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怎么不同
车中几案上放一盏精致宫灯,底座应该固定吧,要不然得多危险?
霍书涵轻启朱唇,淡淡吐出两个字:“霍氏。”
女子的闺名得定亲后,夫家行问名之礼,才能说,当然不可能告诉程墨这陌生人。程墨完全理解,可霍书涵一双眼睛依然盯在他脸上,像他脸上长出一朵花。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霍姑娘,窗外景色不错,不如一起赏景?”被这么一位绝色佳人目不转睛盯着看半天,程墨表示压力很大。
最近几天,程墨和官帽椅成了京城的热门话题,到章家大闹安仁坊达到高/潮,各种版本满天飞。今天的赏花会,几位闺蜜就在好奇,这位程五郎长什么样,是怎么把章秋气死,闹得鸡飞狗跳?
章秋身体健朗得很,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四处与人争锋,没想遇到程五郎,却气死了。闺蜜们说起来,有好奇,更多的是对程墨的崇拜。一人还星星眼道:“简直是太帅了有没有!”
少年英才啊这是。
霍书涵一边看着程墨,一边闺蜜们谈论他的话,贴身侍女传来的各种版本在脑子里过得飞快,颇有从他的外表分辩传言真假,值不值得闺蜜们崇拜的意思。
程墨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中成了闺阁少女心目中的英雄?见霍书涵不搭腔,只是看他,又咳了一声,道:“霍姑娘……”
你一个大家闺秀,这样看一个成年男子,真的好吗?
过了一会儿,霍书涵总算开口了,淡淡道:“你去哪?”
程墨这才发现马车已到三岔路口,车速慢了下来。
“呃……去吉安侯府。”他和张清约好去找武空嘛。
马车转向左侧岔道。
程墨终于死心了,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微阖双目,像老僧入定。你要看,那就看个够吧,俺一个大老爷们,难道会怕你一个小姑娘?
霍书涵脸部线条柔和了,朱唇几不可闻地勾了勾,竟是会心一笑。对程墨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觉得特别好笑。原来他是这个样子,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让章家抓狂了。
官道平稳,车行甚速,很快在吉安侯府门前停下。
程墨道谢,起身下车。
霍书涵微微颌首,马车转了个弯,消失在夜色中。
张清早就脱险。追赶的人看清他的长相,丢下他,转而去寻找程墨了。他火速赶到吉安侯府,把遇袭的事告诉武空,一起带了大量侍卫在遭遇埋伏的地方寻找。
这会儿,两人还在巷道转悠呢。两人越找心越沉,这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人。难道程墨已经遇害,或者被章家人抓住?
程墨拍门,门子见他来了,忙往里让。到武空住的院子一问,才知武空和张清带人寻找自己,忙派人去报信。
武空和张清接信大喜,快马加鞭,飞驰而至。
张清一见程墨便紧紧抱住,道:“那些王八蛋没把你怎么样吧?”担心死他了。
武空紧跟在后,凝视他,道:“可有受伤?”
程墨一一回答,把遇到霍书涵,得她援手的事说了,她盯着自己看这一节自然是略过的。
张清诧异道:“霍家小娘子?她为什么救你?你跟她认识?”
这位霍姑娘,素有冷美人之称。追求者众多,她却对谁都不假辞色,十六岁了,还没有许下人家。他们几个纨绔曾下赌注,赌最后花落谁家。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对程墨不同,难道是?
张清摸了摸下巴,道:“莫不是霍小娘子看五郎长得俊,一见倾心,所以结个善缘?”
一句话没说话,脑袋上挨了武空一巴掌:“快别胡说。想是霍小娘子看不惯章家欺凌弱小,因而出手相救。”
一见倾心的话传出去,安国公的麻烦就大了。
张清摸着脑袋,道:“四哥做什么打我?我说的是实情嘛。”
要不然怎么解释霍书涵的反常举止?
武空瞪了他一眼。
程墨道:“四哥说得对,当时章家人气势汹汹,手持凶器,我危在旦夕。想必她看不过章家当街行凶,所以出手。”
张清点头:“这么说也合理,可是……”
“闭嘴。”武空瞪了他一眼,道:“就是这样。”
张清很想说,这跟霍书涵的性格不符啊。她会看不过眼就出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程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十二郎说太常丞陶然陶大人上折子反对官帽椅?”
武空叹气,道:“我打听一天了,没探听出他背后是谁,不过想来跟上官太仆有关。”
章秋被程墨气死,昭帝亲封程墨官职,上官桀深觉脸上无光,因而这次发难找的是表面上中立,暗中投靠他的陶然。
陶然隐藏极深,以武空的人脉,没有打听出来。
程墨把自己的分析以及应对之法说了,道:“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上官太仆能出什么招。再说,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官帽椅应该有仿品了。他想禁官帽椅,禁不住。”
看程墨这么自信,武空也镇定些了,道:“五郎既这么说,那再看两天。要是两天内事态急剧变化,我们必须出手。”
吉安侯和安国公都有些人脉,找些人反驳陶然的观点应该不难。
程墨点头:“好。”
三人说了会儿话,程墨和张清告辞。武空担心章家人不死心,还会在安仁坊附近埋伏,派上百名侍卫护送程墨回去。
赵雨菲回家了,翠花备下洗澡水后退下。房中只有程墨一人,没有赵雨菲在身边,他有点不习惯。
他走出房间,漫步在花圃中,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第二天清晨,程墨进宫当差,迎面碰到罗安。他已有官职在身,还是昭帝亲封,罗安只不过是一个羽林郎,见了程墨,应该行礼。
低头向程墨行礼?还不如让他死了好。罗安恨恨地想。
他转身要走,却被叫住:“十八郎,早啊。”
程墨笑吟吟走到他面前,道:“你要去哪里?”
程墨不是那起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人,可罗安不同,他手那么一指,章秋死了,章家人大闹安仁坊,程墨不得不逃窜。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程墨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第62章 曾孙
罗安恨意涛天,却不得不强忍恨意,勉强抱拳行礼,道:“见过卫士。”
“嗯。”程墨大打官腔,道:“大清早的,你不去公庑应卯,到处闲逛什么?”
哪有闲逛了,他哪有闲逛了?他就是要去应卯啊!罗安抓狂,上官的问话不能不答,只好道:“是。”
“你进羽林卫两年了吧,怎么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程墨语重心长,很是为他担忧的样子,其实暗暗笑破了肚子。
罗安气得满脸通红,抬头看了程墨一眼。
“怎么,不服?敢不敬长官,校场跑二十圈。”程墨道。
罗安心里狂呼:“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自然不服。”表面却不敢多说,只能去校场跑步。想起前天程墨假惺惺说什么“我们只是有些小误会,总能冰释前嫌。”的话,就恨得牙齿咯咯响。
程墨还没到西厢,已有人喊起来:“五郎来了。”
呼啦啦跑出一大群人,一下子把程墨围在中间,一个个眼冒绿光,道:“五郎,前晚可**?”
更有猥琐的,问得直接:“滋味如何?”
他们等一天了,就等着问这句话呢。和顾盼儿独处一室喝茶谈心啊,没有绮旎怎么可能嘛。
程墨笑道:“曲不错,茶也研得好。”
“切!”话说罢,收获鄙视一堆,他们可不是问这个。
祝三哥一把揽住程墨的肩头,道:“好兄弟,不多说,以后有事,吩咐一声。”
要不是程墨,他哪能圆了见顾盼儿一面,听顾盼儿抚琴一曲的心愿?这个情,欠的可就大了。他对顾盼儿倒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就是顾盼儿得花魁那天,和三五好友打赌,一定要请顾盼儿弹一曲。没想到松竹馆,被打了脸,被好友笑话很久。这口气,一直堵在心里,前晚总算出了。他回来后,可是在好友跟前好一通吹,把他们羡慕得眼泛绿光。
程墨也不矫情,拍拍祝三哥的手臂,道:“好。”
这一天,是他进羽林卫以来过得最畅快的一天,同僚们发自真心的笑脸相迎,人人热情万分。
心情好,时间就过得快。很快过了换班的时间,程墨交了差事,出宫。
章布太疯狂了,程墨担心他再来一回,今早出门带了两个侍卫。这会儿在宫外汇齐了,一起回家。
快到安仁坊,两个侍卫高度警惕,对路上每个行人再三打量,以防这些人中藏有章家人。
章家没有资格临街开府,临街开府的人家也不可能让他们设伏。要进入安仁坊了,程墨才开始上心,以防他们随时从某幢民居冲出来。
安仁坊门口围了一堆人。侍卫黑子一夹马腹,挡在程墨马前,喝道:“干什么?”
这些人围在这里是要对自家主人不利吗?
站在外围踮着脚尖朝里张望的老汉一抬头,见一壮汉骑着高头大马上,一脸凶相,不高兴了,道:“呼喝什么?没点同情心!人家铜板被抢,饭都没得吃了,你还在这里呼来喝去?”
最要紧的是,看你骑马,衣服的质料也不错,不是没钱人,就不能发点善心,让丢了钱的少年吃顿饱饭吗?
黑子一怔,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没反应过来,后面程墨已下马,走了过来,朝老汉抱拳,道:“老丈请了。”
老汉见程墨长得好,又有礼貌,火气登时没了,道:“小郎君请了,”
“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程墨刚才在马上看见,人群中央一个少年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然后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难道少年作奸犯科了?
老汉长叹一声,道:“真没想到安仁坊的人会这样!以前谁家丢只鸡,拾到的人都会在原地等待失主前来认领。现在病已丢了一百文钱,大半天过去了,还没人送来。唉,世风不古啊!”
看他唉声叹气感慨万方,程墨心想,他若知道昨晚有人要在安仁坊杀人,会作何感想。
程墨推开人群走进去,从荷包里抽出一张五两面额的银票,放在少年膝上。
银票的面额,五两最小。
看清是一张银票,少年震惊了,旁边的围观者也震惊了,响起一片吸气声。这可是传说中的银票啊!
“我……我不能要。”少年嘴唇哆嗦,手抖得不像话,拿了几次,才拿起银票,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又掉了,飘落在地。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银子啊,于他是不可想像的巨大财富。见银票掉了,他忙弯腰去捡。蹲了这半天,头有点晕,捡得急了,一下子摔在地上。一阵风起,银票飘开几尺,落在一个妇人脚边。
妇人一直在安慰少年,突然见银票飞到脚边,嘴唇也哆嗦了,要不要藏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占为已有不好吧?可那是银票,一大笔银子啊。
她这里天人交战,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已把银票捡起来,交到少年手里,道:“快谢过这位郎君。”
“谢过郎君。可是我只丢了一百文,五两银子太多了。”少年双手把银票奉还程墨。
若是他收了银票,程墨倒觉得没什么,可他能抵挡得住巨大诱惑,那就非常人能及了。程墨不接银票,道:“就当交个朋友如何?朋友有难,伸出援手是人之常情。等你有银子了,再还我不迟。”
少年听到“朋友”两个字,眼眶红了,哽咽道:“我是罪人,哪配成为郎君的朋友?”
