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叶良辰受死
苏梦枕微笑道:“倒是生面孔。”
苏灿点头道:“禀父上,叶良辰是我新近招募的浪士,镇野九重天的高手,且离突破到征天只有一步之遥。”
他心中寻思赵宗胜作战技巧再强,毕竟是镇野境界。如果让姬红颜这样的征天高手出战,又实在胜之不武。
由叶良辰这样的半步征天高手出战,却是极好,必定能斩杀赵宗胜,立下大功。那么他作为招揽叶良辰之人,主功必定归于他。
叶良辰翻着眼睛,露出高视阔步的姿态,走上前来。面对苏梦枕这纵横二十年的神堂一代雄主,他也没什么恭敬的神色。
他的年纪大约与姬红颜相仿,不过二十岁上下。能有半步征天的修为,算是天赋十分突出。
而赵宗胜十二岁便有这等修为,却并不正常。不仅仅是天赋高超,且一定使用了什么揠苗助长的手段,必有后患。
修炼毕竟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如若一步登天,便要付出代价。然而揠苗助长,短期内的好处的确诱人。
叶良辰抱着胸,傲然道:“良辰必能三刀之内,斩下赵日天人头。”
苏梦枕微作沉吟,挥手道:“让你试试吧。”
苏灿露出喜悦神色,而叶良辰却是昂首挺胸地走到阵前,似乎对于苏梦枕没对他特别青眼相加表示不满意。
赵宗胜如同小牛一般将双眼一瞪:“来者何人?”
叶良辰腰悬长刀,身穿软甲,外罩红色长袍,双手抱胸,冷冷看向赵宗胜道:“你只需要记住,我叫叶良辰。”
“噫。”赵宗胜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是一个来送人头的?”
“呵呵,良辰最喜欢对那些自认为能力出众的人出手。”叶良辰冷笑:“良辰身怀三刀,必能三刀之内,斩下赵日天你这小子的人头。”
只见他左右腰眼处各挎了一把长刀,背后还背着一把。
“当然,若是你们就此认输投降,那良辰在此多谢了。”叶良辰挑着一对扫帚眉,道:“他日,必有重谢。”
“废话好多。”赵宗胜挑着眉毛:“打就打,说什么有的没的。”
“呵呵,我会让你们明白,良辰从不说空话。”叶良辰挤着脸颊,斜着眼睛,尽力让自己露出一副冷酷的神情:“我有一百种方法取下你的脑袋,可你们,却无可奈何。”
“聒噪!”赵宗胜怒斥道,如同一道电光一样向叶良辰猛扑而来,一道蓝色的气芒直取叶良辰胸口。
叶良辰刷地拔出挂在左腰的长刀,一刀斩下,只见尘沙暴啸,气芒破碎,化为虚无。
“气芒靠近他的时候明显减缓了。”有人议论道:“虽然还只是镇野境界,却的确能发动场域之力。”
“本来应当是征天高手才能运用场域!信行公子找来的这叶良辰的确有实力啊。”
许多神堂弟子都显得对叶良辰很有信心,认为毕竟是半步征天高手,又是一向办事稳当的苏灿公子找来的人,斩杀这十二岁的赵日天小子,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听到这些话,叶良辰越发得意,他的眼中锋芒吞吐,计算着自己出刀的数目。
而招募到叶良辰的苏灿也感到与有荣焉,柔柔微笑。
“你若是感觉有实力跟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叶良辰寒声道,身躯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欺身直进,横刀刺向赵宗胜中宫。
他这次拔出的是右腰的长刀。
叶良辰喜欢三招杀敌的感觉,他每次都会用不同的刀。背后的那一把长刀,乃是西域造器名家舒刃之大弟子所造,最为锋利,能够强化真气,是世间难得的宝刀。
舒刃生性风流,八年前让出了枪城城主的位置,后来连锻器的老本行也不怎么做,都交给一群徒弟,自己游山玩水、寻芳作乐地快活去了。因此舒刃亲自打造的法宝、兵器极为珍贵,就算是出自他的弟子之手,也价值不菲。
这是第二刀,转守为攻。
一股磅礴的压力随着刀芒碾压而下。
赵宗胜瘦小的身躯似乎被压得僵住,动弹不得。
安祥城上,三河人一个个纷纷露出担忧惊惧的神情。
酒忠次虽然战败,但毕竟保住一命。现在赵宗胜在地面上与叶良辰放对,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把他救回来。
叶良辰左手打了个响指,露出得色——能两刀斩杀赵宗胜,实在是很快意的事情。
他想到以后在神堂之内必定得到重用。苏梦枕的爱女是天下三仙子之一,他若立下更多功劳,或许还能上门求婚……
想到这里,叶良辰眼中泛起喜悦,表情却越发狂傲。
然而正当长刀即将临身,切断赵宗胜咽喉的时候。
赵宗胜身形一幻,留下一道残影。
“哈,是樊城赵家的绝影遁术!”安祥城中有人高声道,而提心吊胆的三河士卒们也纷纷松了口气,对叶良辰发出嘲讽的大笑。
叶良辰不由惊怒。
这小子好滑溜,竟能钻出他的场域压迫。
不过也就如此了,他的人头是自己的进身之阶,功名富贵美女,都将从这里开始——怎能让他溜掉?
且看我叶良辰惊天地泣鬼神的第三刀!
叶良辰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发出一声暴喝。
声如枭鸣却格外凌厉,让许多人不由捂起了耳朵,感觉耳鼓都好像要被撕裂。
叶良辰心想,修真者**薄弱,这样强大的音攻,赵宗胜必定要被震得口鼻溢血,僵直在地,只等自己第三刀切下他小小的人头。
但就在这时,叶良辰陡觉心口一凉。
他低头看时,一道枪尖从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样的速度……
他的音攻完全影响不到赵宗胜,赵宗胜也根本不给他出第三刀的机会。
叶良辰费尽最后的力量,将脑袋向后转过去,一百八十度。
赵宗胜正将那柄蜻蜓形状的巨大长枪插入叶良辰的胸口。
蜻蜓翅飞快地旋转起来,划过了叶良辰的身躯。来不及有最后的想法,叶良辰就连武器带身躯被搅成了一团肉泥。
叶良辰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含着稚气,却刚硬如铁:“你这种家猪,我在断罪训练营也杀过两三个。”
赵宗胜从肉堆里抓起发髻,提起叶良辰的脑袋,只见叶良辰双眼如同死鱼一样往外暴出,血迹斑驳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传令兵向着神堂阵中大声报道:“叶良辰又被赵日天斩了。”
第三十一章 高达战铠
苏梦枕眼神转向苏灿。
苏灿的表情变成了猪肝色。
这叶良辰如此大言炎炎,原来也是个废物。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刚招募到的人,还没花自己半钱银子,不亏。
叶良辰要的薪俸自然是极高的。但他极为狂傲地表示不需要一文钱订金,等到自己立下了功劳,再开始发薪水。
结果第一次上阵,叶良辰就被赵宗胜给斩了。
此人无妻无子无父母,也不用花费苏灿一文钱抚恤金。
一时间,三河一方士气暴涨,士兵们一个个在城头上大笑起来。
年仅十二岁的赵宗胜连杀神堂二将,实在足以鼓舞军心。
而神堂的士卒们却大都纷纷色变。
苏梦枕却是负手悠然道:“原来是蜻蜓切。这样说来,赵家小公子还没尽全力。”
林秀贞惊道:“什么?没有尽全力?”
神堂不少门人面面相觑。这小子不尽全力便如此,尽全力岂不是能以镇野境界斩杀征天高手?
苏梦枕颔首道:“蜻蜓切长枪,本是高达战铠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众人方才明白。
赫赫有名的高达战铠已经藏在襄阳城内多年,几百年来却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
这赵家小子既然能用使用蜻蜓切,必定取得了高达战铠的认可。而将高达战铠披挂上身,他才能叫尽全力。
而全力发挥的赵宗胜,实力无疑堪比征天高手。
但却不能说不公平,因为能够运用高达战铠,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然而知道这小子原来是依靠外力,神堂门人们纷纷释然,有人还开言道:“靠着战铠,不是自己的能力,何足为勇?”
三河士兵们则反唇相讥:“那你们也找一套战铠来然后找个人穿上啊?不要说神堂没有修真者,跟着水信元等人叛变过去的二五仔们可是不少的。”
神堂士卒们当然也不甘示弱,继续争论。
姬红颜听着这无趣的对骂,露出厌烦的神情,向苏梦枕道:“既然如此,由我解决掉那小子好了。”
赵宗胜依赖高达战铠,那么姬红颜以征天修为与他对敌,就没有什么问题。
苏梦枕露出慈爱神情:“若雪,去罢,要小心。”
姬红颜点了点头,飞身向前。
她还没说话,就听赵宗胜大笑起来:“老女人,你终于来了啊——只有和你打架才有意思,之前的菜鸡和家猪,连热身都算不上!”
小小年纪,他却显得异常张狂,迥异于樊城赵家一向的沉稳冷静风格。
姬红颜眼神骤锐,哼一声道:“黄口小儿,说什么废话,快把你的战铠披上!”
赵宗胜嘿嘿发声,祖窍中倏然喷出一大团涂装甲片,将全身包裹好,蜻蜓切长枪嵌在粗长的钢铁膀臂之上,两三丈高下的高达战铠,显得威风凛凛。
对于修真者来说,要想强化近战能力,就须得使用战铠。如佛门的丈六金身,其实也是一种小型战铠。
使用战铠的同时,会失去远程攻击的能力,真元全部用于发动战铠进行近战。然而防御力会有长足的提高。
总地来说,哪怕是一般的战铠,也不是同级的武者所能匹敌。而高达战铠这样的顶级宝铠更是能大幅度强化使用者的战斗力。
不过,修真者的数量本来就只是武士的十分之一,能够使用战铠的更是凤毛麟角。因此三河剑派、神霄道这些修真门派,仍然需要豢养大量的武士,军队也以武士作为主力。
在高大的高达战铠面前,姬红颜简直如同巨石底下的一颗小草。
而随着赵宗胜的修为提高,高达战铠还能继续放大,可能达到六丈甚至更高!
赵宗胜控制着一对铁臂,双臂怒击,巨大的气浪登时震得姬红颜娇躯轻颤起来。
“好可怕的力量……这便是全力发挥的高达战铠?”
有人议论道。
姬红颜却是低哼一声,身形如同穿云破风,手持长枪向着上方猛攻过去,枪花抖动,如同霓虹漫舞开来。
征天境界的武士也能飞行,面对高大的高达战铠,姬红颜没有丝毫不好施展的地方,可以随意刺击任何一个位置。
枪花带着真气席卷,炽烈的光芒在天空之上绽放出来,就好像凤凰抖落满身的毛羽,只为化作天地之间最为灿烂的一幕烟火!
一枪刺出,灿烂的大日也失去了光辉。
百鸟朝凰枪!
她上来便使出了自己的最强杀式。
赵宗胜以及整个高达战铠,完全被这灿烂的光芒所笼罩。
神堂士卒纷纷高呼。姬红颜不但是许多人的女神,作为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更是他们的信仰。之前姬红颜干脆利落地将三河剑派领军人物酒忠次击败并打成重伤,更让众人对姬红颜信心爆绷。
而身为神堂继承人的吴锋则只是显得饶有兴趣地看着,就好像胜负完全与自己无关,甚至整个战场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一样。
他其实突然很想念薛洗颜,毕竟血肉纷飞的战场上,最好是该有美女来养眼调剂下。
姓姬的小妞那张苹果脸很容易看腻,至于身材嘛,隔着衣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而自己家里的死兔子至少脸蛋能漂亮到怎么看也看不腻的地步。
轰!
赵宗胜以又放大了两三倍的蜻蜓切迎向姬红颜的长枪,巨大的鸣震声轰然震动天穹。
气浪滚滚激荡开来,将土石卷得暴啸冲天而起。
却见姬红颜猛地被震了回来,俏脸通红,用一只手捂住胸口。
她喘息着,玉颜泛着香汗。一向果烈的她,此刻竟然有一种西子捧心一般的娇柔韵味。
一时间神堂军士们都神色为之变——高达战铠的力量如此之大,连姬红颜都不能抵敌!
赵宗胜狂笑起来:“老女人就这点本事么?我赵日天要为酒忠次师兄出气,把你打个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以他的年纪,也是实在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姬红颜稍作调息,明眸中浮上一阵怒意。
但她却是随即平静下来。
姬红颜猛然挥动长枪,海蓝色的光影从她身后喷薄而出,将她笼罩。
武魂的力量,再次被发动。
光影竟然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接放大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躯体,将她包裹在其中。
悬浮在蓝色气息中的姬红颜,表情神圣,就好像降临世间的九天玄女一般!
“那是……武魂战体。”
有人惊呼道。
姬红颜全力发动她的武魂——蓝焰凤皇,冰蓝色的火焰,将她完全包裹在其中,形成一具巨大的战体。
这战体同样高达数丈,较之赵宗胜的战铠竟然还胜一筹。彗芒一般的气息缭绕在其上,又好像凤凰鲜丽的尾羽。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由甲片拼接而成,将人体完全掩盖。而姬红颜的武魂战体核心处,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曼妙娇躯。
“姬姑娘竟然修成了武魂战体,不愧是我神堂青年一代的绝世英才。”
“原来她击败那酒忠次还没有尽全力。这下姓赵的小子真是自取死路了。”
单挑这种事情,往往比起大军交锋还能激起人类的激动和热血。双方阵营中均是高声呐喊,鼓舞不休。
赵宗胜自高达战铠当中发出一声骄傲的冷哼,巨大的钢铁双足踩地,轰然弹射而起,在地面上留下两道刺目的裂痕。
姬红颜则是以硕大无朋的武魂战体纵上虚空。因为蓝色的武魂战体是战气魂力所化,并非实体,在地面上没有留下任何印痕。
但没有人怀疑,如果被这武魂战体击实,必定会被打得粉身碎骨,甚至连渣都不剩下。
武魂战体的双臂化为两道涡旋,互相缠绕,带着强大的螺旋扭力气劲,与赵宗胜的高达战铠对攻而去。
赵宗胜是完全的刚劲,而姬红颜则刚柔结合,想要以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气劲将赵宗胜连高达战铠带着人体一同完全粉碎。
轰隆隆……
烟尘卷上漫漫高天,如同无穷的火药于一瞬间爆炸开来。
大碰撞。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被震向远方,从当中发出一声痛哼。
巨大的蜻蜓切长枪也发出声声颤鸣,就仿佛要从中折断一般。
得到高达战铠认可之后,赵宗胜的一身修为与高达战铠内部的构装符文联系在一起。当高达战铠遭受重击,他的**也会同样感受到痛苦。
但姬红颜竟也被震得倒飞回来,气质的双臂被震得散开,一会才凝聚拢来。
这一番轰击,原是平分秋色。
姬红颜暗暗咬牙,武魂战体在刹那之间变化了。
两条臂当中,其一化成了烈焰的颜色,如同涅槃的火凤。
一半是烈火,一半是海水。水与火互相缠绕,向着赵宗胜的高达战铠怒击而去。
赵宗胜则叱喝一声,高达战铠在须臾之间,突然被流转的电光所缭绕。
铠体变得暗沉,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衬托得电光越发明亮夺目,就好像撕裂了紊乱的空间,溢出混沌的气息。
而急速旋转的蜻蜓切长枪更是被雷光完全覆盖,就好像是闪电化成。
水火带着欺天压地的气势,掩向汹涌的电潮!
