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找碴
听完程墨的主意,霍书涵似笑非笑道:“你鬼点子真多。”
程墨不乐意了,道:“什么鬼点子?我这是为你好,要不是你上次要求入股,我也不会找你。你想做,我们五五分成。你要不做,我就自己做了。”
他从无到有把官帽椅做起来,现在一切齐备,霍书涵一点不怀疑他有独占官帽椅市场的能力。
程墨却知要保证官帽椅的质量,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冲击中低端市场。再说,市场那么大,不可能一个人独赚,不如背靠霍书涵这棵大树好乘凉。
霍书涵抿了抿唇角,道:“你这一开口就要五成,太多了。”
程墨理所当然道:“主意是我出去的,图纸是我提供的,技术指导依然是我,我要五成实在是太少了。”
霍书涵不懂技术指导是什么,程墨解释了,道:“这样你便少了摸索的时间。兴业堂匆忙推出官帽椅,质量一定不过关,不出三月,肯定大量退货。名声一旦传开,就做不下去了。”
原来他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不必多此一举。
霍书涵妙目睇他,眼中晦涩难言。
程墨见马车到三岔路口,准备起身:“考虑好了说一声,我们签契书。”
“四六。”霍书涵道:“我六你四。”
“免谈。你自己摸索去吧,小心走兴业堂的后路。”程墨站起来,也不喊旺财停车,就这么跳下去了。
这人!看他稳稳落在路上,牵过跟在马车后的踏雪,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霍书涵无语,
程墨到了东市,很快找到兴业堂,地点很好,店面很大,店里人多得不多了。一张张的官帽椅没有任何包裹,就这么抬上车,往外运。这个运法,不用运到顾客家,表面的漆一定有擦痕。不知顾客是不懂呢,还是能接受残次品。
大概生意太好了,兴业堂的伙计脾气有些大,见程墨站在那儿,挡住了他的路,横了程墨一眼,道:“滚一边去。”
程墨不动。
“说你呢!”伙计加大音量,不少人听到,望了过来。
程墨依然不动。眼看伙计背着一张官帽椅快走到跟前,程墨再不避让,就要被他撞上了,不少人喊:“快让开。”
他们可是见识了兴业堂伙计的嚣张,但凡有一点质疑,或是拿他们的官帽椅跟宜安居相比,就被轰出来。
伙计越走越近,见程墨没有走开的意思,背上的官帽椅往右侧倾斜,人也偏向右侧,用扶手对准程墨的肋骨。
他越走越近,眼见两人就要撞上,不少人惊呼出声。
惊呼声中,两人撞在一起,确切地说,伙计的人已越过程墨,背上的官帽椅狠狠朝程墨撞去。
“当!”、“哗!”,两声巨响同时传入众人耳膜,伙计和背上的官帽椅同时倒地。
等着付款抬货的顾客目瞪口呆。
程墨勾勾唇角,叫道:“哎哟,撞死我了。叫你们东家出来,要不赔我医药费,我上官府告你们去。”
他气定神闲站在那儿,哪像被撞的样子?忙得团团转的掌柜听到声响出来,知道遇上硬扎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郎君,要银子花直说,何必如此?”
想诓几个钱花费,还是想诓几张官帽椅使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程墨敢开口,他就让人把他绑了,以讹诈之名送官法办。
程墨道:“撞了人还这么牛?叫你们东家出来,要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却不说要多少银子。
程墨用的是四两拨千斤之法。如果伙计空手行走间摔在地上,不会受什么伤。但是他背上的官帽椅重量不轻,又是在他使力撞向程墨被拨回来的当口,他的力气和程墨的力气并在一起,加上官帽椅的重量,全让他受了。这一次,着实伤得不轻,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听程墨倒打一把,气得差点吐血,道:“掌柜的,这人就是个无赖!”
掌柜见程墨身着圆领衫,质料上乘,长相英俊,气质不凡,看着不像是无赖流氓。为什么跑这儿惹事还真不好说。他瞪了伙计一眼,让人扶他起来,把官帽椅抬下去,再转头对程墨道:“说吧,要多少银子。”
语气冷淡,真把程墨当成讹诈的了。
程墨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叫你们东家出来。”
掌柜的眼睛眯了眯,道:“拿一吊钱让他走。”
要不是看程墨衣着气质不凡,他早让人乱棍打出去了,哪里会说什么拿一吊钱的话。
围观的顾客见掌柜居然肯拿出一吊钱赔偿程墨,大感意外,看程墨如看天人。
程墨点头:“不错,有这分眼力,当得起掌柜。”
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
掌柜冷笑道:“我不管你从哪里来,总之拿了一吊钱,到别处去。”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总之别在这里捣乱,要是敢捣乱,他定然不会放过程墨。
“兴业堂的东家,是上官太仆吧?”程墨没看他,瞟了一眼兴业堂的牌匾,淡淡道。
掌柜心里一惊,色荏内厉道:“上官太仆何等尊贵,岂是我等商贾能攀得上的?你要胡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是承认了。程墨原本只是试他一试。真没想到,上官桀一边指使手下文官跳出来反对官帽椅,一边暗中制造官帽椅。真不是东西。
另一名伙计气咻咻送了一吊钱来,程墨接了,随手丢给不远处墙角边的乞儿,转身走了。
“你……”掌柜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霍书涵很快派人送来契书,华掌柜和程掌柜开始频频见面,商量合办新商号的事。
自从有了顾盼儿之后,程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知时日易过。眨眼间到了七月底,看看中秋临近,各家各户都在准备节礼。
管这个家两个月,赵雨菲开始上手了。自从程墨和顾盼儿好上以后,她多少有了危机感,把全副精神投入到治家之中。程墨偶尔会提点一下,她学得很快,又能举一反三。现在程府已经不复当初的无序,变得井井有条。
第107章 夜色
大管家把几本帐册放在上官桀案头,细细禀道:“兴业堂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一天卖出几百张官帽椅,作坊那里连夜赶工,差点卖断了货。”
早知道生意这么好,何必和程墨那小子争什么跽坐箕踞呢,直接闷声大发财不就得了?不过,要不是程墨,他还只是管家,哪能升到大管家的位置?大管家笑得眼睛没了缝。
上官桀埋首案牍,头也没抬,道:“些些小事,不必报老夫。”
铜臭小事,他要争的是当朝第一人,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小事。
大管家马屁拍在马腿上,谄笑退下,走到门口,上官桀道:“叫幕僚们过来。”
霍光真是越来越过份了,居然劝昭帝纳妃。想抢先生下皇子?哼,想得美!他恨恨地想,霍光一定有送美入宫的想法。他怎么能坐视此事发生!
被上官桀惦记的昭帝此时刚用完晚膳,闲坐无聊。黄安劝道:“御花园落叶缤纷,煞是好看,陛下不如前去观赏一番。”
此时黄昏,太阳未落,没有夜晚凉,又能看看晚霞,看看落叶,所以黄安这么劝他。
昭帝多年来心如止水。自早朝后霍光劝他不该独宠皇后,理应广纳美女,为皇家开枝散叶后,他年少的心开始躁动,因而觉得宣室殿空空荡荡的。
普天之下,哪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他这般寂寥如雪?他长叹一声,没说话。
黄安宽解半天,再提一次去御花园。
“今天谁轮值?程五郎呢?”昭帝闷闷问。
黄安忍着笑道:“听说他纳了小妾。这些天不用当差一直没进宫,想必……”
程墨自从劝昭帝出来走动,致使昭帝中暑之后,便再也没有劝过他了。一来程墨知道轻重,昭帝身体素质实在太差,比他想像中差得多,万一真的出了事,国将动荡;二来刘淘甫警告他,不准惊动昭帝。
在刘淘甫看来,昭帝只要安安稳稳等到加冠亲政就好了,去御花园什么的,纯属多余。
这也跟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运动观念有关。
昭帝每次找程墨说话,程墨都老老实实陪他说些闲话。他见闻广博,言语风趣,常常把昭帝逗得哈哈大笑。
听说程墨纳妾,昭帝眼睛一阵失神,都是十八岁,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早朝后霍光刚提议他纳妃,未到中午,上官桀便进宫劝他不可纳妃。
说是劝,但气势逼人,哪里有劝的样子?
黄安看他脸色越发不好看,道:“要不,宣程五郎进宫陪陛下说说话?”
这个时辰,宫门也将闭了,这可怎么好?
昭帝摇了摇头,道:“去御花园走走吧,朕确实很长时间没去了。”
不是很长时间没去,是一直没去过。黄安在心里帮他纠正。
待到摆齐仪仗,天色已黑,夜风已起。黄安为昭帝披了厚实的披风,还要准备手炉,昭帝拒绝了。一行人起驾。
同一时间,程墨坐在桌旁,左边赵雨菲,右边顾盼儿,两女面前各放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甜白瓷盘,盘上放四个圆圆的饼,样子像极了现代的月饼。
没错,正是现代的月饼。
中秋临近,程墨想起前世每年中秋节,家里总是堆很多月饼,大多是各色人等送的,想起母亲看这些月饼时眼里那种满足的神情,思念像决堤的河口,再也堵不住。他把所知道的月饼的做法教了两女。
两女试了很多次,开始成品惨不忍睹,这次总算勉强拿得出手,特地请程墨品尝。
程墨其实不喜欢甜食,每年吃月饼,总是在母亲期盼的注视下,才勉强陪吃一小块。如今,这些只能追忆。而是这看着亲切的月饼,让他有含进嘴里的冲动。
“五郎,这是豆沙馅的,你说豆沙馅绵软,最好吃了。”赵雨菲笑吟吟把一块月饼放在程墨面前的碟子里。
“五郎,这是五仁馅,香得很。”顾盼儿把一块形状椭圆的月饼放在他面前另一个碟子里,眉眼弯弯道。
豆沙馅是母亲最爱吃的,五仁馅是母亲血糖偏高后,不得不吃的。
程墨看着面前两块月饼,有些恍惚,不知父母面对空荡荡的豪宅大屋,得多么思念他?