他还在襁褓之中,祖父为奸人所诬,全家获罪入狱,祖父也因此自杀身亡。后来祖父虽然得以平反,一家人被释出狱,但他却从九重天阙沦落凡尘,遭受世人白眼。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程墨道:“胡说,罪人都在狱中。你好端端在这儿,怎么会是罪人?某程墨,族中排行五,人称程五郎。”
他自通姓名,是真的折节下交了。
少年呜咽道:“某刘病已,族中……”
话没说完,泪流满面。他的家族,已经不认他这一支了。
程墨把银票塞在他怀里,拍拍他的手,道:“走,我们吃饭去。”又对围观众人道:“都散了吧。”
太奇葩了,这么多人看着,竟没人慷慨解囊,哪怕一人一个铜板也行嘛。
第63章 感激涕零
进了安仁坊,路上人来人往的,程墨放心了。章布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在人群中行凶。
两个侍卫手按佩刀刀柄,双眼到处乱瞄,几次发现有人望向程墨,马上提缰过去,吓得路人抱头鼠窜。
“行了,好好赶路。”程墨没好气道。
两个侍卫总算收敛一些,一路无事回到家。程墨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这样不行,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天天这样防着章家,累也累死了。
刘病已小心翼翼从程墨马后溜下来,坊内道窄,马走得慢,可就这样,他还是怕得要命。
程墨扶了他一把。如果不是担心章家人趁夜设伏,程墨会请他上酒楼,现在却只能把他带回家。
狗子听到动静跑出来,见阿郎回来了,忙屁颠屁颠跑过来,接过缰绳,把马牵去后院马槽。
“大哥,这是你的府邸?”刘病已长到十六岁,从没到过这么气派的地方,不禁有些迟疑,不敢迈步。
程墨含笑点头,道:“走吧,我们小酌两杯。”
“小酌!”刘病已头有点晕,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要小酌吗?
“走吧。”程墨刚迈过门槛,赵雨菲已笑吟吟迎了出来,见有外人,有些惊讶,道:“这位是?”
程墨道:“刚认识的朋友,你准备几个菜,我们喝两杯。”
刘病已看两人说话的语气,以为赵雨菲是女主人,恭恭敬敬叫了声:“嫂子。”
他脸有红,刚认识就到人家里蹭饭,不大好啊。
一声“嫂子”叫得赵雨菲心花怒放,这孩子真懂事。她忙招呼刘病已进院子,亲自去叮嘱厨子,多备几个菜,要大盘的肉。
菜很快端上来,两人对坐,程墨这才闲闲问起刘病已的来历。
刘病已很担心程墨得知他的身世后嫌弃他,不肯再跟他做朋友,可朋友贵在相知,怎能欺瞒?只略一犹豫,他便咬牙把自己的身世说了。
曾祖父武帝,祖父曾为太子,后被人诬,自杀身亡?程墨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眼前这人名叫刘病已,皇室后裔,沦落民间,跟另一个平行空间的刘病已,有没有关系,抑或是同一个人?
“大哥在羽林卫任职,和小弟交往怕于前途有碍,不如……”刘病已艰难开口。难得有一个朋友啊,这么快就要没了,叫他如何不痛心?
程墨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你这么说,太小看我了。”
官帽椅做起来了,他又和武空、张清等人交情非浅,就算不在羽林卫也没什么。反正他也没雄心壮志打拼出一番事业,想过的是有闲有钱的逍遥生活。再说,和一个落魄皇孙交往,也不是什么灭九族的大罪,皇孙都活得好好的,他有什么可怕的?
刘病已大为感动,握住程墨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程墨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什么?你怎么会丢失一百文钱,又蹲在坊门口?难道在那儿等拾到之人?”
刘病已点头,道:“这一百文是我替人放牛三个月赚来的。原想积攒了,买本书看,没想刚到坊门口,就发现钱丢了。”
一路上,他可是摸了好几遍,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丢呢,想起来就肉痛得不行。
“我这里有书,你要看,只管过来拿。”程墨说着,问他看什么书,列了一张书单,有的让他拿去,没有的再去买。
程墨前世经营那么大一个企业,深知看书学习的重要性,不过他看的大多是管理类书籍,还有每个月的热销书籍,对历史类书籍不感兴趣。上学时历史书的成绩在各科成绩中是最差的,他总认为历史是过去式,没有未来精彩。
穿过来后,他偶尔也会想,早知道要穿来古代,就该多读点历史书嘛。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偶尔有之而已,更多的是对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期待。不过,西汉一代明君汉宣帝刘询,曾名刘病已,他却是知道的。
刘病已感动得眼泪洼洼,起身郑重向程墨行了一礼,只叫了一声:“大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是喝两杯,真的只喝两杯。刘病已酒量浅,两杯下肚,就有些醉了,倒是饭量大得吓人,一口气吃了四大碗饭。
程墨问清他的住处,知道他住在一处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房子狭小,只有一小间房,于是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搬来我这里得了。我一个人住,你来了也有个伴。”
刘病已道:“这怎么可以?”
“没事。”程墨叫过黑子,道:“你陪小郎君去收拾衣物。”
刘病已怯怯道:“那嫂子那里……”
家里大哥做主,也得征求一下嫂子的意见嘛,万一他搬过来,嫂子不乐意,咋办?
程墨笑道:“那不是你嫂子。”想了想,又道:“以后会成为你嫂子吧。”
“哦哦。”刘病已顿时明白了。
刘病已回家收拾几件旧衣服,顺便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玩伴许平君说一声。程墨却去了后院,赵雨菲的闺房中。
“什么时候来的?”他把她拥进怀里,轻声道。
手碰到赵雨菲纤腰,她的脸红了,嗔道:“我不能来呀?”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天没见你,怪想的。”程墨说着,手不老实起来。
赵雨菲前晚不知哪来的勇气,想把程墨拿下,过后想想,羞得不行。这会儿见他这样,扭怩着推开他。
程墨也不勉强,把刘病已要搬过来的事说了,道:“就当多一个弟弟吧,人多热闹些。”
省得赵雨菲回去,家里冷冷清清的。
赵雨菲应了,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嗯?”程墨挑眉。家里一切不是她在打理吗?
赵雨菲红着脸,声细如蚊道:“我娘问你,什么时候请媒提亲。”
好在这时夜深人静,程墨耳朵又灵,要不然还真听不清楚。
什么时候请媒人过去提亲?程墨摸了摸下巴,这个,得好好想想。
一轮明月挂在空中,赵雨菲静静依在他怀里,轻声道:“我娘说,我们成亲了,她再搬过来。”
这是告诉他,赵母不肯搬过来的原因呢,说到底,还是希望两人的婚事得成。
第64章 意外
翠花来报,刘病已来了。
程墨和赵雨菲来到前院,刘病已手提一个小小包袱,站在廊下,见两人过来,迎了上来,道:“大哥。”
“这是你雨菲姐。”程墨道:“以后缺什么,找她要。”
赵雨菲笑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别拘束。”领他到新换了被褥的厢房,又拨了一个小厮给他。
刘病已连声道谢。
赵雨菲见他肩头处打了补丁,放在几案上的包袱又很小,也就放两件衣裳,道:“明天让裁缝过来给你做几件新衣服。”
“那怎么成?雨菲姐,不用了。”刘病已急忙道。住到这里,已经很不好意思,怎么能再让大哥破费?要不是那处老房子的主人三天两头地赶他,他也不会搬过来。
程墨道:“你叫我大哥,就不要跟我客气。不过几件衣裳,值得什么?”
什么叫值得什么,那是几件衣裳的事吗?那是两人待他的一片心!刘病已用力占头,道:“大哥当我是兄弟,我不会跟大哥客气。”
“这就对了。”程墨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家里没有长辈,你不用拘束,就当在自己家好了。”
“嗯。”
安置好刘病已,赵雨菲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啊?你不留下?”程墨道:“最近坊内不太平,常有人趁夜围堵路人。”
赵雨菲哪里肯信,白了他一眼,道:“胡说些什么呢。”
看她坚持要走,程墨只好派人护送。回到卧室,泡了一杯清茶,认真考虑起赵雨菲含羞带怯说的提亲一事。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过一辈子,愿意对他温柔相待,值得他真诚相对。
既然她愿意嫁他,那就把婚结了吧。
赵雨菲回到家门口,打发走黑子,见半开的窗透出灯光,知道娘亲还没有睡,忙推门进去,道:“娘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赵雨菲家里三间房,一间做厅堂,一间放些绣品针线,一间是母女俩的卧室。这会儿赵母拥被坐在床上,还没睡,边等赵雨菲边咳个不停。
“娘亲,你这是怎么了?”赵雨菲见油灯有点暗,忙把灯心拨亮,倒了杯水,递到赵母嘴边。今早她出门时娘亲还好端端的呀,这是怎么了。
赵母又咳了半天,总算咳完,把水喝了,缓了口气,道:“活计做完了,下午去送了货,晚饭便有些不舒服。这会儿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咳起来。”
她们针线好,常常接了大户人家的绣活回来做,做好了得给人送回去,顺便领工钱。为了再领些回来下午做,大中午的,她便把绣品送去了。也许,那时便中暑了?
赵雨菲一摸娘亲的额头,热得烫手,顿时急了,道:“娘亲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我这就请大夫去。”
“不要,太费钱。”赵母又咳起来,赵雨菲帮她按摩后背,好不容易才止住,喘着气道:“我歇一歇就好。”
“那怎么成。”赵雨菲坚决不干,扶她躺下,取了铜板,马上出门。
隔三条巷有一位大夫,就是医术一般,不过这会儿太晚了,请来应应急,明天再换个医太高明些的吧。赵雨菲想着,急步来到这位大夫的住处,很快把大夫请来。
一番望问闻切后,大夫摇头晃脑道:“想必是着了风寒。”
“着了风寒?”赵雨菲不解,道:“怎么可能着了风寒?”
这会儿三伏天,热死人,上哪里着风寒去?
大夫不悦道:“谁说大热天不会着风寒?若是荫地里坐卧,或是夜里吹了风,都有可能着凉。”
好吧,你是大夫,你说了算,先把今晚应付过去,明天让五郎去请位高明些的大夫就是。赵雨菲见娘亲又咳起来,无心跟他争辩,道:“请大夫开方子。”
那大夫又摇头晃脑数落赵雨菲几句,这才开了药方,道:“如今天晚,药店关门了,我家里还有些草药,你随我回去取,先让你母亲吃了再说。”
“如此再好不过。”赵雨菲千恩万谢,跟他回家取草药。
三条巷而已,很快回来。赵母埋怨女儿:“又花钱!你这样乱花钱,什么时候能攒下嫁妆?”
女儿和程家五郎两情相悦,喜事将近,这嫁妆,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吴朝风俗,女子出嫁,嫁妆若是太少,会被夫家瞧不起。
赵雨菲在廊下煎药,回头道:“没有嫁妆五郎也不会见怪。”
他生意做得大着呢,很多达官贵人都用他的官帽椅,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哗哗流进他的荷包,哪会计较她嫁妆少?
