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议婚
长沙城,神霄道总坛。
一袭金衣的顾惜朝踏着碎步,掀帘而入。
“禀道主。”顾惜朝神色凝静:“派往天子峰的使者已经回来了,据其回报,那薛衣人仍在犹豫不决。”
“意料之中。”龙傲天不以为意地道:“那就做好对战天子峰神堂联盟的准备好了。”
一挥手:“你出去罢。”
顾惜朝行了个礼,返身离去。
一旁的凤履霜面显忧色,扯着龙傲天衣袖:“表哥……现在豪族们都产生厌战之心,不愿再出兵,神堂和天子峰若再联手,对我们并不利啊。”
龙傲天微微一笑:“豪族头领们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定是吴锋那小子派人过来吹风。”
他目芒骤厉:“他害死了我老师,光是干掉苏梦枕匹夫只算头彩,再还他一个大礼好了。”
凤履霜捂着小口,惊道:“雪斋老师……真的过世了?”
那位慈祥温和的老和尚,令她感到十分亲切。
龙傲天切齿道:“是啊,现在的那个,只是替身而已。”
他对老师无疑是有感情的。
本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可能忌惮雪斋的影响力,怀着万般悲痛将其除掉。
但绝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到攻灭神堂之后!
吴锋在现在杀死雪斋禅师,不啻于断他一臂。
不说别的,如果真正的雪斋禅师现在还活着的话,凭着其辩才无碍,多半便能再次说服豪族们,组织大军进攻神堂。
而时间拖得越久,吴锋就越能整合内部。
“群臣反对再次开战的重要理由,就是我们连襄阳郡都没能吃下,不应越过三河去攻打神堂。”龙傲天用指节叩击着桌面:“该考虑将三河与神霄一体化的问题了。”
凤履霜突地骇然。
“表哥,你是说,要设计杀掉李公子?这不行……”
她眼中不自主地流出央求的神色。
龙傲天微微一笑:“这只是下策。一是人才难得,二是接收不顺利的话,会逼得三河众臣投靠神堂。”
凤履霜急道:“那上策究竟是……”
“还是以前的提案——把你嫁给他。”龙傲天果断地回答。
凤履霜一震,芳心一片缭乱,也不知什么滋味。
龙傲天说得很明白,如果她不肯的话,就杀掉李询。
所以她已无法拒绝。
龙傲天目光沉凝,缓缓道:“你不要急着回答,表哥给你讲一件事。”
凤履霜默默点头。
“舒刃编撰芳华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六年前对不对?”龙傲天以手支额。
凤履霜再次点头。
以一代风流才子舒刃的公正和影响力,能被列上这一天下有名美人的榜单,当然令她心生自矜之意。
“那不久前发生了什么?”龙傲天继续问道。
凤履霜陷入沉思,好一会,才答道:“伯父过世了,父亲成为九嶷之主。”
凤家是龙家的有力分家,两百年前被委派,入主湘南的九嶷山,管束当地强横的苗人势力。
正是在六年前,凤履霜的伯父暴死,她的父亲凤鸣岐才得以上位,成为凤家家主,并接替了神霄道家宰的位置。
凤家家主历代担任神霄家宰,不但在九嶷山一带有广袤的领地,也负责管理神霄内政,威权并不在负责军事的神霄四天王之下。
凤履霜的神色突然变了:“表哥,难道……”
龙傲天淡淡道:“你伯父一向和我关系不是太好,曾向老头子说我的坏话。而你爹则不同。”
“但我之所以决定在那时候下手,则是因为不久前我和舒刃见了一面。”
凤履霜怔住。
龙傲天害死她的伯父,令她的父亲凤鸣岐得以掌权,证明在六年前,龙傲天就早有夺位之心了。
但是以她的头脑,一时半会却想不通下手的时机与芳华谱又有何干系。
龙傲天悠悠道:“阿鹤,还不明白么?芳华谱上榜的前提是名媛。如果你伯父还活着的话,你在身份上可是有些不够。”
凤履霜陡然感到一阵耻辱。
但她知道龙傲天说得一点没错。
哪怕她的母亲出身于龙家,但如若她的伯父不死,她的父亲就不是一派之主。
而登上芳华谱的前提,便是具备一派公主或以上的身份,至少得是井伊谷、九嶷山这样实力雄厚的支派。
不然,以天下美人之多,区区一榜,根本统计不过来,必有沧海遗珠之憾。
而身份高贵的女子,对世人自有一种炽烈的诱惑。
这种诱惑,能够转换为庞大的影响力,作为政治资本来使用。
凤履霜垂下头,暗叹一声。
这位表哥心性之狠辣决绝,布局之长远,实在出乎她的想象。
但她又实在应该感谢龙傲天,不然的话,她现在又怎可能名满天下?
龙傲天炽烈的目光在表妹如玉花容上游弋。
这样娇美动人的妹子就要送到别人怀里,心中还真是不舍之极。
前些天,龙傲天的义子龙履真还曾向他求告,希望龙傲天把凤履霜嫁给他。
结果被龙傲天怒掴一耳光,大骂回去:“你老子都不忍心下手,哪里轮得到你!”
但龙傲天深知,这么多年的布局,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就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阿鹤。”龙傲天目光凝重:“记住,这是任务。”
“你是我们神霄的小公主,是芳华谱上的明珠。这场联姻,意味着神霄与三河真正融为一体。”
“你现在年纪不大,害怕嫁人,但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你喜欢小竹子,很好。那就去爱上他,这样才能控制住他的**和心,以此来控制他的一切,三河的一切!”
“他是聪明人,所以你没必要耍太多手段,你也根本玩不过他。”
“用心发挥就好了,只要你们有了孩子,他就会陷入你的温柔乡中,再不能自拔。”
龙傲天轻轻摩挲着她柔顺如丝缎一般的秀发。
“相信表哥,你们会幸福的。”
说这话时,一向狂横不可一世的龙傲天,眼中竟有几分少有的温柔。
凤履霜默默颔首,眼中却不知为何酸了起来。
幸福……这种政治联姻,真的会幸福吗?
她心中忐忑着,忐忑中却有隐隐的期待。
无论有没有那场际遇,她都会成为龙傲天的棋子,嫁给李询为妻,这是在几年前就做好的布局。
可是想起在第一次燃豆坂大战中,李询小脸微羞,却仍旧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的英勇,她又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那位肤色白皙,容貌秀丽的可爱少年,的确让她动心。
她紧紧咬着芳唇。
似乎真的没有比那小子更好的选择。
已经只能接受命运了。今后的一切,就交给上苍来决定吧。
她的剪水双瞳中,波光滢滢闪动着。
……
当长沙城中,神霄与三河的联姻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之时,吴锋也收到了龙傲天送来的第二份大礼。
趁着苏梦枕新死,深得苏梦枕重用的鸣海城城主山教继及其子山陆陵举旗宣布独立。
兵贵神速,吴锋立即率领八百名战兵火速驰至南阳郡南部,就近召集了数千民兵,准备发起讨伐。
但邻近的城主们却纷纷与山教继交相呼应,并且一同宣布倒戈到神霄一方。
在名为赤塚的丘陵地带,吴锋被迫与包含一千五百名战兵和近万民兵的叛军交战,更是险些遭到合围。
吴锋识破了危险,及时退出危机地带,抢占有利地形。
交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未分胜负。
双方的伤亡均为战兵三十人以上,民兵百余。
在互相交换俘虏之后,吴锋不得不引兵撤退。
山教继、山陆陵父子并非不通兵法之将,面对两倍于己的叛军,吴锋能打得完全不落下风,展示了自己出色的正兵能力。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是——龙傲天不用一兵一卒,就夺取了小半个南阳郡。
所凭借的,无非是承诺五年不征税赋,加上大量作为礼品的真金白银。
苏梦枕过往常常以轻税作为诱饵,吸引领主来投奔。龙傲天这次却做得更绝,直接倒贴钱出去。
也只有家大业大如神霄,才能在局部地区这样干。
当吴锋带着部队归来的时候,轻狂桀骜如他,也不由眉头紧锁。
他用苏梦枕的遗计,煽动荆州豪族头领,让龙傲天短期内无法直接出兵。
没想到龙傲天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一刀便切得神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更可怕的是,现在能出山教继父子这样的叛徒,以后又该有多少?
当年李清进攻神堂,各城纷纷倒戈的阴霾,再次笼罩在了豫西大地的上空。
神堂再次面临着灭亡的危机。
“小竹子,你和你爹当初的困窘艰难处境,我算是体会到了。”吴锋手中拿着公文,长叹一声。
这一次赤塚之战,是吴锋继位以来所打的第一场战役。
神堂的地盘上尚未出现神霄军的影子,就已经丧地失土。
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且龙傲天必定还有其他的后着!
正在思虑间,一阵香风,却悠悠喷吐在吴锋的面颊上。
“越是艰难,才越是有趣啊,笨蛋。”
吴锋顺势倒了下去,将脑袋枕上薛洗颜的大腿,薛洗颜默契地将玉手放进他耳孔,温柔掏弄起来。
他眯上双眼,将左手探进薛洗颜胸口衣襟,拧了一把,惹得对方低声尖叫。
“比起那些麻烦事,还是你的身子比较有趣。”
薛洗颜俏脸通红:“你有兴趣就来啊,反正人家现在打不过你。”
吴锋笑了笑:“我想让你和云姨一起给我。”
薛洗颜勃然作色,猛地掐住了吴锋的耳朵,让他呲牙咧嘴起来。
“做梦!”
“别扯了,我说着玩的……”已经成为一派之主的吴锋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祖孙
当使者带来神霄道道主龙傲天最宠爱的表妹凤履霜即将嫁给李询为妻消息之后,绰号“赵日天”的赵宗胜勃然变色。
却被李询当场按住。
“主公!”赵宗胜急声道:“你如果做了神霄的女婿,就有一半的时间要呆在长沙城里头。”
“我知道。”李询平静地道。
赵宗胜咬了咬牙,又道:“沈康真那小丫头喜欢你!”
“她归你了。”李询看也不看赵宗胜,决然道。
赵宗胜颤抖着,眼中几乎冒火。
李询平静如水地道:“咱们已经在长沙城里面了,不答应的话还能回去吗?“
赵宗胜突然变得跟蔫了的茄子一样。
“主公,不要被美色所迷啊!”赵宗胜叹息着道。
“我不喜欢政治婚姻。”李询干脆利落地答道。
赵宗胜终于长吁一口气。
李询却心中暗叹。
李询已经长大了,但赵宗胜却远不如他不久前在安祥城头捐躯的父亲。
三河人的忍耐,不是怀着愤恨去隐忍,而是苦中作乐,享受生活。
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像祖父或者父亲那样英年早逝,那便什么也没有了。
……
婚礼前一天,一名老者乘着车辇,千里迢迢地赶到长沙城中。
这老人长着一张皱缩得如橘子皮一般的方脸膛,体态佝偻,须发凋落大半,如同严秋中将要凋零的枯草。
当他看见李询时,浑浊的眼底突然绽放出了生命的活力。
老人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将李询搂进怀里。
“祖爷爷……”李询凄然一叹,低声唤道。
这老人正是李询的玄祖,李清的祖父,李毅。
现年一百零七岁。
“小竹子,你终于要成亲了……”李毅喃喃道:“你还记得吗,你的名字和小名,都是祖爷爷给取的……”
“当然记得。”李询叹息道。
他其实还记得,玄祖父当初根本不喜欢他所在的这一系。
李毅宠爱次子李咏,想要废长立幼,结果长孙李清行事果决,年方十三岁,就趁着李毅出征发动政变,将李毅软禁多年,李咏也遭到排挤。
后来李清横死,李毅再次支持李咏,导致年仅十岁的李忠被赶出襄阳城,依靠蓝大先生联络神霄,才得以驱逐李咏,成为三河之主。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李咏早就死了,死后曝尸荒野。
而叔祖李孝干脆就死在李询手里。
三河李家人丁单薄,经过多年的战乱和自相残杀,已经凋零殆尽。
李询从没见过爷爷,祖爷爷却看着他长大成人。
如今,这相隔四代近百年的祖孙二人,相拥相望!
曾经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族,却已被无情的岁月侵蚀成了这般模样。
李毅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口中的牙齿早已落尽,豁嘴漏着风声:“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李询黯然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李毅拍着他的肩头:“那就不要想太多。”
这历尽沧桑的老者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人类的真义,在于繁衍。”
“在祖爷爷这个年纪,回头看时,什么情啊爱啊,都不重要了。”
“不管你怎么看那个姑娘,记住对于你的繁衍来说,她只是个开始。”
李询蓦然一震。
这绝非为老不尊,因为李毅说这话时,显得格外严肃。
李询不喜欢这一番话。
但如今的三河李家,的确人丁单薄。
乱世当中,哪怕是痴情的主君,往往也三妻四妾,这并非口是心非,而是繁衍的需要。
这个词将人类几乎等同于禽兽,但若没有它,人类又如何存在于这茫茫大地之上?
“祖爷爷,我会让你看到下一代的。”李询惆怅道。
“如果我能看到的话,我何必一定来参加你的婚礼?”老人悠悠一笑。
李询默然。
是啊,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祖爷爷虽然苍老,却还精神矍铄,手底硬朗。
现在他走路却都得依靠拄拐。
对于一个百岁老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舅舅水信元害怕回来后遭到清算,如今还以整个水野馆留在神堂阵营中。
所以娘亲水冰心如今仍然不能与李询相见。
祖爷爷如果过世的话,李询就真的称得上举目无亲了。
他的眼眶突然一阵酸涩。
泪水很快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自从父亲李忠死后,李询发誓过不再哭泣。
可实在是做不到啊。
他现在也只有十六岁。
比起他心智极为早熟、心性坚韧如铁的祖父,李询又显得过于柔弱。
所以他只能在人前装出坚强的模样。
李毅用粗糙的手掌,擦拭着少年的双眸。
“别哭,别哭呐。”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祖爷爷活了一百零七岁,已经是老天厚待。”
“祖爷爷会好好看着你的婚事,好好看着。记着你的喜气去入土,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时候哭,不吉利……”
李询停止了哭泣,静静握住老人粗砺而冰凉的手掌。
老人的心跳微弱得不可思议。
如玄祖父所说,这的确是他最后的日子了。
李询蠕动着嘴唇,勉强挤压出一丝笑意。
是啊,再过一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李毅摩挲着李询的后背:“小竹子,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爷爷?”
李询一怔。
是啊,为什么呢?