第三十二章 吴锋出战
天蓝和血红的光芒缠绕,被电芒切割开来,凄厉的声响犹如鬼神乱舞,又仿佛撕裂地狱放出万千修罗。
武魂战体与高达战铠皆有千万钧之力,交击之处,沙尘乱舞,百斤重的大石也被激成齑粉,草木更是所过无存。
两人的交战特地避开了城外的官道,否则路面将完全毁坏。
目力差、修为低下者,已经无法看清场中的情形,只能紧张地攥着拳头,猜测着其中的情况。只有修为足够,才能够感应能量波动,来判断战场深处的情形。
有一名战兵因为贪看战斗,站得前了些,被一道余波席卷过来,登时身躯从中断裂,肠子流了满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就此毙命。
随着激战的进行,烟尘渐渐消淡。
光鲜亮丽的高达战铠,上面竟然也留下了不少划痕,可见碰撞的激烈。
但这种绝品战铠拥有自我修复能力,只要不是致命伤害,便能利用灵晶的能量自行修复,这便是它的可怕之处。
而姬红颜天蓝色的武魂战体也显得黯淡,胸口处变得透明,可以看见美人在其中低低喘息,玉颜带上了几许苍白,汗珠在面庞上沁出。
双方显然都已十分疲惫。
这时,烈日正升到了天中,一片炽烈。
观战两方,普通士卒们自然是汗出如浆,而哪怕是高手也都被炎热笼罩,如同置身蒸笼。但却无人有丝毫感觉,心神都完全沉浸在前方的激战当中。
姬红颜忽地发出一声激越如金声玉振的清啸。
武魂战体开始变形,整个化为一只巨大的蓝色凤凰,周身蓝焰滚滚,向着赵宗胜覆压而去。
蓝焰滚动,夺去烈日的光彩,宛如要一击撕裂天穹,现出漫漫的星空!
不再是虚态的凤影,而是凤凰战体,瑰姿绝逸,神圣无双。
“武魂技——凤舞九天……”有人喃喃道。
“以武魂战体的形态发动武魂技,威能可想而知。”又有神堂弟子赞叹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击。双方都已疲惫之极,所以姬红颜运发最强力量与赵宗胜对轰,赵宗胜必然也是如此!
只见高达战铠的甲片中发出咔擦的响声,让人牙酸,却嘹亮无比,好似金毛犼在嚼食神龙。
蜻蜓切长枪于光华大作之中开始收缩,变得粗长,连一双蜻蜓翼也融化,化成一个圆润硕大的球体,而后被漫漶的雷光所覆盖包围。
赵宗胜驾驭着高达战铠,以一双富于力量气息的铁臂将雷球托起,向着姬红颜怒掷而去。
碰撞之下,狂暴的能量气息开始肆虐。
光芒如无数挂星河卷上高天,星河崩碎时,仿佛宇宙重开一般的画面。
数息之后,光芒散灭,但在不敢出一口大气的众人感觉,却好像过了千年万年。
一道身影倒飞出来。
在无数人的瞠目结舌当中,姬红颜拄着长枪,单腿跪倒在地面上,大口吐血,而后长枪轰然折断,无力地跌倒在地!
她身上的战甲大块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却布满了猩红色的伤口,怵目惊心。
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如同女战神一般的姬红颜,竟然败了,败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手里!
一时间人群大哗!
“好啊!”城头之上,李忠当下击掌高呼道:“赵公子神威无敌,扬我三河一派之威!”
赵宗胜收回高达战铠,虽然也脸色苍白,却露出冷傲的笑容,眼神扫射如同电光。
他掏出一枚丹丸,投入口中,运转道力调息,面色很快恢复了不少。
血戮营赵忠高也眄向自己的儿子,露出赞赏的神情。
酒忠次则大声道:“小师弟,干得好!”
赵宗胜得意地道:“师哥,我狠狠地教训了那个老女人,给你报仇了。”
此言一出,已经被救出来,正在缚辇上调息的姬红颜又口唇一颤,差点再次喷出血来。
酒忠次亦神色扬扬道:“神堂这边还有谁能够出战?不能出战,就算你们败了。明天继续打攻防战,大家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吧。”
神堂众人一个个都神色黯淡。
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姬红颜都战败了,还有谁能够与赵宗胜相匹敌?神堂青年一代还有其他的征天高数么?就算有,又能是赵宗胜的对手?
但是如果认输的话,士气大跌,还能顺利拿下安祥城么?就算能够攻破,只怕也要损失惨重吧。
吴锋却是低声对罗廷玉道:“这一战不公平。”
罗廷玉一愣,也压低声音道:“老大,怎么了?”
吴锋道:“对面多半知道酒忠次不是那妞儿的对手,让酒忠次出战,不过是为了引出她,并且消耗她的体力。那一战看似寻常,体力消耗却是不小……而和赵宗胜作战,必须开启武魂战体,开启之后,便只能硬拼……”
罗廷玉惊道:“这岂不是使诈?应该指出来啊?”
吴锋摇头:“不,谋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那该怎么办?”罗廷玉问道。
“由我出战好了。”吴锋平静地回答道。
罗廷玉愣住,而后吴锋抓过他的手掌,在他手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师傅,吴锋愿意出战。”吴锋神色很是凝静,全不似平时的轻佻。
一时间,神堂众人纷纷看向吴锋,神色各异。
吴锋身为神堂的继承人,竟然亲自出战。
林秀贞却是已经阴阳怪气地道:“吴锋公子不过镇野境界,便认为自己能够比姬姑娘更加高明,如此胆气,林秀贞十分佩服。”
“你可以直接说我找死,我一点都不介意。”吴锋淡淡地道:“我的性命是自己的,也不用林长老费心。”
又对苏梦枕道:“此战,有胜无败。”
苏灿向这边投来目光,心中暗自思忖。
他已经派出左成政,准备在安祥城被破之时,于乱军当中刺杀吴锋。
如果吴锋就在这里被赵宗胜干掉,那么自己倒是白安排了,也不是那么解恨。
但是既然是吴锋自己要早点死,只能说是天命,也怪不了任何人。
当下温和微笑道:“吴锋公子大有豪气,我是非常佩服的。”
说话之间,皮笑肉不笑,暗中含着满满的恶毒。
苏梦枕稍作沉吟,却是微微一笑:“锋儿,去吧。”
这次,他没有在后面加上“小心”二字。
第三十三章 克敌
吴锋昂首挺胸,手持长剑,向着赵宗胜走过去。
赵宗胜眼神一扫。
而后嘿一声道:“不过镇野境界。”
吴锋笑了笑:“你也是镇野境界。”
赵宗胜愣住,而后狂笑起来:“是个有胆子的。”
吴锋悠然道:“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总是很有胆子的。”
又道:“快点将你的战铠祭出来吧,你之前大战数场,体力消耗,现在如果不用战铠就与我对决,那是不公平的同级战斗,你不是我对手。”
他说得一派傲然,却点明了赵宗胜之所以能击败姬红颜,关键还是在于酒忠次消耗了姬红颜的体力。
赵宗胜一愣。
而后大声道:“既然你急着死,我赵日天就成全你。”
他也觉得吴锋说得有道理。
赵宗胜已经打得有些累了,他想要快点解决掉吴锋。
吴锋是神堂的继承人。但在他眼里,其实和其他送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继承人这种东西不比堂主,死掉了无非是换一个罢了。吴锋并不讨大部分重臣喜欢,如果被干掉,只怕是不少人反而会为之欣喜。
只听赵宗胜一声清喝,涂装甲片快速从他的祖窍中喷发而出,发出铿锵的拼接之声,在一片灿烂的光雨中将他的身躯完全包裹。
吴锋相对于硕大的高达战铠,就如同一只小蚂蚁一样。
赵宗胜喝道:“快点将你的武魂战体也现出来吧。还是说,你现在修为太低,没有武魂战体?”
吴锋只是付之一笑。
没错,他的确还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动武魂战体。
但吴锋并不认为这算个什么事儿,也不因赵宗胜说中了而羞愤。
在他眼里,说到底赵宗胜只是个凭借外物的小孩子,就连修为也被人揠苗助长过,并非苦修所得。
一声轰鸣,只见巨大的机械足爆发出汹涌的气劲,向着他覆压而下。
吴锋并不硬接,却是就地一滚,电射出去。
他勾了勾手指,挑衅地道:“太慢,再来。”
赵宗胜飞追过去,向着吴锋猛然刺出一枪,吴锋却是双足点地,于间不容发之际飘摇出去。
赵宗胜怒道:“这也叫打架?”
吴锋扬眉道:“怎么不叫?游斗不就是这样么?”
说着随手轻飘飘地向赵宗胜射出一道剑气,证明自己并非只会逃跑。
林秀贞看着吴锋这副样子,很想给吴锋喝倒彩,但是毕竟吴锋是代表神堂出战,他考虑到苏梦枕的面子,却也不敢如此,只能祈祷赵宗胜尽快砍下吴锋那颗可恶的脑袋。
只见吴锋游走之时,姿势一点都不优雅,但脚下阴阳两种气息流转,如同阴阳鱼一般,身法格外滑溜灵活,如同泥鳅一样蹿来蹿去。
他的武魂是自己的先祖忌部千殇,修炼的主玄功则是忌部千殇传给他的神魔一念玄功,将阴性的云笈密谱和阳性的东辰剑典两种玄功结合在一起。
因为这重缘故,吴锋与自己的武魂有着极高的契合度。他现在虽然只是在场上逃窜,却完全发动了武魂的力量,快得不可思议。
赵宗胜披挂高达战铠,力量巨大,只要有一击打实吴锋,哪怕吴锋全力运转真气,也会被打得粉身碎骨。
然而吴锋比起高达战铠显得微小,也就格外灵活,偏偏不容易打中。
看到吴锋这奇怪的打法,赵宗胜心思电转。
这么蹿来蹿去,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击倒他的。
赵宗胜想了想,随即意识到吴锋该是想要消耗他的体力。
赵宗胜已经战过三场,击败姬红颜的一场体力消耗尤大,事后虽然服用了丹药,但也不可能完全恢复。
“打算等我力量不足以驾驭高达战铠之后,再击倒我么?哼,不会那么容易让你得逞的。”赵宗胜心中想道,却是费了老大力气压制,才没让自己说出来。
他明显地从吴锋身上感知到了武魂的气息。
虽然吴锋极力掩盖,但他现在溜得这么快,一定是全力发动了武魂的力量,其实也撑不长。
那么我们就比谁更能耗吧——赵宗胜暗想。
他依然不断地对吴锋发起进攻,蜻蜓切长枪激荡处,烟尘飞溅,钢铁巨足踏下,土石乱崩。
但实际上每一击他都只用了三四成力气。
待到吴锋撑不住时,他便能好整以暇地取下吴锋人头,甚至连苏梦枕也来不及救人。
赵宗胜正这样想着,发现吴锋又溜远了。
这样不行,还是得控制在一定距离之内。
赵宗胜驾驭高达战铠飞追上去。
这样大的战铠,以他的实力还真控制得不是很灵便,一不小心就可能飞过头。
但就在这时,当地一声轰鸣骤然响起。
响声来自赵宗胜后方。
怎么回事?
赵宗胜脑海中电闪。
难道是神堂看到必败,竟然想要破坏单挑规则,以二敌一?
高达战铠也有薄弱之处。虽然人体在它面前那样渺小,但聚集在一点的真气蓦然发起袭击,仍然有可能将其破坏,甚至造成致命的伤害。
赵宗胜不敢掉以轻心,转身攻去。
罗廷玉提着一口铜锣,被劲风扫得倒飞过去,大口吐血,叫道:“我敲我的锣,你打你的架,我关你鸟事?”
赵宗胜正要怒骂,却心中暗暗感到一股不祥。
吴锋眼神冷冽,看向巨大的高达战铠。
很好。
机会只有一次。
他的眼神格外精亮,空间在他的眼中却被解构,只剩下经纬的脉络。
人体是血肉骨的集合,草木是纤维与水分的聚集,就连巨石也只是无数颗粒堆积在一起。
吴锋的神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运转着,他的头脑开始发热,如同燃烧起来一般,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无比平静。
吴锋高高端起了手中的铁炮。
他对自己的枪术有无比的自信。
赵宗胜的高达战铠,每一块甲片,每一条缝隙,在他的眼中都无比明晰。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点线面的聚合。
他的双目都聚焦在那决定性的一点,再无其他。
计算完毕,定位完毕,瞄准完毕,发射!
砰地一声枪响。
然而赵宗胜来得及反应已经是被击中之后。
因为被罗廷玉引走注意力,吴锋开枪的时候,他已经被吴锋的气机所锁死。
子弹划出流畅的弧线,自高达战铠的中央射入,从裂隙中射进战铠内部。
一声令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凄惨尖叫,从高达战铠中发出。
巨大的战铠在须臾间迸散开来,而后回到赵宗胜的祖窍当中。
赵宗胜浑身血染,坠在地上。
他突然间大哭起来:“我爸爸都没有这样打过我!”
又道:“这一招……我学会了!”
赵宗胜带着一身的鲜血,冲天而起,勉强逃回城头上。
然而他离去的地面上,却是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臊气,令许多人都为之掩鼻。
这小子……被一枪打得小便失|禁了?
“哈哈哈哈哈……”神堂众人都狂笑起来:“果然是小孩子,竟然尿了,尿了……”
吴锋吹了吹铁炮口的青烟,收枪而立。
赵宗胜的修为毕竟只是镇野八重天。
他不可能完美地和高达战铠结合成一体,必定有破绽。
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暗器能够穿透甲片缝隙重创赵宗胜。如果吴锋在近战时将武器刺进去,多半也会被反震所杀死。
所以只剩下铁炮。
那一枪的风情,令无论是神堂方还是三河方都为之惊眩。
酒忠次却是叫道:“你们使诈……以二敌一,算得上什么单打独斗?”
罗廷玉擦着嘴角的血,大叫道:“我过去敲我的锣给老大助威,关他什么事?我出手了么?我莫名其妙被他打一下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说话如同连珠箭一样,虽然是强词夺理,却又能自圆其说。
罗廷玉既然没有出手,按照固有的定义的确算不上以二敌一,只能怪赵宗胜不聪明,傻傻地被引开注意力。
谋略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苏梦枕一振衣衫,纵声大笑:“锋儿,你干得很好!”
除了苏灿和林秀贞等几人脸色不是太好,其他人均有大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赵宗胜这小子如此嚣张,却被吴锋一枪就打掉了全部的风头,当众撒尿,出乖露丑。
这不但是痛快,简直是不能再痛快了!
身受重伤,躺在一边的姬红颜也眼神浮动。她实在未曾想到,还有这样取胜的方式。
她并不觉得吴锋做的那些事情,出的那些策略有多么高明。但吴锋的行事的确往往出人意表,超乎一般人的思维方式。
吴锋伸了个懒腰,道:“好累啊。”
他将火铳扔进了空间袋里,又恢复了那副悠闲自得的散漫神色,信手打了个响指:“搞定。这一下,三河只能乖乖认输了。”
李忠等人在城头上相看,一个个都面色如同猪肝一般。
苏梦枕猛然一挥手,鸣金的声音轰然响起。
“休整半日,明天继续攻城!”
