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保护伞
昭帝下首跽坐一个中年美男子,皮肤白哲,剑眉星目,最让人一见难忘的是三络长须极其飘逸。
可不要小看男子的胡子,这个时代美男子的重要标志之一,便是有一部好看的胡子。
美男子便是霍光了。散朝后,昭帝留他说话。内侍,也就是和程墨交好的小内侍的干爹,描述刚才一幕时,霍光附和昭帝道:“这少年倒是个有骨气的。”
店被砸了,不姑息隐忍,偏不折不挠找上门要求赔偿,这样不畏权势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
内侍陪笑道:“大将军说得是。只是……”
只是什么,内侍没有说完,霍光也没有问。
昭帝道:“他在朕的羽林卫任职吗?”
这是要保他的意思?内侍忙道:“是,正是在羽林卫。”
昭帝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光一眼。霍光略一沉吟,道:“臣立即派人去调查,若他那个什么宜安居确实让人砸了,臣当为他主持公道。”
霍光的话很快传了出去,视程墨如洪水猛兽的文武百官们都张大了口,纷纷道:“没想到傻人有傻福,这小子居然能得霍大将军青眼。”既然如此,有空得去他那个叫宜安居的店铺看看,顺便买点什么才对嘛。
武空听到霍光说的话,目瞪口呆,半晌,用力拍程墨的肩头:“你小子运气真好!”
张清则是高兴得直蹦哒,连声道:“我就说嘛,五哥吉人天相。”
如果说上官桀是朝中第二人的话,霍光便是朝中第一人啊,有这朝中第一人罩着,怕上官桀做什么?
程墨没想到会惊动霍光,而且他还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是另一个平行空间,一个叫吴朝的朝代,并不是以前那个空间里,史上记载的两千多年前的汉朝,虽然姓名相同,他可不敢把两个朝代弄混了。霍光为什么会为他说话,他还真不知道。
“上官桀和霍大将军是亲家?”他问武空。
武空点头,道:“不错。”
“政见如何?”程墨再问。
联姻是政治需要,紧要关头当然要以自己家族利益为重。霍光和上官桀恐怕不仅是亲家,还是竞争对手吧?只是这话,却不方便说出来。
武空是吉安侯内定的继承人,眼力自是不同,程墨稍一提点,他便明白了,一拍大腿,道:“对啊,你既然得罪上官桀,以后只能走霍大将军的门路了。”
他这么会惹事,总得找个靠山,要不然小命迟早丢了。
程墨摇头。以前那个空间的霍光下场可不好,他不想站队,只想在羽林卫混吃等死,再开家家具店赚够花销的银子,逍遥快活过一辈子。
张清道:“多少人想走霍大将军的门路而不可得,现在霍大将军为你说话,你不趁这个机会和他多多亲近,要等什么时候?”
他没有明说的是,安国公也在绞尽脑汁接近霍光,不过不得其门而入。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程墨笑对两人道:“现在没事了,你们总该放心吧?”
武空还想再劝,程墨以要去宜安居看看为由,走了。今天他不用当差,进宫完全是为了找上官桀的麻烦。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解决,程墨也很意外。
被上官华砸烂的家具已清掉了,伙计正从库房里抬新家具摆上。见程墨回来,两人都用敬佩的眼神儿看他,道:“东家,上官华再来捣乱,我们就和他拼了。”
自从华掌柜说东家列了清单去找上官桀要赔偿,两人就把程墨当神看待了。上官桀是什么人,那是先帝托孤大臣,他家的奴仆在街上都横着走,能被他欺负,那是荣耀。现在东家居然上门欺负他,这绝逼是比上官桀段数更高的存在啊。能跟随这么一个东家,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呢。
老百姓不懂大道理,两个伙计一听程墨敢挑战上官桀的权威,崇拜得不行,就差说一声:“老大,请收下我们的膝盖了。”
程墨哪知道他们的心思,道:“干活专心点。”
两人手上还抬着官帽椅呢,要磕了碰了,他找谁去?
