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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墨封     天下野望录txt下载     天下野望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未放弃

    一口小小的白玉棺从污泥中飞出,而后轰然炸裂开来,白玉碎片漫天飞溅。

    一个身影急速地放大着,幽蓝色,在夜空中如同烟魅。

    “我吴锋……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啊!”吴锋长声喝道!

    这一声,如同炸雷一样,爆响在雪斋禅师的耳边。

    从下方袭上的杀意,凌厉如天刀天剑。

    雪斋禅师没能想到,吴锋麾下竟有可以将自己身体缩小的高手。

    变化形体大小的道术,与修为高下没有半点关系,是否能修成全凭机缘际遇,属于最难修成的几门道术之一。

    当身体缩小,气息当然也就变得微弱,更容易掩藏。

    现在这敌人从污泥中猝然展现身形,攻杀雪斋禅师,实在难于防备。

    云海岚的神色无比坚定。

    她的双眼当中,只有雪斋禅师佛光绚烂的身形。

    雪斋禅师是吴锋要杀的人。

    所以她哪怕是死,也要让雪斋禅师下地狱。

    玉绳剑绽放出清冷的幽光。

    却少有地杀意喷薄。

    云海岚与雪斋禅师错身而过。

    修真者之间的交战,很少躯体接触。

    但这也意味着直接以元力交锋。

    雪斋禅师的佛珠宕地一声,与云海岚的飞剑碰撞在一起,光火喷溅。

    云海岚娇躯一颤,却探出双掌,与雪斋禅师互相交击。

    她的胸口发出数声爆响,竟是连肋骨都被震断。

    但雪斋禅师的口角终于流出一线鲜血。

    高手过招,一击就拼出高下。

    吴锋感到心中一痛。

    但他不能错过云海岚拼着自己重伤所创造出的机会。

    雪斋禅师一击打伤云海岚,令云海岚震得飞退。

    但他身边却没有半个人过来助战。

    雪斋禅师顷刻间明白了。

    牵制住神霄军的士卒,未必要真的牵制住。

    吴锋是故意将自己的部下变成砧板之肉,交给神霄军屠杀。

    因为杀人也需要时间。

    而且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雪斋禅师轻敌!

    雪斋禅师想要退后,却发现吴锋那匹马不知何时堵在了他的身后。

    这冰蓝色的小马呼地一声,喷出一口幽寒的气息,而后迈蹄飞奔开去。

    雪斋禅师突然感觉到寒彻骨髓。

    这匹马战力竟不在吴锋本人之下!

    被云海岚击得伤上加伤之后,雪斋禅师再挨上一记吐息,身形登时一滞。

    吴锋眼神凌厉,运转武魂之能,一股幽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先祖,请将武魂之力赐予我,令我掌控敌人的一切恐惧!”

    他的眼中焕发出深邃无垠的光芒,如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长咆出口,雪斋禅师身上的佛光随之黯淡。

    吴锋的武魂忌部千殇,所拥有的武魂特性,乃是“往生”,能够掌控敌人的恐惧、怨念等各种负面情绪,并加以放大。

    雪斋禅师被白军浪重创,并不是假的。

    他只是强行压制了自己的伤势。

    但他却压制不了身躯深处的痛楚。

    在刹那间,雪斋禅师突然感觉到剧痛钻心。

    白军浪击中他胸口的那一掌,似乎千万次地重演。

    充满慈悲的面容终于为之扭曲。

    只需要一个刹那就够了。

    吴锋和薛洗颜如同两道闪电,向着雪斋禅师扑去。

    他们之前是真的受了重伤,不然不可能骗过雪斋禅师。

    但纵然如此,拼着伤上加伤,也要全力一搏。

    哪怕是黯淡的佛光,也并非容易相与。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吴锋和薛洗颜再次吐血。

    但一刀一剑,却稳定地陷入雪斋禅师的身躯。

    贯胸而过!

    雪斋禅师感觉到无力之感弥漫了他的四肢,令他无法动弹。

    奇怪的是,现在反而感觉不到痛苦了。

    自己终究是一个军师。

    也许军师就不该像先主那样亲身搏战。

    纵然修为再高,拼斗并非他所长。

    但他知道,如果在这一战擒下吴锋,再杀死苏梦枕,那么神堂便成为囊中之物。

    命数将终之时,智慧之镜也会蒙上尘垢。

    他超凡的智谋赢取了这场光辉的胜利,但胜利也蒙蔽了他的理智。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雪斋禅师的口中鲜血狂涌。

    他笑了。

    却是苦笑。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主,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臣现在就下来陪您。”

    “傲天,老师走了,不会再对你指指点点,惹你烦心了……好好发展壮大神霄吧,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随着雪斋最后的话语,那颗忠义之心,在刀光和剑芒的肆虐中化为血泥!

    云海岚捂着被鲜血染红的胸口,飘然而至,运转飞剑,一剑将雪斋禅师的首级斩下。

    一代天才军师,就此陨落!

    吴锋拔出长剑,飞身而退。

    他弯下腰,向那无头尸体深深鞠躬。

    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尊敬。

    当雪斋禅师被杀,正痛快屠戮神堂骑士的神霄军们,顷刻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吴锋残余的追随者们,终于得以冲杀出来。

    已经折损了一百多人,吴锋的重要追随者王冲霄以及他的一妻二妾死于乱军之中。

    “很抱歉,如果不假装将大家作为弃子,老谋深算如雪斋,决计不可能上钩。”

    这时,士兵们反而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我们本来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对付雪斋这种老狐狸,若不用这样招数,咱们只会全军覆没。”

    一名黑衣中年人道,声线稳定。

    吴锋眼中蕴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翻身上马。

    大声下令道:“撤!”

    雪斋禅师被杀,令神霄军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但吴锋深深知道,不能恋战,自己这些珍贵的追随者,已经损失了太多。

    这一战,实在惨烈,不但吴锋和薛洗颜双双重伤,就连云海岚也身被重创。

    雪斋禅师毕竟是半圣高手,纵然已经被白军浪重创,也绝不好对付。

    正当吴锋打算与剩下的骑士们一同撤离之时。

    前方和后侧,突然都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井直盛双目冒火一般瞪视着吴锋,如同要将他碎尸万段。

    而在南边,龙傲天已经带着大部队跟了上来,看着眼前的情形,神色微变。

    他猛地一招手,只见一乘软轿当中,走出一个和尚来,五十余岁年纪,模样清癯,肌肤莹白如雪,不是雪斋又是谁来?

    龙傲天狂笑起来:“吴锋啊吴锋,你枉自用尽心机,却杀了一个冒牌货,简直笑煞人也!现在你就给本座受死好了!”

    与此同时,他却是向那个“雪斋”传音道:你这老小子,以后给我扮得像一点,不然本道主二话不说,砍了你的脑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身而退

    神霄众将,神色各异。

    阳凰儿被吴锋抓烂胸口仙甲,如今捂着玉胸,脸上犹自带着晕红的颜色。

    井直盛见雪斋禅师被杀,怒气填膺,虽然戴着面具,眼孔中也透出淋漓的杀意。

    而龙傲天脸色却甚是复杂。

    他对雪斋禅师无疑是有感情的,但现在却绝对不能承认吴锋所杀的,就是真正的雪斋禅师。

    龙傲天眼神一扫,发现一袭蓝衣,面容苍白的云海岚正飘在吴锋的身畔。

    因为身受重伤,灵力不能避雨,她的头发衣衫很快被大雨淋得透湿,却丝毫掩不住绝丽的颜色。

    玲珑起伏的身姿,更因湿衣贴肉而完美展现。

    龙傲天立刻认出这是在攻打凤凰堡是所见的大美人儿,那么之前与她相伴的男子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龙傲天眼中露出恶狼般的目光,打量着吴锋身旁的薛洗颜和云海岚,磔磔道:“吴锋你这小子,倒是好艳福——”

    “虽然只是杀掉我师尊的替身,也当碎尸万段!各位,将他们拿下!”

    吴锋冷笑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心知肚明。若是个西贝货,哪里用得这么多周章?”

    现在的情况,虽然击杀了雪斋,却绝不可能带走尸体,也无法证明杀掉的雪斋禅师是真的。

    但是雪斋禅师之死,的确如断龙傲天一臂,这就够了。

    龙傲天哼了一声:“我神霄人才济济,只是一个替身,便能让你等损失惨重,有何奇怪?”

    将双手负起,仰面道:“前次小挫,只是练兵而已,今日牛刀小试,就让汝等丢盔弃甲,而你吴锋也将束手成擒!”

    将前次战败说成只是练兵,以掩饰败绩,振奋人心,这是鼓舞士气之术。

    井直盛双目骤炽,声如雷霆:“他日攻灭神堂之战,看我井直盛一骑当千!”

    随着龙傲天奋臂一挥。

    井直盛率领骑兵队,如同洪流一般汹涌而来。

    神霄弓兵则纷纷拉弓上弦,万箭齐发。

    吴锋一招手:“弟兄们,分散撤退!”

    现在虽然三面都是神霄军,但尚未合围,凭借骑马的机动力,吴锋等人自可分散逃命。

    骑士们一个个调转马头,向着远方飙去。

    但是神霄强弓手们箭矢已发,登时便有不少人中箭,人仰马翻。

    吴锋眼见云海岚面容苍白,气息微弱,也不思虑,就将她一把揽住纤腰,抱到怀里。

    这时又听薛洗颜一声娇呼,原来她座下的红马也已中箭,射中要害,顷刻毙命。

    眼看薛洗颜就要掉下马去,吴锋催马迫近,将她也一把搂进怀里,与云海岚一同搁在大腿上,吁地一声,兰丸便撒开四蹄,没入黑暗的夜幕当中!

    阳凰儿遥遥看着吴锋的身形消失在远方,美目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井直盛则率着井伊谷骑卒追杀而去。

    他与雪斋禅师同属神霄四天王之列,谊切苔岑。被杀的雪斋禅师是真是假,井直盛当然心中有数,不由恨意填膺。

    夜色沉沉,雨线纷纷。

    吴锋拥着两女,策马疾驰。

    后头喧喝阵阵,不时有利箭激射而来。

    吴锋麾下的骑士分散逃离,敌人当然将吴锋三人作为主要的追击对象。

    半大的一匹马儿,上头载了三个成年人,跑得摇摇晃晃地,倒像是欺负它一样。可这马儿却是奋蹄如飞,好像风驰电掣,快得不可思议。

    吴锋低头看着怀中的薛洗颜和云大小姐,心中百味杂陈。

    两女如今身受重伤,花容惨淡,但仍然能看出绝丽的颜色。

    哪怕衣衫被雨所湿,贴在身上,依然能感到娇躯的柔嫩如脂。

    如果不是这样处境,想要将这两个女子同时揽在怀里,怕是痴心妄想。

    两女四目相看,呼吸互相喷在对方脸上,又感受着吴锋宽阔胸膛所散发出的雄性气息,俱觉羞涩,惨淡的玉靥又浮上晕红的颜色。

    薛洗颜忽地剜了吴锋一眼:“便宜你了——你当众撕那个阳凰儿的衣服,回去就和你算账。还有,你同她怎么认识的?”

    吴锋一愣,云海岚却已是柔声劝解道:“薛姑娘,你别怪他,小锋也是不得已……”

    “你就护着他。”薛洗颜有些不忿道:“等他从外面带女人回来就好了。”

    云海岚悠悠一笑,道:“这是薛姑娘你的事情,可与人家无干。”

    薛洗颜还想说话,云海岚娇躯却陡然一颤。薛洗颜吃惊,急忙一把拉住她,云海岚高耸的胸脯一个起伏,鲜血全喷在了薛洗颜胸口衣襟上。

    云海岚突然大口喘息起来,面如金纸。

    “不行……”薛洗颜惊呼道:“云姨的伤势又恶化了,必须得找个地方,静下来疗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云海岚是阴极体质,雪斋禅师的佛力渗入她体内,以阳击阴,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不散。

    吴锋也感到云海岚气息突然变得微弱,心中大惊。

    若是云海岚有什么闪失,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如今身处马上,哪里能静下来疗伤?现在三人都受伤不轻,只要下马,一定会被后头的追兵赶上。

    薛洗颜心生一计,低声道:“锋哥,让兰丸走山路。”

    襄阳郡多山,山上树木杂生,便于隐蔽。

    当下吴锋双腿一夹胯下马儿,兰丸极有灵性,立刻转过方向往左前方偏去,冲上一座丘陵。

    这个方位并没有高峻难行的大山,但丘陵连绵,在晚上如同迷宫一般。

    井直盛突然发现前头那匹快得跟闪电一样的蓝色小马放慢了速度,以为是驮着三个人,体力将尽,大松一口气,下令井伊谷骑士快马加鞭,急追上去。

    又越过几座山丘,却见那蓝色小马刷地一声,将身上的人形颠下马来。

    “哈哈哈哈……人能不顾马,马也能不顾主子!”井直盛的一名族人大笑道:“谷主,今天咱们捉住神堂继承人,虽不是拿下那姓苏的匹夫,也是一场大功了。”

    井直盛却是面容凝重起来。

    如果吴锋身受重伤,被想要保命的战马颠下来,的确没有反制之力。

    但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当井直盛策马靠近,低头一看,只见吴锋的战袍裹着盔甲,滚落在泥水里。而那匹蓝色的小马,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了。

    “中了金蝉脱壳之计了。”井直盛的话语依然冰冷,却包含着说不出的恼恨味道。

    一群神霄骑兵,各自懊恼。

    “谷主……沿着原路回去搜?”那部下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井直盛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心中却知道没什么希望。人在马上,目标较大,若是下马躲进密林当中,必定难于搜捕。

    他带着部队下马,一番搜寻,终于一无所获。

    这时候,吴锋等三人已经置身于一座干燥的石洞当中。

    雨夜生寒,在马上不觉得,如今到了洞里,受伤不轻的两女反而冷得瑟瑟发抖。

    吴锋拥住她们,用阳性真气蒸干她们身上的衣物,水汽蒸腾而起,就好像云雾一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疗伤

    薛洗颜又在吴锋耳朵上轻轻捏了一记,嗔道:“别看了,转过身去!”

