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两败俱伤
神堂军第一高手苏有光,与天下第一游侠白军浪,拥有的骨文都是洪荒时期的至强巨鲨——海虎。却未曾令任何人起疑,让人怀疑他们乃是同一个人。
毕竟骨文并不像武魂那样稀罕,上古之时妖族又极为强盛,两个不同的人拥有相同的骨文,实不奇怪。
但白军浪说他和顾泰能的交锋仅仅是热身,却令许多人惊得把眼睛瞪得大大,几乎要掉出眼球来。
如此惊险激烈的交手,竟然只是热身而已。
而顾泰能竟也向白军浪拱了拱手。
然而想想也对,顾泰能刚刚真正祭出上古异宝“碎星物语”的力量,而白军浪也是刚刚施展出自己的骨文之力。
这样级别的高手,对于一般人来说,实在如同巍峨泰山,仰之弥高。
白军浪眼神如同电闪,眨眸之间,似有涛生云灭。
他的肌肉刚健如铁,通体磊磊如劲松,一招一式也均是走爆发力十足的路子,带起爆响如雷。每一招都不复杂,却凌厉到了极致,直冲要害,手打腿鞭,肘击膝撞,全是最有效的攻杀方式。
白军浪的身形就如同远古大洋中猎食龙鲸的海虎怒鲨一般,折旋激荡,带着所当无前的强绝气势。
掌中海虎印记浮现,如沟通了茫茫上古。
洪荒的气息,尽在掌指间流泻,一抹杀气横天,便是刹那永恒。
若说白军浪的攻杀方式,是一味的刚猛凌厉,作为修真者的顾泰能,则是刚柔兼而有之。
他时而身形流转,如同飙风激电,引动茫茫星力攻杀白军浪,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而如同一个武士一般,手掣星光凝成的各式兵器,长剑弯刀钢枪大戟,与白军浪近身搏战,全无畏怯。
白军浪真气并不外放,但元力凝于体表越发可怕,在骨文力量之下,不用任何兵器,**便化为上古神兵。顾泰能的星芒武器每次与白军浪掌指相交,顷刻被震碎,更是有巨大的反震力荡向顾泰能的本体。
但顾泰能身怀秘宝《碎星物语》,白军浪的反震力汹涌如海潮怒啸,亦在顾泰能的仙甲上砰然化解,伤不到顾泰能**丝毫。
而星光凝成的武器崩碎时,便化作漫天舞动的光网,对白军浪发起无死角的攻杀。
“土鸡瓦狗,可以碎星!”顾泰能再次决然喝道,眼中充盈着神圣的神色。
每一次星力破碎,化成的光网都暗藏无尽玄秘,形成奇异的阵势,与周天星图相印证。或北斗南斗,或三垣四井,或九曜二十八宿,或天罡地煞,每一种兵器都对应着不同的星图,不同的阵法,攻杀方式也大不相同。
但白军浪根本不去分析星光能量的运转方式,他只是凭借天生的直觉,感应着自己身周的能量气机。
在刹那间捕捉到阵法的薄弱之处,一拳破之!
而后立刻奋起余勇,向着顾泰能追击搏杀而去,拳劲所过,寒空浩荡,如同化作茫茫沧海。
顾泰能的星光能量,暗合周天三百六十五主星,有无穷变化,其气机可谓瞬息万变,如果刻意去分析,反而会迷惑此间,最后被悍然困杀。
武士也只有强到白军浪这个境地,能够凭借至强的灵觉,如同本能一般一次又一次击破阵势,方能与顾泰能这复杂玄奥的攻杀方式对敌。
两人都运发了全力,速度越来越快。阵前搏杀本是为了决胜负,当然不必为看客考虑。
观战者们一个个眼花缭乱,只觉迷于五色,眼前唯有残影萧萧。
然而纵然看不分明,也能感觉到一种浩茫的道韵气息。
二人举手投足之间,技近乎道,引动天地之力。身形交错之处,如同凝注了永恒。
双方军士凝神场中,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然而这激烈到极点的战斗,双方却都如有用不完的力量,丝毫不感到疲倦。
似是转眼之间,两人就斗了三千多个回合。
但实际上日头已经从东升未久,直到偏西将坠。
战斗实是太过精彩,直到这时,才有人意识到时间已过了如此之久。
白军浪与顾泰能相对傲立虚空之中,一个眼横杀气,如同战神临世,一个神色庄严,好似天神下凡。
“真是痛快。”顾泰能浑身沐浴在星光当中,掸了掸战衣袍袖道。
“一击决胜负罢!”白军浪暴喝如雷,半敞的襟口处,虬结的古铜色肌肉闪烁着汗光,在夕阳下如同浑金一般。
顾泰能一击掌,霍然颔首,一本古书自他的祖窍喷薄而出。
此书被漫漫星华笼罩,一片绚烂,神圣无比。
封面上闪烁着八个大字,霞光流转不息,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座巨山,望之便感到可怕的压力,感觉心神如碎。
土鸡瓦狗,可以碎星!
这便是顾泰能的本命秘宝,上古巨擘罗森所书的无上秘籍——碎星物语!
武陵顾家的一切家传神通法门,尽是出自此书。
顾家凭借此书,自一座小村崛起,从荒村中的小地主发迹为荆南名门,辅佐神霄龙家定鼎荆襄七郡,打下震世威名。
“星光灭世轰。”顾泰能神色平静,道。
他的话音平淡,却含着操控乾坤杀伐权的惊人魄力。
《碎星物语》快速放大,书页无风自动,开始自行翻开,其上的文字都凌空浮起,化为星辰烁烁。
天宇的背景黯淡下去,成为星的海洋。
无尽星光弥漫了所有人的视野,大地仿佛也为之消没,战场转移到了无垠的宇宙之中,一挂挂星河在顾泰能指间落下,如要毁灭一切。
令浩茫的宇宙归虚,回归那个无始无终的原点。
白军浪感觉到了一股窒息之感,仿佛真正置身宇宙当中,空气已经完全消失。他肺叶内的气体,被一股巨大的压力所挤压,想要急速地冲出来。
但白军浪却神色如常。
他长啸一声,声震天宇,在这一刻,上衣完全爆炸开来,露出精健如钢铸铁打的胸膛,在肌肉鸣颤间,轰地一拳崩出。
巨大的海虎怒鲨,划破了茫茫星海。
地是土壤的海洋,天是气体的海洋,而宇宙,只不过是星辰的海洋。
只要有海洋的地方,海虎便能肆意纵横。
海虎爆破拳。
螺旋的气劲激荡开来,粉碎一切阻挡。
若虚空只是虚无,那便直接粉碎这空间的本源。
真实与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眼前的敌人。
随着白军浪一拳贯出,他粉碎的衣袍也化为劈开天地的利箭,随着他的拳风而舞!
大碰撞。
漫天飞舞的星河,如同一条条横贯宇宙的光龙,却被海虎怒拳激荡,无声无息地碎灭。
没有声息,因为顾泰能已经以自己的宇宙场域覆盖了战场,宇宙当中,本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然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震撼天地的威势。
汹涌的能量狂潮席卷,上天入地,这场景当真如同灭世。
又好似地水火风重演荒茫。
当漫漫的星光落下,重新现出晚霞和似血的残阳,两个人影也从垓心倒飞而出。
两人唇边都挂着一丝血线。
两大高手的全力对拼,竟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第六十一章 联军密议
白军浪与顾泰能同时退入阵中,隐没在人群深处。
当战斗结束之后,他们终于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恶战大半日,体力消耗实在不菲。何况,两人的伤势似乎都不轻。
平局的结果,对双方士气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过单挑战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令同样是因长途奔行而劳顿的双方士卒得到体力上的恢复。
“让苏梦枕占了点小便宜。”李询对龙傲天道:“神堂军在恢复体力的同时,因丢失道宫城所造成的沮丧也会有所削弱。”
龙傲天眼神平静:“无关大局。”
他当然能看出这点。
顾泰能与苏有光的单挑战打成持久对决,明显是在久经沙场的苏梦枕预计当中。
然而两军对阵,如果某一方阵势有破绽,另一方就快速抢攻,如果阵脚都很稳重的话,那么双方派出高手单挑,也是惯例。
如果龙傲天拒绝的话,便是自沮士气。
然而龙傲天对这一战,实是信心满满。飞夺道宫城,令苏梦枕不得不撤退到较为不利的燃豆坂决战,已经夺取了战争的主动权。
而神霄三河联军又在兵力上具备优势。
中军之中,龙傲天斜靠在车辇扶手上,看向李询道:“对面的布阵,你怎么看?”
这片区域以道纹封锁了声音,只有当中的几人才能互闻言语。而龙傲天极为溺爱的表妹凤履霜,都不在此地。
李询驾起飞剑掠上半空,借着夕阳的光芒眼神一扫,而后道:“根据我们的线报,神堂军出战的兵力在九千人左右。但现在处于燃豆坂谷口上的兵力却并没有这么多。”
龙傲天笃定地道:“有伏兵。”
李询点头:“这样的谷口地形,神堂军背谷布阵,以苏梦枕的性格,不设伏兵才是不合理。”
“不错。”龙傲天看向顾泰能:“请顾大将军率领最精锐的后军押阵,应对神堂伏兵。”
他这样的安排实在大有考量。
顾泰能与苏有光恶战受伤,不适合再上前线亲身搏战,但毕竟是大将之才,坐镇军中更能发挥其能量。
联军具备人数优势,因此前军战斗力不需要太强,让百战老兵们在后方养精蓄锐,最后关头投入战斗,便极可能将疲惫的神堂军打得总崩溃。同时神堂伏兵的战斗力一定不会差,需要有足够战斗力的部队去应付。
这样的安排,亦能让新兵沐浴更惨烈的战火,加速成长,也最大程度保存了精锐的老兵。
龙傲天又笑起来,道:“我那刁蛮表妹可就交给顾大将军照顾了。”
凤履霜虽然一定要来战场,但龙傲天担心她出闪失,并不让她在中军,而是安置宰了后军当中。
顾泰能决然道:“凤姑娘若掉了一根汗毛,顾某人提头来见。”
言毕,领命向后军而去。
“伏兵在何处?”龙傲天目送顾泰能离去,继续向李询问道。
李询微微沉吟,而后指向谷内。
龙傲天大笑起来,继续追问:“为何不是山谷两侧的山上?”
李询平静地道:“两山陡峭,上多荆棘,如果藏兵山中,便只能轻装行进,才能保证快速投入战场。而神堂军兵力本来就居劣势,伏兵却需要起到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作用,防护薄弱的轻步兵明显不能胜任。”
“从安祥城以南到燃豆坂的这条山谷,两侧多有山洞,可藏兵其内。”
龙傲天拍了拍李询的肩头:“小弟,你说得没错,不过还有一点。”
他吸了吸鼻子,露出嫌恶表情,道:“现在是深秋,风向从北往南。”
李询极为机警地道:“龙大哥闻到了什么?”
龙傲天道:“我从小鼻子就极为灵敏,能闻到别人所不能闻到的气味。有难闻的味道被风吹过来。苏梦枕在山谷里放置了毒物。”
李询微愕:“毒物?既然在谷内设伏,再放置毒物岂不是会毒到他们自己?”
龙傲天露出技高一筹的得意神色,直了直腰肢道:“大军作战非是个人对决,迷药毒药之类不可能实现大幅度杀伤,不然极可能不能杀敌,反伤己军。同时也实在没有这样强效的迷药毒药。”
“苏梦枕所用的毒物,应当是依靠难闻的气味刺激我军。待得战斗半酣之时,毒物被点燃,气味便会变得浓烈百倍,从北向南吹过来,妨害我军战斗力。而彼军从北方向南方的我军冲锋,背风而行,受到的影响也就小得多。”
“这个道理,其实与火攻是一回事。”
他的年龄足有李询两倍,当然见识远在李询之上。
李询清美一笑:“龙大哥必定有良策应对。”
龙傲天哈哈一笑,眼神如炬:“那是自然。”
“苏梦枕的计划,必是如若顶不住我军的猛攻,就收缩阵线,退入谷内,诱使我军入谷,而后发动伏兵。如果我军识破计策,不追赶入谷,那便不算取胜,此战只是平手,苏梦枕保全了颜面。”
“而神霄大军不可久留于襄阳郡,苏梦枕等到神霄军撤兵,又可以继续侵攻三河。”
李询抿了抿纤薄的嘴唇:“士气不高,兵力不足的时候,不求取胜,先求不败。这的确是十分稳妥的计划。”
苏梦枕五年前惨败于天子峰薛衣人,损失精锐战兵接近三千。经历过如此惨败,苏梦枕应是不敢再行险。
龙傲天打了个响指:“是很稳妥,可惜有个致命的破绽。”
他露出一个诡秘邪恶的笑容:“神堂军必须保证稳步后退,一直面对着我军,才能安然撤入谷中。”
“如果我们在毒物燃烧起来的时候,将神堂军中军打得总崩溃的话,他们背对着我们狼奔豕突逃进谷内,正好逆风而行,毒气就全会毒到他们自己。而不算十分开阔的谷地,也会令他们互相冲撞,自相残杀。神堂军正兵和伏兵更是会迎面冲撞在一起。”
“我们根本不必进入山谷,只需要像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赶进山谷,就能让他们溃败如同山崩。”
如果神堂军如此溃败的话,虽然败兵能逃进安祥城,联军一时半会并不能攻克这样的坚城。但安祥城北方的领主们得知神堂军惨败的消息,一定会纷纷倒戈回来。
战争依赖人心进行,又可影响人心来决定天下局势。而歼灭战,一般只有在双方实力差距极大的时候才会发生。
龙傲天续道:“但要实现这点,需要极其精微的战场控制。”
李询清秀的小脸上,神色变得端肃起来。
“请期待我们的表现。”
我们是指三河军。
在联军的布阵中,左翼是井伊谷的精锐轻骑兵,而右翼便是三千名三河步卒。
必须要证明经过安祥城之败后,三河军仍然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不然三河剑派对于神霄道便失去了价值,有被消化掉的危险。
龙傲天露出赞许目光:“努力!胜利荣耀,同归于你我二人。”
眼中充盈的自信神彩,显得敌军皆是他囊中之物。
第六十二章 八门金锁阵
神霄三河联军的布阵,以井直盛率领井伊谷的步骑混合部队为左翼,骑兵一千二百人,配合步兵八百人为辅助,合计两千,龙傲天亲率五千人为中军,李询的三千三河锐卒作为右翼,顾泰能率领三千神霄老兵为后军。
总计一万三千人。
而神堂军中军为苏梦枕亲率的三千士卒,左右两翼各两千人,合计七千。
吴锋转动眼睛,冒着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姬红颜,爽朗一笑:“漂亮小妞,又是你给我当副将,真是有缘。”
神堂军右翼由吴锋率领,直面联军左翼井伊谷的部队。苏梦枕更是将姬红颜派给吴锋作为副将。
而神堂军左翼则由苏灿领兵,林秀贞林通具兄弟等人协助。
这是考虑到在安祥城之战中,三河军损失惨重,血戮营近乎全军覆没,精兵大量凋丧,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战斗力。相比起来,井伊谷以骑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之上,威胁无疑大得多。
姬红颜纤巧的鼻翼颤动着,低低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懒得理睬他。
吴锋微笑看向前方,只见如血残阳下,井伊谷的骑士红色盔甲越发鲜艳,肃立在原野之上,万马不嘶,如同血色的浪涛凝成了冰。
只是这样对峙,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那么……”吴锋写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目光如同电光扫射向身边的一群士卒:“弟兄们,拿好手里的刀枪,干他们这群狗娘养的!”