“五郎!”两女娇呼。
程墨回过神,看着两女期盼的眼神,含笑道:“都好吃。”
话刚出口,两人都垂下眼睑。
“五郎,五仁馅的还温热,快试试。”顾盼儿说着,拿起月饼就往程墨唇边凑。
“五郎,豆沙馅的甜度适中,我试过了,可好吃了。”赵雨菲说着,也拿起月饼递到程墨唇边。
两块月饼,距他薄唇不足一指,两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程墨总算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故意的。
“都好吃,都是我喜欢吃的。”程墨说着,一人一块,把两场月饼拿了,放在一个盘子里。拿起小刀,切成八块,再摆成两列。在摆的过程中,两种口味的月饼已混在一起。然后一人一块递给两人,道:“吃吧。”
两女都笑了。
顾盼儿瞟了赵雨菲一眼,道:“姐姐做的豆沙馅外型圆圆像月亮,哪像我做的,不圆不长,难看死了。应该先吃姐姐的。”
这是存了退让之意。
赵雨菲道:“你费了好大功夫才做这几块,也不容易,先吃你的吧。”
真是头痛,一会儿相争,一会儿相让,不就吃块月饼吗?简简单单的不行吗?程墨道:“先喝茶吧。”
两女不说话了,四只眼睛齐齐看着程墨,傻子都看出他不高兴啦。
顾盼儿千玲百俐的一个人,最会把握人心,虽不知程墨为什么突然不高兴,还是听话地提起茶壶,为程墨把面前的茶杯倒满,再含情脉脉看着程墨。
这小妮子。程墨露出笑容,道:“吃月饼吧。你们多做些,送些到安国公府、吉安侯府。”
两女齐声应了,都高兴起来。这么新鲜讨喜的物事,一定能博得这些勋贵人家的好感,说不定以后中秋,会兴起做月饼呢。
窗外凉风习习,屋里三人围坐吃月饼,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温馨甜蜜。
第108章 资格
今天程墨当差,刚点卯,就被告知调班了,接下来几天当值都在晚上,任务也从守南阙宫门变成守宣室殿宫门。
程墨不解,漆黑的眼眸就那么看着来传话的青山。
程墨身材欣长,比青山高了大半个头,面无表情盯着他看,让他感觉压迫得不行,只好低声道:“是中常侍的意思。”
黄安?他做什么让自己晚上当差?程墨蹙了蹙眉,应了。没办法不答应啊,人家是通知他,又不是跟他商量。
一天很快过去,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可以交了差使,突然空地上几个小内侍急匆匆跑过。宫里规矩多,没人会这么慌张急跑,除非出事。
程墨看看天色,见又一人急步跑来,想待他走近问一声,却见这人直直朝他跑来,行礼道:“程五郎君,中常侍请你过去。”
“……”程墨。
小内侍哭丧着脸道:“陛下病了,中常侍已派人知会刘大人,让你今天晚上当差,过几天再休沐。”
也就是先调班,再补休了。
程墨来不及多问,随小内侍赶到宣室殿。殿门口气氛沉重压抑,众内侍宫女一个个哭丧着脸站成两列。
小内侍让程墨在外头等,自己进去禀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淘甫铁青着脸赶来,一见程墨,劈头盖脸道:“陛下病情如何?好好儿的怎么会病倒?”
接到消息,他来不及细问,急急赶来,一进宣室殿,便见程墨蹙眉站那儿。难道皇帝病倒跟这小子脱不了干系不成?
程墨见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像要探究什么,又似要喷火,好大不乐意,道:“见过刘大人,我也是刚被叫过来。说是已着人去知会你了。”
可不是我自己来的,而是被叫来的。
他的意思刘淘甫听明白了,脸色稍霁,语气温和不少,道:“陛下病情如何?”
到底什么病,严不严重?
程墨道:“属下不知。”
说话间,几个太医鱼贯而出,去偏殿讨论病理商议开药方。刘淘甫忙让小内侍进去通报,小内侍还没迈步,黄安出来了,眼睛直接越过刘淘甫,落在程墨身上,面露喜色,道:“五郎来了,快进去。”不由分说,牵了程墨的手就走。
隔着衣服,程墨的手腕碰到他的手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在他自制力好,脸上没露出嫌弃的表情。
“中常侍……”刘淘甫追了上去。他对昭帝忠心耿耿,一听他病了,顿时心神大乱。
黄安回头道:“陛下偶感风寒……”
一句话没说完,人早攥着程墨的手进去了。
偶感风寒?刘淘甫喃喃道:“好好儿的,怎么会偶感风寒?”
程墨被拉进殿,只见罗帐低垂,帐中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道:“五郎呢?”
黄安应道:“在这儿呢。”松开程墨的手,把罗帐勾起,露出昭帝蜡黄的小脸。
“陛下。”程墨行礼。
昭帝失神的眼睛望向他,道:“过来陪朕说说话。”
叫他过来,就为了让他陪着说说话?程墨上前两步,道:“是。”
昭帝道:“坐到近前。”
黄安深知昭帝的心意,在床榻旁铺了一张席子。
一般来说,臣子须距皇帝一段距离,不可能亲密无间。可看这个样子,昭帝是要他坐到他床边,距他不到一米?程墨讶异,但还是走了过去,跽坐在席子上。
“卿跟朕说说笑话。”昭帝道。
程墨先告了罪,再问:“陛下额头可烫?”
要是发烧,就得赶紧用冰块降温,要不然脑子会烧坏的。
皇帝的病情是高度机密,黄安要待不答,昭帝“嗯。”了一声。
“快拿冰块来,井水也行。”程墨忙道。真是的,等那些太医商量出方子,再把冰敷写在方子上,昭帝脑子怕是要烧坏了。
他用冰水浸了毛巾敷在昭帝的额头上,再慢慢讲起笑话。这次纯粹是讲笑话,不说风圭人情,不道风月。
清朗温和的声音渐渐把昭帝寂寥如死灰的心填满,听到好笑处,他轻笑出声。
昨天充满绝望,坐在肩舆去御花园转没一圈,心情更坏,回来便有些不舒服。但他心情不好,不免起了自暴自弃的心思,直到下午头晕晕的,黄安才看出不对,忙宣太医。
心里的不痛快,直到这时,才消散。
他心里舒服了些,睏意上头,微阖双眼。
程墨见他睏了,遂住了嘴,示意黄安上前放下罗帐。
从寝殿出来,只见院中密密麻麻全是人,按官职大小品级高低分站三列,这些人眼神复杂,齐唰唰看着程墨。
没有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肯定会吓尿。程墨平静无波的眼眸扫过文武百官,和他们隔空对望,才顺着庑廊走开。
夜幕降临,院中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只有风声,太医争吵的声音清晰传出来,人人面色凝重。
程墨站在宣室殿门口,听着时断时续的争吵声,只想发笑。
吵到半夜,太医们总算统一意见,拟出方子。文武百官也松了口气,气氛陡然一松。
昭帝饿醒了,太医没商量过结果,黄安不敢胡乱给他吃东西。皇帝一日四餐,他散朝后吃了点心,一直饿到现在,不饿醒才怪。
膳食端上来,昭帝没动筷,瞄了几案上的食物半晌,道:“宣五郎进来陪膳。”
黄安一怔,道:“陛下……”
不是谁都能享有和皇帝共进晚餐的殊荣,除了有功之臣之外,只有朝中重臣有此资格。程墨可什么也不是。
昭帝没有血色的唇抿得紧紧的。
黄安熟知他的性情,屈服了。
程墨得此殊荣的消息传到院子里,满朝皆惊,霍光和上官桀同时变了脸色。
霍光生性谨慎,不轻易发言,上官桀语气不善道:“这怎么行?”
怎么能让一个羽林郎,哦,卫尉卫士,陪伴皇帝进食呢。
他表态了,归附他的朝臣便交口接耳议论起这件事。有人带头,说话的人越来越多,院中嗡嗡声大作。
程墨刚好从殿门口进来,听到上官桀反对,勾勾唇角,道:“陛下旨意,难道上官太仆不遵?”
上官桀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有什么资格和老夫说话?”
两人的品级差着十万八千里。上官桀是朝中二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存在。
程墨笑了,道:“凭我得以陪皇上进膳的资格。”
我在里头吃饭,你在外头喝风。
第109章 不误会不行
程墨身姿修长,步伐稳健,神态自然迈进寝室的门。
昭帝病恹恹地倚在抱枕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失神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他在黑暗中沉沦,而程墨就像太阳,驱赶黑暗的寒冷,照亮了他。
程墨要行礼,他已道:“坐。”
席子在他几案对面。
这个时代流行分食,皇帝赐宴更是一人一张几案,一人一份膳食。可此时席子铺在昭帝对面,统共只有一张几案,比往常的要大些,摆满了食物。
程墨在席子上坐了。
黄安亲自拿了碗筷,放在程墨面前。
程墨欠了欠身,道:“哪敢劳动中常侍。”
昭帝由长姐鄂邑长公主抚养长大,跟他寸步不离贴身侍候的却是黄安。可以说,黄安是他的贴身保姆。
他对程墨如此礼遇,程墨自然要逊谢。
黄安笑容温和,像看自家子侄,道:“五郎不必客气。”
别人看不出,他只一眼便感觉到昭帝对程墨的不同,不是常宣他到宣室殿说话,不是赐宴,而是在程墨进来的一刹那,昭帝整个人像活了过来。
刚才昭帝坐在那儿,了无生气,此时却精神颇好。
这样一个人,他不巴结怎么行?
程墨朝他笑笑,转头看到昭帝面前的筷子摆得端端正正,没动过,不由道:“陛下身体虚弱,该多吃些才是。多吃清淡的,多吃蔬菜。”
昭帝饿醒了,面对几案上的山珍海味,却没了胃口。
“好。”他说着,夹了一根菜,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吃了。
黄安笑道:“还是五郎的话管用。”
程墨感觉他对昭帝的关心多过对他的妒忌,想了想,侧过席子,坐近了些,拿起筷子为昭帝布菜。
昭帝很温顺,就着他夹过来的菜默默吃了。人小到今,他从没一餐饭吃得这么舒服。待放下筷子,才发觉程墨一口未吃。看几案上的菜都少了些,剩下的,算是残羹冷饭了,于是道:“重新整治酒菜,让程卿吃饱饭。”
“不用,这些足够臣吃了。”程墨道。菜都是他夹剩下的,昭帝的筷子并没有碰到盘子里的菜,不会传染病菌,吃了也没什么。
看程墨吃得香甜,昭帝感慨道:“朕要是能像卿一样就好了。”
如果他能像程墨那样,想纳妾便纳妾,该多好啊。
程墨哪里知道此刻,在昭帝心中,念念不忘的亲政也没自由重要?停筷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臣哪能比?”
想到他身体底子这么差,又加上一句:“只是治理国家费神费力,陛下还须养好龙体。”
或者先用药物调养,再运动锻炼?不知为什么太医没有用药物为昭帝调养,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发现人参等补药的药用价值?
昭帝见程墨出神,想必担心自己病情,长叹一声,道:“朕身体弱,是胎里带来的毛病。”
他自小就比别的孩子瘦弱,以前还不觉得什么,越长大,越明显。
程墨却知,正因为他懒得动,才越来越弱,到最后变成出宣室殿,吹一下风,都受不了。他要不是皇帝,程墨非得好好操练他,把他的身体操练得强壮不可。可他是皇帝,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不好轻易妄动了。
“平日在殿中走动也好,累了随地坐下。”程墨苦口婆心地劝。
宣室殿很大,哪怕一天在殿中走半个时辰,长时间坚持,身体素质也能得到改善。
昭帝本身懒得动,要不然也不会越大越差。这个,跟他的心态有关。他自小父母双亡,朝政又被霍光一手把持,自懂事起,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寂寞,没有欢乐,也没有自由。他日渐颓废,最后连动都懒得动了。要不然也不会羡慕程墨到这般地步。
望着程墨期盼的眼眸,昭帝最终点了点头。
程墨松了口气,道:“陛下是君,君无戏言。”
可别只应不做。
昭帝道:“朕会在殿中走走,不会一坐一天不动的。”
得到他明确答复,程墨笑了。
小内侍进来道:“陛下,霍大将军询问陛下病情,求觐见陛下。”
朝臣们在院中候着,没有一人离去。宫门已落锁,按例天亮前不能开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霍光和上官桀在这儿,谁也不敢走。
昭帝皱了皱眉,良久,才道:“宣。”
他见了那张老脸,就烦得不行。可是,他依然得见,得装作很高兴见到他的样子。
程墨起身跽坐在侧,几案连残汤剩饭一并撤下去了。
霍光进来,行礼参见毕,细问一遍昭帝的病情。见昭帝双眼睁不开,不停以袖掩嘴打呵欠,只好告退。临走前,看了程墨一眼,道:“陛下安歇,程五郎该回避。”
如果程墨不是**的话,皇帝睡觉时,不该在皇帝寝宫。
昭帝道:“程五郎轮值当差,怎能回避?”
