这世间,终究需要叔父这样的侠者。”
“在这尔虞我诈的乱世,哪怕是师傅那样的大英雄,也会弄得自己满手血腥。总需要有一些人播种,将光明的种子埋藏在乱世的泥土中。”
“当乱世结束,种子便会真正开出光明的花朵。那时候我们或许都已被权欲蒙蔽了心志,但光明的花将会指引我们恢复本心,开创出真正的盛世。”
吴锋所说,便是他所理解的侠之真义。
白军浪微笑起来。
“锋儿,你这话说得让人舒心。”他用宽阔的手掌拍打着吴锋的肩头,道。
吴锋嘻嘻一笑,问道:“叔父,这一战,师傅该是打算动用叔父这我们神堂的最强王牌了?”
之前对战三河军时,虽然也是恶战,但白军浪却都未曾出马。
白军浪点点头:“神霄龙家,毕竟不容小觑。”
又道:“也好,我这身骨头上战场松松,这几年来,都只帮着日理万机的大哥带孩子了。”
虽然是这样说,白军浪微显疲惫的话音却显示出他对战争的厌倦。
听得白军浪这话,苏乱瑾脸上通红,羞得低下头去。
第五十一章 珍珑棋局
安祥城,城主府内一间密室中。
师徒二人席地坐在蒲席上,当中放着一张矮檀木桌,桌上置茶水。香炉喷泄出氤氲的紫气,幽香清人心魄。
苏梦枕瞧着对面的吴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又是劝降任务?”吴锋问道。
苏梦枕点点头,眼神平静如水。
吴锋道:“现在神霄道正不断向襄阳郡增兵,看好我们神堂的并不多,这节骨眼上,还想劝降可不容易。”
愿意降顺的,在安祥城落城之后就已经投降了。到现在依然不肯投降的,自然都是忠于李家的,何况神霄道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从荆州腹地赶过来。
苏梦枕并不作答,而是静静在桌上摆上一张棋盘,两盒棋子。
棋盘是上等的香榧木,棋盒是义兴紫砂,黑子是黑曜石,白子是象牙,各各晶莹发光。
黑曜石在中土无产,由丝绸之路向西,越过西漠才有此物。足见这套围棋何等名贵。
苏梦枕并不直接与吴锋手谈,而是抓子落如密雨,在棋枰上摆好了一局残局。
吴锋自幼嗜好围棋,也算个中高手,定睛看时,只见这一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苏梦枕微笑道:“为师执白,你执黑,限你一日之内,破掉此局。”
听得这话,吴锋定下心来。苏梦枕的意思,并不限他一次取胜,若是败了,又可以从头再来。残局本来都有确定的破法,纵然苏梦枕棋力高于他,多试几次,也便无惧。
吴锋细瞧这棋局,只见黑棋白子互相缠绕,错杂纷纭,如同乱麻一般。
看起来黑子稍占优势,但实际上当中又有无穷杀机,眼神凝聚之处,仿佛心神也被拉进去,进入到两军对阵的沙场。
围棋之道,执黑先行。吴锋思忖好一阵,方才落下一子。
苏梦枕则是飞快做出回应。
吴锋落子虽慢,但攻势极为凌厉,欲要将黑子优势越发扩大。
但经得数十着,便觉滞涩起来,被苏梦枕轻轻巧巧地布下杀着,将黑子完全困死。黑棋的优势,须臾丧尽,转眼胜负已定。
“锋儿,你输啦。”苏梦枕悠闲地道,将棋盘重新摆好。
吴锋轻叹一声,再次落子,这一番稳扎稳打,不骄不躁,立心巩固己方优势。
但苏梦枕却总能从无法想见之处杀他数子,局面渐渐变化,到收官时节,白子又以三目的微弱优势取胜。
吴锋抬头看时,发觉窗口的日影消逝,可见日头已经当中甚至偏西。不过下了两局残局,就耗费了半日,这样下去实难在一日之内破局。
他横下心,再不做长考,开始下快棋,如同狂风骤雨一般,败了一局又来一局,试验各种路数。
苏梦枕见此,却是渐渐露出赞许目光。
他的继承人就该有这样的决断气概。真正的智者,不但要多谋,更要善断,关键时刻绝不能拖泥带水。
很快,吴锋又败了十多局,但脸上却没有分毫气馁神色。
他忽然间一拍脑袋,落下一子。
这一子竟是落在死地,直接将本可以求活的二十多目黑子直接困死。
苏梦枕哈哈大笑起来,干脆利落地将这块黑子吃掉。
但吴锋却是丝毫不拖泥带水,急速落子,与苏梦枕争锋。
棋盘上本来黑白子挤得密不透风,二十多目黑子被杀,反而多出周旋空间来。吴锋以此为突破口,猛攻白子,终于扭转困局。
苏梦枕棋力虽然略高于吴锋,但差距并不大。如今吴锋找到了突破点,眼中再无盲点,下起来全无滞涩,以苏梦枕之强,却也只能由着吴锋一步步扳回局面,反败为胜。
到得终盘,黑子以九目优势取胜。
吴锋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是中古名局珍珑,黑子看似有优势,却被重重陷阱包围,处处都是杀招。无论走哪个方向,都是死局。唯有自杀数十子,以此为突破口,方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而苏梦枕摆的这一局珍珑,乃是有史以来最难也最有名的一局。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则五十余子,此局却有二百余子,一盘下到近乎完局,因此难度可想而知。
但此局破局,亦有成法,弃子求生,在全局中杀出一片活路。
一般弃子,最多一子或数子,此局却须弃数十子才能破局,依着惯例无异于认输投降,非常人不能下此决定,因此才难到极点。
吴锋原曾听说过此局,只是年代久远,这一局的棋谱早已失传,吴锋并未见过,所以与苏梦枕下了大半日,才想到是历史上最有名的那局珍珑。
既然想到了,以吴锋的聪明,破局便极易,顷刻看出在何处弃子,而后辗转腾挪,取得胜局,便如同居高临下,势如劈竹。
苏梦枕嘉许地摩挲着吴锋的肩头,道:“当中的道理无非八个字: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而我们与神霄道这一战的胜负手,就在这八个字上。”
吴锋凝重点点头:“锋儿记住了。”
他看见苏梦枕眼中泛着稳操胜券的神色。
如果只是为了向吴锋强调这个道理,直接说出来就是,原不必这样麻烦。
因此苏梦枕一定还有更深层的用意。
而吴锋作为继承人,仍旧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够了。在不该多嘴的时候多嘴,说不定还会干扰苏梦枕的全盘计划。
苏梦枕满意地将棋盘棋子收好,缓缓抿了一口小龙团香茶。
他双目湛湛,凝视着吴锋:“你这次劝降的目标,是安祥城以南,道宫城的城主周毅。”
“道宫城是樊城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取得道宫城,襄樊两城就完全地裸露在我们面前。”
“周家是三河剑派的谱代重臣,镇守道宫城有两百多年,对李家一向忠心耿耿。”
“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吴锋微笑着拍了拍胸脯:“必然不辱使命。”
第五十二章 道宫城周毅
道宫城。
这是襄阳郡中少有的坚城。
道宫城的西面是一座五十多米高的矮山梁,山梁两面都是缓坡。
而山梁到了道宫城的位置,却是突兀地崛起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山。
大山形状极为诡异,四面绝壁围成一个方形,当中是平地,好像一座四合院。
有开口,位于山梁最高处,宽仅三丈。开口处设有堑壕、箭塔、巨弩,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道宫城便位于大山当中的平地上,险要无比,易守难攻。
由于此地地势好似一座宫殿,道宫城也因此得名。
在李家还没有入主襄阳城的时候,周家就已经追随李家,镇守道宫城有两百多年。
而当代周家家主周毅,更与三河剑派掌门李忠是儿时故友。
如今神霄道正源源不断地向襄阳郡派来援兵,在这个节骨眼上,劝降周毅似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吴锋依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从悬崖峭壁上缒入城中。