没必要等三河主动认输了,输赢大家的眼睛都看着。
神堂的队伍如同潮水一般后退而去,留下李忠等人愣愣地站在城墙上。
又是这个吴锋坏事!李忠愤懑地暗想道。
他胸口起伏,突然又掏出帕子捂住了嘴。
咳出的鲜血将帕子染成凄艳的红。
第三十四章 五日之内,不破安祥,不留人头
三河剑派因为单挑战失败,士气越发下降。
城内虽然已经屯集了三千战兵和上万民兵,仍然无法改变城池摇摇欲坠的局面。在神堂密集的攻城武器火力打击下,城防如同秋天枝头的残叶一般瑟瑟颤抖着。城墙砖不断崩落,阵法也一天比一天薄弱。
由于士气低下,三河一方组织的几次出城突击,都被打了回来,损失不轻。
正当安祥城破城在即之时。
神堂,议事大帐中。
苏梦枕的面色却是变得阴沉如水。
“潜入敌后的广儿送来了消息。”苏梦枕缓缓道。
苏广是苏灿的兄长,同样是苏梦枕的养子。
众人都噤若寒蝉,毕竟看苏梦枕这副样子,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苏梦枕又道:“神霄道的内乱已经完全结束,新继位的宗主龙傲天正准备向襄阳郡派出援军,支援作为神霄附庸的三河剑派。”
“父上,如果只是准备的话……”苏灿沉吟道:“神霄的内战其实已经结束有一段日子了,却因为内部不稳一直没有……这次恐怕也只是嘴上喊喊吧。”
苏梦枕摇头:“若只是如此,我又何必召集大家?龙傲天已经正式开始动员了……”
若要出兵,需要说服重臣们,重臣又把出兵的任务摊派给麾下的领主,然后将队伍聚集起来。后勤补给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并不能说出兵就马上出兵。
但若说龙傲天已经正式开始动员,则说明以上工作已基本完成,进入部队召集的阶段。
吴锋问道:“多少人?”
“保守估计,三千。”看到众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苏梦枕补充了两个字:“战兵。”
林秀贞等人不由倒吸冷气。
这次出征,神堂的数万兵力当中,战兵也不过六千而已。
现在安祥城的守军就有三千战兵,如果加上三千战兵的援军,数量便完全不输给神堂。
姬红颜站起来问道:“大概多久抵达?”
她之前与赵宗胜对决受了那么重的伤势,竟然短短几天就差不多全愈。苏梦枕曾调侃她说,若雪虽然是个姑娘家,体质却厚实得如同野猪一般。
也只有苏梦枕说这话,她才不会着恼。
苏梦枕平静道:“少则八天,多则十二天。纯战兵的话,哪怕是步卒,行进速度也非常之快。”
苏广总是能将这种事情调查得很清楚。而他的弟弟苏灿则更擅长协调内部关系,处理内政。
苏灿道:“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在神霄援兵抵达之前攻破安祥城,就只有从后方继续调来援兵,然后与联军在城外野战。”
“这样很冒险。”吴锋当下道:“我们后方并不安稳。”
四年前苏梦枕进攻天子峰惨败,损失了大量精兵,豪族和支派也多有生出异心者。虽然如今与天子峰结盟,但仍然不宜继续调战兵过来。
而且三河步兵以防御力著称,神霄道则以精锐弓兵见长,一旦两者结合,产生互补效应,神堂一方的胜算并不会大。
林秀贞瞪视着吴锋:“你的意思,难道现在只有撤退?”
苏梦枕却是道:“如果不能及时攻破安祥城,撤退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当敌方援军正式抵达,敌我士气将会发生极大的此长彼消,再战的话,几无胜算。”
这些天激烈的攻城,神堂军的确已经很疲惫了,损失也不小,尤其是诱杀血戮营的那一战。
经过四年前的惨败,苏梦枕已经变得放得下了很多。这次出兵夺取了一些土地,更基本上摧毁了李清留下的王牌血戮营,哪怕撤军,也算得上有其战果。
但他终究是不甘心。
他已付出了太多努力,明明安祥城落城在即,却极可能要功亏一篑。
吞并三河剑派的计划,已经筹备了整整二十年。然而这次机会失去的话,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内乱中恢复过来之后,神霄的内聚力只会越来越强,动员力只会越来越高。而三河生存在神霄的羽翼之下,将不会给苏梦枕任何可趁之机。
直到神霄三河联军以碾压性的兵力,进攻神堂。那时候天子峰可能会提供援兵,但更可能会趁火打劫。
苏梦枕正在心中暗叹,却见吴锋扬声道:“我可没有那么说。”
林秀贞哦了一声,问道:“那么,吴锋公子又有什么良策?”
吴锋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道:“神霄刚刚结束内乱,就派出援兵,虽然不多,但龙傲天也必定力排众议,克服了许多阻力。”
又道:“说服龙傲天并不容易,整个三河剑派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三河世子李询。”
林秀贞道:“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有什么用处?”
吴锋微笑起来,挥了挥手:“不可说,不可说。”
而后霍然站起,气质陡变,眼神骤然凌厉如电,声音却沉静如冰。
“五日之内,二百战兵,不破安祥,不留人头。”
吴锋振衣扬眉,断然道。
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无法完成任务,便甘愿领受军法,被斩下人头。
场中的气氛顷刻间凝滞。
苏梦枕愕然道:“锋儿……”
“吴锋可在万军之中,立下军令状。”吴锋说得十分果决。
他却是又悠悠勾着手指,笑起来:“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梦枕问道。
吴锋看向姬红颜那张苹果一样的俏脸:“吴某人需要姬姑娘给我做副将。”
林秀贞闻言,登时要发话,却被苏灿挥手阻止。
只见苏灿站起来,急切地道:“不可!吴锋的计划必是冒险,这只是他自己的决定,如果让姬姑娘同去,一旦失败,我神堂便很可能损失两员英才……”
在苏梦枕面前,苏灿绝不会直接表露出对吴锋的敌意。
姬红颜眼波流转如星。
而后她却是斩钉截铁地道。
“只要吴锋敢立军令状——”
“若雪必舍命相从。”
她眼神凌厉,逼视着吴锋:“只限这一次,但如果计划失败,我会自己撤退,不会救你。”
吴锋在她凌厉的目光之下,神色却依然无比从容。
“一言为定。”
吴锋击掌道。
第三十五章 奇袭烟南仓
黑夜沉沉,无星无月。
但有风,风向东南。
荆棘丛中,一队步卒穿着软底快靴,披着轻甲,在榛莽荆棘中快速穿行着。有人的脸庞被荆棘刮破,鲜血淋漓,却也毫无知觉。
隐隐可见有一个巨大的独足鬼影将队伍笼罩着,身形虚淡,但形态狰狞。
“山魈?”姬红颜低声问道。
就在今天白天,吴锋当着万军立下军令状,声称五天之内若不能计破安祥城,便领受斩首之刑。
而到了晚上,他已经率领二百锐卒行进在安祥城外的群山之中。
吴锋点头。
“可是……没有实体。”姬红颜又道。
“因为是召唤出来的妖灵。”吴锋平静地答道。
姬红颜微惊:“你之前所用的戒指……是妖灵之戒?”
她看向吴锋手上古拙的戒指,只见它通体莹白如骨,形如鬼爪,闪烁着幽诡的光芒。
鬼爪深深地嵌入吴锋的皮肉里,吴锋却好像全无知觉一样。
“只是仿品而已,因此调动山魈之力,也就是能引动山脉地气,让我们在荆棘丛中行进得稍快一些。”吴锋悠然道。
“仿品……”姬红颜沉吟,却没有再说话。
能将威能覆盖二百人,哪怕是仿品也很不一般了。
她也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魂魄沦为妖灵的养料。但吴锋既然敢于使用这种东西,她也当然不会劝阻。
但她不得不承认,小部队作战的话,这种东西的确帮助很大。
敌人很难想到,他们能够无声无息地在荆棘密布的峻峭山岭中如此迅捷地穿行,即便是长于翻山越岭的部队,也不该如此。
“等等……吴锋公子,为何一直往南?”一名将官问道,这名偏将名叫张子陵,办事稳重,得苏梦枕看重。
“有何不可?”吴锋神情散漫,信口问道。
张子陵道:“如今堂主昼夜不休,猛攻安祥城。我等既然要协助破城,当然是从安祥城两侧的山崖上缒入城中,进行奇袭。而如今这架势,却是要绕到城池后方……”
吴锋笑了笑:“从后面攻击也不错嘛。”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后边的城墙也极为高大厚实,我们这点人,连城墙砖都摸不到一块……”
“是吗。”吴锋做出沉吟的神色:“对啊,我不能让将士们冒险,对不对?”
吴锋猛然击掌:“有了。”
张子陵问道:“什么有了?”
吴锋仰面道:“我本想说走一步看一步,又怕大家哗变。这样好了……”
他声音顿着,摸着下巴,故意卖起关子。
当张子陵等人的眼珠子都好像要瞪出来,吴锋才缓缓道:“为了更好地配置安祥城中的防备,以及预防火箭袭击,安祥城的粮仓并不在于城内,而在城池后方,也是三河重要的粮草集散地,被称为烟南仓。”
“既然袭城不容易,我们摸过去将粮仓烧了,也算一桩功劳。”
张子陵急道:“安祥城不能全面围困,粮草根本不是问题,烧仓何用?就算成功烧了,还能继续源源不断从襄阳城调发过来……”
吴锋摆手道:“但我立下了军令状,成功烧了,至少你们有功。如果五天之内我想不出别的办法的话,我靠着这功劳也就鞭打一顿,不至于真的掉脑袋。而你们都将有赏赐嘛——岂不美哉?”
他说得极是从容写意,让张子陵感觉这小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然而堂主很多时候岂不是也是疯子?但就是疯子一样的堂主,却往往能想出出乎所有人意表的奇策,摧破强敌!直到事后,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张子陵看向吴锋,开始思忖。
姬红颜却是不再发一言。她的蓝袍钢甲外头罩上了一层黑色风衣,掩盖住了绝好的身材。
队伍在吴锋的带领下,如同鬼魅一般潜下山梁。
张子陵这时候才开言道:“吴锋公子,我想明白了。”
“何解?”吴锋悠然问道。
张子陵感慨地道:“堂主果然未曾看错人。”
“口称五日之内,不破安祥,不留人头。随即我们这二百人从神堂军营中失踪,不可能瞒得过三河在我们军中留下的眼线。李忠必定会想到攀崖奇袭,与正面攻城的大部队里应外合。”
“李忠为了城池防备而提心吊胆,粮仓必定防务空虚,我们可以一举焚毁烟南仓。正因为可以从襄阳城调粮过来,所以敌人才会对粮仓不是极为重视。”
“然而如今三河剑派的士气已经极为低落,如果粮仓再被焚,等于给他们以最致命的一击。从襄阳城重新筹措粮草,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已经劳苦于战争的领主和百姓都会心生怨言,纷纷离心。”
“这致命一击下来,堂主正面攻城,便能在神霄军赶到之前,攻破安祥城……”
吴锋击掌长笑起来:“极好,我神堂果然多有英才。”
他说的其实是五日之内,如果苏梦枕无法攻克安祥城,他便交出自己的人头!
张子陵神情端肃起来。
“张某人愿为我神堂大业竭诚效死,追随吴锋公子摧破敌军!”
吴锋眼神扫向四方,只见一派斗志昂扬。
“很好,士气可用。”
吴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蘸着当中的液体在自己额头上一点:“大家都来点一下,劫营的时候清醒一点。”
众人都过来点了,果然一阵薄荷般的清凉发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
神堂锐卒们眼神湛湛,敌人皆被视作囊中之物。
烟南仓。
肥胖的仓官显出懒洋洋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绣衣衫,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指挥着民夫将新运来的粮食入库。
“小心点,跌坏了粮食,抄了你们家也赔不起!”仓官气焰逼人,威吓着惴惴不安的民夫们。
守仓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显出怠惰的模样,似乎对这种工作完全引不起重视。
这已经是安祥城的后方,敌人怎么可能绕过安祥城过来?翻山越岭?过来的时候都该天亮了,怎能逃过游骑的耳目?
就在这时,数声尖叫骤然传出。
“走水了,走水了!”
仓官大惊,呼道:“是东南方向,大家快去打水灭火……等等,是敌袭!”
血光溅起,民夫们的惨叫之声登时划破天穹,扔下粮食在巨大的粮仓道路内狼狈奔窜,搅得一片混乱。
他们大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少数是民兵。
但神堂军士们却全无怜悯,无情地杀戮着,以恐惧来增进他们的混乱。
之前被三河兵驱溃攻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如今只不过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罢了。
恐惧的烟南仓守仓士卒鼓起勇气搏战。
张子陵怒吼一声,手持大刀连杀三人,惊得敌军四散开去。
火炬、松油、牛油火弹等各式各样的引火之物被抛入粮仓当中。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加上东南风席卷,烈焰霎时间高高地冲天而起!
仓官大惊失色,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威风。他猛然祭出一枚金钱,托着身躯冲天而起。
但一名神堂士卒将一枚本来要砸到粮仓当中的火弹直接扔在了他身上,毫无防备的仓官惨叫一声,坠落下来。
修为不够的修真者强行飞起来,防御将会大幅下降。
几把大刀同时斩落,将他直接给切成了肉酱。
场中一片混乱,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张子陵赞道:“吴锋公子的智谋,在下算是见识到了。”
神堂军士卒开始聚集在粮仓的出口处。
吴锋则是将心神沉入妖灵之戒,只见熊熊烈焰之中,有多只凤凰状人脸的火团,在其中穿行游走。
那是他用妖灵之戒召唤出的妖灵——凤凰火,以此加快粮仓燃烧的速度。
但就在这时,拍手之声响起。
“不错的计策,不过,你们终究中计了。”
黑压压一片的三河士卒正列阵在吴锋等人前方,趁着神堂士卒结队未稳,披甲持枪,奋勇冲杀过来。
轰!
“枪之力,霜之魂!”
酒忠次一声长啸,三河战兵的枪尖之上绽放出夺目的寒光,汇聚成一道冰冷的寒气墙壁,令炎夏的酷暑刹那被扫去。
首当其冲的八名神堂士卒直接被冻成冰棍,而后身躯粉碎,化为一地冻肉。另有六人被创身亡,七人重伤。
而神堂一方的军势,也顷刻混乱起来。
这是酒忠次的中级步兵战法——霜雪枪魂,能够以极寒之力攻敌,更能使敌方士气下降。
酒忠次看向一边的石数正,而后两人飞扑而起,直取愣住的张子陵。
“少主早就预料到你们的声东击西之计,粮食都是假粮,只是引你们上钩……”
酒忠次的酒葫芦和石数正的石灯同时轰砸而下,惨叫声中,神堂宿将张子陵顷刻被砸成一团肉泥!
临死之前,张子陵向吴锋投来绝望和仇恨的神情,不是恨他害死自己,而是恨吴锋大言误事。
吴锋眼见神堂士卒们一片慌乱,却是眼神一横。
“不,中计的是你们。”
吴锋在一片混乱当中,神色却镇定如铁:“李询现在一定在长沙城,神霄道的总坛当中,说服那群神霄道的重臣。不然,龙傲天无法出兵。”
“李忠优柔寡断,他只是稍微识破了我的计策,却并不敢肯定,他也不敢赌。所以你们这里只有三百人,带队的也是你们这种年轻人,而不是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吴锋声音越发决绝:“至于假粮更是无稽之谈,我立下军令状到现在不过半日多,你们如何来得及转移粮草?虚言恫吓而已!”