这话语十分之粗俗,但对于如今士气并不高昂的神堂军士卒来说,反而起到了化解压抑的作用,惹得不少人都低低笑起来。
他的身后,是一个极为严整的阵势。
类似方圆阵,但细看时却并不对称,内中士卒排列暗合八卦之象,似有许多玄妙。
劲弩兵居中,长枪兵和刀兵错杂。
枪皆带钩,是为钩镰枪,而刀均为长柄刀,单尖双刃,锋锐无匹。
这种长柄刀被称作陌刀,较长戟轻便,而杀伤力却也十分之可怕,一刀劈下,人马俱碎,乃是对付骑兵的强大武器。
陌刀兵和大戟士均能克制骑兵,但大戟士是重装步兵,机动力差,适合据险固守,或者对抗重骑兵的冲锋,也能依赖厚重的盔甲抵御骑射。陌刀兵则在战斗力和机动力之间取得平衡,更适合对付轻骑兵,但面对骑射就有些无力。
这支陌刀队,乃是苏梦枕的又一王牌。陌刀兵的装备成本比起大戟士稍低,但运用难度却亦极高,要想操练得进退自如并能与其他兵种配合作战得圆润如意,同样需要很长时间的操练。
之前安祥城之战时,这支陌刀队留在后方,监视神堂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清洲殿。但如今苏梦枕挟战胜之威,逼迫清洲殿出兵助战,这支精兵部队亦解放出来得以投入到前线,可谓一举两得。
这陌刀队、钩镰枪、劲弩手的组合,明显是专门针对井伊谷的赤甲精骑。
神霄四天王之一,井伊谷谷主井直盛听见吴锋的嘲讽之声,面具下的他发出一声冷笑。
“小儿辈不知天高地厚。”井直盛平静道:“骑兵队,冲锋,一举摧破之。”
井直盛向来以刚勇无匹著称,以此立下战功赫赫,但也被时人称作有勇无谋。
“等等!”副将急道:“谷主,小心从事。”
井直盛面容笼罩在赤鬼面具之下,只露出两个眼孔。他眼神如冰乜向副将,道:“为何?莫非又是陌刀钩镰克制骑兵这种三岁小儿皆知的陈词滥调?”
井直盛性格幽冷如冥狱,作风却疾如烈火,这反差之感更令他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令人生畏。
副将急道:“谷主,请仔细看那阵势,并非一般的方圆阵,而是八门金锁阵!此阵分作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暗合奇门遁甲之理,可流动变化。贸然闯阵,一个不小心,全军皆被吞噬。”
井直盛的副将是荆北有名的军师,的确有些眼光。此阵正是中古时期流传下的八门金锁阵。
苏梦枕本就是阵法高手,一手打造出这支部队。而吴锋的岳父薛衣人更是博采各家之长,除却毒术之外,尤擅奇门遁甲,而其女薛洗颜也得了大半真传。
这几个月来,吴锋请薛洗颜指导这支队伍,将这八门金锁阵演练得越发精奇,就是要对付井伊谷的精锐骑兵。
之所以阵势中没有盔甲极重的大戟士,正是要确保阵势的流动能力。
井直盛道:“你可有对策?”
副将沉吟道:“这个……请谷主以游骑扰之,观其变化,让末将观摩一阵,自可找出破阵之法。”
“可笑!”井直盛断然道:“用兵如救火,岂可拖沓延挨?小小阵势,我井伊男儿何惧?”
他一声断喝,将手中令旗掷于地下,溅起尘烟冲天:“天色将暮,太阳落山之前击破敌军,趁早吃晚饭!”
金鼓声动,旌旗纷舞,井伊骑兵策马啸西风,凝静的血墙登时化作一道血河,向着神堂军吴锋部汹涌而去。
在残阳照耀之下,这血河显得越发凄烈,杀气浑成,直指八门金锁阵而来。
吴锋手按长剑,对士卒们笑道:“上来便如此硬碰,井直盛这蠢物有勇无谋,当真不虚。”
他猛然挥手:“兄弟们,操家伙干死他们!”
听得此言,不少神堂军士卒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姬红颜的脸色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好。
八门金锁阵势如同潮水一般翻滚着,不同的兵种各司其位,预备迎接井伊骑兵杀气腾腾的第一波进攻。
“正面准备!”吴锋仗剑长喝。
姬红颜却是在这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井直盛也是百战之将,你如此轻视于他,恐怕……”
吴锋微笑作答:“贬敌有勇无谋,是鼓舞士气之术。何况,井直盛那点伎俩,也的确不在我眼尾之内。”
“看敌骑的来势,并不打算破阵门而入,撕裂阵势,而是打算直接冲击阵壁,试图凭借强大的冲击力令阵势自行瓦解。”
“然而对于这种情况,亦有变招,阵势蠕动变形,阵壁内陷,两侧突出,双面包夹,如同磨盘滚动,碾杀进犯之敌,同样暗合奇门遁甲之法,管教敌军——”
吴锋顿了顿,决然说出四个字,锵锵掷地有声。
“有去无回!”
第六十四章 赤鬼冲阵
“神霄门下四天王暨三大军师之一,赤鬼井直盛,特邀苏堂主阵中一会!”
井直盛再次清喝,声如雷霆。
井伊谷的步兵留下来,结成长阵,扼守关键位置,阻挡吴锋率右翼部队支援中军。骑士则如同烈火雄风,向神堂军中军疾驰。
八门金锁阵的防守能力极强,但进攻能力弱,且因为阵势复杂,变阵不易。这一点也完全在井直盛的算计之中。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这便是所谓的有勇无谋么?”罗廷玉口中喃喃道:“藏……藏得太深了。”
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名将。
有勇无谋,完全只是幌子。井直盛的谋略,可能还要在他的武勇之上!
齐琪、风舞泷等人也都露出震怖的神情。
蒲公英的种子与天空中的彩云难以相遇,智者和普通人本也不在同一个世界层面。她们若非被吴锋带入天下野望的争霸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些名闻天下的大将是何等地超凡绝俗。
阵中士卒们低声议论不休,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泛起颓丧之意。
吴锋遥遥看向中军方向,面色灰败,充满受挫的神色。他的眼底,是阵阵烟尘和赤色骑兵们的背影。
而姬红颜也再没有心思埋怨他,而是清啸一声,长发飘飘,海蓝色大氅随风激扬,挺枪奋然杀入敌阵。
她深受苏梦枕厚待,在这样关键时刻,优先考虑的自然是如何突破敌人,援救中军,再无精神去追究吴锋的轻敌责任。
如今士兵们的战意越发低落,对战事失去信心,她当然要身先士卒,无比奋勇,尽自己的力量去振奋士气。
吴锋却能明显看到姬红颜那恼恨的眼角余光。
井伊谷步卒将巨盾立在前方,形成一道钢铁阵线,将神堂军的右翼和中军完全切断。相互之间配合极为紧密,长枪拒敌,盾兵掩护,弓箭押后,进进退退之间,化解着吴锋部的冲击力,更是加以反击。
姬红颜虽然骁勇无方,短时间内依然不可能突破对方的拦截。
吴锋陡然喝止姬红颜。
“回来。”
姬红颜嗔目怒道:“你……说什么?”
吴锋咬着牙:“全军后撤。我们现在的阵势不利于进攻,加上士气大幅度下降,强攻敌阵只能徒然增加伤亡。暂时先迂回观察情况,寻找敌军薄弱之处……”
姬红颜登时妙目喷火:“什么观察情况,不就是逃跑罢了!”
但她随即听到了几个声音。
“吴锋公子说得对。”
“这一战已经没必要打了。保存实力才是正确的选择。”
“姬姑娘还是不要再逞强为好。”
听到连一些素有勇名的军官都说出这些话语,姬红颜不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们……你们……”
又瞪视着吴锋:“好啊,吴锋……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这样没种的货色!我们现在撤退的话,无疑是置堂主于险境……”
吴锋疲惫地答道:“如果堂主他们顶不住,会从山谷撤回安祥城的。而如果有获胜的机会,我们也会重新投入战场。”
他的嗓音颤抖,显出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分外艰难。
吴锋的眼神却是又陡然明亮,决然喝道:“现在这支部队的指挥者是我,吴锋!姬姑娘,你现在是我的副将,我的命令,你必须完全服从,这是军令!”
姬红颜咬牙切齿,苹果一般的俏脸在怒火之下扭曲变形。
然而被恐惧覆盖的神堂军士卒,却几乎人人都支持吴锋的意见。
她明白,如果她还坚持留下来作战的话,只是送死罢了。没有一兵一卒协助,一人之力无论如何对抗不了千军万马。
姬红颜娇躯气得颤抖,却仍是再次冲入敌阵,挺枪刺死两名刀兵之后方才回来,指着吴锋狠狠道:“那么,我就服从军令一次。但是如果堂主被敌人伤了一根头发,吴锋你把你的脖子洗干净了,让我来取你的脑袋!”
吴锋仰天长叹一声,并不回答,只是挥动令旗,发下军令,让士卒们以稳重的队形撤退而去。
神堂军中军。
面对现在的变局,饶是久经沙场,苏梦枕也不由微微色变。
他以三千人对抗龙傲天五千人,地势又略低,打得已经有点吃力。在这要命的时刻,井直盛却又来偷袭他的侧翼。
“大家不必惊慌,全军向东移动,向左翼靠近!接敌士卒且战且行,绝不能让敌人突破阵线!”苏梦枕果断发出命令,让队伍向左翼的苏灿部移动而去。
右翼的吴锋等人被分割开来,苏梦枕现在的决定,是暂时不顾右翼,中军与左翼苏灿等人相呼应,收缩与敌军的接触面。
右翼已经失利,遭到敌军分割而失去联系。如果中军和左翼依托背后的高山,并肩全力作战,并成功击溃敌军与之相对的右翼,那还能够扭转战局。
这是在历史上多次被证明可行的战术,在一翼失利的情况下,放弃该侧翼,中军与另一翼结合,并鼓励士卒拼死反击。曾有不止一位名将靠着这种打法将败局变成平局甚至反败为胜。
这也符合苏梦枕这种久经沙场名将的风格。
龙傲天坐在道辇之上,观测着整个战局。
“报!井直盛将军已经成功将敌军撕裂出一个缺口。”
传令兵飞骑而至。
龙傲天微笑。
“接下来,苏梦枕该是打算发动谷内的伏兵冲击我军?”他对副将顾惜朝悠然道。
顾惜朝是大将顾泰能的长子,年方十七岁,却已以精明干练著称,是龙傲天极为忠诚的支持者。在龙傲天还只是神霄五公子的时候,顾惜朝便对龙傲天忠心耿耿。
如今龙傲天上位,顾惜朝极得重用,与冈元信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双璧。
顾惜朝当下道:“现在就让父亲带着后军投入战斗?井直盛将军现在孤军深入,如果被伏兵攻击,可能会有危险。何况,苏梦枕还在谷内藏有能降低我军战力的毒烟……”
龙傲天摆了摆手:“不必。”
“我军现在向着井直盛将军方向移动,等敌人的伏兵发动,再让顾大将军以后军投入战斗,给予苏梦枕最后一击。苏梦枕的中军一旦崩溃逃入谷内,便会与杀出来的伏兵冲撞在一起,走脱无路。我方正好打一个擒王战,将苏梦枕生擒活捉!”
顾惜朝当下赞道:“道主神机妙算……”
龙傲天一挥令旗,中军向井直盛部方向移动而去,给予苏梦枕一方以更大的压力。
井直盛纵马如电,奋然直前,如同杀出血海的修罗。
一名偏将手持长刀,决然道:“井直盛,受死罢!我姜怀安不会再让你再进一步!”
姜怀安是姜家重要人物,也是不久前被游侠白军浪杀死的姜逸晨之大伯。
话虽这样说,姜怀安当然不敢独自对战勇名震于天下的井直盛。
与他同时杀出的,还有七八名精锐长枪兵,每个人都一手持枪一手持盾,组成一个小型的阵势。
对此,井直盛只是神色如冰,吐出一个字。
“杀。”
井直盛手中的血色法宝长枪一时间光芒暴涨,形体澄彻,如同血钻凝成。
炽盛的火焰自枪尖喷薄而出。
姜怀安舞刀直进,长枪兵纷纷举枪相随。
阵道之力缭绕在他们的身上,予井直盛一定的压力。
但井直盛却看都不看他们。
啪地一声,烈焰直接击穿一名士卒的盾牌,穿透他的胸口,留下一个焦黑的大洞。
而后将姜怀安手中的长刀烧成粉碎,扑上他的面门。
姜怀安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叫,扑地打滚,却很快失去了声息。
井直盛长枪激荡,将这几名士卒尽数挑上高空,化为焦炭坠落在地。
他再次沉气扬声,浩荡如风雷。
“苏堂主若不敢来见,在下便突入阵中,邀苏堂主一晤!”
在这空旷的谷口,话音被山壁所激荡,回响不绝,在这喧嚣的战场上,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惊慌恐惧之下,神堂军中军有士兵哭喊起来,开始向战场外奔逃而去。
逃兵的出现,意味着阵势已经开始崩溃。
在中军中指挥战斗的苏梦枕平静道:“我去见他。”
身旁一名都统急道:“堂主……不要中敌人的激将之计啊!”
苏梦枕悠然一笑。
“这是激将法,苏某人又岂不明白?”
“敌人的目的,无非是将我们驱赶入谷,令我军总崩。”
“井直盛当然不是真的要单骑突阵,然而我若不去,他便能打击我方士气,我若去了,阵中无人主持,龙傲天便可越发加力,与井直盛一同压迫我军。“
苏梦枕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不过到了现在,过去教训教训井直盛已经没什么紧要了。”
听到苏梦枕这话,帐下诸将,大多面面相觑。
堂主究竟怎么回事?
难道已经自认失败,要去争一时的意气了?
虽然战局进行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利,但终究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啊?
又或者是……
众将看向苏梦枕,而后互相对看,交换着奇异的目光。
第六十五章 连环包围
井直盛击杀姜怀安之后,左手一舞令旗,引动骑士们继续向前。
骑兵冲锋,往往不是正面冲击,而是围绕着敌方阵势的边缘,侧向移动,不断发起攻杀。这样可以一直保持跑动,不必多次调头,最大程度利用了马匹的冲击力。
而井直盛的目的,也是要将苏梦枕部完全引导挤压进山谷,彻底击溃。
井直盛的面具挂在腰间,嗅着充满血腥气的风。
他喜欢这种味道。
所以在见到苏梦枕之前,他不打算将面具戴回去。
他希望能亲手斩下苏梦枕的人头。
充满鲜血气息的风,突然含上了一股浓烈的香气。
也许是错觉吧,因为这鲜血的气息真的很好闻。
越来越好闻了。
井直盛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自己胯下的战马越驰越快,快得不合常理。
而自己麾下的骑兵,竟是许多都冲到了他的前头。
井直盛一边挺枪烧死一名神堂军盾兵,一边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停下!”井直盛决然地道。
声如暴雷。
但他麾下的骑士们却大部分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有一人露出尴尬神色,看向他:“将军……这畜生……我控制不了了!”
更多人向井直盛投来无奈的目光。
无奈很快变成了绝望,间杂着一声声的呼喊和怒骂。
井伊谷骑兵们无法抑制地一路冲向谷内。
井直盛脑海中如同电光闪烁。
他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井直盛口口声声大呼要苏梦枕出来见他,但当井直盛真的看到对方的时候,才明白究竟是谁遭受了算计,谁是这一局的失败者!
因为井直盛的失策,整个联军都要被带入无比可怕的境地。
苏梦枕如同一道惊虹一般,从天而降。
一袭青衫飘飘,衣袖翻飞如旋风,卓立在谷中一根石柱上。
石柱高有二十多丈,直插天云。
但这并不妨碍他和他对话。
“苏堂主。”井直盛往马头上一按,终于让这狂飙的畜生停下,长叹一声,眼底浮动着失落的光芒:“是诱马香?”
苏梦枕一展衣襟,居高临下瞧着井直盛,如同俯视一只蝼蚁一般:“是。”
谷中的气味,根本不是什么毒物,而是一种名为“诱马香”的灵草,此物平时微有臭味,但被火焙烤,便会发出迷人的芳香。
“诱马香”是特等的马料,也是灵兽级战马的至爱。
此物只有西漠有产,东方知道的人都不多。
但苏梦枕长于商业,路子活络,自然能通过丝绸之路得到大量的“诱马香”。
井直盛目光发寒,道:“苏有光与顾泰能之所以激战一个下午,是因为苏有光故意隐藏实力,战斗节奏都在他的操控之中。他特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们的战马更加饥饿,令诱马香发挥最大效力。”
他顿了顿声,又道:“八门金锁阵的作用只是诱敌,诱使井伊骑兵从这个方向穿插而入。我们想把苏堂主的部队驱赶进山谷肆意屠杀,但诱马香的作用下,我们将控制不住冲势,反而先行冲进谷内。”
苏梦枕微微一笑:“赤鬼井伊,有勇无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话已经是满满的讽刺。
井直盛咬了咬整齐白皙的牙关。
但他的确是失算了,失算得彻彻底底。
苏梦枕又道:“井直盛将军一向以有勇无谋的风格展现在世人面前,那么勇猛精进一往无前的作风,必定会影响到你的士卒。”
这神堂有史以来的第一雄主眼神如电,指划虚空:“这样的士卒,当马匹失控时,未必能及时发觉,发觉了也未必会引起重视。井直盛将军当然不是鲁莽之徒,但你的有勇无谋,却令你的士卒变得鲁莽,成为最好的突破口!”