独自一人。
没有人用利箭把他射下来,因为周毅已经收到了密信。
犹豫再三之后,周毅终于决定密会吴锋。
吴锋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打扮,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踏草鞋,头发蓬乱如草,脖子上吊一只奇形怪状的鬼脸玉佩,背上背着一杆火枪。
他从山壁上下来之后,立刻无声无息地纵入了水井当中,沿着水道游到道宫城深处,从内院的池塘里钻出来。
但吴锋身上却一片干洁,没有一滴水。
只见一名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人看起来很儒雅,衣衫面料考究,裁剪得极为合身。
他腰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说明佩了香囊。切云冠下露出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闪现出淡淡的油光,足见是个生活极为讲究,善于享受的人。
“啊哈。”吴锋打了个哈哈:“想必这位就是道宫城的周城主了。”
周毅点点头,延着吴锋进入内室:“久闻吴锋公子大名,果然胆识不凡。”
“哪里哪里。”吴锋随意地道:“继承人这个位置总是千夫所指,我不讨人喜欢,所以被暂且放在此位。有危险麻烦的事情,当然总是轮到我。”
说着,吴锋刻意将嘴巴长得老大,周毅清楚地看见吴锋的牙缝中泛着一丝丝的幽蓝。
那定然是剧毒。
也就是说,如果周毅想要将吴锋扣下来做人质,吴锋会立刻服毒而死,不会给周毅丁点机会。
周毅微微一笑,亲自铺上蒲席和坐褥,取出博山炉焚上暖香。一时间寒秋凛冽之气尽去,室内一片芳香温暖。
他正转身去沏茶,却听吴锋悠悠道:“周城主,不必费事了,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老婆孩子在我们手里。”
周毅面色登时发青。
这神堂继承人说话竟然如此直接而粗鲁。
但若非因为这个原因,以周毅对三河剑派的忠诚,又怎可能愿意会见吴锋?神霄道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赶过来,怎么看神堂这边的胜算都不大。
周毅原有一妻四妾,却一直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道宫城周家与安祥城东面的轮海城世代交好。五年前,周毅便聘取了轮海城城主庶出的小妹妹作为自己的侧室,很快珠胎暗结,瓜熟蒂落之时,竟是一位公子,周毅大喜过望,自不必说。
当时,周毅便差点要休掉正室夫人,将轮海城城主的庶妹扶正,而后又考虑到正室出身樊城赵家,那是三河剑派中仅次于李家的大族,得罪不起,才打消这个念头。
前一阵,周毅的小姨太抱着儿子回娘家探亲,结果在这节骨眼上安祥城被攻破。苏梦枕当机立断地让苏灿和林通具劝降了轮海城的城主,于是周毅的姨太太和小公子都被留在了娘家。
周毅咬了咬牙,面色微冷:“我的妻儿,却也是轮海城城主的妹妹和外甥,如果你们对他们下毒手的话,必定让投效神堂的各领主寒心。你们堂主不敢。”
吴锋击掌大笑。
“周城主说得没错。”
他眼神一转:“不过,既然现在周城主和尊妻兄已互成敌国之人,而轮海城城主如今又是我们神堂的臣子。堂主倘若令尊夫人与周城主离婚改嫁,让令公子也跟着改姓易宗,想必不过分吧?”
周毅正自以为得计,听得这话,登时又面色煞白。
吴锋说得没错。
因为水野馆水信元背叛,连三河剑派门主李忠都不得不与妻子水冰心离婚,将妻子送回娘家。
现在苏梦枕如果对轮海城城主发下命令,轮海城城主当然也不会违抗。
吴锋眼神在周毅那张儒雅的脸庞上漂移着。
他知道周毅看似儒雅,却是个嫉妒心极强、心性恶毒的人。
他曾与一名婢女燕好,并已经打算纳其为妾,却发现这名婢女却又与一位下人**。一怒之下,竟将这婢女和下人砍去四肢,挖掉双眼,扔进厕所折磨而死。
如果让周毅的爱妾改嫁,独子易宗,这比杀了他的老婆孩子还让他难受。
而且就在一年前,周毅因为练功入岔,差点死去。虽然抢救回来,但因为年龄已经不小,从此永远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当时为周毅诊断的那位名医,现在已经拿了神堂的重赂,将此事向苏梦枕和盘托出。
苏梦枕还了解到:周家人丁单薄,已是四代单传,而周毅又是一个极其重视血脉传承的人,无论是招女婿入赘,或者收养养子,对他来说都无法接受。
身为一代雄主,苏梦枕的情报工作一向做得很不错。苏梦枕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年前,李清正是因为已经做了数年精细缜密的情报收集和劝诱工作,进攻神堂的时候才能势如破竹。
所以苏梦枕才会派吴锋出使,以他对吴锋的宠爱,又怎可能让自己的接班人轻履险境?
周毅口唇翕动,犹疑着。
这时候茶已经泡好,吴锋从周毅手里抓过来就饮,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周城主,考虑好了吗?”
周毅长吸一口气,缓解情绪,却是道:“我知道你们神堂为什么一定要我这座道宫城。”
第五十三章 周毅投顺
听得周毅此言,吴锋悠然道:“周城主且说便是。”
周毅转向壁柜,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绸布地图,图上是襄阳郡的地形,山脉、河流、丘原、城池,纤毫毕现,地势的高低起伏也通过笔墨的浓淡精细地表现出来。
只见周毅将地图在矮桌上摆正,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道:“这里是安祥城,被两山所夹,安祥城处于山谷的北口。”
“如果神霄三河联军长驱而来,贵方为了保住新近取得的安祥城,应当是在山谷的南口,名为燃豆坂的坡地应战,背靠两山与谷地,保障了后路,足可以少敌多。”
吴锋点头:“确实如此。”
三河门下唯才是用,强将如云,譬如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及其子赵宗胜,号称三河青年一代双璧的酒忠次、石数正,乃至战死于安祥城的凰虚道,均不是泛泛之辈。
周毅虽然心性褊狭,但如果是个无能之辈的话,早该被撸掉位置,连着族人一起削减领地移封到别处。能镇守道宫城这样的要害之地这么多年,周毅必定是有些眼光和手腕。
周毅又道:“但如果在燃豆坂决战,有一个问题。因为山谷是内陷的,所以贵方布阵完毕之后,只有左右两翼可以居高临下,中军则会处于低洼地带。”
“倘若放弃谷口,完全背着山壁布阵,那是自绝后路。如果战败的话,会被堵在陡峭的山壁上,无路可逃,很可能全军覆没。”
吴锋笑道:“所以如果在燃豆坂决战,实是有利有弊。”
周毅续道:“而道宫城所在的坡地,名为了然坡,距离燃豆坂七十里。坡度平缓,坡顶开阔,适合大军布阵。坡顶正中,四堵悬崖突兀而起,道宫城处于悬崖内部的平地之中,险要无比,易守难攻。”
“倘若道宫城支持贵方,贵方布阵于了然坡顶部,迎战三河神霄联军,不但完全享有地利,更能够得到道宫城兵力的支援。联军无法从狭隘的崖口夺取道宫城,道宫城却能随时支援贵方,借助地利,在战争关键时刻,虽然只有数百人也能起到扭转乾坤的效果。”
“也就是说,我这道宫城,足以决定整场战争的胜负。”
吴锋击掌:“周城主是明白人,眼光的确毒。”
“堂主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吴锋微笑起来:“世上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说法,但是我是个嫌麻烦的人。”
“所以我现在就将堂主的条件说了吧。”
“只要周城主投向我方,从燃豆坂以南一直到道宫城以北的一县之地,全部交给周城主打理!”