祖父李清是天纵奇才,极为早熟,很小的年纪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干。
这样的优秀子弟,怎么看也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李毅长叹一声:“刚极易折,更损福报。”
李询默然。
他并不很相信这一点。
但祖父李清明明身体壮健,也有不少女人,儿子却只有他的父亲一个。
李忠更是十岁时便被人暗算,从此身体不好。
“在这乱世中啊,可以不择手段,但须得留余地。满招损,谦受益。”李毅喃喃道:“不然哪怕一时赌赢了,损的是自家的气运和福报,老天的眼睛,亮着呐……”
“小竹子受教了。”李询声音酸涩,道。
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小小年纪的他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但玄祖父的时间不多了,李询不愿令他心忧。
李毅露出欣喜神情,道:“好孩子……好孩子……”
他转过背,拄着拐杖,缓缓踱出去。
夕阳正坠,将他背后的黑布袍子照成一片血的颜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婚
当装饰精美的花轿如同烈火一样在长沙城的主干道上流过,道旁都充满着艳羡与嫉妒的目光。
荆州的一朵名花,从此便是有主之物。
但喜堂中的李询却绝并不是太快活。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胸口挂着红花,强装出机械化的笑容,敷衍着向他贺喜的宾客们。
一方面他对于男女之事一点不懂,所以心怀忐忑,另一方面政治婚姻也让李询心存疑虑。
当他成为神霄的女婿,若不能立下可圈可点的战功,证明自己的价值,三河剑派就会一步步被神霄消化掉,成为神霄庞大战车的一颗零件。
然而对面的敌人是吴锋。
比起龙傲天,吴锋的手腕更令李询震撼。他甚至认为,苏梦枕的死,对于神霄未必是好事。
因为只要吴锋撑过最艰难的几年,重整神堂,那么神堂就要比苏梦枕的巅峰时期更加精干有力,难以对付。
当李询踏进这座红烛高烧、流光溢彩的婚堂,他从此便被龙傲天放到了角斗场上,要他与吴锋决一胜负。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李询长吸一口气,来放松自己的心情。
无论怎样的未来,都要去坦然面对。
吹打声震天,让他的思绪有些模糊。
李询隔着盖头,看见新娘子貌美如花,眼中神色却与他一样犹疑。
他看见高堂座位上,玄祖父李毅的眼神带着爱怜和欣慰。
龙傲天大笑着,上来拍着他的肩头,向他敬酒,打量着一对新人,眼神暧昧。
李询低低应道:“大哥。”
龙傲天击掌道:“照啊,咱们本就是兄弟,这个妹子给了你,越发是一家人了。不要拘谨,**一刻值千金哩……”
李询脸色发红,所幸有酒红掩盖。
终于到了拜堂之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唱礼官高声诵道。
李询和凤履霜在天地桌前完成拜礼。少年的心跳猛然加快,神情却变得呆滞。
二人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入后边的洞房当中,里头同样是装饰成一片鲜红。
却让李询联想到战场上的鲜血。
新郎新娘坐在床上,雕龙画凤的金镶玉合卺杯盛着花雕美酒,被送上来,是两个杯子,以一道桥形联结。
李询的手颤抖着,接过酒杯,酒水洒了些出来。
对面那白皙如玉的手掌也伸了过来,与他同时握住酒杯。
盖头被掀开一小半,露出纤巧光洁的下巴和秀丽绝伦的菱唇。
李询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喷来的香气。
夫妻各饮半杯,然后转动半个圈,一同饮尽。
酒水清寒,李询却感到炽热入骨。
喧闹声起,金钱与米豆被撒了满地,这是所谓“撒帐”,图一个喜庆。
“三河的少门主,跟新娘子亲一个!”有人起哄道。
李询羞赧地低下头,如同铁石一般一动不动。
龙傲天笑了笑,招呼众人出去,房门也被合上。
凤履霜发出一声困倦的呻吟,柔媚得让李询有些心颤。
他鼓起勇气,扯了扯对方的衣袖,试探性地问道:“霜姐姐?”
“我想睡啦。”凤履霜幽幽道。
李询应了一声,感觉有些失落,却又如释重负。
凤履霜自己去掉了头上的盖头,除去了凤冠霞帔,如同瀑布一般的秀发披散下来。
雪肤花貌,光艳逼人,俏脸上带着两朵红云,越发美得让人心悸。
李询有些呆,却是咽了一口口水。
凤履霜看见对方的神色,似乎有点诧异,却是直接和衣往床上倒了下去,柔声道:“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
无论战场上如何地有勇有谋,现在的李询在她眼里只是个小家伙而已。
哪怕已经成亲,真要做什么也要等她考虑好了再说。
李询却感觉到体内一股烈火突然烧了起来。
一头猛兽在心中嘶吼咆哮。
征服这个女人,不要犹豫!
他的目芒变得炽烈。
李询终于意识到自己心中的黑暗。
一个能够杀伐决断的少年,在感情上却纯净得好像一张白纸,本身就很不正常。
原因只在于他一直在压抑自己。
李询再次想起了母亲的绝代风华。
在平日里,那风华令他敬重如仙神,但不止一次在梦中,他看到令他心惊肉跳的景象。
而当他醒来,意识到自己梦中的幻想对象是谁之后,他又会痛苦得用剑去割自己的手腕,直到鲜血淋漓。
李询牙关紧咬,双目透红,鼻端喷出热气,喉关滚动发出迫人的音响。
本能告诉他,是时候表演繁衍的真谛。
这副可怕的模样,令凤履霜不由胆颤心惊,惊叫道:“小子,你……你干什么?别过来!”
但她随即发现自己的娇躯也开始发热,通体酥软,渐渐失去控制。
两人同时明白了。
龙傲天需要凤履霜尽快为李询生下孩子,以后这个孩子会被留在长沙城内,作为人质。
所以他贴心地在交杯酒里面放了点特别的佐料。
李询猛扑过去,不顾对方的挣扎和哀求,将凤履霜的衣裙撕成了粉碎。
挣扎哀求渐渐停止,变成了娇柔的依偎。
少年的动作却依然粗暴,揉捏的力道令凤履霜仍然不由柳眉颦蹙,时而低声痛叫。
似乎要将压抑多年的黑暗完全发泄出来一样,李询完全被本能所控制。
这时候不需要有任何经验,本能是最好的教师。
几次试探之后,伴随着粗暴的冲击,持续的惨呼声听在李询的耳间,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或者说只能让他更加亢奋。
他口中竟然涌出一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污言秽语,辱骂着对方。
带着嗜虐的情绪,少年以各种方式,完成了这一生必将经由的仪式,而后扯过锦被,压在对方身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当天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凤履霜也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李询正压在她的身上。
她艰难地将对方推开,举起手臂。
白皙光洁的手上带着一道道青紫的瘀痕。
她惊慌地抓过床头的小铜镜。
右颊也带着被掌掴的痕迹,微微肿胀。
她从小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但这绝不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她更是感觉嘴里似乎有些异味。
凤履霜摩挲着自己的身躯,才意识到,连头发上都有几分黏腻,而身前身后都隐隐地痛楚着。
“变态,禽兽,人渣!”眼泪大粒大粒地滚落,凤履霜一耳光落在李询的脸颊上,登时留下五道极为醒目的印痕。
而后她捂着****,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这时候李询方才醒转。
“我要杀了你!”凤履霜高声尖叫着。
李询看着凤履霜如今这副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以及床单上并不止一点的落红,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做了什么。
他心中一片慌乱,五味杂陈。
一枚凤钗被向李询心口扎了过来。
李询猛地攥住了那雪玉一样的皓腕。
凤履霜又羞又怒,却见李询拉着她的手掌,向里一送,凤钗稍微偏了偏,从肋骨之间深深插了进去,刺伤了肺叶,而后拔出,鲜血喷溅。
李询垂下头,有些尴尬地道:“我还不能死,这一下算是赔罪好了。”
这股狠劲却是把凤履霜吓得呆住了。
高亢的尖叫声将侍女引了进来,看着这样的景象,也一个个吓得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拜托收拾一下,谢谢。”李询抬起眼帘,道。
他快速穿好了底裤,在胸口的伤处贴了一块膏药,才罩上里衣。
侍女们打扫着地上的金钱和米豆,以及被撕碎的衣衫。有人送来了干净的衣物。
李询起身,亲自打好热水,调好水温,对侍女们道:“请将凤姑娘抱过去。”
哪怕已经有了夫妻的名实,“夫人”两个字他却实在说不出口。
侍女们清理完地面,将凤履霜抱进了荡漾着玫瑰花瓣的木桶里,拉好帘幕,方才退去。
李询搬了个马扎,坐到帘子后边。
“霜姐姐,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李询低着脑袋道。
凤履霜隔着纤薄的帘子,目光愣愣地转向他,眼中依然带着泪光。
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不知道昨晚的事情,究竟与李询有没有关系,还是完全该怪她表兄所下的药物。
“以后我睡床上,你睡地下。”凤履霜擦了擦眼泪,冷着脸道。
“好。”李询耷拉着脑袋。
“昨晚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凤履霜咬了咬牙。
“好。”李询恭顺地点着头。
“还有,你快去交待那几个侍女,不许说出去,不然杀了她们。”
李询打了个激灵。
“我现在就去。”
凤履霜继续道:“告诉她们,这事如果传到表哥耳朵里,她们都会被灭口。所以如果想活下去,最好守口如瓶。”
李询听到这话,突然心中一暖。
当初他对凤履霜有一丝动心,就是因为她对道宫城周毅一族表现出怜悯的情绪。
现在的情况,换成某些大家小姐,这时候直接就自己动手灭口了。
大约半盏茶时间后,李询返身回来:“交待完了。”
凤履霜点点头:“到中午的时候,我爹爹和娘亲会过来,在他们面前咱们可得装得正常一点……”
李询继续点头。
他忽然嗫嚅起来:“霜姐姐……”
凤履霜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李询突然鼓起勇气:“我想亲你一下。”
“啊?”
凤履霜猛地捂住樱桃小口。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等我洗完身子……”她垂着美眸:“以后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了。”
李询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对方表达了什么。
所以在半炷香时间之后,他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看着少女的面颊羞红如血,心坎咚咚乱跳。
从昨晚的狂躁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又回复到了白纸一样的单纯。
在岳父岳母的面前,李询牵住凤履霜的手,显出一副亲热的模样。在人后,反而变得不敢再碰她。
接下来的半个月也只是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下。
李询一次次想到他的母亲。
冰清玉洁,恍若临凡仙子。
凤履霜表现出的刚烈和温柔,令李询感到发自内心的迷恋。迷恋到心中颤抖,却越发不敢碰她。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从几年前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痴狂。
他在感情上的过度单纯,源于对于母亲水冰心复杂的臆想,令他陷入了无法解脱的束缚。
当然,李询的母亲的确是拘谨的性格,作风保守到了极点,才给他以这样的印象。
凤履霜的做法,实际上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在那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而并非是天性刚烈,淡泊于****。
所以在第十六天的晚上,凤履霜终于忍不住用玉足轻触床下李询的手掌。
当羞怒过去,少女怀春的情绪,终于按捺不住。
李询有些愕然,但经过半个晚上的互相试探,事情终于发生得好像水到渠成。
当凤履霜娇柔地依偎在他怀里,告诉他喜欢他的温柔,他感到幸福的情绪充盈了胸膛。
凤履霜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自己被安排的命运,乖巧而体贴的少年人,让她感到很是满意。
龙傲天也很满意,这两人显得卿卿我我、甜蜜无加,那么李询当然就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时间的推移下,李询却渐渐开始迷惘。
初始时显得拘谨羞涩的凤履霜,动作渐渐显得大胆起来,有时还故意摆出娇媚的姿态来挑逗他。
可他觉得女人不该是这样。
她们应该温柔、羞怯,以矜持的姿态来等待男人的亲昵和宠爱才对。
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这个想法一定怪异,甚至显得好笑。
但李询却被自己的心理洁癖所困扰。
凤履霜习惯了妻子的身份,在李询面前娇柔地自称“妾身”。
但随之而来的往往是用水蛇一样的玉臂搂住他,要求他将她抱到床上。
她的渴求越来越热烈。
李询的身体当然不是不能承受,他也贪恋着这种快感,事后却往往产生一丝厌烦的情绪。
从这个角度上,也许一个性冷淡的女子,更适合作为李询的伴侣。
不过,至少就目前来说,李询和凤履霜都正处于如胶似漆的蜜月当中,感受不到这可能的裂痕。
也不知道这裂痕将要被一些事情深化。
但当裂痕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后果将会极为可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清洲谋叛
南阳郡,清洲城。
这城池并不大,却固若金汤。
城池坞堡之属,太大了反而不好防御,小城很多时候更能合理安排防御力量,发挥阵法威力。
清洲城和岩仓城都是三千多年前由忌部千殇主持修建,地处大地龙脉之上,汲取地气精华,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
从一代雄主苏梦枕二十年来都没有正面进攻清洲城,就可见一斑了。
清洲殿殿主邓峥高坐在官帽椅上,轻叩玉砚,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面谈。
除了苏灿之外,那个人也答应合作。
何等的好机会。
邓峥快活地想道。
当然,事成之后,苏灿、那个人,甚至还包括岩仓殿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都是他铲除的对象。
神堂如今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但这危机,对于他清洲却是极大的机会。
只要能把握好时机,趁势而起,整个豫西都是清洲殿的囊中之物。
邓峥越来越兴奋,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
计划……很完善,对,万无一失!
邓峥飞快地唤来麾下诸将。
“紧锣密鼓进行筹备!”邓峥猛然挥手:“复兴清洲,在此一举!”
……
“清洲殿公然举旗谋叛。”范长老禀报道:“按照他们的说法,则是恢复对我们神堂的领导地位。”
“是吗?”吴锋漫不经心地道:“这个邓峥胆子倒是很大。”
范长老续道:“清洲叛军攻势凶猛,又攻落了数座坞堡。周边的豪族头领却大多采取观望态度。”
神堂本身就是从清洲殿分出来的,属于下克上,却并不彻底,清洲殿一直存活着。
过往是依靠苏梦枕的威望,对清洲进行压制使其屈服。现在吴锋不孚众望,清洲殿曾经的影响力就体现了出来。
“那就出兵讨伐吧。”吴锋闲适地挥了挥手。
“堂主,不可掉以轻心!”范长老道:“只凭着总堂的亲卫队,对上叛军不啻于以卵击石!”
“兵贵神速。”吴锋应道:“若不及时讨伐,只怕有更多的豪族响应清洲叛军。如果清洲殿和投靠神霄的山教继父子连成一气,那才是麻烦。”
言中之意,好像清洲根本不是麻烦一样。
范长老惊道:“堂主,您难道不打算向领内征兵了?”
清洲殿的谋叛,是围绕小小的清洲城征集兵力,如同滚雪球一样降伏和招纳周边的坞堡,作战方式较为灵活。
加上蓄谋已久,动员起来也十分之迅速。
而吴锋要以较大的兵力平叛,则需要先把分散在各坞堡当中的豪族部队征募聚集起来。
吴锋微微一笑:“现在领内不稳,征兵只是徒增骚乱。”
他拍了拍范长老的肩头:“兵力不够的话,让苏灿把他的亲卫队也带来,岂不是就够了?”
范长老抚须沉吟。
“考虑到清洲殿与我神堂的关系,宣布清洲殿谋叛并不合适,征兵的确未必是上策。”
“只是苏灿公子与堂主……”
范长老正斟酌着言辞,吴锋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意已决,用不着多话了,下去吧。”
范长老只得唯唯而退。
吴锋望着远空,自语道:“苏灿你这厮,呵……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三日后的正午,烈日当空。
得到吴锋带着讨伐军来袭的消息,邓峥早已整好部队,准备接战。
两军在名为萱津的原野上遭遇。
清洲军战兵人数超过三千。
本来清洲的动员力,不过战兵千余,足见燃豆坂战败对于神堂的打击,以及这短短几个月内,有多少豪族投入清洲的麾下。
而吴锋带来的亲卫队,算上他自己本来的追随者们,也不过战兵一千五百不到。
敌众我寡,这仗看起来并不好打。
邓峥骑高头大马,手持蒲扇,以扇指向吴锋。
“吴锋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来犯我清洲。不知汝神堂系我清洲分支,以下克上,本属大逆不道。”
“如今外敌犯境,南阳郡沦陷近半,豫西之地危如累卵。尔等唯有归于我清洲领导之下,以大义名分号召众武士,方能驱逐外寇,收复失地!”
这人表情肃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吴锋大笑起来:“如你所言,何不重整天武神教,我等皆归于其麾下?高阳氏后人如今可就在清洲城中。”
此言一出,邓峥登时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当年如果不是清洲岩仓两殿互相制衡,忌部氏后人当然会直接杀尽高阳氏后裔,直接夺取天武神教。
但正因为两殿互相制衡的缘故,任何一殿都无法取得天武神教的名分。而高阳氏后人虽然失去了一切实权,却仍然由清洲殿供养起来。
如果说下克上大逆不道,清洲本身就是下克上起来的,又凭什么指责神堂?
吴锋大喝一声:“诸位,奋勇向前,摧破敌军!”
先是铁炮声隆隆响起,打得敌阵前锋一片紊乱,接下来骑兵队再冲,自左右两翼践踏敌军,接下来手持长枪的步卒们如同洪流一般涌向敌阵。
梯次分明,丝毫不乱,循环往复,如同流水。
但邓峥在用兵方面,也有一两把刷子,号令之下,枪兵向两翼,结成拒马阵势对抗骑兵,前阵放下盾列,抵挡冲击,劲弩手纷纷齐射,扰乱神堂军冲锋的力度。
这一轮调动也是井然有序,虽然麾下有大量豪族部队,但指挥起来却如臂使指,丝毫不乱。
为了谋叛,邓峥筹谋已久,通过搜刮领民,积累了大量的资财,清洲军主力的装备并不输给神堂的亲卫部队。
而邓峥是主场作战,又有以逸待劳的优势。
神堂军的冲锋渐渐受阻,锐气逐步减弱。
吴锋心知敌众我寡,而且神堂的亲卫队是苏梦枕一手练出来的精兵,不能浪费。
既然无法快速冲垮敌军阵势,他当即下令收回攻势,转攻为守。
神堂军很快形成铁桶阵,远程火力居中,枪盾防护外围,刀兵与戟兵杂于其间。
邓峥高声鼓舞士气,清洲军开始进攻,凭借优势兵力连番冲锋。
但面对神堂军的铁桶阵,却显得老鼠拉龟,无处下口。
邓峥很明显也爱惜士卒,不希望有损失,因此清洲军的冲锋也显得有气无力,虽然没什么伤亡,但也拿神堂军无可奈何。
看起来,这样打下去,只可能是平手收场,与之前山教继山陆陵父子谋叛的赤塚之战一个结局。
这样的结果,吴锋绝不能满意,清洲殿既然谋叛,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邓峥也不能满意,他的目的就是一举拿下吴锋,复兴清洲!