井直盛本来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煞白,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从来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他总以为对于自己的士卒有着绝对的控制。
他终于明白,有勇无谋哪怕只是表象,也会被人所利用。
苏梦枕这个级别的智者,对于人心的掌握,已经到了可怕得难以想象的地步。
并非井直盛不强,而是苏梦枕比他更强数倍。在智术的角斗场上,苏梦枕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玩弄着井直盛的心理和计划,好似猫戏弄老鼠一样随心如意。
井直盛续道:“那么,伏兵一定不在谷内,而是在山谷两侧的山上。”
“伏兵设于山上,必然是轻装部队,才能在短时间内投入战斗。但这还不够。”
“山上荆棘极多,山路陡峭,想要保证部队及时下山,参与封堵我军后路,必须要经过精心准备。”
他双目紧盯着高据石柱顶端的苏梦枕:“苏堂主一开始预定的决战地点,就不是了然坡,而是燃豆坂。在了然坡决战,哪怕击败了我军,我军损失也不会太大,若神霄军只是损失二三百人,下次还能卷土重来。”
“在燃豆坂决战虽然危险,但借助此地的地形,一旦取胜,便可令我军损失惨重。”
井直盛眼神如火,充满了怒意,但细看就能发现只是为了掩盖失败的黯然:“那么,陈管家该是苏堂主的人。苏堂主让吴锋劝降周毅,就是为了卖掉他,让我们志得意满地进入苏堂主选好的战场决战。”
“好一条毒计……”井直盛吸着冷气道。
劝降周毅,又借龙傲天之手杀死周毅满门。许诺给周毅的好处,自然完全不必兑现。
更能以周毅为弃子,引诱联军入彀。
重重算计,一举数得,其狠辣老道,已经超出井直盛的想象。
以井直盛的聪明,在事后当然能将一切分析得清清楚楚。
但已经迟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战争的成败,就如同对弈,意在子先。
在对局开始前,苏梦枕的心中就已无数次推演过战争的结果,而在那时,井直盛便注定入局惨败,没有丝毫翻盘机会!
面对井直盛这一番话,苏梦枕并不作答。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苏梦枕一领青衫飘飘,飞空而起,退回己方阵中,留下井直盛沉默不语。
他已经将井直盛的斗志打击到了谷底。
明知是诛心之术,但在斗智中惨败的井直盛,也只能越发深入彀中,无法解脱。
龙傲天并不清楚前面的状况,他催动中军,紧跟着井直盛部的骑士向前,打算一同挤压苏梦枕的部队入谷。
就在这时,呼啸之声震天而起。
此时已经入夜,两条火龙骤然耀起。
那是火把大放光明。
两支队伍从谷口两侧的山岭上冲杀而下,铺天盖地,自后方挤压龙傲天的中军。
而苏梦枕也让神堂军中军分作两部,一部在他亲自率领下,参与围击龙傲天部,另一部则与左翼苏灿部一同向南移动而去,牵制三河兵,并预备迎击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
“神堂苏有光在此,尔等何不惜命!”白军浪仰天暴啸。
一啸之声,大地动摇,强绝的威势随着音波散发开来,令神霄士卒一个个面如土色,张皇相顾。
只见白军浪一掌将一名神霄军百夫长打得血肉成泥,如同一道旋风一般向神霄军中军的后方怒卷过去。
铁壁一般的盾阵枪林,在他面前就如同纸糊成一样,一捅即破。
神堂士卒们更是敲锣打鼓,发出纷乱的声响,以虚张声势,打击神霄军的战意和斗志。
喧天的锣鼓声,使得后方的神霄士卒们越发慌乱,惊叫不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
“明明是我们将敌人压着打,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高峰落谷的反差,令神霄士卒们难以接受,许多人直接木住了。
而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短暂的失神,便常常意味着自取死路。
神堂军士卒刹那间士气暴涨,一个个喝喊如潮,兵器锋芒飞舞如白龙万道,喷薄出无尽杀气,肆意收割着神霄士卒的生命。
转眼之间,神霄军中军的后队即开始败退,向着内部坍缩而去。
八门金锁阵中,吴锋部士卒们远远地眼见己方伏兵杀出,白军浪如天神一般扭转战局,士卒们纷纷惊诧万分,而后欢呼起来,士气高涨。
吴锋正坏笑着,拍了拍罗廷玉的肩头:“狗,老大的演技怎么样?”
“棒极了!”罗廷玉竖起了大拇指。
吴锋扳起一根手指,慢条斯理道:“珍珑棋局第一重,舍一县之地,诱降周毅。”
“第二重,舍道宫城,引诱联军入燃豆坂之彀中。”
“第三重,故意令井直盛突破我军右翼,迫使联军主力进入谷内,难以回旋。”
吴锋说得很慢,但弯折手指的动作却快如闪电,骨节发出炒豌豆一样的声响。
三根手指,三声响,如同为联军连敲三次丧魂之钟。
吴锋扬起头颅,眼神向天:“这三重的珍珑棋局,在战前就已完全定下。也就是说,战争的胜负在发生之前,便已经决定了。”
小妖精齐琪射出美目异彩,却向吴锋撅了撅嘴,恼于吴锋事先不肯告诉她真正的计划。
吴锋向齐琪微微一笑表示安慰,又负起双手,看向神色复杂的姬红颜:“本来该告诉小妞你的,只不过看你这傻傻的样子,又怕你露出破绽,只好连你一起骗过啦……”
姬红颜微浓却无比整齐好看的一对眉毛霎时间挑了起来,双手叉起腰,明眸狠狠瞪视着吴锋。
她之前认为吴锋畏怯想要逃跑。现在才知道,吴锋率军下撤,正是为了取得更好的位置,与左翼的苏灿部一同对联军进行合围。
吴锋打趣地瞧着姬红颜愤怒的神情,却是神色陡变,端肃如山,断然长喝。
“全军听令,趁着这个机会,将阵势变作适合包围的雁形阵,向东南方向迂回,与苏灿部一同夹击顾泰能!”
这一局的目的,并不只是将神霄军主力堵进在山谷里,更要左右翼夹击神霄后军,形成连环包围。
战场运转,皆在算计,恍若天成。
如同一副出自绝代名家的水墨画,起始泼墨杂乱,全无章法,一旦构架完成,当中的精彩绚烂,便会惊艳天下!
“目标,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放过。”吴锋平静地道。
……
时间倒退到吴锋出使道宫城之前。
安祥城城主府的密室当中。
苏梦枕悠悠看向吴锋,眼神明亮如炬。
“中古之时,河北名将颜良文丑如何?”
吴锋毫不迟滞,断然答道:“有勇有谋。”
“为何?”苏梦枕立刻追问。
“此二人转战河北,多有战胜,岂能是有勇无谋之辈?”吴锋平静作答。
苏梦枕又问:“有勇有谋,为何而死?”
吴锋微微沉吟,而后道:“勇不足以安邦,谋不足以定国,是以取死。”
苏梦枕拍着吴锋的肩头大笑:“锋儿,明白这一局的关键了吗?”
吴锋也长笑起来:“吾观井直盛,如插标卖首耳!”
第六十六章 有勇无谋论
苏梦枕斟了一盏茶,一边细饮一边悠悠道:“真正有勇无谋的人,要么早早战死,要么屈沉下僚,不会有担任大将的机会,也不会被世人所知。”
茶是西湖龙井,更是清明节前采制的“明前茶”。茶色澄碧,缥缈如梦,嫩叶浮沉期间,就如同雨后碧空中的丝缕云彩。
西湖龙井本就号称天下第一名茶,而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又最是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又因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茶叶生长缓慢,叶数极为有限,遂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
茶杯则是绝品的青瓷,浅浅的温润托着蒸腾出氤氲雾气的茶,更添三分雅致。
苏梦枕露出惬意的神情,让温热的茶水线缓缓滑过喉间,话音不紧不慢:“故此,若非屡战屡胜之人,便不会被称作有勇无谋,而且声名远播。”
“但世上闻名的有勇无谋之辈,也有数类。”
吴锋微笑:“师傅且说便是,锋儿洗耳恭听。”
苏梦枕点了点头:“第一类有勇无谋,便是如同中古时的颜良文丑,或者当代的井直盛这样,以勇略掩饰其智谋,但无论智勇,均不足以惊世骇俗。”
“这等人对上凡庸之将,便显得无比可怕。但在真正的名将眼中,不过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话语中充满顾盼自雄的意味。
苏梦枕此言,当然是自命为真正的名将。
这并非自我夸耀,而是他身为一代英主,的确有这样的实力,睥睨于天下豪雄。
苏梦枕眼神微转。
“第二类,凭借的是与生俱来的血勇,敏锐的战争嗅觉,超乎常人的感染力,以及炽烈纯粹的战将之心。”
“这种人当然需要有基本的军事素养,知道如何指挥,但并不像军师那样出谋划策,也不会显得机变百出。”
“对于他们来说,很多事情不需要思考。往往能凭着本能,就如同鲨鱼嗜血一般,在高速变化的战场上找到敌军的薄弱之处,发起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或是依靠泯不畏死的精神影响到全军,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对于他们来说,勇略就能解决几乎全部的问题。许多有其智略的敌人在他们面前,还来不及施展智略,就已经被无情地击败摧毁。”
吴锋点点头。
他知道苏梦枕说的是叔父白军浪。
白军浪虽然并不愚笨,但却也不以机变著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所凭借的就是可怕到极点的直觉,正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与出众的武勇结合后,这种力量实在是摧毁性的。
一人之力,能令千军辟易。
姬红颜那个小妞也能算作这个类型,但还需要时间来成长。
苏梦枕神情变得慎重:“第三类——锋儿你应当看过中古时的《非人论》。”
吴锋点点头,诵道:“文者不能武;武者不擅文。文武俱备者稀……”
苏梦枕当下接道:“勇冠三军,智绝天下,是所谓‘不是人’!”
他掸了掸衣袖,眼神越发明亮,抑扬顿挫道:“换一个说法的话,战神,或者说——军神。”
吴锋露出会意的眼神。
当今天下,已经有这样的人物,也许以后还不止一个。
他如果想要夺取天下,将来必定要与这样的绝代劲敌交锋。
但吴锋并未沉默多久,立刻问道:“那么第四种呢?”
苏梦枕反问:“锋儿,你为什么认为还有第四种?”
吴锋只是悠然一笑:“直觉。”
苏梦枕良久不言。
而后他突然叹息起来。
“如果真的有第四类有勇无谋的话,为师将其称作——魔王。”
“当一个人坚持自己的本心到了真正决不动摇的地步,当他的利剑触犯到全天下上位者的利益,当他以自己的理念与整个世道相争。”
“他就会被称作魔王。”
“这不是修真者当中魔教的魔道,是以一身之力孤战天下的魔中之王。”
苏梦枕露出复杂的神情。
“一个人走在孤独的道路上,与全天下作战。无论战神还是军神,都只会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没有机会判断对与错,只剩下战争和征服,魔威所过,大地之上布满鲜血。”
“魔王的有勇无谋,将有着与前面三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你全部的胜利,在天下人眼里,都是凭借运气,恶人得志。你运用的一切谋略,都将被视作龌龊下流的小人伎俩,不足挂齿。人们因害怕你而贬低你,却又对你充满恐惧。”
苏梦枕的眼底闪烁着沧桑的光,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在期待这样一个魔王的来临,来终结这污浊如许的乱世?
世有先乱后治之道,无论是军神还是战神,往往都并不能解决问题。这千年的乱世中,军神和战神,都已经出现过好些个。
但魔王却迟迟未临。
两千年前,也曾有这样的魔王降临过,他平定了八百年的乱世,定鼎了万里的河山。他的王朝却二世而亡,从此蒙上无尽污名,被称作暴秦。
然而,如果没有暴秦的降临,乱世却只能继续下去,望不到尽头。
吴锋闻言,也不由心思怅然。
他明白那将是一条何等孤独的道路,坚持本心,却行走在绝望的深渊边缘,为了贯彻自己的理念,而背负最深沉的黑暗。
那时候,疲惫的不仅仅是躯体,更是心灵。但因为孤独,不会有人真正理解,也找不到人去倾诉。
谁也不能保证,当一个人成为魔王,他的本心还能不染上污浊。
当一个魔王踏上巅峰,便没有了向前的路,只能转左,或者向右。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也许当乱世结束之时,魔王最好的结局就是如人们所希望的那样被正义的力量打倒,埋葬在熊熊炽焰之中,身后留下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
地狱的红莲烈火,本是魔王的来处,也是魔王最好的归宿。
吴锋怔怔地想着。
他曾多次在梦中见到一片焚尽一切的红莲烈火。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什么宿命的东西缠绕着自己。
而今天,苏梦枕的这番话,更是唤醒了吴锋血脉中的某些东西。
但吴锋也明白,苏梦枕不希望他走上那条路。因为那条路太苦,也望不到彼岸。
若想要平定天下,当真需要魔王降临?
然而乱世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无数英雄和枭雄出现,试图扭转乾坤,却全部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看来,我还没有想好——吴锋这样对自己说道。
“那么……”吴锋微笑起来:“既然珍珑棋局的破局关键已经找到……”
吴锋将苏梦枕倒给他的茶水灌进嘴里,眼中闪烁着激赏之色:“师傅亲手泡的茶可真是不错。都快凉了,我还是赶紧喝干净,可不能浪费。”
说罢,如同鲸吸牛饮,一饮而尽。
第六十七章 内应
“杀。”白军浪掌如飓风,呼啸而过,如同排山倒海。
而他面前的敌军队列,也正在化作一片血海。
神霄军中军的后队突然遭袭,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打蒙了。
神堂军随着白军浪一同,刀枪齐下,如同下山猛虎一样对神霄军展开残虐的屠杀。
“禀道主……”惊惶的声音直入神霄军中军。
飞骑如电,将后队遭遇突袭的消息带到龙傲天的面前。
如此变故,令成熟老道如龙傲天,也不由稍稍色变。
大将顾泰能之长子,神霄军中军副将顾惜朝眼现震骇之色,看向身为一军主帅的神霄道道主龙傲天。
“道主……”顾惜朝急道:“现在看来,我们已经完全落入敌人的陷阱……”
顾惜朝年方十七岁,一袭金衣灿烂,容颜秀美。他以精明干练著称,和冈元信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双璧。
龙傲天也发出一声叹息:“苏梦枕不愧神堂一代英主,几乎是算无遗策。”
连道主都说出这话,众将不由更加显出沮丧神色。
原来龙傲天自负如神的计划,在苏梦枕面前是这样地可笑。
“井直盛那个蠢货!”当下有人骂道:“回去之后,应该将他斩首示众!”
他们不敢指责龙傲天布局不利,用人不当。只能辱骂并不在场的井直盛。
正是因为井直盛的骑兵队不顾前路地贸然冲进山谷,导致大军搞不清情况,跟在井直盛部后头前进,以至于后方遭受敌军三面合围。
但实际上整套作战计划都是龙傲天制定的,井直盛只是执行者而已。
何况以南郡井伊谷的独立性,如果要杀井直盛,简直是逼井伊谷举族叛变。这种蠢话,无非是图嘴皮子的发泄罢了。
龙傲天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停止抱怨,而后霍然从道辇上站起。
他的身形比起一般人高得多,又是站在车上,越显得颀伟如神。
“不过,五年前汉水上的那一战,据我所知,苏梦枕也几乎是算无遗策。”龙傲天神色平静。
众将露出惊讶之色。
那一战的结果,他们都知道。
龙傲天续道:“苏梦枕几乎被薛衣人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当下有人问道:“道主,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从龙傲天的话语中看到了翻盘的希望,一个个眼神火热起来。
龙傲天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故意吊人胃口,少顷才道:“苏梦枕只算漏了一个点,就让他谋求全胜的布局变成了惨败。”
“而这次,他同样算漏了一点。”
龙傲天目光如炬,扫视众将:“从敌军伏兵杀出来的方向来看,伏兵安排在险峻的山上,为了保证及时投入战场,必须轻装上阵,缺乏甲防,不耐久战。”
有人急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快速转向,后队变前队,猛攻敌军伏兵,以扭转战局?”
龙傲天悠然道:“转向是有必要的,但可以静待变化发生。”
一时间,众将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变化?