他冷笑起来:“也正是李询不在现场,我才敢临时制定这样的险计,而不用担心被识破。”
酒忠次面色大变。
吴锋说得完全没错,李忠的确优柔寡断,明明猜到吴锋的意图,却因为不能肯定,遂被吴锋骗得平均分配兵力防守城内可能遭受奇袭的位置。
甚至他和石数正过来设伏,也是他一力要求的。不然的话,如果用庸将带兵,虽有三百人,恐怕反而要被吴锋轻易击溃。
但他随即横眉道:“但你们也不用想活着回去了。解决掉你们之后,立刻全力救火,还能保住部分的粮草。”
的确,神堂的奇袭分队只有两百人,少于酒忠次等人伏兵的数目。而且上来就挨了一个战法,折了宿将张子陵,如今阵势不稳,士气不振。
吴锋的话语只能平复士兵的混乱,却不能消解他们的恐惧!
姬红颜怒目看向吴锋。
任务是完成了,但也将大家带进了绝境——这家伙,难道从来不考虑后路么?
却听吴锋淡淡道:“那我的想法也一样。安祥城后门离这里挺远,又是大晚上的,短时间内没人来得及增援。我们尽快将你们击溃,翻山回到神堂军本营,而粮仓也就烧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
第三十六章 鬼柴田
姬红颜却是眸光骤冷,看向吴锋。
“任务看起来完成了。”
“没错。”
“但你把我们带进了绝境。”
“好像是。”
“你希望我们跟着你赌一把,以少对多,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强冲敌军,搏一条生路。”
“是这样。”
“我方士气不如敌人,还被敌人抢占先手。”
“对。”
“此前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计划失败,我会自己撤退,不会救你。”姬红颜咬着牙道。
吴锋依然平静:“敌人大概对我的脑袋更感兴趣。”
“你的意图虽然达到了,但计划算不上成功,因为你根本不考虑后路。”
“可以这么说?”
酒忠次听见两人的对话,冷哼一声。
“临死之前,废话还这么多。你们真的以为赚了么?半座粮仓的价值,可比不上一个神堂继承人,加上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
他说话中气十足,看起来和姬红颜一样恢复得不错。
姬红颜眼神骤厉。
她早已脱下了外边的黑色罩袍,海蓝色的衣衫被后边熊熊燃烧的大火映成一片殷红。
只见她纵身一跃,冲天而起,竟似乎要逃窜而去。
酒忠次旁边,石数正也露出幽冷的笑意。
姬红颜不战而逃的话,神堂的奇袭队必然完全崩溃,取下吴锋的人头将变得无比轻易。
但姬红颜却如同燕子抄水,身形遽然压低,手持长枪荡起枪花漫漫,凌厉绝伦杀入敌阵当中!
“神堂柴田庄庄主姬红颜在此,够胆的就全部上来!”姬红颜瞋目厉喝,声浪如雷滚滚炸开!
“死女人……”吴锋急道:“失心疯了么?一个酒忠次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家快跟上!”
奇袭的神堂士卒大多对姬红颜有几分仰慕之心,眼见姬红颜孤身冲阵,不顾心中的恐惧,纷纷如同潮水一般跟进而上。
粮仓门口的地势不算很开阔,双方虽然兵力都不多,却皆是密集阵型。
酒忠次和石数正二人之所以不在粮仓内设伏,是因为粮仓内的巷道狭窄,没有合适的埋伏位置,所以他们才隐藏在粮仓外边看护,却低估了粮仓的燃烧速度。
三河一方的阵型在两翼留出了缺口,意思很明显,并不打算全歼神堂奇袭队,以免激起困兽之斗。目的只是取下吴锋的脑袋而已。
纵然烧粮成功,但如果吴锋因此被杀,那么神堂的奇袭计划不但不能算成功,反而是彻底的失败。士气大跌的将不是三河,而是神堂。
只见三河军阵的后方,弩兵纷纷放箭,锋锐的箭矢犀利破风,越过三河的队伍抛射过来。
好些士卒都惨呼着中箭,或死或伤,许多人因恐惧而裹足难前。在近程射杀时,弩比弓的威力要可怕太多。
但姬红颜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切。
她的目光越发凝实。
那是凝实的杀意。
敌阵厚实如同金汤铁垣,前方盾阵如墙,枪阵如林,更有朴刀手错杂其中,强弩押后。
酒忠次在前中部位控御全阵,令所有人的战气聚集在一起,阵道之力聚合起来,这一阵势雄浑如山。
姬红颜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比起前些天独自对决高达战铠时还要渺小。
而且那一次她败了。
酒忠次微微惊诧,而后发出清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姬红颜,你果然失心疯了。怪不得都说你匹夫之勇,不足为道!”
姬红颜面色冷冽,并不作答,长枪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怒砸而下。
她感受到了一股陷入沼泽一般的阻力,这是阵道的力量。
一面巨盾炸得粉碎,带着盾兵卷上高天,然而数柄长枪却同时向着姬红颜刺来。
吴锋带着还敢于冲锋的士兵猛冲过来,却被两侧的三河士卒所阻。
吴锋的战法是扰乱战法“内讧”,可以引动敌军自相残杀,威力十分可怕。但是需要在敌军本身阵脚不稳时才可能成功。
况且以酒忠次的精悍勇猛,治军如铁,他所带的队伍面对扰乱性战法自然不动如山,很难遭到扰动!
姬红颜长枪舞动,枪杆以玄铁制成,粗细接近碗口,足见其可怕的重量。
就好像抡着一座山岳一般,沉雄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轰砸而下。
面对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姬红颜已经无暇刺杀,只能凭着本能去挡击。
枪影抖动,罡芒激荡,铿锵之声撕破夜空。
却又有数柄长枪轰然折断。
酒忠次决然道:“三人一小阵,相互掩护,将阵道之力全部向那个方向引去……干掉那个女人!”
他待要亲自出手,但吴锋也在带兵冲阵,他需要亲自主持阵势,不能掉以轻心。
酒忠次从李询的口中得知过吴锋的强大,在他眼里,吴锋比起姬红颜要难缠可怕得多。匹夫之勇如姬红颜,实在不足为惧。
姬红颜感到身周的压力越发加大。
她的身躯突然麻痹了,似乎没了知觉。
肩头一凉。
这是什么感觉,是痛么?
她嘴唇微微翕动——我受伤了?
姬红颜眼角的余光看到鲜血从自己的肩头汩汩流出。
刷地数声,十几枝利箭激射而来,一枝竟然直接射中了姬红颜光洁的额头,箭簇全部没入其中!
一时间,好些神堂士卒都惊呼出声!
三河士兵却如同嗜血的鲨鱼一样猛扑上来。
姬红颜转眼又中了三枪四刀两箭,周身已经浴血。
她娇躯一颤,仿佛要就此倒下。
就连吴锋,也心神开始震动。
却见姬红颜陡然长吸一口气,仰天一声清啸。
如同凤鸣,却格外凄厉肃杀。
鲜血从她红润的唇中喷出,将她的双唇染成纯粹的血色。
她感觉到自己的视野也被血色所覆盖。
背后是熊熊的烈火,粮草在燃烧,还有伤者在火中惨号。而面前的敌人,则被火光映成一片灿烂的红。
火焰是如此明亮,而他们又显得如此渺小!
一把刺进她身体的长刀和两个枪头从中折断,将兵器的主人震得倒飞出去。
姬红颜的长枪以一条锋锐的弧线斜斩而出。
她在顷刻之间撕破了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身上很痛,她并非不知痛楚。
但姬红颜却笑了。
痛楚,是什么?
是喜悦!
苏梦枕给了她一切,所以苏梦枕交付给她的任务,她会拼上性命去完成。
为了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去浴血,去搏杀,难道不是最深沉的喜悦?
姬红颜全身被染得通红,海蓝色的大氅,银色的战甲,甚至锋锐的长枪,都被血所浸满。
“怎么回事?”三河士兵发出惊诧的声音。
“这女人明明重伤,怎么跟发疯了一般?”
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轰然响起:“让我给她最后一击!”
“是‘十剑斩’李国春!”有人欣喜地道。
李国春是李家同族,三河青年一代中的有名人物,因为能够同时控制十把飞剑,被称为“十剑斩”。
当年李询初阵,带兵攻打三河剑派叛徒江离的大梦山寨,江离有族兄江纳兰,比江离更加悍勇,占据有利地形,连杀三河偏将五员。
李国春祭出十剑,盘旋飞舞,将江纳兰一举斩杀。
只见李国春体格健壮,身形高挑,肌肉虬结,一点都不像一名修真者。
“鬼柴田?”李国春平静地道。
听得此言,神堂士卒们突然想起神堂当中流传的一句口号。
红颜若雪,战鬼柴田!
姬红颜,小字若雪,柴田庄庄主。
许多人陡然感觉自己的血开始沸腾,想要随着姬红颜一起搏杀。
“造神。”李国春眼神清亮:“苏梦枕败了太多次了,他需要造出几个神来。千人之功,归于一人,千人之勇,归于一身。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老一辈是他的堂弟苏有光,青年一代则是你,姬红颜!”
“你的实力,未必强于酒忠次师弟,更是连赵宗胜这样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过。你却沉浸在苏梦枕为你编织出的幻梦当中,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姬红颜声音极煞极冷,如同来自血狱。
“说够了没有?”
她张口,血沫飞溅,长枪以奔雷之势扫向李国春。
轰!
李国春冷哼一声,十剑齐出,在火光照耀下,如同十日耀空。
沉雄无比的长枪,却顷刻转折出不可思议的弧线,自下而上,借力打力。
嘁哩喀喳一阵阵脆响,十把飞剑全数折断,李国春吐血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姬红颜咆哮一声,突入阵中,枪锋刷地一声,将李国春的人头斩落,人头上犹自带着无法思议的神情。
如同一道血色的旋风,姬红颜席卷过去,将李国春尚未坠落在地的人头擒入掌中。
而后往地面上发力一掷,只见鲜红与惨白喷薄满地!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姬红颜的声音很冷,却很平静,只是最简单的陈述而已,听不出半点威吓的意思。
但三河方面的阵势已经被她冲击得从中间凹陷进去一大块,变成一个月牙的形状。
“这女人……好可怕……”有三河士卒倒吸冷气。
“等等……那是……襄阳七手组上去了。”
“他们是蓝大先生蓝定吉一手训练出的杀戮组合,七人合力,可抵百人!”
三河士兵们犹疑相看,互相壮着胆子。
话音未落,姬红颜再次化身血色风暴。
枪锋斩落的声音因为太快太连续,就好像是连贯的一声长音,七颗人头如同下饺子一样轰然坠落在地。
石数正有些惊愕地看向酒忠次。
“石火光中寄此身!”
石数正祭起石灯,只见石灯迎风即涨,光焰冲天,燎向姬红颜面门。
轰地一声,石灯破碎成尘烟,石数正吐血而退。
酒忠次怒呼一声,酒葫芦凌空放大,他足踏酒葫芦之上,将法宝长枪激转如电,向着姬红颜挺刺而来,枪势如毒蛇般刁钻,却有倾天绝岳之势。
姬红颜舞枪问天,连连数击,轰砸而下。
生死交击!
啪地一声,酒忠次的酒葫芦轰然爆碎,面色惨败,高大的身躯一颤,竟然也吐血而遁。
几天前的单挑战,他与姬红颜战了许久才分出胜负。
但在千军围攻之中,姬红颜击败他,却只用了三招!
三招而已。
酒忠次心胆欲裂的时候,才想到一件事。
红颜若雪,战鬼柴田。说的是姬红颜身上蓝雪一般的大氅化为血红色的时候,才会由九天玄女,化为地狱修罗。
对付姬红颜,最好把握时机,一击重创令其失去战斗力。
绝不要将她逼进绝境!
因为——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造神。
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人,能够超越常识,发挥出远超本身实力的战斗状态,只有在生死战场上,才能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
先主李清就是这种人,之所以两百血戮营能击败苏梦枕三千之众,无非是那一招惊艳绝伦的“天迥云垂野,江空雪覆沙”。
鬼神一样的杀戮,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真正存在。
这时候,没有人知道,十多年后,八千纵横无敌的西凉铁骑,将会在最适宜发挥的戈壁地形被区区四百步兵打得轰然崩溃,尸横遍野。
那一天残阳似血,被重重围困切断水源的孤城当中,战袍已经完全血染的绝丽女子,让每个士兵都喝下一碗清水,而后用战刀劈碎了剩下的全部水瓶,从此“割瓶柴田”之名威震天下!
三河军势如同被石弹击中的残草败革一般,轰然崩溃,向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酒忠次无力地看向同样身受重伤的石数正,而后发出绝望的声音。
“撤。”
吴锋在一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顺手舞动长剑,斩下两颗首级。
他之前让士兵们抹的清凉油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一种解药。
而在酒忠次等人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出了一种迷药。
这种迷药是由薛洗颜亲手调配,按照薛洗颜的说法,将配方教给吴锋也绝不可能量产,只有浸淫薛家家传毒术五年以上才可能成功调配出来。
这种迷药并不能将人迷倒,但是在上风口施放,这粮仓口子的位置又狭窄,在这种小部队对决时正好起到效果。一旦发作,就能够削弱敌人三成的战力。
这样已经足以反败为胜。
然而还不等迷药完全发挥效力,姬红颜就已经凭着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三百结成阵势的锐卒,三河剑派青年一代左右双璧,被一个女子,一柄长枪,就杀得溃不成军,狼奔豕突!
也好,正好见识鬼柴田的真正力量。
自己这个计划靠着姬红颜的血战才反败为胜,虽然成功,也会被扣上轻敌冒进、任意妄为的帽子。
然而自己一定要将她借过来,不就是为了借着鬼柴田的威力来刻意藏拙?
只有藏拙,才能让苏梦枕一直对他完全信任,没有苏梦枕的信任,吴锋根本无法在神堂生存立足。
苏梦枕是狂生,狂生的继承人必须是个傻瓜,可以有些小聪明,却决不能什么时候都比堂主高明。
吴锋心中暗忖:如果在战场上与姬红颜对决,面对她这鬼神一般的冲锋,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难道,只有比她更加刚勇,更加拼命才行?
吴锋感觉到自己胸头的血蹭地一声烧了起来。
却见姬红颜跌跌撞撞地退了过来,猛地拔出身上的箭头和枪尖,登时鲜血如注。
吴锋上去猛地抱住了她。
姬红颜全身鲜血淋漓,犹自切齿道:“放开我,你制定的什么狗屁计划,害死我们这么多人!”