赵母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她以前担心程墨不学好,女儿跟他吃亏,现在担心他太有钱了,会花天酒地。做母亲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啊。
赵雨菲喂她喝了药,扶她躺下,自己也躺下了。听着娘亲的咳嗽声,想着明天一定要让程墨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又想得等娘亲病好了,才让程墨来提亲。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快五更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睡梦中没有听到娘亲的咳嗽声,估计大夫的药见效了,心里欢喜,点了灯起来查看。
灯光下,赵母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已经没有呼吸。
“哗当”一声,油灯掉在地上,豆油溅了一地,灯熄了。
赵丽菲天旋地转,一跤跌坐在地,良久,一声悲号惊醒刚刚起床的邻居。
程墨像往常一样早起练箭,沐浴好准备吃早饭时,才得知赵母过世,忙匆匆赶了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程墨很吃惊,昨晚赵雨菲还让他请媒提亲,并没有说赵母有任何不适,为何夜里人就没了?
邻居道:“说是昨晚有些咳嗽,请了大夫,说着了风寒,吃了药,人就没了。”
赵雨菲已哭晕过去,被一位妇人扶坐在一旁。
程墨从妇人手里接过赵雨菲,吩咐榆树去请大夫。
赵雨菲醒过来,一见程墨,扑在他怀里又哭晕过去。好在请的一位姓何的大夫在旁边,用了针,才悠悠醒来。
程墨让黑子带人去把那个庸医绑来。
庸医叫屈,口口声声说确实是得了风寒。何大夫把赵母的症状和风寒的症状一一陈述,庸医才服了软。
“送官法办。”程墨怒道。
第65章 赵家女婿
仵作很快验明,赵母是吃错草药而亡。在程墨的运作下,一天后,庸医被判流放。
赵家门前白灯笼高挂,白挽挂于厅堂。
赵雨菲全身缟素,披麻戴孝,跪在堂前,泣不成声。娘亲吃了她煎的草药,就这样没了,让她如何接受?想起娘亲临去之前,不愿请大夫,要省钱给她置嫁妆,她心如刀绞,心痛得无法呼吸。
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把她环进怀里,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墨发。程墨轻叹一声,道:“怪我,该拨两个丫鬟过来服侍伯母才对。”
他不是没提过,只是赵雨菲拒绝了。赵母性子要强,两家没有结亲,不肯受程墨一点孝敬,。又再三叮嘱赵雨菲,要把银钱分清楚,程墨交给她理家的银子,不许拿去另作他用。赵家俭朴,多两张嘴吃饭,得花费多少粮食?如此一来,送丫鬟一事,只能作罢。
没想到因为身边没人,赵雨菲分不开身去找程墨,只能就近请大夫,。而赵母恰恰是因为庸医误人而死。
赵雨菲伏在他怀里只是流泪,道:“怎么能怪你?”
程墨叹息一声,没说话。赵家母女做针线活能赚几个钱?以他的能力,早就能养活她们。他提过让母女俩搬过来住,赵母执意不肯,最后却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嘘唏,还能说什么呢?
赵雨菲实在太累了,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哭着哭着,沉沉睡去。
程墨轻轻抱起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薄被。
赵家族人亲戚得到噩耗,前来吊唁,帮着料理丧事。众人见程墨以女婿身份回礼,都问这位少年郎是谁。得知他在羽林卫任职,还是一位卫尉卫士,态度都恭敬起来。羽林卫可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接近的。
赵大郎是赵雨菲的族兄,少不得说说程墨还债的壮举,一筐筐的铜板,如流水般散出去。
众亲戚才知眼前这位,还是一位财神爷,于是更加亲热。
赵雨菲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在屋角打磕睡的翠花忙道:“姑娘可要喝水?”
“你怎么来了?”赵雨菲没想到程墨叫翠花过来侍候她,道:“阿郎呢?”
翠花脸色苦怪,道:“阿郎和他们喝酒呢。”
灵堂上离不了人,本来赵雨菲应该守灵,可她累成这样,精神上又接受不了母亲去世的事实,哪能让她在灵堂上跪着守灵?于是,程墨以赵家女婿的身份全包办了。
程墨那是什么人,能一句话气死章秋的货,口才能不好吗?照面不用三句话,赵家亲戚族人就和他打成一片。
丧葬有丧葬的习俗,除了守灵,少不了吃喝。程墨有的是钱,酒水源源不断送来,赵家人哪会客气,于是拉着程墨喝上了。
他以女婿的身份送灵,自然不好拒绝。
赵雨菲一听,外面果果传来阵阵劝酒声,不由一阵气苦,道:“请阿郎进来。”
程墨得知赵雨菲醒了,忙过来,道:“可好些了?已经派人去请何大夫啦。”
这么个哭法,身体迟早会垮的,得好好调养才行。
“让他们回去。”赵雨菲怒道。在母亲堂前大吃大喝,有没有照顾到她的心情?
程墨道:“都是你的族人,还有几个表亲,说要帮着守灵。我们怎好拒绝?”
有人觊觎赵家三间房屋,后来有人指了指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才没有人敢吱声。如果不是有他这么一位强势女婿在场,赵母的灵堂能不能设在这儿,有没有地方设还两说呢。
家里没有兄弟,少不得受人轻视。
赵雨菲自是知道这里的习俗,垂泪不语。
程墨道:“翠花,你去跟他们说,姑娘醒了,要自己守灵。他们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吧。”
翠花应了,道:“他们要是要钱,怎么办?”
这些人真是贪得无厌。她可看到了,晚饭时,有人把整盘的菜倒在盆里,带回家。
“给。”程墨道:“我们是主家,哪能让帮忙的人说闲话。”
“哦。”翠花不情不愿地点头。
赵雨菲要发作,被程墨搂进怀里,道:“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顺顺当当把丧事办了,让赵母入土为安,也就是了。
赵雨菲的泪水又下来了,道:“娘亲不在了,他们就……”
程墨亲****的泪水,道:“乖,不哭,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翠花端了粥进来,程墨就着小菜,一勺一勺喂她吃了,扶她到灵堂,两人一起为赵母守灵。
夜色渐深,赵雨菲劝道:“你忙了一天,去歇会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不用。”程墨道。
第二天出殡,赵家族人又为谁给赵母摔盆打幡吵了起来。按习俗,谁披麻戴孝摔盆打幡,谁过继到赵家,待赵雨菲出嫁后,能得这三间房。
程墨道:“都不用争了,让雨菲来吧。”
有族人反对道:“雨菲侄女是女子,哪能做这些事?”
这人六七个儿子,能多得三间房,娶儿媳妇时就宽裕得多了。争得最凶的几人里头,就有他。
族长想到程墨的身份,不敢不听,道:“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那就照五郎说的办吧。”
族长发话,这事就定下来了。
赵雨菲在程墨搀扶下,披麻戴孝为母亲摔盆打幡,在族人的帮助下,安葬了赵母。
看着一锹锹泥土盖住了棺材,永远地盖住了母亲的身体容颜,赵雨菲晕倒在程墨怀里。
回家的路上,程墨一直抱着她。
程墨跟赵家人分别后,把赵雨菲抱回家,放在她房中的床上。
何大夫来了,施了针,开了药。
第三天,赵雨菲才悠悠醒转。
“姑娘,阿郎一直衣不解带侍候你呢。”翠花一脸羡慕地道:“药也是他亲手喂的。”
短短几天,赵雨菲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声音嘶哑,道:“阿郎呢?”
“十二郎君来了,和阿郎说话呢。我先去端水给姑娘洗脸,再去请阿郎。若知道姑娘醒了,阿郎一定马上过来。”
阿郎对姑娘实在太好了,要是她以后也能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好了。翠花默默祈祷,上天赐一个如程墨这样的男人给她。
第66章 一箭双雕
这几天,围绕官帽椅的坐法,朝臣分成两派,口水仗打得不可开交。有说两脚离地,不算箕踞的;有说只要双腿分开坐,都算是箕踞的。
张清一天几次往程府跑,不停传递消息,每次说到陶然一派的奏折时总是咬牙切齿,说到反驳一派的奏折时又眉飞色舞。有时候反驳一派有精彩的文章,还会抄来给程墨看。
程墨问他:“反驳陶然这些人,不是伯父安排的吧?”
双方争论得这么激烈,没有安国公和吉安侯安排的人才怪。
“当然没有。”张清理直气壮道:“我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接着咧嘴一笑,道:“本来我爹确实这么想的,人选也挑好了,就差说一声啦。不是你说肯定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么?他就决定看看再说啦。”
其实是安国公要考校程墨的眼光谋略,让安排好的人按兵不动。没想到第二天上朝,真的有人当廷反驳,把陶然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拿高祖箕踞说事。这下昭帝不高兴了,你们争你们的,拿朕的祖宗说事,算怎么回事。
朝会不欢而散,口水大战由此拉开序幕。
总体来说,反对派人数众多,光是奏折的数量就颇为可观。这些人都是率先买了官帽椅,接受官帽椅的坐法,并从中得到享受的那部份人。但陶然一派胜在有组织,今天谁上奏折,抛出什么观点,明天谁上,都有明确安排和分工。反对派就没有了,完全一盘散沙。
程墨估计有人为官帽椅说话,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站出来,道:“都有哪些人?”又让黑子去请华木匠过来。
张清报了一串名字官阶,都是当朝大员。九卿中除了上官桀外,六人上奏折为官帽椅说话,两人保持沉默,不知是上官桀的人,还是在观望。
程墨道:“能不能请伯父把这些人组织起来?”
只要这些人有计划有组织,一定能打赢这场仗。程墨官职太低,在这些人面前不够看,但安国公就不同了,有底蕴,有能力,还跟霍光关系走得近。
张清不解,听程墨细说后,一拍大腿,急匆匆走了。
程墨见他风风火火的,笑了,道:“你慢着些儿。”
张清早去得远了。
翠花过来禀报,说赵雨菲醒了,默默流泪呢。
还哭啊。程墨大步往内院走,进门二话不说,先把她抱怀里轻声哄着:“伯母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看你,憔悴成什么样了?再这样下去,眼睛就哭瞎啦,我儿子就得有一个瞎眼的娘了。你怎么忍心啊。”
伏在他怀里流泪,听他说“我儿子”说得这么顺溜,赵雨菲含羞笑了。只笑一下,想起母亲,泪水又止不住。
“好了好了,不哭了。”程墨道:“你看,你都哭丑了,再这么哭下去,我不敢带你出门啦。这么丑,怎么拿得出手嘛。”
“啊?”赵雨菲大吃一惊,忙推开程墨,要去取梳妆台上的铜镜。她晕迷三天,程墨喂她吃药吃稀粥,大半都流出来。没有吃东西,哪来的力气,怎么推得动程墨?
程墨取来铜镜。镜中一张憔悴消瘦的面容,眼睛黯淡无光。赵雨菲抚摸自己的脸,泪水又下来了。这次,是为自己而哭,怎么就丑成这样了呢,他会不会不要自己了?
“还哭?嗯?!”
“不哭了。”赵雨菲胡乱擦掉脸上的泪,咬牙道:“那个庸医上路了没?”