龙傲天虎目中耀出闪电一样的亮光:“也就是说,这批伏兵一定要有顽强的斗志和战意。”
“都是精兵?”有将领问道。
龙傲天摇头道:“五年前那次,面对天子峰峰主薛衣人的歼灭战,苏梦枕麾下的精兵损失惨重。他现在手头精兵不足,如果伏兵全是精兵,正面必定精锐不足,说不定几个照面就被我们打得崩溃,根本没机会动用伏兵。”
众将纷纷点头。
苏梦枕的中军面对神霄军的猛攻,体现出的战斗力也实在并不弱。
顾惜朝突然道:“苏梦枕一定是让襄阳领主们的降兵作为伏兵主力,对不对?这些领主作为背叛者,害怕遭到清算,必定死命作战,并影响到他们的士兵。”
龙傲天负起双手:“小顾说得没错。”
“当我屠杀周毅一族时,阿鹤曾经劝谏我,说做得如此之绝,会逼得背叛三河的豪族们为神堂拼死作战。”
“阿鹤本来说得没错,一般杀戮叛徒,本不必连远房的族人也杀戮一空,老人婴儿都不放过。何况我神霄龙家,在父亲的时代曾有仁厚之名。”
“只是……”龙傲天顿了顿:“既然我都这么做了,苏梦枕一定会越发考虑到这点,以降兵作为此战的胜负手。但他定然想不到,那些领主当中,仍可能会有我们的内应。”
一时间,众人都为之改色,而后向龙傲天投去敬慕的神色。
原来龙傲天对于周毅一族杀戮如此残酷,便是出自这个目的。
苏梦枕的局哪怕再缜密,但如果在胜负手上出了问题,局布得有多巧妙,败得就会有多惨!
因为一个布局越复杂,所冒的风险就越大。
苏梦枕如此行险,一旦再被击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龙傲天声如嚼生铁:“号令全军……预备,反击!”
他决然道:“凭此一战,将神堂军完全击败,令豫西纳入我神霄号令之下。”
“遵命!”众将战意再次高涨,纷纷应道。
战场南部,火把光芒照耀苍天。
白军浪如有鬼神之勇,似尖刀楔入敌阵。
他看向一边的一名领主,微微一笑:“上官堡主果然英勇不凡。”
上官伐咬牙道:“在下只想为我那孩儿报仇,再无他念。”
说罢,祭起飞刀,将一名神霄军羽衣道人从空中打得坠下,胸口冒血,顷刻毙命。
上官伐是金鹏堡的堡主,乃襄阳郡北部的有力豪族首领。
但他一直不受三河剑派信任。
像上官伐这些不受信任的豪族,大都被迫交出人质,送进襄阳城中。
但面对神堂军的兵锋,上官伐为了保全性命,仍然不得不归降。
于是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李忠下令处死。
他对联军无疑应是恨意滔天。
白军浪无疑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他又挥出一掌,将一名神霄军士卒劈死。
但就在这时,他只闻耳后一声呼啸。
白军浪大惊失色,霍然转身。
但几样东西已是同时轰击在他的背后,当中有上官伐的飞刀,还有一枚火红色的古玉,和一口佛门宝轮。
“上官堡主……你……还有云易岚和普泓,你们几个干什么?”
白军浪咬牙转过身去,拔出身上的飞刀,奋然一掌,将焚香城城主云易岚的脑袋拍成粉碎!
上官伐和顶着个光头的普泓上人均是变色。
未曾想到白军浪竟如此悍勇,被几人联手重创之后,还有这样的战力。
白军浪眼中喷火,怒吼一声,便要向他们扑来。
但骤有利箭如雨,顷刻射在白军浪的胸口,登时血出如浆!
看着白军浪高大的身躯霍然倒下,上官伐发出得意的大笑。
当年先主李清以非凡的手段,令一些曾经怀有怨念的豪族和小势力对他心服口服。
然后再假装依然忌惮他们,逼迫他们交出人质。
但实际上这些人质真实身份大有猫腻,比如上官伐所谓的儿子,只是山野中捡来的一个孤儿罢了。
李清让他们利用这一点,作为三河剑派在襄阳郡北部的耳目,监视其他豪族,或是给神堂输送各种假情报。
而在苏梦枕攻落安祥城之后,他们则被李忠父子命令投降,成为三河在神堂军中的内应。
他们那没什么真正关系的人质则被李忠下令处死,让苏梦枕以为他们与三河有血海深仇。
而龙傲天这次布局,便利用到了这一点。
无论苏梦枕将伏兵布设在何处,上官伐等人都会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倒戈,给予神堂军以致命一击!
苏梦枕冒的风险越大,神堂军就会败得越惨。
上官伐得意地看向一边的普泓上人。
普泓上人口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当为苏有光施主诵经,祈求冥福。”
他的光头上戒疤闪闪发亮,身披七宝袈裟,颈挂崖柏木佛珠,足踏罗汉鞋,体现佛光,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
普泓上人同样是把一位据说是他私生子的小沙弥送到襄阳城做人质,然后被李忠下令处死。
两人相看,眼中均浮现出坚定的光芒。
虽然白军浪的临死反扑的确可怕,杀死了焚香城城主云易岚。但毕竟是与顾泰能一番大战下来,身上有伤,终究被他们联手杀死。
白军浪既死,他们再带着部众倒戈,神堂军必定会全面崩溃。
而他们亦借此报了先主之恩。不用说,李忠也会给他们不菲的赏赐。
收复失地之后,不能及时倒戈的领主必定大量被清算,而后这些人的领地将会被他们所得。
从这个层面上说,焚香城城主云易岚被白军浪反扑杀死,对于他们也是好事。毕竟少了一个分赏赐的人。
当然焚香城城主云易岚忠于三河而殒命,其后人必能得到抚恤。只是人死如灯灭,当然就远没有活着的赏赐那么多了。
人生在世,当然要有理想和忠诚,但也要考虑家族或者派阀的利益。
先主李清便深谙这一点。他恩威并施,狠辣时动手如雷霆,但对属下却又极尽体贴,时时予人以如沐春风之感,既注重控制笼络人心,也向来不吝恩赏,让部下得到实际的好处。加上每战必亲自冲锋在前,因此才得人死力。
上官伐想不通这样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何会被最信任的家臣杀死。也许这世上,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但他此刻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报答先主的恩德,而金鹏堡上官家的势力,亦将凭此得到壮大。
“本部士卒,速速向神堂军发起攻击,不得有误!”上官伐扬声断喝道。
第六十八章 珍珑棋局第四重
上官伐话音未落,一声暴吼轰然响起。
只见一名士兵遽然撕下了脸上的假面皮,而后如同疯虎一般,向着上官伐扑来。
就如同缩地成寸,留下道道残影,与一连串滚雷一般的爆响。
虽然在喧嚣的战场,却越发震心动魄。
上官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挡住!快挡住!”上官伐向之前放箭的部下箭手们急速下令。
同时散开心神,与箭手们的心神联系在一起,使得阵道之力浑成。
虚无之间,似有无形的经纬,将所有人的战气凝聚为一,就如同化作一人一般。
队列当中,有数人挥舞大旗披风。
那是以特殊珍料制成,又绘制了道纹的阵旗,比起一般的旗帜更能提升阵法的效力,起到凝聚人心力量的作用。
那疯虎一般的人影足踏虚空,爆响如雷,一掌劈向上官伐当胸。
所过之处,残影萧萧,而空间都仿佛被他踩得塌陷。
上官伐部下一百多名箭手同时开弓放箭,箭落如雨。
而普泓上人麾下的僧兵,同样向那道狂暴的身影阻拦而去。
上官伐部下的箭手经过严密的训练,结成坚实的阵势,阵道之力发动处,同时放箭,威力决不可低估。
当年三河剑派之主李清有绝世修为,也因毫无提防,在哗变的部下一轮箭雨下被射成筛子。
普泓上人麾下的僧兵则纷纷念咒,金色的万字印辐射开来,令箭光越发璀璨,杀伤力进一步增强。
但那人只是随手一荡。
连天的箭雨纷纷化为尘烟。
有士卒被高空中滚下来的气浪扫中,顷刻倒地吐血。
更有一人因离得太近,被白军浪在空中一脚踏下,登时遭气浪所震,头盖骨破碎,脑血横流而出。
上官伐感觉只是眨了个眼,那人就已经抓住了他的脖颈,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人有着与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的面容。
“死。”白军浪眼中喷火道,话音却冰冷。
“苏有光,你……你压根没有受伤……你的修为实力,本来完全可以把顾泰能压着打!”上官伐喘着气,眼睛凸出,惊骇莫名道。
白军浪并不作答,咔嚓一声扭断了上官伐的脖子,鲜血飞溅。
上官伐还未来得及完全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毙命。
他没有闪避,任由这鲜血溅了自己满身。
炽热的血,能够越发激发他的杀戮之心。
白军浪不喜欢杀人,但当身上被鲜血染满的时候,便能够挥洒自如地运用自己的杀意。
无论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天性不喜肆意杀戮的他,如果不具备这一点的话,根本无法在战场上作战。
一边的普泓上人心胆皆丧,顾不上自己麾下的僧兵,向着神霄军军阵急掠过去。
他足下生出七色祥云,掠行极快,如同光火。
白军浪眼神一闪,掌中劲气喷吐如潮水,似引动茫茫沧海之声。
一杆真气长枪凝聚在白军浪的掌内。
通体冰蓝,如同封冻的沧海。
长枪的枪头是鲨鱼头的形状,海虎骨文在期间闪烁。
白军浪眉峰如剑挑起,眼神中煞芒喷吐。
普泓上人亡命奔逃,已经进入了神霄阵中。
离开白军浪三十丈开外。
这时,白军浪怒吼一声,掌中真气长枪电射而出。
划破茫茫苍穹,粉碎一切阻挡。
普泓上人五官完全扭曲,眼睛睁到最大,血丝自瞳孔中渗出来,发出一声高昂入云的惨呼。
身为襄阳郡中的名僧,他面临死亡却全无分毫的超脱之心。
在长枪射穿他的胸口前,他的肝脏和胆囊便已在巨大的威压下轰然破碎。
蓝色的长枪贯穿普泓上人的胸口。
鲜血和心脏的碎片自普泓上人胸口的血洞喷出,而浅绿色的胆汁自他的口中激射。
三十丈外,聚气成枪,将普泓上人一枪射杀。
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当真应了那句古语: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气|枪去势不息,又连续穿透四名神霄军重甲锐卒,方才消散在空气之中。
神霄军士兵们望向白军浪的身影,一个个浮现起恐惧万分的神色。
白军浪一抖衣襟,转身回来,将地上那具替身的尸体抱起。
“珍珑棋局第四重,除虫行动。”
白军浪声如寒冰道。
珍珑棋局不止三层,还有第四重。
那就是除虫行动,引出队伍中的奸细,一网打尽。
如今金鹏堡上官伐、普泓上人、焚香城城主云易岚三人都已经被引出杀死。神堂军里的内应,遭到清除一空。
龙傲天的谋策,到底翻不出苏梦枕的掌心。
这第四重注定了联军的惨败,再无翻盘的机会。
白军浪却殊无得意,眼中隐隐现出沉痛之色。
终究是差了一步。
苏梦枕只算到可能有内应,但不可能猜出是上官伐等人。
毕竟上官伐等人明明与三河有血海深仇。
就这一步算错,致使他如同兄弟手足的影武者殒命。
苏梦枕也不会轻易让拥有征天修为的影武者作为弃子。
须臾之间,神堂军内的三名内应就已被一扫而空。
三人的部卒也都震惧,不敢再有行动。
白军浪目光如刀扫向他们。
他们登时感觉如同被寒冰冻住心口。
“我们……我们愿意誓死为神堂作战!”顷刻间,便有人道。
纵然他们是内应的部兵,但要堵死神霄军的后路,仍然需要他们的力量。
白军浪当然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只是冷哼一声。
他们主子的死,已足以对他们产生震慑。
但因为上官伐、普泓上人、云易岚三人被发现为内应,并杀死了白军浪的影武者。哪怕三人已被诛杀,本军的士气仍然会受到影响。
“我需要六名勇士,随我当先杀入敌阵。”白军浪如同电光一般的双眸打量着军阵,如能看透每个人的心底:“够胆量的给我站出来!”
声音如同巨雷从他喉结处滚出,炸响在茫茫夜空之下。
众人纷纷相看。
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军浪这样的实力。
跟着白军浪杀入敌阵,白军浪也未必能护住他们。
但白军浪那宽阔的胸膛,厚实的脊背,却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光芒,让青年人们感到可以信赖。
很快有人举起了手。
“我!”
“我!”
一个个声音此起彼伏。
不但有青年,甚至也有少女。
女子的修炼天赋不会比男人差,但修炼乃是艰辛的道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上,女子较难得到修炼资源,也难于克服修炼道路上的辛苦。
但在世家中,仍然有着大量的女修。为了磨练子弟,各世家豪族也会将女性后辈派到战场上来。
白军浪露出满意的眼神,从中选出了六人。
当中有左家的两个青年俊杰。他们的弟弟左成政,是苏灿的忠实追随者。
还有苏家的一名旁系子弟。
另外三人也都是神堂中的世家子弟,而且修为不低。
白军浪长笑一声,抓起腰间的酒袋,向嘴里猛灌一口酒,而后投到左家老大的手里。
这二十五岁的青年人振奋地饮下一大口,只觉此酒辛辣无比,如同要把咽喉乃至胃袋都给完全烧穿。
但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却越发鼓起男儿的热血豪情。
与神堂第一猛将共饮一袋酒,更令他感到荣耀。
“此酒如何?”白军浪微笑问道。
“好酒!”左家老大慨然作答,声如斩铁,充满慷慨豪迈之气。
酒袋飞快地在这些青年人手中传递,到最后一人时,酒水也正好饮尽。
冷风如刀,吹拂之下,酒劲似乎在转瞬就冲上头顶,却转化成无尽的杀意。
白军浪击掌如雷,而后将身上被鲜血浸透的外袍直接撕成粉碎,抛散在风中,**着上身杀入敌阵。
他的肌肉虬结,肌束磊磊,如同古松的枝柯。而身形摇荡之时,又如同古铜色的飓风,无可阻挡!
真气再次在他手中凝聚成海虎长枪,刺破浩茫。
长枪飞旋,卷动螺旋形的劲气。
“苏有光,你休得凶横……”
一名神霄军将领冷声道。
他的名字叫伯仁,是天麟族的族长。
所谓天麟族,其实就是一群蛇妖罢了。
自从武祖平定妖族,妖类衰落,逃入深山穷谷以及茫茫东海,时至今日,大部分的妖族都与人类和平共处。
每个大门派之下,都有一些妖族为之效力,或是如同雇佣兵的身份,或是直接占据一块领地,如同人类豪族一般。
只见伯仁嘶嘶一声,身形一翻,化为一条五丈长的白蟒,吐出毒气,向着白军浪缠绕而来。
扑鼻的妖风,令人闻之便要胆寒。
与此同时,百余头小蛇妖也同时显出本体,盘踞在伯仁的身旁,摆成一个阵势。
这些蛇妖不但鳞片坚硬,天生不必披甲,且身具毒性,实难对付。
但白军浪只是冷哼一声,一掌劈出。
伯仁突然感到,阵势的力量如同滚汤泼雪一般轰然瓦解。
而后真气长枪呼啸着,猛地刺中了伯仁的蛇头,正好命中双眼,将左眼和右眼打得对穿,令伯仁转瞬毙命。
伯仁是征天一重天的高手,加上身为蛇妖皮糙肉厚,又现出了本体,无论如何也该能挡上几招。但在狂暴的白军浪面前,竟在阵中被一击毙命!
白军浪如同龙卷刮过,在一片毒气当中突破群蛇阵,杀入神霄军阵中。
实在太快,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七零八落的蛇阵中蛇尸遍地。
六名青年武士亦振奋狂呼,挺起手中的长枪,径直杀入敌阵。
神霄军的后队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还是人么?”
“神堂军第一猛将,便是如此可怕?”
“真是战鬼一般的人物……”
神霄军士卒们牙关打颤,战战兢兢地议论着。
这世间,的确有一种人,具备这样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将战局扭转。
伯仁的战死,令神霄军士兵们越发震骇,一个个颤抖如筛糠,面如土色,不敢撄其锋芒。
白军浪便领着六名青年人,纵横驰骛,在神霄军阵势中肆意冲杀,十荡十决,一往无前,全无一合之敌。
而神堂军伏兵也再次开始了对神霄军的猛攻。就连上官伐、云易岚、普泓上人这几位内应的部兵们,也被白军浪所当无前的气势所感染,奋勇作战。
那是一种绝代的豪迈气质,在刹那间就充满人的心怀,令人忘记一切利益的考量与对死亡的畏怯,投入纯粹的战斗当中。
真正的猛士,当他战斗的时候,所有追随他作战的人,都会有自己本是为战斗而生的感觉。
而今日之战后,白军浪以及随他一同冲阵的的六名青年武士,也被并称为燃豆坂七枪而名震天下!