周毅听得此言,一时也怔住了。
这条件实在优厚得可以。
而且比起什么日后攻灭三河,以先生为襄阳之主之类的空话要靠谱多了。
因为这一县之地现在已经在苏梦枕手里。
这块地方是李家的直属领地,由安祥城守将凰虚道代管。如今安祥城落入神堂之手,这块地方当然也就被神堂夺取。
吴锋神色悠然,将县官大印和一大堆庄园地契拍在周毅面前。
周毅眼睛发亮。
他知道苏梦枕言出必践,既然开出这样的条件就不会食言。
襄阳郡是中原人口大郡,人民超过一百万,荆门地区还未被龙战野划走的时候,更是有一百六十万以上的人口。
而整个荆州,即便算上襄阳郡,人口也只是接近五百万。哪怕荆州的面积是襄阳郡的几乎二十倍。
周家的领地是半个县,有三万人口。如果得到苏梦枕赏赐一县之地,势力就可以直接增加两倍。
一般投降的领主很难得到土地上的赏赐,顶多是金帛而已,更不必说赏赐这么多。但道宫城的战略地位,值得苏梦枕开这样的高价。
但周毅又咬了咬牙。
苏梦枕眼光实在太毒。
如果神堂军和神霄三河联军打仗打输了,安祥城定然保不住,这一县之地当然也就没有了。就算周毅事后倒戈回去,李家父子肯定也会让他将这一县之地吐出来。
也就是说周毅想要握紧这一县之地,必须要对神堂忠心耿耿,全力为神堂效命,帮助神堂军击败联军。
但若周毅效忠于三河,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这样大的好处。地盘是极为宝贵的资源,李家父子不可能如苏梦枕这般慷慨。
吴锋见周毅犹豫不决,又往嘴里灌了一口茶,提醒道:“周城主如能振兴周家,尊夫人定会很高兴的,这也是为令公子的未来着想。”
以利诱之,以人质胁之,周毅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终于选择跟着神堂赌一场。
忠诚在这种时候显得如此可笑。
周毅当下将面前的地契和县官大印收进怀里。
“周毅愿意以整个道宫城投效苏堂主,竭尽股肱之力。”周毅有些艰难地说道,他的眼中却满含着贪婪与期待。
中年男人的权欲之心往往比年轻人更加强烈。年轻人常常富于理想,而中年人却更加重视眼前的利益。
“能够于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周城主不愧是聪明人。”吴锋击掌道:“一县之地,只不过是见面礼而已,周城主若能立下更多功劳……”
他用右手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更多的好处,尚在后头。”
听了吴锋这话,周毅眼神炽烈充满欣喜,话语却郑重,点头道:“必定不负堂主厚爱。”
他认真地写下了誓书,盖下了手印。而写给三河剑派李忠的誓书之副本,则被周毅在吴锋面前亲手焚毁。
当吴锋离开道宫城的时候,道宫城的城头已经换掉了三河剑派明黄色的三叶葵旗帜,换上了神堂鲜红色的五木瓜军旗。
神堂军旗是吴锋装在空间袋里带过来的。
这一场任务可以说是圆满完成。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苏梦枕和吴锋以一县之地的代价,换取了道宫城周毅的投诚,取得了道宫城和了然坡的地利。
而这一局珍珑棋局,也开启了决胜负的第一步。
第五十四章 联军北上
暮色沉沉。
一支大军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向北开去。
队伍里弓兵、骑兵、步兵俱全,队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步伐十分一致,也几乎不发出声息。
就如同神话中的螣蛇,驾雾而行,盘旋数里,具备无穷的力量,能轻易捕杀洪荒凶兽,但在它发动之前,却是静寂如死,任何生物都无法察觉。
“斥候传来消息,神堂军已经从安祥城出发,越过燃豆坂向南而来。数量在九千人左右,比我们少四千人。”李询神色平静,看向一边的神霄道道主龙傲天。
又道:“他们明显是打算与我们在了然坡上,依凭道宫城决战。”
联军合计一万三千,其中神霄军一万,三河军三千。
由于大片领土已经沦陷,以及安祥城失陷后人心受到影响的缘故,三河剑派无法派出更多兵力。
这里所说的,都是战兵。这一战注定是精锐部队进行野战,双方均以纯战兵进行对决。
龙傲天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也侦知了我们的动向。”
他高坐在道辇之上,宽阔的脊背枕着厚实的蜀锦靠背,显出舒坦惬意的神色,但话音却显出无比的镇静。
“如果我们全速行军,是否可能在神堂军之前全军抵达了然坡?”龙傲天问道。
李询拨了拨额前清润的发梢,轻声答道:“从计算看来,不可能。”
龙傲天接着他的话头道:“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攻击在了然坡上居高临下严阵以待的神堂军,还要提防道宫城的周毅偷袭我们的侧翼。”
一边,一位青春少女看向李询投去恼火的神情。
“你们三河专门出叛徒么?叛徒这么多,害得表哥远道赶来,还须得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与敌人作战。都到了决战前夕,还有人投敌,这所谓的三河魂,还真是虚假得可以!”
这少女看起来十七岁上下,一袭粉色衣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容色甚美,天生有一种凤凰一般的骄傲高贵气质,眼波却暗藏妩媚,如同盈盈春水。
被少女如此指责,李询脸上淡淡发红,而一边赵宗胜等几位三河将领都眼现不忿神色。
“好了好了。”龙傲天信口道,随意地拉了拉少女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眼神却显出他对少女的溺爱:“阿鹤,不必说了。事已至此,要考虑的就只剩下如何解决问题,并夺取胜利。你既然想要见识战场,那么表哥必须让你明白一些战场上的道理。”
这少女自然就是龙傲天的表妹凤履霜,小名阿鹤。
她既是神霄重臣之女,龙傲天的表妹,更是荆州有名的美人,小时候便得舅父龙战野宠爱,而表兄龙傲天也向来对她溺爱有加。
这样的娇纵,难免令凤履霜养成一身公主脾性。
听得表哥发话,凤履霜这才住口,但眼中仍然藏着对于三河剑派劳烦兄长远征,却处理不好自家事的不满。
龙傲天又握住李询的手掌,与李询四目相对道:“贤弟可有良策?”
李询微作沉吟:“若能以轻兵直进,在神堂军抵达了然坡之前,夺回道宫城的话……”
如果道宫城被夺回,神堂军不但不能得到道宫城的支援,还要担心己方侧翼被了然坡顶部的道宫城所威胁。兵力较少的神堂军当然不可能再在了然坡进行决战,只能退回燃豆坂,空跑一趟不但消耗体力,也会损耗士气。
龙傲天闻言,问道:“如果以轻骑全速行进,而后急速攻城,能有多少时间?”
李询掰着手指,快速计算:“最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夺下道宫城。神堂军会比我军主力更早抵达了然坡,如果到了那时道宫城尚未被攻破,我军的夺城分队将被内外夹击,全军覆没。”
龙傲天淡淡道:“道宫城四面都是绝崖,入口阔仅三丈,城池坚固,阵法厚实,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攻克,几乎是天方夜谭。”
见少主的建议被龙傲天否定,三河诸将们再次露出不忿神色。
但稳重者譬如石数正,也暗中觉得李询这个计划实在不太靠谱。
龙傲天却是又道:“然而天方夜谭的故事,在很多人眼里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忽地声音转作高昂,猛然拍着李询的肩头。
“你,李询李灵竹,是我龙傲天唯一的结义兄弟。而你的提议,需要奇迹才能实现。”
“然而人类的战争史,岂不正是一篇篇创造奇迹的历史?如果没有一次次的奇迹,又哪来酣畅淋漓的胜利?”