程墨笑笑道:“第二天差役押他上路了。或者他在路上,会遇到贼人,遇到强盗,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掉落山崖,过河的时候掉落水中。这些都是说不定的事,你就别为他操心了。”
他话里的意思,赵雨菲听懂了,破啼为笑道:“这样拿人命不当回事,老天一定会惩罚他的。”
“对,所以,我们要感谢老天,要好好吃饭,好好过日子。”程墨说着,在床上放了矮几案,把翠花端来的稀粥和几样小菜放在她面前,给她盛了一碗,道:“吃吧。”
赵雨菲大口大口吃着,边吃,眼泪边往下掉。程墨要帮她擦,她飞快抹掉了。
程墨看她这个样子,很是心疼,道:“先把身体养好,过两天有力气了,我们去给伯母上三柱香。”
“嗯。”
她吃了两碗,才放下碗筷。
程墨道:“这就对了。”
她去梳洗换衣服,华掌柜也来了,把购买官帽椅的册子递上,道:“东家请过目。”
官帽椅须预定,又由宜安居送货,哪户人家定的货,送到哪里,都一清二楚。
程墨细细看了,确实跟张清所说的名单相符。他道:“以后每隔两年,我们派人给这些人家的官帽椅重新上漆。”
“可是……”华掌柜傻眼,道:“这样要多花人工漆料的。”
也就是会增加成本。以官帽椅的火爆程度,订单都赶不出来,人手永远不够用,哪有余力给这些人家保养?
“从现在开始招学徒。肯带学徒的匠人每月多给一两银子的补贴,学徒发五百文钱的生活费,学得好的,多加两百文。”程墨道。
华掌柜期期艾艾道:“这样会增加很多花费的。”
宜安居有漆匠几十人,有这一两银子的补贴,谁不愿意带人啊。每个月有五百文钱,谁不愿意当学徒?宜安居的大门都要被挤破了。可这么一来,一个月就得多近百两银子的开销,那怎么成?
程墨道:“我们宜安居的官帽椅,椅背上都有一个漂亮的花纹图案,花纹中间三个篆体字,对吧?这三个字就是宜安居。你对外宣称,有这个图案的官帽椅,才是宜安居出品,没有的一概不是。再重点宣传,只要是宜安居出品的官帽椅和八仙桌,两年后都会有专人上门重新上漆。至于成本的问题,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只这一条,不仅把老客户拢络住了,仿冒者也不能盗用宜安居的牌子。官帽椅流传开是迟早的事,但宜安居的使用者是皇帝、公卿、达官贵人,有钱人必定也会附庸风雅。这就保证了宜安居的品牌地位。
至于仿者,不能用宜安居的名号,与宜安居分别开来,价格必定一落千丈,目标群不同,不足为虑。
程墨这么做,实是一箭双雕。
第67章 月下赏花
张清很快跑回来,说父亲请程墨过府商量。
安国公笑吟吟在书房等程墨,程墨以晚辈礼见了,他笑道:“不用多礼,你和十二郎相交莫逆,以后没事多过来玩。”
当他看到官帽椅时,便大吃一惊,这样一把精致的椅子,一定能够在像他这样的勋贵府里占一席一地。当张清告诉他,要入股宜安居时,他极力赞成,并由此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而几天前,张清把程墨的分析告诉他时,他半信半疑。没想到,程墨是对的。那些用了官帽椅的达官贵人自愿站出来,为官帽椅正名。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怎么对人心把握如此毫厘不差?这样的人,幸好是儿子的好友,而不是敌人。
程墨道:“是。”
三人在官帽椅坐了,婢女上了茶饮。
安国公把一份名单递过去,道:“五郎有何安排,尽管说。”
名单上,是为官帽椅正名,反驳陶然的那些人了。程墨把写有官帽椅优点的竹简交给安国公,道:“伯父安排即可。”
这些人的能力禀性安国公最清楚了,把指挥权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安国公把名单交给程墨,也有进一步考校他的意思。若是他稍微推辞,立即接了名单,那这个人就太自大了,格局也只能到这儿,成不了气候。若是他犹豫后还是拒绝,则这个人将有大作为,未来不可限量。
让安国公没想到的是,程墨眼都没眨一下,立即把官帽椅的优点呈上,没有一丝保留。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他犹豫了。
程墨道:“这一仗,还需在伯父的指挥下才能打得赢。若是伯父觉得,十二郎只有一成股份太少,我可以再让出半成。”
安国公微微一惊,连连摆手,道:“你既叫我一声伯父,自然是我的子侄。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既然如此,我就托一声大,把这件事揽下。”
程墨笑道:“多谢伯父”
安国公让婢女:“取好酒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酒确实是好酒,作琥珀色,没有一丝杂质,就是度数有点低,大约相当于现代啤酒的度数。这时候还没有蒸馏制酒法,程墨突然有把低度酒提纯的冲动。
安国公笑声爽朗,和程墨说起张清小时候的臭事。张清扭怩起来,道:“父亲,您记错啦,我哪有这样。”
程墨和安国公同时大笑,直笑得张清脸如红布。
他向安国公告辞时,天色已黑,张清生怕章家闹事,道:“多带几个侍卫过去。”
程墨笑道:“不用。章家人进不了安仁坊,在官道上,他们不敢乱来。”
安国公也听说了章家追杀程墨的事,奇道:“贤侄怎么知道他们进不了安仁坊?”
对程墨的心计谋略,他是越来越佩服了,于是好奇起来。
程墨道:“说开一点不稀奇,我只不过把安仁坊的乡邻组织起来。只要有陌生人进坊门,他们会上前盘问,进坊门的人赵过三人,会发出警报。”
说到底,是铜板的功劳。组织民壮或守住坊门,或在坊中巡逻,让章家人无法混进坊,他们就不能埋伏杀人了。
安国公抚掌大笑,道:“真有你的。”
他对程墨的印象真是越来越好了。
程墨回府第一件事先问赵雨菲,得知她已躺下了,回了自己房间。没想到赵雨菲听说他回来,忙换了衣服过来。
她一头瀑布似的墨发披散在肩头,一袭曲裾长裙把浑圆的臀部紧紧包裹,见程墨眼露异色看她,脸一红,低声道:“吃饭了吗?”
“吃了。”程墨道:“你要没吃,我陪你吃一点。”
其实酒倒是喝不少,菜可没怎么动。
赵雨菲伏在他怀里,头轻轻蹭了蹭他胸口,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翠花什么都说了。想到他以女婿身份接待族人亲戚,人人交口称赞,她一颗心就像浸在蜜水中。若是娘亲在世,能得他孝敬,该有多欢喜啊。
程墨抚摸她如绸般的长发,道:“知道我辛苦,就快点好起来,别这样折腾自己。”
“嗯。”赵雨菲温顺地道:“我们明天去给娘亲上香吧。”
“好。”程墨道:“你该去睡了。”
赵雨菲却不愿这样离开他,道:“不,我躺了三天,骨头都躺酸了。”
外面月色正好,就陪她走走散散心,省得她一人独处,想起母亲,又要悲伤。程墨道:“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赵雨菲双眼发光,脸上顿有神彩,道:“好。我要坐秋千。”
来到这儿,她一眼就喜欢上那架秋千了,让婢女每天都要把秋千擦拭一番,就是想着没事的时候去荡。没想到程墨肯陪她去花园,真是太好了。
程墨宠溺地道:“好,我们去荡秋千。”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朝花园走去。
夏天的花园,风从花中吹过,有些炎热,带来香气,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程墨故意逗她说话:“园中种的什么花?可请了花匠打理?”
说起花,赵雨菲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把花匠告诉她的花儿都告诉程墨,这边种的什么花,几时开花,花期多长,那边种的又是什么花。
看她如数家珍,程墨夸道:“你懂得倒多。”
得程墨夸奖,赵雨菲喜孜孜道:“都是花匠告诉我的。”
“花匠倒用心,明儿告诉帐房,给他涨工资。”程墨道。
一片银辉下,花儿更添几分丽色。程墨摘了一朵芍药插在她鬓边,凝视半晌,认真道:“花儿没你好看。”
赵雨菲欢喜极了,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不依道:“才没有。”
程墨哈哈大笑,道:“你闲着没事,跟花匠学学种花,要是不喜欢弄得一手的泥,常到花园中走走也好。”
千万别把自己关在房中垂泪。
赵雨菲应了,抱着程墨的手臂,带程墨去看她喜欢的花儿。
程墨装作不认识那些花,有时夸她能干,有时夸她漂亮,园中不时传来她的笑声。
能笑就好。
边看边走,看看来到秋千旁,赵雨菲身体虚弱,刚才还不觉什么,这时见了秋千,才觉得腿酸,依在程墨怀里道:“我走不动了。”
“我抱你过去。”程墨说着,拦腰抱起了她,把她放在秋千架上。
第68章 依靠
夜风轻送,夜色静谧。秋千轻轻荡起来,赵雨菲唇边露出幸福的笑容,有他在身边,才幸福。
她身体还没恢复,程墨不敢荡太高,不敢荡太快,只荡了一小会儿,道:“等你身体大好了,我们再来,现在回去吧。”
“好。”赵雨菲温顺得很。
秋千缓缓停下,程墨抱起她,回了房。
把她放在匡床上时,她双手紧搂他的脖子,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程墨没办法,只好和衣躺在她身边,给她盖好被子。
赵雨菲睫毛轻动,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无比踏实。起先还有点担心程墨按耐不住乱来,见他老老实实躺着,才放了心,真正入睡。
看着怀里的人呼吸平稳,程墨只有苦笑,她对他可真放心。
赵雨菲是被外面的梆子声吵醒的,或许睡得太沉了,睁开眼时,她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然后,她就看到程墨望着帐顶的桃花眼。
“五郎……”她立即把头藏在程墨怀里。
程墨轻笑,道:“醒了?”那他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怎么没睡?”赵雨菲闷闷的声音传来。
程墨苦笑,怀里活色生香,他睡得着吗?要命的是,赵雨菲的小脸还在他胸口蹭了蹭,手依然搂紧他的脖子。
“睡吧。”程墨闭上了眼睛。
罗帐外的灯一直亮着,两人呼吸相闻,肌肤看得分外清楚。赵雨菲凝视他俊朗的脸,然后,在他光溜溜的下巴亲了亲。
程墨如触电般差点跳起来。
“雨菲,你还在热孝中。”程墨声音嘶哑苦笑道:“总得……”
赵雨菲害羞极了。娘亲意外离世,她只有他了,这几天得他周旋,得他温柔相待,不知不觉中,她已把他当成最亲的人,不愿和他分开哪怕一分一秒。只有依在他怀里才踏实,基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你……你说什么呢!”她恨不得床上裂开条缝,可以让她钻进去,拉起被子盖住脸,含糊不清道:“我……我……我才没有。”
程墨相信她是无心的。可她的无心,却让他痛苦难言呀。被下一柱挚天的苦楚,她又怎能理解?