“报!”一名骑士从阵后飞马而至。
“我军后方出现兵马,人数在一千左右,均为战兵。”
听到这个消息,阵中士卒们纷纷变色。
但骑士随即道:“似乎是守山城的兵马。”
一时间,吴锋麾下众战兵又士气大振。
守山城,那是神堂第一猛将苏有光大人的居城!
苏有光与雪斋一战之后,暗伤未愈,所以虽然得到苏梦枕遗命,成为托孤重臣,却仍然很少参与神堂事务。
没想到这位大人竟也带着部队过来支援!
这样看来,这一战获胜有望。
邓峥远远望见苏有光的部队遥遥出现。
他却是露出一丝狞笑。
“进攻!”
邓峥高声下令。
清洲军再次如同潮水一样向神堂军猛攻过去。
“敌人有援军赶到,我们是不是要调整战术?”一名戴着蓝色头巾的国字脸男人问道。
这人名叫汪无冕,字大膳,是清洲殿的副殿主。
“不必。”邓峥神情诡秘:“你看苏有光的部队是什么阵形?”
汪无冕一惊:“锋矢阵?”
邓峥阴笑道:“不错,以锋矢阵正对着吴锋部后队移动,这架势像是来增援的?”
汪无冕点头道:“如果是增援,应该从侧面出现,夹击我军……但是苏有光可是苏梦枕那匹夫的托孤重臣……”
邓峥得意地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且看着吧!”
此时,清洲军已经再次和神堂军交锋上。
攻势突然变得极为凌厉,再不是之前稀稀落落的打法。
光与火的交战,杀伐之音通天动地,血肉飞溅在秋日的原野中,带着腥甜的气味。
对于沉溺于战斗的人来说,他们闻不到血的腥味,只能闻到甜味,诱人,令他们发狂。
苏有光所带的部队飞速接近。
吴锋突然猛打旗语。
正结成铁桶阵的吴锋部,诸将校突然得到命令,要在这时候变阵,不由一个个都色变。
如此激战之中变阵,舍弃铁桶阵的防护,很容易造成混乱。
但是吴锋事先已经下令过,有不遵军令则必斩!
吴锋瞋目而视,一股寒意突然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
众人纷纷应命,神堂军的阵势开始向两边散开。
这个过程中,果然发生了混乱,清洲军狂冲猛打,神堂健儿们纷纷倒下。
“该死……新任的堂主在指挥什么?”
“难道有了援军就可以这样乱来?”
有人愤怒道。
但一向习惯于在阵后指挥而不是冲锋在前的邓峥,当然听不见神堂军人们在抱怨什么。
他只看到吴锋部的阵势乱了。
“苏有光部和吴锋部接触,吴锋部阵势陷入混乱……”邓峥抚须狂笑起来,拍打着汪无冕的肩头:“苏有光已经动手了!”
汪无冕也奉承道:“殿主神机妙算!”
但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如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这时,吴锋与白军浪已经对面上。
吴锋悠悠一笑,当众道:“邓峥联络了叔父,而且叔父答应了他。”
白军浪淡淡道:“没错。”
此言一出,周遭的神堂士兵都神色大变!
吴锋却依然神色平静:“按照邓峥的说法,我吴锋无力统率神堂,所以要设计除掉我,然后将清洲殿的殿主让给叔父或者苏灿,实现神堂、清洲合一,以凝聚人心,对抗神霄。”
“而他邓峥所求的,不过是再扩大一点领地罢了。”
白军浪露出一口光洁的白牙:“锋儿你说得很对。”
吴锋又道:“苏灿负责居中说合,因此叔父才肯相信他,与他合作,因为叔父觉得我的确不足以领导神堂。”
白军浪点头。
至此,听到这一番对话的神堂士兵都完全绝望。
竟然连苏有光大人也勾结清洲!
阵中一片骚动。
在邓峥看起来,就好像吴锋部整体遭受了前后夹击一样。
但吴锋缓了缓,依然神色平静地续道:“可惜只有邓峥这种蠢货,才会认为别人能被他这样说服。”
“清洲这种毒瘤,无论如何都要先剪除掉,这是我和苏灿的共识,而叔父是居中说合的人,这才是真相。”
当这句话落下,神情紧张萎靡的士兵们,一个个如同雷震一样欢呼起来!
吴锋的队伍终于分成两翼,而白军浪的锋矢阵,化为中军,从分开的裂口穿插而过,如同一把尖刀,刺向正如潮水一样涌来的清洲军。
白军浪如同战鬼一样,掌卷风雷,杀入敌阵。
依然是熟悉的爆响。
海虎骨文全力发动,狂鲨怒啸之间,一个又一个清洲士兵化为肉饼!
正在全力猛攻的清洲军遭受如此重击,战损率登时暴增。
而本来陷入混乱中的吴锋部,也借机重整了阵势。
现在神堂军形成一个鹤翼与锋矢结合的阵势,中央进攻,两侧压迫,对清洲军发起全方位的打击。
“报……苏有光部对我军发起攻击,前队遭受猛攻,快要撑不住了!”传令兵向邓峥报告。
邓峥顷刻色变。
“不对……”他搓着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更难看。
“有苏灿作保,我才肯相信。按照原来的约定,苏灿应该在侧面出现,给吴锋以致命一击,取下吴锋人头。”
“但苏灿部现在还没有赶到,如果耍了我们的不仅仅是苏有光,而是说——就连苏灿也与吴锋联手的话……”
副殿主汪无冕也惊呼道:“天呐!”
“殿主,速速下令前军稳步撤退,如果苏灿部赶到,对我们进行合围的话,那就万劫不复了!”
第一百八十章 清洲兵败
“阵势被敌人缠住,只能且战且退。”邓峥咬牙切齿道:“如果贸然撤退的话,我军散乱溃散,损失必定不小。”
汪无冕听殿主这样说,不由也不知所措。
一名白袍白甲,容貌清俊的将官挺身而出:“末将请求率精锐反击,取下苏有光人头!”
邓峥一看此人,是清洲殿的勇将赖美东,征天二重天高手。
他心怀疑虑道:“以苏有光之勇……”
赖美东神色决然:“此人在激战雪斋之后,暗伤不除,实力大减,却依然嗜好冲阵,必然过于深入。”
“此时的苏有光,实力未必及得上末将。若能击杀此人,那么吴锋部也会随之崩溃,逆转战局有望!”
邓峥听到这里,不由击掌大喝:“赖将军刚勇可嘉,拿酒来!”
马上有亲兵送上美酒,赖美东连饮三杯,豪气干云道:“此去必定取下苏有光首级来献,以报殿主提携之恩!”
当下跨马扬刀,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向着前阵冲杀而去。
白军浪正挥起蒲扇一般的手掌,将一名清洲重步兵连人带甲拍扁。
另一只手却拭去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
雪斋禅师的佛力的确可怕,渗入体内,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休,无法消解。
就连平时也时而隐痛,在战场上杀敌之时,更是痛得钻心。
但这痛楚,尚不足以撼动他的心神。
他继续在敌阵中纵横,周身浴血。
忽闻一声大喝响起。
“苏有光匹夫,受死!”
在大喝开始响起的时候,一柄大刀就已经向着他当头斩下。
人快,马快,刀更快。
但快不过白军浪的行动。
白军浪如同瞬移一般,似一道残影偏到赖美东的侧畔。
“原来是你这竖子,现在也敢来充大!”白军浪瞋目怒斥。
赖美东心中微凛。
此人虽然身受暗伤,实力退步,但威势依然如昔!
不过他压根不打算单打独斗。
白军浪冲阵太过深入的确是事实。
赖美东一拉缰绳,胯下宝马一跃十步,避开白军浪如同崩山裂海的一掌。
身后十二员飞骑,如同嗜血的鲨鱼一般,自四面八方向着白军浪围杀而来。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这些骑士行动却灵活如游鱼,从战阵的缝隙从涌动而出,全然不受阻滞,行动又井然有序暗藏章法。
每个人背后都插着三把飞枪。
赖美东一声令下,十二名骑兵同时拔出飞枪,向着白军浪攒刺而至,枪杆在日芒下闪烁,如同一场灿烂到极致的流星雨。
白军浪仰天大喝,挥掌击天,掌影舞动如同潮水起伏,几个进退之间,一片嘁哩喀喳的断裂声响,十二把飞枪尽数折断,坠落于地。
但十二名精锐骑士已经再次出枪,一边拍马驰近。
飞枪合击,形成一个漩涡一般的力场,压迫着白军浪高大魁梧的身躯。
仿佛九天飞瀑坠压而下。
白军浪咆哮不止,再次出掌,声如惊雷。
如海的飞枪再次纷然齐茬折断,漫天飞舞。
当第三波飞枪也被粉碎成尘烟,形成十二元辰阵势的骑兵们已经迫近白军浪,舞刀如雪,每个人的精气神都紧密相连在一起,眼中喷薄着杀意。
他们丝毫不畏惧白军浪曾经的威名。
这名震天下的半圣高手,终究是显露出了颓势。
面对这样的远程攻杀,他的掌法似已散乱起来。
“他果然是暗伤在身,实力大减!”
“杀了他,神堂军必将大溃。”
“复兴我清洲有望。”
“为殿主效死,斩杀苏有光,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十二飞骑被赖美东训练多年,配合紧密如同一人,而且每个人都是刚胆如铁的勇士,对于清洲一片赤诚,悍不畏死。
他们同时迫近白军浪,将他包围起来,同时出刀,幻开一片层层叠叠的刀网。
这只是为了牵制白军浪的行动。
白军浪连接三波飞枪,动作渐趋迟缓,再被十二飞骑结阵攻杀,霎时间如陷泥沼。
而赖美东则是催马如飞,手持偃月长刀,大喝一声,如同奔雷闪电一样疾驰而至。
“苏有光竖子,受死!”
赖美东开声如洪钟大吕,震人心魄。
这一刀,彻底封住了白军浪的气机,完成了气机包围的最后一环。
避无可避。
赖美东和十二飞骑的精气神与杀意,都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点,结合得完美无缺。
以赖美东想来,白军浪临死反击,也顶多是杀掉十二飞骑中的几人而已。
但白军浪只是瞋目喝道:“来罢!”
竖掌虚抓,掌指爆响出金铁之音。
赖美东感觉到自己连人带马,速度越发加快。
但这并非什么好兆头!
他单方面地加速,反而会导致与十二飞骑的配合发生失误。
白军浪衣衫猎猎,脚下生风,如同出膛的炮子一样倒飞出去。
他的双目一直灼灼凝视着赖美东,用右掌指向赖美东的胸口。
随着白军浪的后退,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拽着赖美东向前。
赖美东的神色终于转向了惊恐。
他能训练出视生死如无物的十二飞骑,不代表他不怕死。
到了现在的修为和地位,能享受的东西越来越多,赖美东不可能没有留恋。
然而——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所以赖美东的命运已经注定。
几柄马刀斩落在白军浪的肩头,或者插上腰部,伤口见骨,鲜血迸流。
但白军浪只是不顾一切地后退着。
不是为了退避,而是为了杀戮。
他退出了十二飞骑的包围圈。
在无形的牵引力作用下,赖美东无法抗拒,直接从马上飞了起来,离白军浪越来越近。
他的双眼也越睁越大,眼珠子凸起,似乎要就此迸出来。
口唇则剧烈地翕张着,好像被人堵住了喉管一样。
白军浪一掌将他吸到跟前,左掌猛地拍出,狂鲨暴啸,直噬赖美东中宫。
“不要呵!”
赖美东不甘地惨号道,竭尽全力迸发真气,护住周身。
白军浪全不留情,一掌击中赖美东的胸口,血光冲天,赖美东的身躯登时四分五裂。
十二飞骑俱各面面相觑。
数瞬之后,才同声高呼:“各位并肩子上呵,为赖美东将军报仇!”
白军浪长哼一声,神色冷冽,双掌齐扫,如同秋风扫落叶。
血光迸溅处,一员骑士被他连人带马,拍成肉饼。
又是一声击败革般的脆响,另一名骑士也被白军浪直接打穿腹部,飞上高空十多丈,只剩下失主的马儿悲戚地仰起头,望向空中主人的尸体。
当十二飞骑被白军浪次第击杀了七人,剩下五人终于崩溃,拍马奔逃回去。
白军浪这才按着胸口,低低喘息。
他身上的单衣已经湿透。
胸中一阵不适,气血似乎要沿着食管逆行上来。
对付这种货色,就令他体内的暗伤加重,雪斋老秃驴的佛力,实在可怕。
但他当时除了与雪斋硬拼修为,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白军浪现在击杀了清洲殿已知的第一高手赖美东,清洲军必定战意大减,这一战可谓胜负已定。
他叹息一声,向阵内返身回去。
脚步有几分虚浮。
传令兵驰至邓峥跟前,声音带着惊惶:“报!赖美东将军战死,十二飞骑伤损过半!”
“什么?”邓峥神色大变:“难道苏有光根本没有受伤?”
副殿主汪无冕则不知所措,嘴唇无力地颤动着。
“我清洲头号勇将赖美东战死,吾军士气必然大跌……”
汪无冕有气无力地说着。
“不必多说了。”邓峥猛然挥手:“下令撤军,我们亲自殿后!”
清洲军艰难地变换着阵势,邓峥与汪无冕二人亲自统领后队,且战且退。
当后队完全崩溃时,他们抛下后队逃走,任由后队士兵们被神堂军歼灭。
这种做法惹得士兵们怒骂不休,但却保全了大部分的部队。
“苏灿终究没有出现。”吴锋看向白军浪,平静道。
激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苏灿要来早该赶到了。
如果苏灿及时赶到,这次就不只是挫败清洲城的叛乱,更有希望将清洲殿的战力一网打尽。
很明显苏灿是故意的。
苏灿虽然没有勾结敌人,到底是让吴锋失望了。
白军浪叹叹气,摇头道:“这小子,真是让人失望。”
吴锋道:“我猜到他去做什么了。”
他见白军浪面色发黄,额头浮起虚汗,关切道:“叔父,没事吧?”
“不妨的。”白军浪一挥手:“可惜我有伤在身,不然只要场域一展,这群鼠辈便得纷纷辟易,哪里还用得着如此恶战?”
吴锋叹息道:“叔父,今后不要再上战场了,好好养伤吧。”
“我这把老骨头,不上战场就能不动静么?”白军浪悠悠一笑。
佛力缠身,侵蚀肌骨,萦绕神魂,这伤势要恢复,只能长期静养。
倘若恶战下来,耗力过巨,伤势更可能恶化。
然而对白军浪这样的侠者来说,就算没有战事,仍然会时不时地出手行侠仗义,热血当头时候,压根顾不上身上的伤势。
吴锋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以叔父的性子,劝他静养不动手,就跟劝酒鬼不要喝酒一样。
何况这次对付清洲殿,正是吴锋请他出手的。不然对于清洲的叛乱,也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苏梦枕去世后,叔父便是神堂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有白军浪在,不少心怀不轨的人都要被震慑。
如果叔父有个三长两短,神堂内部的不稳必然加剧。
如果那样,又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八十一章 翁婿会面
吴锋很快得到了有关苏灿的消息。
不出他所料。
苏灿趁着叛投清洲的豪族头领将战兵都派出去支持邓峥,袭击了这些人的坞堡,抓走他们的家人作为人质。
凭借姬红颜的勇猛,以及左成政所率领的铁炮队,攻落几座几乎毫不设防的城堡,就好像探囊取物一样。
对于神堂来说,收复了全部的失地,将清洲殿的势力重新压缩到清洲城一带,苏灿可谓居功阙伟。
但实际上人质都被苏灿带到自己的封地上,因此这些领主当然也都被苏灿所控制,成为苏灿的人马。
不配合吴锋一举歼灭清洲,苏灿当然也是出于养寇自重的考量。
吴锋、白军浪与邓峥、汪无冕一番恶战下来,苏灿可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得了虚名,又捞取了实利。
这一场萱津之战下来,清洲殿损失惨重,重新困守孤城,对神堂再无威胁。
然而苏灿一党的势力,却越发庞大了。
一代枭雄,天子峰掌门薛衣人很快便得知了萱津之战的情况。
他闲适地靠在一张蒙着软皮的太师椅上头,小口斟着淡酒。
“五日之后,就是我和那贤婿见面的时候。”薛衣人笑着抬眼看向前边穿着豆绿宫装,恭敬侍立的女子:“东西都筹备好了吧?”