龙傲天霍然站起,太阳一般炽烈的目光扫视着四方。
“如今整个荆州,都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我们荆州军是一个整体,如今却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机。”
“神堂苏梦枕,本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却也想要趁虚而入,攻击侵害我们的三河兄弟!”
龙傲天猛然张开双手,仰面向天。炽烈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他如同置身太阳之上,凛凛有如天神。
“大家跟我来,一起来开创荆州军的未来!”
龙傲天骈指如电,凌空虚划,神色决然:“敌人有多凶恶,我们的力量就有多大。任何挡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最终结果只有如挡车的螳螂一般,粉碎成细小的泥尘。”
一时间,众人的鲜血,竟被他富于磁性的话音煽动得炽烈燃烧起来。
只听龙傲天断喝道:“井直盛将军,出列!”
一名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身着殷红胜血铠甲的男子霍然步出。他的肌肉强健如铁,但肤色极为白皙,脸上却戴了个狰狞的红色鬼面具,看不见真实面容。
“末将在!”回音如同崩雷滚滚,炸开在旷野之中,久久不散!
龙傲天露出赞许神色:“这一次任务,就交给你了。井直盛将军当年深得父亲看重,今日也当不会辜负赤鬼井伊的赫赫威名。”
井直盛断然道:“不成功,必成仁。赤鬼井伊,世代为荆州命运而战。”
众人的目光看向队伍的前方。
那里有一支威风凛凛的骑兵队,马匹均是赤红如血,没有丝毫杂毛,而每一位骑士,都披着一模一样的鲜红色盔甲,如同一道凄烈的血河。
第五十五章 赤鬼井伊
赤鬼井伊。
这是历代井伊谷谷主的绰号。
据说,这是因为井家男子几乎代代都生得肌肤白皙,容颜绝丽如女子,所以上阵杀敌之时便佩戴赤色的恶鬼面具,以震慑敌人。
但实际上身为武将,不管容貌多美,上阵杀敌之时都会产生一种可怕的杀气和威势,无须面具助之。因此这种说法当然不足信。
井伊谷井家佩戴赤鬼面具,实是出于自上古传下来的图腾崇拜习俗。那赤色的恶鬼,正是井伊谷所世代尊崇的神明。
井伊谷井家世代称雄于江陵,是南郡之地最强大的门派势力。若以家格论的话,门第还要在三河李家之上,与神霄龙家相仿佛。
这个家族独特之处还在于,虽然地处南方,部兵却是以骑兵为主战力,士卒骑红马披红甲,如同烈火。
在龙傲天之祖父的时代,衰落已久的神霄道开始复兴,平定荆南四郡,并开始图谋北上,收复荆北之地。
龙傲天的父亲龙战野更是一代雄主,继位之后便对荆北展开如风似火的侵攻。当江夏郡被平定之后,雄踞南郡的井伊谷井家就首当其冲。
井伊谷当代家主自知兵微将寡,不是一代名将龙战野的对手,便发出号召,向各方请求援军。
荆北勾心斗角的各势力为了抵御神霄道的侵攻,少有地团结起来。南郡所有的势力都聚集在井伊谷旗下,三河剑派停止了内斗,派来大量援军,荆门诸豪族踊跃来援,甚至远在豫西的神堂和远在江淮之间的徐州刺史也不想坐视龙战野吞并井伊谷,派来了少量援兵。
联军数量是神霄军的整整一倍半,光是战兵就多达一万八千人,又具备主场优势,这一战看起来没什么悬念。
结果一战下来,联军彻底崩溃,狼奔豕突。反倒是井伊谷的骑兵在井直盛的父亲领导下,于断后时逆势反击,给神霄军以不轻的伤亡,才让战争没有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但此战之后,联军各势力中,小儿闻龙战野之名而不敢夜啼。井伊谷独木难支,终于与南郡各豪族一同拜倒在神霄军的军旗之下。
许多表现软弱的豪族头领被龙战野借故处死,将他们的领地收归直属。而井伊谷却因为当初优异的表现,得以保全全部领地,仍然坐拥六十万人口,战兵三千以上,民兵动员力则六倍于此。
但这样大的势力,当然会让龙战野警惕,所以龙战野并不能信任井伊谷,时时提防。
直到二十一年前,三河剑派英主李清在进攻神堂的时候暴死,三河剑派遭受苏梦枕报复性的猛攻,向神霄道求援,表示愿意从属于神霄。
而荆门地区的豪族被手腕暴烈如火的李清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而他们头顶上那座大山却顷刻之间轰然粉碎。豪族们得知李清横死,纷纷在大喜中举旗独立。
龙战野戎马一生,打了太多胜仗。他带着大军轻易地逼退了苏梦枕,在襄阳城中接受了三河众将的效忠,未免飘飘然,觉得趁势再接收三河已经无力控制的荆门地区,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荆门豪族们刚刚获得自由,哪里又愿意被神霄所控制?于是组成联合反抗军,与龙战野作战。
龙战野却只将他们当作山贼,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但他不知道的是,有三名隐世高手为了争取荆门的独立,于此时出山,加入到反抗军当中。
只有一人是荆门本地人,另外两人则是卖老友的面子,从远方被邀请而来。
深山卧虎豹,田野藏麒麟。三大高手的实力,竟然都不在龙战野本人之下。
在三名绝世高手的联袂冲杀之下,疏于防备的神霄军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许多指点千军如卷席的重将,就在这样的张皇失措中被取下了首级。
眼见着龙战野就要被突袭劫营的三大高手以及他们率领的精锐杀死,阴沟里翻船。井直盛的父亲站了出来,以一人之力,血战三大高手。
最终井直盛的父亲力战身亡,但也令龙战野脱险,并成功亲手击杀三大高手中的一人,借此令己方恢复士气和战意,终于将劫营军全部消灭,另外两大高手也死于乱军之中。
井直盛当时年仅十八岁,但心存为父报仇之心,在攻击反抗军时,表现极为英勇出色,几乎仅以井伊谷的兵力,就将残余的反抗军击溃歼灭。
加上龙战野感念其父的救命之恩,此后便解除了对井伊谷的猜疑,对井直盛加以重用,并亲口称赞:“赤鬼井伊,世代骁勇,威震天下!”
二十年间,井直盛也没有辜负龙战野的青眼,追随龙战野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名列神霄四天王之列。
龙傲天对于井直盛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
他也知道,父亲留给他的家臣团人才济济,神霄四天王更是每一个都称得上当世名将。
龙傲天要担心的,只是自己的手腕能否让他们心服。刚满二十九岁的龙傲天,比起这些大将还是显得太年轻了一些。
井直盛是四天王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却也比龙傲天大了整整十岁。
一边,三河剑派青年一代领军人物酒忠次看见龙傲天如此表现,心中暗暗感叹。
这神霄道新主,果非寻常之辈。短短几句话,便煽动起了大家的斗志,拉拢了三河众将,以荆州一体的说法,将人心凝聚起来。
幸亏此人看重少主的才华,愿意将三河人当作猎鹰使用,不然的话,三河剑派恐怕要被他吃得渣都不剩。
井直盛已经置身于自己的骑兵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
井伊谷的轻骑,共有战兵一千二百人。如果算上民兵,则有近万骑,但民兵所乘的战马相对孱弱,只有战兵骑乘的灵兽级战马才能发挥出最高的移动速度。
这一战注定是短时间的激烈野战,因此也将是纯战兵的对决。
井直盛并不爱多说话,但他的骑兵们不需要再鼓舞便已士气高昂。
李询当下开言道:“我愿意与井直盛将军一同行动。”
三河众将听得此言,一个个口唇翕动,却见龙傲天拍着李询的肩头,道:“去吧。如果面临危境,你可以自行脱离战场。”
又道:“一定要抱必胜决心,但也一定要保留战斗的火种,这样才能夺取最终的胜利。”
听得此言,酒忠次、石数正等人的神色终于轻松下来。
赵宗胜大声道:“少主,我和你一起!”