“嗯,睡吧。”程墨暗暗叹气,什么时候天才亮呀。
赵雨菲脑袋缩在被里不敢出来,程墨怕闷坏了她,只好拉下被子。
程墨躺着一动不动,靠强大的意志力,收慑心神,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睡得很浅,窗外有人走动,脚步声很轻,他却一下子醒了。
赵雨菲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沉。程墨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又闭上眼。这一次,却再也睡不着了。
大概有程墨细心陪伴,赵雨菲比昨天好多了,醒来后能麻利地起床,脸上还有笑意,主动要侍候程墨更衣。
“不用。”程墨不让她动手,道:“你还没大好呢。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梳洗了,坐到八仙桌前吃早餐。翠花神色古怪在旁侍候,不时看一眼程墨,再看一眼赵雨菲。
赵雨菲被她看得脸热心跳,娇嗔道:“看什么看!”
翠花吱吱吾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可怜见,她今早要进来侍候,发现自家姑娘闺房门紧闭,以为她沉睡未醒,于是在外候着。没想到先是里面传出说话声,接着自家阿郎从姑娘房里走出来。
他们又在一个房间过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整夜啊。她要抓狂了。
程墨就着小菜吃稀粥,淡淡道:“翠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才是一个好丫鬟。要不然,你在主家怎么呆得住?”
翠花大惊,双手连摇,道:“阿郎,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您别卖了我,行不行?”
程墨一向不管这些琐事,此时开声,可把翠花吓坏了,说着就要跪下。
“行了行了。”看看达到效果,程墨不再理她,给赵雨菲夹了一个馍,道:“多吃一点。”
赵雨菲比平时多吃小半个馍,才放下筷子。换了一身缟素,两人坐车来到赵家老屋巷口。程墨扶她下车,两人慢慢走进去。隔壁大婶出来倒泔水,瞧见了,含笑道:“五郎这是陪雨菲过来上香?”
程墨以女婿身份接待赵家族人和亲戚的事,已传遍安仁坊传,说什么的都有。那起子闺女出嫁了的人家,都羡慕赵雨菲,那些眼见程墨发财了,打算让闺女攀上程墨的,话都说得很难听。
大婶和赵母生前关系不错,赵母意外身亡,她有些难过,对赵雨菲不免同情,见程墨陪她一起过来,有些感慨的同时,也有些高兴。
程墨点头打声招呼。赵雨菲道:“三婶,你这是刚吃过饭?”
大婶笑着道:“待你娘的孝期一过,你们便把婚事办了吧。”又对程墨道:“五郎,以后可不许去赌了。”
赵雨菲含情脉脉瞟了程墨一眼,道:“他不会的。”
大婶打量赵雨菲两眼,道:“三婶为你好,多嘴说两句,你可不要怪我。外头都在说你住到程家,五郎家里又没个长辈。依我看,你还是回来住的好。要是一个人住害怕,我让我家小四过去陪你。”
小四是她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
程墨道:“谢谢三婶。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我们总不能堵住别人的嘴,让别人不说话,对不对?雨菲住在这儿,触景生情,于身体不好,还是搬到我那里住吧。”
大婶叹气,不再说话。
上了香,赵雨菲泪如雨下。
程墨道:“伯母一定不愿意看你如此悲伤。是吧,伯母?”
最后一句话把赵雨菲逗笑了,想起娘亲要强的性子,如果看到她这样哭哭啼啼,一定会骂她。把脸上的泪擦了,她道:“娘亲,以后我要好好活,您就放心吧。”
为了娘亲,为了程墨,她也要振作起来。
程墨欣慰道:“这就对了。”
他担心以她温柔的性子,伤心太过,会走不出来,要是抑郁了,那就麻烦啦。
絮絮叨叨和娘亲说了半天话,赵雨菲才依依不舍和程墨离开老屋。
回到程府,张清和武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第69章 好奇害死猫
安国公安排的第一拨人提出新观点,陶然一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五哥,你是没看到啊,陶老匹夫闹了个灰头土脸。”张清边把一块小巧的糕点丢进嘴里,边兴奋道:“乐大人的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了,他也不敢擦。”
乐大人乐圆是反对派的激进人物,本为把驳倒陶然做为近期目标,安国公一找他,正合他意,两人一拍即合。今天早朝,乐圆像打了鸡血似的。
程墨点头:“这么说,第一阶段我们赢了?”
“岂止是赢了,是完胜。”张清兴奋。
武空和程墨相视一笑,道:“他都聒噪一路了,吵得我受不了。”
张清道:“四哥就会说我,你高兴得连鞋子都穿错了。”
程墨忙问:“什么连鞋子都穿错了?”
张清要说,被武空瞪了一眼,不敢再说,挤眉弄眼道:“以后告诉你。”
武空无语,道:“他急匆匆赶来,不管不顾拉了我就走。我是被他拉得太急了,来不及穿鞋。”
其实是他听说乐圆发威,高兴得连鞋子都穿错了。
张清只是看着他笑,低声对程墨道:“四哥不好意思了。”
武空好义他们都是知道的,就是做事有点瞻前顾后,不过他肩负家族重任,为人稳重些也是应该的。
程墨感受到他们的情意,没有跟着张清一起发笑,道:“谢谢四哥。”
这些天,武空为他奔走,他怎么会不知道?
武空不好意思了,故意板着脸,道:“以后别给我惹事。”
程墨和张清同时哈哈大笑,齐声应了。
同一时间,离御街很近的一座豪华府邸的花园里,天然湖泊上面的八角凉亭上,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少女微蹙好看的蛾眉,道:“就这些?”
婢女青萝道:“是。”
面前的几案上,摊着几份竹简,今早双方的折子就抄录在上面。双方廷辩的话,刚才青萝已禀报了。青萝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会关心这件事,退后时眼角瞟了她一眼。
这位美少女自然是霍书涵了,对于官帽椅,她并没有勋贵公卿们那么热衷。她从小受的教育特别严格,小时候母亲请离开宫廷回家荣养的老宫女教她,跟教导公主的标准一样。只要她稍微做得不好,尺子就下来了。
可是自从那晚遇到程墨后,鬼使神差的,她觉得官帽椅的坐法很新奇,很好玩,让人弄了两张官帽椅过来。
以她的身份,自然不需要去宜安居预订付定金。
这几天,程墨狼狈万分冲到她车前的的样子,总是不时在她脑海浮现。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敢惹章家那样一群人。连父亲最后都是和了稀泥,让章家不再追究这件事就罢了。
他的胆子可真大。
现在为官帽椅的坐法,朝臣争得不可开交,不知有没有他的手笔在里头?
霍书涵看完竹简,问:“那位程五郎,最近在忙什么?”
青萝道:“他的红颜知已的娘突发急症没了,他以女婿身份为亡者披麻戴孝呢。死者刚入殡。”
“还有这事?”霍书涵挑眉道。这人,怎么从不按牌理出牌呢。
青萝忍着笑道:“是呢,整个安仁坊都传遍了。有人说他是傻子,有人说那位红颜知已,早就跟他陈仓暗渡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霍书涵若有所思道:“既然陈仓暗渡了,为何不光明正大请媒迎娶?”
真是个怪人。
青萝道:“不知道呢。如今那位赵姑娘直接住到他家去了,想来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住到他家了?霍书涵想到程墨那张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的俊脸,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道:“那位赵姑娘家世如何?”
为何能让他如此情有独钟?
青萝不屑道:“不过是一介良民。”
说是良民,其实跟她这种在权贵之家为婢的人比,真是云泥之别了。
霍书涵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她不过十六岁,又一向生活优渥,平常做稳重状,其实少女心性比同龄人只多不少。
“走,我们去瞧瞧。”她慢吞吞道:“我们去瞧瞧那位赵姑娘。”
若不是倾城倾国,一定有过人之处。
青萝大惊,道:“姑娘,不可。”
让夫人知道,夫人会生气的。夫人一生气,就会责罚她。
“没事,我们换了衣服去。”霍书涵笑道。她这一笑,连亭边的荷花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程墨没在府中,和武空、张清一起去安国公府了。赵雨菲吃过早饭,把管家叫过来,问了这几天的事,算是开始和往常一样打理家务了。
回完话,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前几天来的小郎君有些闷闷不乐,又说要搬走……”
赵雨菲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经历人伦惨剧,她早把刘病已给忘到瓜洼国了。细问之下才知,刘病已好象有些水土不服,不习惯每天没事干白吃饭。他以前到处打短工,最近没找到短工做,只好在府里跟下人奴仆们抢活干了。
一时间,下人见他心惊。他和阿郎以兄弟相称,让他干下人的活,得有被发卖的觉悟。大家伙找管家投诉,管家也心烦,又不好说什么,现在逮着机会,便提了一句。
赵雨菲来到刘病已居住的厢房,见他没精打采坐在廊下发呆,不由失笑,道:“这是怎么了?下人不听话,你只管教训他。”
“雨菲姐。”刘病已忙站起来,道:“令堂的事……”
这件事,真是让人伤心。
赵雨菲点点头,道:“这些天我家里有事,疏忽你了。你在这里住得可惯?需要什么尽管问管家要,要银子花去帐上支。”
程墨可说了,一切花费不限量供应。
刘病已感动得眼眶发红,道:“雨菲姐,我想回去。在这里住,天天不用干活,我都不知做什么好。”
问题是,现在下人见了他就跑,跑的时候还把干活的工具带走。
赵雨菲道:“等五郎回来,让他好好跟你谈谈。”
两人说话,狗子进来禀道:“姑娘,外面有一位小郎君找你。”
赵雨菲不解:“有小郎君找我?”
什么情况这是?
第70章 兄弟情谊
做男装打扮的霍书涵粉面桃腮,一看就是女子。
赵雨菲见她面生,奇道:“这位郎君,找我有事?”
明明是女子,偏要做男装打扮,还直盯着她看,这是要干嘛?
就在她满腹狐疑等对方答话时,霍书涵看够了,撇撇嘴,摇摇头,抬腿就走。做小厮打扮的青萝紧跟在后。
“哎……”赵雨菲先是一头雾水,接着不乐意了,道:“这位小郎君,为何如此无礼?”
霍书涵哪去理她,一气儿出了程府,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道:“不过如此。程五郎眼光实在有问题。”
这位赵姑娘不过中人之姿,就是长相可爱了些,不是大美人呢。霍大姑娘表示很失望。
青萝惯会揣摩主人心思,毫不犹豫把赵雨菲贬低一番。
赵雨菲哪里知道自己被数落了呢,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很快把这件抛诸脑后。待程墨回来,把刘病已的事说了。
程墨这几天心思全在赵雨菲身上,就担心她忧伤太过,抑郁了,哪里顾得上刘病已这腼腆少年。
来到刘病已住的地方,见他焉焉地坐在台阶下的芍药旁发呆。
“想什么呢?”程墨在他身边坐下。
听到人声,刘病已微微一惊,看清是程墨后,要站起来,被程墨一把按住,道:“怎么了,在这里住得不开心?有人轻视你,你就狠狠揍他一顿。”
刘病已摇头,道:“打小,我就靠干活赚钱过日子,虽然粗茶淡饭,但过得踏实。现在大哥让我白吃白住,我……”
他实在是不习惯啊,连程墨送他的书,都没心思看。
程墨笑了,道:“你要是担心我对你另有所图,那只管离开。但是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没有这个心思。如果你真把我当大哥,那就留下。我想着,你喜欢读书,不如上私垫。咱们不用进参另科举,但多读点书,多懂点知识,也挺好的。”
刘病已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道:“大哥,你是说,让我上私垫?”