    吴锋笑了笑,这才知趣地转身。

    窸窸窣窣的解衣之声响起,幽微得令人心中发痒。

    吴锋低低嗅着两位美女躯体发出的隐香,心中一片迷离舒畅,差点就要转过身去,一窥胜景。

    薛洗颜的声音柔得跟春水一样:“云姨,治伤的关键时候,可不要动喔。”

    嘁哩咔嚓的正骨之声,伴随着几声从鼻腔里发出的腻吟娇哼,缠绵蕴藉勾人心魄。

    云海岚感受着薛洗颜手掌的滑动,羞得双眸紧闭,不敢看她。

    薛洗颜麻利地给云海岚上好药膏,裹上干净的棉布。

    “好些了吗?”薛洗颜贴近云海岚的面颊,吐着香氛道。

    云海岚待要说话,突然间内伤发作,心头剧痛,娇躯颤了颤,一口鲜血,登时喷了薛洗颜满脸满身。

    薛洗颜吃了一惊,却一点不恼,掏出锦帕将脸面和衣裳擦拭干净。

    再看云海岚时,却见她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已经晕了过去。

    薛洗颜唤了几声,见云海岚始终不应,当下贴过樱唇,向着云海岚清润的嘴儿吻下,打算度气过去。

    随着面颊的接近,薛洗颜的俏脸也不由染成丹红的颜色,芳心忐忑不已。

    当四唇终于要接上的时候,却被吴锋一把揽了上来,在她小脸上捏了一记:“我都没亲过,哪里轮得到你?”

    薛洗颜大羞,来不及思索吴锋的言外之意,急道:“这是……疗伤呢!”

    吴锋悠悠笑道:“换个路子吧。你伤得也不轻。”

    说罢,将云海岚也搂抱上来,一边一个,双手按住两女腰眼。

    他的天阳体质与云海岚的阴极体质相对,又与薛洗颜共修刀剑合璧数年,互相极有默契,身体之间都已生出感应来,替她们疗伤,自是事半功倍。

    他运起神魔不灭玄功,调节体内阴阳,让自己的阳性内息不至于太过炽烈,而后自两女腰眼导入体内。

    一阳二阴,成天地人三才之象,气息周流,盈而复虚,修复着二女受损的经络和肉身,弥补着她们的元气。

    吴锋取出两棵玉灵芝,放入口内嚼了,极苦,却清凉柔软,令人满口生津。

    药力入于他的体内,很快消融到四肢百骸,再通过他的经脉为桥梁,修补二女的伤势。

    以吴锋为主,云海岚和薛洗颜为客,形成主客之势。

    疗伤之时,三人都屏去了感知,浸入漆黑幽暗的虚无世界,但灵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此时所感知到的外界,无关乎物质,只在于精神,乃至精神之上的存在。天地之间的大道,便存于其间。

    冥冥之中,三人的元神也在虚无间共鸣,恍若水乳交融,无法切割,不分彼此。

    吴锋和薛洗颜所受的,不过经脉脏腑之伤,对于他们这个境界,容易修复,说不上危险。只是薛洗颜修为稍低于吴锋,因此受伤重一些。

    但云海岚与雪斋禅师硬拼,被佛力侵入体内,不但伤及**,更是与灵力互相缠绕,如同附骨之疽,萦绕不散。

    如今元力流转,如同溪流潺潺。云海岚的一身修行,在虚无的世界中被解构开来,由吴锋急速地解析着。

    他明明已进入幽闇杳冥的境地,灵觉却越加敏锐,下意识地寻找着破解云海岚体内隐患的对策。

    元气的冲击,如同滴水穿石,将那团佛力缠绕起来,徐缓冲击,有时又好像星火燎原一般,以炽烈的真气化入根本命能的境界,对佛力进行侵蚀。

    两女任由吴锋施为,全身暖融融地,极为舒泰,伤势所造成的痛楚尽去。一时间神魂飘飘荡荡,完全被吴锋所引导。

    吴锋感知到三人的气机交感,已经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上,当下心神电转,丹田气海中阴阳流转,将真气强化了数倍。

    人染重病,先以和药与糜粥调和,再下猛药,运气疗伤也是这个道理。不然阴阳相斥,如同冰炭不交,未能去疾,反先伤身。

    吴锋从灵药中所得的灵力,如今大量地化成真气能量,在二女体内游走,渐渐凝集在云海岚的伤处,如同洪水冲击堤坝一般,冲撞着那股佛力。

    雪斋禅师修为高于云海岚,打入她体内的这股佛力,足以致命。

    如今吴锋运功疗治,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非生即死。如果失败,云海岚必死无疑,而协同治疗的薛洗颜和吴锋,也要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但吴锋深知这种事情不能拖延,越是延挨,云海岚的情况便会越发危险。倘若佛力潜伏太深,哪怕一时镇压下去,今后爆发出来,便无法可救,因此只能果决从事。

    一阵强烈的抽痛,将云海岚从杳冥玄妙的世界拉回现实,发出一声颤悠悠的痛哼。

    吴锋急忙发力将她按紧,让三人的身体始终紧密相贴在一起,如同一人。

    最可虑的,就是薛洗颜和云海岚之间的气机交感不佳,如果还心存芥蒂,便难免出岔子。不过两女之间有种奇特的情愫,因此倒也没什么大碍。

    真气冲击越发强烈,虽然听不见,但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云海岚的体内粉碎爆裂着。

    佛力深侵,想要完全祛除,不但损伤**,更伤元神。

    但这也是不得已之事。因此吴锋先与两女磨合,真气周流,厚培元气,当云海岚体内佛力驱除之后,将虚弱到极致,而多余的元气,正足以用来修复疗治她的身体。

    这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但吴锋心中却如同止水,平静无波。

    一切的恐惧忧虑,都必须镇压在灵台的最深处,心情平静,疗伤才能万无一失。

    仿佛经过了千秋万载,又如同只是一瞬,云海岚缓缓睁开双目,嘴角流出一线淤血。

    她的神情微显疲惫,仿佛旧病初愈,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欣喜。

    “小锋,我……”

    吴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真气再次变得暖融如酥,烘得两个美人儿周身瘫软如泥。

    不知又过了多久,真气又循环了百十个周天,终于偃旗息鼓。

    薛洗颜的伤势已愈合大半,云海岚亦再无危险,只待以后好好调治。

    吴锋微微一笑,松开双手,顺势在两女脸上各亲了一口:“大功告成。”

    两女惊得同声尖叫起来,但抬起目光,却感觉到吴锋的眼神舒徐沉稳,却又带着邪异的魔力,令她们心魂难守,忍不住想要对吴锋臣服。

    薛洗颜和云海岚心中顿时忐忑不已。

    这一场疗伤,以吴锋为主,她们为客,阴受制于阳。她们的灵心魂魄,在运功完成之后,自然被吴锋所制。

    加上吴锋天生有一种富于征服力的魔性,她们现在实是娇躯瘫软,明明心里羞恼万分,却不但无法挣脱,神情更是越发增娇盈媚,如同向吴锋刻意献媚一般。

    吴锋低头瞧着怀中二女。薛洗颜和云海岚均是人间殊色,一个青春绝丽,一个成熟丰韵,可谓寒木春华,各具佳妙。

    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境极为微妙,哪怕对她们用强,也几乎不会遭到什么抗阻。而若能同时拥有这两名佳人,其中妙处,敢情是神仙称羡。

    但吴锋对感情的观念向来是水到渠成,不作强求。现在下手,到底是趁人之危。

    所以他只是坏坏一笑,道:“看你们现在这么亲密,一起嫁给我好了。”

    薛洗颜咬了咬牙,话音娇弱,却终于颤颤地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云海岚也晕红着俏脸,水目迷蒙:“小锋,不要勉强人家好吗?云姨沉心修道,那种事情做不来的……”

    吴锋似是苦恼道:“真是不乖呢。”

    言毕,双掌齐出,好像打大钹一样,在两女屁股上各来了一下。

    云海岚肌肤柔润,丰臀浑圆,臀脂外张,如要溢出来一般。薛洗颜常年习武,臀胯紧致,弹力劲道都是十足。

    一拍上去,双掌皆美,快活得酥融欲化。

    不过两女本来因为疗伤的缘故,心神处于被吴锋所降伏的状态,如今两巴掌下去,震散此境,却是把她们给打醒了。

    薛洗颜被吴锋打惯了还好,云海岚一时间完全懵住,而后窘得整张玉靥都染成了诱人的胭脂色,挫着银牙道:“小家伙,你,你……”

    然后吴锋便感觉到耳朵一阵剧痛,差点昏死过去。

    这女人,下手还真快。

    等云海岚住了手,吴锋呲着牙抽了几口凉气,才笑着道:“论起大小姐脾气,云姨还比颜儿重一些。”

    云海岚剜了他一眼:“人家可是你长辈,你也忒过分了。”

    薛洗颜在一旁起哄道:“是啦,不尊长幼尊卑之序,该掐,刚才还太轻了呢。”

    吴锋将口唇贴着云海岚俏脸,吐着热气:“那让云大小姐打回来?”

    “啐,谁要。”云海岚犹自带着些许不忿。

    但她和薛洗颜都清清楚楚,吴锋虽然趁机揩油,但正是不愿趁人之危,又怕自己克制不住,才将她们从那种奇异的状态里给打醒过来。

    只是云海岚平生头一回被人打屁股,羞愤当然是无以言说。

    吴锋也不再说话,从空间袋里抽出一条极为宽大的锦被,将三人身躯一起裹了,温热的真气散发出来,一片和暖。

    他搂住两女,一同躺下。

    之前为了疗伤,三人都除下了大衣和鞋袜,身上除了小衣,仅有薄薄的中衣。

    虽是并没有实质性发生什么,如今也称得上是大被同眠了。

    薛洗颜咬住吴锋耳朵,有些恨恨地道:“下不为例。”

    说话间,却是悄悄地用脚儿去逗弄云海岚那双晶凝玉足。

    吴锋感知到她的动作,心道:这个小色女。

    却是顺手在云海岚丰嫩的大腿上揩了一记。

    云海岚娇吟一声,眯了双眼,用修长的手指在吴锋胸口上温柔地画着圈儿:“别……别闹了好吗?”

    她秀丽的脸容散发着温润莹洁的辉光,如同精巧妙绝的薄胎瓷。

    吴锋浅浅一笑,舒臂拥住两女纤腰,不再动作。

    橘黄色的灯焰轻轻颤动着,将温馨的气息流泻在狭窄的洞穴之中。

    吴锋心中渐渐平宁,瞥着怀中的两张绝丽花容。

    便仿佛已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么,正当将整个世界攫入囊中,才不负她们的绵绵情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兄弟

    龙傲天笑得很是邪异,虽然面容俊朗,却给人感觉好像一个骷髅在咧嘴大笑一样。

    “来来来。三哥,我敬你一杯。”

    他将酒盏递了过去,盏中是荆州有名的稻花香,香气扑鼻。

    但龙辉只是颤巍巍地将酒杯接过。

    他完全闻不到杯中的香味。

    龙傲天的笑容,令他全身发冷。

    龙辉在自己的直属领主和士卒面前,显得极为嚣狂,甚至比他的这个五弟龙傲天更加嚣狂。

    可惜这只是在弱者面前的色厉,而在已经是一派之主,更是战胜归来的五弟面前,他只能表现出内荏的一面。

    “三哥,上一战,你带走你的部队时,对我说过什么话来着?”龙傲天反过食指指节,叩着桌面,笑得越发灿烂:“你曾答应过我,如果这一战我能赢,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龙辉脖颈上渗出冷汗。

    他想起五年前,龙傲天曾笑着说:三哥,把你老婆楚婉冰借我玩玩如何?

    龙辉当时已经犯下了那场大错,被龙战野解除父子关系,但龙傲天这话说得太过,他仍旧忍不住发怒,与龙傲天争吵起来。

    没想到龙傲天反倒服了软,说自己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道主……这……请不要打我妻妾的主意。”龙辉低下头道:“其余一切,予取予求。”

    龙傲天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哈哈哈哈……那是,那是。愚弟身为一派之主,怎能做出那种事情。”

    龙辉神色稍缓。

    他心道若只是没收他的领地和部队,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他将龙傲天为他斟的那杯酒缓缓饮下。

    龙傲天却是眼神一冷。

    “蠢货!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你的脑袋啊!”

    龙辉的嘴巴登时张得极大,酒水漾在嘴里,却不敢喷出来。

    好一阵,他才颤抖着咽下那杯酒,用指头点着龙傲天:“五弟……你……设局害我!”

    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这一战龙傲天和雪斋禅师早就有必胜的把握。

    龙傲天笑而不答。

    龙辉颤抖着道:“你杀了老大老二和老四也就罢了,我这个对你全无威胁之人,你何必如此?”