意思是,程墨杵在这儿,是当差,不是闲着没事。
霍光目光深沉看了程墨一眼,恭身退下。他心里实是狐疑,昭帝对这小子,也太好了些,难道……
程墨哪里知道他的龌龊心思,他只知道,昭帝在演戏。霍光一进来,昭帝马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待他退出去,又精神了,要他讲笑话。直到喝了药才真的睡下。
程墨出了寝室,看站在风中的众多老头子一眼,准备回宣室殿门口,却被霍光叫住:“五郎,可方便聊聊?”
霍光话说得很客气,却让朝臣们的眼睛瞪得老大。上官桀更是恨恨不已。
程墨客气地道:“大将军有话请说。”
他当然不会以为霍光像昭帝一样,纯粹只找他说说闲话。
霍光示意他到偏殿。
“陛下少年心性,喜好不定,又不能亲近女色,想来有龙阳之好也属正常。”霍光说得很慢,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啥?”程墨睁大眼,随即怒了,毫不客气道:“大将军慎言!”
你才是龙阳,你全家都龙阳。
霍光五十多了,一双眼睛不见混浊,反而有着洞悉世情的精明,炯炯盯着程墨看。
程墨和他对视,道:“陛下不过和卑职谈得来罢了。”
你的思想,能再腌脏些么?
第110章 虚惊一场
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和他对视了?霍光从程墨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先是一怔,接着愠道:“小子无礼!”
他以前关注程墨,对程墨有一丝好感,缘于程墨在未央宫追着上官桀要债,让上官桀狼狈不堪;官帽椅之争又气死章秋,再到章秋子孙大闹安仁坊,最后偃旗息鼓而退。这一切,都让上官桀颜面扫地。
所以,在霍书涵的建议下,他偏袒程墨。当然,最后圣旨是在昭帝开口后下的。他原本有说服昭帝的打算,倒没觉得昭帝开口有什么不妥。
看程墨和上官桀撕逼,和感觉被程墨侵犯是两回事。此刻,他看程墨的眼神,如看一个刺儿头。
程墨眯了眯眼,道:“霍大将军,说话可要有证据哦。卑职刚纳了小妾。”
这是怪他乱说话?以他的权力地位,要治程墨死罪不过一句话的事。就算冤枉他了,又算得什么?偏偏程墨一点亏都不肯吃。
“你这小子。”霍光有些无语,道:“你和陛下平时都说些什么?”
宫中自有他的耳目,平时两人的谈话不到两个时辰便传到他这里。这么问,不过是要程墨投诚而已。他可是朝中第一人,程墨又把上官桀得罪得死死的,不站他这队,又想站到哪?
霍光的事迹,现代很多影视资料都有播过,百家讲坛的专家也讲过,程墨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也是他不愿投靠霍光的原因。谁闲得蛋疼跟一个注定会被抄家灭族的人混在一起?程墨不是没看出霍光的用意,却只淡淡道:“卑职和陛下谈笑自得而已。”
霍光心机深沉,面无表情看了程墨一眼,起身走了。
压迫人的气场顿消,站在殿角的小内侍长长透了口气。
程墨却没事人似的,朝小内侍笑了笑,回宣室殿门口站着。
天边现鱼肚白,太阳的金光透过云层,把宫闱照。程墨长长吁了一口气,宫门开启一刻钟,他便可以交接差使,回家了。
皇帝病了,朝臣们站了一晚,也累了,今天罢早朝。
程墨离开时,昭帝还在睡。吃了药,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了。
望见自家朱漆大门时,程墨差点热泪盈眶,没想到不过一夕未归,却思念至此。
拿大扫把清扫门前台阶的狗子听到马蹄声,回头一看,“咣当”一声丢掉扫把,飞奔入内,边跑边喊:“阿郎回来了!阿郎回来了!”
这就是家啊。程墨感慨。
赵雨菲和顾盼儿手提裙袂,一齐跑出来,一齐扑进程墨的怀里,一齐哽咽叫了一声:“五郎!”
顾盼儿还能自持,赵雨菲却红了眼眶,上上下下把程墨看了个遍,见他没有少任何零件,总算放下悬着的心。她唇边含笑,两行泪水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程墨用手拭去她的泪,不解地看了顾盼儿一眼。
顾盼儿叹道:“昨天榆树来报五郎不回来,我们担心得很,生怕你有不测。”
她没说的是,两人都担心他得罪上官桀,上官桀借机弄死他。因而,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借口送月饼,去安国公府和吉安侯府打听消息。
张清和武空都说程墨只是调班,不会有事。顾盼儿信了,赵雨菲却半信半疑,好好儿的,怎么会调班呢?
程墨在宫里当差一夜,她们相对无言坐了一夜。要是程墨再不回来,两人就要去找张清,让张清进宫去看看了。
听完顾盼儿一番话,程墨把两女紧紧搂在怀里。这就是亲人哪,只有亲人,才会担心、关心。想到刚穿过来时,四肢僵硬,连喝口水都成问题,程墨的眼眶也湿了。有她们在身边,真好。
三人吃了早饭,程墨便让两女赶紧去补觉。两人一晚没睡,又担心他,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赵雨菲低头半晌,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依依不舍地走了。
顾盼儿吩咐春儿备热水,侍候程墨洗了澡,欲语还归的大眼睛只是睇他。
程墨哈哈一笑,抱她上床,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怀里的她,温暖和软,熟悉的淡淡香味儿把他包围,让他的心安定无比,很快呼吸绵长。
顾盼儿却睡不着。谁也不知道过去的一晚,她有多害怕,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还得不停安慰赵雨菲,陪赵雨菲奔波探听消息。现在良人就在身边,睡得这么香甜,她不舍得合上眼,只想一直看他,生怕一闭眼,他就消失了。
可是,她的眼皮好沉,不知不觉,便失去了知觉。
程墨一觉醒来,已日下西山,房中昏暗。这个时辰,宫门已然落锁。
“怎么不叫醒我?”程墨蹙眉道。他轮换晚班,无故缺勤已然不好,昭帝还等着他陪伴说话呢。也不知他好些了没有。
春儿低声道:“中午张十二郎君来了,说刘大人说了,您还是明早的班,让我们别叫醒您。”
明早的班?程墨二话不说,匆匆洗漱了,直奔安国公府。
张清一见程墨,便道:“赵姑娘做的月饼还有吗?我娘亲吃上了瘾,想再要一些。”
赵雨菲急着去安国公府打探消息,哪里有时间心情再做一些月饼,不过把前天没吃完的捎上两块,当手信送过去。
没想到安国公夫人一吃便赞好不绝口,连着对赵雨菲也赞不绝口。
程墨白了他一眼,道:“刘大人让我明早进宫?还是正常的班儿?”
这事,想来张清不敢乱开玩笑,可昭帝恨不得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宫里陪伴,怎么会让正常当差?
“霍大人劝陛下自重。说什么羽林郎是陛下亲卫,肩负护卫陛下周全的职责,陛下不该拿羽林郎当佞臣,免得寒了羽林郎的心。”张清愤愤道。
怎么跟程墨走得近,程墨就是佞臣了?这是见不得程墨好的节奏啊。
程墨却明白自己顶撞了霍光,这是给他颜色看呢。
“这样也好,我可以夜拥美妾,胡天胡地一番。”程墨哈哈笑道。
张清双眼睁大,道:“你倒想得开。”
霍光这句话传出来,让多少同僚心生不平,不少人都暗地里说霍大将军有私心。
第111章 交锋
程墨再次进宫当差。刚在宫门口下马,黄安的干儿子小陆子不知从哪窜出来,陪笑道:“五郎总算来了,害我好等。”
“你等我?”程墨自然而自想到他是不是手头短了,或是又看中什么珍宝,来跟他套近乎。现在只要是钱的事对程墨来说都不是事,两人又谈得来,宫里多个耳目也没有坏处,所以一般只要他有所暗示,程墨都会大方掏腰包。
小陆子笑得像捡到宝,一把接过程墨手里的缰绳,道:“陛下从四更天一直问五郎来了没有,天刚蒙蒙亮干爹就派咱家出来等。好不容易等到宫门开启,五郎来了。”
等人是最磨人的事,何况是皇帝在等?因为久等程墨未到,昭帝发了脾气,不肯吃药。
程墨望望天色,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彩霞满天,不由奇道:“这么早吃药?”
黄安脑子没坏吧?
小陆子边和程墨往宫门口走,边道:“还没吃。陛下是说,你要不来,他坚决不吃药。”
那还好。程墨问了昭帝的病情,得知两剂汤药下去,已好了七八成。只是他身体实在虚弱,这么一折腾,人瘦了一大圈。
来到宣室殿,廊下站了四五个身着朝服的老头,远远看到他,表情各异。走近前,刘淘甫低声道:“殿前应对,切切不可无礼。”
刘淘甫一早赶来,承受同僚责备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实在想不通程墨这小子怎么能让昭帝如此挂念。要说两人的关系反常,他却是不信,不是程墨新纳了小妾,而是程墨平时和那些有**癖的同僚疏远。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和昭帝有某种瓜葛?再说,昭帝身体虚弱,也经受不起。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程墨说话做事很对昭帝胃口。刘淘甫厘清这点后,才会这么提点程墨。
程墨行礼见过朝中诸位大佬,然后应:“诺,属下一定小心。”
“嗯。”刘淘甫满意了。只要程墨应对可圈可点,他便能顶回去。
小陆子进去禀报,黄安立即迎出来,满脸的褶子如菊花盛开,道:“哎呀,五郎总算来了,快请进。”
霍光都没这待遇。
包括刘淘甫在内的几位朝臣脸全变了,惊讶加震惊,眼珠子差点凸出来,死死盯着程墨。
程墨也很意外,黄安在宣室殿的地位非同小可,不要说迎来送往,觐见的时候他肯给个好脸色就不错了。
他谦逊道:“中常侍太客气了。”
“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黄安慈祥得像见了自家亲人,几个朝臣眼珠子掉了一地,真没想到中常侍还有这么慈祥的一面。
昭帝确实等得不耐烦。其实心里更多的是对霍光擅自更改程墨当差时间的愤怒,自小的教养又让他没有发作,只能闹闹小脾气。
程墨再谢,然后进寝宫。
昭帝身着常服,坐在榻上,小脸拉得老长。
霍光跽坐在下首,面无表情,像一尊石像。
程墨行礼:“臣参见陛下。”
“五郎!”昭帝笑了,眼睛也亮了,道:“你可算来了,快坐,跟朕说说,外面又有什么新鲜事。”
程墨瞟了霍光一眼,看来他是不打算告退了。他笑微微坐了,道:“臣在府中安睡,不知外面发生何事。不如请霍大将军为陛下解说?”