“万事俱备。”安碧如笃定地道。
“很好。最近那一战的消息,你一定也听说了,有什么看法?”薛衣人呷了一口酒,在舌尖上细细地品味着。
安碧如沉吟道:“虽然解除了清洲的威胁,但纵容苏灿坐大,未免得不偿失。”
薛衣人摇摇头。
安碧如惊道:“门主真的完全相信小姐那些话?小姐只怕是爱郎心切,过于抬高自己的夫君,其言……”
薛衣人挥手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全信了,就不必再约他见面,直接派个使者续盟就可以了。”
“眼见为实,自己的眼睛才不会骗自己。所以我现在对此只是观望。”
“你该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安碧如颔首道:“郑庄公不断纵容其弟扩展势力,待其正式谋叛,才一举攻灭之,削除了异己,又全据大义名分……门主是说,苏灿的所作所为,完全在吴锋意料之中?”
薛衣人屈起左手食指,用指节叩击着桌舷,发出阵阵清响。
“不说完全在意料之中,至少该考虑过这种可能。不然的话,我女儿也不会看上他。”
薛衣人这个说法,令安碧如有些不认同,却不敢非议。
却又听薛衣人续道:“但这一做法也极为危险,吴锋当然自以为完全有能力收拾苏灿。但他若是轻敌骄己,结果便是养虎遗患,自取灭亡。”
安碧如当即娇笑起来:“若是被苏灿所篡,然后再被神霄攻取,当然不如门主亲手取之。”
“所以我才需要一个答案。”薛衣人一挥手:“碧如,下去继续检查咱们的仪仗队,看是不是有疏漏和可以完善的地方,三日之后,再向我报告一次。”
安碧如神色变得凝重,郑重道:“领命!”
神堂和天子峰的边境,南北向以淅川为界。
狂歌峰是淅川西侧的一座矮山,高度只有百余米,周遭平旷,埋伏不易。
山上有一座从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神社。
天子峰的老枭雄与神堂少年新主将在神社中会面,消息早传遍了两派的全部领地,百姓们从百里内外赶来围观,议论纷纷。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也偶有气温反常的时候,譬如今天秋老虎就毒得吓人,道旁的百姓们一个个擦着汗,用葫芦往嘴里咕咚咕咚灌着水。
天子峰的队伍,人数是两千人。
这个数目很是讲究,是仪仗队的上限,多于此数,就不像是结盟,而成了出征。
每个士兵都穿着裁剪合身的精致礼服,将盔甲掩在了下头。枪兵们背负两把长枪,显得格外堂皇威武。
但如果打起来,一对长枪可以保证如果长枪折断,还能够有备用。
毒辣的日头下,哪怕只穿着一两层衣衫都要流汗。这些士兵虽然都是战兵,修为却达不上寒暑不侵。
他们额头上泛着细密的汗光,却人人神色坚毅,步伐整齐,没有一个人露出苦色。
薛衣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处于队伍前方,被一小群手持大戟的卫士们簇拥着,带着温和的笑容,向路旁的百姓招着手。
这笑容被天子峰内部的反对者们视作吃人不吐骨头的奸笑,但在百姓们眼中,却的确好像阳光般和煦。
百姓们盛赞天子峰队伍的盔甲鲜明亮丽,衣饰精美。
“禀门主,吴锋那小子的队伍过来了。”安碧如禀报道。
“噢?”
薛衣人以手扶额,游目望去,只见河对岸有一支长队,蜿蜒过来。
他在其中搜索,发现一名骑着蓝色小马的少年被簇拥在当中,当是自己的女婿吴锋无疑。
长得倒不错,薛衣人想道。
不过这少年脚上却踏着草鞋,身上披着一套粗布袍子,腰间裹着虎皮,胸口大敞,露出精健的肌肉,还不时用手掌扇着凉,就好像怕热一样。
这幅样子,简直像一个粗鲁不文的猎户子弟。
安碧如看见这场景,不由张口结舌。
薛衣人微笑着用手指轻轻夹了夹她的舌头。
速度极快,一闪即逝,除了两人之外,再没其他人看见。
安碧如的俏脸却是顷刻通红,眼中水波盈盈望过来。
“有趣。”薛衣人喃喃道:“现在早不是魏晋名士的时代了,他这样作态,是想藏拙,还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能说出这种话,便显出他的器量,远在安碧如等一众部下之上。
双方的队伍被留在山下,仅由两派之主带着亲信上山,进入神社的客殿之中。
一张云母屏风将客殿与大殿隔开,还有吸收声音的效果。这里是个非常适合谈事的地方,但若是进行突然袭击,外边也难以察觉。
薛衣人带着几名亲信进入客殿。
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位打扮极为得体的贵介公子。
身披镶金线的大红礼服,下配一条裁剪合身的墨色长裤,脚踏府绸皂履,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显得精明干练。腰上缠着犀带,挂着一把绿鲨鱼皮吞口的佩刀。
这一身打扮,越发衬得此人神姿清发、如同琳琅玉树。
这贵公子不紧不慢行进来,显得气宇轩昂,神情从容却富于压迫力。
安碧如等几人都一时愣住,才认出正是之前一袭破烂的小子。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小子当真是换了个人。
之前故意那样打扮,是想要以反差来震慑我等——这是安碧如的想法。
薛衣人拍了拍手:“贤婿孤身进来,倒是好胆识。”
“岳丈大人过奖。”吴锋一边就坐,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容貌,虽然已经苍老,但五官上仍能看出许多与薛洗颜相似的地方。
薛衣人却微微横眉:“但是不考虑后果的胆识,只是愚蠢。”
安碧如等人听到这话,纷纷凝神提气,做好动手的准备。
薛衣人又在桌子上敲了敲:“下面一丈,是空的。”
安碧如刹那色变,一双妙目盯住吴锋:“你在这里安排了机关?”
吴锋微笑:“不敢,只是自保之道罢了。”
薛衣人悠然道:“这边境上一直有我们的人,他想要在这神社中设置机关,没那么容易。”
“但下头被他派人挖空,自是有缘故的。”
他转目向吴锋:“你手里有一只戒指,可以随时将你转移到临近的空穴当中。如果我下令拿下你,你可以立即把自己移入下方的地道,对也不对?”
吴锋心道厉害,不愧是一代枭雄,连自己妖灵之戒这个底牌也知道,不用自己去说明了。
但知道归知道,仓促却不能有克制之法。薛衣人修为再高,也无法拿住他。
所以他笑得依旧从容:“不错。”
安碧如几人这时才意识到,这小子不简单,大小姐能对其倾心以之,不是无缘由的。
薛衣人鼓掌道:“真是巧妙的布置。贤婿有此智略,想必也精通各类棋艺,今日便来手谈一局好了。”
吴锋淡淡道:“不敢辞。”
他自负棋力不弱,无论象棋围棋,都不惧对方。
却见薛衣人从空间袋里头拿出的却是个盛满沙的盒子。
这一代枭雄以手指画,堆沙为山,顷刻形成狂歌峰一带的地形。
“贤婿你想必也明白,哪怕你由地道遁去,但我用我的队伍猛攻你的亲卫队,你之亲兵若损失惨重,你就也坐不稳这神堂之主的位置了。”
薛衣人随意地道,如同陈述生活中的琐事一般。
他又掏出几个琉璃棋子,上头画着枪兵、刀兵、弓兵、铁炮手等各类兵种。
薛衣人先按照自己的配置,用炭笔写上兵数,然后再替吴锋配备起来。
骑兵一百,刀手三百,枪兵六百,弓手三百,铁炮手五百,合计一千八百。
安碧如等人这时候才打了个激灵。
先前他们只注意到吴锋的一身奇装异服,哪里看清吴锋带了多少队伍,究竟是什么兵种?
没想到门主大人却是眼睛一扫,就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局
五百支铁炮,这个数目实在吓人。
安碧如等几名天子峰重臣都为此而震惊。
也只有神堂的财力和门路,才能弄到这样多的西洋铁炮。
但薛衣人却写意地摆好沙盘,说明吴锋纵有这样多的铁炮手,他对上吴锋也有胜算!
吴锋并没有玩过西洋沙盘兵棋,但也听说过,知道在西方,有将军以此来推演战争的胜负,结果颇有可取之处。
薛衣人给他简单地叙说了规则。
每个回合分为上下两部分,由对局者次第行动,这和象棋围棋相同。
由于吴锋如果要通过地道回到自己的部队,一定要耽误一定的时间,所以先手就被薛衣人所占,执棋先行。
根据不同兵种的机动力以及地形,决定一个回合能行动的距离。
一次交锋的杀伤,与部队数目,地形优劣,兵种克制均有关系,有确定的规则和公式来计算。当中偶然因素则通过掷骰子来估测。
吴锋很快就理解了规则,并通过自己的军事经验,认可了规则的合理性。
铁炮齐射威力巨大,射程远,但缺陷在于无法抛射。
薛衣人先手行动,快速抢占制高点,又保证了己方能够有效地布成阵势。
吴锋以骑兵队上前挑逗。
薛衣人以劲弩应之,居高临下,令吴锋无机可乘。
待吴锋转向守势,薛衣人立刻稍作迂回,从侧面猛攻而下。
这个方向林木茂密,适合步兵作战,却不便于铁炮的发挥。
吴锋采取的战术是两列步卒布成v字阵型,铁炮队处于其中,弓兵辅助。
以此可以发挥铁炮的射击面,又能通过步兵机动灵活地进行保护。
但薛衣人的部队抢占制高点之后,居高临下发起攻击,带来的优势实在太大了些。
薛衣人三线进攻,一线正面吸引远程部队火力,另外两线从外侧袭击吴锋部的侧翼。
中路在射击下损失惨重,但仍能保持建制。
两侧则长驱直入,对吴锋的两翼步兵发起猛烈的打击。
吴锋只能且战且退。
当左右两侧总计四个百人队被歼灭时,铁炮队和弓队终于失去了保护,在近身作战下,被杀得全军覆没。
此时大局已定。
薛衣人悠悠微笑起来。
安碧如等人也眼睛发亮。
吴锋却神色平静。
复盘又进行了两次,两人都对战术进行了微调。
但结果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推演的结果显示,如果开战的话,神堂军将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损失过半,失去全部的全程火力而崩溃,天子峰的伤亡则不会超过四百人。
超出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只有一成。
“那么,要不要真正试试?”
这样说出来的,竟然并非薛衣人,而是吴锋!
他抬起清澈的眸子,打量着天子峰一行众人。
安碧如等人都既惊且怒。
这小子当真狂妄,竟然不相信推演的结果。
那就真正打一仗好了。若把神堂的亲卫部队全歼于此,吴锋必定会被苏灿篡权,而天子峰就有可趁之机!
这是薛衣人麾下众臣的想法。
薛衣人却是摆了摆手。
“是我弄错了。”
此言一出,安碧如等人越发惊异。
弄错了,什么弄错了?
“再来一盘吧,之前参数有错,铁炮队的杀伤力应该往上翻一倍。”
安碧如立即发言道:“掌门!这怎么合理?这参数分明是来自西漠一带铁炮实战的结果,分析了上百场实战得出来的数据……”
薛衣人却摇了摇头,对吴锋道:“贤婿,把你的铁炮拿出来。”
吴锋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铁炮。
枪型修长,镀金装饰,精致而优美。
但薛衣人所注意到的却是枪管中央。
他用修长的手指指点着。
里面有一系列螺旋状的纹路。
“你部下所有人都用的这种铁炮?”
薛衣人的眼神宁静深邃,如同大湖之水。
“是。”吴锋果断地回答道。
“我果然没看错。”薛衣人叹息道:“膛线……苏梦枕把那条商路的控制权留给了你吧,这才是你能够坐稳神堂堂主宝座的关键。”
看着部下们一副迷惑的神情,薛衣人只是微微一笑。
“五百支铁炮看起来很多。”
“但是据我所知,苏灿也秘密组建了五百人的铁炮部队。除此之外,我如果想要也能做到。”
“然而膛线才是铁炮的灵魂,线膛枪与滑膛枪相比,命中率高得多,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中土的技术水平,只能仿制滑膛枪,而如果想要获得线膛枪,只能从西方进口,不但代价极高,而且没有特殊的门路,一枝也弄不到。”
这一套话说完,安碧如娇媚的目光顷刻凝固了,微微吸了吸凉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哪怕苏梦枕进攻天子峰失败,损失惨重时,薛衣人也没敢投入反攻。
天子峰内部不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神堂的庞大财力和各种秘密商路,的确令薛衣人心怀忌惮。
薛衣人轻敲桌面,示意再下两盘。
调整参数之后,仍然是原来的战术,结果薛衣人的中路部队很快被铁炮队轰杀一空。
铁炮队前进发起反攻,步兵策应,两侧的天子峰部队也很快完全崩溃,不得不退出战场!
只是调整更改了铁炮队的杀伤力数据,就造成如此大的差异。
也就是说,如果真正打起来的话,两千天子峰精锐,会几乎全部葬送在这里。
第二盘,薛衣人干脆采取守势,占稳制高点不动弹。
但吴锋则依靠铁炮队的强大火力,挑选林木较少的坡面直接仰攻上来。
神堂的棋子损失惨重,但天子峰的棋子仍然是全军覆没!
“贤婿,你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啊……”薛衣人振衣而起,眼神落寞。
安碧如不忿道:“只是仗着兵器之锐……”
薛衣人摇摇头:“但你们根本没听说过线膛枪的存在。”
“这也正常,膛线虽然发明有上百年,但真正解决装填速度太慢的问题,将射速提升上来,却是近几年的事情。”
“可以预见,哪怕在西方,线膛枪在几十年内仍然会因为造价居高不下而只能配备给王牌部队使用。”
“能把握到技术的最新变化,并及时享受其成果,这是时代弄潮儿才有的眼光和气魄!颜儿果然没有看错人。”
薛衣人拍着吴锋的肩头,说出了一句令众臣为之魄动心惊的话。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准备司法考试,接下来半年只能一天一更了。
请各位兄弟姐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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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往事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薛衣人的话语如同断金曳玉,掷地有声。
安碧如等天子峰重臣面色大变,随即都露出不服气的眼神。
但他们转念一想——那位薛定锷公子比起面前的神堂少年堂主,还真是有不小差距。
吴锋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薛衣人,悠然道:“谬赞。”
这从容淡定的神气,却丝毫没显得受之有愧。
但吴锋的心中却暗松一口气。
赌成了。
薛衣人可能知道很多东西,但他完全不了解神堂几大最高机密之一的秘密商路。
所以他也不知道秘密商路的真实吞吐量。
苏梦枕在燃豆坂战败后,就开始将权力逐步移交给吴锋,包括秘密商路和武祖神社名下遍布中土的钱庄。
因此吴锋在大半年前便派人购求线膛枪,准备对付龙傲天那可怕之极的滑轮长弓。
但数量——只有五十支而已。
这不奇怪,在西方铁炮队中,稀罕的线膛枪也只有大小军官才能用得上。
因为目前的技术尚不达标,这东西制造时的报废率高得不可思议,成本当然也居高不下。
吴锋将手持线膛枪的铁炮手们布置在外围,就好像一个薄皮馅饼。
以薛衣人的目力和见识,一定会注意到这点,但越是如此,越会被吴锋的虚张声势所骗过。
薛衣人一向谋定而后动,当然不会轻易动手,破坏两派之间难得的和平。
其实以两千人对两千人,如果让薛衣人占据先手,吴锋自认为没多少胜算。
薛衣人挥了挥手。
“出去吧。”他对安碧如等人眼神示意:“我有话要和贤婿单独谈谈。”
众臣应命而去。
“你也许在骗我。”薛衣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冷,像草丛中伺机待发的蛇。“为什么和神霄决战的时候,没有用到这些东西?”