进学堂读书是他童年的梦想,自七岁时娘亲亡故后,这个梦想永远都只是梦想罢了。没想到有一天真的有一个人对他说,你去上私垫吧。
“是,多读点书,哪天你不想读书了,大哥给你娶媳妇。”程墨点头。来的路上,他就在琢磨这件事了。十六岁的少年,搁现代上高一吧?能做什么?当然是读书啊,那还用说么。
刘病已认真看了程墨半晌,道:“我听大哥的。”
大恩不言谢,兄弟情义,贵在相知,说谢就多余了。
程墨叫过管家普祥,让他挑一家好点的私垫。普祥总算把心放肚子里了。他来到程府,因为年龄大几岁,曾在勋贵家做过,被赵雨菲点为管家,真的想在这里好好干。可刘病已一来,各种不自在,弄得下边的人颇多怨言。他又担心刘病已对他不满,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时候,听说送刘病已要上私垫,真是磕睡有人送枕头,只要把这个问题少年安置好了,他的管家之位就保住了。不到半天,马上找好私垫。
程墨带上刘病已,普祥拎四色点心,来到私垫。
先生是一位姓任的老秀才,因进举无望,所以办了一个私垫,打发时间的同时,也可以补贴家用。普祥特会说,把刘病已的身世说得特别可怜,什么饿得快要死了,我家主人心善,收留了他,见他爱读书,又送他上私垫。把老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道:“令主人真是好人啊。”
这世道,像程墨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一见程墨,他便笑容满面,道:“五郎真善人也。”
程墨笑得和气,道:“善人不敢当,这位是我兄弟,素爱读书,还请先生收下这个弟子。”
刘病已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能参加科举。而先生教学生,都希望能出人才,人才的考验标准便是中举了。
程墨担心老先生不肯收,特意多准备了一倍的束攸。
老先生笑吟吟看了看刘病已,道:“人穷志不短,刘郎既愿读书,老朽当然要尽心教授。”
穷得吃不起饭,快饿死了还一心一意念念不忘读书。这样的人,读书一定会刻苦,他怎能不收?
两人互相客气谦让,最后老先生收下应给的束攸,让刘病已明天一早过来上学。
老先生的私垫在安仁坊并不出名,只有七八个学生,大多是顽童。但是离程府近,普祥为求速度,找了这一家。
见事情定下来,普祥和刘病已经一样激动。刘病已对老先生长揖行礼,他也跟着照做,刘病已长揖起身,奇怪地看他,难道先生不是答应自己明天来上学,而是答应了他不成?
出了私垫,程墨问普祥:“你干嘛?”
普祥不好说他有把瘟神送走的感觉,大力拍程墨的马屁道:“刘家郎君若是以后中举,也是阿郎的功德,小的高兴。”
“什么刘家郎君?你们既叫我阿郎,自然该叫病已二郎。”
程墨先前问过,刘病已这一支被贬为庶人,早已不能列名于皇家的族谱了,宗正也对他们不闻不问。他的父亲下狱后死于狱中,出狱后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母亲去世后,靠邻居的接济和打短工,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并不能按族中排行称呼他。
程墨既这么说,自是把他当成自家兄弟了。他前世是独子,穿到这儿后连父母都没有,有个兄弟也是意外之喜。刘病已为人极有风骨,很合他的眼缘。
普祥叫了一声“二郎君”,道:“您以后可别再提要搬出去的话了,阿郎待您一片真心,您就就安安心心住下吧。”
刘病已眼望程墨,叫了一声道:“大哥!”嗓子眼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走吧。”程墨拍拍他的肩头,当先迈步。
赵雨菲听说刘病已要去上学,也很欢喜,张罗着为他裁剪新衣。上次说要为他做几件新衣服,因为赵母意外身故,这事就搁下了。
刘病已看天色不早,道:“雨菲姐,不用了,我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肩头打补丁了。”赵雨菲说着,拿起剪刀咯嚓咯嚓剪开了。
第71章 格局不同
刘病已点了灯放在案板旁边,帮着打下手。
赵雨菲做惯针线,飞针走线间,一件圆领衫就做好了。再缝了同色的腰带,让刘病已试穿,长短胖瘦十分合身。
“谢谢雨菲姐。大哥,你看——”刘病已欢天喜地在程墨面前转了个身,让他看自己穿新衣的样子。
总算露出少年心性了。程墨含笑点头,道:“你雨菲姐的手艺不错。”
“那是。”说起做针线活,赵雨菲一向当仁不让,道:“赶明儿也给你做一件。”
她早想给程墨做了,就是挑来挑去,没有合意的花样子。给刘病已做只缝件圆领衫,衣襟下摆领子各处都没绣花,给程墨做可不能这样简单。
程墨笑道:“不用你这么费神,请两个裁缝就是。”
他有钱惯了,习惯了能用钱请人做,不自己动手。给刘病已做件外衣,是因为明天要上学,不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去私垫,这样会没面子。而他就无所谓了,反正有的是衣服。
赵雨菲白了他一眼,这木头。
刘病已笑了,道:“大哥,雨菲姐一片心意哦。”
连他都懂了。赵雨菲又送程墨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我们不理他。”
程墨哈哈大笑,道:“明天还要上学呢,赶紧去睡吧。”
“大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刘病已有些羞涩道:“就在坊内转转,不出坊门。”
他想偷偷溜出去,又觉得不好瞒着程墨,程墨为他做这么多,对他这么好,瞒他,很过意不去。
程墨有些讶异,但还是道:“要不要让人跟着去?”
赵雨菲却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
都二更天了,明天还要上学,还到处跑,实在不像话。
刘病已低头不说话。他不想骗程墨和赵雨菲,也不想说实话,只好不吱声了。
有问题。程墨温声道:“去吧,快去快回。”
赵雨菲还要再说,被程墨眼神止住了,也没提让他带小厮一块儿去的事。
刘病已应了一声,低头快步出门。
“他这是怎么了?”赵雨菲不解。
程墨道:“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不问。让狗子给他留门吧。”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既不愿说,自有不愿说的道理。
赵雨菲嘀咕:“神神秘秘的。”
“哈哈哈。”程墨取笑道:“开始有当姐姐的感觉了?”
赵雨菲也笑了,道:“你别说,多这么一个懂事的弟弟也不错。”
他刚才帮着打下手,又乖巧又聪明,确实让赵雨菲对他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程墨也有同感,道:“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也去睡吧。”
赵雨菲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缓缓点头,回房了。
程墨坐在案前看起竹简。如果细看竹简上面的字,就会发现,虽然不是霍书涵案前那些竹简,但上面的字,却是一样的。
在乐圆的引导下,官帽椅之争,已彻底变成周礼之争。争论的焦点不再是官帽椅是不是箕踞,而是,周礼所谓的跽坐才合乎礼仪,是不是正确的。
程墨交给安国公那份竹简上,第一条,便是为官帽椅正名。要为官帽椅正名,首先得质疑周礼对于“坐”的描述。怎么坐才是合法的?周礼说只有跽坐才合法,可周礼流传至今,已有几百年了。当时,生产力不发达,大多数民众衣不敝体,连裤子都没有,不跽坐,难道把下身某个羞羞的部位袒露于人前?
现在不同了,民众有四季衣裳,达官贵人更是有皮裘锦衣,哪里还用得着跽坐?要与时俱进嘛。
而如果不跽坐,坐在地上,两腿伸开,那得多难看?这时候太祖就派上用场了,他老人家因为箕踞,以粗俗无礼的形象留名青史。
但是坐在官帽椅上就不同了,两腿分开离地,仪态端方又与传统的箕踞不同。
乐圆按照程墨提出的思路,打了陶然一个措手不及。陶然一听,居然可以这么无耻地把箕踞于地跟箕踞于官帽椅分开?还跟他抢着拿高祖说事,真是气死他了。正要反驳回去,乐圆得理不饶人,唾沫喷了他一脸,哪有让他说话的余地?
虽说出面的是乐圆,但提出新思路的却是程墨,所以安国公得到消息后,马上让张清来请程墨过去,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随着第一场胜利,安国公对程墨更为欣赏,能提出这样的观点,站在新的高度,他的格局比重臣们都高啊。
今天同时在场的,还有像打了大胜仗一样得意洋洋的乐圆。他在来安国公府之前,已得知自己借以大出风头的观点来自程墨,所以对程墨分外客气。并不因为他年轻而轻视,相反,还连声道:“后生可畏。”觉得程墨不入官场,可惜了。
再次看了双方的论点,程墨勾了勾唇角,这场争论,越来越精彩了。
同一时间,上官桀也在看竹简,上面详细列举了程墨十八年的生平。例如,五岁时扔石头进某邻居家院子,被脱裤子狠打屁股;十四岁时偷看坊东头王寡妇洗澡,被王寡妇追大半个坊;十七岁时把老爹留下的两进院子低价贱卖了,在赌场赌了三天三夜,出来时身上没有一个铜板;今年年初,和钱二打了一架,晕迷两天,醒来后,整个人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上官桀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划过最后一段话,一切的根源,都在晕迷那段时间啊。
“来人,带钱二。”
随着话声,屋角一人现身应诺,行礼退出。
很快,吓得脸无人色的钱二被押到门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始问他的话。
“我真的没有杀程五啊。”钱二崩溃了。不就是打一架么,怎么有那么多人来问,眼前这位不怒自威,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中年人,他得罪不起啊。
管家冷冷道:“把你和程五打架的事细细说一遍,越细越好,要是有一句谎话,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不用他威胁,钱二也不敢撒谎。早知道敲程墨一棍子会敲出这么多麻烦,当时他就该叫人直接把程墨扔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
钱二真是悔青了肠子了。
第72章 秘密
银盘似的圆月高挂空中,洒下一片银辉,照在一株老榕树上,树下,斑斓一片。
刘病已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树下,少女长相清纯,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小君,明天我要去上学了。以后,我们就在放学的路上见面。”刘病已凝视少女,压低声音道。
此时万簌俱静,声音稍微大一点,会把附近的邻居吵醒。
名叫许平君的少女点头,轻声道:“如果你那位大哥知道我们的事,会不会生气?”