想寻他话中语病,然后找借口对付他,门儿都没有。
只一交锋,程墨便看出霍光和上官桀的不同,霍光手段果断,上官桀不免瞻前顾后,这样的人最是难以成事。
昭帝一下子没了表情,恹恹道:“朕累了,卿等告退吧。”
霍光不敢不从,行礼退下,程墨也跟着照做。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霍光已迈过门槛,程墨也要抬腿,昭帝突然道:“五郎回来,朕有话询问。”
真聪明,用这种方式逼走霍光。程墨笑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霍光脸黑如锅底。站在朝臣中的上官桀看到他的脸色,勾了勾唇角,凉凉道:“看清了吧,那小子邪门着呢。”
别以为保他,他就会跟你一条心。
霍光心头一凛,很快神色如常,郎声道:“陛下难得有玩伴,是好事。”
是玩伴,不是朋友。皇帝是孤家寡人,没有朋友。
这次,轮到上官桀脸黑了一下,论心机他不如霍光,论口才,他同样不如霍光。他唯一赢霍光一次,是通过鄂邑长公主的情郎丁外人,搭上鄂邑长公主这条线,把孙女送入宫中,成为皇后。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和霍光掰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里头传膳了,想是在程墨的劝解下,昭帝肯吃饭了。
刘淘甫舒了口气,道:“诸位大人放心,程五郎顾全大局,实是我等臂助。”
在他看来,程墨肯听他的话,没有乱来,实让他老怀大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上官桀不冷不热道:“只怕他只听你一人的话吧?”
程墨身在羽林卫,听刘淘甫的话并没有错,只是上官桀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而且之前程墨以下犯上,让他狼狈万分,他这么说,倒似一语双关,暗示程墨胆敢找他麻烦,全是他在背后指点似的。
刘淘甫一下子不乐意了,冷笑道:“上官太仆这话从何说起?”
别以为你是武帝托孤大臣,我就怕了你。
上官桀正要还嘴,霍光淡淡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免得吵到陛下。”
他的心情已完全平复,想程墨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子,跟他一般计较,倒长了他的威风,便决定不理他了。
老大开口,众人只好听从,何况他抬出昭帝。于是廊下众位大佬相对无言,只沉默站着。
殿中,程墨哄小孩似的哄昭帝吃了早饭。黄安面露喜色,道:“陛下今天多吃半碗粥。”
昭帝天天坐在殿中不动,消化力低,食欲自然低。他胃口不好,有时候膳食摆上来,便说不吃了,任黄安怎么劝,也无济于事。
今天能多吃半碗粥,实让黄安喜出望外。
程墨道:“陛下能不能起身?要能起身,臣陪陛下在殿中走两圈。”
他风寒还没大好,程墨不敢让他多走,不过转两圈倒是可以。
昭帝难得地应了。
第112章 静室
昭帝脚步虚浮,在寝宫中走了半圈,腿便软了,走不动。
程墨也不勉强他,扶他坐了,道:“长时间跽坐腿部的血液不流通,要是没有接见臣子,陛下还是坐官帽椅的好。”
昭帝要了官帽椅后,看着新鲜,却没机会使用。他虽然没有亲政,政务还是要熟悉的,因而每天一早上朝当吉祥物。退朝后大多数时候霍光会来禀事。吃过午饭,午睡一会,睡醒了习惯窝在席子上,等天黑。
这么一来,每天一睁开眼,便跽坐到躺下,除了跽坐和三急,几乎没动弹。
“卿的意思?”昭帝是聪明人,直接就问上了。
宣室殿有四张官帽椅一张八仙桌,他坐在官帽椅上,也习惯跽坐。当初官帽椅送来时,他就是这么坐的。
程墨道:“臣帮陛下布置一间静室,陛下没事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休息安坐。”
昭帝一听高兴了,道:“好。”
立即催着黄安派人收拾出一间偏殿。廊下霍光等人一听动静,马上急了,目光差点把刘淘甫吃了。
刘淘甫脸色也很不好看,这小子真是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啊。宣室殿的陈设,是他能乱动的么?
不到中午,书桌、椅子,褥子、抱枕等物便送进宫了。一间雅致类似书房的静室出现在昭帝面前。
程墨道:“陛下平时可在这里看书喝茶吃点心。”
其实这就是一间现代的书房,只是没有两排大书架,也没有一本本的精装纸质书。书桌中间一个花觚,插一束花,窗外一架葡萄架。这环境,看着就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昭帝在上首坐了,解放两条腿,吩咐上点心和茶,道:“朕和卿试试这滋味。”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让人别扭呢。好在程墨知道昭帝没有别的想法。待茶端上来,看着那些瓶瓶缺罐罐,程墨一阵牙疼,道:“臣学了一种新的吃茶方法,请陛下尝尝。”
茶这个时候在某些地区做为药使用,宫里以及朝中的大臣偶尔会吃。没错,是“吃”。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饮料是酒,度数很低,但吴朝人动辄饮酒却是风俗。
昭帝风寒还没大好,黄安想阻止他吃茶,但见他难得这么开心,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黄安看着昭帝长大,见他郁郁寡欢,想尽办法却不能让他开颜。现在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宽慰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在昭帝眼里,程墨象有个百宝箱,随手拿出一样,便有趣得不得了。
“卿快点展示。”他两眼放光,像期待新鲜点心的小孩。
程墨放好茶叶,只放茶叶,再添上滚烫的开水,泡起了茶。他前世没有别的噱好,就是喜欢喝茶,对茶道颇为了解。现在手头茶具不够,杯子也不就手,还是专注泡了起来。很快,茶香四溢,弥漫室中。
茶作褐色,澄清若半透明,跟加了各种大补料的茶天差地别。
昭帝喝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又啜了一小口,看着程墨不说话了。
有点苦,可是既然程墨说这个好,他也就没反对。
程墨道:“这样的茶回味甘醇,越喝越让人上瘾。陛下开始可能不习惯,可喝几次这种茶后,再也喝不惯原来的茶了。”
这个时代的茶,加肉沫也就算了,还加各种配料调味料,光是汤色,就跟地沟水似的,看着倒胃口,何况喝下?
昭帝听程墨说得热切,凭着对程墨的信任,加上这茶只是有点苦,倒也不太难喝,于是一小口一小口,把一杯茶都喝完了。喝完后,还真觉得喉咙有点甘醇,于是咧嘴朝程墨笑。
程墨见他一边喝一边皱眉,以为他会搁下杯子,没想他全喝了。他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像奖励考试得了好成绩的孩子,又想眼前这人是皇帝,于是把手缩回来,道:“陛下再吃一块点心。”
昭帝照做了,吃了一块甜糕点。他突然觉得很舒服,像发现新大陆似地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吃。”
吃这种茶,最好配点心。同理,吃点心,最好配这种茶。他对程墨投去敬佩的一瞥,道:“难为卿想得出来。”
不过是一杯茶,一块点心,简简单单,却让他的心一下子熨贴了。比起臣子们都在喝的那种茶,这种真是好太多了。
“再给朕一杯。”昭帝兴致勃勃道。
他想再试试,看这次喝,苦多一点,还是甘多一点,抑或如程墨所说,回味甘醇?
程墨道:“茶能解药,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多喝。待陛下龙休安康,臣再伴陛下喝茶。”
“好。”昭帝突然迫切地希望风寒能早点消退,能快点喝到这种新奇的茶。
一直在旁边服侍的黄安,喉口堵住了。要是再有人说程五郎胡闹,他一定不答应。世上再没有比程五郎更懂事的人了。
程墨道:“坐在官帽椅上,喝茶吃点心,说话聊天,读书写字,是不是比跽坐在席子上舒服?”
昭帝连连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程墨说中他的心事,又语气温和,顾及他的感受,事事为他着想,可比霍光老头子好太多了。昭帝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亲政,一定要让程墨接替霍光,让霍光有多远滚多远。他实在看厌了霍老头子那张死人脸。
被昭帝嫌弃的霍光此时心中大怒,面上却依然没有表情,只眼神比往日锐利,声调依然不急不徐,问一个端点心和茶出来的内侍:“陛下喝了茶?”
昭帝每次喝茶,都像喝药,苦着脸,皱着眉,闭着眼,待茶凉了,一下子倒进嘴里。每次,都是不得不喝。平时,是绝对不会碰一下茶的。
小内侍在霍光强大的气场压迫下,缩了缩脖子,动了动嘴唇,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说!”霍光两条长眉拧在一起。
小内侍手一抖,托盘掉落在地,撤下的点心滚了出去,茶杯茶壶摔得粉碎。
刘淘甫看不过眼了,道:“你吓唬他做什么?”
霍光对刘淘甫怒目而视,重重“哼”了一声。始作俑者是他属下,霍光很难不朝他要夺权的方向上想。
第113章 圣宠
刘淘甫个性倔强,一向不肯在气势上服输,自然狠狠瞪回去。
霍光很快控制住情绪,恢复往常的神态,语气如常,慢条斯理道:“程五郎应该去当差了。”
程墨该干什么干什么,哪能赖在皇帝寝宫?成什么样子了!
刘淘甫极其护短,说他的不是可以,说他手下不是,那不行,因而面无表情道:“下官不敢干涉陛下。请大将军见谅。”
这是说他干涉皇帝自由吗?虽然是事实,却令霍光再次大怒,差点失控。
上官桀一直冷眼旁观,见刘淘甫顶撞霍光,冷冷道:“要不是刘大人纵容,程五郎何至于如此无法无天?”
几个月前,就在这里,程墨这坏小子追着他要债,害他颜面尽失。现在想来,必定是刘淘甫指使的了。上官桀望向刘淘甫的眼神渐渐不善。
对上官桀抛出的橄榄枝,霍光却不买帐,道:“程五郎也有不是之处。”
不全是刘淘甫的责任。
廊下诸人对霍光的性子极是了解,听他这么说,倒也没人奇怪,反而有人点头,道:“这程五确实出格了些。”
又有人“哼”了一声,道:“何止出格,确如上官太仆所说,无法无天。”
这位大臣是霍光的人,揣测霍光之意,对程墨好像不满,因而这么说。没想到换来霍光一记白眼,不由讪讪。
霍光对程墨再不满,也没有和上官桀仇怨大,那是两个家族的利益之争,岂是一句不满能概括得了的?
几人说话并没有避着廊下的内侍,程墨和昭帝很快得知诸位大佬不满。程墨敛了眉,抿紧薄唇,静观昭帝如何处理,没想到昭帝道:“刘卿言之有理。”
臣下哪能干涉君王,想造反么?
他一直留程墨在殿中说话,不管霍光等人如何不满。
看看到了酉时,宫门即将落锁。黄安劝昭帝:“五郎在宫中一天,也该回府歇息了。”
四个时辰的当差时间早就过了,再不让人家走,就得在这里过夜了。
今天实是昭帝自懂事以来最快活的一天,原舍不得放程墨出宫。又想程墨新纳了妾,正是尔侬我侬之际,总不好让程墨丢下美妾陪他说个没完,踌躇半响,道:“既然如此,卿且回去,明早早些过来。”
黄安暗暗松了口气,心疼昭帝是一回事,担心昭帝离不开程墨是另一回事。
程墨见昭帝沉吟半晌,说出这句话,不免对他高看一眼。
午后太医请了脉,阿谀奉承了半天,说昭帝得天佑,病情基本好了。虽然开了方子,用的药却多是调理固元。霍光等大臣便告退回公庑理事了。这会儿廊下只有宫人内侍。
程墨出了昭帝寝宫,还没走到宣室殿,感觉有人跟踪,回头一看,没发现人。不久又有所感,回头依然没发现人,这么三四回。交了差使,准备出宫门,青山来了,道:“刘大人请你过去。”
他脸上一副想笑又忍着笑,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或许是刘淘甫对程墨颇为照顾,也或者青山和程墨合得来,总之他对程墨颇为友善。见程墨不时看他,他低头笑了一阵,道:“五郎深得帝心,实是可喜可贺。”
你的表情明明既不喜又不贺。程墨一副无辜样,道:“二十二郎想说什么?”