第六十九章 再狙敌将
神堂军右翼,吴锋部。
厚实的八门金锁阵在行军过程中,已经成功地变化为适合包围的雁形阵,弓弩兵居于前方,步卒居后,向着敌人重新迫近。
“不能亲自将龙傲天打得鼻青脸肿,还真是遗憾。”罗廷玉嘿嘿笑着道:“他当初抱头鼠窜的样子,我还真是记忆犹新。”
这清秀少年听着战场上的金鼓之声和猎猎风吼,蓦然想起了在北方草原上,那一个大雪之夜,龙傲天被他们逼得狼狈而逃的景象。
草原中部的势力,被称作金帐王庭。当时吴锋、罗廷玉等人在草原上招募英勇少年相随,并在金帐王庭的领地内部拥有了一定的势力。
当时只是神霄五公子的龙傲天经过草原,并介入草原的内争,希望攫取好处。而吴锋等人也希望保障乃至进一步扩张己方在草原上的利益。
在金帐王庭王都的政变当中,吴锋与龙傲天分别支持不同的派系,结果一番算计和大战下来,龙傲天棋差一着,被打得狼狈而逃。
然而这一次,吴锋等人却没机会再和已经成为荆州之主的龙傲天直接交手。
他们的任务,是与神堂军左翼的苏灿部从东西两个不同的方向夹击三河军以及神霄军后军。
另外,苏梦枕也从中军中分出少量兵力从北面下来,形成三面包围的口袋阵势。
吴锋拍了拍罗廷玉的肩头,神色却反而变得沉静:“阿犬,可不要掉以轻心。我们的任务,并不比直面龙傲天部来得轻松。”
“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是神霄最精锐的战力,本来是用于给我们神堂军致命一击之用。”
吴锋顿了顿,眼神凝重,续道:“在神霄四天王当中,顾泰能的排名还要在赤鬼井直盛之上,绝非易与之辈。”
“如果咱们困不住对方,令其冲破我们的包围圈的话,堂主那个方向的包围也可能失败,导致全军崩溃的可怕结果。”
听到吴锋这一番话,罗廷玉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么严重?”
之前虽然只是演戏,但井直盛的手段,罗廷玉却也看得清清楚楚,远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比的。
吴锋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越接近胜利,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吴锋从没有低估龙傲天的实力。
但龙傲天却多多少少地会有所轻敌。
当年在草原上是如此,这一战又是如此。
具备兵力优势的一方,轻敌本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哪怕主帅和将领不轻敌,士卒却也避免不了轻敌。
此战的突破口,正是井直盛部骑兵的轻敌,以及龙傲天对于井直盛能力的盲目信任。
在吴锋的追随者当中,罗廷玉以聪明干练著称,但也类似吴锋,有几分飞扬跳脱的天性,因此才极对吴锋胃口。
在这关键之时,吴锋必须要教会罗廷玉,应该慎重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的怠慢放松。
小妖精齐琪倒是向吴锋嫣然微笑道:“琪儿相信,既然是大当家主持,便全无可惧,定然能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说话之间,眼神泛着迷离的神色。
这小妮子虽然已经被薛大小姐宣判了所有权,却仍然一直显得对吴锋很上心。
吴锋回报了一个柔和的眼神,未曾答话。
在吴锋眼里,齐琪到底只是追随者而已。
姬红颜却是看向两人,冷哼一声。
她明显对这种疑似临阵打情骂俏的行为十分不满。
夜色已深,北风更紧。
任何一方的队伍都已点起了火把照明,火光在风中飘摇,犹如一片灿烂火海。
雁形阵的前方,顾泰能部阵势边缘的士卒已经进入了弓弩的射程。
吴锋眼神如闪电,一声令下,箭矢如同密雨一般抛射向敌军阵中。
在激战中,因为士卒密集而且位置变化迅速,弓弩手的任务并不是保证个体射击的精准,而是保证每个分队在一定的时间内,将最大量的箭矢射击到某一个指定区域。
这一点在守城战攻城战中体现得尤其明显,在野战中同样被强调。
苏梦枕善于理财,神堂素以富庶著称。神堂当中的弓兵和弩手,所用的均是较为昂贵的制式复合弓和钢弩,更因为规格统一,射程相近,士卒们运用的时候便能越发整齐划一,打击均匀有效,亦利于阵道和战法力量的发挥。
箭矢在风中呼啸,却是将风向也计算在其中,鸣镝声落,登时神霄军阵中溅起血花点点,惨叫之声飘散在风中。
顾泰能率领的神霄军后军均是百战老兵,知道如何规避和利用盾牌抵挡箭矢,也装备了坚固的甲胄。但只要不是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身上总会有薄弱的地方,在这乱射之下,必会有人被射中,重伤乃至毙命。
在吴锋的精密指挥之下,神堂军的箭手们一边放箭,一边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向敌军逼近。
对于弓箭手来说,越近便越危险,然而箭矢的命中率也会越高。因此在短兵相接之前,必须尽量多射几轮。
神霄军的弓手也开始了还击,毕竟是精兵,反应速度着实可圈可点。
但猝然遭袭,而且不知道本军情况,也实在影响了他们的心态。神霄道本来以弓兵强悍著称,结果还击来的箭雨却显得散乱无力,一番对射下来,队列竟然有溃败之势。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枪响响起。
神堂军阵中一名弓兵小队长顷刻被打爆脑袋,脑浆带着殷红的血花飞溅开来。
“这是……”有人惊呼道。
“铁炮……不是老式的鸟枪,是西洋铁炮!所以才有这样的射程和命中率。”又有人道。
铁炮在中土还没有普及开来,虽然有,但实在不多。
突然有人被铁炮击毙,登时让神堂军中的士卒们心生恐惧之意。
战局的变化毕竟太快,不少人的取胜信心并不充分。毕竟,士兵很难完全领会主将的意图,往往也不需要他们领会。
对此,吴锋只是目光如炬,扫视向士兵们,道:“铁炮在中土并未流传开来,而且也并不好运用,敌人的狙击手,绝不会多。”
学会铁炮并不难,但因为铁炮后坐力大,想要像弓箭那样百步穿杨例无虚发,需要更多的天赋和苦功,更需要不菲的修为作基础,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胜券已在我等之手,不必慌乱,有敢再妄语动摇军心者,必将严惩!”
言毕,居高临下,眼神一扫,猛然抽出铁炮,装上弹药就是一枪。
空间在吴锋眼中化为了简单的经纬,敌军虽有千万,眼底只有一个目标。
子弹落处,就是敌人的首级。
那狙击手隐藏在神霄军阵中,自以为不可能被定位,却不想吴锋慧眼如炬,一下就将他找了出来。
啪地一声,此人便被吴锋爆了脑袋,攥在手上的铁炮轰然倒地,红的白的从额间的血孔中涌流而出。
他身旁的神霄军士卒们纷纷停止了作战,都惊骇地转头看向他,结果刹那之间,又有两人面颊中箭,须臾倒地身死。
“来而不往非礼也!”吴锋大笑起来,道。
那名狙击手是镇野二重天的高手,如果和吴锋直接对决,吴锋一两招也杀不死他。
但是铁炮的巨大威力以及突击性,使得吴锋只是一枪,就打爆了此人的脑袋,取走其性命。
一时间,神堂军中欢呼如雨!
“吴锋公子英明神武,枪法无敌!”
“大家跟着吴锋公子冲啊!”
士兵们士气高涨,喧喝如潮,在空山平野之间来回激荡,越发震慑敌军军心。
神霄军阵当中议论纷纷。
“那个小子竟杀了柳公子!”
“柳公子可是顾门十杰之一,顾大将军的亲传弟子,虽然修为不著,却有百发百中的枪法,更擅长发觉和闪避敌人的箭矢、暗器和子弹,号称‘秋风未动蝉先觉’。今天却被那吴锋一枪打死了!”
“这……要是那吴锋也给我一枪,我该如何是好?”
吴锋轻松击杀对面的狙击手,不但扳回了士气,更将恐惧的气氛带到敌军之中。
两支部队越发接近。
弓弩手们纷纷沿着队伍的空隙退回阵内,由长枪兵和陌刀兵上前。
轻装部队被安排在两侧,作为雁形阵的两翅,趁着对射的机会左右迂回,对敌军进行包夹。
很快,正面接战便已开始。
吴锋身先士卒,手提赤霄剑,与罗廷玉、齐琪、风舞泷等几名重要追随者冲杀在前。
他剑光荡过,化为鲜红色的炙热旋风,旋风卷过,同样溅起鲜红色的血雨。
之前的弓箭对射,已经使得神霄军后军的阵壁出现散乱,让吴锋敢于中央突破。
何况苏梦枕还将绰号“鬼柴田”的姬红颜配给了他做副将。
手持长枪的姬红颜长枪翻飞,呼啸如龙,如同女武神降世一般,极为悍勇。
她眼神凌厉如刀,似乎想要发泄之前被吴锋骗过,不将真正的作战计划告诉她引起的愤恨。
姬红颜的实力,虽然只有征天一重天,但她无比的刚勇,令她比起一般征天一重天的高手,在战阵中能发挥大得多的威力。
粗细接近碗口的铁枪所过之处,铿然之声不绝,巨盾炸裂,刀枪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神霄军的士卒们躲避着锋芒和杀戮,一个个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些神霄军的精兵,在吴锋部的猛攻之下,竟似全无反抗之力,节节败退!
第七十章 劫持
当李询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率领的三河士兵已经被和龙傲天的中军分开来,而苏灿部正在发力挤压他的部队。
因为安祥城之败,如今三河军战力大降,之前一番恶战中,仓促竟撼动不了苏灿部的防御。如今变生肘腋,三河军士气越发下降。
李询抿紧了纤薄的唇。
随后他当机立断,下令三河军集体向南移动而去。
不然的话,可能会遭受苏灿部和一部分神堂军中军的夹击。
李询的目光闪动,嘴唇轻咬,显出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看向樊城赵家之主,血戮营统领赵忠高。
安祥城之战后,血戮营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幸存者不到三十人。
但是赵忠高仍然挂着血戮营统领的名头。
因为血戮营迟早会被重建。
三河核心当中,几乎人人都相信这一点。
“请赵将军代我指挥一阵部队,我要暂时离开,去找顾大将军一晤。”
面冷如铁的赵忠高微微一怔,而后点头。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他不需要问为什么。
世子是三河的明日之星,世子的决定,一定有其道理。
而酒忠次和石数正则向李询投向关切的目光。
他们比李询大得不多,看着李询长大,李询在他们眼里既是投效忠诚的对象,也是总角之交的好兄弟。
他们也足够了解李询。
“小师弟,小心。”酒忠次神情慎重。
李询点点头,表情柔和,眼神却坚定,驾驭起回风剑,呼啸问天,向着顾泰能军移动过去。
赵宗胜作为金牌跟班跟随在后。
神霄军弓手发现有人掠空而来,纷纷放箭,李询却一舞手上的三叶葵军旗,击落数支,一边身形翻飞,避开大部分的利箭。
三叶葵军旗光华大作,杏黄色的光芒胜过了火把的亮光。
“三河军李询在此!”李询清声道。
有几名神霄军官认识李询,这才喝令停止放箭。
李询与赵宗胜一同飞进神霄军的阵中。
神霄大将顾泰能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军扇。
眼见李询过来,顾泰能急道:“李公子……”
“现在敌军两面挤压,我们须得两军合流,通力合作,杀出重围。李公子想必是为了此事而来。”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其实三河军和顾泰能的神霄军后军早晚被敌人挤压到一起。
李询露出微微沉吟的神色,落在顾泰能的不远处。
那儿有一座粉色的小轿。
李询就正好停驻在轿边。
他却是突然摇摇头。
顾泰能微愕,随即道:“李公子必有良策。”
李询露出艰难神色,掏出手帕,用水袋中的清水润湿,擦了擦自己光洁的额头。
他却是长叹一声。
“这一战,已经败了。”
听得此言,一名青年将官怒吼起来:“李询你这小子,说什么鬼话,动摇军心!”
冈元信与顾惜朝齐名,合称神霄青年一代左右双璧。两人在龙傲天还只是神霄五公子的时候,就已经对龙傲天忠心耿耿。
顾惜朝担任龙傲天本军的副将,而冈元信却给顾惜朝的父亲顾泰能作副。
李询露出无奈神色:“敌军的连环包围滴水不漏,不可能破解。现在我军败局已定,能做的只是止损罢了。”
“三河军与神霄军军旗不同,号令不一,如果强行合流,反而会互相冲击而崩溃。因此我打算在敌军合围之前,让三河军撤离战场。”
听得此言,冈元信登时大怒,咬牙道:“李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们为了你们三河出兵,出生入死,你却想要临阵脱逃……”
“快来人将他拿下!”冈元信声嘶力竭地道。
李询平静道:“我已经让赵忠高将军带着部队撤出战场了。”
他性格柔弱,但一旦做出决定,就果决如同斩铁,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
正在这时,轿帘被拉开,颜如桃花的凤履霜走了出来,对李询怒目而视。
她穿着一袭粉色衣衫,长发披肩,头插金步摇,上头悬着几颗海蓝石,越衬得她娇艳清丽,容光夺目。
“不但管不好自己的家臣,弄得背叛者一大堆,还是这样一个懦夫和废物!”凤履霜想到周毅等人背叛之事,又见李询如今如此窝囊无耻,轻咬银牙,妙目如要喷出火来。
她是荆州有名的美人,恼怒时更增几分惊人的美态,看得不少士兵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却猛然加快。
却见一道寒光划过。
凤履霜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李询抓住了后颈,用飞剑抵在她的前颈上。
元力流转,封住了凤履霜的全身功力。
李询神色依然清美:“各位,很抱歉。我知道你们会很生气,为了全身而退,我只能出此下策。”
他却毫不怜香惜玉,飞剑剑锋压着凤履霜光润如凝脂美玉的肌肤,竟是微微陷入,现出血痕,只要飞剑轻轻一摇,凤履霜便要人头落地。
赵宗胜亦开启高达战铠,翻飞而至。
一时间,神霄众人都神色大变。
凤履霜登时破口大骂:“李询……没想到你不但忘恩负义,更是狼心狗肺!”
但李询已经将她一把抓起,飞入高空。
凤履霜粉色衣衫散发出桃花一般的光芒,似乎在挣扎,却被李询的道力压了下来,霎时僵住。
冈元信急叫道:“李询!你何其愚蠢!你以为挟持凤姑娘,就能逃脱道主的惩处?你拖得了一时,岂能拖得一世?”
李询却神色极为平静:“龙大哥会明白我的想法,而且一定会原谅我的。”
冈元信和凤履霜登时都被李询的无耻气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目光却都锋利如刀,充满了恨意。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李询现在该是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一众士兵和将官惶惑不知所措地看向顾泰能,希望向来稳重善断的顾大将军给出命令。
顾泰能却是决然道:“不得放箭!”
顾大将军威严如山,此令一下,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询挟持着凤履霜,消失在茫茫夜空深处。
“这……”冈元信看向顾泰能,好一会才说出话来,这时李询早就去远了:“顾大将军……你……莫非老糊涂了么?”
顾泰能摇了摇头:“本将军不老,也不算糊涂。”
“挟持走凤姑娘,本是罪上加罪,李询有神童之名,怎可能不懂这一点?他如果只是畏战的话,直接带着部队撤退就走了,何必多此一举?”
冈元信愣了愣:“那么……”
顾泰能淡淡道:“因为凤姑娘是我们的累赘。所以他必须将凤姑娘带走。不然我们不但无法将道主接应出来,更可能全军覆没。”
冈元信震住。
但他是聪明之人,随即意识到顾泰能说得有道理。
后军本来的任务是一直在后头休息,养精蓄锐,在最后关头给神堂军致命一击。
这种情况下,自然可以将凤履霜留在这里。
但现在后军陷入危境,全军上下再要保护凤履霜,必定会束手束脚。
然而凤履霜又是龙傲天最宠爱的表妹,就如同神霄道的公主一般。龙傲天将她交给顾泰能,顾泰能等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她发生任何闪失。
李询之所以不当着所有人说出这一点,正是因为要保全凤姑娘这小公主的面子。
冈元信却是又道:“只是如此的话,让一支小部队送走凤姑娘就行了,三河军全军撤退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泰能道:“正如李家小子说的,两军号令不齐,如果强行合流,反而会出问题。”
又道:“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将道主他们接应出来,再图后举。我们麾下的这三千人都是百战老兵,理应战斗力奇强才对,现在却为何被区区吴锋部便打得节节败退?”
