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井伊谷骚动
吴锋静静感受着美人娇躯的温软柔腻,心中一片柔软。
即便是隔着数重衣衫,都能感觉到云海岚蜜臀的嫩滑。这成熟美人肌体丰腴,却柔若无骨,肌肤的光润柔腻更是绝世少有。
这样一具躯体,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不为之心动。
男人的感情,往往是从占有欲到爱意。
吴锋猛然想起,两年前,他和云海岚离别前的一夜,她喝了不少烈酒,倒在他怀中,神态妩媚如水,一副任君鱼肉的娇楚模样。
他一度差点烈火焚身。
如果说十三岁尚属懵懂,十六岁的少年,便已经真正发育。
然而吴锋仍旧是收回了那只手。
给不了她任何承诺,便不要解开她的衣衫。少年是那样想的。
他还记得当时她的眼神,似幽怨,又似欢喜。让人心动,也让人心疼。
那时候,吴锋知道,对这个女人的心意,已经不止是喜欢或占有,而是爱。
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并不让他觉得有负罪感,吴锋并不是别扭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吴锋才心生犹疑。
如果他对云海岚只是有点喜欢,可以强行占有她,将她作为侧室,把她对自己的好都当成理所应当。
但既然情意已然铭心刻骨,他就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受半点委屈。
如果不能让两个女子公平地得到他的爱意,那还不如让与云海岚的关系停留在红颜知己的界限上。
那就顺其自然吧。
吴锋暗想道,微嗅着佳人柔体的清雅浅香。
银白色的月影依依,自窗口投下,将两人的身形融化在一起。
无声无息地,一同沉入那甜蜜的黑甜睡梦。
……
数日之后,玉符和被吴锋誊录过的心得,已经落在了苏梦枕的手中。
吴锋擅长书法,擅长模仿他人的笔迹。他并没有使用自己的字迹,而是用了另一种字迹,因此苏梦枕并不会询问他为何要将心得誊录一遍。
对于吴锋的禀报,苏梦枕只是答道:“我已知道了。”
百尺剑塔的演练,不可能完全保密,神堂在三河神霄内部旧有情报网,苏梦枕当然也能得到消息。
但当吴锋取出玉符和云海岚所写的心得后,苏梦枕看完,仍然大喜过望。
“锋儿,你竟结识了如此高明的阵法高手?”
吴锋微笑:“山林草野之中,多有奇人。”
苏梦枕颔首道:“有这枚玉符和这份心得,我和你叔父合力,短期内便能寻出百尺剑塔的破解之法,此阵已不足为虑。”
吴锋抱拳道:“那么恭喜师傅,这一战胜算,将会大大上升了。”
其实他对此战仍有忧虑,雪斋禅师乃是名震天下的一代军师,智计非龙傲天可比,所凭依的绝不会只有一件百尺剑塔。纵能破之,若在谋略上败了,结果也没甚么区别。
但此战是势在必行,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战当前,吴锋也不会说什么丧气话。
苏梦枕眸光坚定如剑:“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如今三河丧主,士气已削,人心动摇。但神霄军的战力,仍旧不可低估。为了在战前削弱神霄道的战力和动员力,为师还准备了一策。”
……
江陵城。
龙傲天眸如闪电,昂首挺胸而高坐,看着对面同样身形高颀的井直盛。
“对于这次的事情,井直盛将军作何解释?”龙傲天扬声道。
井直盛默然,而后离座而去。
与道主谈话时,这样做本属极为无礼。
但龙傲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过了一阵,井直盛回到室内,将三个包裹投在桌上。
“都在这里了。”他的话语极为简短。
龙傲天将包裹打开,是三个血淋淋的人头。
是井直盛的堂弟和两位叔父,也是这次井伊谷骚动的发起者。
这次骚动蔓延到整个南郡甚至临近的江夏郡,叛军更是勾结青城派,声势浩大。
但当龙傲天赶到江陵城的时候,这场乱事的祸首却已经被井直盛斩杀。
“青城军已退去。属下御下无能,不能管束族人,罪该万死。”
龙傲天点点头:“三个脑袋,那么,那个小的呢?”
他说的是井直盛的堂侄,也是他的养子。
井直盛因为没有儿子,于是为独生爱女和堂弟的儿子订下婚约,预备以堂弟之子继承家族。
然而在这场乱事中,那名十七岁的少年,却也随着自己的生父参与到其中。
井直盛一凛:“已经逃走了。”
而后离座单腿跪下道:“属下捉拿不力,请道主严惩!”
龙傲天长叹一声。
他当然知道那个小子是井直盛故意放走的。这么多年视作亲生儿子一般,他毕竟下不了那个手。
这次骚乱,除了苏梦枕的挑唆,根本原因还在于在之前的燃豆坂之战中,井伊谷为首的南郡各家族损失过大,令不少实权人物心怀怨恨。
这也体现出神霄道对荆北之地的控制,实在不够稳固。
南郡的叛乱虽然已经平定,但叛乱却已经蔓延到东面的江夏郡。
如今井直盛亲手斩杀数位至亲,平定乱事,虽然挽回了龙傲天的信任,但两人之间,必定要形成一定的隔阂了。
“起来吧。”龙傲天挥手道:“令媛的婚事,我定会在荆州青年俊杰中择优取之,令其入赘贵门,不使井伊谷后继无人。”
井直盛的女儿井流月,是荆州有名的明珠。如今她的未婚夫因谋叛而逃亡,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取消了。
龙傲天说这话,一是让井直盛安心,二是让井直盛知道,自己对他女儿没有觊觎之意。毕竟龙傲天以好色闻名,但他说出择俊杰入赘的话语,就说明不打算纳井直盛的独生爱女作为侧室了。
“谢道主盛恩。”井直盛这才长身而起。
“与神堂再次决战之事,你意下如何?”龙傲天看向井直盛,问道。
井直盛微愣,而后决然道:“舍命相从。”
龙傲天点点头:“极好。”
“苏梦枕虽然煽动这场乱事,但他的目的只在于扰乱我方人心,并不希望叛乱成功。不然,南郡甚至整个荆北落入青城派手里,将与苏梦枕吞并荆州的计划相违背。既然苏梦枕不敢下全力,对我方的伤害倒也有限。”
龙傲天大笑起来:“我神霄一派,人心一致,又岂惧雕虫小技?此战,必斩苏梦枕之首,以雪前耻!”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却都知道,这一场骚乱实在对神霄道本就不齐整的人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苏梦枕的计策,已确实地取得效果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战将临
冬去春来,冰雪开始融化,草野之中重新绽放出鲜嫩的绿意。
但襄阳郡当中,战云却越来越浓重,空气当中似乎都浮动着血腥的气味。
预示着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又一场惨烈的战争即将来临。
也不知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是苦难的终结,还是新的一波灾难之开始?
长久的战争令人在绝望中麻木,但依然残存着对和平的渴望……
比起神霄道,神堂的内部整合程度更高,加上之前燃豆坂战胜的缘故,士气高昂,在备战上有天然的优势。
因此开春的时候,整备和鼓舞士气的工作已经彻底完成,内部的隐患也都被镇压下来。
这时龙傲天和雪斋禅师还为说服神霄道内部的反战派而苦恼。
神堂军一向军纪严明,但这一次,苏梦枕下令士卒分成多个小队进入三河剑派的残存领地,进行劫掠和放火。
目的是通过暴力威吓忠于三河的小领主,迫使他们倒戈。
面临这样的危机,李询必定火速会向神霄道求援。如此一来,龙傲天只能在尚未动员完毕的情况下出兵,否则就意味着放弃三河。
这是乱世中常用的手段,却也十分有效。
苏梦枕并不愿意这样做,但他相信这将是襄阳攻略战的最后一战,一旦取胜,李询等人将束手来降。
所以为了确保胜利,他暂时放下了仁义,哪怕许多襄阳人今后将为此而视他为恶魔。
这是乱世中诸侯的共性。
毕竟,乱世纷繁,人命如草。能善待自己领地上的百姓,已经称得上仁德之主。
这行动的确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又逼降了五个坞堡,并取得了大量粮草物资。虽然被李询奇袭了两次,损失了数十战兵和三百多民兵,但无损大局。
吴锋没有参与这些行动。
但他也能想象,房屋被烧毁,农田被践踏,财物被掠夺,乃至妻女被人侮辱的可怜百姓们抱头痛哭的凄惨模样。
襄阳郡的攻略,只是近距离的战争而已,尚且需要使用这种无道手段,远征又当如何?
路途遥远时,若不能因粮于敌,全靠从后方补给,运输过程上的损耗和敌人对粮道的袭击,便足以令己方的经济为之崩溃。
但要统一天下,就必定会有远征和真正的大战。
每个诸侯都想终结战乱,他们的手却不断制造出新的罪恶。这或许并非他们的本意,但长久的征战,已令他们习惯于此,变得心如铁石。
吴锋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前方道路上的血腥与烈火,还有无尽无辜者的惨号。
他的心开始颤抖,但眼神却依然坚定。
杀戮是罪,那么未来所有的罪,就由自己一肩承担。
为了平定这个乱世,他愿承受全部的骂名。
他不需要属下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不需要忠心的部属为了自污而伪装成佞臣。
只有这样,才能留给后人一个真正的清平之世。
……
安祥城,城主府。
“禀父上,神霄军已经开始北上,号称战兵数量多达两万人。”苏灿向苏梦枕禀报道:“也有说法是四万,但依据孩儿估计,真实的战兵数量,仅有八千左右。”
苏梦枕拊掌大笑:“神霄虽然有战兵数万,但人心不稳,豪族头领们大多厌战。加上青城派的威胁,实际所能动员的部队果然不多。”
“如今三河剑派元气大伤,所能动员的战兵顶多两千,加起来也不过一万。”
上一次作战时,联军战兵数量达到一万三千,这次少了三千人。
苏灿也微笑:“敌人兵少,所以虚张声势,鼓舞士气。我方兵多,却故意少报,以轻敌之心。”
“这一战我神堂全力动员,加上襄阳郡内的降兵,实际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二千人,对外却宣称仅有八千。如此算起来,破之必矣。”
苏梦枕道:“兵之多寡,只是胜负的一个因素而已,何况我军并无压倒性优势。灿儿,不可掉以轻心。”
苏灿当下恭敬道:“孩儿受教。”
但苏梦枕心中却也觉得此战有胜无败。
己方兵力已经超越了联军,士气也在敌方之上,敌方所凭依的百尺剑塔,己方也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当下发令道:“速速令汉水以南的我军小队撤回,在安祥城整队集结。”
“决战地点仍然是——燃豆坂!”
话语决然,急促如同天风海雨一般。
苏灿一愣,己方在兵力上有优势,其实直接在平原上对决也无不可,也更便于布置兵力,歼灭敌军。
但他随即意识到苏梦枕的算计。
敌人已经在燃豆坂惨败过一次,再次于此决战,将能够唤起敌军的心理阴影。如此,更容易将战争打成歼灭战。
“父上神机妙算!”苏灿竖起大拇指,高声赞道。
苏梦枕与他相视一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压低声音道:“灿儿,这次让若雪做你副将,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苏灿眼中隐隐露出喜色。
上一次燃豆坂之战,姬红颜被苏梦枕派到吴锋手下做副将,弄得他很是不爽。
“还请父上授命。”苏灿神情恭敬地道。
苏梦枕满意地笑起来,徐徐说出要交付给苏灿的任务内容。
不用苏梦枕多说,苏灿便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不由大喜过望。
虽然在之前的两场大战之中,吴锋立下大功。但家臣们普遍对行事张扬的吴锋缺乏信任,现在大部分的家臣,都依然站在苏灿这边。
苏灿知道,如果这一次能够立下足够拿得出手的功绩,那么夺嫡之事便从此有望。
“孩儿必然不辱使命!”苏灿笃定地道,而后领命而去。
苏梦枕抬眼望向窗外。
苏灿的才能,在他看来足以胜任这样的辅助任务。
而整个作战计划,他已经与吴锋推演了许多次。
这是一座七重高阁的顶端,可俯瞰整片原野。
高风拂入,吹得他襟袍飘扬,猎猎作响。
窗外艳阳高照,一片春光明媚,草色青青。
而在苏梦枕的眼中,神堂的未来,亦是一片光明。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百尺剑塔
日上中天。
浩大的联军队伍以整齐的阵势徐徐北上,盔甲鲜丽,反射着灿烂的金光。
但如果能够站在高空鸟瞰,就会发现这支队伍的旗帜显得格外繁多,队列之间的空隙也偏大。
这都是为了显得人多而进行的布置,反而体现出联军的兵力不足。
对于野战来说,若是山地战,民兵还能起到辅助作用。但两支强兵在平原地形对决的话,一般都是纯战兵,只带着少量军乐队之类辅兵,如果混杂了大量民兵,反而会适得其反。
大将顾泰能的爱子顾惜朝对道辇上的龙傲天道:“道主……探马已经传来消息,神堂军仍然是背靠燃豆坂,列成鹤翼阵。”
顾惜朝作为龙傲天的侧近,一向与他形影不离,而他的父亲顾泰能,这次却不在军中。
雪斋禅师和顾泰能一文一武,互为表里。这次雪斋禅师出阵,更是代替龙傲天作为一军主帅,因此顾泰能便留守后方,防备青城派偷袭,以及心怀叵测之徒趁机叛乱。
与顾惜朝齐名的冈元信则留守了然坡上的道宫城,防护神霄军的后路。
顾惜朝有些疑惑地道:“神堂军虽然宣称只有八千人,但根据咱们在神堂领内眼线提供的消息,神堂方的战兵动员已经接近了极限,战力绝对不止此数,该是在我们之上。”
“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布成鱼鳞阵这种攻击力强大的阵势,何必再摆不利于追击的鹤翼阵?”
龙傲天冷笑一声,问道:“神堂军隐瞒真实兵力,要骗的是谁?”
顾惜朝一拍脑袋:“对啊,若是布成鱼鳞阵,我们就可以根据阵型厚薄大小,估算出敌人的真实兵力……”
龙傲天寒声道:“兵多者易骄,常胜者轻敌。我们上次因为轻敌而败,所以苏梦枕希望我们继续轻敌。”
“而我们的胜机,不止在百尺剑塔,也在敌人的轻敌上。”
顾惜朝躬身道:“谨遵教诲!”