青山族中排行二十二,程墨听说他的排行后,曾好奇他的父辈怎么那么能生,后来才知,他的家族奉行人多力量大的信条,正妻、妾侍、通房丫头,一概以能生为上,丫头生了儿子便能成为妾侍。因而府中众女子,以生儿子为最高目标。
他出身只是富户,家族人口却比很多世家大族多得多。
青山又笑了一阵,才敛了笑,道:“刘大人等你很久了,快走吧。”
刘淘甫没必要派人跟踪他。也就是说,一路窥视他的,不是刘淘甫的人。程墨肯定一路走来,有人在后面跟踪他,只是这人身手机敏,没有被他发现。可背后如芒在背的感觉是错不了的。
“刘大人找我什么事啊?”眼看宫门就要落锁,要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他就出不去啦。程墨加快了脚步。
青山又自顾自笑了起来,直到程墨如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才道:“你还不知道呢,刘大人和霍大将军、上官太仆吵了半天。”
“然后?”这有什么好笑的?程墨接着问:“为什么吵?”
青山笑道:“真没想到霍大将军也会有吵架的一面……”
原来他们看到霍光那样子,一个个暗地里乐得不行。霍光以谨慎著称于世,自武帝朝时便少年老成谨言慎行,到如今权倾朝野,更是处事老到,什么时候会和人争辩吵架?因而,他们这些侍卫大感稀奇之余,也乐了一回。
我不是问这个好吗?程墨急着出宫回家,哪有闲心和他扯家常,翻了个白眼,道:“说重点。”
青山一直笑,笑了好一会,已经望见刘淘甫的公庑了,才道:“还不是因为你?”
“嗯?”程墨脚步一顿。难道说,当朝三位大佬,为了他这个小小的卫尉卫士争个没完?他有这么大的能力?但程墨很快明白,说是为了他,其实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背后的昭帝。
昭帝再过两年就要亲政了,能简在帝心,就能大权在握。霍光也好,上官桀也罢,都不会放弃现有的权力。
说话间,到了刘淘甫办公的公庑。
刘淘甫看着眼前眉目英俊的小子,满肚子的话,实是不知怎么说,憋了半天,才道:“为何一直陪伴圣驾?”
见皇帝的次数,觐见时间的长短,最直观地反映了圣宠的程度。程墨在寝宫一呆就是一天,只怕当朝,再也没有比他更得圣宠的了。没有人能否认这个事实。
这也是霍光第一次感觉到危机临近,一反常态的原因所在。
程墨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眨了眨眼,道:“陛下留我说话,没让我告退,我怎么能走?”
你不如去问昭帝好了。
“你呀!”刘淘甫叹气,实是不知说他什么好。
第114章 巴结
黄昏时分,顾盼儿到府门口等程墨回来,只见自家墙角和对面墙角或蹲或站,多了十几个身着短褐的男子。这些男子看到她,先是露出狼一样的目光,接着不约而同垂下眼睑,装作对她的美貌漫不在乎的样子。
这是要把程府包围的节奏吗?顾盼儿纳闷不已,问狗子:“哪来的?”
程府府门开在巷内,府门前就这么一点地方,突然多了十几个陌生人,狗子怎么不入内禀报?顾盼儿沉下俏脸。
狗子道:“哦,我问过了,有的是夏天时庄稼没有收成,进城找活干;有的是家里老娘病得快死了,想赚几个钱给老娘看病;有的是遇上拐子,拐走妻儿,没有活路了……”
总之都是凄惨人。
顾盼儿自小在松竹馆长大,最会看人,不用看第二眼,便知道这些人撒谎,谎言还可笑得紧。
她白了狗儿一眼,道:“扣三个月工钱。”说完转身入内。
狗子傻眼:“啊?!”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顾盼儿要扣他三个月工钱,他做错什么了?
见顾盼儿的倩影迈入门槛,靠在对面墙上,相隔不到一丈的两个男人对望一眼,甲道:“听说此女是花魁,果然美丽。”
都是男人,在看到顾盼儿的刹那,他们身体最原始的部份都有了反应。可他们也同时明白此女与程墨的关系,因而不敢多看一眼。
乙咽了口口水,“嘻嘻”笑了两声。
笑声传出,两人之间的敌意骤然减了不少。
对面丙想插嘴,刚张了张嘴,只见两扇大门再次开启,十多个身着家丁服饰,手持棍子的男人飞快冲了出来。这群人眨眼来到他们面前,棍子如雨般落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娘们真狠。”甲恨恨地想。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这时哪还能悄悄意淫顾盼儿的美貌,小命要紧啊。一个个抱头鼠窜,没命奔逃。
“好了。”普祥慢慢从台阶下来,一副管家大爷的风范,道:“由他们去吧。”
顾盼儿只说打发他们走,可没说打死他们,程家是积善人家,打死人终归不好。
家丁们恋恋不舍地收了手。这种一面倒把人往死里揍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有兴奋过度的,收棍追了过去。
程墨来到巷口,只见一群男人没命飞奔,四五人跑得太急,差点撞上他的马头。这是怎么了?他不解。
“阿郎回来了!”一个追人追得不亦乐乎的家丁欢呼道,又为了表功,把刚才的一幕禀报了。
这跟他在宫里被人跟踪同理啊。程墨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刚迈过门槛,顾盼儿便扑了上来,道:“五郎!”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不知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多人把程府给包围了。看见程墨好好儿回来,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程墨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娇驱轻轻颤抖,一只手搂紧了她,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
有昭帝和刘淘甫撑腰,霍光和上官桀都不敢乱来。特别是霍光,这人城府深得很,又好名声,只要没有把柄在他手,他不会出手。程墨不会笨到让他抓住把柄。
这些到府门口窥探的人,不用说,肯定有今天在廊下相候的大佬派来的人。但不知其余的,还有哪些人派人来?在他府门口窥探又是为什么呢?
顾盼儿依在程墨宽厚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体温,胆气渐壮。她有他,有什么好怕的?
“你做得很好,早就该把这些人乱棍赶走了。”程墨轻揽她的纤腰往里走。
“真的么?”顾盼儿眼眸亮亮的,欢喜道。
程墨点头,道:“真的。下次这些人再来,还是乱棍打出去。”
“嗯嗯。”顾盼儿用力点头。
“阿郎,何校尉(高级武将)府中送来节礼。”普祥一脸迷茫禀报道。说话间,他绕到程墨身前,请示:“要不要收?”
何校尉和程墨从没来往,为什么突然派人送中秋节礼?真是奇怪极了。今天的怪事真多。
程墨目光闪了闪,道:“不收。紧闭府门,谁来也不见,谁送的礼也不收。”
出宫前,刘淘甫最后什么都没说,但一脸便秘纠结的表情,却让惯会察言观色的程墨看出很多。再加上青山说的,霍光、上官桀、刘淘甫三人为他吵了一架,可见昭帝留他在寝宫说话,在朝臣们心中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不用说,这位何校尉只不过先人一步,接下来,借机送中秋节礼的人,肯定很多。
程墨决定在中秋前,不进宫当差的时候,窝在家里陪赵雨菲和顾盼儿两人,哪儿也不去。
果然,不一会儿,送礼的人家已多达五家,天色黑下来还有人敲门,可见这些人多么的急切。
晚饭后,三人喝茶闲谈,赵雨菲道:“陛下怎么会和你特别亲近?”
其实她很想问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现在昭帝没有亲政,霍光专权,民间只知有霍光,不知有昭帝,朝中说他有篡位自立的人也不少。
以前赵雨菲对政事全然没有兴趣,也不关心,现在却不能不关心了。她心爱的人就在皇帝身边,皇帝对他那么倚重,她既得意又担心哪。
程墨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昭帝对他亲近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只是宣他去宣室殿说说话,不久,或是一柱香时间,或是一盏茶功夫,便让他退出。从没如今天这般,一留就留他一整天。
上次还能说是晚上,他病中,要人陪伴。今天太医可说了,他的病已痊愈。
到底是为什么呢?程墨想过几次,只是不得要领。
赵雨菲见程墨摇头,更加担心,道:“要不,下次他宣你,你不去?”
可能吗?程墨又摇了摇头,道:“他对我没有恶意。”
这点,程墨还是能肯定的。
顾盼儿轻抿朱唇,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他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这样的男人,她曾在松竹馆听姐妹们提过。据说,有些男人是男子女子都喜欢的。程墨长得这么英俊,昭帝不会看上他了吧?
“别胡说。”程墨揉揉她的墨发道。
第115章 拍马腿
赵雨菲听顾盼儿这么说,不高兴了,瞟了她一眼,道:“说什么呢?”
柔柔的灯光照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清澈的大眼睛瞟了顾盼儿一眼,别过头去。她连听都不愿听到有人这样说程墨呢,何况说这种话的人是顾盼儿?
顾盼儿吐吐雀舌,道:“我开玩笑呢姐姐。”
“开玩笑也不行。”赵雨菲认重道。
见她认真,顾盼儿忙敛了笑,道:“好。”把程墨泡好的一杯茶放她面前,道:“姐姐快喝了这杯茶,不要生气啦。”
赵雨菲哪里会真跟她生气,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顾盼儿高兴了,凑过去揽住赵雨菲的腰。
赵雨菲何曾见过这阵势,忙把她推开。顾盼儿身子像没了骨头,推开了,又贴回来,如此几次。赵雨菲玩心也起,伸手去呵她的痒。
顾盼儿最怕的便是呵痒了,赵雨菲的手刚碰到她腋下,她整个人便软了,连躲都没力气躲啦。
程墨的茶杯就在唇边,眼眸笑意盈盈,看两女闹成一团。时不时啜一口茶,嗯,味道甘醇,确实不错。
厅堂中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掩盖了拍门声。狗子把大门一关,回大门旁的小屋睡觉,任门外响声不断,一概不理。笑话,主人都吩咐了,他怎么会多事?难道说,扣三个月工钱还不够,还等着被赶出程府啊。
狗子越不开门,外面拍得越大声,到最后“嘭嘭嘭”声不绝。越晚门外聚集的人越多,因为从宫里传出消息后,有门路的人先得到讯息,没门路的人晚得到讯息,凡是得到讯息的人,都不约而同借口送节礼,或是自己来,或是派了得力的管事,赶了过来。为什么不等明天?大家都赶晚上送,你等明天?有没有搞错啊。
两扇门被拍得摇晃不已,知道的是送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拆房子呢。
刘病已在房中读书,实在被吵得受不了。出来一看,见小屋的门开一条缝,狗子趴在榻上,裹着被子,哼着小曲,一副****样子。
“怎么不开门?”刘病已皱眉道。他对狗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实在无法理解他今天吃错药的行为。
刘病已已经完全融入这个家庭,下人都敬他为主子,狗子也不例外。见是他来了,忙从被窝里爬出来,陪着笑道:“二郎君,阿郎吩咐了,不许开门。这些龟孙子吵得人睡不着,等会儿自然有邻居出来赶他们走。”
在这个家,程墨是一家之主的阿郎,他是程墨的兄弟,下人们便以二郎称呼他。
刘病已皱了皱眉,道:“邻居?”