冈元信一滞,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泰能悠悠道:“因为这所谓的百战当中,很多只是去赚取战功的。这些士兵的确富于战争经验,但经历的生死恶战并不多,反而因为上战场的次数太多变成了老兵油子,甚至比新兵还怕死一些。”
他叹息道:“这一战被道主渲染成必胜,这些老兵大约也只当是捡便宜收人头的一战而已。”
“也只有面临生死危境,才能激发出他们的全部潜能,令他们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这种情况下,三河军撤退,对于我们是好事。”
冈元信心觉有理,但却仍不明白顾泰能的话语为何怎么听怎么像在维护李询。
但他很快想明白,三河军的临阵撤退已经成了定局,若不想此事影响士气,就必须将这说成好事,以鼓舞众将之心。
而现在,也只剩下努力作战,击退神堂军,撕开包围网,并将龙傲天和井直盛接应出来。
不说反败为胜,至少要止损,绝不能全军覆没在此。
但冈元信心中仍然难以抑制对于李询的恨意。
这一战,他们为了援救三河而来,现在遭此重挫,免不了损兵折将。而三河军早早撤出战场,必定能够保全实力。
这李家小子,倒会打算盘,也实在是可恶极了!
第七十一章 顾泰能之勇
“元信。”顾泰能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三川南阳,天下弱兵。”
他眼神如水,眼底却流动着漫漫的沧桑意味。
身着一袭青色仙甲的冈元信点点头。
但他随即道:“自欺欺人的吧。大抵只是对豫西兵的贬低罢了,况且汉中兵也有弱兵的说法。”
豫西有神堂,汉中有天子峰,这是武者的自留地。修真势力对其进行贬低,也是正常的事情。
顾泰能叹息一声:“的确,我们所遭遇的神堂军,训练有度,装备精良,英勇善战,岂能用上弱兵二字?”
但随即道:“但这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冈元信被顾大将军搞糊涂了:“大将军,您的意思究竟是?”
顾泰能悠悠道:“豫西之地,处于中原腹心,平原广袤,文化悠久,过往更有洛邑这样人口逾百万的名城。虽然经过战乱,洛邑城已经被焚毁,豫西之地人口也损失严重,但经过神堂最近两代,尤其是苏梦枕的全力经营,却反而变得更加富庶。”
苏梦枕擅长理财,以商业发展领地,超脱了传统的农业经营思维,通过贸易获利极多,因此取民最轻,在各方诸侯中民政最为出色。
以两郡之力,苏梦枕就敢与整个荆州开战,凭借的也正是神堂一方在经济上的优势。
只听顾泰能感慨道:“人的生活一旦太好,就容易贪生怕死。而歼灭战却是最难打的。”
冈元信道:“不错。中古之时,一代战神白起以六十万大军围困赵括四十万,并全歼之。赵括用兵,不过中等偏上而已,但赵军之临死反扑,亦使得秦军产生接近十万的伤亡。”
顾泰能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苏梦枕的意思,当然希望打一场歼灭战,但神堂军还不具备那个素质。在逆境下,神堂军拼死奋战,有极强的战力,但胜局已定的时候,神堂的士兵们贪恋人世繁华,并不愿意再冒生命危险来与我军缠斗。”
“所以说,以道主的手段,并不会有事。”
冈元信道:“那么……”
顾泰能又道:“然而,神堂军无力全歼我们,不代表我们不会战死。此战必定是一场恶战。”
他眼神骤明,一一点出四员裨将:“四位将军,出列!”
四人同声道:“请大将军发号施令!”
话语整齐,就如同出自一人之口,竟难以发觉细微的差别。
顾泰能满意地点点头,对冈元信道:“我从不培养替身,在我眼里全无意义。我所着力的,是将贴身的裨将培养得熟习于我的指挥方式,如果我临阵战死,他们能立刻接过我的战旗,指挥作战。这样的能力,比起一个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有用太多。”
顾泰能微笑道:“古语有云,三个臭裨将,就能顶得上中古水镜八奇当中的卧龙,何况我麾下有四个。”
冈元信听得此言,也觉有趣,不由莞尔。
但顾泰能随即神情慎重道:“我是一号,另外四人分别编号为二三四五。”
“若有战死之人,后面的人向前填补。大家合力指挥本军,直到我们杀出重围,并将道主和井直盛将军接应出来。”
“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我们的队伍就不会溃散。”
话语波澜不惊,全然不似在腥风血雨的战场。
但这只是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生死恶战。
四人同声道:“得令!”
四名裨将目光汇聚在一起,眼中全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抱上了必死之心。
冈元信露出孺慕的目光。
但他明白自己早晚会成长为这样的一代名将。
顾泰能并非算无遗策的神将,过往也有败战,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将军,最应该做什么。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士卒能短暂地超越于此,凭借的是军法森严和一时的士气。而为将者坐享万千荣华,倘能真正视人生如逆旅,视死亡如休憩,那才是真正的神勇。
不是以一时的轻狂,而轻视生命。而是因为足够珍惜生命,明白生命所赋予的责任和担当,所以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视死亡如无物。
永恒的星光,在夜空中闪烁,火把在平野上跳动,将大地照耀得一片通明。
生命只是一瞬,死亡则是永恒。星光的闪烁只是一瞬,星光本身则是恒古不变。战场之上的生死茫茫,越发显出星空的幽远深邃。
喊杀之声越发逼近,鼓角声激烈,洋溢着无穷的战意和杀机,令山川都为之颤抖。
神堂军已经三路紧逼过来。
之前只是吴锋部一路的突击,就使得顾泰能部后军发生区域性的溃败。
顾泰能舞动军扇,令全军转向三个方向,分别抵敌,并留预备队居中,准备策应任何一个方向。
因为是在平地上被围,没有任何险峻地形可以依靠,因此战斗起来便越发艰难。
但顾泰能麾下都是百战老兵,战斗经验丰富。三河军的撤走令他们失去侥幸之心,反而在顾泰能等人的激励下,全力作战。
有几员裨将的协助,每个方向的指挥都渐渐变得圆融起来。
“将铁柜车推出去。”顾泰能下令道。
阵势当中,有许多以钢铁打造的战车,如同堡垒一般,其上镌刻有道纹,能增强防御力,更插有能令全军的阵道越发凝聚的阵旗。
隆隆的车轮声中,铁柜车一辆辆被推向阵外,以铁锁连环。车上的铁桩被放下,深深楔入土地当中。
如此,便形成了坚实有力的掩体,弓手可以凭借战车的掩护射击敌人,步兵也可以凭借战车的间隙,更加灵活地进进退退迎敌,譬如穿行在城门内外。
这些庞然大物,只有精锐重骑兵的冲锋能够将其粉碎摧毁。而神堂军并没有重骑兵。
虽然铁柜车的数量不多,也对神堂军的围攻造成了不小的干扰。而神霄道弓兵精良的优势,渐渐发挥出来。
冈元信身为神霄军青年一代双璧之一,如同一道青色的虹,划断重霄,向着神堂军吴锋部方向飞掠而去。
那个方向,神堂军的攻势最为猛烈。
吴锋、罗廷玉、齐琪、风舞泷等人虽然冲杀在前,但都被铁柜车所阻滞,发挥渐渐不便。但姬红颜却依然骁勇无匹。
姬红颜手持钢枪,如同一道蓝色的旋风,正在大杀特杀不止,枪锋所过之处,腥风席卷,血光喷薄,已经有接近二十人倒在她的枪下。
被铁锁连环起来的铁柜车,在这少女眼中不过如同无物,彪悍起来时,更是奋枪一荡,罡芒鼓动如雷,便听得轰然一声爆响,一架铁柜车便崩毁塌陷,化为废铁。
“姬红颜,我来战你!”冈元信决然道。
言毕,运转周身道行,清光流转,掌中结印,青色虹芒激射,向着姬红颜刺杀而去。
虹光全为青色,却也分作七层,深浅相叠,层次分明。
这一招名为“青虹断重霄”,是冈元信的看家绝学。
姬红颜并不答话,抡动碗口粗的大枪,凌空划出一道死亡之圈,枪花抖向冈元信,只闻空气颤鸣不绝,迸响之间,青色的虹光当空炸裂。
但虹光炸开之后,却是分为七道,流转不息,自不同的方向刺向姬红颜的娇躯。
姬红颜急舞动长枪,如同凤鸟飞舞,流光烁烁,却只听刷地一声,却是她的海蓝色大氅被切下了一角。
一时间神霄军中欢呼声雷动。
姬红颜悍勇无比,之前将神霄军士卒杀得胆寒,冈元信一来,就将她抵敌住。
听到这些欢呼,姬红颜微觉恼怒,奋起长枪猛攻,似狂风,似密雨,似奔雷,似闪电,无往不至,一枪更比一枪迅猛。
但冈元信身为修真者,既发挥修真者擅长远程攻杀的优势,掌中吐射青色虹光,对姬红颜进行骚扰打击,时常又如同武士一般,将虹光像武器一样握在手中,飙身直进,攻袭姬红颜,取其破绽。
他的年龄比姬红颜大了四五岁,实力只是与姬红颜相仿。但战场上没人考虑这么多,冈元信与姬红颜同为青年一代,却能将姬红颜成功牵制住,已经是很足以振奋人心的战果。
白军浪和姬红颜,都具备着天生的战斗天赋,在战场上能够发挥出比起同级强者大上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威力。如果无人牵制的话,破坏性实在是摧毁性的。
冈元信的奋战,使得神霄军后军的士气又有所上升。
后军的老兵们追随顾泰能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自然而然的默契,不需要说太多话,他们就明白当前的处境,以及只有奋力一战,才能杀出生天。
面对近乎全方位的合围,他们却也逐步稳住了阵脚。
不过无论是顾泰能还是冈元信,都知道如此僵持下去并不是个了局。久守易失,在不知道本军情况的时候,士兵们难以维持长久的战意。
必须要想办法杀出重围接应本军才行。
顾泰能沉吟之后,下令道:“进攻东面。”
那是苏灿部的方向。
第七十二章 妄动者斩
苏灿一直被认为不擅长兵事,只有内政之才。
神霄军诸将也都认为,苏灿部刚刚与三河军恶战一场,必定疲惫,苏灿本身亦非良将,辅佐苏灿的林家兄弟更不是什么杰出的人才。
所以以此为突破口较为可行。
顾泰能一挥军扇,那个方向的铁柜车纷纷在隆隆声中分开。
如同密雨一般的利箭,首先落在苏灿部的阵内,只闻惨呼声不绝。
神霄道以弓兵为长,每个战兵级弓手的长弓上都贴有特制的符箓,能够增加弓箭的杀伤力。
若是精锐弓手的话,甚至连箭矢上都镌刻了符文,射中敌人之后有一定几率爆裂开来,造成溅射伤害。
加上神霄道弓兵的训练,也非别处可比。这一轮全力齐射下来,苏灿部阵中果然发生了轻度的混乱。
“猛攻!神霄健儿,一心杀敌,何惧血染沙场!”一名裨将扬声呼道,指挥着神霄步卒们挺枪舞刀,向着苏灿部前阵猛攻而去。
顾泰能本人也拍马向那个方向移动。
他的战马极为巨大,如同一只小象一般。这方便于他居高临下瞧看部队的情况。
如果飞掠在空中,那便显得轻浮,不似一军之将,也容易遭到敌军弓手的集火。
双方短兵相接,长枪和大刀落在钢盾之上,发出铿锵的锐鸣,罡芒来回激荡,如同万鸟纷飞。
虽是一进一退的态势,但苏灿部明显表现出抵敌不住的架势。
顾泰能看了看身旁的裨将。
经过一段时间的激战,己方的斗志也不断地积累着。
是时候发动战法了。
顾泰能眼神一瞬,登时一股雄霸十方的气势从他身上辐散开来。
他一身暴喝,如同崩霆,天地震动。
士卒们也跟着长喝,一个个目光如炬,壮气如山。
阵中的旗手纷纷舞动战旗,鼓手猛击战鼓,旗鼓纷飞,令全军的战意更加凝聚,如同一座太古魔山,向敌军军势碾杀而下。
在这个局部,神霄军化作了厚重而锋利的鱼鳞阵,像一只巨大的攻城槌一样砸向苏灿部中宫。
“苏灿小儿受死罢!”神霄军士卒们狂笑着,长枪如同沧海咆哮,向着苏灿部前方的盾阵打击而去。
高级步兵战法——横扫千军!
刀枪激扫,循环往复,如同永不止息的飓风。神霄军的攻杀此起彼伏,每个士兵都被战意之风笼罩,如同化作了北风之神,扫荡万物。
一面面巨盾被卷上高空,有神堂军士卒根本没有被武器击中,也在磅礴的压力下莫名地全身骨骼粉碎,连人带盔甲化为肉饼。
也有人莫名地开始惨呼,鲜血狂吐。
横扫千军战法不但能够造成极大的杀伤,还可能对敌军士卒造成失血效果。被战法波及后,有一定几率开始失血,严重者在数十息之后便会伤重身亡。
眼见着苏灿部的军势就要层层崩溃,如同海浪冲刷下的沙堡一样粉碎瓦解,神霄军士卒们纷纷得意长笑。
“稳住!”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霍然响起。
一向温文柔顺的苏灿,此刻竟是目光如炬,神色决然。
他凛然立于阵中,一股坚实的力量从他周身发散开来。
颤抖着的神堂军军阵,竟然又开始稳定起来。
无数黑色的盾形虚影,在风暴中浮现,吸收着长枪风暴的威力。
防御战法——盾御。
这不是最好的防御战法,但是非常实用,尤其是面对强力的步兵战法或者骑兵战法。
所需的斗志并不多,而且可以在敌人的强力打击下应激发动。发动之后,不但能挡住敌人的战法,还能提供很一段的时间,使己方士兵的铠甲防护和**强度上升。
随即,蓝色的水波状光华如同逝水流光一样流转开来,顷刻扩散到整个阵势。伤痛的士卒们纷纷感到痛苦在顷刻间消却,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躯体又变得灵活起来。
顾泰能的战法“横扫千军”的失血效果,在林秀贞的“治疗”之下,也被成功化解。
苏灿的“盾御”战法,与林秀贞的“治疗”连携发动,相辅相成,的确是极为巧妙的组合。
但遭受敌方战法“横扫千军”的打击,苏灿部也仍然有四十人以上死亡,另有数十人轻伤,战线必然产生一定的缺口。
发动完战法的苏灿指挥丝毫不乱,显得神完气足,眼中神光湛湛,手持令旗,以平静的声调指挥着士卒们进进退退,填补缺口。
弓兵发起反击,以牵制敌方的进击。
步兵则前阵退后,后阵趋前,在这进退之中,消解敌军的冲击力,并修补防线。
苏灿一声呼喝,两翼便有飞骑驰出,向敌阵中穿插刺杀,而后盘旋奔驰如风,回到阵中。
弓、骑、步的配合,精妙如同一架运转如意的西洋钟摆。攻守结合,不但成功化解了这一波强猛的攻势,更是发起了反击。
所谓苏灿不擅军事,确切地说是不擅长奇谋。若说正兵的话,他可以说得上得了苏梦枕的真传,尤其是在防御守备方面。
苏灿所带的部队战斗力比不上吴锋麾下的精锐陌刀手,而且苏梦枕还把姬红颜配给了吴锋。这种情况下,要以两千人顶住李询亲自指挥的三千三河军,直到计谋凑效,白军浪的伏兵发动扭转战局,若非无能之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藏拙有很多种方式,并不只有“有勇无谋”。
一时间,苏灿部士卒都战意高涨。
看向神情转向沮丧的神霄军士卒,苏灿露出淡淡的微笑,暗藏得意之色。
林秀贞凑向苏灿,压低声音道:“信行公子……”
“我们现在已经成功压制住了顾泰能部,不如想个办法,让敌人弄死吴锋,我们再借机将敌军完全击溃,夺取大功……”
苏灿听得此言,微微一愣。
林秀贞的弟弟林通具听到这话,却也露出奇怪的神色。
随即只听苏灿冷哼一声,也低声道:“林秀贞!这是什么馊主意!弄死吴锋之后光靠我们就击溃敌军?这想法真是有些搞笑。”
林秀贞登时脸上涨红。
但既然遭受苏灿训斥,他也不敢擅自行动。
林通具也摇摇头,暗觉自己这个孪生哥哥脑子的确缺根筋。
苏灿目光一扫,发现士卒们都已露出贪功恋战之心。
他们本来的任务是牵制顾泰能部,斩获敌军主要交给吴锋的右翼部队。
但士兵们明显不甘心。
“信行公子,我们现在杀出去,把敌人直接击溃,不要让吴锋抢了功劳!”一名百夫长急道。
许多士卒也露出期待神色。
苏灿却只是大声道:“各位听明白了,守备为主,不得轻易大举进攻,以免扰乱我军阵势。”
他骤然提气高喝:“妄动者斩!”