    “窝囊。”龙傲天嘿嘿道:“是啊,有够窝囊的。那么一目了然的计策,也就对付你这种窝囊货色吧。”

    神霄道在豫西地区曾经有一块飞地,也就是吴锋如今的封地宛城。

    当龙战野成功让三河剑派名义上称臣之后,苏梦枕也假装恐惧,向神霄道献上言辞恭顺的文书,表示希望能与神霄和睦共处。

    文书中的言辞十分暧昧,显得苏梦枕似乎无力管理内部,需要投靠神霄道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当时神堂内部的确不稳,领地也不如现在这么大。

    龙战野于是将龙辉分封到宛城,调查苏梦枕的真意。

    龙辉平时喜欢批风抹月,吟几首酸诗,这点上与他的五弟龙傲天颇为相似。苏梦枕却是有名的风雅人物,两人一见,很快意气相投。

    苏梦枕知道龙辉风流,更是给龙辉介绍豫西一带的名胜美景,以及可心的销金之处。

    甚至还派人从西域买了两个西洋美女,赠给龙辉作礼物。

    后来苏梦枕到宛城里头做客,突然被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刺客刺杀,性命垂危。

    苏梦枕请求龙辉打开城门,让城外守候的部下们进来,交代后事。

    结果这些人进来之后,与那些“刺客”一起大搞破坏,到处放火杀人,搅得城里一片混乱。

    苏梦枕也如同没事人一样爬起来,亲手斩杀了护卫龙辉的数名高手。

    最终,凭着少量兵力,苏梦枕就拿下了宛城,把龙辉五花大绑,捆得跟粽子一样送回龙战野手里。

    龙战野勃然大怒,当即解除了和苏梦枕的父子关系,更是对苏梦枕恨之入骨。

    他当时就想要讨伐神堂,却因为内部不稳而作罢,直到如今,龙傲天才得以率领神霄军与神堂决战,并获取胜利。

    龙辉喉关颤抖:“五弟,从小到大,得罪过你的人多着了,你既能一一任用,为何特意设局,要除掉我这个窝囊之人?”

    龙傲天慢条斯理地道:“原因嘛,很简单——你比我会玩女人啊!”

    龙辉面色煞白:“这……”

    忽地张口大声道:“五弟,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两个甲士猛冲进来,将龙辉押了出去。

    龙傲天拍了拍手:“我会把你那群妻妾杀了给你殉葬,快谢恩吧。”

    龙辉只觉天旋地转,尿都快迸出来了,嘴里却不由地吐出几个字:“臣……谢主隆恩!”

    龙傲天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杀掉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对方还要谢恩。

    所以他要夺取天下,将世间所有人都置身于自己的威权之下。

    他的侍妾公孙红掀开帘子,从后屋进来,给龙傲天揉捏着后颈。

    “主子,你当真不对他的女人下手?红儿可不觉得主子是这种人哟。”

    龙傲天在公孙红的一对高耸上捏了一记。

    “龙辉这蠢货,总以为他那些妻妾能陪着他同生共死。”

    “我让人带口信去,若是不肯与龙辉离婚的,那就一起处决了吧。至于乖觉的,我挑几个自个笑纳,剩下的正好赏赐有功之臣。”

    他的声量很高,却无比地阴冷肃杀,让公孙红打了个寒颤。

    龙傲天知道龙辉为什么会窝囊,因为他只想着女人,不肯动脑子。

    而龙傲天则清楚,有权力,才能让女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而权力,是要通过头脑来攫取的。

    龙辉临死前当会明白这个道理。

    公孙红愣了愣,嘤咛一声,坐在龙傲天腿上:“主子,你的女人可忒多了些……”

    龙傲天端起酒盏,将酒喂到公孙红口里。

    “女人多了,不过做个撑门面的装饰,世上哪里真有雨露均沾?这些年来,受宠的不也才你们几个?”

    公孙红这才转嗔作喜,轻舒玉臂,搂住龙傲天脖颈。

    龙傲天亲了她一口,悠悠看向窗外。

    视线被重重山峦所遮挡。

    这一战虽然未曾捉到苏梦枕和吴锋,但斩首两千以上,的确算得上大胜,足以一雪前耻。

    如今神堂军已经撤回豫西,襄阳郡内的豪族也纷纷倒戈回来,被神堂夺取的安祥城成为一座孤城。

    但龙傲天的目光早已看到更远的地方。

    襄阳郡需要时间消化,神霄需要时间休养。不过攻灭神堂,想来也就是几年内的事情。

    在一重重山川的那边,可是有几个极为出色的美女,譬如吴锋的那两个女人,又譬如苏梦枕的宝贝女儿。

    无论在床上滋味如何,放在后宫里充门面,总是好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二个祭品

    这是一间深色调的书房,家具都被漆成惨淡的黑色,似乎昭示着这座城池刚刚遭遇了丧主的悲痛。

    李询静静坐在一张四方扶手椅上,将手掌交叠于并拢的双腿,眉间两点轻愁若隐若现。

    李忠已经入土为安,现在李询真正成为三河之主。

    比起以前,他仍显得安静而柔弱,只是更多了些如银狐舔毛舐爪的优雅。

    他并不像他的祖父一样,才十余岁时,便威严足备,能凭着几个眼神将别人慑服,乃至甘心为之效死。但谋略和手腕,却与祖父几乎无异。

    “赵叔叔,进来吧。”

    血戮营统领、樊城赵家家主赵忠高迈着大步,踏了进来,震得地板蹬蹬作响。

    赵忠高虽然是一代猛将,身量却并不很高,但双肩宽阔,腰背厚实,有一种威武强悍的味道。

    哪怕是平日里,他仍然穿着一身战甲。

    赵忠高微施一礼:“臣赵忠高参见主公,恕甲胄在身,未能全礼。”

    李询招了招手,示意赵忠高坐下:“赵叔叔何必如此?”

    “君臣之间,不能乱了规矩。”赵忠高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询笑道:“这话就见外了。赵叔叔与父亲一起长大,于我而言就如同血脉至亲一般,用不着多礼的。”

    赵忠高露出一丝苦笑,并不说话。

    李询问道:“赵叔叔此番过来,是有何事?”

    赵忠高这才坐到李询对面:“要攻打安祥城了。”

    襄阳郡内的大小豪族,大多是墙头草,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这次苏梦枕惨败,当初投靠神堂的坞堡,大多都倒戈了回来,被神堂军占领的安祥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由苏梦枕的养子苏广率领五百战兵和数千民兵镇守。

    神霄军却没有撤回本领,而是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龙傲天已经在筹备攻打安祥城的计划,一旦神霄军养精蓄锐完毕,便能兵临城下。

    李询点头道:“是啊……只要夺回安祥城,三河便能一雪前耻,失地也将全部收复……”

    说到这里,李询突然愣住。

    他想起之前安祥城被攻破之前,城将凰虚道决心死节。而赵忠高作为他的至交好友,被凰虚道劝走,并发下誓言,当三河的危机解除之后,将在收复安祥城的战斗中,战死于城头,以尽朋友之义。

    “赵叔叔,难道你……”

    赵忠高写意一笑:“做人要言而有信,何况是对最好的朋友。”

    “不可!”李询的眼中突然绽出了明亮的光,声量陡然抬高。

    “我以三河剑派门主的名义命令你,现在还不能死!三河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还需要赵叔叔你的力量!”

    小小的身体,清脆的声调,却含着震心动魄的威严!

    赵忠高欣慰地笑了。

    他想起那个如天神般的金衣男子拍着他肩头时的模样。

    “是啊,今后的日子,也许会更难过。”赵忠高搓着手,道:“所以我必须离开。”

    李询一愣,不解赵忠高的意思,却听赵忠高悠悠问道:“主公,蓝大先生是怎样死的?”

    听到赵忠高这话,李询心中一震。

    因为两代三河门主都是死于蓝家族人手里,李询便暗示蓝大先生自尽,并且将自尽伪装成为了安抚豪族,心力交瘁而死。

    蓝大先生鞠躬尽瘁,凝聚了三河人心,临死更是捐献出家财,解了李询的燃眉之急。不然的话,也许等不到神霄来援,三河剑派就会自行崩溃。

    可以说,杀死蓝大先生的,正是李询。

    李询本以为没人能猜出真相。

    然而赵忠高既然能得到身为一代枭雄的李清看重,又逐步成为血戮营统领,岂能是无谋之辈。

    李询心中慌乱,张口道:“这……”

    但他很快稳定了心神:“赵叔叔,相信我……我不会做兔死狗烹的事情,这一次实在是不得已。”

    对于赵忠高这样劳苦功高的老臣,抵死不认并无意义。

    既然蓝家连出两个弑君恶徒,让蓝大先生以死作为交代也说得通。

    赵忠高爽朗地笑起来:“主公啊,兔死狗烹,未必是坏事,反而是一个枭雄必备的手腕。”

    他扬起头,似乎陷入渺远的回忆之中:“其实当初我们都隐隐感觉到,如果老主人能多活一些年的话,蓝家父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身为三河剑派的管家,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但是这不妨碍我们对老主人敬若天神。除了枭雄的一面之外,他对臣子们绝对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吴起为士兵吮疮,谁都知道是权谋,可士兵仍旧会为他效死,因为以主帅之尊为士兵吮吸毒疮,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李询怔了怔,未曾说话,眼神转动,示意赵忠高继续往下说。

    赵忠高眼神沉凝:“这一战,三河军临阵溃败,几乎全无表现,完全凭着神霄军的死战才反败为胜。这虽然都是预计之中的事情,却对我们极为不利,根本没法与龙傲天讨价还价。”

    “所以,外敌虽然被打退,三河的艰难日子才真正开始。神霄拿下襄阳郡,必然索求利益,三河的赋税将有很一部分会被送往长沙城,而豪族们也会考虑,是继续侍奉三河,还是成为神霄的直属领主,来避免遭受双重的盘剥。”

    他突然间长叹一声:“主少国疑,又是小国侍奉大国,这才是真正的危难所在啊——到时候,三河内部必定怨恨杂生,而我们这些代表旧时代的老臣,将成为反对势力的旗帜。我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到了那个时候,也就身不由己了。”

    李询默然。

    他知道樊城赵家这样的大家族,内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整个三河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错杂的关系如同乱麻一般。

    赵忠高霍然长身而起:“身为一个主公,可以有生死与共的兄弟,但叔父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

    “酒忠次、石数正,还有宗胜他们,与主公一同长大,鱼水相知,他们才是三河未来的栋梁。”

    “小竹子……请容许赵叔叔最后这么唤你一次。”赵忠高揉了揉眼睛,声音突然带上了些颤:“苏广虽然不擅长攻战,却以善于守城著称。这一战必定伤亡不小,而我将尽量带着三河里头心怀叵测的人,一起牺牲在安祥城的城头。”

    “新时代的来临,并不是只有蓝大先生一个祭品就够。那就让赵叔叔来做第二个好了。”赵忠高拍了拍李询的肩头:“请好好照顾我家宗胜,也祝主公从今往后——武运昌隆!”

    最后一句话,带着冲天的豪气。

    李询看着这个瞧着他长大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凝注目光,尽量将赵忠高的背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初夏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烈,穿窗而入,照得对方的肩头一片灿金。

    乱世中充满了猜疑和背叛,但却越发显出忠义的可贵。

    正因为有这些忠义闪烁着光辉,所以三河才能在南北的夹缝之中,生存到现在。

    如今前路虽然既险且远,但李询含泪的双眼却清清楚楚看见灿烂的阳光。

    外面一片光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 满座衣冠

    苏梦枕立身于神堂大殿之上,身形依然笔直得如同古松傲柏,但眼神却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昨晚,女儿苏乱瑾在他头上拔下了几十根白发,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开始衰老了。

    筹备了二十多年的荆州攻略,一朝丧败,几乎一无所获,更是折损了大量精兵,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五年前虽有汉中之败,但一则苏梦枕休养生息多年,靠着积威可以将战败的影响压下去,二则薛衣人与他是同辈人,败给对方算不上太过丢人。

    而这一战虽然神霄之谋出于雪斋禅师,但终究要归于龙傲天这个一派之主。

    从这个角度说来,苏梦枕此战便是败给了后生晚辈。

    接连两次惨败,已经令他威信大丧,四方流言蜂起,说苏梦枕这个神堂之虎,不过是浪得虚名,只会欺负软柿子而已。

    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些话语,令他心如刀割。

    而且苏梦枕也明明白白感觉到神堂内部的人心动摇。

    “诸位……”苏梦枕目光扫视着一众臣子,缓缓道:“今天我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救援安祥城一事。”

    “如今神霄三河联军已经兵围安祥,因此广儿也发来了求援信。但此城经过我方的重修,坚固更胜往昔,并不能轻易攻克。”

    “我方上次虽遭挫折,但犹有甚强战力。若待敌军大举围城之际,纵兵击之,则足以一举摧破联军。”

    话音未落,一名身穿蹙金华服老者急谏道:“堂主,不可!”

    苏梦枕定睛看时,这人是姜家的家主姜仁。

    姜仁辅佐他改革经济,多有功劳,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为何?”苏梦枕声音有点发冷。

    姜仁道:“以老臣所见,燃豆坂一败,我神堂当中人心动荡不安,如果再匆忙出兵,大军或许未战先溃,再被敌人从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他喘了一口气:“何况,上次战败,损失物资无数,战没将士的抚恤金更是不菲,本门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大举出兵了!”

    苏梦枕双眉一轩:“若以少量精锐部队出击,相机行事,批亢捣虚,便不必大举征调。“

    姜仁笃定地道:“以雪斋之智,岂能不察?稍有闪失,说不得要全军覆没。”

    苏梦枕道:“雪斋老贼已被锋儿刺死。”

    姜仁大声道:“请堂主听老臣一言!且不说那人多半只是一个替身而已,龙傲天也是深得其父真传,智谋不在雪斋之下!如今的神堂,禁不住再一次行险侥幸了!”

    苏梦枕露出失望的神情。

    若是往常,他会狂笑怒斥,但今天却感觉到心口发软,全无底气。

    上次撤退战当中,他激战井直盛、赵忠高两大高手在内多人,结果被暗箭射中,但仍是强撑着亲自殿后,才避免了更大损失。

    这种皮肉伤,本也不足为虑,但苏梦枕回来之后,却时常感到头痛,甚至眼前发黑。

    这一次惨败,似乎已经伤到了他的道心。

    苏梦枕又见一人好像欲言又止。

    “范长老,你有什么话说?”