李询点点头:“没问题。”
龙傲天再次看向井直盛,微笑起来。
“井直盛将军,你一定得完成任务,平安归来。荆州军中,可是有不少牲口打你那宝贝女儿的歪主意。”
井直盛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容颜绝丽,身材极佳,名列芳华谱上十美人之列,自幼被他宠爱有加,视作无上珍宝。
然而这姑娘从小就被许给了井直盛的远房堂侄,打算亲上加亲,同姓通婚来延续井家的血脉。
荆州难免有些大家大族的浮薄子弟心怀不甘,时常找门路接近井家小姐,想要动些歪点子,结果一般都是鼻青脸肿地出来,更有人被挖掉了眼睛,砍掉胳膊。
当家长上门要说法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事情竟是身为一派之主的井直盛亲自所为,井直盛的宝贝女儿原是他的逆鳞所在。以井直盛在神霄军中的身份地位,这些人也只能惭颜而退。
如今龙傲天拿此事开玩笑,令不少人都不由莞尔,稍稍冲淡了凝重的气氛。
龙傲天心中也微微得意。
刚柔相济,此乃驭人之道。
他虽然好色,但是不该碰的女人绝不会碰。譬如表妹属于奇货可居,需要用来拉拢最有价值的人。又譬如井直盛的宝贝女儿。
虽然非常可惜,但若为了夺取天下,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五十六章 道宫城落城
夜色深沉。
空中无月,只点缀着几点疏星。
襄阳郡地处南北交界地带,在这寒秋当中也已是颇冷,北风萧瑟,吹动黄叶纷飞。
道宫城中一片安谧,但守夜的士卒依然精神十足。城堡周遭的哨楼灯火如昼。
城主周毅本来就以行事严谨著称,加上刚刚背叛三河,自然朝乾夕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敌袭!”刁斗的长鸣划破了夜空的宁静,传令兵大声呼叫,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不休。
周毅霍然披衣而起,或者说他压根未曾入眠。
“来敌何人?”周毅长声问道。
“敌方大将面罩赤色恶鬼面具,骁勇无匹,麾下士卒皆身穿赤色铠甲,数量在千人上下,皆为战兵……正门正在遭受猛攻。”传令兵大声报道。
“看来是神霄军中的井伊骑兵。”突袭来得仓促,周毅却并不显得慌乱,继续问道:“情况如何?”
“攻势猛烈,但我方士卒已经有序投入战斗,预计守备不成问题。”传令兵继续回答。
“是吗?”周毅微微沉吟,而后迅速掠向正门。
红盔红甲的锐卒们正前仆后继地向狭窄的正门发起猛攻。
北方草原和西漠地区的骑兵都不擅长步战,专精马上格斗,一旦下马,战斗力就会大跌。
但中原地区的骑兵则大多兼修步战,而井伊谷的赤鬼骑兵更是以骑战步战皆精闻名。
江陵地区地形复杂,水汊纵横,但又是广袤的江汉平原之腹心地带。井伊骑兵既擅长在开阔地带集群冲锋,也擅长在崎岖的山岭或河流地形下马步战,甚至攻城能力也不可小觑。
他们身披轻甲,身形矫健,攻势迅猛,却往往能避开劲箭和落石的打击。后方的士卒将武器换成弓箭,与城兵进行对射,以协助前方士卒的攻城行动。
当中一名大将极为骁勇,面戴血色恶鬼面具。掌中赤色烈焰喷薄而出,将儿臂粗的弩箭烧成灰烬,凡有道宫城守兵被沾惹上,非死即伤。
不过城池的阵法也已全力发动,灵晶在阵中燃烧,将能量放射开来。城门处焕发出明亮的光芒,抵御着井伊战士的猛攻。
血色的潮水拍打着礁石,礁石却在潮水中岿然不动。
“敌人并没有尽全力。”周毅评价道。
一边,副城主愕然问道:“并没有尽全力?可是听说井直盛此人有勇无谋,这攻势也算得上迅猛……”
周毅点头:“井直盛以果烈著称,有勇无谋是没错。但不要忘了,敌军的主帅是神霄之主龙傲天。”
“井直盛能够来进攻道宫城,必然是得到龙傲天的命令,也会坚决执行龙傲天制定的作战计划。”
“井伊谷士卒以骁勇著称,如果全力发动,不该如此。”
他快速做出判断:“城门口只是佯攻,快点让能够驾驭法宝飞行的高手飞上空中,观察城池周围峭壁的情况……“
副城主道:“城主的意思是说,敌人以正攻为掩护,打算从峭壁上缒下,进行夜袭?”
周毅道:“不错。”
命令急速传下,不多时,有人回报:“峭壁后方出现敌军踪迹。”
“果然!”周毅当下道:“预备部队速速埋伏在悬崖下方,进行戒备,防御敌军偷袭,不可有丝毫懈怠。”
号角劲吹,其声激扬。所有的城兵都已被调动起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周毅长舒一口气。
龙傲天竟打算夜袭道宫城。
但他本来就擅长守备,一旦龙傲天夜袭失败,神霄军必然损失惨重,士气也会严重受损,与神堂军决战胜算极微。当神堂战胜,苏梦枕给他的一县之地就能落到实处了。
正当周毅眼神闪烁,憧憬着日后的美好前景之时,尖锐的惊呼声划破了城中的宁静。
周毅转头看去,只见数道火光在屋院中冲天而起。
“怎……怎么回事……”周毅不可思议地道。
在女眷的惊呼和惨叫声中,一群来势汹汹的士兵向城门方向猛扑而来。
为首之人身穿一身管家服饰,满脸怒容,手上提着一颗人头,腰间还挂着两个,衣衫被人血沾满,显得十分之狰狞。
周毅看得分明,其中一个人头是他的爱妾,另外两个则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陈管家……你……”周毅切齿道:“你竟然谋反……”
陈管家狂笑起来:“谋反?你这个可耻的背叛者也好意思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着你背叛三河!叛徒周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周毅怒呼道:“该死……大家快将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贼给我拿下!”
他猛然挥手,眼神一动,副城主带着士卒们向着陈管家猛攻而去。
而就在此时,正门方向。
井直盛冷冷地道:“一切如同少主所料。”
他口中的少主,当然不是指的三河少主李询,而是神霄新主龙战野。井直盛身为神霄四天王之一,仍然称呼刚刚上位不久的龙傲天为少主,有倚老卖老的成分,却也显示出他在神霄道中的特殊地位。
一边,李询点头道:“我们本来就有万全的把握。”
说着,看了一边赵宗胜一眼,只见赵宗胜手持蜻蜓切长枪,眸中杀气腾腾。
井直盛决然挥手:“猛攻……现在开始!”
他身先士卒,冲上城头,只是一个人,便化成了一道血河,又如同一片火海!
井直盛手中结印,烈火向着四面八方爆炸开来,愤怒的爆炎,直接在城墙上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你……我来斩你!”一名高大青年人长呼道,一掌挥出滚雷阵阵,却是与十名锐卒一同扑向井直盛。
他是周毅年龄最大的女婿,以骁勇果决著称,具备镇野九重天的修为。
如今他依托阵法反击井直盛,并且以众攻寡,自思无论如何能够一拼。
井直盛冷冷乜他一眼,淡淡道:“太弱了。”
然后这青年人就感觉自己堕入了森罗地狱,通体冰寒,行动一滞。
井直盛根本不理会那十名锐卒,掌中一道爆焰轰地劈出,击中青年人的胸口。
青年人惨叫一声,直接被烧成了一团焦炭,而后如同流星一般飞速燃烧起来,轰然炸开,飞溅的流火将那十名锐卒烧得非死即伤!