然后她听到吴锋附在她耳边悠悠道:“你真可爱。”
接下来,如潮涌来的剧痛便令姬红颜霍地晕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狼来了
这一次战斗,三河精兵战死者过百,其中有六十二枚首级,是被姬红颜亲手斩下。
这已经非常接近传说中的百人斩。
战兵对决时,双方都有高手,高手之间互相牵制,士卒以阵道相互防护,纵然是绝顶高手,也很难实现百人斩。
而神堂一方战死者则只有二十三人,大部分还是被第一波敌方攻击时的战法轰击而死。
吴锋带着队伍翻越山岭,回到神堂大帐,此时天色已明。
姬红颜因为身受重伤,被送去休养,并没有参加接下来的军议。
吴锋仍然如实地讲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战。
所有人都仿佛亲自置身于那生与死的血火战场,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后不少人却对吴锋投去不友善的目光。
如此行险的计划——何况,只是烧掉一个粮仓,真的能令安祥城被破?
只见苏梦枕站起来,淡淡道:“锋儿这个计策,本身并非太高明。”
林秀贞听得此言,当下接过话头,扬声道:“不错!吴锋邀功行险,不知死活,令我神堂将士损失惨重,张子陵将军战没,姬姑娘也身受重伤。即便真能攻破安祥城,那也是堂主的功劳,怎能轻饶他?”
他眼中向吴锋投过恶毒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吴锋的死期一样。
而吴锋神色却十分平静,带着几分冷傲,压根不将林秀贞放在眼尾之内。
苏梦枕却是摇摇头。
“但此计精彩之处在于,完全领会并结合了我布置的真义。”
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
布置……堂主究竟有什么布置?为何只有吴锋能领会?
众人都对苏梦枕投过探询的目光,却无人敢于开口发问。
苏梦枕微笑起来:“大家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大家继续缄口。
堂主又要说疯话了,然而他每次说不着边际的疯话都大有深意。
所以众臣只能静静听着。
“从前有个牧童,他养了一群羊,每天到山上放羊。一天,他觉得十分无聊,就想了个捉弄大家寻开心的主意。”
“他向着山下大呼,狼来了,狼来了……于是农夫们纷纷被他骗过来保护他的羊群,却发现狼并没有来。农夫们愤怒地离开。”
“第二次又是如此。”
“过了几天狼真的来了,牧童如此呼救,却没有半个人过来。于是许多羊都被狼咬死了。”
听到这里,苏灿眼神一转,已经是心中通明。
但他不能说话,说了就是抬举了吴锋。
只听苏梦枕以食指凌空虚划,声音骤转凌厉。
“李忠父子就是那个牧童,三河的一众豪族就是农夫,安祥城就是羊群,而我们神堂就是那匹狼!”
“前三次诈攻安祥,故意战败,会让豪族们认为神堂军不过如此,根本不需要召集他们就能打退,李忠父子是在瞎折腾。”
“当他们第四次被召集起来,因为多次出兵而消耗人力和物资,他们便已经怨念深重。三河不及我神堂富庶,在经济上本来就有缺陷。”
“而锋儿在这时候烧毁敌人好不容易征集起来的粮草,可谓给豪族们心理上最致命的一击!他们不会再愿意承担兵役的义务,会因此而离心,而我们隐藏在其中的暗子也能就此发动——”
“如此。”苏梦枕眼神如电,笃定地道:“安祥城必破。”
众臣面面相觑。
原来苏梦枕的计策已经超越了士气的层面,并不只着眼于一城一池,更是要借此令三河内部离心,力求将三河一击打得土崩瓦解。
用兵之道,贵在攻心。而这,便是极为高明的攻心之术。
苏梦枕爽朗地大笑起来,拍着吴锋的肩头。
“锋儿,你干得很好,若雪也很出色。待战胜之后,你们都会有重赏!”
安祥城,城主府内。
李忠声嘶力竭地向一众豪族头领保证:“请大家再坚持……再坚持一阵。神霄道的援兵就要到了。”
一名族长霍然站起:“我知道。”
“不过门主应该明白,神霄绝不会愿意大量损耗自己的兵力,为了我们拼命。等他们来了,一定还会让我们冲在最前面。”
李忠一怔:“那你的意思待如何?”
这族长平静地道:“暂时放弃安祥城,与神堂休战。让神霄道做出表示。如果神霄道有魄力和决心击溃苏梦枕,为我们三河收复失地,我们再追随出兵。”
李忠咬了咬牙:“如此的话,难道不怕神霄道震怒,同样也攻打三河?”
这族长却是笃定地道:“龙傲天不敢。他这么做了,是逼我们投向神堂。神堂三河联手,足以匹敌神霄,何况神霄后方还有强敌牵制住。”
李忠急道:“若龙傲天横下心来,与苏梦枕瓜分三河,我们都完了!”
这人却是摇头道:“龙家有名门的尊严,不会这么做,门主你想多了。”
又道:“我的队伍已经撑不住了,我的两个侄子也已经战死在激战当中。还请门主允许我带着部队回归领地。”
李忠呆住。
如果不允的话,此人可能会成为苏梦枕的内应。
如果当场格杀他,本就士气低落到极点的安祥城更会就此崩溃。
明明对苏梦枕的算计看得清清楚楚……却完全无计可施。
其实无论是李忠,还是站起来的这位族长,双方都说得有道理。
然而却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李家作为三河之主,目的就是为了凝聚三河,规避最大的风险。而豪族们则只想保全乃至扩大自己的领地,哪怕三河土崩瓦解,无论追随神霄抑或神堂,他们只要求能够体面地生存下去。
李忠叹息一声——
“父亲,你一生以善于玩弄人心著称,而那个人对人心的控制,莫非已经赶得上你了么?”
他心头默默想道。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就在援军即将赶到的时候,城池却守不住了。护城大阵已经完全被摧毁,还想继续打下去,就只有拿人命去填。
然而豪族们已经既不想提供粮饷,也不想让自己的私兵送命。光凭着三河本门直属的兵力,是根本打不了的。
李忠对于领地的控制能力,比起天神一般的父亲,毕竟差得太远。
他露出疲惫无比的神情,而后掏出了帕子捂住嘴。
难以察觉地,帕子上溅出刺目的殷红。
第三十八章 三河魂
隆隆的巨响,惊破了拂晓的晨曦。
高大的城墙在冲车的猛攻下,轰然倒塌,有三河士卒直接被土石掩埋在其中,惨叫之声令人心悸。
城头和外城内部,已经布满了尸体和鲜血。
神堂士卒欢呼着,挥舞着刀枪残杀着外城墙上残留的三河士卒,夺取残余的巨弩和箭塔,留下一片片惨呼和哭叫之声。
安祥城的外城终于被神堂军攻破。
只用了仅仅三天。
内城比外城更加坚固,然而城兵已经失去了斗志。豪族们纷纷带着士卒离开城池,回归领地。
面对士气越发高昂,攻城武器足备的神堂军,不过半日,城池必定失陷。
安祥城城主凰虚道立在内城最高的角楼之上,怅惘地看着城下肆虐如蝗的神堂军,口中叹息不已。
外城中已经搬空的民居内,应该还有不少残留的财物。但没有一个士兵立刻进入屋内搜刮,只有一部分人去捕捉来不及撤入内城的民兵和民壮。
这些俘虏将被带回神堂,以向三河换取赎金。如果得不到赎回,则会赏赐给各豪族作为奴仆。
乱世便是如此残酷。比起其他地方,苏梦枕至少制定了较为严格的保护奴仆权益之条例,奴仆若不逃亡,则不会有生命危险,也不会被送进矿山之类要命的地方。
“这些畜生。”身上裹着棉布的酒忠次咬着牙道:“让我杀出城和他们拼了。”
石数正神情慎重,眼中却同样暗藏着悲愤:“师哥,不要白白送死。”
酒忠次高大的身躯悲愤地颤抖着。
在整个中土,修真势力对于武士取得了巨大的优势,但是在区域却又有例外。同样是天下有名的大派,三河剑派面对神堂的侵攻,却显得如此地无力。
酒忠次和石数正都出身三河剑派内部的大族,从小锦衣玉食,对家里的奴仆和领内的百姓也说不上有多好。但他们看到乡亲们被神堂军当做战利品来抢夺、鞭打甚至残杀,仍然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仇恨。
他们当然不知道,二十年前李清攻击神堂的时候,三河军做的事情要过分得多。毕竟,他们还太年轻。
但赵忠高和凰虚道知道。
他们当年亲眼看见先主李清为了逼降神堂领内的领主,不惜施展屠一城降十城之策。士卒们将孕妇杀死,腹中血肉模糊的孩子挑在枪尖上,将不肯投降的城主活活剖开肚腹,用肠子吊在城上放风筝。
这样无比残酷的手段,却使得大量摇摆不定的领主纷纷下定决心倒戈,一度使得神堂陷入绝境。
因此深谙战争本质的他们也只有叹息。
凰虚道平静地道:“看起来,内城将在半天内沦陷。”
三河剑派之主李忠已经带着贴身卫队撤离,因为再留无益。
赵忠高道:“需要有人断后。”
凰虚道微笑:“我来吧。”
赵忠高眼神一横:“断后这种事情一向是由血戮营负责的。”
凰虚道露出得意的神情:“看来你似乎忘了,我曾经也是血戮营一员。”
赵忠高一时语塞。
他其实何尝忘记。
身旁的这红发男子,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十年以上。无论是在与神堂交锋的平野,山贼肆虐的峰岭,豪族叛乱的城下,两人曾经总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酒忠次与石数正却是互相对了对眼神。
“让我们来吧,这是三河最危难的时刻,我们深受门主重恩,正是捐躯之日。”
两人异口同声道。
凰虚道露出玩味的神情,打量着这两个青年人。
他看到了很多,比如看到了他们父亲的影子,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如天神又如恶魔一般的先主留下的印记……
“那么,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凰虚道突然将声音提高了数度:“三河魂是什么?”
“襄阳郡处于南北要冲,无论是南人北伐,或者北人南下,都要经过此地。千年来的南北对抗当中,襄阳屡次经历战火,三河又是如何艰难生存下来,甚至发展壮大?”
两名青年人愣了愣神。
酒忠次慨然答道:“忠诚。为了忠义,不惜死战。”
凰虚道摇摇头。
“如果真的是忠诚的话,那么水野馆水信元又算什么?跟着水家一起背叛三河的那群豪族又算什么?连门主的大舅子也能叛变,要说忠诚,不太合适罢。”
酒忠次愣住,不知道为何在此风雨飘摇之际,凰虚道还说出这样的丧气话。
“那么,是团结?”石数正犹疑着问道,眼神却很清亮。他习惯于不将一件事情说死,但一向很有自己的主见。
凰虚道再次摇头:“因为粮仓被烧,就有大群领主带着部队遁回领地。这群人又哪里称得上团结二字?”
酒忠次不由不忿道:“如此说来,根本没有三河魂了。”
凰虚道又摇了摇头:“既然三河能够生存到今天,必定有其根本的东西。之所以不是忠诚和团结,因为这两件东西,太依赖于领袖和制度。不是总有先主那样英明神武的门主,门派核心也不是永远充满凝聚力。”
这话已经是在当众指摘李忠能力不足,但酒忠次和石数正却没有反驳。
“那么……是坚韧。泯不畏死、永不言退的坚韧。”酒忠次又道:“我们一个人,抵得上三个神堂的战力。”
凰虚道微微一笑:“劫营那一战你们也看到了,一向被轻视,被认为贪生怕死的豫西武士,在生死绝境下,一点也不输我们。”
他目光扫视,只见身旁的士卒们都被他说得垂头丧气。
却是就此声调一变,眼神陡然犀利。
他如同斩钉截铁,断然道:“什么与生存最密切相关?”
凰虚道以指凌空虚划,一道红芒闪过:“别的地方,在撤退的时候让弱者断后,保全强者。只有在我们三河,每当危难降临,强者们都会站出来勇敢面对死亡,让弱者一步步成长为强者。”
“这,才是真正的三河魂。”
“安祥城不会是三河的脊梁,它只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城池。而我们的鲜血将滋润你们,让你们化作浴火腾飞的凤凰。”
“老兵会战死,大将会阵亡,甚至连一代雄主也免不了血染沙场。但三河魂却将一代代传承下去,通过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你们,才是三河未来的希望。”
说到这里,凰虚道畅快地大笑起来。
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在他眼底不过是一些可笑的蚂蚁。
这群蚂蚁将带走他,把他送回先主的麾下,继续仰望那人高大的背影。
这该是何等的快事。
酒忠次和石数正向这前辈投来敬慕的神情,深深鞠躬行礼。
赵忠高却是对凰虚道开言道:“既然如此,我也留下。”
凰虚道淡淡道:“你家宗胜还小。”
赵忠高道:“他已经能照顾自己了。而且少主也会照顾他。”
凰虚道又道:“你是血戮营的统领,血戮营重建还需要你,只要你在,血戮营就还在。”
赵忠高微微犹疑,而后道:“既然如此,我留下来撑过这一阵风雨飘摇。当三河摆脱危机并开始收复失地时,我将战死在这安祥城城头,以尽你我多年的交情。”
这次凰虚道抓住了赵忠高的手,干脆地答道:“好。”
赵忠高又道:“血戮营还剩下六十多人,我把老兵们留给你,将年轻人带回去。希望你在奈何桥上等我一些日子。”
两人都很平静,就如同过往一次次分开又重聚。
凰虚道悠然道:“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赵忠高道:“破城在即,我想听你再抚琴一曲。”
凰虚道笑起来:“好,不过你想听琴的话,就再下几碗牛油面好了。”
赵忠高点了点头,下城而去。
石数正愕然问道:“赵师叔……竟然还下厨?”
他曾经多次去过赵家做客,深知一向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赵忠高,在家里也是对妻子呼来唤去的。
凰虚道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若不是做得一手好牛油面,又怎能追得到你师婶?当年她可是襄阳城的第一名花,却就为了吃赵忠高的面,连我的‘凤求凰’也不肯听了……”
听到这话,神情凝重如铁的酒忠次也不由为之莞尔。
不多时,赵忠高就端了七八碗面上来,将牛肉最足的一碗塞到凰虚道手里,两个年轻人和几名偏将各递了一碗,然后重重搁下一大坛襄阳黄酒,数个酒碗。
“时间不多了,本该人手一份的。”赵忠高平静道。
“那也是没可奈何的事情。”凰虚道耸了耸肩。
面条显出金灿灿的颜色,牛肉微暗的嫩红则让人心痒。淡淡的药香加上深浓的香料气,令人腹内的馋虫霎时间便鸣躁不休。
凰虚道大口吃面,大碗喝酒,如同牛嚼牡丹,很快扒拉个精光,但吃相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很是优雅。
“手艺不但没落下,还长进了。”他信口品评道:“是不是你老婆帮你洗一次脚,就要拿一碗面来换?”
赵忠高露出尴尬神情。
凰虚道长笑着,令贴身卫兵取来他的古琴,是凤势式,形式优雅精致。
他长拂战衣,就在这战火连天的城头织指奏曲,曲声激越,悲怆之中却又有无穷豪迈,饱含视死如归的意志。
一曲奏罢,铮铮数响,五弦皆断。
正在这时,几根利箭射上来,被凰虚道以琴身砰地挡住,掷琴下城,轰地一声,将一名神堂武士脑袋砸得粉碎,而后弹起,又穿透两人胸膛,方才断裂开来。
这琴选择了三河军人作为主人,也许这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城上的三河士卒们,尽已清泪满衣,眼中却满怀着慷慨壮烈的神色。
城下的神堂士兵也听见了这对话,看见了这情景。纵然是敌对立场,不少人也发自深心地感到一种震撼之意。
神堂堂主苏梦枕在不远处的山冈上遥望着这一切。
“看来,三河剑派土崩瓦解的情况,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苏梦枕低声叹息道。
凰虚道会选择以身殉城,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有他这么一番话,整个战局怕是都要被他改变。
他看似否定了忠诚、团结和坚韧,却将这种精神传递到整个三河领内。
苏梦枕看向吴锋,又道:“锋儿,我们是和李清的幽灵在战斗啊。”
吴锋并不立刻作答,好一会才道:“我在想,我们有什么。”
苏梦枕问道:“想到了吗?”