    范长老穿着一身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黑色棉布袍子,国字脸,线条却不凌厉,显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属下知道堂主心有不甘。但现在本门当中,多有心怀叵测之人,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既保不住安祥城,只能让苏广公子撤回来……”

    “堂主如今不到五十,还有的是时间。既然之前筹备二十年,方才出兵荆州,此次兵败,不若再休养十年,以图后举。”

    苏梦枕冷笑一声:“不用等十年,神霄三河联军该是打到咱们地头上来了。”

    范长老不紧不慢道:“那么诱敌深入,而后歼灭,正符合周易当中的‘重门’之意。当年堂主不就以此法结果掉了李清么?”

    这话虽然驳斥了苏梦枕,却又给苏梦枕戴了高帽子,实在是很有讲究。

    林秀贞、林通具两兄弟在内多位神堂重臣也相继发言,都是站在姜仁和范长老一边。

    当初苏梦枕议立吴锋为继承人,一个人将众臣驳得鸦雀无声,但现在他却感觉这群人如同一堆堆的浆糊,粘住了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令他几乎要为之窒息。

    年岁上,他说不上老。

    但眼见众人离心,苏梦枕却真正感觉到了英雄迟暮之感!

    其实若出兵救援,不说击破联军,至少能保住安祥城,令神堂在襄阳郡内残存有势力和影响力。

    当初攻下半个襄阳郡,下边的这群人大都分到了土地,然而还没得到什么好处,今次的战败便令他们封赏到的地盘旋得旋失。

    懊恼之下,他们就不愿意再跟着苏梦枕去冒险,这才是个中关键。

    苏梦枕长叹一声,看向苏灿。

    这么重要的议事,吴锋却不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灿儿,你意下如何?”

    其实事已至此,苏灿赞同也多半是无用,但苏梦枕仍希望苏灿能凭借对群臣的影响力,帮自己说服说服他们。

    “广儿已经来信,说上次战败,与他的队伍溃败关系极大。他已抱必死决心,若援兵不至,便与城兵一同玉碎,绝不瓦全。”

    苏灿愣了愣,却是悠悠叹息一声。

    “大哥也太死心眼。父上,派人出去,想办法劝他回来吧。”

    苏梦枕心中如浸冰水。

    如今安祥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苏广又怎可能回来?如果不发援兵的话,苏广就只有战死一途。

    苏灿与吴锋斗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愿意给活路。

    连身为苏梦枕养子的苏灿都出言反对,也就意味着救援安祥城一事,自不可行。

    苏梦枕高大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一口鲜血从咽喉涌上来,却被他压在嘴里。

    身为一派之主,当然不能当着群臣吐血。

    但他的脸色却变得异常苍白。

    苏梦枕勉力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议了——散会。”

    退入内殿之后,他立时瘫软在椅子上。

    最可怕的伤是大道之伤,有的来自外力,有的来自心魔。

    苏梦枕所修的功法,讲究勇猛精进,一鼓作气。连番挫折之下,道心受损,道伤暗生。

    “灿儿……”苏梦枕擦着嘴角的血,自语道:“真是好算计,再丢掉安祥城,我威望继续受损,这个堂主也就不容易当下去了,只能作速传位给锋儿。”

    “可是锋儿根基不稳,我传位太早,反而对他不利,那时候,你就有机可乘了……”

    他忽地狂笑起来:“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好一个神堂,我今日才知道,我神堂人心之散乱,更胜神霄三河百十倍!”

    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内殿当中,久久不绝。

    而苏梦枕则是又喷出一口血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广

    苏广疲惫地倚靠在城牒上,大口地喘息着。

    他左掌上的伤口已经见骨,他却没有力气去包扎。

    已经忘了这是今天第几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了,这几个月来,他和士兵们可以说是“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一开始可能还期待会有援兵,但现在所等的,怕只是一个解脱。

    百尺楼车、井栏、冲车、土山攻、地道,敌人为了攻破城池,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城里的物资还算充裕,苏广率领着士兵们,用火箭焚毁敌人的楼车,用投石机砸毁土山上的箭塔,依靠弩炮压制敌人的密集冲锋。

    敌军甚至运用了双层地道的手段,一层吸引城兵的注意力,深处一层用以真正突入,但也被苏广识破,催促民夫们在城内深挖壕沟,将由地道来犯的敌人堵在沟里,乱石投之,并泼滚油,点火焚烧,杀伤数百,令其不得不退走。

    但苏广明确地感觉到,敌人的进攻颇多妙笔,但总感觉缺乏环环相扣的味道,给了他一定的喘息时间。

    敌人的总指挥官无疑称得上名将,但总给人感觉欠缺些许老练,让苏广觉得与燃豆坂那次妙到毫巅的指挥,很是不同。

    也许那位智珠在握,近乎算无遗策的天才军师,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等了几个月了,没有一个援兵。

    豫西兵绝非不能战,不然苏广不可能凭借城内的几百战兵和数千民兵,就在敌人几万的动员下,坚持三个月以上。

    所谓“天下弱兵”的说法,在于那群上位者。

    河洛之地,千年浮华。哪怕曾经显赫无比的河洛贵族集团已经被战火所摧毁,但这里的豪族仍然延续了相似的秉性。

    他们热爱享受,充满对利益的狂热,面对利益勇不可挡,却缺乏集体荣誉感,能共安乐,却不能共忧患,也看不到长远的危险。

    相比起来,小肚鸡肠的荆州土财主们,在家国危机面前,反而显得忠勇太多。

    苏广苦笑一声,又想起一个月之前,城墙上的那一番鏖战。

    他几乎觉得城池必然会在那时被攻破。那位名叫赵忠高的三河第一名将,决计称得上勇不可挡,城墙上被他杀得血流成河。

    但在最后关头,三河人的进攻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失误,导致赵忠高在内的十多位三河名宿都被乱箭射杀,从高峻的城墙上坠下。

    那一次胜利,使得城内士气高涨,苏广才能又坚持了一个月。

    但苏广忘记不了那位形貌威武的中年人坠下城墙时,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淡然的眼神,仿佛看破了一切。

    总感觉是胜者亡,败者生。

    自己战死的时候,究竟能不能有这样的豁达?

    苏广摇摇头,走下城墙,越过那一道疮痍满目的壕沟,里头敌人烧焦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苏****不到臭味。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曾经很爱干净的他,也有至少一个月没有洗澡了。

    得安排人往里头撒一些石灰,不然疫病发作,那可就完了。

    虽然苏广知道,城池被攻破,也就是半个月之内的事情。

    敌人已经成功切断了之前神堂军秘密打通的地下暗河,苏广现在不得不控制饮水的配给。

    但作为一个将军,总希望自己的最后一战精彩一些。

    所以仍须尽全力。

    这时,苏广感觉到壕沟里有一具尸体动了动。

    他急忙睁大眼睛。

    那尸体好好地躺在那里。

    但他又仿佛看到一道白影霍然晃过。

    苏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世上不是没有鬼魂,不过千军万马的战地,战气足以震慑阴灵,绝不会轻易闹鬼的。

    这些天他太过紧张,大概是看花眼了。

    他越过壕沟上的独木桥,登上高耸的城主阁,凝望着窗外的月影。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小窗飘然而入。

    苏广大惊,正要大声呼叫护卫进来,却听到一个传音。

    “大哥,别喊,我是吴锋。”

    苏广是苏梦枕的养子,吴锋称呼他为大哥也是理所应当。

    听到这话,苏广一愣,却见来人一擦脸,剑眉星目,俊逸绝伦,果然是吴锋无疑。

    只是现在安祥城被联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吴锋又是怎么进来的?

    吴锋将身上的黑色斗篷扯下,露出一身三河军服,又取出了苏梦枕亲赐的神堂继承人印鉴。

    这印鉴以西域传来的碧玺制成,碧光莹莹,瑰丽绝伦。

    苏广看到这印鉴,才确信是吴锋无疑,叹息一声,问道:“你这段时间混进了三河军?”

    吴锋点点头。

    但这仍不能解释吴锋是怎样进到城里的。

    苏广黯然道:“城池守不住了。你进来又有何用?”

    吴锋冷静地道:“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不会有援兵过来了。我的队伍有限,如果独自过来支援,只会羊入虎口。”

    龙傲天趁着大胜之威,不计物资代价,令大军留在襄阳郡猛攻安祥城,看起来不智,实际上却是极为英明的做法。

    若能为三河李家夺回发源之地安祥城,神霄道才能真正地将三河剑派掌控在手里。

    苏广长叹一声:“是啊,要解安祥城之围,至少也要三千以上的战兵,以及数倍于此的辅兵。可是大败之后,人心离散,这点部队也凑不起来了。”

    他咬了咬嘴唇:“也好,你能进来,也定然能出去。把我的遗书带回给父上吧,破城之后,敌人未必愿意转交它。”

    说着,他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张脏兮兮的白布。

    布上用鲜血写成一封书。

    吴锋却摆了摆手:“没有任何意义。”

    苏广一阵恼怒。

    他以一腔赤诚,写下的这封血书,竟被吴锋如此否定!

    吴锋双目却突然变得灼灼:“大哥,走吧。”

    苏广心中咯噔一响。

    他其实并不能像赵忠高那样视死如归。

    但他既然受命镇守安祥城,有责任在肩头,就只能与城共存亡。

    如果投降的话,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你……你说什么?”苏广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吴锋微微一笑:“我想,大哥一开始还是眼巴巴地希望援兵能赶到,这样你既可以活着,又能凭借这一战洗雪燃豆坂之战中被当先击溃的耻辱,对不对?”

    苏广心头一颤。

    吴锋将他的心理剖析得分毫不差。

    吴锋的双目突然变得明亮,看向苏广的双目。

    如同能看穿他的灵魂!

    “那么,大哥,告诉我。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苏广陡然感觉到魂魄如被雷殛。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几个字。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用你的心去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吴锋平静地道,平静中却有霸者的气势。

    苏广咬了咬牙。

    是啊,我不甘心。

    这一战本不该是我人生的终点。

    但他却是摇摇头:“我跟你走了,这些士兵怎么办?”

    吴锋点头:“大哥之所以坚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已经来不及带着他们撤离。”

    “镇守安祥城的战兵,都是我神堂的精锐,如果他们降敌,将会给敌人增加很大的战力。”

    “所以你才决定带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苏广紧紧咬着嘴唇。

    这的确是他内心的想法。

    他每天用慷慨的言辞鼓舞着士气,与士兵同甘共苦,为受伤的士兵包扎。

    但他的目的,只是要让他们最大程度消耗敌人的有生战力,然后大家一起步上黄泉之路。

    “我知道这对士兵们不公平。”

    苏广神色惨淡道:“但是这个乱世,又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

    吴锋负起双手:“大哥,你想多了。”

    “如果真是决定争鼎的胜负手的话,别说城里的这几千人,哪怕万人十万人,也值得——如果以此换来的太平,能让千百万人享受和平与安康。”

    “但是,我要说——没有任何意义!”

    苏广一震。

    从吴锋炽烈的目光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吴锋的真实想法。

    “那么……你说,究竟是什么有意义?”

    吴锋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一字一顿道:“江东猛虎马千城说过,人是城,人是砦,人是垣。”

    “他所说的,既包括人和,也有更重要的,人才。”

    “兄长的才能,不应该消耗在这里。哪怕城内的数百战兵在内的近万人全部投降,只要将大哥你救回去,这一战我们就胜了。”

    吴锋决然招手:“走吧,兄长。你打算与城池共存亡的时候,就已经战胜了你的恐惧,证明你自己是天地间堂堂正正的勇者。”

    “而击杀三河名将赵忠高,也足以作为你的荣誉勋章,不会有人嘲笑你抛弃部队离开。”

    他的声音突然抬高数度。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因为极端畏惧死亡的,往往是志向最高远的人。”

    “真正的勇者,知道活着,是可以做更多事情。”

    “而今天,我吴锋请求兄长将性命交给我,我们一同去平定这个茫茫天下!”

    四目相对。

    吴锋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

    一只手修长丰润,另一只手干瘦枯槁。

    却都蕴含着勇气与决心。

    当夜,苏广留下书信之后,与吴锋一同,凭借妖灵之戒在土壤中穿行的力量,沿着联军挖出的废弃地道遁走。

    次日,城内残余的守军向联军投降,安祥城沦陷。

    后来,在吴锋的麾下,苏广极为出色的守城才能,其实并没有多少发挥的机会。

    因为对于吴锋来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但至少在很多年后,当苏广为了吴锋而战死沙场,并改变了一场决定天下大势的战役全局之时,他想起了当初的这一番对话。

    苏广感到,这才是死得其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慢毒

    神堂内部空言徒议,最终却未能向安祥城发一兵一卒。

    这段时间,吴锋却不动声色地将苏广救了回来。

    这并没能为他挣得太多声望。

    苏广感谢过吴锋之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以成败论英雄,是自古以来的定则。

    虽然苏广死守安祥城,令联军伤亡不轻,三河名将赵忠高也被射杀在城头。

    但他毕竟未能以身殉城,成为烈士。

    也就不会得到大家的同情。

    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安祥城丢失,近万守军降敌,连带着影响到十多家领主回归三河,苏梦枕的襄阳郡攻略,彻底化为泡影。

    所以活着回来的苏广,具体奋战的表现就不怎么被大家注意到了。

    这时候苏广才意识到什么叫做活着比起死去更需要勇气。

    那些反对救援安祥城的人,却对他抛弃部队独自回归风言风语。

    只有苏梦枕安慰了自己的这个养子,并对吴锋冒着生命危险救回苏广表示了赞赏。

    但吴锋回来的时候也发现,这位意气风发、雄才大略的师尊,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已经变了很多。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哈哈哈哈……”苏梦枕举酒痛饮,另一只手按在旁边绿衣女子的大腿上,笑声清狂,面容却憔悴。

    吴锋快步走了进来,淡淡道:“师傅,不要再喝了。”

    又往一边的绿衣女子冷冷地瞥了一眼,让她打了个寒噤。

    这女子是苏梦枕新纳的妾侍,唤作碧玉夫人,生得容颜秀媚,体态婀娜,是个少见的美人,但眼角眉梢的那股妖气,却令吴锋看着很是烦恶。

    苏梦枕作为一代名士,免不了花酒风流。虽然与妻子感情甚佳,但是以往与文友酬唱相和,也没少在楚馆秦楼、烟花巷陌中来往。

    前几年汉中惨败之后,也是在外放纵了接近半年,才逐渐恢复过来。

    苏梦枕并不直接作答,而是摸了摸碧玉夫人的头,斜着嘴角对吴锋笑道:“锋儿,看什么看?以为为师不知道,你除了薛家姑娘之外,作风也未见得干净……”

    苏梦枕过去风流,但未曾将外头的女人带回来,如今却是有些特异。

    只不过苏夫人一直没能生下男孩,门中建议苏梦枕纳妾的议论也持续了多年,如今苏梦枕纳个女人回来,倒也说得通。

    吴锋听见苏梦枕的话语,却是怵然一惊。

    难道……师傅竟知道云海岚的事情。

    这又怎么可能?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如今神堂这副模样,外敌又虎视眈眈。师傅你该早些振作起来,不应如此。”

    苏梦枕嘿嘿两声,又猛灌一口酒。

    “振作起来……振作了又如何?人心离散,我神堂还有几个忠臣?大家都汲汲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哪怕是神堂的存亡,又与他们何干?”