声浪滚滚,激荡在全军之中,一时间士兵们纷纷改色!
声音并没有什么煞气,但却带有磁性,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震慑力,令人不得不服从。
本想要纷纷猛冲出去大杀特杀的士卒纷纷停驻了脚步,不敢动弹。
苏灿心中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这支部队战斗力并不强,之所以能够先后顶住三河军的猛攻和顾泰能部的猛扑,是因为守备风格的作战是他所长,以及现在部队采取的其实是防御阵型。
方才也是依靠着他的“盾御”战法和林秀贞“治疗”战法的巧妙配合,才顶下敌军的战法轰杀。
顾泰能没那么好对付。方才敌军只是吃了点小亏而已。
他的这支部队攻击力不强,贸然猛攻,只会打乱己方阵形,令敌方得到扭转战局的机会。
对于苏梦枕将重要任务交给吴锋,苏灿心中当然愤恨。
但他更明白,这种关键的时候,绝不能争一时之意气,而要尽自己的力量去配合吴锋。如果因为他的原因导致计划失败甚至全军崩盘,那么他不可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苏灿长声喝止士卒,令众人不敢妄动。
他自己却是骑上战马,杀入敌阵边缘,数次冲杀,提刀纵马,连续斩下数颗首级,以彰显他自己的英勇,并鼓舞士气。
眼见着温文尔雅的信行公子也有如此骁勇善战的一面,士卒们纷纷欢呼如雷。
而神霄军阵中,顾泰能低叹一声。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苏灿。”
“苏灿能挡住三河军,自有其本事,我也不以为这一番就能击溃他。但他若贪功,在挡住我军的猛攻之后变化为攻击阵形,与北方负责包围的部队的接合部就会露出破绽。”
“我早准备自那个方向突破,如果顺利,还能从后方打击苏有光部,使其崩溃,彻底扭转战局。”
以顾泰能的老练,怎会当真以为苏灿是个无能之辈。但他素知苏灿心胸狭隘,因此终究低估了苏灿的眼光和顾全大局的器量。
“看来不但我们神霄人才济济,神堂军当真也不可小觑啊,哈哈哈哈……”
顾泰能大笑起来,笑声中没有丝毫的沮丧,似乎敌军同样人才济济,对他来说甚至是值得欣悦的事情。
苏灿的行动,很快传到了西面吴锋的阵中。
罗廷玉向吴锋传音道:“苏灿看来也未必好对付啊。知道在自己的位置和时机应该做什么,又能恰到好处地争取人心。”
吴锋平静答道:“如此才是值得看重的对手,不然也太无趣了。堂主英雄一世,苏灿如果真是个只会不入流手段的龌龊之辈,又怎能入得了他法眼?”
罗廷玉决然道:“老大,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亲手斩下苏灿的人头。他这种人不可能甘心居你之下,除了杀之,没有其他的办法。”
罗廷玉知道吴锋是爱才之人。当年在草原上发生冲突,李询也曾杀死了吴锋不少追随者,但吴锋不但释而不杀,还和李询成了极好的朋友。
对此罗廷玉一直耿耿于怀。当然其中还有深层的原因。
然而吴锋和苏灿的争斗,涉及神堂大业的归属,无可调和。苏灿是不可能被收服的。
两人的对话都是通过集音成束传入耳中,姬红颜又离他们挺远。在这千军万马的喧嚣战场上,不可能有人偷听。
吴锋踌躇了片刻,点点头。
他并不愤恨苏灿一直想要害自己。
但他知道罗廷玉说得没错。
待他继承神堂之后,如果苏灿仍有异心,就只能寻机杀之。
不过吴锋心头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吴锋啊吴锋,你什么时候也变成那种‘不为我用即为我杀’的人了?”
那是过去的他在向他发起质问。
虽然仍是少年,但这些年的风雨,已经让吴锋变化了太多。
而他也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七十四章 家园
如果摆开场子,白军浪对决配合严密的十绝剑,白军浪必定寡不敌众。
他和卧龙生的实力差距本就不是很大,何况十人齐上。
但战场上却不同。
神霄军士气遭到压制,神堂士卒们虽少,但冲杀进来,便能让场面越发混乱。左家兄弟等六人的骁勇,既能鼓舞己方士气,也能起到扰乱效果。
他再进一步把水搅浑,必能影响十绝剑的配合和发挥。
白军浪便觑其薄弱,打出时间差。先杀较弱的“纵鹤擒龙”东方玉,令卧龙生心惊,而后不惜自伤己身,激发超越极限的体能,一举攻杀卧龙生牛鹤亭。
杀卧龙生之后,白军浪余勇可贾,再将“紫电青霜”诸葛青云和“饮马流花”萧逸也杀死。
如此便能制造出一种白军浪独战十绝剑,还能击杀其中四人,包括最强的卧龙生的表象。
这种情况下,如果龙傲天不亲自出来鼓舞士气,神霄军就可能全军崩溃。
但龙傲天眼光的确毒辣,一眼就看出白军浪已经是强弩之末,因超荷运转体能而导致自身受伤,短短的时间之内,体能也消耗严重。
二十九岁的龙傲天,也是真尊高手,实力并不在卧龙生之下。
不等白军浪答话,龙傲天便挽起自己的法宝长弓,拈起一支利箭。
那箭并无箭头,通体透明如同水晶,搭在弓上,如同星华凝成。
宝箭上弓,便有鬼神呼啸之声响起,点点光雨缭绕飘落。
这便是龙傲天的本命法宝——撼天弓,无极箭!
撼天弓纵是空弓,也能射出闪电,威力无匹。而三根无极箭,则是龙战野亲手打造,所费珍料价值连城。
无极箭虽能循环利用,但每射出一次,便会能量全失,需要以灵晶阵浸润三年才能恢复,因此龙傲天绝不轻用。
唰地一声,鸣镝声中,无极箭离弦,电光缭绕其上。
玄秘的力量,令天宇大地都似乎要消没,世间唯有此一箭!
铛。
如要吞没天地的光华和气息,却在瞬息之间停滞。
白军浪一掌将无极箭攥在手中,断喝道:“多谢龙公子赐箭!”
言毕,咔嚓一声,将坚逾玄铁的无极箭掰得断裂,光芒尽散,坠落于地。
这价值不菲的重宝,竟是被白军浪一抓便毁去一支!
白军浪瞧着一个个张口结舌、面色惶恐的神霄军,又笑道:“儿郎们,也打累了,先退回去一阵。”
神堂军毕竟兵力不足,这一番冲杀下来,太过深入,白军浪自己又受伤,说不定会有危险。既然没能一次性令神霄军总崩,那便稍做休息,再准备第二轮进攻。
白军浪说着,与杀进来的神堂军士卒们一同又自裂口处退回,重组阵势,然而整个神霄军阵势,已经被他们又向山谷当中压进了两三里之遥。
待到退回阵中,白军浪便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之前捏断无极箭的手掌,竟也是血痕淋漓。
左家老二急忙过来道:“副堂主,没事罢?”
副堂主之位其实一直虚悬,但神堂当中不少人直接称呼白军浪为副堂主。
白军浪笑了笑,道:“淤血而已,吐出来是好事。”
言毕,稍作调息,面色很快恢复过来。
这一番冲锋,虽未成功令神霄军崩溃,但白军浪独战十绝剑,连杀四人,更是空手捏断龙傲天的无极箭,也极大地打击了神霄军的士气。
神霄方面的伤亡,更是不轻。
白军浪虽然也受了内伤,但并不是长久性的,回去之后,最多疗伤个数日便能恢复,不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缠绕数年。
这一轮拼命,无疑是值得的。
北面,龙傲天本阵当中。
龙傲天与众将相看,只见顾惜朝等人都是面色灰败。
战前,龙傲天信誓旦旦地表示此战有胜无败。
现在不但被敌人所困,还被白军浪一路杀到本阵。
另外在东南方向,苏梦枕同样在向神霄军发起进攻。许多神霄军士卒因为恐慌直接趁乱逃走,剩下的刚胆者们虽然勉强重整阵势,但也只能苦苦支撑。
这还不得不说神霄军的素质的确可圈可点,不愧是一代雄主龙战野打造出的百战雄师。如果是普通的军队,中了苏梦枕这样的连环奇谋,早该瞬间崩溃。
龙傲天也不由长叹。
自己野心勃勃地出征襄阳,想要一举打垮神堂,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想来中古时的那位霸主,遭遇火烧赤壁,败走华容之时,也当有如此心境。
但那位霸主能够东山再起,重整局势,龙傲天自然也不会自暴自弃。
他看向众将,放下姿态道:“这一战我们的确败了,须得承认。这是我的过失。”
众将对龙傲天本已是暗生怨气,听得此言,反而怨气消解,纷纷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胜负实际上还未定……”
龙傲天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去考虑。但敌人想要打歼灭战,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家园就在南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全体平安回归,带着我们的子弟士卒。只要活着,未来就有无穷的希望。”
众将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最能鼓舞奋战的,反倒是求生的力量。
“敌人不让我们回家,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我,神霄道道主龙傲天,将亲自冲锋在前。荆州子弟们,随我突击!”
龙傲天长声喝令道:“抛弃一切辎重,这都是身外之物。各位跟我来,为了突破敌军,回归家园而战——神霄子弟,临危不怯,血战无前!”
众将纷纷应道:“神霄子弟,临危不怯,血战无前!”
他们的眼中重新恢复了坚毅的神色。
这时候,飞骑从北面驰至,带来消息。
“井直盛将军已经成功重整军队,即将投入中军,支援战斗!”
龙傲天听得此言,大喜过望。
不明山谷深处井伊谷骑兵情况的他,本已经做了抛弃井直盛的准备。
在龙傲天的询问下,飞骑叙说了谷内所发生的情况。
被诱马香扰乱的马匹纷纷发疯,满地乱窜,争食地面上的诱马香,将部队搅得一团糟,山谷之内,骑兵也难于回旋,纷纷冲撞在一起,乃至于自相残杀。
山谷的北面,堵着巍峨的安祥城。眼见井伊谷骑兵们一片混乱,镇守安祥城的苏广更是带着五百战兵从南门杀出城池,想要一举击破甚至讨死井直盛。
井直盛当机立断,下令士兵迅速斩杀发疯的马匹,弃马步战。
当士兵们面露犹疑之色时,井直盛决然道:“灾荒之时,有易子而食之事。你们若不忍心下手,便去斩杀别人的战马。”
井伊骑士们都和战马共处十年以上,与战马的感情,当真如同亲人。
但当井直盛说出这冷酷的话语,士兵们也都坚决地执行命令,发疯的战马被一匹匹杀死,混乱渐渐被控制。
井伊谷骑兵同样擅长步战。当苏广杀出来时,一度浑水摸鱼,杀伤多人,但井直盛很快整顿部队,发起反击。
苏广兵力不足,用兵之才也远不如井直盛,交锋下来,很快惨败,扔下四十多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逃回安祥城。
反败为胜之后,井直盛很快就带着部队掉过头,汇入中军之中。这过程中,他也不忘令人断后,防备苏广杀一个回马枪。
井直盛仍是戴着恶鬼面具,甲胄虽是赤红色,却也能看到其上一片片的血渍,尽是敌人的鲜血。
这一番血战,井伊谷骑士损失严重,尤其是珍贵无比的灵兽级战马被斩杀超过三分之二,方才使得部队得到重整。
看不到井直盛在面具下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依然冰冷而镇静,没有半点沮丧之意:“井直盛愿为少主竭诚效死。”
龙傲天微笑:“井直盛将军,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犹能击破苏广小儿。”
如果井直盛部被苏广击溃,再纷乱地倒撞过来,将中军阵势完全搅乱,也许神霄军便避免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神堂军终究是得力的人才不足。苏梦枕和吴锋的谋略虽然极精妙,但缺乏足够多优秀的武将来实施,便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井直盛淡淡道:“龙游浅水,鱼虾未可戏。虎落平阳,犬羊不能欺。”
当苏广狼狈逃窜的时候,井直盛铿锵说出的便是这句话语,一字一顿,威仪凛然。
当时听见此语,苏广顷刻便变得面如土色。
即便是战败,也要打出名将的风度和威严。
井直盛的确证明了,赤鬼井伊虽不是绝代的名将,却也绝非浪得虚名。
如今神霄军主力虽然依然以优势兵力被堵在山谷里,难以脱出,但已经基本摆脱了全军覆没的危险,井直盛部也赶来支援,只要能找到突破口,就能撤回荆州腹地,以图后举。
龙傲天猛然击掌:“痛快!我神霄有如此名将,何愁不能兴盛。”
“今日之败,不过一时,争霸天下,却是一世之功。事已至此,我们必先杀出重围,纵是败,也要让敌人见识我们的胆量和血勇!”
“荆州的弟兄们,拿好你们的武器,随我向家乡出发。”
诸将相看,眼中的神色也已转向坚定。
他们的坚定将传递给他们麾下的子弟兵,令士卒们重拾战意。
神霄先主龙战野虽然是一代雄主,但胜败乃兵家常事,龙战野自然也曾有过败绩。然战败之时,龙战野必能有效止损,将损失控制到最小,并成功鼓舞士气,凝聚人心。
如今神霄众将亦意识到,虽然龙傲天狂傲轻敌,致有这样前所未有的惨败,但鼓舞士气凝聚人心的手腕,却也不在乃父之下。
神霄道虽然家大业大,但荆州情况远比中原复杂,神霄的内部整合程度也比不上神堂。如果龙傲天无法抓住人心,整个神霄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第七十五章 射切
在谷口方面,神堂军与神霄军保持着一进一退的态势。
因为谷口并不开阔,而神霄军已经被彻底压入谷内,拥有兵力优势的神霄军处于低地,能够与神堂军接触的面积也有限,更因为士气低落,仍然被神堂军压着打。
不过井直盛的赶到,以及龙傲天竭力鼓舞士气,使得局面渐渐有所改观。
“无法迅速击溃我军,敌军的高昂士气已经开始下降,请道主下令全力突围。”顾惜朝对龙傲天道。
龙傲天重重点头,大声发下命令:“全军听令,转守为攻!”
井直盛断然道:“井直盛愿率井伊谷士众为先阵。”
龙傲天奋然挥手:“去吧,努力摧破敌军。”
又一扬令旗,数十名最精锐的亲卫甲士也加入到其中。
龙傲天深谙人心,知道井伊谷独立性强,哪怕井直盛忠心耿耿,但发生了如此惨重的伤亡,井伊谷的士兵们定然会有厌战情绪。
这时候他将自己的亲卫队也放到前线一同浴血搏命,才能让他们甘心拼死作战。
这时,神霄军中军已经完成了前队变后队,后队转前队。
井伊谷的精锐战士们冲锋在前,他们失去了心爱的战马,却因心怀雪耻之念而依然骁勇。
龙傲天的亲卫队也间杂其中。
他们的主攻方向是苏梦枕部和苏有光部的接合处,这里是神堂军布阵的薄弱之处。
鼓角声动,震撼着被火光照亮的夜空。悲壮的战歌,自神霄军阵中响起。
龙傲天亲自引吭高歌,鼓舞士气。士卒们随之长声放歌,因为长时间的战斗,他们的嗓音含着疲惫和嘶哑,却依然充满壮怀。
如同尖劈一般,神霄军兵锋向神堂军军阵前方切入。
“杀!”井直盛依然话语极为简单,但亲自冲锋在前,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他已然下马步战,因为他的士兵们都失去了生死与共的战马。
枪花抖出炙热的烈焰,所过之处焦臭的气味弥漫。
在井直盛等人的冒死反扑下,神堂军节节后退,眼见着就要被撕出一个口子。
“再而衰,三而竭。”龙傲天鼓舞士气道:“神堂军无法快速将我们击溃,已经开始疲惫,大家再加一把劲,就能突破包围!”
神霄军士兵们泯不畏死地继续前突,如同尖刀穿刺,所过之处血光飞溅。
“堂主……前边有些堵不住了!”有人向苏梦枕禀报道。
苏梦枕部和白军浪部之间,本来就是神堂军的薄弱之处,遭此突击,登时如同秋天枝头的残叶一般,摇摇欲坠。
苏梦枕听得此言,微微一笑,道:“发动预备队!”