吴锋轻声道:“三河魂是生存的力量,只有一种力量能压过它。”
他顿了顿,道:“那就是理想。只有理想的力量,才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才能改变这个浑浊的世界。”
吴锋的眼中充满了坚定的神色。
苏梦枕拍着少年的肩头,赞许地大笑起来。
他对神堂的未来很有信心。
第三十九章 左成政之枪
当内城城墙倒塌的一刻,神堂军中传出一阵欢呼之声。
“善哉,首功是小僧的了。”一名和尚大声道。
小林寺位于嵩山之上,在神堂地盘中,势力又不大,虽然属于佛门,却也不得不为神堂效力。
梵谷是小林寺青年一代的名僧,禅功深湛。
虽说出家之人清心寡欲,然而修行本身便是费钱的事情,何况乱世之中,修士越发在乎面子气派。
苏梦枕对于有功之人,从来不吝赏赐。立下大功,便可衣食奢华,左奴右仆,前呼后拥,若是赐下领地,更足以享用一生。
梵谷听说神堂军兵力不足,便带了几十名精锐武僧过来助战,于前天才赶到,却是正好赶上安祥城破城。
这群和尚打起仗来格外精神,内城城墙一垮,梵谷立刻带着武僧们欢喜地冲进城去。
“噫。”凰虚道看见梵谷的光头,感叹一声。
梵谷也看见了凰虚道的满头红发。
“阿弥陀佛,想来施主便是安祥城守将凰虚道了。小僧以慈悲为怀,不愿杀生,但不得不借檀越人头一用。”
说完,禅杖一荡,舞开佛光漫漫,七彩的光圈放大开来,向着凰虚道笼罩而下。
凰虚道神色平静,祭起自己的家宝,乃是一柄凤翅鎏金镋。
凤翅鎏金镋凌空滴溜溜一转,一阵威压幅散开来,抵敌住梵谷的佛光。
一群武僧们却是齐诵佛号,如同狼群一样聚拢来,舞动着齐眉棍戒刀向着凰虚道扑去。
“血凰降世。”凰虚道淡淡道。
一只巨大的血色凤凰浮现在凤翅鎏金镋之上,如同神临人间,又如魔渡众生,威能浩荡,激荡十方。
磅礴的威压震荡开来,一群武僧纷纷心惊,隔得近者更是吐出血来,一个个倒退开去。
梵谷只觉自己刹那间完全被压制住,大惊失色。
他待要抽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
血色凤凰凄厉长鸣,一掠而过,梵谷惨叫一声,连人带着禅杖一起化为脓血。
“杀!”凰虚道挥手,长喝道:“三河忠魂,血戮天下!”
安祥城内如今留下来断后的,不过战兵百人不到。
而如今,这些人竟是全数在凰虚道的带领下,自城墙缺口处冲杀而出。
小林寺武僧们顷刻被冲散,在刀枪之下死伤惨重。本想捡便宜捞战功的他们,在这吃了个大苦头,为了这教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三河剑派惯于以精兵断后,反击力度自然不是别家可比。
吴锋摇摇头,而后打了个唿哨,带着自己的部众如同嗜血的鲨鱼一般围拢来。
他就知道这群和尚急着进去是送死的。
凰虚道带着不到百人的三河战士,骁勇冲杀,如同铁流,又如风电,所过之处,搅出一片鲜血长河。
他们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必死的意志。
三河武士们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群,组成小队互相呼应。纵然是赴死的一战,依然进退有方,绝非莽夫一般的送死。
无论是否血戮营成员,每个人都高呼着“三河忠魂,血戮天下”这三河先主李清亲自敲定的血戮营口号,如同猛虎下山一样扑向神堂军队列。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神堂士卒,刹那间竟被打得节节后退,过了一阵才形成相持的局面。
这些三河士卒都是精兵,又以赴死为极乐,战斗力不言自知,当真是一人可抵神堂三人。
但吴锋虽然贪功,却也十分之谨慎。自己所率领的部众同样是分成一个个的小组,在与三河士卒交战时,务必形成局部上的优势。
甲士在前方搏战,轻兵则在后边发射暗器,形成火力上的补充。这种混战的局面,无论是弓箭还是铁炮都很容易误伤自己人,暗器因为有发射灵便的优势,却是稳当得多。
他将部众布成鹤翼阵,向着凰虚道所在的位置逼压而去,一步步将凰虚道本人与两侧的三河士兵切割开来。
而后,他手持火红色的长剑,向着凰虚道猛扑而至。
这长剑是吴锋的父亲留给他的,名为赤霄剑,乃上古名剑,是赫赫有名的天下五剑之一。
凰虚道只见吴锋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纵身而至,不由微笑起来:“想来这就是智勇双全的吴锋公子了。少主在我面前提到过你。”
“不胜荣幸。”吴锋悠然道。
凰虚道看了看吴锋身侧,发现跟着吴锋一起攻过来的人并不多。平静道:“你这是对赌。但你的人头可比我的脑袋要宝贵。”
吴锋认真地道:“凰虚道将军是值得尊重的敌人,值得吴锋陪着赌一场。”
言毕,长剑分光,荡起一片光雨,向着凰虚道中宫挺刺而至。
凰虚道不再说话,祭起凤翅鎏金镋,璀璨如大日的光芒放射开,威压向着四面八方覆压下来。
修真者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以寡敌众之时,比起单打独斗的攻击力衰减不会太大。
而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正是擅长群攻的法宝,可以将力量均匀引向四方,顶住各方压力,在对面露出破绽后又加强某个位点的攻击力,一举反杀。
之前梵谷带着数十名武僧围杀他,结果还被凰虚道击毙,就是这个缘故。
因此吴锋感应到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加大,立刻脚踏征天步,倒退而回。
罗廷玉带着几名长枪武士,在左右进行游斗,压迫凰虚道;出身妖族的小妖精齐琪施展三千小世界秘术,掌中飞花万道,幽迷当中暗藏杀机,配合罗廷玉一众的进攻。
风舞泷则与另外两人一同向凰虚道射出暗器,进行远距离的牵制。
十个打一个,实在非常不公平。然而凰虚道不但是征天高手,更是手握凤翅鎏金镋,以群攻见长,如果吴锋与他实力相当,一人就足以拿下他,现今实力不够,这么多人却还嫌少。
激战很快进入白热化。
凰虚道清喝一声,凤翅鎏金镋如同乌云中的血电一般来回激荡,令罗廷玉等人全数施展不开,将齐琪掌中散发出的花雨亦荡灭无踪。而后凌空一个翻飞,击断风舞泷等人射出的袖箭,向着吴锋脖颈凌厉劈来。
凤翅鎏金镋陡然变薄,速度却越发加快,锋芒凌厉得无法直视。
不用怀疑,若被它成功掠上,必定整个人都被划成两片。
吴锋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他运转元力,金色的影迹笼罩于背后,武魂的力量全力发动,计划崩退这一击之后,立刻全力袭杀。
而山崖之上,有两道目光陡然狞厉。
左成政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他没有参加整场战役。因为年纪幼小的缘故,左成政虽然出身神堂中的望族,但并未引起苏梦枕重视。
但是他却是整个神堂,乃至中原一带最优秀的铁炮手。
他更知道,苏灿公子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安祥城被两山所夹,东西两面都是绝壁,光滑如镜。山体是石质,如果想从里面打洞,必定要闹出极大的动静。
然而在安祥城之战前一个多月,苏灿就已经派人来勘探,并且成功地找到了一条石缝,可以从山脚下一直钻到山壁上。
洞口极小,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探出头来,所以也很难发现。然而却非常适合射击,从内城到外城几乎没有死角。
如果是一般人,哪怕将武器放在空间袋里,依靠缩骨术从缝隙里钻过来,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狭隘的空间内架好铁炮,瞄准开枪,并且成功击中敌人。
但左成政并不是一般人。
他能够忍受远超常人的痛楚,能够一边以缩骨术缩小自己的体形一边射击。
而且他只有十五岁,体形单薄,便更有优势。
所以苏灿才坚信吴锋必死无疑,而事后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左成政如今也是这样认为。
但他突然心中涌起一丝犹疑。
那个叫吴锋的少年虽然夸夸其谈,但似乎真的比起苏灿公子要优秀。
但他随即想起吴锋对自己一向仰慕的大姐姬红颜口出的侮辱之词。
左成政立刻为自己杀吴锋找到了理由:吴锋从外回来,不管他真正身份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神堂众臣的信任,能力再强,继位也定会导致神堂内乱,只会毁了神堂。
他做事一向干脆,因此便不再考虑。
他知道这是杀死吴锋的最好机会,也许也是唯一机会。
左成政的目光聚焦在吴锋的背后,幽厉如狼,锋锐如鹰。
枪口悄无声息地探出石洞口并瞄准。
这种事情对于左成政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与他的灵魂和血肉结合在一起。
天地在他眼中也消失不见,空间只是浮现在脑海中的经纬,心魂以可怕的速度进行计算推演,以求射击万无一失。
左成政的手掌无比稳定,哪怕身体因为长久的扭曲而带来剧烈的痛楚。
子弹无声无息地射出枪口。
左成政用真气吸走了子弹所发出的声音,虽然他知道这样做需要超越肉身极限,将会使他受到严重的内伤。
然而按照苏灿的安排,他现在该是早就离开了军营,回到神堂领内闭关修炼。
当子弹旋转着射向吴锋后背的那一刻,左成政终于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
第四十章 星光破魔弹
吴锋对于杀机一向很敏感。
这是与生俱来的直觉,也和他同时修炼阴阳两种不同属性的真气有关。
神识敏锐之后,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能够预料到危险。
他知道射向自己背后的是一颗子弹。
罪恶的子弹。
然而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了他。
吴锋知道,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子弹,而发出子弹的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苏灿麾下当真是藏龙卧虎。
不计伤损,运转全力,的确能够躲过这枚子弹,然而必定会令自己短暂地僵直。
而凰虚道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精准的计算……吴锋明白,自己终究是低估苏灿了。
也许苏灿并不擅长对付敌人,但背后捅刀子这种事情,他却是无比拿手。
但吴锋已经没有时间去恨。
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他的头脑高速地运转着,思考怎样才能躲过这一场杀劫而存活下去。
子弹越来越贴近他的后背,压力越来越大。子弹上散发出璀璨夺目的星华,显示出绝非凡品。
这是西域枪城著名锻造师舒刃打造的星光破魔弹,取九天星力菁华凝于其中,具备封困之力和可怕的杀伤力。如果用来攻杀魔道修士或者魔性之物,攻击力还会有提升。
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绽放出湛湛的血芒,斩向吴锋的咽喉,成必杀之势。
吴锋的眼角余光更是看到,苏灿也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众赶到,显然是打算等自己被击毙后,再取下凰虚道的首级,夺取首功。
吴锋的脑海中灵光倏然闪过。
这已经称得上濒死的境地,但在这种境况下时间总是仿佛很慢,如被无限拉长,思维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转动。
吴锋戴在指上的妖灵之戒绽放出惨白色的光芒。
这是吴锋十三岁时得到的一件宝物,能够召唤各种妖灵,借助它们的力量。
在瞬间进行召唤,需要自伤经脉而代价。
吴锋猛咬自己的舌尖,剧痛使得鲜血涔涔而出。
但剧痛带来的力量也令吴锋在顷刻间具备超乎寻常的爆发力。
这是武祖留下《武经》当中的催心之术,能够通过剧痛刺激心脉,以在瞬间激发超乎想象的潜能。
一只恶鬼影迹浮现而出,黑身、朱发、绿眼、靛面,锯牙钩爪,眼大如灯,极其丑陋恐怖。
它与吴锋的身形赫然重叠,带着吴锋向着地下沉去。
这种妖灵名为地行罗刹,可以在地底穿行。
就算吴锋用缩骨术缩小体形,仍然会被星光破魔弹的威能所困。
但如今吴锋借助地行罗刹之力沉入地底,星光破魔弹登时失去目标,而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也落了个空。
啪地一声,全无防备的凰虚道竟是被星光破魔弹打在胸口,而后高速旋转着穿透而过!