华掌柜担了半天心事,一见程墨回来马上扑上去一把抱住,道:“东家没事就好,东家没事就好。”
他以为程墨再也回不来了。
程墨拍拍他的后背,道:“我没事,银子过两天就能要回来了。”
有霍光这句话,上官桀不敢不给银子。
华掌柜浑身一震,道:“东家,这银子我们不能要啊。这不是银子,是催命符啊。”
东家就是太年轻了,不知轻重,要是伸手拿了赔偿,这店以后还开得下去吗?
程墨道:“没事。我找了两个护卫,平时在后头呆着,要是有人闹事,把他们叫上,能顶一阵子。”
店铺后面就是库房,隔出一间小房子让两个护卫在那儿坐着,有事他们就是打手了。人是张清找的,昨晚他听说上官华砸了店,气得哇哇大叫,要不是程墨去找过上官桀了,他想摸黑叫几个人蒙面去把上官华暴打一顿。不过,让他找上官桀,他却没有胆子。
今天一早他送了两个护卫过来,人是他从安国公府挑的,百里挑一,身手好得没话说。
华掌柜连连点头,道:“东家好手段。”
说话间,两个护卫出来行礼,程墨好言抚慰。两人是张清派来的,知道自家小主子是东家之一,倒没觉得从安国公府的护卫变成商贾的保镖掉价,拍胸脯保证道:“小人一定护住店铺,不让坏人得逞。”
反正出事有张清顶着,他们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护卫刚进去,店里来了一个熟人。罗安脸黑如锅底,站在店门死死瞪着程墨就是不说话。
程墨笑吟吟道:“大主顾来了,快请进。”
宜安居东家程墨大闹前殿,让上官桀颜面扫地的消息传进罗安耳朵时,他差点吐血。他可是在宜安居定了一百张官帽椅啊,前天椅子才送到,银货两讫。现在就算要退货,也不行了。别的不说,上当受骗和不讲信用的名声就够他喝一壶的。
这口气他咽不下。
第32章 你就编吧
“你和张十二串通一气坑我是吧?”想到被两人一唱一和坑了两万两银子,他真想把程墨掐死。那可是两万银白花花的银子啊!
程墨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日是你自己跳出来非要买官帽椅。我们还没有现货呢,要不是因为你一下子定了一百张,怎么会导致木匠们日夜赶工?你要不想要了,把官帽椅退回来吧,我把两万两的银票还你。”
“你!”罗安气结。他能说收到货后,马上得意洋洋送亲戚朋友了吗?光是岳丈家就送了十张,现在怎么好意思讨要回来?
程墨一脸无辜看他,道:“我们是同僚,我才让你退货,别人可没这待遇。你不愿意退货,又诬陷我骗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只要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罗安憋到内伤,恨恨道:“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就在这时,几个衣着不凡的老者急步走来,一人指着宜安居的牌匾道:“就是这里了。”
更有人指着程墨道:“就是他。”
几人跑进来,有去看刚刚摆上的官帽椅,有上上下下打量程墨,啧啧赞道:“天庭饱满,鼻直口方,此子不凡。”
程墨退后两步,道:“老丈要做什么?”
又不是相女婿,管他天庭饱满不饱满呢。
胖老者道:“小子无礼。你今早的行径我们可都看到了,我们是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的。”
他话音刚落,去摸官帽椅的瘦老者已叫了起来:“这东西设计新奇,做工不错。”
一起来的几人呼啦啦围了过去。
罗安更是愤恨,双眼如欲喷火,发誓不放过程墨,转身离去。在西市门口,他又看到几位朝臣相继过来,说着去宜安居看看的话。
宜安居出名了。霍光一句话,让朝臣们误以为站在程墨背后的人是他,更有人猜测宜安居是霍光的物业。权倾朝野的霍大将军可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现在有这样的捷径,哪有不大大巴结的道理?
再者,一个月前官帽椅在西市门口一炮而红,已在百姓心中留下印象。这几天开店,便有百姓进来逛,虽然大部分人被两百两的高价吓住,但顺手买些席子几案的不在少数。
这么一来,宜安居常常人满为患,华掌柜再添三四个伙计也忙不过来,
官帽椅做工精细,多次油漆、晾干更需时间,有一定生产周期,又要交付以前付定金的三百多张。这些日子木匠们日夜赶工,还是卖到断货。不得已,程墨吩咐限购。每位顾客只能购两张,要多购,只能付定金,三个月后提货。
这个时代从没有限购一说,货能卖出去就不错了,还限购?这是怎么说的!