龙傲天瞧向雪斋禅师:“已经快要与敌人接战了,请老师下令吧。”
雪斋禅师乘坐着一头白象,象鞍以七宝装饰,华贵无比,越显得他法相庄严。
只见雪斋禅师掌中佛珠转动,小小的佛珠,声响却轰鸣如曳千尺铁索,令众将都听得清清楚楚。
“布偃月阵!”雪斋禅师大喝道。
旗语将命令传递下去,各阵的形状开始变化。传令兵穿行在各队之间,将机要传与诸将。
纵然经过了上次的惨败,神霄军仍然有着很强的协调性,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一个月牙般的阵势快速形成。
月面外凸,大量轻步兵居中,重步兵处于两侧,骑兵在最外侧,数量不多,却可以凭借强悍的战斗力防御敌人从侧翼和后方进行合围,能有效克制鹤翼阵的包抄战术。
弓弩手则与步兵相混,阵势内留有空隙,弓弩手可以先在阵列前方射击,待接战之时再退回阵中,于激战中借着步兵的掩护继续杀伤敌人。
三河军被放在队形的最前方,按照龙傲天的说法,如今三河军士气低下,需要由神霄军督战,无法单独作战。
这等于是把三河军当作了炮灰,但李询并没有作任何反驳,便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除了接受,他没有别的选择。
燃豆坂,这是两山夹成一谷的地形。
北面谷口是襄阳郡的重要要塞安祥城,如今在神堂手中,南面的谷口便是燃豆坂。
神堂军的布阵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中军挨着谷口,两翼背靠山崖。
苏梦枕与白军浪并肩而立,意态昂然。
“龙公子,又见面了。”苏梦枕衣衫猎猎,飒然如天神。
他只称呼龙傲天为“公子”而非“道主”,意指龙傲天远不及其父,而“又见面了”,则是说之前龙傲天惨败于燃豆坂之事。
龙傲天面色微变,却随即恢复了平静:“半年不见,甚是思念。”
苏梦枕笑道:“那是极好的。这一番还按照老规矩,先单挑,再决战?”
龙傲天摇摇头:“斗阵如何?”
言毕,如同一道电光般退入阵中。
在苏梦枕和白军浪猝不及防间,雪斋禅师、青冥真人、李雁鸿法王三人各率弟子,腾空而起,顷刻化作数丈高下的巨大剑塔,剑刃卷动漫天风暴,向着神堂军势席卷而至!
苏梦枕和白军浪一讶,急忙退入阵中,巨大的剑塔却瞬息而至,已经压上神堂军的前队。
神堂军其实早就严阵以待,但剑塔攻势凌厉,如同天风海雨,只听如同炒豆般一阵爆响,多面钢盾直接炸裂,飞上高天,神堂盾兵们在惨叫之中,纷纷化作血泥!
龙傲天高踞道辇之上,亲自擂鼓,鼓声崩云。
“我荆州子弟,摧破敌军,在此一举。诸位,冲锋!”他瞋目大喝,声如崩霆,远及四野,有一种强烈的振奋人心之力。
百尺剑塔在神堂军阵线上转瞬撕裂开一个缺口。
“什么破阵……”神堂军阵中,一名偏将怒斥道。
此人名为姬宏,是神堂当中的老将,年已七十余岁,须发皆白。
姬宏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见百尺剑塔如此威势,却全然不惧,带着麾下士卒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狂扑过来,刀枪并举,以密集的阵势压迫之。
这样应对,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然而百尺剑塔当中的修真者,实力并不平均,有雪斋禅师这样的高手,既可合攻,又可分开发挥。
雪斋禅师一声禅喝,如同五雷轰顶,震得姬宏胸中气血震荡,而后掌中佛珠宝光大作,向着姬宏飞掠而至。
姬宏心知不好,想要速退,已经来不及。
佛光洒落,姬宏发出一声惨叫,全身须发衣物一起燃烧起来,须臾化作一团焦炭。
姬宏战死,他所部的士卒都是大惊失色,如同潮水一般溃退。
神霄军军阵前方,大多是三河士卒。他们本来对被安排在前面做炮灰有所不满,但如今发现百尺剑塔如此凶猛,在最前方反而是来捞战功的。
又想起神堂军对他们家园的焚掠,不由恨从中来,一个个如同出柙猛兽一般扑入神堂军阵中。
而神霄军也随之而上,奋勇冲锋。
由于雪斋禅师等人以百尺剑塔抢攻,才一接战,竟然就形成了对神堂军不利的局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破阵
姬宏被杀,使得神堂军前锋被撕开一个裂口。
百尺剑塔如同一把倾天利剑,刺入神堂军阵中。
凌厉绝世,所当无前,经过之处,血河汹涌。
神堂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惊慌后退,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等的战争怪物?”
“人力又……又岂能阻挡?”
神霄军中,一名金甲将官高声笑道:“儿郎们,并肩子上呵!击破敌军,一路打到三川郡,抢钱抢娘们!”
他是龙傲天的三哥龙辉,已有三十余岁,但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此人容貌清朗,眉眼风流,但看上去总有一股贼眉鼠眼的猥琐,让人烦恶。
在花仓之乱中,龙傲天的几个兄弟都被他设计杀死,只有龙辉因为曾经犯下极大的过失,被龙战野解除父子关系,对龙傲天失去威胁,反而存活下来。
龙辉见龙傲天让他打前阵,本以为自己的部曲被拿来做炮灰,心中不乐,如今见到情势对己方有利,不由高兴起来,大声喧喝。
百尺剑塔当中,青冥真人也扬声道:“不错,此阵非人力所能阻挡。神堂贼寇,此战已无胜算。”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人力不能阻挡,那么天命如何?”
苏梦枕手持红袖刀,青衣飒沓,凌风傲立,眼中如含着两团闪电。
“百尺剑塔,威名动世有四千年,绝非浪得虚名。”苏梦枕平静地道:“但再强力的阵法,也抵不过天命。”
说话间,苏梦枕已经引着一队锐卒,如同山墙一般迎着百尺剑塔挡过去。
均是身披重甲,手持精钢大戟的戟兵。
巍巍然,不动如山。
之前,正是这一支大戟士挡住了三河精锐的劫营,令三河军损失惨重。
罡气爆响之声再起。
白军浪不持兵器,双掌扇开滚滚惊雷。
一条巨大的鱼形虚影呼啸而过,伴随着滚滚涛声,如同从时空的彼岸激荡而来。
这鱼影如同怒鲨劈波斩浪,但额头之上,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王字,透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气派。
以裂海龙鲸为食的远古狂鲨——海虎。
威震天下的海虎骨文,再次现形。
而白军浪的身后,是一队钩镰枪步兵,招式章法,皆如鲨行沧海,与白军浪掌法的意境相合。
大戟士与钩镰枪兵两面夹攻,霎时间阻挡住了百尺剑塔的狂猛冲击!
随在后方的三河军和神霄军登时色变。
本以为所向披靡,逢者无不辟易的绝阵,竟然被阻挡住。
苏梦枕衣衫鼓荡,仰天开声:“天命难违,地运难转!众人啊,睁开你们的眼睛!”
一支轻兵从侧面驰出,直刺后边的龙辉部。
领兵者是苏梦枕的另一位养子,苏灿的兄长苏广。
他本来的任务是镇守安祥城,但现在却也被调了出来,可见为了赢得这一战,苏梦枕可谓拼尽全力。
苏广部虽然都是步卒,却全是善于疾行的武士,攻势极为猛烈,令龙辉部顷刻受滞。
龙辉家底有限,不想和苏广硬拼,当即向后退去,士卒也跟着后退。
苏梦枕眼神电转。
吴锋与薛洗颜刀剑合璧,如同旋风一般席卷而至!
吴锋身穿一身鲜艳的赤色战袍,如同一团烈火,而薛洗颜亦是朱衣红裙,头戴赤金红宝石垂珠步摇,唇上微点胭脂,艳丽得令人魄颤心惊。
两人所率领的是一队精锐剑士,剑法精强,出剑如同狂风骤雨。
这支部队将尾随而来的三河军也与百尺剑塔切断,顷刻之间,三支强兵便对百尺剑塔形成包围之势!
这便是苏梦枕想出的破阵之法。
诱敌深入,从三个方向,以特殊兵种对百尺剑塔进行包围,聚集高手,进行全方位打击。
这必须承受让敌人凿穿中军的危险。
但龙傲天以三河军和龙辉部作为炮灰,实在不是正确的决断。面临这种情况,无论是对神霄多有怨念的三河人,还是对弟弟龙傲天心怀不服的龙辉,都不会倾力救援。
苏梦枕已经仔细研究过云海岚提供的玉符和那份心得,找出百尺剑塔的弱点。
雪斋禅师合佛道魔三家之力,补全阵图。
但三家功法,并不能完美融合。剑塔三面,可以分而击之。
无论是戟兵组,钩镰枪组,剑士组,所用的队形,操练皆为了对付百尺剑塔而设。
雪斋禅师咄一声清喝,一口宝轮光芒大放,如同大日临空。
白军浪掌绽春雷,海虎怒啸,一掌将宝轮劈成齑粉!
三队勇士,眼中看着的均是这一座雄伟如山的百尺剑塔。
气息的运转,元力的机变,都在他们的眼底流动。
戟横,枪勾,剑举。
如同万马奔腾,疾风骤雨,山崩海啸,万壑惊雷。
阵力和破阵者的交锋,也许很复杂。
但实际的破阵,却只需要一瞬。
阵本是空心,却如同实心之物一般,发出内部破碎般的声响。
有序的飞剑阵列,如同受惊一般颤抖起来。
恰似推金山,倒玉柱。
巨大的剑塔,轰然瓦解。阵中三十六人,各自纷飞!
凶猛的气浪,将他们向四方席卷出来。
密集的箭雨,射上长空,伴随着惨呼阵阵。
一个又一个修真士中箭,受到致命创伤,浴血坠落。
吴锋与薛洗颜对视,各自露出得计神色,两人配合极为精妙,刀剑合璧,如同星旂电举,接连将三名将要腾空飞起的道士斩落,鲜血横流。
“看吧,这就是天威!人力所不能破的阵势,也抗拒不了天命的威严!我神堂的军势,已承载着天命!”
苏梦枕声震长空,决然道。
鼓舞士气,有贬敌抬己,有抬敌抬己。抬敌,是为了显出己方更胜一筹。
己方不利,则贬敌,增加士卒逆转败像之信心。
己方得势,则抬敌,振发士卒摧破虓虎之荣耀!
苏梦枕瞳中生光,红袖刀惊天,腾空而起,直取瞠目结舌的青冥真人。
青冥真人也是真尊强者。
他和苏梦枕的实力差距并不很大。
但苏梦枕只是一刀。
如同斩龙。
刀光是血色,然后血色发散开来,漫天喷涌。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兵法如此,战斗也是如此。
苏梦枕这一刀,刀芒是从青冥真人的腹部向外散发出来的。
如果青冥真人反应够快,他可以瞬间将潜入自己体内的刀芒炼化消灭。
但百尺剑塔顷刻被破,已经令他心惊。
心惊,所以丧胆,所以措手不及。
苏梦枕淡然看着青冥真人的身体四分五裂,一把擒住从高空坠落的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他的手掌却不沾染半点鲜血。
“此乃——天诛。”
他周身罡气狂舞,卷起惊风万道。
他的眼中,有天道的气息,如同化作了上苍的代言人。
神堂士卒,同声欢喝,如同山呼海啸!
白军浪踏天,如驭狂澜,直扑李雁鸿法王。
李雁鸿法王早已胆寒,推出两名弟子作挡箭牌,化身血色遁光,电射而去。
魔道中人行事自私狠辣,为求保全自己性命,区区弟子,如同草芥。
在那两名弟子的不甘的惊叫声中,白军浪双掌齐出,两人轰然炸开,化作漫天血浆飞荡。
“神堂苏有光在此,尔等何不惜生!”
白军浪仰天长啸,声震九野。
联军士卒纷纷战栗,面色如土!
百尺剑塔被破,对他们实在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震慑。
而白军浪这神堂第一高手,威慑力亦被强化得无以复加。
但就在这时,一声“阿弥陀佛”响起。
“苏有光施主,待老衲来战你,何如?”
第一百五十章 半圣对决
苏有光是为神堂第一高手。
在第一次燃豆坂之战中,神霄第一高手,顾泰能大将军已经被证明实力并不如苏有光。
但雪斋禅师身为军师,竟然在如此境地下,向苏有光发起挑战!
一时间双方士卒都为之诧异。
雪斋禅师如此岂不是自取死路?
然而白军浪却全无掉以轻心之色。
他拍了拍胸膛,慨然道:“乐意奉陪!”
雪斋禅师爽朗大笑,口诵:“善哉,善哉!”
脚踏五彩祥云,掌中佛珠电转,通体生光,如同弥勒降世。
白军浪一掌劈出,掌风化作茫茫沧海。
狂鲨搅海,一啸而鬼神惊。
天日惨淡,四野无光。
但当雪斋禅师掌中生出一团烈火佛像,光明又比起之前强盛数倍!
似火非火,似佛非佛。
是为大日如来佛印。
一印施出,焚尽虚空,更要焚灭白军浪的茫茫沧海!
两大高手,各展场域,互相攻伐。
白军浪掌出如崩山裂海,逼压大日如来佛印,全然不惧那能焚灭大千的炽热。
但他的掌风罡芒,却是在炽烈的火炎和佛力运转中消融。
一声爆鸣,大日如来像粉碎湮灭,但白军浪却也不得不停住身形,倒飞而去。
两人均是傲立苍穹之上,四目对视。
这一击竟是平分秋色。
白军浪拱手道:“不想雪斋大师已是半圣高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神霄士卒们都以为,先主龙战野去世后,神霄第一高手便是大将顾泰能。
未曾想到,雪斋禅师身为军师,竟是修为仅次于圣者的半圣,不在先主龙战野当年之下!
然而,白军浪仍旧泯然不惧,只能说明……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彼此彼此。”
顾泰能号称真尊第一人,但之前燃豆坂之战,顾泰能受伤,白军浪却只是诈伤,实力明显更胜一筹。
现在结论很明显了,并不是顾泰能浪得虚名,而是白军浪已经成就半圣,接近人道巅峰!