李询手中回风剑激荡,随着井直盛一同杀上,连斩二人,口中赞叹道:“早听说赤鬼井伊有鬼神不当之勇,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井直盛平静领受了李询的赞美,看不清他在赤鬼面具下是什么表情。
而赵宗胜也紧随着李询,将高达战铠全力发动,巨大的战铠轰然激撞在城墙的光幕上,将阵法之力撕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高达战铠巨大的躯体在城墙上冲撞,所过之处,血肉之躯尽数化作血泥喷溅。
井伊谷锐卒们一个个纵跃如猴猿,跳过壕沟,凭借着钩索翻飞如电,越墙而入。
城头的道宫城守兵在长刀的收割下,血流满地,如同割草一般。
城兵虽然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民兵,面对纯战兵的攻击,一旦失去城墙和阵法的防护,就显得如同纸张一般脆弱。
井直盛如同一道烈焰旋风,引领着井伊勇士们杀入城中。
此时,在城中放火兵变的陈管家等人,在围攻下已经渐渐难以抵挡。
但城池已破的纷然惊呼,顷刻令周毅神色遽变!
周毅面色惨白如纸,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刚刚投靠神堂的周毅,必定多疑。井直盛等人佯攻正面,却不尽全力,令他怀疑对面要攀崖奇袭,而后分兵假装攀崖,诱使周毅分散兵力防备,夜色当中,也实在难以看清峭壁后方的队伍有多少人。
而对方必定早与陈管家取得了联络,陈管家在这时机发动,不但扰乱城内人心,更是牵制住了一部分城兵,令正门防备薄弱。而后井伊战士们凭借优秀的攻城能力,直接突破正门!
这环环相扣的算计,滴水不漏,将天时地利和人心都把握得淋漓尽致。面对这样的智者,周毅只能被碾压致死。
周毅知道,背叛三河是他这一生做出最错误的决定,而他已经没有机会补救了。
副城主满面惊惶地冲向井直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投降……”
城内一片混乱,失去了城墙和阵法的保护,守城士卒们心胆俱裂,不断有人倒戈,加入到陈管家一方。
“据我所知,你是周毅的堂弟。”井直盛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这……”副城主身躯颤抖。
“死。”井直盛一掌挥出,烈焰喷薄,将副城主烧成了灰烬。
井直盛的杀戮非但没有令城兵拼死抵抗,反而使得他们彻底崩溃,狼奔豕突。
李询驾驭回风剑,掠上半空,声音清越:“士卒降者免死!”
城兵逐渐完全放弃了抵抗,一个个抛下武器,走入井伊士兵的阵中。
周毅咬了咬牙,飞速向后院逃遁而去。
那里有通向城外的密道。
但赵宗胜已经觑准了他。
高达战铠迈步如飞,蜻蜓切长枪迸发出刺目的电光,轰然插入周毅的后心。
将后背露在敌人面前,证明周毅已经慌乱得完全失去了冷静。
所以他也就失去了最后一丝生的机会。
来不及说出遗言,周毅就在绝望中身躯爆裂开来,鲜血喷涌,人头滴溜溜地滚落在地。
第五十七章 处刑
苏梦枕带着九千战兵,从安祥城出发,向着了然坡移动而去。
但在天色即将破晓之时,斥候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道宫城已经再次插上了三河剑派的三叶葵军旗,除此之外还有神霄道的赤鸟旗帜。
而周毅的人头被用长枪挑起,高高挂在城门之上。
听到这个消息,神堂士卒们纷纷面面相觑。
苏梦枕在战前表示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己方,此战有胜无败。
然而转眼之间,道宫城就再次易手。
苏梦枕看向吴锋。
道宫城周毅是由吴锋冒险入城所劝降,然而吴锋的成果,在转瞬间付之东流。
但吴锋神色镇定,看不到沮丧的神色。
苏梦枕平静地发出命令:“启用第二套计划,全军退回燃豆坂。”
对于道宫城失陷,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描述,似乎仅仅是换了一套方案而已。
这样的说法,的确能够令军心安稳下来。
然而因为往返带来的疲惫和士气下降,是难以避免的。此外,神堂军还必须面对数量胜于己方的联军。
敌人已经创造了奇迹,抢在神堂军抵达之前,在一夜之间夺回道宫城。
而苏梦枕还能如同安祥城之战那样,再次创造奇迹么?
清晨时分,联军大军抵达了然坡。
井伊骑兵在攻克道宫城后,已经再次上马,列成严整的队列,如同一道赤红色的墙堵横在坡顶。
“井直盛将军,你做得很好。”龙傲天露出极为赞许的神情,又对陈管家道:“陈管家,你是知天命之人,深明大义,奋勇抗击叛逆,有大功。从今日起,你便是道宫城的副城主。”
陈管家急忙下拜谢恩。
而龙傲天趁着破城之机,在三河领内的道宫城进行人事任命,亦借此昭示了神霄道对于三河的领导地位。
龙傲天对士兵们扬声道:“看吧,这就是奇迹!井直盛将军他们长途奔袭,以疲兵进攻坚城,人数丝毫不占优势,却以极小的伤亡代价,抢在神堂军赶到之前夺下城池,斩杀叛逆周毅!”
龙傲天虎目生威:“这就是天命!只要我们相信的,我们就能做到!如今情势完全扭转,主动权已经握在我们手中!”
“荆州的弟兄们,这一战胜负已定!我们是天命所归,我,神霄道道主龙傲天,不但要率领大家击败神堂军,粉碎苏梦枕的野心,更要带领大家一起夺取天下!”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力,令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如同山崩海啸一般。
李询在一旁静静地瞧着。
己方有全胜把握之时,刻意夸大困难和危险,制造一种绝地反击的悲壮气氛,等到取胜,便指为奇迹、天命。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龙傲天与吴锋一样,极富领导者气质,因为年龄的优势,甚至更多了几分成熟的煽动力。
井直盛平静地对龙傲天道:“禀少主,叛逆周毅被斩,其族人被擒者有二百三十六人,如何处置?”
说话间,只见一大群人被绳子绑缚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腹便便的孕妇,也有女人手里抱着婴儿。
这群人都满面恐惧神色,有人哭泣,有人高声求饶。
龙傲天一挥手:“允许城兵归降,但周毅一族全部处决,在城外堆积成尸山示众。”
他特意强调道:“虽初生婴儿,八十老人,一个不放过。要让大家看到叛逆者的下场。”
“遵命。”井直盛一身红甲,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声音却刚硬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龙傲天的表妹凤履霜终究是少女心性,这时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扯龙傲天的衣袖,轻声道:“表哥……首恶已经死了,能不能……放过一些?一般来说处死成年男子也就行了吧?”