他竟是亲自舞动红袖刀,青衫飘扬,如同一道青色的旋风一般向着井直盛等人冲杀而去。
而在西侧,白军浪也令锐卒掩杀过来,顷刻堵好了口子。
井直盛等人因冲杀过于深入,转眼间就陷入了神堂军的包围当中。
以苏梦枕的性格,所谓的薄弱之处,又怎可能不是陷阱?
一时间,被围的神霄军士卒都面现慌乱之色。
井直盛却是悠然道:“很好,结成圆阵,放下铁盾,奋力搏战,为少主他们创造机会,争取时间。”
隆隆之声撼地,盾阵几乎是在瞬间被结成。
圆阵适合精锐的小部队,尤其适合这种全方位被围的情况,能够在每一个方向提供有效的防护。
神堂军士卒如同潮水般涌来。
而井直盛等人的阵势则如同潮水中的礁石一般岿然不动。
刀枪飞舞,罡芒的怒啸之中,神霄军锐卒们不断倒下。
但他们眼中都有决死的意志。
井直盛已经告诉了他们,明知这是陷阱,也仍旧得跳进来。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神堂军的猛攻,为大部队创造突围机会。
不断有人填补上缺口,同时圆阵也因人数的减少而不断向圆心缩去。
比起方阵,圆阵在这方面甚有优势。
苏梦枕舞动红袖刀,转眼已经来到井直盛的面前。
“井直盛将军,接招吧。”
苏梦枕刀芒飘摇,如同江南烟雨一般优雅飘逸,但却暗藏无尽杀机。
井直盛笑了笑:“荣幸之至。”
烈火在他枪尖上流动,迎向苏梦枕的红袖刀。
火焰烧天,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如要将苍穹焚作虚无。
苏梦枕的身形则是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只有一人,却如同化成无数人一般,残像浮动处,将井直盛和他身旁的一名偏将都包围起来。
红袖刀飒沓而落,这名偏将顷刻间胸口中刀,血涌倒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井直盛冷冷答道。
说完,枪锋怒划,火光喷溅,同样射穿一名神堂军下级军官的胸膛。
而后欺身直进,直接和苏梦枕恶战在一起。
井直盛乃是一代骁将,虽然是修真者,但**也并不薄弱,近战能力比起同阶的修真出色太多。
两人对招,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杀得不分胜负,龙争虎斗,精彩异常。
神霄军士卒见井直盛竟能抵敌住神堂堂主,一个个战意高涨,奋力搏战,令如潮水般涌来的神堂士卒难以前进一步。
然而,实际上井直盛的修为,比起苏梦枕还是差了一丝。凭着泯不畏死之心与苏梦枕硬拼,终难持久。
渐渐地井直盛便露出颓势。
却见一道鲨影分波,狂啸而至。
“有趣。”白军浪大声道。
他轰然一掌劈出,气似奔雷。
井直盛连苏梦枕都抵敌不住,再来一个白军浪,本是必死无疑。
但如同算计好的,几名甲士同时扑出,大呼道:“为道主与将军效死,就在今日!”
白军浪掌风咆哮,海虎震天,将这几名精锐甲士同时劈成肉饼。
但井直盛已经一个翻飞,纵回阵中。
他飞快发出命令,圆阵面对神堂军连绵不绝的攻击,不断收放调整着,以达到稳定的态势。
阵势面对苏梦枕、白军浪两大高手的猛攻,竟然还能稳住阵脚!
龙傲天遥遥瞧着此景,断然道:“发动!勿要辜负井直盛将军他们冒死为我们创造出的机会。”
他亲自引动撼天弓,弓响如雷,匹练一般的闪电划破虚空。
神霄道鼎鼎有名的强弓手们,纷纷随着他弯弓拉箭,箭矢如同狂风骤雨一样落向神堂军阵中。
箭雨弥天,仿佛已经充斥了整个穹庐。
刺目的白光,在夜空中交叉盘旋,呼啸不绝。
“能划破天宇的箭雨,予敌人以最深沉的毁灭——射切!”龙傲天虚悬空中,身周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如同天神下降。
高级弓兵战法——射切!
比起同为高级弓兵战法的“鬼雨”和“烈焰血凰”,“射切”更加可怕,不但有着极高的杀伤力,还能削弱敌军士气,并有可能使得敌军陷入恐慌当中。
一个个神堂军士卒被利箭射中,发出无比痛苦的惨呼,而后直接被无匹的锋芒切成两段,有人是拦腰斩过,也有人是头颅从身躯上飞落而下。
“这……这是天神的力量么?”
“灭世也不过如此啊……”
神堂军士卒吐着凉气,颤抖着感叹。
突然间,有人惊呼道:“姜川将军战死了!”
一匹高头大马上,一名身披紫色披风,盔甲华丽的将领已经失去了头颅,被利箭整个切下。
姜家是神堂当中的有力家族,辅佐苏梦枕进行经济改革,出力极多,实力也异常雄厚。
姜家家主姜仁在这一战中并未参阵,而是让自己的十三弟姜川率领姜家的部众。
姜川修为不是很高,但在姜家声望不低。
如今姜川死于战法“射切”之下,登时令姜家的部众陷入茫然和恐慌当中。
而神堂的军势,也真真正正地出现了薄弱口。
龙傲天的策略,就是让井直盛等人以精锐步卒吸引神堂军的猛力攻击,自己率领弓兵对神堂军进行定点打击,制造出真正的薄弱之处。
只要令神堂军出现薄弱之处,被围在敌军深处的井直盛等人也可以杀出围困,重新回到大军当中。
苏梦枕和白军浪相看。
知道将神霄军全军坑杀在此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这一战虽然赢了,到底不能全胜。
其实双方都把对方的算计看得很清楚。
但这是一场对赌。
如果方才两人能联手击杀井直盛,那么神霄军就可能会全军覆没。
但赤鬼井伊毕竟不是浪得虚名,到底成功地拖住了神堂军,为龙傲天创造出机会。
不过凭借于此,苏梦枕也趁机消灭掉了更多神霄军精锐,扩大了战果。
因为姜川的战死,那个区域的神堂军纷纷惊慌后撤。
龙傲天趁机率军直进,将井直盛等人救出。
“我们的精兵数量和得力的人才,终究都是不够。”苏梦枕看向白军浪,叹息道。
五年前在汉水上惨败于天子峰峰主薛衣人,损失了大量精兵,这是精兵不足的重要原因。
不过将才不足的情况,神堂却一直存在。一直以来,神堂都靠着兄弟几人鼎力支撑,五年前老二苏牧被薛衣人手杀,就越发显得捉襟见肘。
虽然苏梦枕轻视井直盛,但如果神堂拥有四五个神霄四天王这样的二线名将,只怕龙傲天这次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白军浪亦无奈地道:“是啊,无论是锋儿,灿儿还是若雪,他们都太年轻了。”
姜川的战死虽然是意外,但意外之下暗藏着的必然则是,由于神霄拥有不止一位井直盛这样的二线名将,想要通过一场胜仗就击垮雄踞荆州的神霄道,无疑是痴心妄想。
当面临苏梦枕的奇计发动,神霄军还能不全军崩溃,苏梦枕一战摧毁神霄道有生力量的计划,其实就已经落空了。
长久的作战,令神堂士兵也渐渐显出疲态。白军浪的部队更因为身着轻甲,甲防的缺陷并非高昂的士气所能完全弥补,恶战至今,伤亡也并不小。
接下来龙傲天率军脱出包围阻拦,成功撤退,只是时间问题。
第七十六章 殿后部队
众星闪烁之下,死亡的战场被光火照耀得一片通明。
满地都是折断的旗帜,仆地的尸体,被丢弃的刀枪和陷入泥土的箭镞。鲜血沿着地面流淌,又在寒风吹拂下迅速凝固,寒风却也将血腥的气味吹得更加浓烈。
战斗越来越激烈。
士卒们为了生还而战,却必须忘记死亡。
畏死者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极可能死得更快。
这真是个有趣又可笑的矛盾。
“似乎是堵不住了。”战场南部,罗廷玉无奈地耸了耸肩,对吴锋道。
击败和歼灭不是一个概念。
吴锋和苏灿精诚配合,的确挫败了顾泰能的数次突围,给顾泰能部以不小的杀伤。
但顾泰能所率领的后军在作战前期一直在后方观战,未曾投入战场,精力较为充足,又大都是百战老兵,战斗力强。
所以经过一阵拉锯战之后,如今他们将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顾泰能带着部队杀出包围,与龙傲天的部队汇合。
“敌人的伤亡是我们的数倍。这样的战果也已经足够了。”吴锋安慰道。
他一开始就对一战全歼神霄军不抱希望。
对面的苏灿已经下令放弃了拦截。之前苏灿与李询亲自带领的三河军血战,士卒体力消耗就已经极大,现在也的确是挡不住了。
顾泰能引军北上,准备接应龙傲天部突围。
“不过……”吴锋露出有些痞气的笑容:“咱们最后还能干上一票。”
顾泰能杀出包围圈之时,部队必然拉长,尾端的殿后部队将成为薄弱的一环。
而顾泰能要接应龙傲天,必定也是做好了牺牲殿后部队的准备。
不过能不能成功将其吞下去,还要看吴锋等人的本事。
罗廷玉也笑起来:“干个痛快,当然是极好的。”
吴锋立身于一座小土丘上,静静地俯视着顾泰能部如同一条长蛇般冲出包围,蜿蜒北上。
“诸位,以必死的决心,为顾大将军断后!”林翰扬声道。
林翰率领着四百人,作为顾泰能部的殿军。
他已有五十余岁,是神霄军中的老将,也是追随顾泰能多年的几员裨将之一,作战经验极为丰富。
同时,林翰交游广阔,有着非常好的人缘。西到黔中,南至交州、南海,东至江东,林翰在南方可谓知交遍地。
在军中,林翰也十分受士卒爱戴。
每一次追随顾泰能作战,都由林翰担任殿后的任务。
顾泰能已经是后军,而作为顾泰能部后队,本该是最轻松的,只需要在最后关头投入战场,斩获人头如同打扫战场一般。
然而既然战败,那么殿后部队就要承受最大的危险。
对此林翰当然也有心理准备。
他看向自己身旁的士兵们。
他们都是三十岁以上的老兵,在神霄麾下征战多年。
他们既是父亲,也是丈夫,还是儿子,几乎每个人,在南方都有一个温馨的小家。
但他们现在必须义无反顾。在战场上,每个人都只是杀戮的工具,不亲手杀人,便被人杀。
所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儿郎们。”林翰缓缓开口道:“不必多想身后之事。大家都知道,神霄从来不会亏待捐躯者的家属。”
这话语很平淡,却含着最深重的沉痛。
战场上有父子,有兄弟,却很少见到夫妻。
并不是因为女人不能上战场,而是因为,当男人战死了,还有女人能艰难撑起残破的家。如果女人也战死,留下的孤儿将会无人抚养。
阵中一片沉默,没有人答话。
但每个人的面容都变得异常坚毅。
艰难的坚毅,却总能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老兵们往往严肃,不苟言笑。他们不愿在战场上欢笑,因为欢笑的时候,也许证明他们完全失去了斗志,觉得被敌人屠戮也只是一种解脱。
无论是林翰还是他麾下的士兵们,每个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也许半天之前,他们还是所谓的“老兵油子”,想着打完这一仗之后好好抢一票,玩几个花姑娘发泄积压多日的欲火。
然而,只要任务得到明确,他们每个人都会将私欲锁死到内心最深处,甚至连家庭和亲人也暂时忘却,将恐惧掩埋,化身为视死如归的无敌战士。
他们既然被指定殿后,那么服从本是军人的天职。
但同样地,他们更要让神堂军付出不菲的代价。
因为他们是一代霸主龙战野亲自带出来的老兵,肩上承载着荆州男儿的荣耀。他们身上累累的伤痕,便是最耀目的勋章。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吴锋骋目望向东面,发现苏灿部行动变得迟缓起来。
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蜗牛一样蠕动。
追杀殿后部队这种事情,并不比围攻大股敌军轻松。
殿后部队一般来说,人人都有视死如归之心。想要将他们完全歼灭,必然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苏灿所带的两千战兵,其中大部分中下层军官、豪族头领都有着亲苏灿的立场,是苏灿的党羽。
在苏灿看来,这已经是自己的班底。
这时候苏灿部也已经十分疲惫,苏灿当然不想让自己的班底再去血拼,遭受消耗。
他的算盘,当然是等吴锋血拼一场,把敌人阵势破坏之后,他再来捡便宜收人头。
然而吴锋的麾下,也有不少人是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或者从他的领地宛城一带招募而来,属于他自己的班底。
如果为了吃掉林翰这点人而使得己军伤亡不轻,他无疑不能接受。如果放对方从容遁走不予歼灭,未免又长敌人志气。
吴锋眼神一扫,看了看旁边的姬红颜,只见这少女海蓝色的大氅已经染上了斑斑的血迹。
纵然罩着钢甲,也显出她高耸的酥胸意态逼人,仿佛奶涨了一般。
胸脯这么大的女人,脑子一般都不是太好。姬红颜虽然属于苏灿一党,大概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么深。
之前她和神霄道青年一代俊杰、左右双璧之一冈元信大战一场,只打了个平手,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小妞。”吴锋低声唤道:“还有力气打仗吗?”
姬红颜微显恼怒地白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再打上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好!”吴锋击掌道:“我把最精锐的两百人交给你作为前锋,对林翰部发起中央突破!”
对于阵形小而坚实的断后部队,以精兵插入其中,令其阵势瓦解,而后从容歼灭之,是非常有效的攻击手段。
“小菜一碟。”姬红颜昂然道,骄傲的模样,如同展屏的孔雀,又好像亮丽的凤凰。
吴锋迅速点了二十名什长,令他们带着自己的部队随姬红颜发起突击。
姬红颜提起长枪,引着锐卒们如同一道蓝色的旋风一般杀向敌阵。
突然间有如同雨点一样的金银财宝被抛了出来,落在前方。
登时有人露出贪婪神色,想要去拾取。
姬红颜怒吼道:“谁敢捡一颗,本姑娘立刻一枪扎死!歼灭了敌人,什么金银财宝都是大家的,还急在一时么?”
凤目生威,令神堂士卒们都不敢妄动。
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拾取那些金银珠宝。
见以金银扰敌的策略失败,林翰等人却未曾露出沮丧神色。
轰轰轰!
数十声枪响,锐卒当中,顷刻就有人中弹倒地,浴血身亡。
这小小的殿后部队当中,竟然有几十名铁炮手。
狙击手难以训练,是因为铁炮的后坐力大,命中率低下,想要达到很高的命中率,比起弓箭手难得多。
然而若说上手的话,实际上铁炮比起弓箭还要容易一些。
何况又是射击高速移动中的部队,当然不易打中。然而铁炮发射时那巨大的声音,命中后火光飞溅,鲜血甚至脑浆爆炸迸流的景象,无疑比弓箭更给人大得多的心理震慑。
一时间,她身后的精兵们当中,有人脸上露出惧色。
姬红颜却是掌中长枪翻飞,竟是将一枚急速飞行当中的子弹砸得侧飞出去,怒吼道:“怕什么?不管怎么死法都是一堆土,有什么好怕的?不想死就拼命把敌人杀个干净!”
说着,已经冲杀到敌阵前方,抡起几乎有碗口粗细的铁枪,轰然砸下,将一名来不及退回阵内的铁炮手砸成肉饼。
姬红颜的英勇,登时令疲惫的锐卒们再次鼓舞起战意,随着她冲锋而上。
“儿郎们,顶住!”林翰以沧桑而富于磁性的声调发出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突破阵线!”
厚实密集的盾阵列在阵势的前方,浑厚的阵道之力凝聚。士卒们以必死的意志催动阵势的力量,抵挡姬红颜和她身后的神堂军精兵。
神霄老兵们眼中光华凝实,有沧桑却没有疲倦。每个人的瞳孔都喷薄着杀气。
如同一座长城,横亘在天地之间。每个人脚踏九地,头顶苍穹,长城虽是血肉凝成,却胜似浑铁精钢。
姬红颜本想如同安祥城一战时,在烟南仓中冲击酒忠次石数正部那样,独身冲阵,摧破敌军,却被一排山墙一般的铁盾挡住,竟如陷入了泥沼一样动弹不得。
毕竟姬红颜并没有白军浪那样的超绝修为,虽有一身血勇,但如果敌人也都泯不畏死的话,血勇也就难以施展开来。
“我们也该发起进攻了。”吴锋对罗廷玉道,一打令旗,剩下的部队迅速散开,从两侧向林翰部包抄而去。
中央突破辅以两翼包抄,是占据兵力优势时极为有效的作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