“正因为战败,才会意识到更新武备的重要性。”吴锋的回答非常简短。
“有道理。”薛衣人抚须微笑:“但是神堂秘密商路是否有这样大的周转量,我仍然有些怀疑。”
吴锋眨了眨眼睛:“岳父大人将部下叫出去,想必真相根本不重要。”
薛衣人愣了愣。
随即少有地大笑起来。
“颜儿完全把我这个爹爹卖了,哈哈哈哈哈!”薛衣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却藏着淡淡的欣慰。
吴锋有没有骗他,根本不重要。
因为薛衣人的考验,并不是要求吴锋能在兵力相近,又被他抢占先手的情况下击败他。
而是在智术和器量上压过他一头。
吴锋既然有此器量的话,倘若薛衣人动手,吴锋绝不会像推演中那样,为了面子和薛衣人交战。
而是带着部队火速撤走,纵然遭到追击,顶多也就损失一两百人而已。
只要吴锋不倒下,薛衣人就没办法快速吃掉神堂,最后只能便宜了神霄。
薛洗颜能够看穿他的底牌,并告诉吴锋,这是好事,证明这个女儿的见识眼光,足以助女婿成为人上之人。
“你完全通过了我的考验,我也会全力支持你。”薛衣人笑了笑:“不过,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吴锋颔首:“洗耳恭听。”
薛衣人将身躯往椅背上一靠,陷入深远的回忆当中。
“那是四十多年前。”薛衣人的声调苍远,含着深深的落寞:“一名从山门中逃出来的青年僧人,在西域结识了一位油庄的大小姐。”
“那时他们都不到二十岁,年轻,充满少年人的活力。”
吴锋插话道:“我听说那位夫人乃是未亡人。”
这显得有些无礼。
但他双瞳逼视着薛衣人,亦显出他丝毫不让对方的胆识。
“没错,这不矛盾。”薛衣人并不动怒:“她在新婚之夜,丈夫在酒宴上突然接到命令,赶赴战场,从此一去不返。”
他眸中凝注着深浓的情感:“她是世间最纯洁坚贞的女子。”
吴锋不再多话。
薛衣人的眼中一片落寞,如同夜间的湖水。
这分明是真情流露。
但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抛下在西域与他共患难多年的结发妻子,强夺天子峰的师娘为妻?
更有说法,说那个女子事后便神秘失踪,疑似被薛衣人灭口,与她所生的两个孩子一起!
薛衣人突然抹了抹脸。
脸上的皱纹在顷刻之间消去了,面容清隽无匹,甚至带着一两分女性化的妖美。
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吴锋突然想起,薛洗颜作男装打扮的时候,简直和她父亲一模一样。
“你觉得,老夫今年该是多少岁?”薛衣人特别强调了“老夫”两个字。
吴锋不由色变。
如果不是依靠什么秘药强行驻颜的话。
面前的男人实际年龄也该只是四十岁上下,比起苏梦枕还要年轻。
不待吴锋回答,薛衣人就怅然道:“四十二岁。这些年,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老人了。”
吴锋顷刻就明白了。
“蝮蛇……有两位?”他试探性地问道。
薛衣人点了点头。
他长叹一声,微微撮指,将清冷的酒液在上头浇洒,几十年的时光恍惚在指尖流过。
“家里的油庄在我父的经营下走上轨道后,他就去了天子峰,他说他欠母亲一份聘礼。”
“但他在那边的事情,需要大量资金打点。母亲为了他,辞退了所有的仆婢,与工人们一起吃糠咽粥,把每一两银子省下来给他。”
“我当年虽然也被称作少爷,但从小就得挑着油担子走街串巷,为家里扩大生意。”
“好在有什么好吃或者有趣的东西,娘亲也一向会省下来给我。”
这位枭雄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却带着淡淡的甜意。
“十六岁的时候,老家伙回到了油庄,我以为他是来接我们过去享福,但他却告诉我们,他的道伤发作,只有三个月命了。”
“他还说他夺取天子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让我冒名顶替他。”
吴锋点了点头,薛家易容术的精湛,他无数次从薛洗颜那里领教过。
薛衣人续道:“他教会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然后死了。我把他埋葬在油庄的地下。”
“我让娘亲和我一起走。”
薛衣人顿了顿:“然后她第二天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书信,说再也不会回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吴锋却顷刻领会了当中的意思。
爱上自己的母亲这种事情,竟然敢于毫不掩饰地对他叙说。
这一代枭雄骨子里的狂劲,其实一点都不在被称作狂生的苏梦枕之下!
薛衣人叹息一声:“管家见娘亲失踪,我也要走,就和几个工头秘密商议分掉家产,却被我知道了。我把他们都杀了,将油庄子一把火烧光,给老头子陪葬。”
“老头子那边的经营,的确已经不再需要资金投入了,但情况也绝非他所说的那么好。当我宣称养病三个月,现在回来的时候,无数地头蛇磨牙吮血,想要把老头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势力吞掉。”
“最悲观的时候,我想过死。但就在那时候,遇上了一个女人。”
“她比我大十二岁,比老头子小六岁。”
“而她自己的丈夫,则比她大了十六岁,完全的老夫少妻。”
“所以她总是显出淡淡如丁香一样的轻愁模样,那样子,跟娘亲思念老头子的时候差不多。”
“我尽量一边称呼她为师娘,一边装出成熟男人的样子。”
薛衣人突然住了话头。
后面的事情,吴锋当然知道。
薛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了嬴氏兄弟,将天子峰夺到手里。
顺便强娶“师娘”为妻。
那个女人算起来,其实比薛衣人大两辈。
吴锋又想起云海岚真要细算的话,也比自己大两辈。
不由暗暗苦笑。
薛衣人漫不经心地道:“老头子临死前对我说,他是和一个叫柳银环的女人交手时,留下的道伤,几年下来,终于不治。”
“所以我得势后把柳家庄灭门,女眷都投入妓寨,为他报仇。”
吴锋心道:蝮蛇薛衣人因为早年与柳家庄发生火并,遭了惨败,事后便挟愤报复柳家庄,手段酷烈下作,很是让人不齿。
未曾想到真相原来是报杀父之仇。
薛衣人抿了一口酒,吐出一团薰薰之气,徐徐道:“我们家的人,总是对像自己母亲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啊……”
这句话一出,吴锋彻底怔住。
云海岚哪怕易容了,但气质不变,那仍然和薛洗颜的母亲长得相似。
所以薛衣人很容易知道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
薛衣人眯了眼:“你让颜儿受委屈了,但我可以不计较。”
“不过……”他的话语突然变得森冷如蛇嘶:“如果她哪天对你不满意的话,我会不计一切后果,亲手杀了你。”
吴锋轻轻道:“明白。”
薛衣人落寞地拍了拍吴锋的肩。
“天子峰和神堂合并,其实是早晚的结果,若不如此,也无法号召天下武士。”
“答应我,全力打败我。如果仍然输掉的话,活下去。只要你有办法压过我那儿子,我把天子峰也传给你。”
“在我的几个孩子里面,颜儿最像我年轻时候,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我不希望她不幸福。”
吴锋突然间眼眶一阵发热。
“岳父大人,您还真是个情绪化的人。”吴锋说着,眼眶已经被泪水所湿润。
薛洗颜坚信父亲一定能被她说服,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如那个根本的原因。
那就是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骨子里一直都是。”薛衣人怅惘地道。
他当年强占嬴无疾的妻子,理由是利用对方家族的影响力来控制天子峰。
但芈氏一族还有许多未婚的青春少女。
所以这借口实在勉强。
正是强夺人妻的做法,让他在统合天子峰内部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少反抗。
毕竟嬴氏一族统治汉中数千年,积威深入人心。
薛衣人猛地攥住了吴锋的手腕,手掌炽热。
“自从颜儿的娘亲过世,我其实就倦了,何况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比自己大接近二十岁的人。”
“平定这个乱世吧,而我——”
薛衣人一字一顿地道:“将是你最好的磨刀石。”
吴锋纳头下拜,话音却有些哽咽。
“小婿必将不辱使命!”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将难求
神堂与天子峰的会盟,以两派歃血为盟,屠马作誓,以隆重的仪式延续盟约作结。
而薛衣人对吴锋的评价,也一时震惊天下。
“如果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那儿子只怕要在女婿的门前牵马为奴。”
无论目的是为了帮助吴锋凝聚内部还是激励自己的儿子,两方面的目的都达到了。
得到天子峰支持,加上不久前击溃了清洲殿的阴谋,吴锋在神堂内部声望暴涨,全派上下,一时肃然。
而天子峰一向表现粗鲁愚顽的世子薛定锷,在得到这消息后,先是暴怒之下痛殴了几个奴仆泄愤,导致他们骨骼碎裂,但随后也似乎变得好学起来,捧着书卷在房中终日不出。
树立威信之后,吴锋对神堂的军备体系进行了调整。
一是继续加大铁炮采购量,并且强化铁炮部队的训练。
二是命令器甲作坊生产了大量棉甲,配发全军。
这两项措施,无疑都是为了应对迟早来袭的神霄大军。
神霄军以弓矢见长,在龙傲天发明并配备了大量的滑轮弓之后,这方面的优势,已经变得无法超越。
铁炮自不必说,它虽然有各方面的弊端,譬如无法抛射,不适合雨天作战,装弹时间长,对于部队组织性要求高等等,但杀伤力却仍要在绝大部分弓箭之上。
而用镶嵌小铁片的棉甲代替层层叠叠的鱼鳞甲或者轻便的皮甲,则是牺牲一部分士兵对于刀枪的抵抗力,来换取更高的箭防。
神霄步兵战力并不突出,主要是弓矢强悍。而三河步卒虽然顽强精勇,毕竟小国寡民,战力有限。
但吴锋现在仍然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部下人才不足。
缺乏像神霄四天王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而且优秀的中高层军官也数量不足。
苏灿麾下那几人虽然能力出色,但只服从苏灿的指挥,并不愿意听吴锋的话。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吴锋贴下招贤榜,许以厚爵重赏,广招天下贤能之士,一时间应者如云。
效果却实在不理想。
绝大部分都是想要骗吃骗喝的庸人,偶有可取的,也不堪大用。
吴锋对此只能付之苦笑。
一将难求啊!
……
青州,广固城下。
这里是青州的州治所在,山东半岛最丰饶也是最要害的位点。
慕容世家盘踞此城,已经有数千年,将势力范围辐射到整个青州,是所谓青徐四大将之首。
但近些年来,青徐四大将均遭受了江东一代英主马千城的进击。
江东虽然号称沃土,但缺乏大面积的平原,数百年来又被水灾和战乱严重破坏,如今人口稀少,财力匮乏,实是比不上四将的总和。
何况四将更有地处河北的北燕支持。
但既然是联盟,就不可能协调一致。
马千城利用青徐众将内部的不谐和矛盾,打出时间差,将四将一一击破,其中三家都已被消灭或者降伏,只剩下青州军慕容雪村在河北尚清影支持下,继续苦苦支撑。
时至今日,广固城已经被江东军围困得水泄不通。
但广固乃是天下坚城,攻城需要至少五倍于城兵的兵力,还得时时防备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军。
慕容雪村也是中土良将,如果有援军杀至城下,城内部队同时杀出,造成围城部队崩溃,那后果不堪设想。
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北府三军师之一的陈子隆率领一支偏师,行进在莽林中的小道上。
他谨记着马千城的叮嘱。
“我们是侵略者,不管怎样掩饰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面对侵略一触即溃的势力,若非实力差距大到极致,就是有着致命的**。”
“青徐人不算团结,但他们的领主并不**。为了保卫他们的家园,哪怕是义军也能发挥出可怕的战斗力。”
所以陈子隆绝不会掉以轻心。
他已经得到消息,一支战兵人数接近两千的义军队伍正向广固城接近。
这些人是栖身在山林和陇亩之间的修者和乡村武士,面对家园即将被江东人统治的前景,自发地组织起军队,支援广固城。
陈子隆通过奸细,成功掌握了他们的行军路线。
江东军战力不多,大部分兵力投入了攻城,陈子隆麾下这支偏师只有区区八百步兵。
对付号令不齐,凭着一腔赤诚作战的义军,够了。
但作战计划上,不能有丝毫差错。
陈子隆将目光投向右侧。
那里有一位眼神晶亮的小眼睛少年,与一名神色清冷的黑衣少女。
“昌幸,等会不要毛躁,如果你误事的话,军法处置。”
少年鼻孔咻咻喷气,露出不忿的样子,却没有答话。
他是陈子隆的三子,名叫陈子锟,字昌幸,今年十五岁。
陈子隆又斥道:“好好向你两个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一副死蛇烂鳝的样子!”
少女则是来自凉州西部柴达木盆地的刺客,名叫云水依。
她将目光淡淡地看向这对父子,然后收了回去。
无论何时,她都令人感到透骨的冷静。
陈子隆好奇的是,这位姑娘刺杀手法娴熟,处事沉静得体,无疑是极其出挑的人才。却不知为何在柴达木盆地的疾风五十三家修炼多年,竟然没能拿到刺客资格证书。
没有资格证书,诸侯们就不敢放心任用,就好像在太平日子里头,考不上举人,上头怎可能给官当?
也只有唯才是举的主公马千城,才愿意让她试一试。
距离预定的伏击地点越来越近。
陈子隆下令全军衔枚屏息,不得发出任何声音。
隔着林木,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有大量的人形出现在林外的大道上。
“敌军进入预定攻击范围……”少女云水依压低声音,向陈子隆徐徐道。
话音未落,陈子隆的儿子陈子锟大笑起来,长声道:“先锋军,随我进攻!”
“还有半盏茶时间。”这时云水依才吐出后面半句。
陈子锟却已经带着前队,如同下山猛虎一样猛扑出去:“老爹,你快带着部队跟上来!”
“这……这个蠢货!”陈子隆咬牙切齿。
他勉强冷静心神:“云姑娘,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闯祸了,这次可能是大麻烦。”
“如今之计,只能请你上去施放烟雾弹,干扰敌军视线,为我军争取时间。”
云水依嘴唇微微翕动:“好。”
这时,敌军阵列中也传出对话。
“果然有伏兵。”
“还没等我军接近就急急忙忙杀出来,这是哪来的蠢货?”
“很好,杀他们个一干二净!”
月光下,军旗招展,敌军迅速变阵,两翼快速趋前,如同一把巨大的钢钳。
陈子锟的先锋队顷刻被卡在了其中。
这时陈子锟才神色大变。
云水依身穿一袭夜行衣,如同夜空中的幽灵。
她素手一挥,数枚弹丸激射而出。
黑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在夜空中越发显得模糊不清。
陈子锟露出欣喜的神色。
“云姑娘!”他眼神突然变得炽烈起来,大声呼道。
话音未落,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几名全无防备的战兵顷刻间被炸得血肉飞溅,非死即伤。
陈子锟也惨叫一声,痛得昏厥过去。
他在此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云水依慌张的惊呼:“不对,拿错了!”
她扔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烟雾弹,而是火药爆弹。
陈子锟的先锋队一片混乱,敌军欢呼不止,冲上来乱砍乱杀。
这时,咬牙切齿的陈子隆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拿不到准予毕业的资格证书。
她的脑子大概是有点问题,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犯一些几岁小孩都不会犯的错误!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云水依俏脸通红,小嘴轻张,一边飞快后退一边摆着手道。
陈子隆已经没有力气斥责她了。
这次真是大意了。
以为云水依靠谱,才把自家的笨蛋儿子也拉出来历练历练。
没曾想到这姑娘比自家小子还四六不靠。
只能期望预先布下的后手……
陈子隆为了救儿子,只能不顾一切地带着全部部队冲杀出去。
但很快被义军包围,敌军队伍中欢呼声不断,刀枪汹涌,肆意收割着江东健儿们的生命。
眼看着胜负已定。
但义军首领明显没有注意到,大路北面的芦苇荡里头有了动静。
突然间狂风怒啸,芦苇荡如同波分浪裂般分开。
岸边出现了一大群红色的骨质怪物。
每个怪物身上都骑着一名士兵,他们的模样很滑稽,鼻孔里插着两根麦秆。
“炎狂啸将军,你果然及时赶到!”陈子隆欣喜道。
“江东赤焰精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对面传来爽朗的长笑。
红色骨质怪物们纷纷长出四条腿,躯体生出鲜红色的毛发,形体快速变化着。
骑士们也都拔掉了鼻孔里用来呼吸的麦秆。
江东的海马骑兵不但能涉水而行,还可以借着芦苇荡的掩护,潜水而至。
明月之下,赤色的骑士们急速奔行,如同燎原之火!