不过,百尺剑塔被破,对联军士气造成巨大的打击,如今雪斋禅师与神堂第一高手白军浪单打独斗,并成功抵敌住白军浪,却使得士气得以恢复。
这亦证明雪斋禅师和龙傲天早已考虑过,万一百尺剑塔被破,将如何应对。
下方士卒们瞠目结舌,许多人都一时间忘了作战,怔怔地看着空中这一场半圣之战。
毕竟这样的战斗,一辈子也极难见到一次。
转瞬之间,白军浪与雪斋禅师又已身化残影,交锋在一起。
举手投足,均有通天动地之威。
哪怕只是气劲的余波弹射下来,也能令不防之人受伤被创。
“一击定胜负。”
两人同时开言道,话音堂堂。
高手对决,要么数千上万招才能决出高下,要么数招之内,便分出输赢。
“啊喝……”
白军浪一声狂喝,上身衣衫完全爆裂开来,露出满身的腱子肉,闪烁着古铜色的光芒,澄澈夺目,散发出爆炸般的力量气息。
肌肉鸣颤,如同万钟齐鸣。
右掌一荡,五指箕张,如同遮天压地一般覆盖而下。
沧海茫茫,遮蔽天宇。天宇惊颤,如要淌出鲜血。
海虎裂天掌。
这一掌挥出,周遭的军士都听到了哭泣之声,直入心魄,使人心肺欲裂。
天哭!
白军浪一掌引动天哭,眼中杀气腾腾。
雪斋禅师却神情慈悲,禅喝道:“施主,你戾气太重。”
白军浪冷声答道:“你们佛门也有分说,斩业非斩人,杀生为护生。”
只见雪斋禅师手作拈花印,趺坐虚空,足下浮现七宝莲台。
拈花微笑,神情庄严到了极致,亦慈悲到了极致。
亿万朵优昙婆罗仙花浮现虚空,天乐飘飘,涤荡人神魂。
若渡世间万物,涤荡一切杀机。
只有与雪斋禅师直接交锋的白军浪知道,这一式当中的无尽凶险。
可度尽亿万众生,却只欲度他入阿鼻地狱。
白军浪欺身直进,一掌劈向雪斋禅师胸膛。
眼见雪斋禅师就要被白军浪开膛破肚,神霄士卒们纷纷惊呼起来。
却见雪斋禅师座下莲台须臾瓦解,化为莲刃翻飞,与无穷优昙婆罗仙花一同向着白军浪逼压而去。
白军浪如陷泥沼,越接近雪斋禅师,所受阻力就越大。
他双目凸起,杀机更炽。
啪地一声,一个血色掌印印在雪斋禅师胸口。
雪斋禅师身躯一颤,周身华光敛去大半,漫天花雨顷刻消没,面色苍白,霎时间鲜血狂喷不止!
众联军士卒正以为不好,几乎要顷刻奔溃之时,却见白军浪全身的肌肤也开始皲裂,大量的鲜血渗出,几乎化成了一个血人。
他脸上的皮肤还算完整,但也如同雪斋禅师一样苍白如纸。
两人动用本命精气死拼,结果竟是两败俱伤,而且伤势极重!
苏梦枕急忙与一群士卒冲上去,将堂弟抢救回来。而龙傲天也带着一队羽衣道士掠过长空,将雪斋禅师抢回阵中。
“再战!”龙傲天狂喝道:“百尺剑塔虽破,我军军魂永在!”
亲自擂鼓,命令士卒再次发动冲锋!
雪斋禅师战平白军浪,使得联军士气不至于因为百尺剑塔被破而就此崩溃。
但也要为此蒙上阴影。
故此,虽然龙傲天尽力鼓舞士气,效果也大不如前。
苏梦枕则指挥士卒,从中军方向反攻过去。
箭落如雨,刀枪交击,战况十分激烈。
神霄军前方的三河兵和龙辉部缺乏战意,眼见神堂军人人奋力,越战越勇,逐渐露怯,生出疲态,纷纷向后退去。
而后边的其他神霄军也不得不后退。
为了维持阵线,龙傲天不得不轮换数队精锐上前搏战,但却改变不了大局,中军方向依然被逼得节节后退。
神霄军的阵势本来是一个向外凸出的半月形,如今中央受到压迫,却变成了内凹的月型。
眼见形势对神堂军极为有利,似乎只加一把力,就能攻破神霄军的中军。
然而苏梦枕却是陡然发出命令:“前锋暂停进攻!”
此言一出,众将皆惶惑不解。
苏广当先问道:“父上,如今稍稍发力,就能将敌人中军凿穿,一举破灭,为何要这节骨眼上停住?”
第一百五十一章 水计
苏梦枕临风负手,衣衫飘飘,有一种翛然尘外的意态。
“广儿,你仔细瞧瞧敌人的布阵。”
联军的布阵,中间是轻步兵,两侧是重步兵,最外侧是少量骑士,形成一个偃月阵势。
一开始月面是向外凸出,现在遭到神堂军中央挤压,变成内凹。
“我军大占上风,有什么问题?”苏广问道。
苏梦枕淡淡道:“这偃月阵,不如说是弓阵。”
“阵势好似一根弦,两侧固定,中央可以起伏波动,我们将敌人看似厚实的中军逼得后退,敌军却丝毫未曾伤筋动骨。反倒是我军因为冲击得太快,队形变得过于密集。”
“一旦我军陷得太深,横向距离缩短,两侧的骑兵就会向后包抄,敌人阵列两端的重步兵也会全力打击我军侧翼,而我军将因为陷得太深,难以后撤……”
听到这里,苏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百尺剑塔……只是诱饵?”
苏梦枕道:“可以这么说。敌人的计划是,如果百尺剑塔能击溃我军,那自然一了百了,如果不能,便以此为诱饵引诱我军落入陷阱之中,进行包抄……”
此言一出,诸将俱各骇然。
没想到敌人竟有这么深的算计,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打算将他们包饺子。
但苏广随即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这种布置需要各小队长官有极其精微的战术指挥,尤其是两翼的骑兵。神霄固然名将众多,但是经过井伊谷骚动,井直盛已经失去龙傲天的信任,这次作战被留在南郡,名义上是要防备青城派,实际上……”
苏梦枕嗤笑道:“井直盛杀死了自己的族人,便足以作为投名状。他怎么可能不隐藏在敌骑当中?留在江陵城那个,只是个替身罢了……”
“何况,在两翼的敌骑之中,似乎还有三河血戮营的残部……”
听得此言,林秀贞急声赞道:“堂主慧眼如炬!”
虽然是拍马屁,但众将却都心有戚戚焉。
苏梦枕的眼光和分析能力,的确是妙到毫巅。
哪怕经过上一次燃豆坂之战,神霄军的精锐骑兵数量仍然远胜神堂,所以才能进行这样的布置,进可攻,退可守。
如果不是苏梦枕看破敌人的布置,这一战恐怕要高峰落谷,在大家正兴高采烈以为即将获胜的时候,便坠入失败的深渊。
“请问父上,既然如此,应该如何应对?”苏广问道。
他的咬字十分清晰,面容沉凝,带着成熟稳健的味道。
苏梦枕双眸灼灼:“散开中军,化入两翼之中。”
看向白军浪道:“阿光,东边交给你了。”
一声令下,中军便如同波分浪裂,向着两翼散开!
现在神堂军变成了分开的两队长蛇阵列,夹击着联军的两侧,中间却是空门大开。
西方的阵势由苏梦枕亲自指挥,而东方的阵势由白军浪指挥。
然而两阵均是背靠山崖,中间的空门却是山谷。虽然留出空门,敌人也不敢攻向那个方向,因为之前一次燃豆坂大战,已经给联军以深深的心理阴影。
如果又被神堂军挤压进山谷,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长蛇之阵,在兵书中有这样的说法: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但实际操作中,长蛇阵却一般只用于行军,究其原因,在于阵势太薄太长,缺乏纵深,往往尚未来得及夹击敌人,便已经被敌人凿穿。
然而如今苏梦枕令军队背靠山崖作战,分作两列长蛇阵联合行动,便完全弥补了长蛇阵的劣势,令阵势无懈可击。
两侧阵势依凭山岭,如同钟摆一般,向着敌军两翼发起逼压!
吴锋带着自己所统领的部众,随着苏梦枕向西而去。
如今战局对己方有利,而且苏梦枕还有后着。
但他却是隐隐蹙眉,露出忧心之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吴锋看向身后的一名追随者:“冲霄,让你安排的那些东西,做得如何?”
王冲霄是吴锋在草原上的得力部下,这一番从草原上草海五峰基地押运物资过来,便留下来参与这场作战。
“主公,主母。”
王冲霄皮肤极为白皙,但是并不光滑,类似西极白肤人,有种花岗岩般的粗粝感。身量极高,浓眉大眼,形容英武。
他拍着胸脯,断然道:“万无一失,不必担心。”
薛洗颜悠悠一笑:“那就好,这一战胜了,必定重重赏你。”
吴锋也拍了拍王冲霄的肩头,鼓励道:“努力!”
发觉大量敌人从两翼包夹而来,神霄军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慌乱。
神堂军的前锋大多是擅长对抗骑兵的钩镰枪手和麻扎刀手,任务便是击溃联军阵势边缘的精锐骑兵,进而摧毁整个阵列。
但雪斋禅师同样也是阵法高手。
令旗生光,飞骑传讯,联军的阵势也开始变化,中腹收缩,两翼拓宽。
重步兵向两侧移动,形成一个个小型空心方阵,相距一定距离,既扩大对敌面积,又可以互相援护。
弓兵并不置于步兵后方,而是处于空心方阵内部,更杂以铁炮手,以强大的火力掩护步卒的作战。
骑兵则稍稍后退,利用强大的机动力游走诸阵之间。
他们都背负着长弓,在远处发箭,接敌则以长枪作战。虽然中原骑兵的骑射能力不佳,但聊胜于无。
这是只守不攻的战术,无论对抗步卒和骑兵的冲击,都有奇效。
两翼的神霄军,都是精锐,数量不多,但一时半会也无法攻破。
天风,卷动着杀戮的气息。
大地,被鲜血所滋润喂养。
呼喝之间,士卒们倒在血泊之中,又有人填补上空位。
有人脸上还有恐惧,但渐渐地,越来越麻木。
两军保持着一进一退的局面,生与死之间时光流逝。
太阳西偏,日影东移。
战兵们体力充沛,也难于被杀死。在双方阵势都没有发生崩坏的前提下,可以对战很长的时间。
“看来是持久战了,父上。”苏广对苏梦枕道:“敌人阵脚守得很稳,而且并不急于结束战斗。”
对于初上战场的新兵来说,战争每延长一个瞬间,都是在增加他们的折磨。
但能站在这种关键决战的战场上的,基本上不会有完全没有战争经验的新兵。
能成为战兵的,一般都经历过沙场。
时间的流逝,能令他们心弦绷紧,但紧到极致,只会麻木,不会崩溃。
他们已见多了死亡和血腥。
“是么。”苏梦枕掸了掸衣袖,随意地道。
他扬起头,看向天边。
“该发动了。”
苏广一惊,也看向遥远的天际。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一道水墙如同万马奔腾,自远方汹涌而来!
苏广不由变色。
“父上……是水攻?可是现在正在交战……”
他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下决堤水淹敌军,只会将己方的部队也淹没。
“看看就知道了。这一战,该画上句号了。”
苏广突然又意识到,这种平野地形,水攻根本淹不到人。
何况现在又是初春季节,水位算不上高。
那么苏梦枕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削敌士气之策
龙傲天和雪斋禅师也看到一堵白花花的水墙从天际滚滚而至。
“是水攻!”有士兵惊叫道:“不好了!”
龙傲天当即厉喝:“蠢货,这里一片开阔,又远离河道,水攻能有什么效果?”
但龙傲天很快就意识到水攻效果何在。
他是聪明人,所以不必等效果发挥出来,就已经想到。
汹涌咆哮的白色水墙,沿着原野奔行,的确是渐渐减缓分散开来。
这样的水流是不可能淹死人的。
然而联军如今的位置,相比神堂军要稍微低陷一些。
当冰冷的水流奔行而至,积聚在这低洼地,松软的土质,顷刻变成了一片泥泞。
已经初感疲惫的士卒们,小腿泡在初春砭骨的寒水当中,许多人不由打起了寒噤。
战斗,霎时变得费力起来。
“这……他妈还怎么打!”有士卒怒骂道。
连死都不怕,本来不该怕泥泞,怕冷的。
但如果本来就没有多少战意又当如何?
很多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僵持的战斗,已经夺去了太多生命,也夺去了神霄士卒的耐心。
前方,敌军如山。
脚下,泥泞如海。
进一步,退一步,都好像与鬼神在搏斗。
足底的水,是冰冷的。
而之前燃起的战意,似也被这冰凉的河水所浇灭。
“不管了……老子要回家!”有人开始暴吼。
发话之人,竟是来自最后方负责督战的督战队。
后方,有士兵悄无声息地遁去,也有人在怒骂中拔腿就逃。
傍晚的日影投下,投在昏黄的泥水上,竟显得越发灿烂。
后方出现逃兵,必定要蔓延到全军。
“我没说错吧。”苏梦枕看着阵势开始涣散的联军,对苏广微笑道。
“父上神机妙算,举世无双!”苏广是衷心地佩服。
正因为这地形不适合水攻,所以敌人才全无防备。
只有思维死角中所发的计策,才能真正算无遗策。
以冷水泥泞,削敌战力,如同百上加斤,令已经疲惫的神霄军更加难过。
一旦有人心理防线崩溃,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时候了。”苏梦枕猛打令旗:“前方!猛攻!”
神堂士卒如同下山猛虎,带起阵阵喧嚣,向着陷入泥泞中的敌人猛扑过去。
结成方阵的神霄重步兵们,依然岿然不动,坚守在冰冷的泥水当中。
他们作为老兵的荣誉感,令他们在如此光景下,仍然死战不退。
但前方的三河军就不一样了。
李忠之死令他们士气大跌,被推到第一线做炮灰令他们怨愤,而屡次的战败令他们眼前一片灰暗。
如同从天而降的冰冷水流,摧毁了他们最后的斗志。
从神霄军阵势的空隙当中,三河军开始纷纷溃逃。
李询大惊失色,试图阻拦,挽留。
“请大家再坚持一阵……”李询口中喃喃道:“坚持一阵,就能胜利了……”
“不行了……我们不能在这里送死……”逃兵们也哭喊着:“少主,咱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也有年迈的高堂!”