李询本来眼神平静如水,打算坐视这场杀戮,听得凤履霜这话,目光却微不可察地看向了她,轻轻闪烁。
他感到这少女眼中的悲悯之色实非作伪。
这一刻,李询突然觉得凤姑娘的一身粉色衣裳格外地柔美好看。
龙傲天摸了摸凤履霜的头,微笑道:“阿鹤,你是第一次上战场来,当然不明白。”
“周毅在神霄军赶到之后,还敢以要害之地投敌,这不但是背叛了三河,更是挑衅整个荆州军的荣耀,行为极为恶劣。不诛杀一空,不足以形成威慑。”
凤履霜愣了愣,却是红唇翕张,轻轻叹息道:“可是……”
“可是阿鹤也是为表哥着想啊……人家觉得,倘若杀戮太重,会让其他投靠神堂的豪族心生恐惧,反而死心塌地为神堂军卖命,那样就……”
听见凤履霜如此说话,不少人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哭道:“这位姑娘,您是仙女下界,菩萨下凡,救救我们罢!我们都对门主忠心耿耿,全是城主一时起意,不干咱们事……”
一时间,哭喊之声越发激烈,弥天压地。
凤履霜待要再说,龙傲天却是已经决然道:“乱世当用重典。重戮之下,那些叛离出去的领主反而会因为恐惧而俯首归降,不敢再起异心。”
又凝视着凤履霜:“阿鹤,你太仁慈了,我早说过战场不适合你。”
李询亦将目光投向人群,看着一名蓝衣少年:“周大公子,又见面了。“
周大公子是周毅的侄子,曾经差点被周毅立为继承人,当周毅的儿子出生后才失去继位的权利。
周大公子愣愣看向李询,只听李询喟叹地道:“我记得,半年前我在一家酒馆中偶然遇见你,你还掏钱请我喝过酒呢。”
周大公子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大呼道:“少主,少主!我是无辜的啊,都是伯父的意思!求求你了,留我一条贱命吧……”
却只见李询摇了摇头:“很抱歉,你要恨,就恨这个人命贱如草的乱世吧。乱世之中,我们如同风中飘絮、水中浮萍,人人都有不得已之处。”
周大公子眼神顷刻转向绝望,大叫道:“少主,少主……你不能如此绝情!”
龙傲天已经猛然挥手:“不用耽误时间了,井直盛将军,动手!”
井直盛口称得令,当先纵马如飞,井伊骑兵队如同一道血河,从人群中汹涌而过。
惨叫声声,不过几个呼吸间,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大腹便便的孕妇,或者刚出生的孩子,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尸体。
周毅一族,只有并没有生下孩子的正室夫人得到赦免,因为她出身樊城赵家,是现任赵家家主赵忠高的亲姐姐。
余者全数被戮。
李询神色黯然。这些人在几天之前,还是他们家的臣子。
凤履霜则露出不忍的神情,将妙目转开去。
城中的奴仆们保全了性命,因为还需要他们侍奉新的城主。他们被命令将尸体堆积成小山,摆在城外示众。
他们摆弄着曾经主人的尸体,有些人竟露出极为解恨的神情,用脚踢打着,口中骂骂咧咧。
“当初欺负老子,哼哼……现在全家死绝了吧!苍天有眼啊……”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眼中却只有幸灾乐祸,没有丝毫的感伤悲悯。
李询突然对赵宗胜道:“宗胜。”
赵宗胜嗯了一声:“少主,怎么了?”
李询悠然道:“我突然觉得,对于这些底层百姓,让他们吃不饱又饿不死,也许就是最好的善政了。”
第五十八章 单打独斗
神霄三河联军在了然坡上稍作休整,就全军向北继续进发而去。
失去先机的神堂军,可以选择的决战地点也只剩下安祥城南边的燃豆坂。
如果神堂军放弃决战,固守安祥城的话,那就意味着安祥城以南,道宫城以北的一县之地被联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也显示出神堂军无力抵抗联军。
这样的话,安祥城后方投效神堂的城池坞堡一定会动摇,如果他们纷纷回归三河的话,安祥城后方将被切断,成为一座孤城,神堂军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纵然兵力不如联军,苏梦枕也必须正面决战,没有别的选择。
战兵的行动速度极快,近午时分,联军已经抵达燃豆坂前方。
龙傲天的行军方式极为谨慎稳重,阵势牢固,而且路上都是平野地形,一片开阔,因此也不虞遭到神堂军的奇袭。
当神霄三河联军以严整的阵势抵达战场的时候,神堂军也已经背靠山谷,布成了阵势,严阵以待。
从神堂士卒微显沮丧的神色,以及稍微靠前的两翼来看,他们似乎是本来打算趁着联军远道而来,阵脚不稳,冲杀一阵,却因为联军抵达时严整的状态和高昂的士气而不得不放弃。
龙傲天身披金色仙甲,神态扬扬地立在阵前,看着对面的苏梦枕。
他刻意选了一处土地凸起处,俯视着苏梦枕,特别强调自己高颀的身量。
“苏堂主,久闻大名,今日幸会,果然是老当益壮。”龙傲天声音如同奔雷。
苏梦枕还不到五十岁,老当益壮这个词并不恰当。但龙傲天正是意指苏梦枕这样的老一辈,是时候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苏梦枕则是直接长笑起来:“龙战野当真生了个好儿子,不但擅长用兵,更是辩才无碍。”
他也不动声色地讽刺龙傲天只会耍嘴皮子。
龙傲天却并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
在他眼里,天下英雄,无人不可收入麾下。苏梦枕的女儿苏乱瑾风华绝代,自己若是灭了神堂,说不定苏梦枕还要成为自己的丈人之一。
所以现在龙傲天也不想真的激怒苏梦枕。
苏梦枕旁边,吴锋却是嗬嗬冷笑起来:“对面那个姓龙的,好像是我的手下败将?”
龙傲天一下愣住了。
一年以前,龙傲天曾经有事去过草原一趟,当时吴锋则是作为游侠,在草原上招兵买马。龙傲天与吴锋发生冲突,而且吃了点小亏。
此事神霄当中不少人都知道。
虽然随即龙傲天便动手夺取了神霄道道主的位置,但败了就是败了,他曾经输给过吴锋,这是铁的事实,哪怕当时他只是龙家五公子,又因为在草原上缺乏根基才落败,但在别人眼里只有结果,其他根本不重要。
如果把这些缘由说出来,反而会被当作找借口。
但龙傲天现在已经是神霄之主,吴锋却只是神堂继承人。神堂继承人都曾击败过龙傲天,越显得苏梦枕比龙傲天不知高了多少。
龙傲天眼角微微抽动。
苏梦枕却是挥手道:“锋儿,想要与龙公子叙旧的话,用刀剑就好了,口舌无益。”
既表面上为龙傲天化解尴尬,又助长己方声威,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苏梦枕又道:“龙公子,大战之前,单挑助兴似是惯例。”
龙傲天定了定心神,立即扬眉答道:“然而只有想要拖延时间的一方,才会提出单挑。苏堂主莫非没有胜算,想要玩缓兵之计?”
苏梦枕哈哈长笑起来:“野战对决,缓兵何用?况且一场就够了。神霄道第一高手顾泰能将军,定然是在贵方军中罢?”