    言语中尽是悲愤不平之意。

    吴锋微微沉吟:“雪斋已死,龙傲天大言炎炎,名过其实,不足为惧。只要我神堂养精蓄锐,数年之后,自然可以将场子讨回来。”

    苏梦枕听到这话,露出一线玩味笑容。

    吴锋这才想起,世人对他的评价是“言过其实,不可大用”,而对苏梦枕的评价是“轻狂自负,却只能捏软柿子”。

    不由也很有默契地笑起来。

    笑完之后,苏梦枕却是极为沧桑地一叹。

    “几年……终究要几年啊。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年十年?”

    吴锋清楚地看到,苏梦枕本来光洁的脸庞上,眼角已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纹络。

    吴锋能理解这种中年人的落寞。

    他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所以呵……锋儿,你就让为师再醉一些日子吧——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苏梦枕见杯中酒水已尽,转向那女子,长声呼道:“碧玉儿,再给咱家添一大盏!”

    碧玉夫人微微踌躇:“老爷,你这些天来身体不好,真的不能再喝了……”

    苏梦枕瞋目道:“少说这些废话,我醉都没醉,如何不能再饮!”

    说着将高脚杯在桌上拍得铛铛作响,杯脚完整地陷入木桌平面,瓷杯却没有伤损丝毫:“一醉解千愁呵……”

    说话间,吴锋却发现苏梦枕人中与双眉之间隐隐有黑气,更是越来越重。

    他心下一震,知道师傅可能因为燃豆坂之败,伤损到了道心。

    但这黑气之阴郁,实在让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碧玉夫人再次给苏梦枕斟上烈酒,苏梦枕撮指啖了几枚花生米佐酒,便举杯一饮而尽!

    这种大杯足有半升,一杯便是一斤酒,一口而尽,可谓豪饮。

    苏梦枕喉关咕噜咕噜滚动着,腹部微微起伏,长吐一口辛辣的酒气,露出疲惫却无比惬意的神色,将身躯往椅背上一仰。

    突然间,一口鲜血混着酒水,随着他的吐气,如同虹彩一样喷泻出来,洒了满桌,也溅得吴锋和碧玉夫人满身!

    鲜血艳红刺目,却带着更加触目惊心的黑。

    碧玉夫人惊呼道:“老爷!”

    上去抱住苏梦枕,用锦帕擦拭着苏梦枕身上的鲜血和酒,神情急切。

    苏梦枕却并没有回话。

    他已昏迷过去。

    ……

    两个月前,襄阳城外,神霄军军营大帐。

    “红儿,你说苏梦枕如今开始流连于花街柳巷,可是真的?”龙傲天邪邪笑着道。

    “禀郎君……不,道主,红儿哪里敢说假话?”公孙红答道,玉掌早已温柔掏弄起来。

    龙傲天嗯了一声,似乎是对公孙红的服务感到很满意。

    “苏梦枕人称一代雄主,纵横二十年,却败在我这三十岁不到的毛头小伙子手里……”龙傲天道:“如今求道之心受损,压抑多年的**,自然会释放出来。”

    “如此一来,苏梦枕雄心壮志消磨,再无可惧,恭喜道主了。”公孙红谄媚道。

    “不。”龙傲天道:“温柔乡是英雄冢,但如苏梦枕这等人物,未必会消沉太久,只要他振作起来,仍旧是大患。”

    “道主有何妙计?”

    “很简单。”龙傲天狞笑道:“只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沉溺的女人。这个女人服用了黑血软筋散,两年之内,必定化为污血而死。但只需要更短的时间,毒药通过交合进入苏梦枕体内,苏梦枕内心郁结之怨气,与毒药的力量相结合,伤害不可谓不大。苏梦枕又早已年过四十,阳元不如少年,****缠身,毒火攻心,想不死也难。”

    他接着道:“而且不会有任何人看出他的死与********有关,只会说他纵欲过度,导致修行入岔身亡,沦为笑柄!”

    “如此一来……”公孙红媚笑道:“那红儿这便去寻觅擅长房中术的女子?”

    “不,这样太过刻意,苏梦枕难免识破。内媚之体便可,但不是一个,而是十个。”龙傲天声线沉稳。

    公孙红惊讶道:“十个?十个女子功效叠加,的确伤害巨大,但是想要苏梦枕笑纳十个女子,几乎不可能……”

    “谁说让他收下十个了?”龙傲天得意道:“苏夫人也不会答应。安排上十个,只要有一个入选便成,剩下九个都是弃子。等到被收下了,再让安插在神堂里的内线去传授取悦男人的技巧,如此才显得自然而然。”

    “神堂里的那位和我早有密约,让他向苏梦枕进言,说堂主尚无亲生的儿子,如今纳一房小妾,也是理所当然,苏夫人没理由阻挡,等到选秀的时候,再保证所有的候选人,都是我们所安排的……”

    龙傲天并没有说出“神堂里的那位”究竟是谁,但公孙红作为他的爱妾和忠实部下,对此却是心知肚明。

    公孙红赞道:“道主……好计策!果然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

    “哈哈哈哈……苏堂主可是我认定的岳丈,我龙傲天怎么能不为他的兴头着想?”龙傲天狂笑道:“等到苏梦枕一周年忌日,想必也是苏家小姐做我龙傲天侧室的日子,届时,岳丈在天之灵,必定欣慰万分啊!”

    公孙红听得龙傲天这样打苏乱瑾主意,不由心生妒意,却不敢说出来。

    龙傲天狂笑不止,猛地扯住公孙红头发,将她的头颅按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生灵体

    当苏梦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他看向陪在床边的吴锋。

    吴锋的双目中已经满是血丝。

    “师傅……”

    他口中喃喃道。

    苏梦枕露出欣慰的笑容。

    吴锋看见苏梦枕醒来,不由大喜,道:“师傅,你醒了。”

    苏梦枕点了点头,强撑着坐起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锋儿,为师不行了。”

    吴锋神色骤变:“师傅……你怎能这样说?”

    苏梦枕随意地笑笑,脸色却突然变得红润起来。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人生有数,天数有期,这都是上苍注定。”

    言语中有万般的无奈,却更有看透人事的豁达。

    吴锋愣住。

    他知道苏梦枕没有说谎。

    之前医士已经诊断过,表示道伤已入神魂,无能为力,只能以灵药外敷稍续生命,并暗示准备后事。

    而苏梦枕却在这光景醒过来。

    现在明显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一时间,吴锋心中如同刀绞!

    无论师傅和父亲是否同一人,他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父爱感觉。

    好不容易得到,怎情愿这般失去?

    “我不信!”

    他自口唇中迸出这几个字,如嚼金铁,掷地有声。

    苏梦枕摇头笑笑,问道:“你是不是怨我沉迷酒色,才落得如此境地?”

    声音细弱,却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令人无法以谎言应对。

    吴锋久久默然,而后道:“是,但也能理解。”

    苏梦枕仰天长叹:“燃豆坂一败之后,我的政治生命已然结束。本想为你将路铺好,可惜这点事情也没能做到——”

    “为师时常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哪怕算计再多也掩盖不住。比起来,你爹要冷静得多,他本就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堂主。”

    苏梦枕顿了顿,又道:“但锋儿你的性子里也有感情用事的一面,比起来,你倒更像我,而不是你爹。”

    吴锋听得此言,霍地一震:“师傅……”

    苏梦枕将手掌放在吴锋肩头:“放心,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吴锋抿着嘴唇,他知道苏梦枕有重要的话要向他交待。

    苏梦枕长叹一声:“你一直想知道我和你爹的关系吧,现在我就告诉你。”

    “从某种角度上,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吴锋猛然抬起头,与苏梦枕四目相对。

    苏梦枕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四十七年前,神堂当中的名门,吴家和苏家的家主之妻同时生产。”

    “吴家诞生的,是一对双胞胎,而苏家却是一个女儿。苏家家主在半年前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吴锋眨了眨眼睛,这种故事总觉得太过耳熟。

    苏梦枕悠悠道:“苏家家主当时和旁支各家关系都不睦,不愿意便宜旁支,于是秘密与吴家家主商量,把自家的女儿和对方的一个男孩掉包。”

    “但是掉包过来的这个男孩不会喝奶,也从来不哭。”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三天之后,这个男孩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了。”

    吴锋这才感到惊异起来,搜肠刮肚,寻思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快要想到答案的时候,苏梦枕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双生灵体,号称两千年才能出一例的罕见体质。”

    “在母腹当中,双胞胎中的一个就将另一个的**给吸收掉了,但两人却都拥有魂魄,并能分化出貌似实质的灵体。”

    吴锋骤然想起,很多时候,热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父亲却压根不吃一口,说自己正在辟谷。

    对于修为高的武士来说,不吃东西的确无关紧要,可武士修行本不存在辟谷的说法,这样做毫无必要。

    吃东西毕竟本身是一种享受。

    现在原因就很清晰了。

    父亲当时是灵体,根本不是实体,与鬼魂无异。

    正因此,所以根本没法吃东西。

    苏梦枕道:“我们兄弟二人商量好了,每一个月,上半个月本体由我占据,下半个月则交给你的父亲。”

    吴锋心中终于亮堂。

    父亲对母亲的确是专情的,但他和苏梦枕是同一具身体。

    从这个角度上,自己与苏乱瑾又的确是亲兄妹,无怪乎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血脉相连的气息。

    苏梦枕之所以这样对他看重,一定要将神堂大位交给他,重要原因之一恐怕正是如果只以血缘论的话,两人的确称得上父子。

    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可是师傅很可能即将离开人世,又令他心中越发焦灼痛楚。

    吴锋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师傅……那我爹呢?”

    苏梦枕黯然道:“本体如果死去的话,你父亲作为灵体存在,大概也只剩下几年了,只希望他能够将那件事完成——唉,真是很对不起他。”

    吴锋若被雷击,整个呆住。

    苏梦枕叹息一声:“锋儿,不要怨我,请听我慢慢说完。”

    “一开始的神堂之主,的确是我们轮流担任。”

    “等到我们联手结果掉入侵神堂的三河剑派李清之后,我们知道,是时候完成那一件任务了。”

    “你爹让我留下来,他北上之后,改换姓名,潜伏在神堂的支派忘忧谷,寻找一件惊天大秘,多年下来,终于被他寻出端倪。也是在那时,他认识了你的娘亲。”

    “因为我坐镇总堂,所以占据**的时间越来越长,你爹则越来越短。”

    “终于有一天,他来找我,说事情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他也是时候失踪了,肉身从此完全交给我占据。他以灵体的形态,就能将这最后一步完成。”

    “我听他的意思,这件事情恐怕最后须得拿自己来献祭,他才显得如此决绝。”

    “我当时便要求由我来完成最后一步,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我这一去是和我家那位在地下团聚,你若走了,难道让我和你家女人睡一起?”

    吴锋听到这里,不由也露出苦涩的笑容。

    还真是老爹的说话风格啊。

    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老爹,见他最后一面。

    师傅接下来要说的,定然是那一件惊天大秘的内容,也就与父亲的去向有关。

第一百七十章 武圣子传说

    “至于那件任务的内容,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苏梦枕突然停滞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武祖宝藏。”

    吴锋愣了愣:“我听说过,但从远古至今,威名震世之人,不论飞升天界,抑或身死道消,都往往会留下宝藏的传说,但真正找到的却没几个。”

    “但是哪怕真有武祖宝藏,也就是金银财宝和一些神兵利器,怎会干系到天下武者的兴衰?”

    多年前,李忠李询父子在忘忧谷搞破坏,被吴锋阻挠之后,李询便曾告诉吴锋,忘忧谷中所藏的秘密,或许与天下武士复兴的大业有关。

    苏梦枕顺了一口气:“因为那些宝藏,其实只是封印之器罢了,武祖宝藏的用途,便是将武祖的亲子——武圣子封印数千年,于九千年后出世!”

    吴锋听闻此言,不由神色亦变。

    这消息当真惊人。

    但吴锋随即恢复了冷静:“如今天下武士,只是一盘散沙,如果有武圣子出世的大义名分,当然能籍此统合天下武者。只是都过了九千年,哪怕这消息是真的,武圣子又怎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苏梦枕笑了笑:“锋儿,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简单。”

    “天下无不灭之王朝,哪怕当年的武祖神朝也不例外。武祖何等人物,既然飞升天界,自当无牵无挂,怎会因为这个缘故就把子嗣封印到后世?”