他才不信。吵得这般厉害,要是邻居肯出面干涉,早出来了。他却不知,邻居们开门出来一看,见到豪奴的凶相,又缩了回去,闭紧门户。吵闹一些,总好过横生事端。
眼看大门摇晃得厉害,刘病已步向厅堂。远远的听到两女的笑声,他脸红了红,还是慢慢走过去。
来到门口,堂中情景一览无余。幸好,只是两人笑闹。他纡了口气,
“大哥,怎么放任这些人如此无礼?”刘病已指了指大门方向。无论来的是谁,有什么事,总不该如此强横。
其实人家来送礼,本来挺有礼貌的,只是久拍没人应门,不免拍大声了些。加上人多,吵嘈得紧,拍在门上的手也多,因而给里面的人一种门要倒了的错觉。
两女见他来了,忙分开,整理衣裳,做端庄状,只是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程墨示意他坐,道:“不用理他们。”
“?”刘病已满脑门问号。
程墨叹了口气,道:“都是些送礼的。”
“啥?”刘病已更不明白了,哪有人送礼送到这么强横,这是送礼,还是拆房子啊?
赵雨菲看他一脸迷茫,三言两语把今天在宣室殿的事告诉他,道:“你要怕吵,去书房歇一宿。”
程墨的书房距离大门远些。
刘病已摇了摇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去打发他们走,免得吵到邻居?”
“那怎么行?”赵雨菲道。
程墨已接口道:“好,你去处理。”
他吩咐关门,不过是知道普祥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一旦出去,拒绝不了不说,还会收下重礼。刘病已平时进退有据,他倒想看看他怎么应对。
赵雨菲把刘病已看成是自己弟弟般,哪里肯让他出去,忙要劝,被程墨眼神阻止了。刘病已已出厅堂。
拍门声很快停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刘病已再次进来,道:“大哥,这些人都打发了。”
“嗯?”程墨挑眉。
赵雨菲惊奇,道:“你都打发了?”
她实在难以想像,平时沉默寡言的刘病已会有这么好的口才。
“是,都打发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刘病已微微笑了一下。
程墨很满意,让人去叫普祥:“向二郎君学学。”
普祥被从热被窝叫出来,却不敢有丝毫不满,点头哈腰向刘病已请教。
刘病已道:“简单得紧。我说,让他们把礼单和礼物送上来,明天大哥进宫向陛下禀报,这些人都吓得连声说不敢,然后急急忙忙走了。”
岂止是急急忙忙走了,是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这样也行?普祥傻眼。
程墨带笑的眼睛一直停在刘病已脸上,对普祥道:“多学着些儿。”
“哦。”普祥应了,又有些委屈,他这些天一直在努力学习做一个好管家好不好?可是再怎么学习,哪能跟二郎君这种识文断字的人比呢。
刘病已见程墨笑眯眯看自己,也笑了,道:“其实大哥是不想搭理这些人,要不然,大哥一定做得比我好。”
这是高帽,程墨自然明白。
“陛下可是你的族叔?”程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漏跳了一拍。
刘病已黯然道:“陛下和家祖父同为武帝所出。”
他是废太子刘据的孙子,昭帝是武帝六十多岁时和赵婕妤所生。两人年龄相仿,却差着两辈。
程墨点了点头,心想,这就是了。
难怪他有这份决断。
刘病已不再回房读书,而是在椅上坐了,道:“陛下病了?”
他前两天听赵雨菲说过,只是一直没有问出口。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叔爷,他感觉复杂。
“得了风寒,现在已经好了。”程墨道。
第116章 巴结的原因
红彤彤的太阳挂在天边,凉风习习吹拂在脸上,秋高气爽的天气,让程墨有带美出游的冲动。可是不行,昭帝跟他约好今天下棋。
程墨收起感慨,边回应和他打招呼的同僚、内侍,边朝宣室殿走去。所到之处,迎来一张张灿烂笑脸。
罗安站在不远处看他骚包的样子,恨不得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笑不出来。可是,直到程墨转了弯,背影消失不见,他依然站着没动。现在的程墨,已不是他敢露出不敬神色的了,面对面遇见,他还得装恭敬,上前行礼。
程墨并没有注意到罗安。一夜之间,他成为宫里最受欢迎的人物,一路应付这些打招呼的人应付到嘴酸。这些人是故意的吧,一个个等在这里,等他路过,露个脸。程墨想着,加快了脚步。
“五郎,”后面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武空含笑走来,道:“怎么走那么快?”
他险些追不上。
程墨含笑停步,待武空走近,和他并肩而行。
“上次赵姑娘送的月饼很好吃,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回礼,你看府里还缺什么,说一声,让你嫂子给你置办。”武空道。
赵雨菲后来又再做一些送过去,得到武空的亲娘,吉安侯夫人的热情接待。吉安侯府的节礼也早就送到了。这个时候武空再说节礼,还是定制型的,不过是话中有话。
程墨横了他一眼,道:“四哥太见外了,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些虚礼?”
他是知恩图报的人,穿到这儿后,第一个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是武空,难道他会忘了这份恩情?看他得宠,想跟他套近乎,反而落了兄弟之间的情份。
武空讪讪笑了,道:“你府门前送礼的人长达三十丈,我原想以我们的情份,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无奈家父……”
他不想送,吉安侯不敢不送啊,这根大腿太粗,不抱紧了哪行?
程墨还真没想到外面传成这样,很难说谣言不是在有心人的散播下传开的。他道:“是有几人送礼,哪有排到三十丈这么夸张?四哥得便帮我分辩分辩。”
“怎么没有?”武空道:“家父不听我劝,昨晚也派人送了。送礼的管家回来说,从你府门口排到近坊门口,我说三十丈,还说少了呢。”
他家在坊中,距坊门口直接距离都不止三十丈。
程墨呆了呆,道:“真的?”
不是有心人散播谣言,而是真有其事?
武空叹气:“怎么不真?满朝文武,勋贵公卿都出动了。”
“……”程墨不解,漂亮的桃花眼斜睇他,意示询问。
昭帝不过找他说话解闷,哪里就引起这么大轰动了呢。他可还没亲政。
又有两人迎面走来,老远和程墨打招呼。待这两人走远,武空才轻声道:“陛下深居宫中,难得有谈得来的人,如今你成为陛下耳目,哪个敢不巴结讨好?”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说,有少部分人怀疑他和昭帝勾搭成奸,做了龙阳之事。当然,这样的猜测大家只在私下里说,没人敢声扬。但圈子这么大,武空还是听说了,为此和人大打一架。
程墨挑眉,道:“陛下难得出宫,却不代表外面的事全不知情。霍大将军每天下朝后会向陛下禀报呢。”
这才是问题所在。同一件事,用什么词,会给听的人不同的观感。霍大将军权倾朝野,人所不能动,程墨不过是一个少年郎,只要哄得他心动,要拿捏他容易得很。程墨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因而刻意和这些人保持距离,谁的礼也不收。
武空道:“你投了陛下的眼缘,可要洁身自爱才好。”
别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程墨点头,道:“我会的,四哥放心。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不要牵涉到这些利益纷争里头,还像以前一样交往。
这正是武空所愿,他双眼精光一闪而过,道:“五郎说得是。”
他也想和程墨说这句话,又生怕程墨为这些人追捧,迷失了本心。昨晚他一宿无眠,思来想去,怎么说都不妥。没想到今天一遇程墨,倒是程墨自己说了。
他很欣尉,笑容更灿烂几分。
张清迎面走来,道:“四哥、五哥,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你们半天啦。”
他来得早了,赶到宫门口,宫门还没开启。宫门开后,又赶到宣室殿门口等程墨,等了一会儿,程墨还没来。他一向没有耐心,不耐烦再等,便迎了过来。
程墨和武空相视一笑,程墨道:“也是要送礼吗?好啊,多多益善,来多少我收多少。”
两人有生意来往,关系与一般人不同,程墨才开起玩笑。
张清本来一脸紧张,听程墨这么说,一下子松驰下来,笑了,道:“还真是送礼的事。我爹说,不送不大好,问你要什么,直接开礼单,我们按单采办就是。”
其实安国公没有说得这么直接,而是让他套程墨的口风,看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尽可能满足他。张清懒得弯弯绕,一见面直接问上了。
程墨和武空莞尔。武空笑道:“伯父要知道你这么说,非生气不可。”
安国公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哪会这么直接没有分寸?
说话间,三人一起走。程墨笑道:“跟伯父说,他不送礼,就是最好的礼了。”
别跟着掺和了。他现在一份礼也不能收,要不然就把满朝文武勋贵公卿全都得罪得死死的了,只怕没命等到昭帝亲政。等等,昭帝亲政过吗?
三人并肩走,程墨突然脚步一顿,便落后武空和张清一步。两人停步回头看他,见程墨脸色白得吓人,忙问:“怎么了?”
程墨只觉得昭帝体质太差,实在没去怀疑他有亲政的可能。何况男子二十行冠礼,以他现在的身体,再差也能撑两年吧?
一直以来,程墨担心的是,以昭帝的身体,亲政后,无法处理繁重的政务。
可是,昭帝亲政过吗?程墨真的很想穿回现代,带一本《汉书》,再穿回来。
张清见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又问了一句:“五哥,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117章 兴趣
昭帝是千年宅男,平时发呆的时间很多,但熟悉政事,读书下棋识六艺,还是用了不少心思。
程墨前世只在中学的第二课堂学了半年围棋,穿到这儿后,结识的是武空、张清等同僚,大家不是去醉仙楼便是上松竹馆,没人有兴趣下棋。程墨本身对这项费脑的活动也不大热衷,于是,他没再学过。
“不下了。”昭帝把棋盘一推,哀幽地看他,道:“卿的棋艺有待加强。”
两人下了一个时辰,他从头赢到尾,从第一盘的兴奋到现在的无趣。几乎只要程墨下第一颗棋子,他就知道接下来会怎么走。程墨连起手都没变过。
程墨脸皮厚,被杀得这么狼狈,却没有一丝不自在。看昭帝像怨妇一样看他,摸摸鼻子,道:“陛下棋艺高强,臣佩服。”
被人从头杀到尾,杀了两个小时,不佩服行吗?
昭帝只觉人生寂寞如雪,低头发了半天呆,眼眸渐生神采,道:“朕闲来无事,不如教卿下棋?只要卿能三局两胜,即为满师。如何?”
这么一来,他就能打发无聊的时间了,留程墨在身边说话也有借口。他越想越觉这主意好,嘴一下子咧到耳根。
程墨翻翻白眼,你都这么决定了,还问我如何?我能说不吗?