他自然是明知故问,顾泰能这一战是否参阵这种关键情报,苏梦枕怎可能不知。
“赤鬼井伊”井直盛骁勇绝伦,但在神霄四天王中,只排到第三位。
排在第一位的雪斋禅师乃是军师,不以修为著称,而排在第二位的大将顾泰能,才是龙战野去世之后的神霄第一高手。
顾家世代辅佐龙家,是荆州有数的势族。顾泰能的父亲便追随龙战野之父转战荆南,后来又辅佐龙战野,在江陵击破井伊神堂三河徐州等多家联军,为神霄道将井伊谷等荆北门阀势力纳入支配立下赫赫战功。
而顾泰能从小随龙战野征战,立功无数。
顾泰能的长子顾惜朝,是龙傲天的忠实追随者。在神霄内乱之时,顾泰能之所以选择支持龙傲天,一是因为老友雪斋禅师的劝说,二则也受到儿子的影响。
本来顾泰能打算让次子支持四公子龙在天,自己坐山观虎斗,两边下注,但终究决定以举族之力支持龙傲天。因此龙傲天继位之后,顾家越发得到重用。
龙傲天应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一位身着玄甲的中年人已经大步流星步到阵前,拱手道:“顾泰能承蒙苏堂主如此挂念。”
他身量中等,但肩膀极为宽阔,身形壮实如铁,眼神若刀,行动刚劲有力,而刚硬如铁的五官轮廓,又有一种格外的庄严凛然气质。
“哈哈哈哈……”苏梦枕再次大笑起来:“上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顾将军孤身前往苏某人营中,劝说我从三河领内退兵,胆识惊人。当时未曾真正交锋,实在遗憾,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二十年前,苏梦枕进攻三河,却被神霄道援军逼退。当时负责劝说苏梦枕退兵的人,便是顾泰能。
龙傲天当下道:“既然要约战顾大将军,想必令弟也在了。”
顾泰能是神霄第一高手,若要和顾泰能放对,那也只有神堂第一高手苏有光了。
苏梦枕点点头,猛然击掌。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汉子霍然步出阵外,头上未曾结冠,一头长发随风激扬,却分毫不乱,如同长枪大戟刺向天穹。
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此人竟未曾披甲,只是一袭米黄色劲装,胸口更是半敞,显出十二分的落拓。
“阿光,看你了。”苏梦枕瞧向自己的堂弟苏有光,或者说名震天下的海虎武神白军浪,露出期待神色道。
白军浪露出一个大可放心的眼神,而后向着顾泰能迈开阔步而去。当他每走一步,大地都似乎为之震颤。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向场中,充满期待。
神堂与神霄道最强战将,即将展开巅峰对决。
这一阵的胜负,也必将对双方的士气造成极大的影响。
第五十九章 骨文
西风如刀。
烈烈风中,白军浪如同一头猎豹一般,踏空而起。
他已经是在空中掠行,但所过之处却仍给人一一步一个脚印之感,仿佛步履所过之处,直接将空间踩得塌陷。
白军浪出腿如鞭,带起一串空气爆鸣,好似巍峨巨山一般向着顾泰能轰然砸下。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然而观战者却都依然能看得清楚。
仿佛一种魔一般的力量,将他们的心神吸入其中,感受着白军浪动作的变化。
场域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外放出来,便产生这样的效果。如果刻意施为,不需要运发半点真气,就能震慑千军。
一时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瞧着白军浪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这种绝世高手的对决,一招一式都暗藏大道真义,无论武士还是修真者,细心观摩都大有好处。
然而,片刻之间,就有几人猛然吐出血来,跌倒在地。
实力不够之人,哪怕看得清楚,但其中的道理不可能理解,又想要强行体悟,便会导致心神受损。
见此情景,众人才明白不可久看。
白军浪一腿鞭出,虽是离地数米,下方坚硬的地面却犹自轰然爆碎,卷起阵阵烟尘。
这一招便有撕裂乾坤之威。
但顾泰能追随龙战野征战多年,见过无数大场面。他怡然不惧,身形一幻,化作残影萧萧,避开白军浪的鞭腿,随即撮指如剑,一道刺目的星芒向着白军浪后心刺去。
星光凝练如实,如令空中的大日都失去了光辉。
吴锋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打量着顾泰能。
以吴锋镇野九重天的修为,哪怕是全神贯注观看白军浪和顾泰能的战斗,也绝不至于心神被创。
吴锋修炼阴阳两种玄功,而阳性的东辰剑典要求在夜间沐浴星光,积聚天空中的周天星力储备于体内。正是因为阳性力量也具备夜之特性,才能通过忌部千殇传授的神魔一念玄功,将阴阳调和于一处。
如今又见到一个体内储备星力之人,吴锋当然觉得感兴趣。
白军浪并不直接避开顾泰能的星芒,而是翻手如剪,竟是像剪子一般,咔嚓一声,将锋锐的星芒剪断,散灭虚空当中。
顺势变招,一记双风贯耳,向着顾泰能两边拍打而去。
爆响连绵,形成一记一气贯之的长音,崩云裂石。
顾泰能眼中喷薄两道星芒,飞身急退,双掌结印,一道耿耿星河握在手中,竟似一道倚天长剑,向着白军浪怒斩而至。
白军浪眸光如电,叱喝一声,犹如轰雷滚滚,震得星芒长剑须臾一颤,而后掌刀劈风,锵地一声,怒斩在星芒长剑上,一时间华光四溅如雨。
却听顾泰能咄地一声清喝。
他双掌之上浮现出两篇咒文,均是散发着幽异的星华,无比炽盛,仿佛两座世界之门,通往异域。
被白军浪一掌劈散的星芒,化为漫天繁星。
天宇顷刻黯淡下来,如同夜幕降临。
星光流转,竟是化作一个牢笼,将白军浪困锁在其中。
“碎星物语!”有神霄军士卒发声道:“顾大将军的本命法宝,碎星物语!”
修真者强大到一定程度,与本命法宝的契合度会变得极高,如同融入命魂一般。若有上古秘宝,更能发挥绝顶力量,举手投足皆可调动天地之威。
武士虽然也可以运用神器,但武家神器譬如天下五剑之类,却终究不能有修真法宝这样的契合度。
这也导致了武士在修真者面前的劣势。
又有人道:“碎星物语,是上古巨擘罗森所书,既是修真秘籍,又可作为法宝进行攻杀,乃顾家传家之宝。”
“当年顾大将军的父亲曾路过漠北,被魔道七大血魔围攻,祭出此物。书页翻动之间,七魔尽数伏诛,威震一时。”
“顾大将军现在必定是与它完全融合,所以出手如神祇降世。”
“苏有光为神堂第一高手,也是一代猛将,但遇上顾大将军,嘿嘿——怕是要殒命于此了。”
顾泰能眼中星华如昼,决然喝道:“土鸡瓦狗,可以碎星!”
这时《碎星物语》一书封面上的八个大字,以上古文字书写,其意难明,但口诵此语,便有言出法随之威。
上古秘宝碎星物语已经完全与他契合,不需祭出,便能调动其全部力量。
困锁白军浪的星光牢笼轰然缩小,自四面八方向着白军浪碾杀而下。
眼见着白军浪就要被碾成肉糜。
不少神堂军士卒都惊呼起来,而神霄与三河的士兵则一个个面露得意神色。
却见白军浪手掌一翻。
一条巨大的鱼形虚影呼啸而过,伴随着滚滚涛声,如同从时空的彼岸激荡而来。
这鱼影如同怒鲨劈波斩浪,但额头之上,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字,透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气派。
“是海虎!”有人惊道:“海虎骨文!”
巨大的鱼影如同天刀划过,包含着浩茫的混沌杀意,瞬间破碎永恒,星光牢笼就像泡沫一样碎灭瓦解。
武者要与顶级修真者相对抗,最佳的选择当然是武魂。然而武魂只有圣级武士才能留下,一个时代能得到认可者必然有限。
而骨文则不同。
骨文,是上古巨妖和神修将自己的体悟和天赋,烙印在奇骨之上,留给后世的印记。
佛门的舍利子,属于骨文的变种。但因为天地环境的变化,所以舍利子的功效,自然远远比不上上古时期的骨文。
武士因为**强健,能够直接将骨文炼化进自己的体内,便如同上古巨神巨妖附体。
在战斗力的加成上,其实骨文与武魂相差无几,武士与之完全契合之后,均能对抗甚至击杀修真者中的顶级强者。武魂的优点,在于有些时候具备意识,能直接指导附体者的修炼。
武魂提供远程的强大武魂技,骨文则强化近战能力。
如若同时拥有骨文和武魂,并不能双倍地提升战斗力,因为武魂与骨文很难同时发动。然而在这天地大变的末法时代,武士如果想要逆天成就圣级高手的话,武魂和骨文却是缺一不可。
而海虎,是洪荒时期的一种至强海兽,乃虎鲨中的绝世王者,能轻易搏杀裂海龙鲸,与太阴玉兔、万足魔蛛一样,属于天妖王族,天生主杀,有着可怕的爆发力与破坏力。
神堂第一猛将苏有光的骨文,正是这海洋霸主——海虎!
只见脱离星光牢笼的白军浪淡淡一笑,衣衫激扬:“热身完毕,可以正式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