“我们要活着,要养家,不能让家人变成饿殍……”
“对不起,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打这样一场全无希望的战斗了……”
“抱歉了,少主!”
眼看着三河军纷纷溃逃而去,李询苍白的小脸变得越来越没有血色。
龙傲天的表妹,神霄道的小公主,身着一袭粉色衣衫的凤履霜默默站在他身后。
上一次战役,她曾对着李询,斥责三河人的懦弱和不讲忠义。
现在三河军大量溃逃,神霄军将被迫应对数量接近两倍于己方的神堂军。
她本应更加恼恨。
但看着李询这幅面色苍白,瞳孔中充满着绝望和不甘的模样,她再说不出伤他心的话。
“你……尽力了。相信表哥和雪斋大师,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凤履霜声音颤抖,柔声安慰道。
李询的眼中似有泪花在打转。
但却没有一点眼泪流出来。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眼中流出了血。
眼泪那时候就已经流干了吧。
李询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流泪。
龙傲天的三哥龙辉的身躯也在颤栗。
“五弟,道主……”龙辉鼓起勇气,大声道:“你看见了吗,这仗,根本没法打下去了!你是在把神霄子弟的命不当一回事啊!”
龙傲天冷冷看向他。
“收兵吧……”龙辉大声道:“士气已经快要崩溃,打不下去了!回去,还能修生养息,再次举兵,不能将神霄的战力都断送在这里!”
龙傲天哼了一声,突然狂笑起来。
“你这个蠢货!”
“战争的节奏,并没有离开我的预料,胜计还在我的手中!很快就会有转机,而你,如若再出动摇军心之语,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龙辉一怔,只以为龙傲天已经失心疯了。
“抱歉。”龙辉也瞪大双目:“我的部曲已经撑不住了。你要取胜是你的事,请让我带着部队离开!”
龙辉的士兵们,每个人都身上透湿,战衣凌乱,神情沮丧。
但眼中却充满不可阻挡的思乡之情。
看这架势,如果龙傲天拒绝让他们撤退,他们简直会临阵哗变,和龙傲天拼命。
“好,好,好!”龙傲天怒斥道:“你这个懦夫,你和你麾下的士兵都是懦夫!”
“走吧,记得一件事,如果这一战我赢了,你要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龙辉一愣。
但他只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因为再次战败,完全失心疯了。
这样的败局,还能如何挽回?
他心中突然燃起一股野望之火。
龙傲天除他之外,其他的兄弟均已死尽。
如果龙傲天战死,他回到长沙,便能自立为神霄之主。
那就让这个傻弟弟自取灭亡吧。
“好!”龙辉也斩钉截铁地道。
龙傲天转过头,看着龙辉带着部曲们,在泥泞中,向后逃去。
他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再次亲自擂鼓,大喝如雷霆:“我神霄男儿,死战不退!”
雪斋禅师仍然是一派宝相庄严的模样,虽然脸色已很是苍白。
他与白军浪相斗,两败俱伤。
雪斋禅师飞掠到龙傲天身旁,低声道:“动用最后的底牌。”
不光是三河军和龙辉部,左翼,右翼,中军,都已经逐渐出现逃兵,阵势虽然还勉强能保持完整,但正在缓慢地崩溃。
泥泞也会减缓神堂军的进攻,不然这崩溃也许只需要半盏茶时间而已。
龙傲天咬咬牙。
他掏出一支烟花,只听一声巨响,灿烂的光色冲上云霄。
现在是傍晚,日色尚明,但七彩的绚烂颜色,仍然显得清清楚楚。
南方,了然坡上,道宫城中,负责保障后路的冈元信登时一惊。
他知道,这是他所带领的最后预备队出动的时候了。
也就意味着战况已经极为不利。
为了阻挡神堂军的南下侵袭,冈元信在进驻道宫城之后,在了然坡上修筑了许多鹿寨箭塔,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随着冈元信一声令下,五百战兵纷纷从城内或鹿寨中涌出,骑上备好的健马,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援救他们的主君。
他们也是反败为胜最后的希望。
这些马匹并非异种,不能用于骑战,但却可帮助行军。
飞骑奔腾,如同怒潮汹涌而至。
“天佑神霄。”冈元信仰面问苍天,低声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奇袭了然坡
燃豆坂以南,了然坡下。
夕阳当中,影影绰绰地,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影,亦不知从何处而来。
坡上,道宫城坚如磐石,鹿寨连绵稳固,显得无懈可击。
但冈元信将守备的精锐都抽走,前去燃豆坂支援战斗后,留下来的只有战兵二十余人,以及一些民兵和壮丁。
苏灿向上方望去,城楼和木砦都闪烁着血一样的颜色,似预示着随即要发生的事情。
“左左,看你的了。”苏灿拍了拍左成政的肩头,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
“不负公子所命。”左成政一板一眼地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本来只是作为秘密追随者的左成政,也已经正式加入苏灿所部。
而后他向身后的二十名劲装少年一齐挥手。
轰……
火舌喷吐,爆破之声直彻云霄。
这些铁炮手都经过左成政的精心训练,射技精良,弹无虚发。
哨兵们发出惨呼,从高高的箭塔上滚落而下。
“敌袭,敌袭!”
尖锐的叫声弥漫在坡顶,神霄士兵们慌乱地奔走,试图弥补残缺的防御阵线。
“若雪,现在看你的了。”苏灿将目光投向姬红颜。
少女今天仍是一身钢甲,腰悬长刀,外披海蓝大氅,明丽娇艳而又英气逼人。
她一摆手中点钢枪,如同狂风般腾空而起,身后的死士们甩出飞抓百练索,好似猿猱爬城而上。
上方,滚木纷飞,热油纷然浇洒而下,却被她长枪卷起劲风呼啸,丝毫不得沾身。
长枪喷出一条狂啸的气龙,击中一名身着道袍的将官。此人尚未发出飞剑,便胸口洞穿,而后全身爆炸开来,化为漫天血肉。
姬红颜则在下一个瞬间,站在那一滩血肉的中央,任由战靴被鲜血染红。
当她站上城楼之后,带给守军的就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长枪咆哮,木栅炸上天穹,箭塔从内部破裂,而后轰然倒塌。
藏在当中的士兵们惶恐地颤栗着,在枪花激荡下身躯被洞穿,鲜血喷涌。
神堂士卒随之而上,逢人就杀,全无怜悯。
很快,道宫城中,便已经不剩下一个活着的神霄士卒。
一直没有出过手的苏灿柔雅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掌:“解决了。”
姬红颜有些不快地道:“一点也不够劲,我还没杀够呢。”
“但是很重要。”苏灿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一件任务之所以简单,正是因为执行的时机丝丝入扣,而它的完成,将决定整个战局的胜负……”
苏灿想到完成这项任务,将令自己在神堂中声望大为提升,不由暗自兴奋不已。
他一挥手:“点起烽火!”
这时,冈元信刚刚带着部队赶到燃豆坂。
生力军的加入,令神霄军的士气稍稍得以振作。
但就在这时,南方突然传来震天的轰鸣,转目看去,烽烟连天而起!
神霄军中,惊呼不断:“这是……”
“道宫城那边燃起烽火,但冈元信将军却已经带兵过来。”
“那么,敌人早就算到道主会调冈元信将军助战,借机袭取了道宫城,把我们的后路也切断了……”
“天啦!”
在连绵不断的惊呼中,踩着脚下的泥泞,神霄军士卒们在恐惧中慌张后退。
神堂军阵正中,苏梦枕奋然挥手。
“真正击溃敌军士气的胜负手,在此一举。”
“神堂的儿郎啊,奋勇向前吧!今天我们要一战歼灭荆州军的精锐,让广袤的荆州大地,化作我神堂的粮仓!”
“只有流血,才能建立一个崭新的天下,这天下,需要众位与苏某人共同治理。我们有天命笼罩,而血,就交给敌人来流!”
“举起你们的刀枪,指向敌人。杀!”
苏梦枕一声令下,神堂军势继续向前推进。
士兵们欢呼如潮,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苏梦枕给他们的愿景,令他们热血沸腾。
凤履霜眼见对神霄忠心耿耿的精兵们,也渐渐显出溃逃的趋势,终于色变,对龙傲天道:“表哥……这……”
她已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敌人做得这么绝,当然是想要将神霄的主力尽歼在此,打成一场歼灭战。
纵然龙傲天能够逃回荆州,但如果战兵损失太多,内部必生动荡。
然而这样的局势,又怎可能扭转?
龙傲天却是依然显得很是镇定。
他忽地从道辇上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看向溃逃的士兵们。
“愚蠢!”他气沉丹田,忽地发出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含着惊人的威慑力,令全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将士们都将目光向龙傲天投来。
璨金的光芒,自龙傲天身上散发而出,脚下闪动的雷光,令他看起来好似雷神下降。
“神霄的将士们,当你们回到家乡,有人问起你们在何处抛弃了自己的主君,请回答说是燃豆坂!”
他的眼中和话内,都透发出绝不后退的意志。
神霄的士卒们不由为之一怔。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抛弃主君乃是极大的耻辱。
而龙傲天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无论士兵们怎么做,他都要留下来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尽鲜血。
一队想要逃走的士兵反身回来。
“主公,我们愿意陪您一起,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
龙傲天打断了这名偏将的话语:“愚蠢!”
这名偏将不由不知所措。
“你们还不明白吗?你们是为谁而战?”
“神霄的将军们,你们的先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将荒野开辟成良田沃土。你们的父祖面临强敌,浴血搏杀,捍卫荆州人的荣耀尊严,我们才保有这江汉之间的万里繁华。”
“你们能享有今天的地位,是无数代先祖以血汗换来,承载着无数人的忠义之魂。不仅仅是忠于主君,更是忠于家国故土,忠于荆州的千百万父老乡亲!”
“神霄的士兵们,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在遥远的后方,都有温暖的小家。”
“大家都不想死。但你们应该知道,此战若败,整个荆州必将分崩离析。群狼环伺,我们的敌人将不仅仅是区区一个神堂。”
“千年繁华,将在瞬间散尽,战火焚起,无人能够独全。”
“回去,家中真的能永享安乐?你们是面对一场场比今天更加惨烈绝望的战斗,还是投靠敌人,对自己的亲人和父老举起屠刀?”
“你们不用回答。你们的内心会给出答案。”
“这是一个充满谎言的时代,人们的口中充满了欺骗和荒谬,但心却永远不会说谎。越是乱世,越显出忠义的灿烂艳丽,越是危急,守卫家园的人们才得以成为英雄!”
他的嗓音,一环高过一环,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身受重伤的雪斋禅师暗暗点头,露出赞许的神情。
虎父无犬子。
龙傲天煽动人心鼓舞士气的手段,已经深得龙战野当年的精要。
神霄的士兵们纷纷攥紧了拳头。
愿为捍卫家园而战,便是他们给出的答案。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骄兵必败
苏广对苏梦枕禀报道:“敌人的士气似乎正在回升。”
苏梦枕笑了笑:“有点意思,以守土之道来鼓舞士气,煽动人心之术,大有龙战野之风。”
“可惜只是困兽之斗而已。敌人久战兵疲,体力和人数均处劣势,仅仅靠着赌士气,并不能挽回败局。”
他铿然一弹指:“一旦敌人崩溃,我军将敌军驱向了然坡,前后夹击,便能将联军精锐——”
“一网打尽。”
苏梦枕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父上英明。”苏广赞道。
这时,神霄的士兵们也在考量之中。
苏梦枕切断了他们的后路,这时候如果想要逃走,大路已经不可行。了然坡上密布的哨楼箭塔,如今都被神堂军控制,从那个方向强行闯关,必定伤亡惨重。
如果分散走小路逃走,当然生还机会较大,但问题是神霄军士兵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他们前来援救三河,也没少趁机做一些祸害百姓的事情,如果完全离群行动,说不定会被愤怒的百姓和小豪族当作猎物,一拥而上杀死他们,夺走他们的武器盔甲和财物。
这时候,士气的高下决定士兵们的选择。
苏梦枕的目的是打一场歼灭战,他知道切断神霄军后路有可能激起敌人的破釜沉舟之心,但他更相信这只会令神霄军雪上加霜,彻底崩溃。
只有歼灭大量神霄精兵,才能令神堂有足够的声望资本。不然哪怕神霄道崩溃,在争夺荆州的战局中,神堂也抢不过家大业大的青城派。
龙傲天令神霄军士卒的士气得以恢复,让苏梦枕有一点吃惊。
不过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看来,只要继续猛攻神霄军阵势,敌人所恢复的士气又会很快消耗,崩溃而后被己方屠杀,仍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天色越来越暗了。
战况再次变得激烈。
在浑浊的积水当中,两军士卒奋勇搏杀。
地面上的水层,渐渐被血腥所染红。
神霄军因为有大量士卒逃走,所以剩下的士兵,只有神堂军的一半左右。不过阵势尚算完整。
龙傲天的壮语,成功鼓舞起了神霄军的士气,但的确如同苏梦枕所预料的,不能弥补兵力的差距。
苏梦枕之前建立起的优势,绝非一轮豪言壮语就能抹平的。
暂时双方又打得平分秋色,但神堂军重占上风,并击溃敌军,看起来似乎是必然的事情。
太阳终于沉到地平线以下。
天空之上闪烁起了繁星,但并不密集。
今夜有云,遮住了月亮和大半的星辰。
神堂的士兵们似乎有些气馁。
明明己方人多势众,又大战优势,但从中午战到入夜,还没能将敌军击败。
急于品尝胜利果实的他们,不由不耐烦了起来。
不过目前的情况看,胜利该是不远了,而且己方占着上风,也没有在这时候逃跑的道理。
只是随着神霄军的后退,现在双方都在冰冷的泥水当中作战,这种环境下,谁也不会感觉舒服的。
雪斋禅师将目光投向龙傲天。
“是时候了。”
“对,翻盘的时刻到了。”
两队人影无声无息地在夜幕中逼近。
正在激烈作战的两军,似乎都未曾发觉。
直到他们来到近前。
飞骑突然驰入神堂军中军。
苏梦枕脸色微变。
“什么?哪里来的部队?”