只有三百人。
但此时义军正在围攻陈子隆部,侧后立即遭到骑兵冲击,顷刻应接不暇,陷入慌乱之中。
炎狂啸长啸一声,长枪向天怒指,麾下精骑如同一把尖刀,从后至前,将义军队伍像切水果一样凿成两半!
这样的精壮勇猛,令疏于训练的义军士卒纷纷胆寒,转眼就开始了溃散。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逢
当陈子锟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浮现在眼前的是父亲满面的怒容。
“仗……打赢了吗?”陈子锟声音颤抖着问道。
陈子隆冷声道:“胜利了,敌人被炎狂啸将军从后面击溃。广固城被军主攻克,慕容雪村杀出城投河北去了。”
陈子锟知道自己没有耽误整场战局,才长松一口气,又问道:“那云姑娘呢?”
陈子隆怒斥起来:“都闯了这样大的祸还想着那个女人!她没脸见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陈子锟突然茫然若失。
陈子隆眼中喷火,一拱手道:“小子,不用再想了。是军主宽宏大量,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你以后也别想上战场了!我给你准备了个管账的事情做,如果还干不好,就滚到乡下种田去!”
陈子锟大惊失色,叫道:“爹!”
他还想再说话,却是被父亲的威势所慑,张口结舌,再吐不出半个字。
但他的身体开始痉挛。
不能再上战场,意味着一切的武将梦想都被生生击碎。
父亲不会在乎,因为两个兄长一直表现得比他出色。
哪怕在他眼里,中规中矩、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两个哥哥常常显得有些愚蠢。
陈子锟偏激而又悲愤地想着,却没有想如何挽回父亲对他的印象。
陈子隆冷哼一声,就要转身而去。
这时,床前又出现了一张面容。
脸膛阔大,眉眼精悍,神情却很温和。
“军主……”陈子锟的口角微微翕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千城眼神在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扫过。
神色带着些许悲悯,却一闪即逝。
“陈军师。”马千城在陈子隆肩头猛拍一记:“既然你这个当爹的都放弃他了,不如把他交给我吧。”
陈子隆愣住。
马千城又看向陈子锟。
“小子,你知道吗,我如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
“大人整日价给咱树立各种各样的榜样,我当时想的是——去******!”
陈子锟神色微动,睁大了眼睛。
“做好你自个儿,再同别人比,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才能,为什么要与别人一样?也许你的特立独行,正因为你是不同于常人的天才!”
陈子锟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知道,军主大人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这话从马千城的口中说出,突然给他那颗叛逆的心以无穷的希望!
马千城大笑起来,抓住了陈子锟的手。
“小子,给我当侍卫吧,以后就和高昌信他们住一块,不用看到你的顽固老爹和那两个哥哥,落得耳根子清净。”
“不过说好了,要是再把事情搞砸,我也不会批评你,直接按规矩办事,军棍伺候!”
陈子锟不顾身上的伤势,猛地坐起来,露出热切的神色。
他的声音颤抖着,却是兴奋的颤抖。
“陈子锟愿听军主调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许多年后,已经成为超越父亲的名军师的陈子锟,时常想起这个夜晚。
当他的父亲都放弃了他,那个人却向他伸出温暖的手。
陈子锟的叛逆曾几乎毁了他自己,但马千城却给了他梦想与希望。
仅此,足以令他铭感永世。
……
崤山南麓。
一挂飞瀑从高崖上坠下,溅开乱琼碎玉,再汇聚成一道清澈的溪流。
一位蓝衣丽人坐在溪边的青石上,脱下云履,将玉足在溪水中优雅地荡漾着。
纤美的脚儿,如同冰凝成一般。
吴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后边,缓缓蹲下,用手指拨弄着她清润的秀发。
云海岚幽幽道:“小锋……这样好么?”
吴锋笑了笑:“一起出来赏山而已,有什么不好的?”
云海岚偏过头,微微露出怜惜神情。
“你呀,都快和薛姑娘正式成亲了,少放些心思在人家身上吧。”
吴锋应道:“她不会介意的。”
云海岚嗔道:“你还真是不懂女孩子心思,哪有姑娘家不吃醋的?”
吴锋心道:最吃醋的该是你自己吧。
他向云海岚耳孔处吹了一口热气:“我想抱你一下。”
说完,不容云海岚反抗,突然揽住她两条**,直接站了起来。
云海岚的长裙两侧开叉,被吴锋向两边扳开,一对雪白丰润的**霎时间完全暴露在裙外,清光如月。
两瓣美臀柔嫩地贴在他腹部,软绵绵地极为舒坦。
云海岚娇呼一声,感受到男儿胸膛的温暖宽阔,心中温热。
突然却意识到这姿势就好像给小孩子端尿一样,突然间面红如血:“小混蛋,快把我放下!”
“不放。”吴锋坏坏笑着,轻轻舔了一下她柔嫩的耳垂。
“你……”云海岚羞得几乎要哭出来:“就只知道欺负人家!”
娇羞诱人的模样,看得吴锋如痴如醉。
吴锋抱着她,顺势还上下颠了几记,令她如同触电一样,娇躯微微颤抖起来。
“人家要……要生气了!”云海岚带着抖音,娇颤着道,这时候,吴锋正轻轻****着她的脖颈,舌尖掠过之处,泛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笨蛋,有人来了!”云海岚突地道。
这荒野深山中,本该没人才对。
这话越发激起了吴锋调戏她看她娇羞可爱模样的意欲,手掌沿着肥白的大腿,继续向上滑动。
“你干什么?”云海岚切齿道:“不准碰……那地方,不然我杀了你。”
“颜儿让我摸过喔。”吴锋悠然道。
“她是她,我是我!”云海岚恼火道,奋力挣扎起来。
奈何现在两人都是征天境界,武士的**又比修真者强不少,她修为虽然高于吴锋,却也挣扎不脱。
但就在这时,吴锋极为敏锐的灵觉却感知到,不远处的确有人。
云海岚没有说错。
他才急忙将这成熟美女放下身来。
云海岚低低喘息着,转过脸不看吴锋,做出一副生气了的模样。
吴锋却已经没时间安慰她,因为远处的那道影子已经接近。
一名黑衣少女用清澈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她的身形苗条纤美,但是用巾子蒙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颜。
“请问,这是往孟津城过去的路吗?”
这分明是荒山野岭,哪有人选这种路走?
少女又平静地道:“抱歉,我迷路了。”
这种清澈平静的目光,却让吴锋感觉她其实早已将自己和云海岚的暧昧远远地看在眼里。
吴锋指了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出去了,等等……”
少女却再次发话:“你就是吴锋公子对吧?出来幽会也在脸上做了易容,真的很谨慎。”
吴锋登时大窘。
他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这位熟人,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了。但这个重逢时机,实在不太好。
这时,云水依的目光又落在云海岚身上,细细打量着,眼中露出沉思的神色。
“这种气息,为什么感觉这样熟悉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血亲
云海岚看见前面的少女,突地也心觉讶然。
当云水依摘下脸上的面罩,容貌与她自己的确有三四分相似。
不过云海岚多几分娇艳柔媚,云水依则显得清丽飒爽。
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事情说起来很玄乎,更是时有时无。
譬如吴锋能感觉到苏乱瑾与他的血缘关系,从苏灿身上却完全感知不到,最后还得苏梦枕告知于他。
吴锋眼见两女四目相对,目光交汇得如此默契,一时间心中大喜。
他早就知道云水依与云海岚一样,出身洛邑云家。
但现在看来,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只怕不浅。
他和云水依结识,是在北方草原上。
当时云水依效力于金帐王庭的国师无铭,与吴锋敌对,还曾试图刺杀过吴锋。
两人又各自指挥军队,展开智谋,一番大战。
吴锋险险将云水依击败,但也深觉此女精明干练,智略出众,是难得的人才。
如果说缺点嘛——作为刺客的确不太合格。
再后来,吴锋又救过云水依一次命,云水依算是欠他的人情。
云水依取出一张帕子,蘸水之后在头发上擦拭起来,深浓的黑色淡褪了,变成好看的灰白色,泛着点点流泻如水的银光。
这灰白色的秀发,是洛邑云家的显著特征。
“我父亲叫云彦平,癸丑年九月的生日。”
云水依的话语十分直截了当。
也是最快确定对方与自己关系的方式。
云海岚身躯一震,红唇轻张。
“小弟……他还活着?”
这时,吴锋已经温柔地用药帕去掉了云海岚头发上的伪装,同样露出月光一般的美妙颜色。
云水依眨了眨清澈的眸子,显得有些不能置信。
眼前的成熟美女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
吴锋当即将云海岚被害之后未死,沉睡古墓中四十年,被自己救出的事情告知云水依。
这事情实在显得离奇。
但云水依并未怀疑。
“原来你是我姑姑,怪不得。”云水依悠悠道:“洛邑云家被灭门的时候,爹爹只有几岁,在家仆的保护下逃到凉州……”
“我想见他。”云海岚急切地道。
云水依答道:“我五岁的时候,他就因为修炼入岔而去世了。“
说这话时,她却并不显得多么悲痛。
因为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云海岚寞然一叹。
希望之后,到底还是失望。
她还记得幼弟那张纯真的笑颜。
一睡四十年,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但上天对她不算太薄,不仅让她邂逅了为之倾心的少年,也让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她仍有亲人存世。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水依,能让姑姑抱一下你吗?”
云水依愣了愣,似乎不很习惯人世间的温情。
但终究点了点头:“好。”
云海岚轻轻将少女单薄的身躯拥进怀里,摩挲着她清润的秀发。
“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云水依愣了愣。
“在凉州,活下来其实不算太难,打得过别人就行了。打不过,也可以逃跑。”
这的确是疾风五十三家当中最关键的生存法则。
柴达木盆地环境恶劣,五十三家之间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刺客,合纵连横,互相争斗。
但绝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残酷。
那样恶劣的环境,如果像养蛊一样互相杀戮的话,人口的急速消耗,将令整个团体趋于毁灭。
最可怕的敌人,是自然,而最优秀的刺客,是最擅长生存的人。
听到这话,云海岚不由怅然叹息。
“你和小锋交手的事情,我听他和我说了。”
“当年洛邑云家如果有你这样的人才,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云水依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并不遗憾于当初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出生在凉州,也许现在只是个娇生惯养百无一用的大小姐。”
云海岚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但随即黯然道:“你说得对,当年的洛邑云家,的确**到根子上了。”
她在当年云家青年一代里面,已经算得上翘楚。
然而她这个在艰难困苦中成长起来的侄女,智谋手段却胜过她太多。
不是说富贵的环境就造就不了人才,但豪门发展到安逸奢华的极致,就不再有栋梁生发的土壤,偶尔出几个有志之人,也往往迂阔不实,做不得大事。
她心底反倒一阵欣慰。
这个侄女,是非常实际的人。
而吴锋正需要能够做实事的人,辅佐他共图大业。
云海岚默默地放开了双臂。
这时,她看见云水依低了眉眼,小声地道。
“姑姑,能和你相认,我很开心。”
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
云海岚却心头一热。
云水依的眼睛是清澈的,她没有说谎。
只是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吴锋看向云水依。
“水依姑娘,你终于来了。”
云水依点点头:“晚了一点。”
吴锋缓缓道:“我现在勉强算得上手握重权,可神堂的处境,算不上好啊。”
云水依轻叹一声:“其他地方不留我。他们首先需要一个完美的刺客,然后才可能提供出谋划策或者领兵作战的机会。”
吴锋微微一笑:“所以你又掉链子了?”
云水依突地颜如丹霞。
还真是一家人,这害羞的可爱样子,和云海岚一模一样。
吴锋道:“我的直属领地不多,先分三分之一给你好了。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神堂的官地虽大,不能轻易动用。”
云水依一怔,未曾想到自己刚来投奔,未立寸功,吴锋便给了这样丰厚的赏赐。
云海岚也柔声劝诫道:“小锋,无功加赏,会令部下不服,更引起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吴锋洒脱地负手于背:“岂不正好?等到敌人吃苦头的时候,他们才会大吃一惊。”
云水依拱手道:“国士之恩,当粉身以报。既然吴锋公子如此看重,水依愿与公子同生共死。”
这“同生共死”四字,很容易令人产生奇怪的联想,就连云海岚也不由将目光偏过去。
她却说得神色如常。
吴锋拊掌大笑起来。
有云海岚这层关系在,云水依的忠诚自然大有保障。
云水依的智谋才识,足可独当一面,是为大将之才。
不过,吴锋现在仍需要一个军师,如同神霄道雪斋禅师那样的人物。
薛洗颜深谙人心,擅长调略,但行军作战非她所长。
云水依又将目光投向云海岚。
“和我不同,姑姑你是很怕寂寞的人。”她的语气舒徐沉稳。
云海岚一怔,不知道对方何意。
但仍旧点了点头。
云水依轻声道:“你心里喜欢吴锋公子,但是如果与他结合,要被世俗不容,你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你做一个晚辈的侧室。”
云海岚登时脸上发红,吴锋也心觉尴尬。
原来之前她什么都看清楚了。
而且这姑娘的确聪明,刚刚见面,只是凭着吴锋和云海岚的一点点叙述,就推测出了真实情况。
但云水依接下来的话更令云海岚羞愤欲死。
“喜欢的话,给他生孩子就好了,世俗的所谓夫妻名分重要吗?”
声调依然沉静得如同井水一样。
云海岚切齿:“小丫头,你说什么?”
不由伸手欲打,但瞧着对方那清丽无俦的容颜,想到是自己存世的唯一血亲,心又软了。
“要生你去生去。”云海岚飞了个眼神,嗔道。
云水依却一点都不尴尬:“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我觉得很没意思呢。我从小到大所想的,只是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已。”
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云海岚也只好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破阵之法
秋去冬来之时,吴锋又收到了罗廷玉派人送来的蜡丸。
这时薛洗颜修炼至关键时候,正在闭关当中,陪伴在他身边,为他红袖添香的,却是云大小姐。
静室之中,熏香送暖,灯光如雾。
吴锋挥袖如水,将羊皮纸卷缓缓在案上展开。
“神霄军与益州青城派再次发生边境冲突,王剑絮以优势兵力发起进攻,被顾泰能发动百尺剑塔击退。”
吴锋眉峰微耸。
之前神霄军所用的不完整百尺剑塔,已经被神堂破掉过一次。
如果百尺剑塔没有进一步完善的话,青城军没理由无法奈何于它。
“神霄军恐怕要发动进攻了。”吴锋自语道。
通过联姻三河,强化对襄阳郡的控制,策反山教继父子,从南阳郡夺取大片领地,如今又打退了青城军的攻袭。龙傲天的声望越来越高,必然会尽快再次发动大规模进攻,不会给吴锋以喘息机会。
云海岚也看清了罗廷玉的情报上每一个字。
她的花容隐隐变色。
“再强大的阵法,都可以用人数优势抵消。但我们兵力本身不如神霄军,如果再被百尺剑塔牵制住大量兵力……”吴锋以手叩几,喃喃道。
“没想到杀了雪斋禅师,百尺剑塔仍能继续完善。”云海岚叹息道:“神霄门下的确是人才辈出,不是杨麒那个因循守旧之徒可比的啊。”
吴锋摇摇头:“关键应该还在雪斋身上,他留下了继续完善的思路。但神霄其他人,无论是龙傲天或者顾泰能、井直盛,都只称得上人才,当不上天才评价。”
云海岚讶然:“你是说……还有破绽可寻?”
吴锋点头:“没有雪斋禅师这样的天才军师和半圣高手主持的话,阵势僵化缺乏变通,定然有法可破。”
“青城派与神霄交战之后,一定会有记录,如果能将这记录弄到手的话……”
他揉了揉眉头,沉吟起来。
之前吴锋和云海岚依靠玉绳剑骗过道政繁,潜入凤凰堡协助作战,才能以玉符实地记录下百尺剑塔的道力气息。
但同一个办法不能再用,何况神霄和青城这次已经交锋过了。
吴锋正考虑着如何盗取青城派的情报时,云海岚却是温柔地拨弄着他的鬓发:“为何不与青城秘密通好,直接向王剑笙索取?”