许平君的家在刘病已借住的老屋旁边,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刘病已的母亲病逝后,许母可怜他无依先靠,家里虽然不富裕,却常接济他。刘病已接了短工,若是需要出大力气,许平君的父亲许广汉担心他人小力气小做不来,便帮他把活儿做完。
在他遇到程墨以前,许家对他可谓恩重如山,许平君更是对他倾心相恋,用柔情温暖他那颗荒凉的心。现在遇到程墨,得以搬离那座随时会倒塌的老屋,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许家待他的恩情,和许平君了。
住到程府,以后和许平君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
刘病已想了半晌,道:“应该不会。但是……”
但是他现在还不想让大哥知道他们的事。他自懂事起便谨小慎微地活着,做事说话之前,总是思之再三,生怕触怒别人,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程墨不会伤害他,但这习惯由来已久,已成为他的潜意识了。
许平君并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责怪他不向程墨提及她,而是体贴地道:“那每天酉时我在王婆屋后等你。”
那儿有一块空地,种两畦青菜,平常没什么人去。
“嗯。”刘病已用力点头,道:“待我能写文章了,就把你带回家。”
以后,程府就是他的家了。
许平君温柔微笑,道:“好。我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的身体慢慢靠近。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中月挂中天,刘病已低声惊呼:“哎哟,我该回去了。”
话一出口,生怕附近的邻居有人听到,忙捂住嘴。
许平君依依不舍道:“我送你。”
“我送你吧。我们明天还会见面呢。”起起明天约好在王婆屋后见面,他顿时觉得暂时的分别不算什么。许平君的家在榕树旁边,刘病已把她送到家门口,然后快步朝程府的方向走去。
回到程府,见大门虚掩,狗子在门房打磕睡,知道程墨为他留门,他心头暖暖的。略带谦意,回身把大门关上,上了栓,轻拍狗子的肩头,道:“回去睡吧。”
狗子被叫醒,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
要不是阿郎交待,他早关门睡觉啦,哪里会去理会刘病已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程墨住在后院,月亮门已关,刘病悄悄回自己房间。想到能读书,脸上的笑便止不住,拿出程墨给他买的书翻了起来。
此时程墨已经睡下,一夜无梦到天明。
今天不用进宫当差,正好送刘病已去私垫。
行了拜师礼,老先生让刘病已坐最后一排。开始上课,先教四句三字经,让学童们摇头晃脑跟着念半天,然后练习写这四句,再来到刘病已位子旁,教他论语。
刘病已学得很认真。程墨站在窗口看老先生上课,小学童们时不时转头看他,向他挤眉弄眼,他却眼不斜视。
看他那么认真,程墨暗暗点头。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啊。
老先生教了刘病已两句论语,解释什么意思,让他每句抄十遍,然后出了教室,来到程墨面前。
刚和程墨再次互相见礼,张嘴要说什么,一人在门口狂呼:“阿郎,阿郎!”
私垫是老先生家的厢房改造而成,门外是院子。
小学童们一个个丢下笔站起来,伸长脖子朝外张望,恨不得跟出去看外面是谁。
老先生色变,怒道:“谁在外面喧哗。”
程墨听声音很象普祥,对坐在院中阴影处纳凉的黑子道:“去看看。”
很快,普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进来。真难为了他,大热的天,一路奔跑,整个人像从河里捞起来似的,浑身上下被汗湿透了。
“阿郎,有一位乐大人求见。”来不及行礼,普祥先说重点,道:“他说他一定要等你回府,见你一面再走。”
这话说的怎么让人那么不爱听呢。程墨和老先生告辞:“病已就托先生多多用心了。”
老先生高兴极了,总算走了,还不用他开口赶,再好没有了。他笑容满面道:“五郎尽管放心,老朽会尽心教导。”
程墨道了谢,带了黑子等侍卫往回走。普祥不停抹汗,道:“阿郎,走快些,那位乐大人已经在府中等候了。”
那可是位大官啊,名贴上的头衔大得吓死人。怎么能让这样的大官等呢,万一他生气了怎么办?
程墨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个管家,很不称职。
普祥被程墨看得有些怵,可事关程府前途,他还是硬着头皮道:“阿郎……”
“行了,不用再说了。”程墨不再理他。
昨天乐圆从安国公府回去后,越想越觉得程墨见识高,若是照程墨的思路辩驳下去,他一定名扬京城,成为新一代大儒。
这样的人才,不可不折节下交啊。
刚好,今天休沐。所以,一大早他便身着便服寻摸到安仁坊了。没想到程墨一早送刘病已上学,两人相差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普祥看他气质不凡,再看名贴,差点没吓死。他活了四十多岁,什么时候接过仕大夫的名贴?还是一个大官的名贴?
程墨出门他不知道,好一阵忙乱之后,才得知程墨去私垫,急忙火烧火燎赶来找人。
这时,乐圆已在程府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临进门前,普祥看了程墨一眼,心想,要是大官发怒,降罪下来,可怎么办好?
正堂中,乐圆慢慢喝着茶饮,他已把屏风的仕女图和墙上挂的画欣赏了几遍,实在再没可看的了,只好坐下喝茶。
“乐大人驾到,寒舍蓬荜生辉。某有失远迎。”程墨笑吟吟进来。
第73章 老羞成怒
乐圆放下茶饮,长笑起身,迎了上去,把着程墨手臂,亲热地道:“五郎太见外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还请不要见怪。”
程墨笑道:“乐大人说哪里话。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乐圆一向自认真名士,不纠小节,除了在昭帝和霍光面前有所收敛外,平素行为随心所欲,常为人诟病。程墨的客气话,顿时让他引为知已,深觉世上知我所者,唯有程五郎也。
“没想到五郎小小年纪见识如此不凡,当浮一大白呀。”真名士自风流,没有酒怎能体现名士的风彩。
酒很快端上来,乐圆歪在官帽椅上,手臂挂在椅背,仰脖喝了一大口酒,道:“五郎可知老夫今天过来,为了何事?”
程墨道:“正想请教乐大人。”
大家只有一面之缘,你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酒顺着下巴淌到胡子、脖子上,乐圆也不擦,笑眯眯看着程墨,道:“老夫忝为太中大夫,俸一千五百石,颇受陛下和霍大将军器重。五郎若跟随老夫,老夫当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程墨听着,这是要招揽他?他给乐圆添满了酒,道:“乐大人厚爱,程某感激不尽。只是程某在羽林卫日久,刘大人对程某不薄,不好这样离去。”
乐圆满不在乎道:“你不过是小小卫尉卫士,有何值得留恋?不如就此退出羽林卫,跟随老夫读两年书,到时老夫举荐你入朝为官。哪怕当一个小官,也比现在强。”
若是世人皆知程墨是他的得意门生,自然没有人敢小觑。程墨今年只有十八岁,两年后也只有二十岁,做几年三五百石的小官,再慢慢升迁,不到三十岁,当可为一千石的大官了。很多人三十岁还找不到门路呢,程墨跟随他,仕途一片光明啊。
他越想越是得意,越得意越手舞足蹈,说话间,手就摸向程墨的肩头。
他刚才用这只手擦过一次脖子上的酒。程墨赶紧侧身让开,道:“乐大人说得是,在羽林卫哪有成为你这样的大儒的门生有前途?只是前段时间章秋章大人不幸身故,他的子孙迁怒于我,多亏刘大人多方周旋,我才得以幸免。这时转投乐大人你的门下,于程某名节有亏呀。”
刘淘甫刚为我摆平章家人,你就让我跳槽,人家会说我忘恩负义的。
“这,倒有些难办了。”乐圆摸了摸被酒水沐湿的大胡子,沉思道:“不如这样,老夫把孙女许配给你,这样世人当不会乱说。”
程墨吓了一跳,道:“哎呀,乐大人厚爱,实是小子的福气,只是小子已订下亲事了。因为未来岳母不幸身故,未婚妻要守孝,才没有迎娶。”
谁娶你家孙女,谁倒大霉呀。
乐圆很是遗憾,闭目想了半天,道:“女方是什么人家?要是达官显贵也就罢了,若是平常人家,不如退了这门亲事。放心,你娶我孙女,嫁妆一定丰厚。”
这就是真名士自风流?!程墨真想一口唾沫吐他脸上。
“不行呀。”程墨苦着脸道:“此女于我有恩。小子以前烂赌,输光祖产两餐不继,是她用私房钱为我买米买柴。小子为她所感,才决心戒赌,重新做人。她对小子不离不弃,恩深情重。”
“这样啊,那倒难办了。”乐圆想了想,大度地道:“既然如此,让她为妾,如何?”
他的孙女出自名门,大家闺秀,自然要为大妇。以他的官职,和程墨这样的人家结亲,孙女已是受委屈了,何况又有丰厚的嫁妆。他越想越觉得自已实在是太大度了,对程墨太好了,有如亲生父母,啊,不是,有如亲祖父。
他怡然自得微闭双眼等程墨感恩戴德,等了半天,却没见程墨起身就拜。睁开眼,就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奇怪地看他。
“为何不拜?”他不解。
程墨道:“小子已托媒提亲行六聘……”
六聘既下,大妇名份已定,你孙女若非我不嫁,只能为妾了。
乐圆张口结舌,道:“已行六聘?”随即愠怒:“你小子为何不问问我?”
程墨肚皮早笑破了,表面上却苦着脸,道:“那时不是还没认识你乐大人么?”
乐圆一想也是,昨天两人才认识,他也是在去安国公府的路上才得知,有程墨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安国公这老东西,怎么不早点把你举荐给老夫?”乐圆突然暴怒,气冲冲起身,道:“老夫这就找他理论去。”
见安国公无故躺枪,程墨对乐圆印象更差,还得拉着他,道:“乐大人息怒。安国公并不知你喜欢我这一款啊,更不知道你还有未出阁的孙女。”
“胡说。安国公明知我有三个嫡出的孙女没有说亲。”想到他要许给程墨的是他嫡出的亲孙女,可到了程墨这混小子屋里,只能为妾,火气更大,一把推开他,道:“你别管,老夫非和他理论不可。”
安国公找的这都什么人啊!程墨汗,连拦带劝,道:“你老的孙女芳龄几何?羽林卫有的是少年才俊,又出身名门。”
乐圆的口水直喷到程墨脸上:“你把老夫当什么了?老夫出身岐西乐氏大族,勋贵纨绔如何配得上老夫的孙女?要不是看你有真才实学,哼,就是你请动刘淘甫上门提亲,也休想得偿所愿。”
那是口水啊!程墨火了,立即不劝:“小子造次,乐大人不要生气。”
就你这样,鬼才敢娶你孙女。你要去找安国公理论,那就去吧。
乐圆大袖一抽,气呼呼走了。
程墨喊榆树打水洗脸,普祥一脸担忧在门口探头探脑。
“滚进来。你身为程某人的管家,不懂轻重缓急,没有眼力见,谄媚于外,这就收拾包袱,滚吧。”程墨抹了一把脸,看也没看普祥一眼,怒道。
真是太可恶了,那么恶心的口水喷到他脸上,换了三盆水,还有乐老头口水的恶心味道。
普祥大惊,急忙抢进房,央求道:“阿郎,小的哪里做错了,你责罚就是,小的甘愿领罚,千万不要赶小的走啊。”
哪怕做一个家丁也行啊。
第74章 看重
程墨又洗了一次脸,连搓四次,差点把面皮搓破,没好气道:“给你三天,自己去观摩别人家的管家怎么说话做事。若三天后你还做不好,赶紧滚蛋。”
普祥哭丧着脸道:“小的上哪观摩?”
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肯随便出来见人?他上哪观摩去?只怕还没见着人,早被当成疯子打出去了。
程墨又洗了一次脸,丢下毛巾,在官帽椅坐了,朝普祥招手,道:“你知道你刚才错在哪里吗?”