这一片平野的地形,本是无法伏兵才对。燃豆坂两侧的山岭都在神堂军的控制下,敌军根本无法进入其中。
他随即长笑起来:“以为在夜色中接近就能发挥伏兵的效果,实在大错特错——敌人这两支分队并不多,分出两队,全力消灭,打击敌方军心!”
话音未落,鸣镝之声如同潮水不绝。
神堂军两翼中绽开点点血花,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顾惜朝一袭金衣,立在队列后方,勾起手指。
“要反败为胜,只有用箭。”
两翼的神堂军正准备向这支部队扑上去,一下便被射得懵住了。
“三百步之外,达到有效杀伤……这,怎么可能!”有神堂的士兵惊叫道。
神霄弓矢,锐于天下,但对于战兵的有效射程,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步。
战兵的皮肉坚硬,而且盔甲也有特殊加强,更能以真气护体,对于弓箭有着很强的抵抗力。
而现在,敌人却是在三百步外,杀伤了大批神堂军!
顾惜朝平静下令:“敌进十步,我进五步,箭射一轮。”
这支如同神兵天降的弓箭队,作战起来井井有条,有着可怕的秩序。
龙傲天猛地伸出手掌,与雪斋禅师奋然击掌。
“大局已定。”
有些逃兵,是真的逃走了。
但有些人,只是假装逃走而撤离。
撤离,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返回战场,给敌人致命一击。
他们作为步兵时,战斗表现平平,被轻易击溃。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弓兵。
苏梦枕面色骤变。
他飞空而起,直到敌阵不远处。
连绵的箭雨,令他也不敢硬接,只得飞退回来。
但他已经凭着绝好的目力看清,这些士兵手上的弓很奇怪。
有三根弓弦,上方和下方还各有一个滑轮。
苏梦枕知道龙傲天还只是神霄道五公子的时候,就喜欢发明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种射程和杀伤力都强得可怕的滑轮弓,想必便是龙傲天的最新成果。
“该死……”苏梦枕切齿道。
他返回阵中,喝令道:“士兵们,敌人的弓只是射得远一些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杀败敌人,夺取胜利!”
但神堂士卒们却面面相觑。
之前久攻不下,已经让他们感到疲惫。
现在阵前又出现这么一支可怕的弓兵。
三百步外,就有如此的杀伤力,一百五十步时如何,百步、五十步又该如何?
神堂士卒们已不愿意拿命去填。
他们认为这一战必胜无疑,本没打算血战。
联军中军。
龙傲天狂喝道:“如今退路已断,我等除却攻破敌军,再无他途。”
“背水一战,在此一举,神霄儿郎们,进攻!”
眼见敌军两翼被顾惜朝的弓兵队射得狼狈不堪,龙傲天再此言一出,神霄军阵势中欢呼之声大作!
由于神堂军一直将神霄军逼得后退,现在神霄军已经退出了积水的范围,反而是神堂的士兵们陷在齐膝的冰冷泥水当中。
苏梦枕的削敌士气体力之策,未能一举令神霄军崩溃,便导致祸及己方。
龙傲天奋勇当先,撼天弓狂舞,电光闪烁,所过之处,神堂士卒化为焦炭。
凤履霜如同一朵粉云一般飘了过去,扯了扯龙傲天的衣袖。
“表哥……这怎么回事?”
她虽然见局势有变,心觉喜悦,但如今神堂军士气大跌,却令她无法理解。
龙傲天知道表妹不通兵法,并不向她解释,而是直接对苏梦枕发话。
“苏堂主。”龙傲天断喝道:“你知道之前那场骚动,为什么会扩散得那么大?”
苏梦枕闻言,冷冷道:“为何?”
龙傲天狂笑起来:“如果你已经知道敌人想要煽动你内部的变乱,你该怎么做?”
苏梦枕一愣。
而后缓缓道:“将计就计,在变民内部安插人手,故意纵容变乱扩大,将心怀叵测之徒一网打尽,以收练兵之效。”
他全然明白了。
除虫行动。
雪斋禅师和龙傲天不但早就窥破了他的计划,更是算准苏梦枕不会便宜青城派,所以这次骚动,对神霄不可能致命。
借井伊谷骚动,杀异己,清内部,收练兵之效。
也就是说,这次龙傲天带来的八千战兵,除了少量弱兵之外,几乎都是精锐,一开始只是完全未曾将战斗力发挥出来而已。
百尺剑塔、偃月阵的陷阱,全部是诱饵,让苏梦枕破掉,以骄神堂军之心。
而三河军及龙辉部的败退,也完全是在龙傲天算计当中,正是为了先给苏梦枕一些甜头,令他自以为必胜。
战酣之后,让精锐假装弱兵溃走。
冈元信故意撤出道宫城,就是要引诱苏梦枕偷袭,切断神霄军后路,以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效。
再以赌士气之法,激发出剩下部队的最大潜力。
最后,龙傲天再让顾惜朝将因为提前撤出战场而养精蓄锐,体力几乎未曾损失的精锐弓兵队重新投入战场,袭杀神堂军侧翼。
环环相扣,巧若天成。苏梦枕的算计,几乎全部落入敌人的算计之中。
一中骄敌之计,二中守土之计,三中破釜沉舟之计,四中暗夜奇兵之计。
龙傲天双目灼灼,瞪视着苏梦枕,决然道:“哀兵必胜,骄兵必败!”
声如崩霆,回荡在两山之间,久久不绝!
神霄军士气大振。
苏梦枕面色陡变。
“复仇,雪耻,卫我荆州!”
“将入侵者全部消灭!”
神霄士兵咆哮着,士气再振,如同怒狼一般向着神堂军势猛攻而去。
手持滑轮弓的精锐弓手们,将箭雨密集地倾泻到神堂军阵中。
神堂步兵一向习惯于使用厚实的阵势,面对杀伤力陡增的神霄弓手,登时吃了大亏,往往盔甲都被射穿,在流星一般的箭矢下纷纷倒地毙命。
“不行,我们不是来送死的!”
神堂军阵中终于有人叫嚣道。
打硬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本以为不堪一击的敌人,却是真正的硬骨头。
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令人完全无法接受。
激战了大半天的神堂士兵们,不愿意再打一场像上次燃豆坂之战那样的惨烈战斗。
屡胜之兵必骄,骄则轻敌,轻敌则不愿苦战。
最先开始出现逃兵的,是投奔过来的三河豪族队伍。他们对于神堂本来就缺乏忠诚心,发现战局不利,最先开始撤退。
接下来,清洲殿的部队也整营向后奔逃。在神堂当中,清洲殿是个特别的存在,对苏梦枕全无好感,这次出兵完全是被胁迫。
一旦战局不利,神堂军中的内部矛盾就完全爆发出来,如同火山喷薄一般,不可抑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射切
“步卒变阵,转守为攻。两翼骑士,袭敌侧翼。”
龙傲天扬声下令,金鼓旗幡将命令传递到全军。
而后对雪斋禅师道:“老师,全军的总指挥,现在就先交给您了。我将亲自指挥箭队,摧破敌军。”
又对冈元信下令道:“元信,带着你的队伍守住后方,无论如何挡住苏灿部!”
发现中计之后,苏灿一定会带着部队撤离道宫城,北上回来,试图从后方冲击神霄军。
如果能够出其不意地前后夹击神霄军,还有翻盘机会。
但现在冈元信带着所部后撤数里,列开墙式阵形,兵力与苏灿部又相差仿佛。
姬红颜虽然骁勇,但冈元信也是征天高手,足以敌之。
那么神堂军将再无希望。
神霄军厚实的阵势开始向两侧拉长,如同利剪一样刺向神堂军军阵。
神堂的军队分成东西两队,西面的苏梦枕部是主力所在,也是龙傲天着重打击的对象。
他从顾惜朝手中接过西侧箭队的指挥权。
箭队一步步上前,不紧不慢,稳如泰山。
滑轮弓的杀伤力,远远超过神堂武士们的想象,众人皆不明白,这样怪模怪样的弓箭,如何竟显得比铁炮更加可怕!
本来坚如磐石的神堂军阵势,开始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颤抖。
“稳住!”苏梦枕暴喝道:“列好盾墙,抵御敌人的齐射!”
神堂士兵们这才匆忙地放下高大的铁盾。
但这种厚重的盾阵,长于抵御骑兵和步兵的冲锋,对于弓箭的防护效果却有所欠缺。
鸣镝声再起,利箭抛射而至,被盾阵挡下一部分,但不少越过盾墙落下,溅起血花汹涌。
神霄道鼎鼎有名的强弓手,再加上锐可裂石的滑轮弓,杀伤力不言而喻。
龙傲天虚悬半空,眼神如电,射向四方军士。
他以心神感应着每个人的战意和意念。
夜幕之中,整个箭队突然间明亮了起来。
实质化的战气,直冲霄汉!
龙傲天骤引撼天弓,匹练一般的电光撕裂苍穹,呼啸而出,极为刺眼。
一时间,狂风席卷。
众箭手纷纷发箭,丝毫不散乱,却因风势而越发凌厉汹涌。
绚烂的白光,在夜空中交叉盘旋,呼啸不绝。
冷风如刀,箭如天罚。
是为——射切!
巨盾也抵御不了这狂暴的战法能量,纷纷被切断,掠上高空。神堂军前阵的士卒们纷纷伏尸在地,血肉横流,惨不忍睹。
明明是箭矢,却如同无形的万道利刃切割而过,无法闪避。
这便是高级弓兵战法——射切的威力。
神堂士兵面面相觑,各自胆寒。
苏梦枕急声道:“姜锐将军,速速带着你的部队,填补缺口!”
姜锐今年五十余岁,是姜家家主姜仁的六弟,在这一战中统领姜家的部众。
听到苏梦枕的命令,姜锐隐隐露出不情愿的神色。
他的十三弟姜川在上一次燃豆坂之战中,便是死于龙傲天的战法“射切”。如今“射切”再临,实在唤起了他的恐惧。
但姜锐终究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带着队伍,磨磨蹭蹭地迎上去。
苏梦枕见此,只得对苏广道:“广儿,你也带着部众,配合姜锐将军!只要能击退敌军的这一轮强攻,这一战便可算平手……”
他不敢说反败为胜,因为如今士兵们大都已失去战心。
这种极端强化的强弓手,并非没有克制的办法。
但苏梦枕之前完全未能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东西,所以也就全无准备。加上因为轻敌之心,战前动员做得不够,想要拿人命去填也完全不可行。
不然的话,敌军强弓手数量有限,用几命换一命的打法,该是能将其消耗掉。
龙傲天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井直盛将军,出阵吧。”
骑兵丛中,一名高大男子猛然脱下了身上的玄色罩袍。
面具如火,盔甲胜血。
“井伊谷骑士,随我冲锋!”
趁着敌军被一轮“射切”打击得阵势不整,井直盛引着井伊谷骑士们,如同一道血河,向着对面的神堂军势汹涌而至!
赤鬼井伊,再显锋芒。
井直盛一马当先,掌上喷出一道火龙,将一名神堂重步兵连人带盾烧成灰烬。
他如有鬼神之勇,连连烧死三人,胯下战马又将一人直接踏成肉饼。
似是转瞬之间,他就已经来到神堂老将姜锐的身旁。
姜锐老脸登时变色。
而后鼓起勇气,切齿道:“匹夫,敢尔!”
荡出一柄流星锤,崩得空气都爆鸣不止,直扑井直盛面门。
井直盛冷哼一声。
烈火雄风,席卷而至。
流星锤如同触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轰地一声,倒飞而回。
姜锐瞠目结舌,被自己的流星锤反击回来,正中面门,头颅粉碎,顷刻毙命。
本来这是己军军阵当中,以姜锐的修为,纵是对上神霄四天王之一的井直盛,也不该败死得这么快,令其他人来不及支援。
然而,古人有云: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姜锐的心魂被恐惧所侵蚀,失去了战意,只想着尽快撤离战场。
于是他反而死得比别人都快。
姜锐一死,姜家的部众当中登时涌起哭爹喊娘之声阵阵,在一片惊慌中轰然崩溃!
井伊骑兵如同一把尖刀,穿插进神堂军阵中。
苏广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士卒顶住。
但他的指挥能力和对部众的控制能力都显不足。
面对如同战鬼一般的井直盛,苏广部也在血腥的杀戮中,如同波分浪裂,被撕裂开来。
想到姜锐的下场,苏广暗暗胆寒,心道:父上,对不住了!
他当先引着已经一片混乱的士卒向后退去。
神堂军队的阵势登时空门大开。
长蛇阵缺乏纵深,苏梦枕的本阵转眼就暴露在敌骑的正前方。
井直盛拍马狂呼:“赤鬼井伊,请苏堂主出阵一战!”
苏梦枕叹息一声,手持红袖刀,飘然而出。
眼神却依然冷冽,断然道:“井直盛,你不是我对手。”
“那么,多我一个又如何呢?”
又一骑飞驰而至。
一袭黑色重甲,面如冰铁。
“三河血戮营统领赵忠高在此。”
赵忠高话语平淡,左手放在胸口,默默祈祷。
血戮营的弟兄们,为你们复仇雪耻,就在今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堂兵败
“怎么会这样!”
姬红颜极为不甘地嘶吼着,目眦欲裂,长枪激荡,向着敌阵冲杀而去。
她的目力极佳,在高岗之上,已经看见苏梦枕的军势开始溃败。
情势变化得实在太快,当苏灿与姬红颜意识到情况不对,带着部队从道宫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冈元信善守,当道截断苏灿部去路。
盾墙如山,枪林似海。
井然有序的箭雨,一轮又一轮漫射而至。
冲击过去的神堂军,前仆后继,纷纷倒下。
姬红颜狂呼着,独自撕裂盾阵,杀入敌阵垓心。
她身上已中了两箭,更被长枪扎伤数处,鲜血淋漓。
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苦一般,泯不畏死地继续扑向敌阵!
眼中充满了刚毅之色。
在之前的安祥城之战中,她曾凭着自己的血勇,反败为胜。
当姬红颜狂暴的时候,的确称得上鬼神之勇。
“弟兄们,打起精神,跟我上来,不要做孬种!”姬红颜怒吼道:“只要解决掉这波敌人,还能反败为胜!”