“陛下不可。”程墨还没出声,黄安先反对上了:“陛下再过两年就要亲政,正是熟悉政务的时候,哪能分心?”
皇帝收徒,非同小可。自三皇五帝至今,就没有一个皇帝收过徒弟的,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昭帝见他说得郑重,先是一怔,接着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明亮起来,道:“无妨。朕教程卿棋艺,不行拜师之礼。”
黄安的意思他明白,因而想到这一招,只教,不以师徒相称。不拜师,自然没有师徒名份,也就不招致霍光喋喋不休的劝说。他真是烦透了霍光了。
室中只有他们三人,别的内侍都被昭帝遣出去了。可就这样,两人的谈话还是会很快传到霍光耳中,要不是霍光有别的渠道,就是黄安叛变。程墨曾观察过黄安,略微了解过他一些情况,知道他少年进宫,中年拨到昭帝身边侍候,看着昭帝长大。按说,这样的人不会成为霍光的耳目。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宣室殿一定有秘道。不知昭帝知不知道?
程墨把目光从黄安身上收回来,道:“臣自知棋艺很差,回去一定多看两本棋谱,好好学习,假以时日,棋艺一定精进。”
既是一口回绝向他请教。
黄安被程墨看得浑身不自在,直到程墨眼睛收回去,才陡觉背上一轻。程墨的眼睛如有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过程墨拒绝,让他很高兴,便没往深里想。
“是呢,五郎多看几本棋谱就行。”黄安赶紧附和道。真担心昭帝小孩子脾气发作,非要教程墨学棋不可。
如果是别人,昭帝才没那个闲心呢。他难得主动一回,对一件事有兴趣,却被打击得不轻,便焉焉的坐着,没精打采的。
黄安又是上点心又是变着花样地哄,可昭帝只是不睬。最后黄安没办法了,只好向程墨递眼色求助。
程墨垂下眼睑,像老僧入定。
黄安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抓耳挠腮半天,只差跪下了,程墨才微微颌首,道:“不过,好的棋谱实是难寻,不知陛下能不能借两本让臣学习?若臣有看不懂的地方,也好向陛下请教。”
是请教棋谱,不是学棋,两件事有本质的区别。
可就这样,昭帝还是高兴得很,立马催黄安去取棋谱,亲自挑了几本好的给程墨。
用竹简画的棋谱很简单,只能看出个大概。程墨谢恩收下。
过了一会儿,昭帝耐不住了,为程墨讲起棋谱,一边讲一边摆棋盘,两人模拟棋谱中的下法厮杀。昭帝慢慢的兴致勃勃起来。一天就这么过去,看看到了酉时,昭帝不舍得程墨出宫,道:“朕这里是前殿,没什么顾忌,卿留下无妨。”
要能挑灯夜战更好,就算不能,抵足而眠也行啊。
程墨本就对围棋兴致缺缺,不得不陪昭帝下了一天,学了一天,满脑子都是墨子白子,只想快点回去,换换脑子,哪里肯再留下,温声道:“陛下风寒刚好,需静养,臣在这里只怕打扰到陛下。”
“不打扰。”昭帝急忙道,就要让黄安去传话。
以前一个人苦闷,坐了半天累得不行,这两天有程墨陪伴,或是说笑或是下棋,他真心不觉得累。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精神很好。只有程墨能让他心情好起来。昭帝看着程墨,满眼的不依和乞求。
程墨走了,他又只能苦逼一个人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总不能让他去和黄安这个奴才说话吧?
程墨道:“只怕霍大将军……”
没办法,只好借用一下霍光的名头了。
一提起霍光,昭帝的小脸就垮了。他没有血色的唇紧紧抿了一息,恨恨道:“待朕亲政,一定要留卿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只要亲政就好了,他紧握双拳,劝自己忍耐。
清早在来宣室殿的路上,程墨脑中灵光一闪,对昭帝有没有亲政提出问号,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张清打断了。一整天,他都没有时间细想呢。
现在听昭帝又提亲政,这个问号又冒了出来,程墨蹙眉苦思。
“程卿,怎么了?”昭帝瞥眼见程墨皱眉,忙问。
黄安心一紧,不会是刚才的点心不合他的胃口了吧?想到两人一教一学,昭帝完全找到实现自身价值的乐趣,对程墨更为倚重,黄安对程墨更和善了。能让昭帝开心的人,他得好好侍候着哪。
“没事,就是头有点痛。”程墨晃了晃脑袋,把一脑门问号晃走,道:“陛下龙体虚弱,还须加强锻炼,明天我们再在殿中走两圈。长此下去,龙体强壮了,臣才能无所顾忌陪陛下说话下棋。”
这就给他定下目标了。
昭帝点头:“好。”
只要程墨肯陪他说话下棋吃点心锻炼,怎么着都行。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程墨的依赖。
第118章 好心
走出宫门,程墨顿时有夕日无限好的感觉。
一辆加宽加长版马车静静伫立在御街帝,车窗帘半卷,露出半张绝美容颜。
程墨犹豫了一下,还是催马走了过去。
车旁放一只脚踏。旺财面无表情,侧头瞟程墨一眼,见他依旧端坐马上,便把嘴唇朝脚踏呶了呶。
程墨坐得笔直,只垂下眼睑,居高临下睇着车里的人,道:“有事?”
几次和霍书涵见面,不是她派旺财驾车过来相请,便是她那辆与众不同的马车突然出现,程墨早习惯了。
霍书涵抬头望去,只瞧见他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铠甲,不由眯了眯眼,道:“进来吧。”
“嗯?”程墨挑眉。
霍书涵没有吭声。
秋天带着凉意的风从车旁刮过,一片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飞过车窗,落在程墨马头。
程墨等了一息,见她没出声,想了想,翻身下马,上了车。他赶着回家,有什么事早点谈完,总好过在这儿僵着。
旺财扬鞭赶车,马踏“踏踏”轻快敲击地面。霍书涵沉静优雅端坐,无视程墨的眼睛在她脸庞上来来去去地睃巡。
过了好一会儿,程墨摸摸鼻子,再次开口:“有事?”
两人合作开发低价官帽椅市场,双方的掌柜刚商量出出资配股的方法,开始买地建作坊。要说霍书涵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官帽椅的事,程墨是不信的。
这几天昭帝对他特别依赖,霍光不可能没有想法。只是,要说霍光派别人找他谈话还可以理解,派霍书涵过来,程墨就觉得不可思议了。让女儿涉及政事,不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应该做的事。
清朗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膜,霍书涵才淡淡抬眸,瞟了程墨一眼。只见他身着羽林卫服饰,鼻直唇薄,脖颈修长,身姿笔直,跽坐在席子上,双手放在膝上,整个人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她的眼眸在他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上停留一息。这双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刚刚好,既不太长,又不光秃秃,指甲缝没有一丝污垢。
程墨见她在看自己的指甲,又问了一声:“有事?”
有事说事,没事他就要走人了。这么光看他,像什么?
看完他的指甲,霍书涵复抬眸望向他的脸,道:“有事。”
“说。”程墨懒得废话。
霍书涵却不先说,而是端起放在几案上的杯子,里面半杯琥珀色的液料。她以袖遮唇,饮了一口,再放下,轻启朱唇,道:“陛下对你看重得很,你可别把陛下带坏了。”
程墨看了她的杯子一眼,不用说,杯子和几案之间一定有磁铁之类的东西吸附,要不然马车颠簸,一下子就打翻了。
“霍大将军让你跟我说这个?”所谓的别把陛下带坏,怎么才算带坏,里面的文章可深了。程墨没有深究,更不可能随口答应。对霍光这种人来说,任何话,都有特殊含义。
原来他知道她的身份。霍书涵没有意外,程掌柜和华掌柜这些天一直混在一起,双方带的伙计人多口杂,说漏了嘴也在情理之中。她意外的是,程墨得知她的身份后,还能如此淡定冷静。他不是应该对她顶礼膜拜,大力奉承吗?
“家父怎会让我抛头露面?”霍书涵勾勾唇角,面带淡淡讥笑,道:“五郎太高看自己了。”
你还没有资格让我父亲出面。霍书涵说着,瞥了他漆黑深遂的眼睛一眼,好象很想看到他发怒的样子。
程墨心想,那倒也是。霍光手下人才济济,怎么也不会让霍书涵跟自己说这个。转念一想,笑了,道:“霍大姑娘掌管家族产业,不知算不算得抛头露面?”
霍书涵面色如常,道:“我排行最小。”
这是说他叫她“霍大姑娘”叫错了。
程墨晒然一笑,改口道:“既不是霍大将军的意思,霍姑娘为何跟程某说这个?”
你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吧,跑来提醒我你父亲要对付我。怎么着,也是自家人一条心嘛。
霍书涵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程墨一颗心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他只好干笑两声,道:“难道程某说错了?”
“当然。你可知外头如何议论你?”提起这个,霍书涵都不好意思了。好在她生性沉稳,比一般女子能控制情绪,倒也没因为想起外头那些话而脸红。
她这么说,肯定没好话。程墨道:“不过是些妒贤嫉能的人罢了。何必在意?我好相处易说话,陛下才对我青眼有加。”
他一副我很能干快夸奖我的样子,让霍书涵很无语,开始思忖自己巴巴跑来提醒他到底有没有必要?他要作死,就让他去死好了,何必好心提醒?
可是,想到母亲无意间提到程墨,说父亲对这个人很不喜欢,她又深感担忧。
霍光生性谨慎,哪怕在家里,也是喜怒不形于色。既能说出“不喜欢”三字,可想而知,他对程墨有多反感。
他是当朝第一人,政事一言而决,完全不用看别人脸色。既反感程墨,那么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程墨的处境有多危险。
霍书涵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让他收敛一些,别以为只要讨得昭帝欢心,待昭帝亲政,便能飞黄腾达。
男子二十行冠礼没错,行了冠礼即成年,霍光便得归政。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事实上,行不行冠礼,什么时候行冠礼,并不是昭帝说了算。始皇帝十三岁继位,吕不韦辅政,二十二岁才让始皇帝行冠礼,归还政务。
以始皇帝的英明神武尚且如此,何况昭帝?昭帝如何能跟始皇帝比呢。
霍书涵对父亲极为了解,总有程墨命不久长的感觉。偏偏程墨没有末日狂奔的自觉,还沾沾自喜于得到昭帝宠爱。
程墨哪里知道自己在霍书涵眼里就是一个轻狂小子?他只觉眼睛晃了一下,好象看到一记白眼,这一记白眼一晃而过,他看不真切,于是眨了眨眼,道:“怎么?”
你倒是一次性说个明白啊,这样半遮半掩的,没的让人抓心挠肝。
第119章 真相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霍书涵败下阵,她脸皮没有程墨厚。
程墨垂下桃花眼,道:“霍姑娘要没别的事,程某告辞。”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就闪人了。他急着回家陪两女吃饭,看两女嬉戏,实在没心情在这儿陪霍书涵干耗。霍书涵美若天仙,可天仙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别给自己寻不自在的好。程墨一向务实,从不给自己添麻烦。当然,若麻烦找上他,他也不惧就是了。
霍书涵暗暗摇头。这人得有多狂妄,才把她的提醒全然不放在心上?