    “只是你且想想,上古之时,不但是圣级高手比现在多许多,同样是圣级,古人举手投足便能崩山裂海,今人却远远不能,是何缘故?”

    吴锋沉吟起来。

    如今已经到了末法时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天地间的元气不断消耗,总有一天,将无人能够修炼。

    但虽是末法时代,仍然有圣级高手,甚至仍旧有人能够成神飞升天界。那么为何这些巅峰高手的威能,不及上古时百倍?

    他搜索脑海中的古书,突然想到一个说法。

    “据说上古时的大陆,是现在的千百倍大小,这可是真的?”

    苏梦枕点点头:“随着元气消耗,这一方天地都为之蹙缩,山川湖海都浓缩了千百倍,纵然缺乏灵气滋润,也变得难于破坏。”

    吴锋如同醍醐灌顶:“莫非……武祖竟已算到九千年后的末法时代,并且有解决之法?”

    神级高手飞升之前,往往能发挥出预测未来的能力,并留下后手。以武祖树清妖蛮的绝世威能,能算到末法时代,也不奇怪。

    但武祖竟能有解决之法,却是实出乎吴锋所意料。

    苏梦枕道:“按照神堂当中的秘传,若能解除武圣子封印,那么地脉会暂时强行激发出磅礴的元气,虽然不能令大陆恢复上古时的浩大,却能令接下来数十年内,天下所有的修士皆有进益。”

    “而据说在这数十年内,凭着武祖的遗泽,武圣子便能找出破局之道。”

    武祖这布局,竟是对整个天地施以针砭,令其回光返照。这样庞大手笔,实在令吴锋神往不已。

    吴锋心下思忖。

    天地元气重新变得浓郁,其实修真一系也能享受好处,水涨船高,似对武士没什么帮助。

    但如此神迹,当然能证明武圣子是真,而扶助武圣子之人,也能取得极大的大义名分。

    只是若说武圣子数十年内就能找到解决之道,令回光返照变为起死回生,却令吴锋无法相信。天运循环,乃是大势,武圣子又不是武祖本人,这末法时代之局,怎能说一定能破解?

    “师傅,此事如若为真,应该是我们神堂的绝大机密。三河剑派又怎能知道?”

    李忠、李询父子当年绝对知道,武圣子的秘密藏在神堂支派忘忧谷当中,所以才设计想要控制忘忧谷,来找出这个秘密。

    不过以三河之小,修真一系的兴衰应该与他们无关。李家父子所贪图的,估计是庞大的武祖宝藏。

    苏梦枕叹息一声:“其实这个秘密,在神堂当中虽然历代相传,但也极为含糊。直到我和你爹继任堂主之后,翻阅古书记载,多番分析,才确定武祖宝藏就在忘忧谷附近,而具体藏处的机密,正藏在忘忧谷当中!”

    “但是当时一同参与的,还有另一人。”

    “此人其时已是神堂三号人物,却仍旧心怀不足,起兵谋反,失败后投奔了三河李清,后来又追随李清来犯。直到李清败亡,我亲自追杀,才将他斩杀于嵩山之上。”

    吴锋恍然大悟。

    那么,这个神堂叛徒一定是将武圣子和武祖宝藏的事情,告知了三河李家。

    所以李忠李询父子才会在忘忧谷布局,想要暗中夺取忘忧谷。

    再往深一想,吴锋脸色剧变!

    当年忘忧谷被神秘人屠戮,满门尽灭,他却逃过一劫。

    吴锋当时锥心泣血,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现在想来——有这样做动机的人只有一个。

    吴锋嘴唇颤抖:“这样说来,忘忧谷……是……我爹……”

    父亲吴君豪之所以失踪,当然是已经在忘忧谷找到武圣子具体下落的线索。

    这时候李家父子出现,更令吴锋的父亲吴君豪感到不安,认为吴锋虽然挫败了李家父子的阴谋,但秘密也许早已传来,以后多半会有更多人图谋忘忧谷中所藏的秘密。

    所以吴君豪才对忘忧谷进行灭门,以免后患。他隐藏实力多年,又是熟人作案,忘忧谷中无人想得到德高望重的吴长老,竟会化身杀人凶魔,是以满门上下千百人,竟被吴君豪一人杀尽!

    吴锋之所以幸存,是因为作为父亲怎可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吴锋脑海中轰地一声,简直一片空白。

    苏梦枕愀然道:“那件事没过多久,我就猜出真相了。”

    “如果当时去忘忧谷的人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吴锋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早想过,为了平定乱世,他不惜牺牲大量无辜来换取更大的安定,甚至为此化身魔王。

    可是洵洵郁雅的父亲,却早已做出这种事。

    吴锋在忘忧谷出生,在忘忧谷长大,可忘忧谷却被父亲一剑杀绝,焚成焦土。

    从小就教他君子之道的父亲啊!

    可父亲本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他将堂主之位让给苏梦枕,更是做好了为了解放武圣子,以自身作为献祭的准备。

    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巨星陨落

    吴锋无法忘记忘忧谷被焚成一片废墟的景象,和满地的焦尸。

    当他午夜梦回之时,往往还能看到在忘忧谷的师父萧狂歌和一众师兄师弟的容颜。

    现在得知真相,他心如刀绞。

    但更令吴锋痛楚的是,苏梦枕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他,只能证明苏梦枕的确命不久矣。

    一次抖出这样多的机密,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啊!

    苏梦枕眼中浮上惘然的神色。

    “为师与你父亲可以算作一人的不同人格,但他却比我忠直得多。”

    “对于解放武圣子,你父亲表现出与平日的冷静截然不同的狂热,认为依凭武圣子,必能复兴武士乃至破除末法时代。为此,付出再大代价也是值得。”

    说到这里,苏梦枕凝视着吴锋,神色却异常复杂。

    吴锋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教他君子之道。

    父亲看出了他天生的野心,希望他扶持武圣子,平定天下,做一个忠臣。

    而如今苏梦枕人之将死,却表现出对吴锋异常的期盼。

    于苏梦枕而言,自幼接受尊崇武祖的教育,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很多东西几乎想都不敢想。

    但到了这时候,他却心中也有不甘!

    他的一切期望,都放在了吴锋身上,他认为吴锋的成就,不该是区区辅佐之辈。

    他却无法说出口。

    吴锋重重点了点头。

    他看懂了苏梦枕要告诉他的东西。

    七个字——挟圣子以令诸侯。

    将武圣子作为傀儡,利用其大义名分,自己掌握实权。当中的好处,自然数不胜数。

    凭什么武祖之子,便理所应当掌控天下?凭什么后世之人,便一定要按照武祖的布局来行进?

    但吴锋若走上这条路,也定将被天下无数人目为窃国奸贼!

    薛衣人只是夺取一个天子峰,就被世人所不齿,而吴锋若是挟持武圣子,自然会被视作大奸大恶,受尽唾骂,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苏梦枕咬住嘴唇,他知道吴锋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既痛苦,且欣慰。

    “待到本门稳定下来,我便亲自去河东郡,寻访父亲。”吴锋道。

    苏梦枕赞许地点头。

    “忘忧谷灭门之后,我又与你爹见了一面,他告诉我你的下落,委托我照顾你。”

    “你在岩仓城的时候,我一直派人关注着你的动向,更是亲自去瞧过许多次。本来打算将你带回总堂来,但考虑再三,仍是决定让你再历练几年。”

    “没想到你又去了北方大草原,咱们一时把你跟丢了。”苏梦枕叹道:“好在你后来终究自己找了过来。”

    话语间带着些愧怼。

    吴锋这才明白苏梦枕为何知道云海岚的存在。

    苏梦枕多次对此旁敲侧击,担心的应当是此事传到薛衣人耳朵里。哪怕薛洗颜不在乎,但薛衣人极为疼爱女儿,如果因此震怒,说不定就会导致神堂和天子峰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脆弱联盟为之破裂。

    吴锋露出感激笑容:“师傅所做是没错的,如果不在外头呆几年,我也成长不到这个地步。”

    苏梦枕摇头:“我其实是有私心的,总希望灿儿成长起来,可惜他总让我失望。”

    “世人都说你是我私生子,其实灿儿才是,被我寄养在苏牧家中长大。”

    吴锋再次愣住。

    父亲和苏梦枕是同一具**。

    而苏灿则是师傅苏梦枕的私生子,压根不是养子。

    也就是说,三番两次想要害他的苏灿,和他根本就是亲兄弟!

    怪不得苏梦枕对苏灿如此纵容。

    能够本着神堂的未来考虑,将神堂继承人的位置交给吴锋,已是显出苏梦枕顾全大局。

    吴锋之前早已准备继任神堂之后,取下苏灿性命。

    但现在再知道这消息,如果还要杀苏灿,那便是手足相残!

    “师傅……”吴锋口中喃喃道。

    苏梦枕伸出手,摩挲着吴锋的面颊:“锋儿,我知道有些对不住你。”

    “灿儿看起来温文尔雅,处事得体。但实际上,他可是被我和你师娘娇纵坏了。”

    “他不认为是自己胜任不了神堂的重任,却认定是你抢了他的位置,这念头已定,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你们毕竟兄弟一场。待我走后,请再给他一两次机会,常言道,事不过三,若有第三次图谋不轨,你便取他首级。”

    说出这话时,苏梦枕心中如同刀割一般。

    手心手背都是肉。

    燃豆坂战败后,他就考虑削除苏灿的权力,来保全苏灿的性命。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如今苏灿羽翼已丰,苏梦枕现在命悬一线,想要拔掉苏灿的权力,又怎生可能?

    但他更明白,苏灿哪怕支持者再多,也绝不是吴锋对手!这是计谋和器量的差距。

    如果苏灿一直不肯悔改,下场只能自取灭亡。

    吴锋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师傅,除非他的所作所为,威胁到了神堂的生存,不然的话,我尽量留他生路。”吴锋郑重地道。

    苏梦枕长舒一口气。

    “锋儿……”他摩挲着吴锋的额头,喃喃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如今正当风雨飘摇之际,神堂存亡终究是第一要务。”

    他消瘦的脸颊微微地抖动着:“但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吴锋听得此言凄凉,急道:“别说一个,十个百个也当答应。”

    苏梦枕怅然道:“灿儿一直不知道我是他生身之父,对我也都是冷冰冰地唤作‘父上’,如同世间千千万万的养子一般。”

    “到了现在,也没必要让他知道真相了,免得他更生非分之想。”

    “所以锋儿,在我最后的时候,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爹?”

    吴锋修长的身形一颤,而后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爹!”

    他抹着眼泪,戚然道。

    苏梦枕露出极为欣喜的眼神,伸出手掌拍打着吴锋的肩头,手劲却越见微弱。

    “锋儿,让他们也进来……”苏梦枕瞳光渐渐微弱,叹息着道。

    这才是真正到交代后事的时候。

    作为子女的苏灿、苏广、苏乱瑾以及姬红颜、林家兄弟、姜仁等一众神堂重臣很快赶到。

    “我走之后,葬礼要简办,不要奢靡。你们要团结协力,全力支持锋儿,一起撑过这一阵最艰难的日子——我苏梦枕不才,不能再带领大家了……”

    言讫,苏梦枕身躯一仰,吐出数升鲜血,怀着万般不甘,溘然长逝。

    一片呼天抢地之声,在场众人,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

    只有吴锋没有流下一丁点眼泪。

    哪怕心痛欲裂,远胜刀割。

    因为他之前早已哭过了。

    癸丑年八月,神堂一代雄主苏梦枕因道伤发作,不治去世,享年四十七岁,留下一片看似繁华,却内部勾心斗角危机重重的基业。

    照耀豫西的一颗巨星,就此陨落。

    自二十多年前李清进攻豫西以来,神堂再次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在东北女真部落中,酋长的九个儿子曾演绎过所谓九龙夺嫡的故事。

    在漠北大地上,也有十王争汗的传说。

    以上故事都曾被无数吟游诗人所演绎,吹嘘其中的心术斗争是何等地精彩,合纵连横是如何的巧妙而不可思议。

    如今苏梦枕英年早逝,吴锋终于成为神堂之主。然而,自认为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年轻俊杰,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由内而外的关系网,更掌握着兵粮、领地,以及豪族们的人心。

    真正波诡云谲的争夺战,如今才刚刚开始。外有猛虎环伺,内有群狼磨牙,吴锋在这样的危急处境中,踏上了平定神堂内部的道路。

    这当中的精彩和险恶,都要胜过所谓的九龙夺嫡、十王争汗百倍。但对于吴锋的天下布武之路来说,这一切的凶险和风波,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葬仪

    神堂一代英主苏梦枕的葬礼在七月中旬举行,正当头七的日子。

    灵堂设在神堂的大殿上,布置成一片素白。

    葬仪采取古制,来自武祖大社神官们披头散发,穿着白色衣衫,头戴鸟羽,在脸上涂抹着油彩,吹着竹制的号角,或是手中摇铃,表演着悲戚的歌舞。

    香炉中冒出的袅袅白烟,似乎也散发着凄惨的味道。

    被请过来的神官共有四百余人,歌声响彻天穹,许多里之外都能听见。

    巨大的灵牌摆在殿中央,旁边是遗族和神堂重臣们,容纳武士的座席摆满了巨大的广场,再向外延伸的山路上则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男女百姓。

    每个人都显得神情悲伤。

    但悲痛并不能令人们躁动的心安分起来,更何况,有些人的悲伤纯粹只是装出来的。

    “现在我们神堂处境很难过啊。”苏灿的谋士林通具叹息着道。

    得知苏梦枕死讯之后,神霄道表现出蠢蠢欲动的态势,三河当中的激进派也纷纷表态,希望进攻神堂复仇,似乎他们不久前也死了主君并不是什么大事。

    苏灿秀美如女子的眉峰微微一拧,也叹息道:“是啊,林通具,你有什么主意?”