但冈元信早有防备。
他一打令旗,无数条铁索便自人丛中飞出。
姬红颜手持将近碗口粗细的点钢枪,左穿右凿,扯断数道铁索,并将更多铁索甩飞出去,波荡而去的巨力,让操索之人立身不稳,纷纷跌倒在地。
但却仍有许多铁索将姬红颜缠了个结结实实。
四面八方涌来的力量,令她无法挣脱。
她之所以能够孤身冲阵,是因为能够同时对她发起攻击的敌人数量有限。但一寸长一寸强,这长长的铁链,使得更多的敌兵能对她发起攻击,加上阵势的阻滞力,登时令她无法招架。
“捉住这小妞儿了!”
有神霄士兵兴奋地道。
“我来解决掉她。”冈元信身穿一袭青色仙甲,神情刚毅,眼中杀意凝视。
他如同一道青色的虹,划断重霄。运转周身道行,清光流转,掌中结印,青色虹芒激射,向着姬红颜刺杀而去。
虹光全为青色,却也分作七层,深浅相叠,层次分明。
这一招名为“青虹断重霄”,是冈元信的看家绝学。
姬红颜只觉攻势凌厉,无可抵挡。
她全身被铁链缠绕,挣扎不得,几乎脱力,连武魂也无法召唤出来。
正当姬红颜自以为必死,露出极不甘心神色时,突闻阵阵枪响。
左成政和他麾下的二十名铁炮手同时开枪。
枪如流星,将冈元信逼得不得不飞退开去。
苏灿跨马扬刀,奋勇冲入阵中,一刀便斩断姬红颜身上一半的铁链,猛地抓住姬红颜左手手腕:“若雪,快走!”
姬红颜大喝一声,将身上剩下的铁链也纷纷挣断,更有两名神霄士卒被传导而来的力量震得伏倒在地,七孔流血而死。
但这终无法改变战局。
姬红颜面色黯然,只得任由苏灿将她带出阵外,唤道:“二公子……”
苏灿咬咬牙,露出艰难神色,终究是道:“不行了。弟兄们死伤惨重,而且敌人早有防备,哪怕咱们冲破了冈元信部,也难以击破敌军后方。”
“如果现在再不撤的话,就没法子与大军汇合了。”
姬红颜闻言,娇躯一颤,脸色遽变。
苏灿猛打令旗:“弟兄们,随我抄小路撤回安祥城!若有追兵,由我亲自断后。”
姬红颜长叹一声,遥望着主力的方向,眼中几乎有泪花要坠下来。
“师傅……抱歉,是若雪无能……”她凄然道。
眼见苏灿部开始撤退,冈元信队的士卒们想要捡便宜,如同潮水向前猛攻而来。
姬红颜虽然身上带伤,却越发悍勇,妙目圆睁,长枪摆荡,劲风呼啸如雷,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追兵纷纷倒地,非死即伤。
苏灿虽然温文尔雅,但在这时候也颇为骁勇,留下来一起断后的勇士们受到鼓舞,以一当十,很快将追兵打了回去。
冈元信指挥士卒追击,见姬红颜和苏灿作战英勇,占不到什么便宜。对方且战且退,转眼去远,便也下令停止追击,向北与本队汇合。
燃豆坂上。
井直盛和赵忠高两骑,一左一右,如同两把尖刀,夹攻苏梦枕。
两人都是本门当中的至勇之将,有万人敌之称。
但面对两大真尊高手的夹攻,苏梦枕怡然不惧,身形飘飞,青衣飒沓,刀法凌厉而空灵,与两人游斗,有效缓解着二人的冲击力。
只是姜锐部、苏广部相继被击溃逃散,阵势空门大开,越来越多的敌骑汹涌而至。
苏梦枕的贴身护卫们虽然都是精兵强将,却也寡不敌众,步步后退。
眼见着情状不妙,苏梦枕心中明确知道,这一战已经无法打下去了。
他少有地恨恨咬牙,面容隐隐扭曲。
二十多年的筹备,这一场荆州攻略却要如此惨淡收场。
消耗了这么多资源,战死了这么多士卒,却徒劳无功。败回之后,遭受神堂内部反对派的攻讦,是必然的事情。
但是逃走的士兵越来越多,苏梦枕如果坚持死战,只能自取死路。
如果作为堂主的苏梦枕战死,那么天子峰薛衣人必定马上撕毁盟约,与神霄三河一同对神堂发起进攻,内忧外患下,对于神堂无疑是灭顶之灾。
“诸军开始撤退!稳定阵势,勿要乱了章法。”
苏梦枕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锋儿,神堂的未来就看你了。
苏梦枕心中如同刀绞,默默地道。
先是进攻汉中天子峰,损兵折将,然后荆州攻略,再逢如此惨败。没有人再会相信,这样一个领导者,还能带领神堂雄霸天下。
何况,苏梦枕现在本身也有万念俱灰之感。
所以他已决定,就在近期,将神堂的未来交到吴锋手中。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稳定内部,尽量保全在荆州攻略中所获的领土,以及平息神堂内对吴锋的反对之声。
他不能交给吴锋整个荆州,只能用最后的热力为他铺好道路。
苏梦枕怅然长叹,但长叹的同时,却也生出一股解脱之感。
人如饮水,冷暖自知。
这些年一路走来,实在太累。为了神堂的安稳和发展壮大,苏梦枕殚精竭虑,很少能睡一个好觉。
他有着烈火般的野心,也不乏手腕。可惜的是,周边总有比他更强大的敌人。
天子峰薛衣人,神霄道雪斋禅师,都称得上智冠天下。
半生运筹,终究是计不如人……
苏梦枕如同飘风般向后退去,耳边呼呼风响。
他看到旗帜和辎重被抛弃,士兵们喧喝喊叫着,敌人追击上来,斩杀神堂子弟,如同割草一般,鲜血横流。
终究是,不甘心呵……
苏梦枕突然间喉头一甜。
他之前与井直盛、赵忠高以及十多名精骑游斗,还斩杀了两人。但到了现在,苏梦枕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受了内伤。
加上心火突起,无可抑制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苏梦枕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在地。
亲兵大惊,急忙将他扶到乘舆上,抬着他向后退去。
苏梦枕只觉一阵虚弱,他戎马半生,很少虚弱至此。
“锋儿……锋儿呢?”
苏梦枕问道。
“吴锋公子和他的部队被敌兵冲散……”
苏梦枕脸色一变,却听亲兵又道:“似乎是从山谷的方向退回安祥城去了。”
现在大部队的撤退方向,是绕过燃豆坂西面的大山,远道回归安祥城。
“这样啊……”苏梦枕喃喃道:“没事……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将自己的青衫浇洒得一片殷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忆
“师父。”龙傲天对雪斋禅师道:“在我军前队的冲击下,苏梦枕部已经完全溃逃,苏有光那一部敌兵还在负隅顽抗。”
由于一东一西分成两部分的缘故,神堂军撤退时很难直线回归安祥城,只有少量神堂军能够从山谷逃回。苏梦枕一开始看似完美的布阵,如今兵败之后,却导致了左右不能呼应的恶果。
“留下一小部分精锐牵制苏有光部即可。”雪斋禅师断然道:“苏有光部现在也不会有多少战心,很快必将撤退。不过,要抓,就抓大鱼,以主力追击苏梦枕。”
又道:“我过去统领前部,你带领大军作为后继。”
龙傲天一惊:“师父,你有伤在身……是不是让影舞者代替你?”
雪斋禅师平静道:“我若不亲自上前,还有谁可能捉住苏梦枕?此人不除,这一战终究称不上完胜。”
龙傲天再无话可说。
雪斋禅师引兵向北而去。
他思绪悠悠,却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同样是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
记忆涌上,雪斋禅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年轻了起来,充满活力。
……
“西面是井伊谷的部队。”一名年二十许,容颜清润的僧人声线清澈,向一名金甲高硕男子禀报道。
金甲男子三十岁出头模样,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仙甲雕龙,头戴盘龙盔,方面阔口,棱角分明,眼神如刀,有一种雄步世间的霸气。
“井伊精骑,侵掠如火,倒是久闻大名。”龙战野微笑道,眼中却充满不以为然的神色。
雪斋禅师又道:“北面赶来的,是三河剑派李毅的人马。”
“李毅这老家伙,也算是个名将了,上次顾将军去襄阳郡里头试探,还吃了点小亏。”龙战野悠悠道:“听说他孙子李清比他更有意思?”
一面一位黑脸大将登时脸膛变成黑里透红,尴尬道:“上次可惜没有听小儿泰能的谏言,不然的话,襄阳城现在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龙战野大笑道:“顾大将军不必难堪,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当初仅是小挫而已。李毅既是名将,襄阳郡也非一两战能拿下来的。”
雪斋禅师道:“另外,豫西的神堂也派了援兵。”
“哈哈哈……”龙战野拍着桌子大笑:“三川南阳,天下弱兵……”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对雪斋禅师道:“雪斋,这八个字,天下皆知,问题是,你相信吗?”
雪斋禅师淡淡道:“不信。”
“极好。”龙战野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雪斋禅师继续禀道:“从东边过来的,是青徐四大将中的小笠原和木曾谷。”
龙战野笑道:“这么远跑过来照顾咱们……小笠原弓马名世,木曾谷之兵擅长山战,都有强兵之称……”
“加上在咱们荆南老家边上看住咱们后备部队的江东北府军,扎手的敌人算是齐了。”
“打小小一座引间城,就引来这么多好主顾,实在是太看得起我龙某人了……哈哈哈哈!”
雪斋禅师道:“禀主公,我军攻城不克,士气锐减,如今又被敌人四面八方包围,情势极为不利……”
敌人的数量,接近神霄军的两倍,神霄军因攻城不克,不但伤亡不小,而且钝兵挫锐,缺乏战意。
顾大将军亦道:“将这么多互相之间有矛盾乃至是世仇的大小诸侯结合起来,步调一致地对咱们发起围攻,时间算计得丝丝入扣滴水不漏,敌人的军师实在不简单,大有中古水镜八奇当中的凤雏之风……”
龙战野一挥手:“那就把麻烦的事情一次性解决掉吧。传令,全军向西南移动,依山扎营。”
雪斋禅师惊道:“主公,南山险阻不足以抗敌,又缺乏水源,更是靠近引间城,容易被敌军出城袭击。依此扎营,弊大于利!”
龙战野嘴角挂着落拓的笑意:“攻在于意表,守在于外饰。若不如此,怎能解决问题?”
雪斋禅师无言,以手扶额,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对神霄军越来越不利。
粮食和饮水都快速消耗,龙战野被迫减少士卒的食水配给。
一开始还能通过飞剑队从空中输送一定量的补给,但当包围网越来越紧密,越来越窄小,战地之中,弓弩密布,飞剑队也便变得无计可施。
除非征天高手,不然一般的修真者在高飞时会变得异常脆弱,在弓箭队面前简直就是活靶子。
何况,联军当中也有飞剑队。
因为缺乏食水,士兵们十分不满。
敌人一**的进攻,也让神霄军伤亡惨重。
士气越发低落,士兵们纷纷逃散,一天比一天少,甚至整队整队地投降敌军。
南山。
龙战野与雪斋禅师在山坡上并肩而立。
“主公,你受伤了。”雪斋禅师看着龙战野身上的伤口。
血带着淡淡的金色。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野不以为意地道:“若主帅不能身先士卒,亲身流血,又如何振奋士气?”
雪斋禅师暗叹一声。
龙战野多次带着精锐冲杀出营,袭击敌军,虽然每次都斩获若干首级回来,但却改变不了大局。
大军依然被重重围困不得脱,粮食越来越匮乏,能斗之兵越来越少。
敌人的包围井井有条,无懈可击,其布置绝非凡将手笔。
“壕沟和陷阱开掘完毕,现在敌人不敢再进攻,逃跑的士兵也少了很多了……”雪斋禅师道:“不过……咱们派出去征粮的小队遭受袭击,伤亡惨重。”
“另外,偷袭敌军粮道的分队也被敌人将计就计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因为缺粮,龙战野派出小队轻装行动,在附近搜刮粮草,说得好听是征粮,实际上根本就是抢劫。
这种做法虽然纾解了一部分的困难,却激起了周遭的民愤,越来越多的民兵自发地加入围攻神霄军的队伍当中,参与建造工事,围堵神霄军。
龙战野等人的处境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主公,我有一策……”雪斋禅师明亮的双目转动着,正斟酌着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见解。
龙战野却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如此好风日,安心观山,何必说些烦心事,徒煞风景?”
雪斋禅师只得悠悠一笑:“观山……为何不说赏山?”
龙战野哈哈大笑起来:“本质有异。”
又道:“天色将晚,今天晚上有马肉马血宴,大家好好快活!”
现在全军上下已经须得宰杀马匹,以马肉为食,马血为饮,龙战野却仍旧一副全不介意的模样。
雪斋禅师心头一闪。
他再次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十日后。
月黑风高,天空中只有几点星辰。
一队步卒衔枚疾走,于山野间行进着。
队列整齐,步调完全一致,哪怕在荆棘中行进也几乎不发出丝毫声音,显出极佳的训练。
突然间,无数火把骤起,眼前一片通明!
“龙战野,受死!我等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名长腿长手,隆鼻眯眼,神情精悍的老者怒吼一声,带着一彪人马拦住队伍去路。
此人一袭锦茵道袍,法宝很是奇特,乃是夹在腋下的一个藤球。
“哈哈哈哈……”龙战野大笑起来:“李毅老爷子,幸会。”
身后的队伍却是几乎在弹指之间布成阵势,如同金汤铁垣一般。
李毅冷笑道:“龙战野,你在军议上说是要劫营逆转胜负,乃是说给营内的细作听的,真实目的乃是抛下大部分部队,带着小队突围,只要保住性命,便能东山再起,我说得对不对?”
龙战野并不直接作答,而是道:“你这支队伍人数不少,不过拿下我身后的这支精兵,却还欠奉,东西两个方向,还有两支部队正在赶来吧。”
李毅嗤笑道:“是又如何?你等必死于此地。”
龙战野又道:“但只是你这支部队,三河兵都不多。”
李毅眼神微动。
龙战野长笑道:“你做这个盟主,拿下擒杀我龙战野的大功,损兵折将则派在其他诸侯身上,好算计,好算计。”
“而且三河军的主营在南山西北面二十里处,三面临山,依照地理,最是安全。如果联军战败,并不会波及三河军,三河军还能趁乱接收联军败兵……”
“无论胜负,都是三河得利,主策之外,更有副策。这位军师的算计,当真精妙。”
龙战野以指头点着李毅面门:“加上识破我的劫粮之策,前几日还破了我的龙行阵法,此人的智慧,非你可比啊……”
李毅冷笑道:“竟能看出那人并非老夫,不过也无所谓……”
龙战野却是挥手:“不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只是在为你那十二岁的孙子李清担心,怕他太过早慧,以致妄自尊大,日后再无进境……”
李毅身躯一震:“你……你怎知道是清儿……”
龙战野长吼一声,如同炸雷:“李毅老匹夫,拿命来!”