其实这事不怪程墨。事涉父亲,霍书涵跑来提醒,已觉对父亲有愧,不可能说得清楚明白。在她潜意识里,既然这么说了,程墨应该重视,端正态度才对。哪里想得程墨这混小子三番四次,只是问她有什么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一趟,或者是合作的作坊还需要程墨的缘故?
程墨说完,不管霍书涵做何反应,起身跳下马车。真是的,这么一耽搁,天都黑了。想到顾盼儿和赵雨菲会担心,会一次次跑到门口张望,他就巴不得立刻赶到她们身边。
霍书涵望着他一骑绝尘而去,无语半天。
旺财赶车回府,一边劝道:“这小子不知好歹,枉费了姑娘一片心。”
“胡说什么呢?”霍书涵依然是那么的优雅,淡淡道:“听不听随他,说不说在我。”
虽然这样说,可心里怎么觉得有点闷闷的呢。霍书涵倚着抱枕,望着车外沉沉夜色,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程墨赶到府门口,果然两人一左一右分站台阶两边,像两尊望夫石。一见他回来,顾盼儿飞奔扑进他怀里。赵雨菲慢了一步,脚步停顿了一下,露出温柔笑容,道:“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呢,比平时晚了足足半个时辰。
程墨明白她的心思,揽了顾盼儿的纤腰迎向她,道:“遇见一位故人,说了一会儿话。”
“哦。”赵雨菲得他解释,顿觉心满意足,又心疼他,道:“为何不请到府中详谈?”
这样饿着肚子在路边说话,怎么受得了嘛。
吴朝风俗,一般只吃两餐。中午不吃饭,晚饭自然吃得早,一般酉时初(五点)就开吃了。以前程墨交了差使出宫,回到家不过未时初(三点),还早得很,有的是时间和两女腻歪吃点心。晚饭更是想吃就吃,反正家里没有长辈管着。赵雨菲以他为中心,悉心照顾好他的胃。
可自从全天候在宣室殿陪伴昭帝后,酉时正(下午六点)才能出宫,回到家已是酉时末,晚饭就迟了。今天更迟,难怪赵雨菲要心疼。
程墨一手揽一女,迈过门槛,道:“没到请回府的交情。”
请人到家,也要看关系深浅。
顾盼儿埋怨道:“这人忒不懂礼数。”
难道不知五郎家里有人在等吗?
程墨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是。”
不知霍书涵哪根筋抽了,白浪费他半个时辰。晚餐丰盛,两女以为他饿了,不停给他夹菜。一旁刘病已瞪大眼睛,看看他堆得高高的碗,把脸埋进自己碗里。
眼看快到月半,中秋的气氛渐浓,不少羽林郎计划中秋节携带家眷外出赏月。
霍光劝昭帝收心熟习政务,别耽于玩乐。其实是让他回到原先一个人呆坐的老路上,别跟程墨混在一起。
昭帝在霍光强大的气场压迫下,不得不应。待霍光离去,把程墨宣进来,像被遗弃的小孩,可怜巴巴道:“卿还是拜朕为师吧。”
这样,他就能以教棋为由,让程墨陪他度过难熬的白天了。
程墨对围棋没兴趣。这几天一直陪昭帝下棋,只觉人生最惨之事,莫过于下棋。哪里肯答应,推托道:“陛下待臣一片真心,臣感激涕零。只是臣常在宣室殿,惊动众位大人,更怕霍大将军会心生不满。”
你真相了。要是他再继续和昭帝混在一起,只怕会死得莫名其妙。
倒不是程墨听懂霍书涵的提醒之言,而是完全为了逃避悲惨地学棋之路,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只想轻轻松松过日子,可不想为了一颗棋子搁哪儿死掉无数脑细胞。
昭帝双手又握紧了,没有血色的唇抿得紧紧的。霍光,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朕的厉害!他暗暗发誓。
看他神色不对,程墨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打开来,里面两块小巧的月饼。
“臣的小妾新近学了这个,味道还可以,陛下不妨尝尝。”吃甜食能平复心情,他真心希望昭帝吃了月饼之后,心情好一些。
这几天,程墨一直在思忖历史上的昭帝有没有亲政,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他想得太入神,连很多读书时不记得,历史书上干巴巴的句子,都想起不少。如公元xxx年,某某某登基为帝,年号什么。可就是记不起昭帝这一段。
属于昭帝的这一段,记载最多的是霍光。
后来,他想起穿越到这儿之前,网络曾报道海昏侯墓,详细报道这个人的生平,说是被霍光废掉的皇帝。想起这个报道时,他坐在书房那张舒服的特做官帽椅上,只觉浑身冰冷。
或者,昭帝没有亲政?顺着这条线往下捋,又想到刘病已。然后,他纠结了,决定不再往下想。
努力过好每一天,努力善待身边每个人,至于结局会怎么样,就不是他能改变得了了。他没有改变历史滚滚车轮的决心,只想混吃等死过完这一生。
当然,程墨还是会督促昭帝锻炼的,或者昭帝的体质好了,能活长久一点,能亲政,有子嗣。那么,他也就在无意间改变历史了。
程墨自我安慰地想,对昭帝便多了几分长兄对幼弟的爱护。这几天,昭帝在他的鼓励陪伴下,能在殿中走大半圈。假以时日,一定能走完一圈,接着是两圈。或者一年半载之后,能出殿活动呢。程墨乐观地想。
昭帝哪里想到真相这么残酷?见匣子里两块圆圆的点心,上头用模子印了桂花的花纹,十分好奇,伸手拿起一块,细细看起来。
第120章 中秋
大概心情苦闷的人比较喜欢甜食,一块月饼很快进了昭帝的肚子。然后,手伸向第二块,想接着吃。
他身体虚弱,程墨不敢让他多吃,怕他肠胃一时接受不了,劝道:“月饼多油多饴糖,不能多吃,一次吃一块已经太多了。陛下要是喜欢,臣明天再送些进宫。”
“好。”昭帝珍而重之把小匣子合上,交给黄安,道:“收好了。”
不过是一块月饼,程墨嘴角抽了抽。
昭帝自此喜欢上这种圆圆的点心,讨要了几次,程墨只好把做法教给御厨。几家和程墨走得近的勋贵都收到月饼礼物,也喜欢这种甜食,于是,不知不觉的,月饼慢慢流传开了。
中秋休沐三天。昨天夜里,程墨和顾盼儿胡天胡帝到五更,一觉醒来已晌午。他伸个懒腰走出房门,只见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今晚不能赏月了?”他喃喃自语。前世,阖家团圆的中秋节,一大早,他大抵拖着行李,脚步匆匆赶去机场,从世界某个角落飞回家中,和父母一起吃团圆饭。饭后陪父母赏月,待父母回房睡觉,他会和三五好友相约去安静有情调的会所闲聊,有时还能顺便谈成一两个项目。
“五郎醒了。”一声呼唤打断他对前世的回忆,赵雨菲含笑走来,道:“会昌伯派人请你过去祭祖呢。”
她也要回家祭拜母亲了。赵母去世没有百日,不能入祠,只能在家中祭拜。
“哦。”程墨应了一声,有些恍惚,像初次出国,无法适应时差的人。他怔了一会儿,才道:“好。”
前世,中秋节也要祭祖,不过不是在祠堂,而是在家中。他听从父母吩咐,特地在家中安排一间宽大的房间供祖先牌位。祭祖的事,由父母一手代劳。
不知另一个平行空间的今天,是否也是中秋?父母会如何过节?
“怎么了?”赵雨菲近前,踮起脚尖,仰起脸,细看程墨。没有异样啊,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程墨像被悲伤笼罩一样?
程墨摇了摇头,深吸口气,露出一个笑脸,道:“没什么。你去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如,在族中找一人过继?”
赵雨菲是女子,不能进祠堂祭拜。她没有兄弟姐妹,三年孝满便要嫁为程家妇,更不可能回赵家祭拜父母。而族中好几户族人觊觎她家那三间屋子,不如挑个老实本份的过继,确保赵父赵母香火。
赵雨菲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呆了呆,“啊”了一声。
这件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心里到底放不下。她没有爱上程墨以前,赵母原本要她招女婿入赘。她爱上程墨后,拗不过她,又想着同在坊中,能互相照顾,也就同意了。没想到赵母为庸医所误,一下子去了。
程墨想起父母,更想到父母百年之后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一时心戚戚,才说了这么一句。见赵雨菲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头,进房洗漱了。
祠堂坐了好些人,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进进出出几趟,不停往前面那条路上张望。坐在门口一个二十多岁,长相酷似会昌伯的青年男子不耐烦地道:“七伯,你就不能坐下吗?”
青年男子是会昌伯的次子,程三郎。他最近心情实在不好,手头短了,没钱上青/楼,日子便过得没滋没味。会昌伯成为族学山长后,他想进宜安居当管事,程墨没答应,因而心里难免有些怨怼。
要是能进宜安居,凭他姓程,是程墨族兄的身份,一定能中馆私囊,何用拮据成这样?他坐在门口,不时瞟一眼前面的小路,心里冷笑。
今天,他一定要让程墨大大出丑。
坐卧不安那位是会昌伯的堂弟,程墨的族叔,在同辈中排行第七。程墨大手笔建族学,一下子成为族里的土豪,多少人想巴结。只是程墨落魄时没有伸出援手,这时大多拉不下脸上门,便想趁祭祖的机会,和程墨联络感情。
程老七也是其中之一。
只要能抱上程墨这条大腿,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啊。
万众期待中,小路远处总算走来一人。这人身材修长,身姿笔直,正是程墨。
除了程三郎外,族人们都站了起来。
程七郎更是迎了过去,热情招呼:“五郎,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程墨露出一口大白牙,扬了扬手,加快脚步来到近前,道:“七叔。”对一众族人道:“摊上一点事,来迟了,劳各位久等。”
“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哎呀,你忙,尽管去忙你的,我们反正没事,再等会儿也没什么。”
“就是,你先去忙你的,我们在这里等。”
……
众人七嘴八舌道,如众星奉月般把程墨围在中间。
程墨望了一眼祠堂的大门,供堂上供品齐全,大家伙确实是在等他。他刚要说不用,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好大的架子!我们等没关系,难道让祖宗先人也跟我们一样没完没了地等?祖宗们泉下有知,岂不饿死?”
“三郎,胡说什么?”程老七率先沉下脸,一副你真不懂事的样子,喝道:“五郎忙得很,迟来一会儿又有什么?哪像你,天天晃荡,没个正形。”
这话听着好熟,他刚穿过来时会昌伯来看他,就曾这么训过他。程墨摸了摸鼻子,道:“三哥说得对……”
“他哪儿对了?成天不务正业,让祖宗蒙羞,还有脸前来?”程老七抢着道。
又一人道:“三郎太不像话了,五郎比你小十岁,看看人家多能干,再看看你……你真让人操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向着程墨,数落起程三郎。程墨几次张口,都插不进话。
会昌伯站在祠堂门口,看了程三郎一眼,道:“三郎要是有五郎一半能干,我就省心了,到闭眼那天,也能瞑目。”
程三郎急了,跺脚道:“你们……”
以前,大家可不是这样护着程墨啊。哪个不说他是败家子,父母留下的产业迟早得让他败光?让他们这些同辈别跟他学。现在怎么都变了嘴脸?
程墨看程三郎气愤愤的样子,忍着笑道:“时候不早了,可以祭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