修真者防御力薄弱,道门尤其如此,纵然穿了护身仙甲也强不到哪里去。
而子弹的伤害却是最为凶猛凌厉的,更何况是特制的精品子弹。
凰虚道胸口的护胴仙甲刹那间被击穿,肆虐的力量散发开来,击穿了他的肺叶,令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罗廷玉等几人刀枪齐下,登时将凰虚道击成重伤。
吴锋长笑着再次从地下浮现。
地行罗刹的效力已经过去,强行将活人沉入地下,实在太耗能量。
而吴锋也因此受了不轻的内伤。
然而情况已经完全逆转。
吴锋感到一股脱胎换骨的轻松。他不但摆脱了绝境,更将斩杀敌将的战功轻易攫入囊中。
舞动长剑,不费吹灰之力,如同信手拈来一般斩下了凰虚道的首级。
但最后一刻,凰虚道的凤翅鎏金镋也呼啸着掠过,将吴锋的两名追随者割下人头,方才无力地轰然坠地,发出凄厉的**,似乎是为主人而哀歌。
在这一刻,吴锋弯曲身子,向凰虚道鞠了一躬。
他看见这宿将的双目中露出欣慰的神情,缓缓闭合。
“将他的身躯和他的法宝一起厚葬了吧。”吴锋对罗廷玉道。
此时,苏灿正看向这个方向,表情森冷。
吴锋立刻恢复了轻佻的表情,向着苏灿打了个唿哨,然后将凰虚道的脑袋提了起来。
“敌将安祥城城主凰虚道,已经被我讨取。”吴锋似是漫不经心地道。
他心中暗忖:苏灿麾下竟有如此优秀的铁炮手,在枪法上的造诣,比起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灿嘴唇翕动起来。
如果左成政不发出这一枪,吴锋未必能杀死凰虚道,苏灿趁着双方激战到白热化杀进来,实是大有机会。
结果他让左成政刺杀吴锋,不但失败,更是将凰虚道的人头送到了吴锋手里。
他决不能说凰虚道是被枪打死的,不然吴锋一旦问起子弹从哪射出来,闹到苏梦枕面前,左成政就将完全暴露。
所以苏灿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打落牙齿和血吞。
“啊哈,苏灿公子。”吴锋微笑道:“今天天气不错。”
说着手起一剑,又将一名血戮营老兵斩死。
他尽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气,不让苏灿看出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虽然其实没什么妨碍。在这战场上,苏灿绝不敢直接对他下手。
但他的傲气让吴锋不允许自己在苏灿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
“是不错。”苏灿强装平静地道。
他心里早已是怒火奔腾。
吴锋那写意的微笑,在他眼里是不能更大的嘲讽。
然而他却只能暗暗咬着牙,将一切挫败感全部压在心底。
那是一种心肺都要爆炸的感觉。
吴锋似是不经意地看向上方。
算起来子弹应该是从那边射过来的。
这一刻,苏灿也不由心惊肉跳。
左成政在高崖之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纵然隔了这么远,他仍然感觉那两道目光仿佛钉在自己身上,如同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该死的狗屎运。左成政心中恨恨地暗想道。
但他其实明白,这种想法也许只是掩饰自己的恐惧。
何况如果一个人运势好到一定程度,击败他便将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凰虚道战死之后,断后的三河士卒们却依然奋勇搏战,只是失去指挥,却并未因此崩溃。
他们本就是为了求死,主将的身亡越发激起了他们的壮烈之心。
这些士卒们奋力搏战,直到最后一人,没有一个投降,也没有人被俘。
神堂士卒十倍于三河人,但为了击杀这九十多名断后士卒,却依然付出了同样人数的代价,而且死伤的往往同样也是精锐。
这样的兑子,足以让神堂的士兵们感到震撼和恐惧。
无论如何,这一场安祥城之战,终于就此结束。
第四十一章 落城之后
神堂成功攻克安祥城,使得周遭不少豪族、支派都投到神堂的麾下。
安祥城的修复行动紧锣密鼓地进行,包括之前投降的水野馆等,大小领主们都被要求提供民夫和民兵,以负责安祥城的修复。
但是出于怀柔的目的,修复所需的资金仍旧是由神堂承担。苏梦枕意在逼降整个三河,当然不能对这些领主们过多地压榨。
不过,由于安祥城守将凰虚道在发表关于三河魂的演讲之后壮烈战死,以及神霄道援兵的赶到,神堂虽然及时攻克了安祥城,预料中三河剑派土崩瓦解的局面却并没有发生。
反倒是不少忠诚的家臣领主被激发起了必死的意志决心,战意越发高涨。
也就是说,战略目的完成得不够理想。
但神堂毕竟是扩大了不少地盘,乃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就在安祥城中,神堂军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张灯结彩,酒肉如林,宾主尽欢。
一向治军严格的苏梦枕,亦特地延请了大批歌女优伶,在席中载歌载舞,以飨一众家臣、军官。而普通士卒,也都各有赏赐。
酒到半酣,苏梦枕显得微醉,面带红润,但意态依然高雅如昔,仿佛玉山巍巍。
他突然站起来道:“今日之宴,我有要事要和大家说知。”
言语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气。
一时间,众臣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却是微微一笑,道:“众位可以猜猜是为了甚事。”
一名蓝衣汉子略作沉吟,而后答道:“想来定是为了这安祥城的守备之人了。”
这人是林秀贞的孪生弟弟林通具,也是苏灿的谋主,和林秀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比他哥哥要聪明许多。
苏梦枕扬起头,道:“不错。我们数万大军,总不能长期留在安祥城一带,但安祥城如此要地,却需有精兵驻守。”
神堂的武士们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小地主,或者乡村里的里正,城池中的小吏,而民兵更是往往直接参与各项生产活动。
如果神堂将大部分兵力长期放在新占领区,不但后方可能不稳,内部管理也会出问题。这与集权制度瓦解之后诸侯割据、领主林立有关,只有势力大到一定程度,内部整合到一定程度,军事和民政基本分开来,远征能力和动员效率才能长足提升。
众人的眼珠子都开始转动起来。
开战以来,四分之一个襄阳郡已经被神堂成功夺取,而镇守安祥城,几乎便意味着全权负责占领区征收钱粮、安抚豪族、主持守备的事务。
这可是天大的肥差!
但臣子们随即意识到,这样的重任,不可能交给一般的家臣。
林秀贞当下霍然站起,道:“堂主,吴锋公子虽然有些功劳,但毕竟回归我神堂时日尚浅,不可担任此职!”
说这话时,他冷冷瞧着苏梦枕旁边的吴锋。
他反正是将宝完全押在苏灿身上,已经把吴锋得罪得彻底了,也不怕再得罪吴锋一次。
苏梦枕扬了扬手,道:“神堂中枢还有不少事情需要锋儿处理,我并不计划让他镇守安祥城。”
一时间,苏灿难以抑制地露出喜色,而苏灿的党羽们也都纷纷眼中发亮。
既然不是吴锋,就该是苏灿才对。
如果苏灿镇守安祥城,便能招纳水野馆水信元等襄阳豪族为己用,实权必定大大增加。而苏灿的追随者,也当然各有好处。
林秀贞更是向吴锋射出怨毒目光,心想你这野小子得意一时,以后该是死定了。
吴锋却也眼神如冰地看着他。
不是用眼珠子,而是眼角。
却见苏梦枕一挥手。
一名二十多岁,身形高瘦,容貌富于阳刚之气的青年走了上来。
他的步履很慢,但是很稳。
“广儿,辛苦了。”
苏广平静道:“为父上办事,万死不辞。”
苏广苏灿兄弟都是苏梦枕堂弟苏牧的儿子,被过继给苏梦枕作为养子。但是苏广是婢女所生,出身不够,能力也逊于苏灿,所以一向不被林秀贞等人看好,支持者微乎其微。
苏梦枕目光湛湛,看向众臣。
“今次广儿冒着巨大的危险,潜入敌后,煽动襄阳山蛮。当三河世子李询亲自领兵出征之后,仍然不肯撤退,而是指导一众山蛮与李询缠战,成功拖住李询整整一个月,方才孤身回归,其间数次遇险,九死一生。我们能攻克安祥城,他实在功莫大焉。”
苏梦枕眼神凝注向苏灿:“灿儿,安祥城的守备,我就交给你哥哥了,如何?”
苏灿登时好像从高峰跌到了谷底。
养父再次发挥了他的平衡之术,虽然是一代狂生,这种事情苏梦枕却无比擅长。
拖住李询一个月其实没什么好吹嘘的。李询只带了五百战兵而已,而山蛮拥有山陵河流的险要,最终的结果也是山蛮被李询杀戮一空。
但是苏广这次任务毕竟是深入敌后,九死一生却是真的。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看起来镇守安祥城倒也合情合理。
苏广当下一揖,道:“拜领父上所赐重任,必定尽心尽力。”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处事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也正是因此,对上能力远胜于他的李询,苏广还能活着回来。
苏灿的能力虽然强于苏广,但是若对上李询同样没什么悬念。如果派苏灿去的话,说不定慌张之下一个判断失误,就被李询砍下脑袋,挂在襄阳城的城门上。
由此也可见苏梦枕作为一代雄主的知人善任。
吴锋当下微笑起来,对苏广道:“恭喜广公子。安祥城防务是重中之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已经是继承人,再去刻意争权夺利反而会让苏梦枕不喜。而安祥城不会交给苏灿,却是吴锋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灿的领地和党羽,已经够多了。
苏广也拱手道:“多谢吴锋公子赐教。”
他看见苏灿脸上发青。
然而过去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生父还在的时候,苏灿对他这个婢女所生的哥哥看起来恭敬,但是毕竟亲兄弟,苏灿骨子里藏着的轻蔑,他又怎可能感觉不到。
吴锋却是已经又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斯文地抓起一条烤羊腿,大吃大嚼起来,羊油沾了满手满嘴。
第四十二章 借取力量
宴会结束后。
安祥城城主府内室。
这座城主府本来属于凰虚道,安祥城守城时曾被李忠征用,现在又被苏梦枕占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则会交给苏广。
苏梦枕眼神温和地看着对面的吴锋。
这次战役,吴锋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但却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吴锋曾经在草原上和李询共处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了解李询,猜到李询外柔内刚,并不至于被打倒,只是故作消沉。而且吴锋还知道李忠很可能快要死了,李询的父母离婚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
若非如此,李询的隐忍杀着,当真可能对神堂军造成致命打击。毕竟苏梦枕对这十四岁的少年并无多少了解,而年龄上的优势又让他很可能产生轻敌之心。
苏梦枕负手感叹道:“李家小子的确有些斤两。”
又道:“不过,他故意令我煽动山蛮之计成功,然后自己以寡兵去平定,却也耽误了许多时间。如果他就在安祥城内,或许就能识破你的烧粮之计。”
吴锋点头:“而且,李询是三河剑派的未来希望之星,他却不亲自参与正面对抗,对于士气也实在有影响。”
谋略总是有得有失,没有完全完美的计策,因此智者的对抗,才能够决出胜负。
吴锋的神情却突然少有地显得严肃:“师傅,我还有一个见解。”
“说罢,师傅洗耳恭听。”苏梦枕随和地道。
吴锋道:“我以为,龙傲天是故意拖延时间,让我们攻克安祥城的。”
苏梦枕微怔,随即道:“锋儿……你是说……”
他是极其聪明的人,听到吴锋这样说,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吴锋道:“从长沙城过来的三千战兵因为来不及救援安祥城,因此驻扎进了襄阳,说是要防备我们接下来的侵攻。”
“如果他们及时赶到,又该如何?”
苏梦枕当即道:“我自然会引兵撤退,绝不会打不该打的仗。”
拿得起放得下,本是合格的军事家必备的素质。
吴锋点头:“而且因为三次诈败,士气低落,师傅一定会亲自断后。这样的话,无论是李询还是龙傲天都会无隙可乘。”
“神霄军协助守住了安祥城,完成了任务,也就没有再留在襄阳郡的理由,只能撤回本领。最多找李家要一笔好处费罢了。”
苏梦枕感叹道:“龙战野生了个好儿子。”
吴锋点头:“二十年前,李忠被师傅攻击,三河剑派于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之下投向神霄道,成为附庸。但龙战野对于三河的控制,其实只是名义上的,每年只能获得极为**的一点进贡,连税都收不上来,两派与其说主从,不如说盟友关系。”
“要说实际的好处,应该是从三河剑派手中拿走了荆门地区。李清生前对于荆门地区的控制本来就极为薄弱,他死后这一带的领主纷纷独立,便被龙战野趁机接收。”
苏梦枕以手支额,道:“是啊,当初为师不过攻克了几个坞堡,龙战野却一口气划走了小半个郡……”
吴锋道:“这次同样是如此。龙傲天派兵支援,是做出一个姿态,表示保护三河剑派的决心。故意令我们攻克安祥城,是让三河剑派必须要有神霄的保护才能生存。驻兵襄阳郡,借此强化对三河剑派的控制……步步连环,滴水不漏。”
苏梦枕按住吴锋肩头,道:“锋儿,你在草原上曾与龙傲天交手,他不是败给你了么?”
吴锋应了一声是,却是神情凝重道:“那次胜得很险,基本上依赖运气。而且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在草原上招募追随者的游侠,龙傲天却也还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龙家五公子而已。而他现在已经是整个荆州的主宰,手握战兵数万。”
“此人实是锋儿平生以来所见少有的强敌,师傅万不可掉以轻心。”
吴锋在水信元面前贬龙傲天为黄口小儿,并不代表他真正这样认为。
神霄道家大业大,神堂接下来对抗神霄与三河的联盟,如若大败,便可能万劫不复。因此吴锋在苏梦枕面前力言龙傲天之强,希望苏梦枕绝不有丝毫的轻敌之心。
苏梦枕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拍着吴锋的肩道:“龙傲天只是五公子,前面有四个兄长,却能击败杀死一众竞争对手,在大位争夺中脱颖而出,掌控神霄一派,当然不会是凡庸之辈。”
“但锋儿你且放心。既然此子只是后生小子,我就越发绝对不能败给一个晚辈了,自然会以二十分的重视去应战。”
吴锋点头,却是又道:“师傅,这一次以十一抽杀律克敌,虽然基本歼灭了血戮营,重创三河剑派,但长远地看,却是很伤人心。二十多年的仁政,就此蒙上污点。”
苏梦枕闻言,长叹一声。
良久才道:“我明白。”
又道:“但为师已经四十多岁了。”
吴锋愣住。
苏梦枕续道:“从我继位至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也算是小有成就。对外吞并了一些小势力,对内解决了不服的支派和豪族,压服清洲殿,挤压岩仓殿。然而这么多年,却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一仗,甚至被人讥为只会捏软柿子。”
吴锋从师傅的眼中看到了一阵深深的沧桑之意。
这是中年男人才会有的情绪。
苏梦枕已经四十五六,再过几年就五十了。人过五十,哪怕修为依然高强,但精力和激情都会减退,会变得喜欢安逸和放松,也需要较多时间稳固自己的修行,往往长时间闭关。
二十年前对决三河先主李清,苏梦枕可谓屡战屡败,后来李清莫名其妙地被部下哗变杀死,战局才得以扭转。四年前,苏梦枕又厉兵秣马,结通天子峰内部的内应,想要一举攻灭天子峰,却被一代枭雄薛衣人打得惨败,损兵折将,几乎仅以身免。
并不是苏梦枕能力不行,而是他遇上了更加强悍可怕的对手。而过往的挫败,令他亟欲证明自己。
他对于建功立业的急切,可想而知。
因此这一次三河侵攻,他才使出十一抽杀这种招数,不惜以老兵的淋漓鲜血,化作自己的勇功智名。
“我明白了。”吴锋低声道。
苏梦枕长吁一口气,又道:“锋儿,其实我也一直想要建立一支大一点的骑兵队。在中原一带固然不可能如同燕山铁骑、西凉铁骑那样动辄数万骑,但是如三河那样数千骑兵,近千战兵的编制却是可以做到。”
吴锋沉吟道:“训练一支精锐骑兵队并非一年两年之功,为何至今尚未开始?”
苏梦枕怅然道:“因为最好的指挥官人选是若雪。她的战法是骑兵战法。”
吴锋登时明白了。
在三河剑派当中,将夜城城主李孝之所以有实力对抗三河统治核心,就是因为拥有一支人数三千人,其中战兵达到六百的精锐轻骑队。
而姬红颜是苏灿的党羽,与苏灿关系莫逆。如果让她掌控这样一支骑兵队,也许苏灿将会变得无法控制。
有时政治上的考量,优先程度比起军事要高得多。
而苏梦枕向吴锋说起这事,也是表明对苏灿并不看好,让吴锋安心做继承人,不要因没有得到安祥城就生出疑心。
吴锋当下答道:“骑兵并非万能,于中原征战,步卒足矣。”
苏梦枕赞许地微笑起来。
又握住吴锋双手,道:“锋儿,师傅就要老了,所以请你将力量借给师傅,让师傅去平定这茫茫天下。”
他双目湛湛,凝注着吴锋:“以后,天下亦是你的。”
苏梦枕的眼中跳动燃烧着的,是如火一般的热力。
吴锋感到烈焰自胸中升腾而起。
“竭尽全力。”
他重重点头,一字一顿道。
第四十三章 木瓜
南阳郡,宛城,城主府。
吴锋大步流星地从屋顶上走了进来。
安祥城之战结束后,神堂军又在占领区留了一段时间,方才撤回一半以上兵力。秋收时节,各地也需要武士们负责管理。
而吴锋正在这时候回归。
此时炎夏已经转入了秋天,天气开始凉爽,庭中的梧桐也渐渐落下叶片。
吴锋在落叶纷纷之中,如同一道烟雾自窗口飘入厢房当中。
窗棂间的缝隙本不足一人通过,但他运转了缩骨术,就好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了进去。
时当正午,薛洗颜正慵懒地拥被而卧,长发散落在枕上,如同海棠春睡。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梦中显出一种少有的天真姿态,显出薛洗颜虽然是一代枭雄之女,智计不俗,但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吴锋露出一丝诡笑,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突然间数道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射向吴锋的胸膛。
吴锋挥袖去挡,但寒光却凌空折转,仿佛算计好了一样,攒刺向吴锋袖中的手掌。
吴锋却是小臂一翻,将毒针全部笼入袖中,却都钉在衣布上,未曾伤到他丝毫。
将毒针飞快地取下来放进自己的空间袋里,吴锋探手入被,捉住薛洗颜的玉足,将她直接给从被子里拽了出来,落在自己怀中。
而后抱着她坐到鲜艳亮丽的金丝地毯上头。
薛洗颜骤然尖叫起来:“你……自己家里,走屋顶进来干什么?”