竟是趁势身形席卷,如同旋风,向着李毅猛扑而上!
转眼间两军便鏖战在一起。
另外两支部队很快也赶到,为了拿下龙战野,出动的全是联军精锐。
然而龙战野布阵极为精妙,仓促之下,联军也拿不下龙战野所带的这一支不大的部队。
战酣之际,龙战野瞪视着李毅。
“你可考虑到,你的主营会出什么事情?”
李毅闻言,突然大笑起来。
“是那一批降兵对吧?清儿早看出他们有问题……你真实目的,其实是用自己作诱饵,让我们转移注意力……”
“另外,你还想利用那些看起来是战壕的壕沟来开辟地道,奇袭联军,可惜这都在清儿的算计当中……”
龙战野悠悠道:“李毅老匹夫,你说对了。”
李毅颔首道:“所以,你死定了。”
龙战野摆手道:“且慢。你知道我为什么说担心你孙子吗?”
李毅一愣。
龙战野断然道:“他为了实行那所谓的副策,将大营扎在枯叶林间……而我的副策,就是让你们中九流军师都不会中的计策。”
李毅如今真的脸色变了。
“火……火计……你竟然打算连潜入三河军营的你方细作一起烧?”
龙战野双眉一轩:“你之前不还说我打算抛弃主力逃回去?比起抛弃自己的大军,只是烧死一些细作又有何妨?”
天边,突有连天火起,映红层云,喊杀之声大作!
李毅咬牙切齿:“龙战野,不要以为这样就赢了。这无懈可击的包围网,绝不会因为三河营寨被烧便完全破坏,你等仍是瓮中之鳖……”
龙战野洒然道:“如果毁掉引间城又如何呢?”
引间城是困住神霄军的包围圈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李毅一惊。
随即嗤笑:“怎么可能,你等猛攻引间城一月不下,损兵折将,现在还想毁掉它……”
话音未落,轰鸣之声震天而起。
李毅等人瞠目结舌。
“一整座大山,彻底塌了……”
有士兵喃喃道,被这天崩地裂的可怕情景骇得僵直如木。
龙战野目光骤厉:“长沙龙家世代相传,寻龙观山之术。”
“挖掘战壕陷阱,并以地道作为伪装,实际上则是以掘金众破坏南山,山崩直接摧毁引间城,再以泥石流攻破联军——而掘地出水,也可供应全军所需!”
“火烧三河营,土攻引间城,这,就是我的副策!”
李毅没有说话。
他知道,联军完了,三河军也要伤亡惨重。
前来围杀龙战野的各诸侯人马,纷纷崩溃,他们急于察知他们战友和主公的情况,已经再无战心。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野面色冷冽,再次杀入联军阵中。
声如惊雷,天摇地动,神鬼皆惊。
联军士兵闻之,魂魄俱丧。
龙战野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大战场上同样如此。
假装逃走的神霄士卒,已经不动声色地重新集合拢来,占据了大小要隘,包括火烧三河军营的关键位置。
天时、地貌、风向、气候,都在龙战野的算计当中。
雪斋禅师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说半句话。
他终于明白了“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真义。
如此缜密却又惊险的计划,必须要有一个视生死于度外的主公。只有为将帅者泯不畏死,士卒才能视死如归。
这一战,联军损失战兵四千以上,民兵死者接近两万,积尸成山,流血漂橹。
三河、神堂、小笠原、木曾谷等名门皆损失惨重,撤回本领休养。井伊谷等南郡各派纷纷诣龙战野军门请降。
而受到这一战的影响,本来还残留着大量反抗势力的江夏郡也完全平定,不用一兵。
荆北之地,已经只剩下襄阳郡尚未纳入神霄的掌控之下。
战后,龙战野与雪斋禅师再次并肩立于南山之上。
清风徐徐,日光和煦。
“果如主公所说,麻烦的事情,终究是要一次性解决。”雪斋徐徐道。
他眺望向山下,山势已经大变,山脉尾部的引间城,已经完全被泥土所覆盖,一同埋葬的是数千生灵,其中不乏儿童。
龙战野仰面,呼吸着空中淡淡的花香,却似乎仍旧带着战血的腥气。
“我其实不需要军师。”龙战野很是利落地道。
如果主公有完整的谋划,的确不需要其他人置喙。
雪斋禅师闻言,一时黯然。
是啊,主公本身智谋,便已极为高明。麾下更是文有主公的舅父王彦云,武有鬼神之勇的骁将福正成,此二人皆是一时国士。
自己被从山中请出,大约只能充实主公本就庞大的智囊团,装点门面罢了。
但龙战野随即又道:“但我的全盘计划,你是唯一一个在完全发动之前就猜出来的。”
雪斋禅师突然感到手上一热,被一对坚实的大手握住手掌。
龙战野凝视着他的双眸。
“我喜欢用自己的血来鼓舞士气,甚至亲自刺杀敌将。”
“这很有效,我也必须在大世真正来临之前,让神霄拥有足够逐鹿天下的实力。”
“但结果是如今我不过三十出头,便已满身暗伤。透支了太多寿元,大概不能得享天年。”
“我现在的儿子们都没有足以取得天下的器量,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龙战野重重拍着雪斋禅师的肩头:“你比我年轻十多岁,待我去后,神霄的未来就交给你——请你好好辅佐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拜托了!”
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雪斋禅师依然感受到那双大手的温热。
眼中再次涌上了泪光。
这一次摧破强敌,凭借的同样是示敌以弱,诱其一步步落入陷阱的轻敌之计。先主的魂魄,至今护佑着整个神霄。
龙傲天虽然比不上他军神般的父亲,但至少比前面的那几个要优秀。
有自己的辅佐,神霄不惧任何强敌。
“先主,雪斋不辱使命!”看着敌军如潮水般败退的情景,雪斋禅师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褪去了一向的从容。
他大声命令道:“诸军,随贫僧追击残敌,必定擒杀苏梦枕这匹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奇袭计划
“败了……”吴锋叹息着道。
“轻敌。”薛洗颜面色不善地道:“你师傅的老毛病了。和我爹交手时他就这样。”
这话实在是不留情面,但吴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的确是如此。
就如同井直盛这种刚勇之人,虽有谋略,但勇过于谋,仍旧会成为他的破绽。
而苏梦枕人称狂生,虽然智略绝人,每战必多次推演,但轻狂依然会成为死穴。
哪怕自认为并没有轻敌,但轻敌这种事情,自己未必察觉得到。
如果让吴锋来全权指挥这一战,或许不会败。但吴锋现在毕竟不是神堂的第一领导者。
吴锋带着残兵败将,沿着山谷向安祥城行去。
后方没有追兵,看来神霄军主力都去追击苏梦枕所部去了。
不过,吴锋的实际目的地,并不是安祥城。
吴锋同样有副策。
可惜这副策并不能扭转败局,只能起到止损的作用,并给敌人造成些微打击。
吴锋看向山谷两侧,山壁上多有洞穴,可以藏兵。
前一次燃豆坂大战,苏梦枕藏诱马香于其中,成功引诱井直盛部的骑兵入谷,造成神霄军战败。
而这一次,吴锋同样在里面藏了东西。
薛洗颜突然扯了扯吴锋的手掌。
“锋哥。”她轻声道:“看,天色变了。”
本是夜间,但天色变得越发阴沉,仍然被她敏锐地发觉。
“要下雨了。”吴锋笃定地道:“大雷雨。”
他突然眉间露出一丝决意。
“那么,要玩就玩个大的。”
薛洗颜微愕:“你是说……”
吴锋道:“战前我曾经对云姑娘说过,为了避免百尺剑塔真正补完,须得取下雪斋禅师的首级。”
当着一众士卒,他只能称呼云海岚为云姑娘。
“如今雷雨将至,正是好机会。人算终有穷时,雪斋禅师不可能算得到一切。他与叔父血拼,身受重伤,现今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那么我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说话间,有着一往无前的意志。
薛洗颜当下道:“好!”
娇艳如花的脸容,突然泛上逼人的英气。
“雪斋若死,龙傲天虽胜犹败。以龙傲天那点三脚猫工夫,又岂是你的对手?今后早晚要连本带利讨还回来。”
“天时骤变,主敌折股肱之臣。咱们正可以赌上一把!”
这所谓的“天时骤变,主敌折股肱之臣”,完全是她瞎编的鬼话。倘若如此的话,战争中突然碰上狂风暴雨该有多少,得折多少个股肱之臣。
但是薛衣人是杂学大家,深通阴阳命数之学,薛洗颜既是薛衣人之女,这一套瞎话,却是将士兵们都咋呼住了。
一时间,士气高涨。
“愿意随公子和夫人浴血搏战,取下雪斋贼秃之首级!”
士兵们纷纷高喝道。
之前的败退,令这些来自草原的男儿们心怀憋屈。
山谷两侧的山洞当中,突然驰出数百匹健马,咴咴嘶鸣。
同时,一名蓝衣丰丽女子,如同幽魅一般自暗夜间出现,无声无息。
与薛洗颜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绝丽,令士兵们再次看得呆了眼。
云海岚向吴锋点了点头,道:“吴锋公子。”
“这位是我的管家,云裳。”吴锋笑着向士兵们介绍:“征天三重天高手。”
有如此高手,令吴锋的追随者们越发燃起了袭杀雪斋禅师的信心。
吴锋的追随者们都从草原过来,每个人都懂一些骑术。虽然没有接受专业的骑兵训练,对于骑兵阵法并不精擅,但作为骑兵作战也并非不可。
这趟王冲霄从草原上运送物资过来,便偷偷带回来了数百匹灵兽级战马。
吴锋将这些战马秘密藏在山谷两侧的岩洞当中,就是作为最后的底牌。若战胜,则凭借它们的机动力追杀敌人,若战败,则通过这些战马杀一记回马枪,袭扰神霄追兵。
但如今空中雨云四集,滂沱暴雨将至,吴锋遂更改了计划,决意发动强袭,杀死雪斋禅师!
作为军师的雪斋禅师,身边的防护力量定然比不上神霄道主龙傲天。
而且雪斋禅师本身是半圣高手,也不需要什么护卫。他现在虽然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恐怕还保有以前的习惯。
习惯这东西很是可怕,智计再高者也无法避免。
雷声滚滚而动,雷光划破苍穹。
四百骑锐卒如同利箭一般,沿着狭窄的山谷,再次向外杀去!
马蹄声迫,与空中的滚雷交相呼应。
每个人都带着决死的神情。
因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战不能输得彻底,不然神堂将不会有翻盘机会。
燃豆坂以西。
雪斋禅师引着神霄士卒们,奋起直追,赶杀着落在后方的神堂士兵。
弓兵和铁炮手一边前行一边有序射击,神堂士卒纷纷应声倒地。
山路上,神堂士卒互相踩踏,其状惨不忍睹,自相残杀而死者更多于被追杀死者。
雪斋禅师拈着佛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追击,面容慈悲,却是极为冷静地对神堂败兵进行屠杀。
他的身边,有一位身着雪色仙甲,以金环束起青丝的秀丽少女。
“禅师,雷声骤起,要下雨了。”少女启声道,声音极为娇脆悦耳:“暴雨一旦下来,铁炮不能用了,而对弓箭的准头也很不利。”
这少女是漓江剑派掌门阳伯符之女,阳凰儿。阳伯符也是神霄重臣,与雪斋禅师同列神霄三军师及四天王之中。
雪斋禅师微笑:“雷为神霄根本,主此战大胜,擒杀苏梦枕。雷雨一至,敌人越发破胆,正是好事,我等何忧何惧?”
士卒们闻言,也纷纷振奋高呼:“冒雨血战,摧破敌军!”
雪斋禅师微微沉吟,又道:“不过,如果有骁锐的敌兵小队杀个回马枪,袭击我军侧翼,也不可不防。请凰儿姑娘带着漓江剑派的人马,守住本部侧面。”
阳凰儿点头道:“谨尊禅师谕令!”
她领着所属人马,向着本部侧面移动,指挥得有条不紊,虽然声音娇脆柔嫩,排兵列阵却很有大将之风,全然不似一个荏弱少女。
正是因此,这一战她才能代替父亲上阵。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夜袭
暗夜沉沉,雷鸣阵阵。
黄豆大小的雨点从长空之上坠下,一片滂沱。
黑云遮盖天穹,大地上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当雷光闪烁起时,才能从雨幕中隐隐看清周遭的情状。
战兵的视力和感知能力,都远超过一般人。但在如此夜雨当中,亦难免有人慌不择路,跌倒在崎岖的山路上,滚入泥泞当中。
神霄士卒们如同饿虎一般猛扑上去,刀枪纷落,收割着神堂健儿的生命,全无丝毫怜悯。
的确如雪斋禅师所预料的,虽然大雨使得神霄军的远程武器受到了很大影响,但神堂军败兵却被大雨惊雷骇得越发胆落。
在追亡逐北的过程中造成的伤亡,从来就比两军对阵时要大得多。溃逃的敌兵几乎没有反抗,很容易被作为猎物杀死。
而雪斋禅师运起精湛的摩诃止观禅功,身周则散发出明亮的白色光芒,为神霄士兵们指明前路,同时也在缓慢疗治他自己的伤势。
他的神情无比慈悲,如同佛祖降世,在他的指挥下,神霄士兵却都化成了嗜血的恶狼。
神堂士兵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混淆在泥泞中,在雷光照耀下闪动着棕红的颜色。
还不够。
雪斋禅师想着。
这一战须得捉住大鱼才行。
他已经派遣井直盛和赵忠高二人,率领骑兵队迂回而去,计划将撤退中的神堂军阵势斩成两段。
而另外几支轻兵队也疾行而去,预备在关键位置伏击神堂军。
苏梦枕不会抛下他的士兵,不然的话,主帅逃离之后,神堂军将彻底崩溃,损失之大会令苏梦枕再保不住堂主的位置。
雪斋禅师身上的佛光越发明亮了。
远方,吴锋的眼神也越发凌厉。
甚至带上了淡淡的血红。
他胯下,冰蓝色的宝马“兰丸”正迈蹄疾驰着,引着四百匹健马一同向前。
在这样黑暗的雨夜当中,马队通过追随头马而判断方向,保证整个队伍的整齐有序。
“云姨,拜托了。”
吴锋看向身边的云海岚,神情凝重,以极低的声音道。
这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雪斋禅师必须死。不然,神堂的未来实在堪忧。
惨败之后的神堂,能否在雪斋禅师可怕的谋略下得以保全,实在是未知之数。
“小锋,放心吧。”云海岚投过来一个柔和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在夜雨中,她足不点地地飘行着,身形朦胧,不沾片雨,如同幽魅一般。
不出吴锋所料,身受重伤之后,雪斋禅师仍然没有熄灭身上的佛光。
这佛光能够为神霄士兵指明道路,当火把都被雨水浇灭,佛光就越发显得明亮夺目。
但这也为吴锋标明了雪斋禅师的位置。
雪斋禅师不是神,算计不到吴锋竟然预先准备了这样一支骑兵队。
毕竟,按照常理,若有这样一支骑兵队,应当在神堂军快要撑不住时就拿出来助战,不至于等到兵败之后才出动。
马蹄声迫,暴雨声急。
“敌袭!”