普祥快哭了,他哪里错了?他是为阿郎着想,生怕无意中得罪乐大人啊。而且,阿郎太过份了,乐大人气冲冲走了,居然不送,
“料你也不懂。你是我程府的管家,一切该以程府的脸面为重。乐大人要在这里等,你就让他等,何必来找我?真要找,派个小厮来找也就是了,何必自己来?只有对我来说特别重要的人来了,才有这待遇。懂?”想到普祥把这么一个疯老头放进来,喷他一脸口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哦哦哦。”普祥懵懂点头,道:“小的明白。”
程墨看他完全一副没明白的样子,道:“下次再处理不当,自己卷被盖滚蛋。”
“谢谢阿郎给小的机会。”普祥陪着小心退了出去。坊中居住一位郎中(官职),他决定去和郎中的管家做朋友,好歹也是管家阶层的么。
午后,程墨气刚消了一些,张清来了,笑道:“乐圆在你这里吃瘪了?他到我府上,对我父亲大吼大叫。”
程墨道:“他这爱乱喷口水的毛病得好好改改。”
那么大年龄了,要是有什么传染病,会害死人的。
“可不是。”张清一点没因为乐圆朝自己父亲开炮而不高兴,兴灾乐祸道:“他也喷我父亲一脸口水。我父亲当场就这么说他了,把他气跑啦。”
程墨无语看他,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自从扔有宜安居一成股份,张清手头宽裕多了,天天淘弄各种刀剑,这会儿拿一把古剑给程墨看,眉飞色舞道:“怎么样?”
这把剑古色古香,细看剑身还有一些锈迹。
“说是前朝名剑,从古墓掘出来的。”张清得意。
是不是从古墓掘出来的程墨不懂,只要张清高兴就好。
两人正把玩古剑,榆树在门口禀道:“阿郎,有一位顾盼儿姑娘求见。”
“顾盼儿?她做什么找你?”张清跳了起来,带得膝上的古剑“哗当”一声掉地上。
程墨很无辜,道:“我怎么知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冒出一个顾盼儿来?还光明正大上门求见?
张清可不理这些,风风火火拉起程墨就走:“快快快,我们瞧瞧去。”
一身白衣,不着雕饰的顾盼儿不染一丝尘埃,就那么微微一笑,整间屋子都亮了。张清看呆了眼,榆树的口水像小河似地淌。
程墨道:“盼和姑娘有何贵干?”
顾盼儿屈膝福了一礼,道:“五郎多日不到松竹馆,妈妈想念得紧,特让奴过来看看。”
主要是这么一位大才子宅男不去她那儿,她不来不行啊,不来就要失之交臂了。
程墨笑道:“我一没钱,二没才,是个只会吃干饭的。去了,你们妈妈还不大扫把拍我出来?”
“五郎真会说笑。”顾盼儿说着,看了一旁的张清一眼,道:“十二郎也不帮奴说说话。”
被她这么一笑,张清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脑子一片空白,只会傻笑。
程墨踹了他一脚,道:“你不是还有事吗,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张清哪里肯,道:“那个,盼儿姑娘,你想要诗是不?我让我五哥帮你写几首。”
“好啊。”顾盼儿眉眼弯弯,道:“多谢十二郎。”
“你要怎么谢我?能单独为我抚琴一曲么?”张清说着凑上去,大嘴离顾盼儿嫩如滑脂的脸不及两寸。
程墨真是没眼看,也不想看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顾盼儿赶紧丢下张清追了出来:“五郎等等我。”
“阿郎,有人送拜贴来。”狗子不知从哪冒出来,递给程墨一张拜贴。
拜贴封面是手绘的山水画,磅礴大气。已经追出来的顾盼儿瞥了一眼,低呼:“严子文的山水画!”
严子文是当朝书画大家,更是山水画的大宗师。据说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等闲难得见他一面。却不知他的墨宝为什么会成为拜贴。
张清抻脖袋过来看,道:“好大手笔啊。”
千辛万苦得到严子文的墨宝,谁肯拿来做拜贴?
程墨打开一看,内页用小楷写着:“邀五郎过府一叙,请随下人一同前往。”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送请贴的是一个十**岁的小厮,神色颇为倨傲,道:“五郎请随我来。”
张清奇道:“你家主人是谁,这拜贴是不是要还回去?”
小厮瞟了张清一眼,一脸不屑。
“哎,你这……”张清不干了,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奴才,得意个什么劲?
程墨拦住他,对小厮道:“令主人找我有什么事?”
小厮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主人既让我带你过去,我遵命带你过去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哟嗬,很拽呀。”张清冷笑。放眼京城,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还真不多,一个小小奴才敢如此说话,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程墨用眼神示意他别发作,只有主人权势地位首屈一指,奴仆才会不可一世。要不然,怎么会有宰相奴才七品官的说法?
“程某现在有客,不便与你家主人一晤,可否另约时间?”程墨温声道。
小厮道:“主人既让我带你过去,自然不能另约时间。你有什么事先去办,办完了我们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够不够?”
给一盏茶的时间让程墨打发客人,这小厮也真是拽得可以。
张清要发作,被程墨按住。
顾盼儿识趣,温温柔柔道:“五郎有事,奴就不打扰了。过几天再来请教。”
程墨让普祥代送到门口。普祥仔细看程墨的脸色,意示询问。这位美貌少女,应该是阿郎看重的客人吧?
第75章 摘桃子
巷口停一辆加长版马车,不用看第二眼,程墨便明白小厮口中的主人是谁了。除了霍书涵,没有谁这么豪气。
小厮扬鞭驾车,看他的背影,不就是那天晚上的车夫嘛。
车帘高高卷起,车外的景色飞快后退。出了安仁坊,上了官道,半个时辰后进了华美坊,来到一座外墙长满爬山虎的院子门前放慢车速,从角门儿进去了。
这里不是大将军府。车子停下,小厮转身要说话,程墨已下车。眼前满目青翠,小桥流水,好一个度假胜地。
“五郎,请随我来。”小厮在前引路。
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好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莲花。红的、粉、白的、紫的、黄的,五彩缤纷,婷婷玉立的莲花随风摇曳,像向他招手的少女。
莲叶掩映中,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桥。木桥尽头是一座原木搭成的小亭,亭子四周挂了细竹帘,影影绰绰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影,一在屋中,一在屋角。
“姑娘,程五郎到了。”小厮恭敬行礼道。
一息后,里面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小厮应:“是。”转头对程墨道:“请吧。”悄没声息退下了。
屋角的人站起来,打起帘子,却是婢女青萝,待程墨进去后,放下帘子退了出来。
亭中几案席子俱全,清风徐徐,透过竹帘吹进来,凉爽中又夹杂着莲花的花香,闻之让人心醉。一个身着浅黄色衫的少女凭几而坐,手中拿着一大卷竹简,看得入神。以那竹简的厚度,程墨估计应该是一本书。
“咳,霍姑娘唤程某过来,不知有什么事?”程墨站在帘边,咳了一声道。没办法,人家当他是空气,头都没抬,他只好先出声了。
一张倾城倾国的俏脸从竹简上抬起来,亮如星晨的眼睛停在程墨脸上,过了一息,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坐。”
程墨早注意到几案另一边有一张翡翠色的席子。他也不客气,道:“好。”走过去在这张席子上坐了。
席子触手温凉,却是整块翡翠雕刻而成。通体没有一丝杂质,就算不是上等好玉,玉质也不会差。
这么一大块好玉,却拿来做席子,随意摆放。程墨不由深深看了霍书涵一眼。
霍书涵猜到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几块普通玉石,锁在库房倒浪费了。”
话一出口,自己却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向别人解释过?
程墨赞道:“霍姑娘好阔气。”
你这样奢侈,谁敢娶你啊。
霍书涵放下竹简,道:“五郎遇上麻烦了,不想办法解决,还有心情欣赏摆设,倒也能人所不能。”
程墨笑了,道:“程某有什么麻烦,还请姑娘明示。”
几份竹简推到程墨面前,全是陶然一派反对官帽椅,要求昭帝禁止官帽椅的奏折。说是上呈给昭帝的,其实看的人是霍光,批示的人也是霍光。昭帝没有亲政,不能朱批。
程墨挑眉:“这些奏章,霍姑娘从何处得来?”
这是朝臣呈给皇帝的奏折,等闲人哪能看到?霍书涵只说自己姓霍,并没说自己是霍光的女儿,所以程墨故意质疑这些奏折的真实性。
“这个,五郎就不必细问了。”霍书涵道:“只需霍大将军朱笔一挥,市面上再难见官帽椅的踪迹。”
众所周知,霍光代昭帝朱批。他是武帝托孤大臣,合法性毋容置疑。
程墨道:“姑娘请程某过来,就为了告诉程某这个?”
霍书涵看了程墨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不禁有些钦佩。任何人得知此事,惊慌失措,央求她代为设法才是正常反应吧?
“霍姑娘要没别的事,程某告辞。”程墨说着,就要起身。
霍书涵缓缓道:“五郎难道真的想看官帽椅被束之高阁,不能出现于人前么?据我所知,五郎只有这么一项产业。”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呀。程墨相信她说到做到,只好重新坐下,道:“霍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这么打机锋,有意思吗?
霍书涵微微一笑,宛如牡丹盛开,美丽不可方物,道:“我有些门路,可以保此产业。五郎不妨求我周旋一二。”
程墨目不转睛看她。昨天朝会,乐圆提出的新观点已让官帽椅与箕踞区分开来,官帽椅这个新生事物,迟早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合法产物。要不然,霍书涵不会找他。不知霍书涵知不知道乐圆提出的观点来自于他?
“霍姑娘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这么大费周章把我找来,又打了半天机锋,总要图些什么吧。
果然是聪明人,霍书涵对程墨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道:“据说官帽椅是你画出图纸,找匠人制作而成。你一介武将,要人没人,要经营不会经营,何必淌这浑水。不如交给我,由我找人经营,你不用劳心劳力,白得两成干股,如何?”
太狠了,一开口便要八成股份。剩下的两成,以她的强势,若不想给,程墨一毛钱也拿不到。
程墨笑微微道:“霍姑娘对程某这么体贴,让程某好生感动。”
霍书涵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她掌管霍家名下所有产业,自也有家具店。宜安居横空出世后,名下的家具店生意大受影响,大家到宜安居,不仅订官帽椅,还会买些几案席子之类。最主要的是,自官帽椅出现后,席子几案大受冲击。大家都不席地而坐了,还要席子做什么?既坐了官帽椅,自然要配新式的高脚几案或是八仙桌了。
再这么下去,家具店就入不敷出了。所以,她才想摘桃子。
“答应啊,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程墨笑得更欢畅了,道:“只是我现在手里就两成股份,其余的,都换了银子,用以还当初欠下的赌债了。”
这是消遣她吧?霍书涵杏眼圆睁,微有愠色,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逼视。
程墨很光棍地摊手:“真的啊。我真的欠了一屁赌债,不还不成啊,要还又没钱,只好卖股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