突然听到这娇柔言语,吴锋如同醍醐灌顶。
还真是自己想岔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青城和神霄是死敌,如果神堂被灭,对青城派也会不利。
神堂又有成功破掉百尺剑塔的过往,吴锋只要允诺得到记录之后,将新的研究成果反馈给青城派,王剑笙想必也非常乐意。
次日,吴锋聚集亲信们,秘密商议。
云水依请缨出使。
齐琪等几人都以云水依初来乍到为理由,表示反对,但吴锋力排众议,让云水依携重礼前往益州。
云水依不负所望,双方顺利地达成了协议,百尺剑塔的最新情报由云水依带回。
吴锋经过多次推演,得出结论,如果在上次的办法基础上稍作调整,再次击破百尺剑塔并非难事。
可是上次的办法却不能用了。
直到这时,吴锋才意识到,虽然神霄失去了雪斋禅师,但神堂这边白军浪重伤未愈,苏梦枕身故,高手损失甚至更加严重!
没有高手带队的话,以物理方式对百尺剑塔施加全方位打击,便很难起到效果。
云海岚黯然道:“我若是真尊境界就好了,人家真没用……”
吴锋却是悠悠一笑,如同流风洗玉:“我有办法了。”
云海岚眼神晶亮,如同明珠美玉:“有办法了?”
吴锋向她递了一个且宽心的眼神:“云姨你忘了我的体质?”
云海岚眨了眨眼睛,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吴锋目芒突转炽盛:“天阳体质又叫无运之体,本身无法直接获取气运,却能通过斩杀气运者,夺取其部分气运。”
“随着我晋入征天之境,斩杀寻常人物已是无用。但上次却是击杀了雪斋禅师这样的半圣境界天才人物!”
云海岚依然不解其意:“气运除却帮助人获得机缘之外,的确也能帮助所得者渡过各种困境。譬如你现在身上气运浓郁,也许就更容易想出应对之策,可是这毕竟是难说的事情……”
吴锋笑道:“我从先祖那里已经得到秘法,你给我的冰雪珊瑚适可作药引,向上天献祭一部分气运,以求解决之道又如何?”
云海岚大惊:“不行!你现在是一派之主,正需要气运护身,倘若气运削弱,难免遭受三灾五难……”
吴锋平静道:“此战若败,神堂覆亡,气运再强又有何用?难道我还有颜面坐视基业沦陷,苟且偷生,寻求东山再起?”
云海岚黯然,无言可答。
吴锋自武祖大社当中求取来珠槃玉敦,这是上古时留下的祭器,有沟通上苍的特殊力量。
他身穿一身白衣,正襟危坐,将磨碎的冰雪珊瑚配以数种辅药服下,神色凛然。
十二种神金摆放在他身周,构成一座奇特的阵势,下以烈火炙烤,五金肃杀之气顷刻冲天而起。
城池当中的武魂之力,也被阵法引动,缭绕着吴锋的身躯飞舞。
悲风骤起,上古的英灵们在风中发出凄烈的嘶鸣!
“金秋之际,正好作祭。”吴锋意态从容。
云海岚手持小刀,眼中露出怜惜神色,素手执刃,几乎是同时刺在吴锋的十根指尖上。
鲜血在阵法的吸引下,如泉水汹涌,喷薄而出。
云海岚神色大变,未曾想到只是刺破手指,就会这样鲜血迸流。
几乎要将身躯抽空的痛楚,令吴锋身体也颤抖起来,他却强作从容,面如冰雪,眼如晨星,一派端正模样。
喷涌的血线,却没有半点落在云海岚身上,而是落入盘中,流淌不息,渐渐汇成一个阴阳鱼图案。
血光忽明忽暗,殷红刺目。
吴锋再咬舌尖,舌血如箭射出,落在盘中。
“取我心头热血!”吴锋决然道。
云海岚一震。
要取心头热血,必定要刺破胸口,刃刺心尖,那是钻心之痛。
这阵法如此凌厉凶猛,云海岚不可能感觉不到其中杀机。
那些风中呼啸的英灵不断放歌,歌声却一点都不豪壮,更像是催魂的怨毒之音。
吴锋的声音,却如同断金斩铁,有着迫人的威慑力,令云海岚不由自主地刺下刀去。
一声迸裂之响,令云海岚以为刺破了吴锋的心脏,大惊失色,神识感知处,心脏却还完好,又不由转惊作喜。
吴锋痛得咬住了嘴唇,眼瞳却依然明澈。
盘中鲜血凝成的阴阳鱼越来越厚,却始终不溢出,渐渐汇聚成一个立体的球体,金红二色光芒在当中悠悠流转。
围绕周遭的十二种神金,同时光华大作!
光华汇集在血球上,亮色照眼。
吴锋的气息迅速变得虚弱,气运在虚无间流失,汇入血球当中。
突然间浑圆的血球上冒出了烈焰,炽烈燃烧起来。
好像在刹那间化成了夺目的太阳!
亮光照得吴锋几乎睁不开眼。
但他不能闭目。
烈焰当中,有大道符文闪烁着,这或许就是上苍给他的指引。
虽然剧痛弥漫着他的身躯,那是比撕裂更可怕百倍的痛苦,吴锋仍然要保持冷静和清晰的思维,竭力记忆和理解这些符文当中的玄奥。
那一团火球焚尽,场中已无点血,吴锋身上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全数愈合。
满地的神金,也都化为了五颜六色的粉末,失去了全部灵力。
吴锋长身站起,衣摆无风自荡。
云海岚惊异地发现,此时的吴锋虽然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眸中慧光充盈,气质沉凝似渊,恍若脱胎换骨一般。
虽然还是少年,但无形的威势,令她难以逼视。
“上天给你指引了吗?”云海岚担心地问道。
“迷茫难明,还需自己思量思量。”吴锋这样说,却一点不显沮丧。
云海岚心中忧虑——牺牲了这么多气运,如果还想不到对策,又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七日,吴锋不进水米,不眠不休,日日夜夜都在思考百尺剑塔的应对之策,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
云海岚不能不为之心忧,屡次现身劝解,但奇怪的是,吴锋这些天反而更显得神采奕奕,看不出半点虚弱疲态。
……
“云外风光雾里桥,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空庭晚,半樽薄酒掌上浇。”
吴锋一袭青袍,端坐凉亭之中,目光斜望着缓缓滑落的夕阳,浅酌着玉杯中的清酒,不时将酒水洒在左掌,酒滴清莹,沿着他修长的手指轻滴在汉白玉石几上。
不时地,吴锋以指蘸着桌上酒水,闲划几笔,指动极缓,笔锋却带着铁画银钩的气势。
天边愁云遍卷,吴锋神色清淡,凝神瞧自己写下的八个大字。
八字分为两组,第一组是“天下布武”,得武祖真义,笔势雄健,锋芒毕露,第二组“大圣遗音”,却是少了几分清旷之气,浮躁了几分。
吴锋正摇了摇头,这时,一个清软柔腻的声音响起:“小锋,还在推演武道呢?”
只见一名绮年玉貌,身着蓝衣的绝丽成熟女子,缓步移近,卷起一片香风。这女子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两片雪腻半圆,下裙又开了高叉,白生生的大腿晃人眼目,当真是诱惑之极。
吴锋瞥了云海岚一眼,道:“百尺剑塔一日不破,顾泰能等人一日不除,我何曾安得下心来?”
云海岚叹道:“百尺剑塔乃是道门第一绝阵,当年杨麒凭籍此阵,便大败苏星河在内武者三十六雄,如今又经神霄道改造完善,更加可怕,而武者在群击方面,却是天生的劣势,哪里是寻常容易破的?”
这时,云海岚瞥见吴锋所写的“大圣遗音”四字,道:“你可是想要依靠音攻?”
吴锋道:“不错,巫武一脉的**音、摧心琴曲,都是音攻的法门,但失之阴诡,用来破阵,绝无可能,除非能教音杀堂堂正正,与阵法道纹硬撼,如此一来,百尺剑塔纵然有千剑万法宝,处处遭受音波怒击,也支撑不住。”
云海岚以手支腮,沉思道:“如此一来,所耗的真力,恐怕不是小数。你可想好用什么乐器了么?”
吴锋道:“百乐之中,只有琴位列‘文人四友’——‘琴棋书画’之中,瑶琴七弦,应北斗之数,音律极广,音色清正,缠绵处取人七情,萧瑟时应天七杀。用来招待那些神霄竖子,倒是极好的。”
云海岚道:“你所长是书法,琴技并非超类拔萃,作为攻杀之技,可能得心应手么?”
吴锋笑道:“琴棋书画,贵在自娱,以感应天地之道,那些琴圣国手,能借技步上武道巅峰者,古来未有。盖专务技法本身,譬如雕虫,反而无法透过技巧取其大要,来感悟天地本源。如今我这三流琴技,只要打磨几番,说不得就要将那群牛鼻子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呢!”
云海岚展颜一笑,犹如春花初绽,无比媚人:“你有这信心,自然是好事。那么,不如现在便取琴让云姨听一曲?”
吴锋自乾坤袋中探出一张古琴,这张琴是以上好白桐木雕成,涂以清漆,以犀渠兽筋为弦,通体成凤势式,色泽古雅。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明时思解愠,愿斫七弦琴。”吴锋清吟一首古诗,拂衣扣弦,双目平视,眼不视弦,信手而弹。
琴声铮琮,起如流泉,俄而声起,如登高岗,忽如秋风大作,兵戈骤起,肃杀之气盈满,吴锋拂袖之处,真气灌注琴中,琴弦之上,气箭激射而出,亭外石山,被真气所激,轰然崩裂,烟尘四散。
此曲无名,却自有意境,一旁聆听的云海岚坐在吴锋身畔,托腮品琴,神色恍惚,已是深入此境当中。
但吴锋深知自己这一曲,不过是中规中矩而已,若是薛洗颜在此,不知能挑出多少毛病来。
他忽地长啸一声,如九霄崩霆,右手猛打琴弦,声如裂帛,只闻琴声大作,院中石山,顷刻寸寸粉碎,化为一地白|粉。
然而那灌注了真气的古琴,纵然不是凡品,也承受不了如此狂暴的真气,轰地一声,七弦齐裂,破碎开来,化为满桌木屑。
吴锋急忙挥袖,将飞溅上来的木屑驱走,才不至于炸得两人满脸满身。
幽幽一叹,云海岚道:“终究,还是不成么?”
吴锋道:“既然琴质有限,换一把昆冈古玉琴如何?”
云海岚道:“不,我看你方才真气消耗太过,短短一曲,脸上就已发汗,再好的琴质,用来对抗那道法源源不息的百尺剑塔,也不足敷用。无论桐木抑或玉石,再好终究是死物,控制百尺剑塔的却是活人……”
吴锋点头:“死物……活人……不错,音攻之所以太费心神和真气,就是因为琴音缺乏生命之力,不能借天地之法,杀伤敌人,所以流传于世的音攻之技,多为阴诡小道……等等,倘若不用任何乐器,又如何呢?”
云海岚一惊:“你说不用乐器?”
吴锋道:“不错,但此间,还需要一个过渡。”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一边的云海岚,闲淡一笑。
云海岚眼见吴锋俊美绝逸面容上竟然露出几分邪魅,不由芳心悠颤:“什么过渡?”
只听吴锋洒然道:“云姨,借娇躯一用!”
云海岚骤惊,却容不得她反应过来,吴锋便已经将她娇躯捞起,向下搁在自己大腿上,一把掀开开叉长裙,露出莹白如月。
“小锋,你……干什么?”云海岚一声惊叫,却被吴锋左手按住,真气催发,动弹不得。
吴锋笑道:“左手取音,右手拨弦。世间生命力之盛,无过人体,人体至优雅,无过美人,天人交感,正得先天之道。”说着,神色恬然,右手却已落在云海岚肥美膏腴的屁股瓣儿上,轻轻拨弄起来。
云海岚****首次被男子所弄,丝丝电流传上尾椎,直透芳心,不由娇躯骤颤,目饧如丝,但却被吴锋真气灌体,挣脱不得,只得软语央求道:“小锋,不要这样,好不好?”
吴锋并不作答,只是抹、挑、勾、剔,手指滑动不休,只见雪腻如同潮水一般波动起来,竟是产生几条细细纹路。
宫商角徴羽五音,骤然响起,这时云海岚才知道吴锋在作甚,只是这样也未免太过羞人,让她不由朱颜烧烫,雪雪吸气不止。
过去,曾有上古奇人萧鼎的师尊林飞,以美人鸠丹媚的翘|臀挝鼓,奏一曲《北境风雨》,从而感悟天地之道。只是人体臀形,本就与鼓相似,故而林飞之手段,不过下等,如今吴锋以云海岚之臀为琴,指透雪肤,与臀部肌肉纤维相共振,得琴弦之意,从而借助人体生命之力,联络天地,模拟人体为琴,乃是上等的风流手段。
云海岚翘|臀滑腻如膏,掌指在其上挑动,极其流畅爽利,吴锋却是双目神光清澈如水,细心感悟美人**内循环与天地大循环的交感,心神须臾散发四野,宇宙浩茫,尽在一心之间。
如此丽人在前,若说毫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吴锋终究不是铁石木雕,又如何能全无情|欲?
只是,情|欲之于己身,必须驾驭如川流,河水畅流于河道之中,而不满溢,情|欲之存心,也必须成为敦促自身奋起的动力,成为感悟天地大道的辅助。倘若不能合理控制情|欲,反被情|欲所制,终究会乱心淆神,阻碍修行。
云海岚体内道力振动,脉轮也随着**的颤动而飞速流转不已,灵与肉层面的生命之力,随着吴锋包涵天地奥义的指法挑弄之下,渐渐共鸣为一。而吴锋的指法,也越来越圆熟精妙,他完全沉浸于琴境之中,却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云海岚作为人体的存在。
此刻吴锋以云海岚为琴,而追求音乐之至理,终于明白,最高明的乐师,并不以乐器为工具,而以乐器为伴侣,以生命去演奏,方能技近乎道,然而这些人一般又修为不足,无以借技与天地交感。吴锋以美人之臀而奏曲,心态与借琴器死物而送声,自然迥异,因此心境高低,也是云泥之别。
想通这个道理,吴锋不由畅快长啸一声,将弹奏骤停,抬起手掌,在梨峰上猛击三掌。
云海岚已是被吴锋挑弄得细声嘤咛,如今不由惊叫起来,吴锋却恍若未闻,将琴曲接续而上,琴境丝毫不乱,仿佛完全没有中断过一般。
曲意缠绵,犹如雨恨云愁,天色也渐渐黯淡,忽闻天边一声雷鸣,本是一片清广的苍穹,突然间云屯百里,西风萧瑟,暮雨潇潇。
祈雨布风,那是最复杂的道术,纵是上古神修,也须聚众祈祷,数日方休。
但吴锋这一曲《秋塞吟》,竟也引动了高天风雨,虽只是事发偶然,亦足见其声势!
一曲将尽,吴锋左手按于月丘之上,右手手指一拢,突地发力一挑,云海岚发出一声含羞带怨的锐嘶,却正合阴雷之声,暮雨之意,为琴曲划上一个极好的句点。
吴锋长笑,纵身跃上长空,虚坐雨中,悬浮虚空之上,竟是对着虚无弹奏起来,指划空濛,却自有音符鸣振而出。
他并未刻意催发真气,瓢泼一般的雨点,却自然而然地避他而去,天空之上,吴锋一袭青袍,衣衫飘舞,竟是不沾点滴雨痕。
此次吴锋又是随性而弹,并无章法,却又似糅合了数百首名曲的精魂,曲中意象飞速切换流转,在空中营造出各样幻象,如天魔乱舞、铁骑纵横、天女散花、高山流水、闲城古巷,不一而足,但各样意境的转换,却毫无不谐之处,正是得天地之意,而所为皆混成。
云海岚整了整衣衫,凝神望着空中的吴锋,美眸一派痴迷神色。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终于也成为足以称作一派宗师的人物了么?