高亢的呼声在密雨中响起,又被密雨所湮没。
马行如飞,当吴锋等人被发觉的时候,已经接触上了神霄军的队伍。
吴锋奋起一剑,砍断了那名神霄游兵的喉咙。
鲜血喷散在雨幕当中,和雨水一同零落而下。
吴锋的这群追随者们,作为骑兵最大的缺陷在于,没有经受过专业的骑兵集群作战训练,在战阵方面有所欠缺。
这也是吴锋没有将这张牌上来就打出来,而是在战败之后,才让追随者们跨上战马,进行突袭的原因。
现在神霄军因为追击而拉长,加上暴雨,阵势同样变得不再严密,显出些混乱来。
猝然被袭,神霄军的侧面登时发出阵阵惊呼。
“骑兵……神堂哪来这么多骑兵?”
“井直盛和赵忠高麾下的骑兵队都已经杀到最前面去了——现在咱们这边没有骑兵啊!”
“该死……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死……嗷呜!”
在夜幕和暴雨当中,不容易看清人数。
而骑兵因为马匹大小的关系,看起来比起步兵往往要多很多。
虽然只有四百骑,却也在神霄军势中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吴锋仗剑如电,赤红色的流光在夜雨间闪烁,所过之处,雨水都被蒸干。
一招“风卷长虹”,剑光如同一口小飓风一样飒然而过,从马身上席卷直下,三名全无防备的神霄士兵同时被拦腰截断。
吴锋所部的骑士们人人奋勇,杀入敌阵当中,登时将敌阵切割开来。
这时,吴锋的眼前突然绽放出一抹明丽。
他吃了一惊。
阳凰儿衣甲如雪,在倾盆大雨中,片雨不沾身。
终究是在战场上相遇。
“田常……不……吴锋……”阳凰儿双目凝注在吴锋脸上,喃喃道。
在东海上的一段经历,似乎在她的眼瞳中流转。
“菲儿姑娘。”两人对视,吴锋嘴角也露出一丝苦笑。
心中固然有淡淡的怅惘。
但他却是趁着阳凰儿一滞,拍马如飞,从她身旁疾飙而过!
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有片刻回忆往事。
云海岚在吴锋身边低声道:“小锋,那位姑娘你认识?”
吴锋却无法回答。
薛洗颜也已飞骑而至。
“相信我。”吴锋向薛洗颜传音道。
薛洗颜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许多道金色虚影,猝然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那是阳凰儿召唤出的黄巾力士。
“不计一切代价,牵制敌人!”吴锋决然道。
阳凰儿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只听几声爆响,已经有数人被黄巾力士打得头颅爆裂,鲜血喷溅。
吴锋心中一涩。
这些都是他亲手训练出的精锐。
但雪斋禅师若不死,以后神堂损失的健儿只会更多。
刀枪相交,兵器的碰撞声在雨声中交错。
天上的雷霆也越发猛烈,电蛇在乌云中喷薄,红蓝白之色交替错杂。
雪斋禅师拈着佛珠,悠悠看向吴锋,微笑道:“阿弥陀佛,吴锋施主能亲身犯险,实是英勇之极。可惜此事,皆在贫僧预料之中。”
话音未落,一道血影已经铺天盖地,向雪斋禅师笼罩而下!
第一百六十章 杀意
雪斋禅师端坐在一头白象之上,宝相庄严,如同菩提妙树。
他神情沉静,瞧着眼前的惨烈景象。
血色的巨棺,惨然夺目,将雨水也映成殷红的颜色。
血雨!
正是吴锋全力催发的武魂技——神王棺,剑帝冢。
凄烈的煞气,砭人肌骨,令雪斋禅师的脖颈也有些发冷。
但他的神色依然充满慈悲。
眼神柔和,静静地看着大千众生。
向他逼近而来的吴锋,并未被雪斋禅师的目光特别留意。
但这样慈悲的目光,何尝不是在嘲笑众生的愚昧。
雪斋禅师的手掌突然被白玉似的光质所覆盖,变得莹白如雪。
他的手掌缓缓地抬起。
其实并不慢,但却无比从容,于是整个世界都好像跟着放缓了。
血棺和剑冢,在他眼中也变得缓慢起来。
金色的万字印,在雪斋禅师的眼中开始浮动。
浮动间有万千玄妙,就好像真正有两个小世界在当中沉浮。
被染成霜雪之色的手掌,向外放出,如同一朵轻云,在这惨烈的雷雨夜中,绽放出一抹亮色。
血色的巨棺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如同山岳一般的剑冢,陡然瓦解,锋锐的利剑纷纷折断,消散在天地之间。
吴锋突然间身形一颤,喷出一大口鲜血。
只是一招,就破了他全力发挥的武魂技。
原来身受重伤的雪斋禅师,也并非他所能应付。
“阿弥陀佛。”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有生皆苦,待贫僧送吴锋施主往生极乐。”
言语不疾不徐,有一种神佛临世的韵味。
“禅师佛功深湛,吴锋佩服……”吴锋口角溢血,咬着牙道。
神堂骑士们听得此言,人人心惊。
吴锋之前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取下雪斋禅师的人头。
但现在才和雪斋禅师交锋上,吴锋就重伤吐血,更是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难道雪斋禅师根本没有受伤,抑或恢复的速度超过了大家的意料?
薛洗颜猛地抓住吴锋手掌,惊呼道:“锋哥,你……”
她幽幽一叹,双瞳之中,情丝绵绵:“你太急了……”
“可是,一定不要放弃啊!”
吴锋咬牙点头。
两人并马疾驰,刀剑合璧,同时冲杀而上。
与此同时,又有数名骑士冲破了阳凰儿等人的拦截,杀到雪斋禅师的近前。
众人舞动兵器,直取雪斋禅师,眼中均是决死的意志。
但雪斋禅师只是大袖一挥,一道金色光墙,便拔地而起。
墙上梵文滚动,发挥出玄奥的力量,形成一道坚如铁石的结界。
一名骑士轰然撞击在金墙上,竟然全身炸开,化成血浆漫天飞舞!
吴锋、薛洗颜两人刀剑并举,锋刃齐出,感应着金墙的薄弱之处。
两人修炼刀剑合璧,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
一声如劈败革的颤鸣,金墙突然间崩散开来,化为无数金色光点消散在夜空当中。
然而雪斋禅师余勇可贾,再结拈花印。
他的身形变得朦胧飘渺,趺坐在七宝莲台上,向着吴锋和薛洗颜飘飞而来。
一掌推出,只见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两人感到一股完全无法抵御的巨力,向身体压迫而来,令他们五脏六腑如同被挤叠在了一起,难于呼吸。
这就是半圣高手的威压,如山似海。
就连抬起手臂,似乎也要付出千万倍的力量!
两人如若陷入泥潭当中,进不能,退不能。
吴锋和薛洗颜不得不流转真气,刀剑之间交相呼应,形成一个阴阳漩涡。
阴阳交泰之间,形成一个离心之力,倒退出去。
这才避开雪斋禅师致命的一击。
但两人也都抑止不住,同时吐血!
这时,被骑兵队搅乱的神霄军前阵,渐渐恢复了冷静,开始反击。
吴锋带来的这些骑士,因为缺乏马铠,毫无防护的马匹成为致命的弱点,在枪兵的攻击下,纷纷人仰马翻,坠落在地。
骑兵战斗力虽然较步兵有优势,但毕竟寡不敌众。
“该死……”吴锋猛地咬牙,一扯薛洗颜衣角。
薛洗颜咬了咬嘴唇,露出极为不甘而又绝望的神情。
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忠心的部属们,已开始纷纷毙命。
而雪斋禅师却明显非他们可敌!
如今之计,只有趁着伤亡还没继续扩大,作速撤退。
吴锋打了个唿哨。
“撤!”
他扬声道,拍转马头,向着敌军缺口处冲杀而至。
“已经迟了。”雪斋禅师拈着掌中佛珠,道。
这时,一众神堂骑士们才发现,雪斋禅师所准备的侧翼防护阵线,并不是一条直线,上方和下方还各有一条。
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口袋阵。
之前他们冲破阳凰儿所率领的侧翼纵队,穿插进来,现在阳凰儿重整了阵势,他们已经完全被困在里头,就好像瓮中之鳖!
吴锋不由翘起大拇指,长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才是神霄第一军师雪斋禅师的手笔!厉害,厉害!”
“既然如此,弟兄们,与他们拼了!”
说话间,与薛洗颜一同催动骏马,向着敌阵冲锋而去。
雪斋禅师却是微笑起来:“鼓动部下拼命,自己假装冲阵,却是抄路想要撕裂我军最薄弱的位置,有意思,有意思。”
此言一出,神堂士兵纷纷色变。
“大当家,你……”有骑士惊问道。
吴锋面色一青,却根本没有反驳。
这便意味着默认。
一向爱兵如子的大当家,竟然想要抛下追随者们,自个儿逃命!
这些骑士并没有受过专业的骑兵集群作战训练,只是通晓骑术而已。现在被困在口袋阵里头,又听雪斋禅师说他们的主公抛弃了他们,士气登时崩溃。
他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迎接着他们的却是严阵以待的枪阵和巨盾。
在神霄士卒的收割下,神堂骑士们连人带马倒下,跌落进血泊当中,鲜血与污泥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雷光更烈了。
如同苍天在笑。
是嘲笑吴锋这个主公的懦弱,还是嘲笑人命轻贱,好像草芥一般?
口袋阵不断缩紧。
神堂骑士们在越来越小的空间中,难以转圜,无路可逃。
一片慌乱中,吴锋和薛洗颜却是已经带着几个最忠心的追随者,将口袋阵几乎冲撞出一个口子。
阳凰儿却是突然出现在这里,表情异常冷静。
“对不起,我不能放你们走。”阳凰儿叹息一声,带着无奈。
但她挥手处,身高一丈上下,头戴黄巾,面如重枣的黄巾力士纷纷出现,向着吴锋和薛洗颜围堵而来。
“太慢了,菲儿姑娘。”
吴锋的嘴角沾着血,他却在笑。
笑得异常欢畅。
黄巾力士的战斗力很强,但是毕竟身形笨重。
而吴锋胯下的,乃是北极冰海中出生的天马。
借着马力,他的身形如同闪烁一般,绕过几个黄巾力士,欺身迫近阳凰儿的身旁。
长剑横挑,锋锐绝伦。
阳凰儿清喝一声,一枚玉符飞出,抵住吴锋的长剑。
但吴锋却是松开剑柄,直接从马上跃起,落上阳凰儿的道辇,一掌劈向阳凰儿当胸!
阳凰儿急忙喷出一口紫气抵挡。
吴锋变掌作爪,一爪撕裂了阳凰儿胸前仙甲。
阳凰儿口中喷出的紫气,若是喷实了吴锋的面门,足够将他的头颅炸成粉碎。
但被吴锋一爪下来,顷刻分心,花容失色,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紫气的威力登时大减。
吴锋却继续发力,全不怜香惜玉,一爪下来,阳凰儿的雪丘上立时带上了几道惨烈的红印,触目惊心!
剧痛钻心,阳凰儿几乎就此昏死过去,登时失去了对黄巾力士的控制力。
那几个黄巾力士发出嘭的声响,化为云气凭空消散。
修炼召唤系道术,本体必然偏弱。阳凰儿虽然也是征天一重天,却非吴锋对手。
加上吴锋靠着马快,逼着她近身搏斗,又使出这样阴损招数,所以阳凰儿竟在顷刻间被击败。
这还是吴锋手下留情,不然阳凰儿的胸口要被他一爪抓穿,直接掏出心脏来。
吴锋虽然仍旧被阳凰儿的紫气喷中,震得七窍流血,惨不忍睹,却算不上致命伤害。
阳凰儿胸口衣衫被吴锋撕开,她所部的士卒纷纷露出义愤填膺神色,叫骂不休。
却一个个忍不住将目光向女将军的胸口投来。
阳凰儿羞怒交加,强作镇定,捂住胸口,娇斥道:“你们……看什么!”
但被吴锋这样一搅合,包围圈已经紊乱,便被吴锋和薛洗颜带着数骑冲杀了出去。
雪斋禅师双手合十,清声道:“吴锋施主,如此所为,未免令天下人不齿。”
他从白象身上飞起,身形如同瞬息移动一样,在几个闪烁间就出现在了吴锋的近前。
吴锋此时耗力过巨,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
雪斋禅师发出一声禅喝,一口巨大的佛手凭空出现,就要向吴锋拍下。
这佛手有一丈高下,只要落在吴锋身上,吴锋便要连人带马,血肉成泥!
吴锋却是霍然从马上跃起,竟是要弃马而逃。
兰丸见被主人抛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嘶。
雪斋禅师心中更加鄙夷。
但正在这时,他敏锐的灵觉,陡然感觉到一股阴冷凌厉之极的杀意,自下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