    林通具压低声音:“信行公子,我认为我们神堂应该降伏于神霄。”

    苏灿一惊,却只是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林通具道:“如今人心紊乱,想要安定下来,至少要一年时间。如果名义上降伏于神霄,神霄不可能跨越三河来消化我们。这是阳谋。”

    苏灿当然知道,林通具嘴里的“安定下来”,就是由苏灿干掉人心不服的吴锋,取而代之。

    正在考虑林通具的权宜之计是否可行的时候,上座处一名窄脸中年人击掌道:“的确是妙策,我们天武神教,已经没有能力再进行战争了。”

    他强调的是“天武神教”四个字,而非神堂。

    这是清洲殿的殿主,邓峥。

    清洲殿在神堂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或者说,某种角度上甚至比神堂还高一级。

    神堂虽然是武祖七大弟子中高阳氏一脉的传承,却存在名不正言不顺之处。

    武祖据说有七大弟子,号称三神四帝,建立了七个声名赫赫的大派,天武神教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岁月流转,七大武者门派逐渐衰落,在而今已经基本上荡然无存。

    天武神教的情况则非常特异。

    忌部氏作为世袭的剑神宫祭祀,世世代代都是天武神教的重权人物。

    在剑帝忌部千殇的进言下,天武神教建立了清洲、岩仓两殿,作为羽翼,两殿之主全部由忌部千殇的子孙担任。

    所以清洲、岩仓两殿的殿主家族——邓家,就是忌部千殇的直系后裔。而神堂的苏家、吴家这些家族,虽然也都是从忌部氏分化出来,但只是庶流而已。

    天武神教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威权,高阳氏的后裔沦为神官,在清洲殿的供养下,负责祭祀祖先。

    但清洲、岩仓两殿又被从清洲殿分出来的神堂所挤压。

    清洲殿下,本来有人神鬼三堂,神堂不但吞并了另外二堂,更是夺取了清洲、岩仓的大部分土地,到苏梦枕的时代,清洲殿更是遭到胁迫,不得不屈服于苏梦枕。

    听到这话,苏灿却没有多少好脸色。

    趁着苏梦枕病危这段时间,阳奉阴违的邓峥已经把十几座坞堡重新招揽进清洲殿的麾下,因为神堂群龙无首,对于这种事情,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邓峥悠悠一笑:“信行公子,事无常例,很多事情,不要想得那么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苏灿想要结果掉吴锋,可以找他合作。

    苏灿旁边的左成政则向苏灿使了个眼色。

    这小子依然是一副冷脸,眼神如同黑夜里的孤狼一般。

    苏灿心中一动。

    左成政给他献上的计策是,先杀邓峥,再除吴锋。

    趁着邓峥从葬礼上回去之时,袭杀邓峥,然后召集部队夺下清洲城,如此一来,苏灿的实力和声望都将达到一个高峰,不难快速解决吴锋,重整神堂。

    实用主义非常明显的计策。

    但是苏灿更知道,清洲城有三千多年经营历史,城高壕深,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这也是以苏梦枕之雄才大略,也只把清洲逼得顺服就完事的原因之一。

    杀邓峥不难,但是如果杀掉邓峥之后,清洲城依然负隅顽抗,导致他攻城失败的话,不但得不到清洲殿的人口和资源,还会蒙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在这乱世当中,名分有时屁都不是,有时又重若千钧。所以连一代枭雄薛衣人,在天子峰篡位之后,都没敢马上对自己的师父下杀手。

    所以苏灿只能无奈地咬了咬嘴唇。

    邓峥舒服地靠在柔软的坐席上,一副笑吟吟的神气。

    他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苏梦枕过世,苏有光重伤,这神堂上下果真是无人。

    就连那个吴锋,也只是大言炎炎名过其实之辈。

    我清洲复兴,再掌豫西之地,有望也——邓峥心中豪情万丈地想道。

    而葬仪的主持者范长老,则不时挺直脊背,翘首望向入口处。

    “范长老,怎么还没见吴锋殿下过来?”范长老的好友姜仁不时在他耳边轻语。

    “真是个怪人。平时经常许多天不见人影也就罢了,现在也如此……都已经是一派之主了。”

    “丧歌已经结束了,已经到烧香的时候了。”

    “若是再不来,可要由苏灿公子先烧香了,时间可不能延误,不然岂不是贻笑大方?”

    一群神堂重臣们纷纷议论道。

    姬红颜则低哼了一声,水目中射出锋锐的光芒。

    “师傅过世的时候,这小子根本没流下一滴眼泪!哼,这种人怎么能继承我神堂的大位!”

    她的话引发许多人纷纷赞同。

    这时,武祖神社的大神官已经缓步过来,开声道:“请烧香。”

    范长老手里拿着烧香顺序的名册,脸色大窘。

    大神官却一点没有留情面的意思,复述道:“请烧香。”

    苏灿抬起目光,看向高大的灵牌。

    如果吴锋迟到的话,由他第一个烧香,对于他的声望无疑会极为有利。

    正在这时,入口处却传来一阵议论。

    “啊,来了。”

    “新上任的堂主已经过来了。”

    范长老投过去眼神,顿时脸色大变。

    他突然有了一种也加入苏灿那边的冲动——他之前本是中立的。

    吴锋根本没有穿丧服,依然是一身粗砺的裋褐,背后背着剑,胸口敞开着,好像怕热一样。

    所有的人都将眼神投了过来,如同看怪物一般。

    在刹那间吴锋就成为场内两千多人的焦点。

    吴锋却只是淡淡睨了他们一眼。

    他猛然抓起一大把线香,全部点着之后,大步流星走到香炉边上,将线香往香炉里一摔。

    一蓬烈火突然灼起,一大束线香全部摔成粉碎,然后在几个呼吸之间烧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

    这样粗暴的焚香方式,不但不可思议,也是冲撞冒犯亡灵的做法。

    吴锋不等有人责问他,就冷笑起来。

    “师傅生前已经说了要薄葬,如今大战之后,府库空虚,你们却把大量本应该用于军备的资金浪费掉。”

    “这也就罢了,在隆重的葬仪上,又有人在讨论是不是要投降的事情,而现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根本看不到神霄军的影子!”

    接着吴锋又将目光转向一边哭得双目红肿的碧玉夫人。

    她置身于苏夫人、苏乱瑾、薛洗颜等一干女眷中间,竟然仍能显出容颜秀美,没有完全被比下去,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

    吴锋却越来越觉得这女人大有问题。

    “你这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吴锋厉喝道。

    碧玉夫人一愣。

    她随即睁目道:“吴锋殿下若是认为妾身乃红颜祸水,责怪妾身不能以死殉夫的话……”

    说罢,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口短刀,刺在胸口。

    顷刻间胸前溢血,她轰然向后倒下,美目快速失去着神彩。

    一时间场上惊呼不断。

    吴锋却是全无怜悯,冷哼一声:“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而后转目不看她。

    已经确定了,碧玉夫人是神霄的死士。

    师傅是被毒死的,道伤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已。

    碧玉夫人哪怕不自尽,也一定会死于下在她体内的********。而她现在死,则可以博取众人的同情心,让众人认为都是苏梦枕沉溺酒色自取其祸,而她只是个乱世中无法自主的可怜小女子罢了!

    而且碧玉夫人既死,自然死无对证。

    龙傲天,你好狠的算计。吴锋恨恨想道,心中如同刀割。

    “啊喝……”

    吴锋突然发出一声孤狼般的长嗥,拔剑凌空怒舞,赤光璀璨,气势骇人,令众人都难以说出话来,纷纷屏息注目。

    等大家回过神来,吴锋早已转过身,扬起头,傲然向来时之路回去,消失在大殿之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苍凉而清狂的歌声,激荡在山道之上,迥传百里,久久不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瀑布

    吴锋在葬礼上的做法,引得神堂内外议论纷纷。

    苏梦枕虽然号称一代狂生,但在上一任堂主过世时,也绝没有这样做为!

    没人知道,吴锋这些天亲自去北面的岩仓殿勘察情况,派出小队协助渑池镇守使时信清防守,以备岩仓城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趁乱偷袭。

    因为众人都受到了惊吓,葬礼也很难再庄重起来,后头也就草草结束。

    而在神堂当中,想要废掉吴锋,拥立苏灿的气氛越加浓厚。

    “吴锋憎恨已故的堂主。”

    “这是当然,姬姑娘都说了,苏堂主过世的时候,他没有流一滴眼泪!”

    “是啊,他深受堂主重恩,怎能如此凉薄!”

    “据说主公早就有意将其废除,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就不幸猝死。”

    “既然如此,何不大家一起商量计策?”

    这样的议论在神堂中弥漫着。

    就连一向看重吴锋的神堂二号人物苏有光,竟然都选择了沉默。

    但在这时候,却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力挺吴锋。

    渑池镇守使时信清。

    岩仓殿控制的区域处于西北的灵宝地区,这个地区在过去曾经被从三川郡独立划出作为弘农郡。

    清洲殿在苏梦枕时期已经被迫降伏,但岩仓却一直都没有屈服。

    渑池则堵在岩仓殿的出口上,负责监视打压岩仓殿。

    前任渑池镇守使是由当时的神堂副堂主苏牧兼任,时信清则是苏牧的养子和继承者。

    苏牧把自己的两个儿子苏广和苏灿都过继给苏梦枕,于是在渑池的封地就由时信清继承。

    时信清一向很是瞧不起岩仓城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因为这两人虽然能治理内政,却缺乏用兵之才,哪怕有优势兵力,野战也多次被他打得溃败。

    在时信清看来,如果岩仓没有那么多古老高峻的城堡,光是靠着自己的一点兵力,就能消灭掉岩仓!

    但是这次时信清却差点吃了大亏。

    吴锋及时地赶到,让他回军,但伏兵已经杀了出来,布阵精密得可怕。

    好在有吴锋麾下的铁炮手支持,乱枪齐发,才打了个平手。

    当一名穿着橙色衣衫的清丽女子出现在阵前的时候,时信清才知道,岩仓早已和神霄勾结起来。

    他的对手并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的邓爱侯邓三石父子,而是神霄四天王当中东海道智鬼阳伯符的女儿阳凰儿!

    此女的谋略据说不在乃父之下。

    因为此事,时信清显得对吴锋心服口服,并且宣称吴锋在葬仪上的所作所为,正显出吴锋不凡的见识和器量。

    因为时信清表达了立场,最有话语权的元老苏有光也终于表态,表示希望众人支持吴锋,不要祸起萧墙。

    神堂内反对的声浪终于被压了下去。

    但苏灿的支持者们仍然不服,觉得时信清的目的只是要针对苏灿。

    苏灿和时信清不睦,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毕竟时信清占据了苏灿父亲苏牧留下的渑池城。

    对于这些,吴锋都不是很在意。

    或者只是显得不是很在意。

    神堂总堂后山。

    夜,沉沉。

    数百丈的飞瀑,从高山之上激荡而下,汇成溪流,沿着山中溪谷汇入黄河当中。

    时当盛夏,水流也格外汹涌。

    如同银河自九天直落而下的冲击力,足以将一般人砸成肉饼。

    吴锋****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犊鼻裤,置身飞瀑之下。

    肌肤白皙,身形修长,胸腹的肌肉却虬结精壮,如同古树的枝柯。

    水流如同无穷的巨石轰然坠落而下,打得他肩头嘎嘎作响。

    他的双足却如同老树根一般吸住了河床,岿然不动。

    身形也好像孤松一样挺直。

    吴锋仰望着当空的明月,忽地发出一声孤狼啸月般的长号。

    凄厉孤绝!

    一股冲天巨力,从他双肩上爆发出来,轰鸣而坠的瀑布,突然间倒卷冲天而起,在月光下如同一条登天之龙!

    吴锋长啸不止,直到声音嘶哑。

    当水瀑再次轰砸而下的时候,吴锋的双目中终于流出了东西。

    不是泪,而是血。

    辛咸的血弥散在水瀑中。

    凄艳,却很快被水流所冲散。

    吴锋突然听见了一个细弱娇嫩的声音。

    “哥哥。”

    在轰鸣的水声中,这个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却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血脉相连的感应。

    “阿市……你怎么在这?”吴锋擦了擦眼里的血,惊问道。

    他看见少女一袭白色衣裙,俏立在水边,在月影的照耀下越显清丽娇柔,如同一朵风中的白百合。

    苏乱瑾幽幽叹息一声:“哥哥,最悲痛最难过的人,果然是你啊。”

    “有什么事情,让我们替你一起分担,好吗?”她眼中水波盈盈,道。

    “我们?”吴锋无奈地微笑起来:“还有谁?“

    苏乱瑾怔住。

    是啊,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识到吴锋的处境。

    除了吴锋的那群追随者之外,他在神堂中可谓举目无亲。

    哪怕已经继承了这个堂主之位。

    姬红颜、左成政,这些人与苏乱瑾关系都不错,但他们对苏灿死心塌地,恨不得要将吴锋碎尸万段。

    可苏灿也是她的兄长,苏乱瑾又岂能劝说别人投到吴锋麾下?何况就算她做了,谁又会听她的?