“给你个惊喜嘛。”吴锋微笑。
“怕是惊吓吧。”薛洗颜娇嗔道:“差点就把你当成什么贼人了。”
“啐。”吴锋哼一声道:“哪有贼人敢进宛城城主府来?明明是故意射我,亏我见机得快。”
“射中了也没事嘛。”见被吴锋识破,薛洗颜反而撮着玉指,咯咯娇笑起来:“本姑娘不会帮你解毒么?”
“得了。”吴锋露出懒散的表情:“吃了你的解药,至少要上吐下泻三天。”
这样小小的相互算计,本是他们互相**的方式。
“仗打得怎么样?”薛洗颜依偎进吴锋怀里,转动着美眸问道。
她只穿着薄薄的亵|衣,如同猫儿一般蹭着,惹得吴锋心中发痒。
“还行吧。”吴锋信口作答,眼睛却盯着薛洗颜能令天上星月失色的娇美玉容。
薛洗颜却是乜了他一眼:“我可是知道,你立了老大的功劳,却没给你半块封地。堂堂的继承人,却是给点金帛就打发了。”
她一直在宛城帮吴锋管理领地,却消息如此灵通,足见手段。
又道:“你又何必回神堂,当初跟我去了天子峰,当上门女婿又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爹可不会像你师傅这样抠门。”
吴锋身躯往后一仰,有些无奈地道:“继承人毕竟不一样,位置尴尬,做好自己位置上该做的就好了。”
毕竟待得吴锋继位,整个神堂都是他的。
薛洗颜嗔道:“我当然明白。你师傅给苏灿那么多领地,显然是不打算让他当继承人,而等到你位置定了还如此纵容他,便是用他来和你取得一个平衡。”
“毕竟苏堂主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不到打算交班的时候,是不会让你的势力膨胀到太大的。”
她却是将柔美的脸儿贴到吴锋胸口:“可是啊……等到他交班之后,苏灿如果仍旧不服,你和苏灿就免不了一场血拼,势必不能和平收场。”
“苏灿的党羽那么多,如果都清算一遍,神堂必定要元气大伤。如果不清算,你真能放心任用?”
吴锋微微沉吟。
他知道,薛洗颜习惯于她父亲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维方式。
天子峰掌门本来历代都由上古名门嬴家担任,薛衣人篡位之后,多有不服者。薛衣人之所以强娶师娘为妻,正是要借师娘的家族门第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此外,薛衣人对于不从之人,向来果于杀戮,手段极为狠辣,甚至将谋反者废去功力放进大锅烧煮,让罪犯的家人在一边添柴。
等到自己继承了神堂,很可能要与苏灿交锋一番,也许杀死苏灿也是不得不为的选择。
但如果因此就搞一**清算,无疑是自取灭亡。
吴锋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懒洋洋地道:“能否收服人心,就看器量和手腕如何了。”
“是吗?器量和手腕……”薛洗颜抬起双眸,凝视着吴锋:“看你笑得贼兮兮的,在想些什么?”
吴锋愕然。
薛洗颜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一般,烟眸闪烁,勾着玉指道:“我听说苏灿的同党里头有个姓姬的姑娘长得挺不错的?怪不得你这么想接收苏灿的班子呢。”
吴锋拥住她,神色温柔道:“她哪里比得上你?”
“身材。”薛洗颜直接打断了吴锋的话,挑着秀眉道:“你对我最怨念深重的不就是这个么?”
薛洗颜话音娇柔如水,却似暗藏杀机,眼神微动:“说一下,你打算怎么死?”
说着已经用玉指猛夹吴锋的耳朵。
吴锋心中一阵无奈。
随口说几句,没想到都能掉进薛大小姐的语言陷阱。
话说回来,自己观赏姬家小妞的胸脯和屁股虽然纯粹是欣赏美的角度,但未婚妻不在身边,可能就当真过于嚣张了一些。以薛洗颜的精明,怎可能没有消息传到她耳朵里?
感受着耳朵上传来的剧痛,吴锋暗叹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明知家里有个醋罐子,应该收敛一点嘛。
“等等。”吴锋含着痛呼道:“颜儿,我给你带了东西。”
薛洗颜微愣,只见吴锋从空间袋里抓出一大堆东西。
空间袋这种东西造价极高,内容量又不大,用来装粮草并不可行,所以袭击补给线、焚烧粮仓对于军队仍然是巨大的威胁。然而如果只是当背囊用一用,却是可以增加许多方便。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篮金黄色的瓜果,长圆球形,颜色亮丽,果皮光华,香气浓郁。
“这是……”薛洗颜疑惑道,不由得停止了揪吴锋的耳朵。
“木瓜。”吴锋答道。
薛洗颜愣了愣神,随即道:“骗鬼吧,木瓜哪有长这样的。”
吴锋得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东西叫番木瓜,生长在茫茫东海诸岛之上,是近几年才引进到岭南的。至于用处嘛……”吴锋瞄了瞄薛洗颜的胸口,悠悠道:“对你的胸脯有好处。”
薛洗颜怔住。
她才想起之前分别时曾答应过吴锋,只要吴锋安全回来,就让他随意揉胸脯……
想到这一节,薛洗颜不由玉颜烧烫,晕红如要滴出水来。
吴锋心头一阵畅快。
薛洗颜的父亲薛衣人虽然以毒术见长,是三大毒圣之一,但其实属于杂家,诸子百家无所不通。薛洗颜也以博学著称,往往拿吴锋不知道的东西来呛他,而这次吴锋终于找到她不知道的东西了。
却是又抓出一大堆药书,一本本翻开,只见都有红笔划出的线,标出的都是些有关促进胸脯发育的方子,有药疗、食疗,也有按摩之法、针灸之术、气功疗法等等。
另外还有几件玉器,只听吴锋道:“南海什么奶牛岛上的匠师打造的,挂在身上或者放在屋子里,也许会有点好处。”
薛洗颜剜了吴锋一眼:“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也许……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用没有。”
吴锋打了个哈哈:“试一试总是没坏处的嘛。”
薛洗颜当然知道吴锋弄来这么多东西,无非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是纯想吃豆腐,而是的确为了她那不是特别起伏的胸脯着想。
但她如今已是吴锋的未婚妻,又答应过他了,吴锋再弄来这么多鬼东西,她便确实没法再找借口拒绝。
当下薛洗颜闭了娇眼,含羞躺倒下去,犹自做出一副不肯服输的样子:“要……要揩油就快点!”
吴锋眼现得色,正打算将手掌探入佳人亵|衣,肆意轻薄,却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响起。
“洗颜……你在里头吗?”
是吴锋的追随者,小妖精齐琪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麝香气穿窗而入,这是香獐一族特有的芬芳。
一般的香獐只有雄性有香腺,但若是化形的妖类,雌性也能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还比雄麝的炽烈香味更加婉约柔美。
薛洗颜却是当下将声音调整得镇静:“在呢。进来吧。”
第四十四章 一床双美
身着碎花长裙,头上插着金步摇的齐琪取出钥匙开了厢房的门。
她和薛洗颜一向住在同一个房里,自然有钥匙。
一打开门,她便彻底怔住了:“大当家,你……你也在?”
大当家是吴锋在草原上时,一群追随者们对吴锋的称呼,而一直延续到现在。
薛洗颜悠然一笑:“有什么的?”
说着纵身而起,将门关上,顺势捉住齐琪的小手,将她给拖拽过来。
转向吴锋,神情柔媚道:“男人不都喜欢左拥右抱么?今天晚上我和小妖精一起陪你,也算是你回来第一天的福利啦。”
这话语说得极为撩人,尾音如钩,无比惹得人心痒。
但吴锋却是心中明白,其实也就那样,而且薛洗颜还借此把揉胸的事情给逃掉了。
以薛洗颜的醋劲,之所以从不对齐琪发作,还愿意让齐琪与她一起陪吴锋。一则因为两人是同性恋人的关系,二则薛洗颜太了解吴锋了。
普通男人发现自己的恋人是个男女通吃的角儿,大约会想要借此开后宫,玩兼收并蓄的好戏。
但吴锋却其实是极为骄傲的性子。
齐琪的条件不足以对薛洗颜产生威胁,而吴锋也绝不会对齐琪下手。
而姬红颜是神堂青年一代第一高手,脸蛋比起薛洗颜虽然不如但差距不是很大,又有绝代的身材做补充。这样优秀的女子,才会惹得薛大小姐干醋大发。
只听薛洗颜又点着晶莹修长的食指道:“不过可说好了,小妖精是我的,借给你亲亲摸摸可以,还是那句话——不许偷吃!”
吴锋腹诽,都认识这么久了,连你都没能吃掉,何况小妖精。
薛洗颜又伸了个懒腰,向吴锋飞个媚眼,神态娇懒地道:“锋哥,你先练一会字好了,我去洗个澡。”
嘴上这样说,她却将小妖精也一把抱起,向窗外打一声嘹亮的唿哨,很快就有几个婢女敲门进来,抬着个檀香木做成的大桶子,桶里盛着热水。
这几位都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的爱好清清楚楚。
薛洗颜的父亲薛衣人起自微寒,对于诸物不是很讲究,她却生下来就是大小姐,生活上极为精致。
若是往常,水里头还得加七种不同的花瓣。但齐琪原有天生的麝香,因此足可代替。
热水被送到房间最深处,薛洗颜将罗帷拉下来遮住,随即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响起,惹得人心中发痒。
水汽蒸腾,带着醉人的幽香,两道缠绕起的影子映在帷幕上。水花激荡的声响伴着娇吟喘息,堪称酥媚入骨。
吴锋却是在案上展开宣纸,给自己研了些墨,痛快书写起来。
这样的红粉诱惑当中,正好炼心,如同红炉之上一点雪,却皎然不化,自有一片风流。
如果吴锋按捺不住冲进去,那就反而是输了,何况薛洗颜总有办法不被他吃掉的。
罗帷当中,娇音越发靡靡,如同红尘烟雨,动人心魄。
吴锋双耳听得清清楚楚,固然身上发热,下笔却格外悠然,只将这勾魂妙音,视作自己写字的伴奏。
落笔飒沓,如同流星激扬,疏狂之气溢于纸面。
过了好一阵,才见两个美人儿头发上沾着水珠,穿着单薄的衣衫缓缓步出,犹自玉手相牵,神态无比亲昵。
吴锋漫不经心地喝道:“本少的墨不够了,两个小妮子快来捧砚磨墨。”
薛洗颜恼火地看向他,只见砚中之墨刚好用尽,笔迹也正好停住,足见将时间算得清清楚楚。
她这郎君看似轻薄无行,但定力和心性,都绝非常人可比。
见薛洗颜和齐琪乖乖地走了过来,如同侍女一般捧砚磨墨,吴锋悠闲一笑:“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果然是人间一大快事。”
薛洗颜看向吴锋写好的字——“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却是叹息一声:“这话不祥。人生怎么也该有百年,五十年哪里足够?”
吴锋淡淡道:“只给自己五十年时间,才能做出大事。如果不死,剩下五十年再轻松快活去。上来就想着人生百年,不如去做乌龟好了。”
这便是吴锋的人生见解,功名之心和超脱之意混而为一,有超脱的心境,才越发有胸怀天下之志。正因为人生苦短譬如梦幻,才得做一番事业,痛快平生。
薛洗颜愣了愣,她总觉得吴锋这套将生死不当一回事的人生观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小妖精齐琪瞧着吴锋,却是美目流出异彩来。她对于吴锋当然也是有些喜欢的,然而当初女扮男装的薛洗颜下手得太快太狠,当她知道薛洗颜是个女儿家的时候已经脱不了身了。
吴锋写完几幅字之后,以极为舒坦的姿势坐到地毯上,取出美酒,浅斟细饮。
只见薛洗颜轻伸皓腕,理好琴丝,手抚素琴,织指拨弦,琴歌柔婉,清韵扬扬,优雅中却暗藏撩人心魄的意味。
小妖精齐琪则在地毯正当中衣裙飘摇,眼神火辣流动,折旋而舞,腰肢纤细如素,舞姿曼妙如梦。足踝之上缀着金铃,舞动之时铃声叮当,与薛大小姐的琴声相和。
装饰精美的室内,一片温香旖旎。琴歌妙舞,自有万种风情。
吴锋看得眼神也火热起来,但却完全不涉肉欲。
与小妖精联起手来勾引他,是薛洗颜与他心**锋的重要方式。然而吴锋若这点定力都没有,薛大小姐也无论如何不会看上他。
待得琴声舞蹈落下,吴锋方才飘身过去,一边一个将两女抱将过来,在脸蛋上各香一口,惹得她们轻叫起来;在案上摆上酒肴,置了棋枰与她们手谈数局,复唱曲相和。
风雅旖旎之时,时间往往过得极快,很快便日落月升,直到中夜。
“呀。”薛洗颜打了个哈欠,娇柔慵懒地道:“该睡了呢。”
吴锋一手一个,将两女搂到臂弯里,顺便以指气弹灭了灯火。
他先把齐琪扔到床上,然后把薛洗颜直接丢在了齐琪身上,脸朝下。
薛洗颜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吴锋坏笑起来:“小妖精,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齐琪向吴锋投来一道心领神会的目光,而后以玉臂长腿如同水蛇一样将薛洗颜猛地绞住。
“吴锋,你,混蛋……”薛洗颜玉靥羞红,咬着银牙道。
吴锋挥起手掌,将她的翘臀噼里啪啦打得脆响不休,还不时用脚趾头搔她的脚心,惹得她不知道该痛得吸气还是发笑。
打完之后,还狠狠地在她吹弹欲破的脸蛋上捏了一记,报了之前被掐耳朵的一箭之仇。
他大喇喇地坐在床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小妞……和我斗。
黑暗之中,借着窗外的月光,亦可见薛洗颜颜若桃花,俏脸上泛起点点细汗,脸上泛着羞恼神色,格外动人。
打完之后,齐琪方才解除了对薛洗颜的纠缠,将她松开来。
吴锋微笑道:“那么,薛大小姐只要翻个身就可以报仇了。”
齐琪发出一声如要撕破空间的尖叫。
薛洗颜早已抱着她翻过身来,让齐琪的翘臀展露在吴锋的目光之下。
“好姐妹一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薛洗颜喘息着,贴紧齐琪的耳垂,吐着热气道,更是将丁香伸进她耳廓当中,细细舔弄。
齐琪只觉屁股上酥痛不已,突然感觉自己夹在这诡异的一对中间简直是见鬼了。
吴锋隔着亵裤将她揍得臀翻红印,才停下手来,大笑着抱起两个美人缩进被里,听着她们不依的埋怨,只觉呵气如兰。
女人闹内讧,男人就能从中取利,这道理还真是颠扑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