吴锋一声长啸,暮烟萧然,八方风雨,在顷刻间又骤然静息,这座庭院周遭的山陵,纷纷喷出冲天赤芒,如同万龙朝天阙,映得天地一片赤红。
如火的光柱很快息去,冲上长空的赤芒,却汇聚在中央,化作一只巨大的朱雀,清鸣不止,犹如凤鸣岐山,德布广宇。
吴锋掌指划空,拂动着虚无的琴弦,引动天地的脉动。飘摇一曲,又变得婉约蕴藉起来,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幽魅。
巨大的朱雀,渐渐淡去炽热和光华,缩小着形体,当其变作只有人体大小时,便倏然变换了形态,化为一具裸裎的美人**,浮凹有致,纤毫毕现。
在凉亭中聆曲的云海岚骤然一愕,而那空中的美人形迹,却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向着她飘摇而来,到得近前,云海岚才看清,这不正是她自己么?
这**虽是虚影,却透发着强大的生命气息,流转不已,散发着惊人的媚力。方才弹奏之时,吴锋已然将云海岚**的点点滴滴,感应得巨细靡遗,如今他以琴音幻化出的这**虚影,不惟尺寸轮廓与云海岚完全一致,就连透发出的气息,也没有丝毫不同。
云海岚怔怔望着眼前的场景,俏脸一片酡红,然而这与她一模一样的躯体,竟对她自己也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诱惑,让她心跳骤然加剧。
不过弹指刹那,那道虚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云海岚体内,与她合二为一。云海岚感觉到一股炽盛的热力,从自己小腹升起,缭绕全身,血流顷刻加速。
她通体道轮,皆如堕幽梦之中,以一种玄奥的方式流转起来。隐微之中,她全身都发出低低的破碎之响,似乎打破了什么阻滞,竟有道轮由实转虚,晋入真尊之兆!
云海岚不由芳心骤喜,就在这时,热力自她周身肌肤透发而出,通体肌肤都变成诱人的粉红,全身衣衫,竟是顷刻间被灼成灰烬。
吴锋衣衫鼓动,脚踏虚空,飒沓而回,一把将浑身赤|裸的云海岚抱进怀里,脱下自己青衫披上她娇躯,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嫩背倚着自己胸口。
云海岚心中娇羞万分,却又感动不已,她嘤咛一声,忽地侧过身子,抱住吴锋,曼声道:“小锋……你……你就不怕薛姑娘知道了呷醋?”
吴锋神色恬然,却是静静握住她小手,道:“修行之路,杂念不过浮云。我心犹如光风霁月,有什么可怕的?”
云海岚感受着吴锋手掌的温暖,回味着“光风霁月”这四字,又是惝恍,又是忐忑,此时夕阳已没,淡红色的余光映入凉亭,将两人照得恍若凝成一体一般。云海岚坐在吴锋腿上,倚着他细细思量,竟是不由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询的决意
如同铁盒子一样沉闷的襄阳城里头,幽冷的雨正潇潇地下着。
雨线纷纷顺着房檐垂下来,组成一道道珠帘,越发令人感到窒息。
但对于暖融融的卧房来说,这连绵不歇的雨声,反而催人生倦。
已经成为襄阳城女主人的凤履霜慵懒地舒了舒腰肢,扯住李询的睡衣衣袖,指着素净的盖被道:“这床铺太寒碜啦,还有屋里的熏香,都闻不到半点香味儿!”
李询早已睡醒,正歪头倚在枕上听着细密的雨声,香软的躯体就贴了过来。
他朝着凤履霜看不见的方向,露出一丝苦笑。
度过蜜月之后,他终于被龙傲天放回了老家。
然而神霄道安插在城内的代官,才是三河真正的主宰。
襄阳郡一半以上的赋税被送往长沙城,导致三河剑派用度严重不足,刚被战火摧残过的百姓们,也显出不堪重负。
李询只能以身作则,裁减了七成以上的用度。
这时候,赵忠高带着一群旧臣战死在安祥城头的意义就体现出来。
几家大族现在的领军者,大都与李询是总角之交,能够响应他的号召,简朴度日,共克时艰。
李询才能坐稳这个门主的位置,不至于激起民变。
“霜姐姐……”李询将身子翻了过去。
他还没习惯作为一个丈夫的身份。
凤履霜秀丽的容颜挂着嗔意,剜了李询一眼:“死相!到底听见了没有?”
李询坐起身来,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度不够嘛……”
凤履霜把柔嫩的身子在李询身上轻轻地蹭着:“让表哥拨一笔脂粉钱过来,不就成了?”
李询幽幽一叹。
想得倒是简单。
只是让凤履霜快意,的确要不了多少钱。
然而三河上下都在简朴度日,若是门主夫妇生活奢华,又该何以服众?
李询耐心地与她解释,凤履霜却哼了数声,脸上现出不快之色。
“说起来,神霄又要出征了。”李询只好转移话题道。
凤履霜顿时喜孜孜地道:“是啦,这次没让三河出兵,正是表哥体恤你们襄阳郡民力耗损严重,足见他一片仁慈心肠。”
李询不置可否。
凤履霜见他不答话,又道:“这番神霄讨伐了你那个该死的叛徒舅舅,也算为你们李家出气了。”
“舅舅吗……”李询眼神空洞,喃喃道:“是啊,他的确该死……”
神霄道这次筹备出征,对象是白河方向的水野馆。
李询的舅父水信元在神堂军来袭之时,率先背叛,造成极其恶劣的连锁效应。若非雪斋禅师以奇谋击败神堂军,三河也要就此覆灭。
直到现在,水信元依然留在神堂一方,不敢反正,因为担心回来之后遭到清算。
这并非杞人忧天,因为投靠过神堂的领主们,回来之后也很难得到好下场。他们大部分被龙傲天下令处死,抄没家产送往荆南,只留给李询被神霄军洗荡得一贫如洗的田野。
但这仍然不能满足神霄麾下那些如饕餮一般的家臣,比起金钱,他们更加渴望土地。
之前龙傲天成功从神堂招降了山教继父子,夺取了小半个南阳郡,但降臣需要安抚,当然不能动用他们的土地。
所以龙傲天组织了这次进攻,目的是夺下水野馆,乃至自神堂取下更多的土地。
三河军无法参与,也就意味着水野馆的土地将归神霄所有。
那是襄阳郡最肥沃的土地。
李忠去世前不久还想着收回水野馆,眼见这将成为镜花水月。
龙傲天给李询的承诺,只是不伤害李询的母亲而已。
“你不用出征,咱们这些天正好亲热亲热……”凤履霜声气娇懒,轻轻咬着李询的耳廓,曼声道:“人家又想要了……”
如同一条美女蛇一样盘上来的凤履霜,眼神炽烈,一点都不像初尝人事的少女。
李询轻轻揽住了凤履霜的纤腰。
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甜得如蜜糖一样勾人心魄。
李询却是心乱如麻。
她是他的妻子,注定与他共度此生。
但她也是龙傲天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掌控着他的一切。所以哪怕她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女人,李询在她面前也必须小心翼翼。
父亲微胖却孱弱的身影,在李询的眼前浮现。
那个男人,曾经无声无息地为他遮挡漫天风雨,却从不抱怨。
而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痛楚,李询成为一派之主之后,才真正感知得分明。
“笨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询突然耳朵被拧了一记,一阵抽痛。
定下心来的时候,却见凤履霜笑意柔媚入骨。
红艳艳的唇瓣紧贴上来,让李询无法呼吸。
一阵如同****的口舌缠绵之后,她腻声道:“你觉得表哥对你太刻薄了。”
“可是神霄也要生存发展,他有他的苦衷。”
李询怔怔地凝视着凤履霜的一双剪水双瞳。
原来她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傻。
“现在三河与神霄的矛盾,无非是资源不够分配。只要攻灭神堂,杀掉吴锋,一切都解决了。”
“你害怕自己对吴锋手下留情,不能在攻灭神堂之战中立下足够的功绩,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决绝一些?”
凤履霜双眸变得澄澈,媚意尽褪,浮现出一丝杀气:“抱歉,我不该将你当作小孩子,从今天起,阿鹤将全心全意将你当作夫君来侍奉。”
“但也请我的夫君表现得像一个大人,忘了所谓的情义。倘若你能亲手取下吴锋的人头,再兴三河将不是梦想。”
李询心头微寒,眼神却变得决绝。
这眼中的杀气,和龙傲天几乎一模一样。
不愧是兄妹啊。
他笑了。
“看来我想岔了,义兄并不只是送给我一个间谍,更是一位贤内助。”
“所以我是时候摒弃自己那点幻想了。”
李询说完,将凤履霜猛地按住,奋力挞伐。
这样的主动和决然,令凤履霜有些不知所措,却很快娇柔地逢迎起来,莲脸晕红,低吟如魅。
她口中雪雪吸气,露出满足的神情。
表哥告诉她,一个平时傻傻的女人,偶尔显得聪明,往往能攫住男人的心,获得幸福。
可她并不知道一件事。
现在的李询一直对吴锋狠不下心肠,并非因为李询年纪尚少。
李询很早就学会了冷酷,是吴锋教给了他情义。
她让李询下决心,可是她和龙傲天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如吴锋重。
李询肆意在身下的玉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欲念,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舞动如飞花。
忘了和吴锋相处的日子,忘了那些铭感五内的片段。
父亲说得对,生在李家,只能为家族而活,不能有自己。
那就回到以前的自己吧,所有的热血,所有的情义,都封印在内心深处。
只不过,既然吴锋只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那么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同样也只是繁衍的工具,不会再有多少情意可言。
同样龙傲天也只是主公而已。
忠诚与否,交给利益来决定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军议
帘幕深深,一灯如豆。
红榆木长桌两侧,神堂的高层人物几乎尽集于此。
一侧是吴锋和他的嫡系,一侧则是苏灿的追随者们。
哪怕在萱津之战中,苏灿已经摆了吴锋一道,但如此危急存亡之时,吴锋仍不得不与苏灿再次合作。
“水野馆不能丢。”吴锋重重敲着桌面,决然道:“山教继父子投敌,汉水、淅川方向已经受制于人,如果敌人再拿下水野馆,就可以攻克新野,威胁宛城,更是与清洲殿相呼应。”
“没错。”苏灿极少有地认同了吴锋的看法:“必须发援兵,不然我们神堂将极为危险。”
但他又悠悠笑了起来:“只是,你有成熟的作战计划了吗?”
笑容清淡,却带着挑衅的味道。
吴锋不直接回答,而是掸了掸衣袖:“神霄军的主帅是大将顾泰能,副帅是东海道智鬼阳伯符。龙傲天本人留在荆南,防备青城派伺机入侵。”
苏灿沉吟:“看来,雪斋老贼秃真的已死。”
如果雪斋禅师还活着的话,绝对轮不到顾泰能做神霄军主帅。
吴锋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笑容:“所以,我们这边也由你挂帅好了。”
苏灿一时懵住。
怎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但苏灿转念一想,吴锋定是希望利用他的威望来凝聚群臣,毕竟神堂众臣,一半是他的支持者。
同时又能消耗他麾下的有生战力。
只是此战若胜,他的威望将继续上升,对吴锋亦将不利。
吴锋又有什么后手?
苏灿谦虚道:“凝聚人心的事情,叔父大概比我更合适。”
吴锋摇摇头:“叔父的战斗风格太过刚勇,以往就多有暗伤,再被雪斋秃驴的佛力侵入体内,伤势发作,正需要长期调养。他再上战场,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岂不得悔恨终生?”
苏灿嘴唇隐隐翕动。
他之所以不敢轻易谋反,正因为叔父苏有光作为托孤重臣,平衡着他和吴锋的势力。力推苏有光,正是希望苏有光伤势恶化殒命。
吴锋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见苏灿不回话,吴锋眼神渐渐锋锐起来。
“怎么,不敢?既不是雪斋老贼秃,甚至不是龙傲天本人,区区一个顾泰能,坐拥神堂一半兵力的苏灿公子都无法应付?”
吴锋揶揄道。
苏灿秀美的脸颊隐隐泛红。
这时,一个清脆宛转,如同滴水流石的好听声音响起。
“谋定而后动,堂主大人不待兄长思虑,便如此出言相逼,不似人君气象。”
给吴锋戴了高帽子,却言如锋芒,确有讲究。
吴锋将目光投去。
对面一人白衣胜雪,颜如渥丹,眼如秋水。
丽色倾城,将阴暗的堂屋也照得明澈。
实在是妖孽级的容颜。
可惜是个男人。
苏灿义弟,卫怀冰,字秀孝,今年十七岁。风流多才,善画美人图,游戏芳丛之中,红颜知己无数。
此人更有军政之才,是神堂青年一代的俊杰之一,苏梦枕在世时,也曾表示过看重。
“卫公子今天不去脂粉堆里玩耍,倒有雅兴过来与会——”吴锋打了个哈哈,目光回到苏灿身上。
“神霄兵多,水野馆危在旦夕。以寡击众,贵在一鼓作气,我今天用激将之法,就是看你苏灿意气如何!”
吴锋一拍桌子,决绝道。
苏灿听得此言,也大笑站起:“哈哈哈哈……既蒙你吴锋如此看重,好,这次出征,帅印我苏灿领了,定斩顾泰能、阳伯符人头来献!”
两人相对大笑,似极有默契一般,倒让卫怀冰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
苏灿徐徐坐下:“那你呢?清洲殿虽然被打残,但依然心怀不轨,军队都交给我带出去,小心他们偷袭宛城。”
吴锋不以为意地道:“那就找天子峰要些援兵守城好了。”
苏灿神色一变:“吴锋,你真以为你的那位岳父大人靠得住?”
吴锋笑道:“如果靠不住的话,你打了胜仗,我被岳父大人端了老巢,岂不正是有利于你?”
苏灿登时噎住。
吴锋这样直接的说话方式,往往令他无言以答。
“既然你有这个胆量。”苏灿道:“我也不拦你。”
“那就这样定了。”吴锋眼神睨着全场,背着双手站起:“我把征发大军的权力交给你,作为代价,你须得留一个人质在我这里。”
苏灿一阵踌躇。
吴锋这说法倒也有道理,大将出征,是该留下人质。
“我尚无妻子,不然的话,倒是可以把老婆孩子交给你。”苏灿竭力做出洒脱神色。
卫怀冰再次开声:“让我来做人质好了。”
“你吗?”吴锋微笑打量着他:“够养眼,可惜终究是个男人。”
吴锋的目光落到卫怀冰的右侧,那里是一位身着钢甲的美人儿,披着海蓝色大氅,苹果脸蛋,英气逼人。
这是位吴锋的老熟人。
遥遥用食指点着姬红颜的****,吴锋决断地道:“小妞,就你好了。”
以姬红颜在苏灿集团当中的地位,她做人质,才能让吴锋感到可靠。
姬红颜顷刻色变。
苏灿立即反驳道:“若雪是我方的重要战力,怎能交给你当人质?”
吴锋一招手,云水依如同一团烟雾飘然过来。
“作为补偿,我也让我的亲信云姑娘在你军中做参谋。她同样是征天一重天的高手。”
众人的目光凝注在云水依身上。
吴锋越众提拔此女,更是将自己三分之一的封地赏赐给了她,令神堂中多有议论。
现在吴锋又说要她给苏灿做参谋。
“良马五百匹,马术师范两个。”吴锋见姬红颜和苏灿不答话,不紧不慢地道。
苏灿眼神一亮。
吴锋说的是如果打了胜仗,将要给他的赏赐。
这所谓的良马,无疑是能够供战兵使用的灵兽级战马。
他知道吴锋在北方草原上有门路,而他也一直想要建立一支骑兵队。
只是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资源交给他,吴锋真的一点不怕他动手?
吴锋眼神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姬红颜玲珑起伏的身姿。
“对于姬姑娘来说,难道只是做一下人质,就比千军万马的战场还可怕?”
姬红颜咬了咬牙:“谁说的?”
她横起秀眉,决然道:“我做人质还不行?”
苏灿也没有反对,吴锋开出的价码,让他心动。
“痛快。”吴锋击掌如电:“那我就静候佳音。这段时间,姓姬的小妞就归我了。”
他火辣的目光再次落在姬红颜高耸的胸脯上,来回逡巡,令她浑身不自在。
姬红颜恨恨地挫动钢牙。
她实在很想把吴锋这个轻薄无行的家伙狠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