    “哥哥……教我兵法和计略吧。”苏乱瑾的目光突然凝实起来:“爹爹走了,我不能一直活在温室里……我也想做点事情。”

    吴锋摇摇头。

    “我可以教你。但是做点事情的话,还没到时候。”

    现在摆在面前的重大问题,根本不是外敌,而是内忧。

    他不想让苏乱瑾卷入自己和苏灿的争斗。

    吴锋突然走上前去,一把将苏乱瑾抱住。

    苏乱瑾一愣,但随即感到吴锋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很舒服。

    哪怕身上沾满了水珠。

    “妹妹,多天真一段时间吧……”吴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么多尔虞我诈……至少,看着你现在这样子,我感到很宁静。”

    纯真不是愚蠢,苏乱瑾有时候很有她自己的判断。

    那么现在其实很好了。吴锋想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静静

    吴锋迈着大步,踏进薛洗颜所居的厢房里。

    这时薛洗颜正和云海岚依偎在一起说着体己话儿,两女的关系显得很是亲密融洽。

    双美互倚,相映生辉,如同凝集了世间全部的绝丽颜色。

    吴锋坐到一边,信手将薛洗颜搂过来,放在自己怀里,捏着她娇俏的脸蛋。

    薛洗颜脸色微红,娇媚地瞥他一眼。

    云海岚看着此景,心中蓦然微酸。

    她想起在以前,吴锋好些次将她这样搂抱在腿上。

    明明是自己决定放手的,可是现在,真的又觉得好不甘心呢……

    吴锋淡淡道:“有些进展了。”

    他说的是调查苏梦枕死因的事情。

    但薛洗颜却明显看出吴锋神色不好。

    “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吴锋叹息道:“按照那些人的布置,如果继续查下去,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你爹。”

    薛洗颜神色一变,脸色轻寒:“好算计。”

    吴锋点头:“他们的布置可谓滴水不漏。当你爹成为嫌疑人的时候,神堂和天子峰的新仇旧恨就会完全激发出来,那这事根本没法继续查下去,还会导致神堂与天子峰关系破裂。”

    “所以只能将此事完全压下去,就采用道伤发作而死的说法。”

    说这话时,吴锋的眼中充满了苍凉和无奈。

    目前绝不能与天子峰翻脸,不然以现在的情况,两面开战的神堂必然灭亡。

    所以薛衣人连成为嫌疑人都不行,如果此事发生,那么根本不会有机会再往深处追查真正的真相。

    明知杀害师傅的真凶就是龙傲天,却因为没有证据,便只能让苏梦枕继续蒙受酒色过度而死的污名,这让吴锋怎能不椎心泣血,愤恨欲狂?

    薛洗颜轻掠鬓边的秀发,眼神一亮:“能做出如此精密的布置,神霄在我们内部一定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身份必定非同一般。”

    吴锋点头。

    他知道薛洗颜之言极有道理。

    如果只是安插的间谍,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一定是神堂中的重要人物暗通神霄。

    苏梦枕这样的强势领袖,一直以威严压制着部下们,以维持整个神堂如臂使指的运转。

    是以两次惨败之后,威严一丧,神堂的凝聚性反而比不上整合程度不够的三河剑派和神霄道。

    如今苏梦枕既死,神堂重臣们都有机会拉帮结派,扩大影响力。从这个角度上,人人皆有作案动机。

    而且苏梦枕因为名义上没有亲生子嗣的缘故,几乎每一位重臣都曾建议纳妾。所以从引入碧玉夫人这方面,也很难找出真正的奸细。

    “如果是苏灿所为的话,他倒的确是极大的利益获得者……但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只要苏梦枕不死,苏灿便不敢公然对吴锋举起反旗。

    薛洗颜抬起手,温柔地为吴锋按摩着脖颈:“但是如果是他弑父的话,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不是吗?”

    这话轻描淡写,吴锋却清晰地感觉到当中的狠辣。

    是啊……自己的心中,岂不是隐隐希望苏灿就是那个内应,那个凶手?

    吴锋不愿意违背对苏梦枕的承诺。

    但他对苏灿的确毫无感情。

    他希望苏灿死,哪怕苏灿是他的弟弟。

    这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云海岚在一边一言不发,默默地感受着吴锋和薛洗颜之间的默契。

    薛洗颜聪**黠,能够与吴锋一起商量军国大事。

    这样的女子,正是吴锋所需要的。

    相比起来,她只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云海岚越发感到自己当初选择放手是对的,却也越发自哀自怜起来,眉宇间点上了丁香般的轻愁神色。

    与薛洗颜共享吴锋,绝非她心中所愿。但作为红颜知己,怕也是心酸难捱。

    薛洗颜不愿意吴锋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太久。

    她是蝮蛇之女,深受其父熏陶,所以自然要将吴锋引上狠辣决绝的道路。哪怕苏灿与吴锋是亲兄弟,也得让吴锋将苏灿结果掉。

    但这种事情当然要一步步因势利导,不容易一气呵成。

    她又问道:“现今的神堂,别说遭受天子峰与荆州军的夹攻,怕是连神霄军都抵挡不住。你可有些什么应对的办法?”

    吴锋抚摸着她光润的脸颊,让她安心:“师傅在生前已经定下计策,可惜未能实施,便遭物故。”

    “神霄道此前为三河收复失地,损失也不小,兵粮物资消耗不可胜计。短期的利益,却并不明显。”

    “出兵的豪族头领们拿不到领地加增,必然多有怨言。我们只要调动情报网,劝诱煽动他们,就能令他们拒绝再次出兵。”

    “那么最近一两年内,龙傲天必定忙于整合内部,无法直接进攻神堂本土。”

    苏梦枕去世后,神堂旧有的情报网也交到了吴锋手上,令吴锋现今的情报力量大增。

    只不过旧情报网当中,一定藏着不少敌人的反间,须得调查清洗之后,才能放心与罗廷玉和风舞泷的情报体系合并。

    薛洗颜颔首道:“你师傅有此遗计,那么目前神霄军不足为虑。荆州那个方向,短期内大概只是与三河发生些小型摩擦罢了。”

    吴锋却是怅然道:“不过你爹那边,我还是有些担心啊。”

    薛洗颜苦笑:“我对爹爹说过来就是为了取你人头,现在你师傅都过世了,我却毫无行动的意思,他怕该看出咱们是在耍花枪骗他了。”

    两人都明白,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神堂和天子峰的脆弱盟约绝不能破裂。

    “那还有什么办法吗?”吴锋平静地问道。

    “我回汉中一趟。”薛洗颜笃定地回答。

    她并没有十足的说服父亲把握,但眼中却充满了决意。

    这决意显示出在她的心中,夫郎已经大大超出了父亲的地位。

    吴锋因此也感到安心。

    有这几个字就够了。

    他并非胸中没有对付自己岳父的计划,但终究不想付诸实施。

    那条蝮蛇终究是薛洗颜的父亲。

    薛洗颜既然有这样的决意,当能成功说服薛衣人无疑。

    吴锋微微一笑,将薛洗颜抱起,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而后将她胸口朝下抛进云海岚怀里,两个美人儿的****直接重重地撞在一起。

    云海岚琼鼻间发出一声柔弱的娇哼,薛洗颜则直接惊叫起来。

    吴锋耸了耸肩:“那么,颜儿你今晚还是和云姨一起睡吧。我想静静。”

    言毕向外走去。

    薛洗颜双眉一挑:“静静是谁?你的老相好么?”

    吴锋反身过去在她挺翘的臀上狠狠拍一记。

    “小妮子你再吃这种莫名其妙的干醋,小心我将你就地法办了!”

    这话一出,薛洗颜倒没什么,一边的云海岚却羞得面红如血。

    吴锋笑了笑,这才迎着庭院中的明月,走了出去。

    阴郁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父女会面

    天子峰,后殿。

    布置一如既往地朴素,全不似神堂那样金碧辉煌。

    妻子过世之后,这里的主人将稍微华丽一点的装饰也都全数撤去。

    据说这能令他独处的时候心中宁静。

    这一刻,身着一袭雪白便服的“蝮蛇”薛衣人目光平静,看向对面爱女绝丽的容颜。

    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惆怅。

    其实女儿的五官,更像他自己年轻时一些。

    然而那种如雪清丽当中暗藏万般妩媚的神气,却总令他想起那个令他铭心刻骨的女子。

    他杀过太多人,更多人间接因他而死。

    但只有那个女人的死,令他感到痛悔永世。

    “爹。”薛洗颜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薛衣人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多说:“我早知道了,如果你哪怕曾经和他有过一点争斗,也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他的目光清淡,却带着沉重的压迫力:“如若他真的打败过你,也该在我将你送过去之前,对不对?”

    薛洗颜感到脊背一冷。

    父亲很早就猜到她和吴锋很早就认识,联手骗他。

    却隐忍到苏梦枕死了才发作。

    这次如果劝说失败,她一定会被父亲扣押下来,回不去了,而吴锋也将极为危险。

    薛衣人又叹息起来:“你今天穿的衣服,和你娘走的那天一模一样,不愧是我的女儿。”

    朱衣红裙,艳丽如血,晶莹剔透的水晶簪却灵秀无匹。

    让薛衣人想起,妻子的身体哪怕已经失去了生命之后,仍然婉约得让他心颤!

    薛洗颜俏脸轻红,低下头去。

    就连这种水莲般的娇羞,都与她的母亲全然无异。

    薛衣人心中一阵抽痛,面色却平静如常。

    “那么,告诉为父,你为什么会看上他?为父可是清清楚楚你那点小爱好。”

    薛衣人勉强挤出一线笑意,道。

    薛洗颜根本不喜欢男人,这才是他一开始敢于将女儿送过去的原因。

    他根本想不到女儿会爱上吴锋。

    如果只是英姿勃发、文武双全的美少年就能征服她的话,薛衣人自信自己那个外甥绝不比吴锋逊色。

    两人作为表兄妹,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薛衣人也曾撮合不止一次,却都没能成功。

    薛洗颜又是脸上一红,却抬起头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

    “战友,能够将后背托付的人。”

    “因为能生死与共,所以想要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夺取天下。”

    娇媚的神色尽数褪去,眼中绽放出逼人的英气。

    薛衣人黯然道:“果然。你真该是个男孩子。”

    这一代枭雄突然想起,在许多年前,他也有几个能生死与共,能托付后背的人,大家约定共患难,同富贵。

    可惜现在他们都已死在他的枪下。

    当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又何曾没有痛悔过?

    女儿长大了,所以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刀击中父亲的死穴,砍在心坎最柔弱的地方。

    令薛衣人为之阵痛不已。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代枭雄的态度有所松动。

    若只是软语央求,不会有任何效果。

    “如果是男孩子,也只能做荀彧张良。”薛洗颜嫣然一笑:“爹爹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够与他抗衡的话,还是多关心一下哥哥好了。”

    “你大哥不成器,不需要你来强调。”薛衣人淡淡道,却全无怒意:“颜儿,把你的游说之词清楚列出来吧。”

    薛洗颜勾了勾玉指,抬起眼眸:“很简单啊。”

    “天子峰现在的实力,尚不足独吞神堂。若与神霄瓜分,则争不过神霄。所以天子峰、神堂实为唇亡齿寒之势。”

    薛衣人摇头:“中古之时,魏国灭蜀,吴欲救之,不济。再想啃下一块土地来巩固己方边防,已经来不及了。”

    薛洗颜道:“颜儿的夫君可不是蜀后主可比。”

    薛衣人掸了掸衣袖:“但神堂内患却远胜蜀亡之时。”

    薛洗颜微愣。

    如今神堂内患重重,她的确无法否认。

    薛衣人续道:“若想渡过如此危机,须得手腕胜过你父亲才行。”

    他伸出手,摩挲着女儿光润的面颊,渐渐露出怜爱神色:“颜儿啊,那小子能让你这样倾心以之,全心全意为他,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挺嫉妒呢……”

    这一代枭雄的眼中射出寒光和杀意。

    “正因为嫉妒,所以我一定会给他一次机会。”

    薛洗颜心中窃喜。

    父亲以往总是平静,哪怕要施展再恶毒的阴谋。

    现在他眼中射出如此炽烈的杀意,反而说明一定会说话算数。

    “颜儿,回去吧,告诉他,盟约将延续,但我将在两家疆域的边界上,见他一面。”

    薛衣人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还没圆房吧?”

    薛洗颜的俏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默默点头。

    “很好,为父已经仁至义尽。”薛衣人缓缓站起,负手望向窗外的广袤天地:“如果他通不过我的考验,被我杀死,你不必再怀念。”

    薛洗颜干脆利落地道:“女儿明白。”

    她坚信吴锋绝对能通过考验。

    随即又问道:“那通过了又如何?”

    薛衣人长叹一声:“颜儿,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乱世当中,翁婿之情又算得上什么?”

    他知道女儿是希望这盟约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如果他能够让我满意,我便助他打残神霄,解除威胁。接下来,我便与他各领兵马,决一生死。胜者,将成为中原武士的领袖。”

    薛洗颜心中终于抽痛起来。

    她意识到,父亲真的已经如他所说的那样,仁至义尽。

    “你是蝮蛇的女儿。”薛衣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你既然选择了你的丈夫,就该为他向上苍祈祷,祈祷他有一天取下你父亲的首级。然后你亲手将我的首级清洗干净,好生埋葬。”

    他说这话时,声调极为平静,眼中竟有几分期待。

    薛洗颜抿了抿红唇,唇边被她用贝齿咬得生痛。

    但她却神色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乱世之中,无论未来如何,都要敢于承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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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野望录介绍:
这是一个武士与修真者并存的时代,道门、佛家、魔教分割天下。干戈不息的乱世,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有崩山断江之威的集体战法,能困杀绝世强者的强横战阵,可以加持全军的无敌武魂……这个世界战争的魅力,已经发展到了有史以来的极巅。 江东的猛虎正扬眉怒啸,河北的冰龙手持缨枪绽放绝代的芳华,蜀中的雄狮伺机而待,西漠的霸主则已展开如风似火的东进攻势……四大军神,各据一方。 一个懒散的少年,却也怀着天下布武的野望。 这个故事从中原开始……天下野望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野望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野望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