有朝臣仗着自己是官身,不肯接受限购,非要一口气定三四十张,被华掌柜告知,只能付定金,三个月后再来取时,气得爆跳如雷。
纷纷乱乱中,三天时间到了。
上官桀派人送三万四千两的银票到羽林卫,当着刘淘甫的面交给程墨,说是请刘淘甫做个证人。
自从程墨拒婚后,刘淘甫一直对程墨不冷不热,此时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
武空自告奋勇陪程墨一起过来,不停向程墨使眼色。程墨会意,看了一眼托盘里那叠银票,道:“程某只要一个说法,至于银子嘛,那倒不用。”
如此一来,上官桀便得承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送银票过来的是上官桀的亲信,冷笑一声道:“别呀,我家阿郎可不是那起子见钱眼开的小家子。”
不就是转弯抹角嘲讽程墨见钱眼开么。程墨只当听不懂,一副白痴样道:“程某担心,拿了这银子,会得罪上官太仆。”
“噗……”刘淘甫一口茶汤直喷出半丈。真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挺机灵,实际却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这样的话也能说得?
亲信脸色很不好看,语气更冷几分,道:“程五郎,你要为你今天说的话负责!”
武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程墨一眼,别人不知道,他会不知道么?这小子明明就是装的,既要收银票,又要拿话挤兑上官桀,让他吃这个哑巴亏,还不能下手报复。见过奸诈的,就没见过程墨这么奸诈的。
程墨只当没看见武空的眼色,苦着一张俊脸,可怜兮兮道:“大人,属下要如何自处,全凭您一句话了。”
刘淘甫擦着唇角的茶渍,百忙之中翻了个白眼。你小子要是我女婿,拼着这张老脸,我也得为你把这事圆了。可你不肯当我女婿,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他还算厚道,没有给程墨小鞋穿,这就不错了。要指望他帮程墨收拾烂摊子,就太过了。这件事,刘淘甫坚决不掺和。
“这个,你和上官太仆族弟的事,本官并不清楚。”刘淘甫慢条斯理道。
亲信呵呵笑了两声,拱手道:“刘大人高义,小人会禀报我家阿郎。”
只要刘淘甫不掺和,上官桀完全没压力。
武空坐在刘淘甫下首,凑过去低声道:“这位信使在上官太仆面前能说得上话,大人不妨和他多多交好。”
堂中就那么几个人,虽是压低声音,但亲信还是听见了,顿时面有得色。能得上官桀信任,就是在刘淘甫这样的宠臣跟前也有面子。
“嗯?”刘淘甫虎目一瞪,不乐意了。他是昭帝的人,霍光权势再大,对他也客客气气的。亲信这么说,岂不是说他得巴结讨好上官桀?
武空再添上一把火,道:“上官太仆的孙女可是当今皇后。”
“那又怎样?妇人怎能干政?”刘淘甫明知武空使激将法,可走上官氏门路的名声传出去,他也不用在朝堂混了。
吴朝是太后政治,就算要把持朝政,也得从皇后熬到儿子当了皇帝,自己成为太后再说。上官氏还没跟昭帝圆房,儿子更不知在哪,要当太后还早着呢。
武空点到为止,应了一声:“是。”再不言语。
亲信不干了,上官桀可是走了长公主的门路,才把孙女送进宫当皇后。府里出了位皇后,那是无上荣光啊。
“刘大人,说话小心点。”他怒道。
第33章 接着编
刘淘甫也怒了,道:“五郎,既然上官太仆诚意殷殷为族人赔不是,这银票你就收下吧。”
程墨笑眯眯道:“是。不收,倒显得我们没有接受上官太仆道歉的诚意了。”
亲信大怒,你当自己是谁,上官太仆用得着管你怎么想么?眼看程墨把放银票的漆盘拨拉到自己身边,把银票揣兜里,他眼珠子差点没凸出来。
“族人是族人,上官太仆是上官太仆,不可混为一谈。程五郎也真是的,怎么一听人家姓上官,便吓得屁滚尿流。”亲信咬牙道,还说上官太仆诚意殷殷给你赔不是?你小子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让你死无全尸。
程墨得了实惠,听他颠倒黑白并不生气,连连点头道:“说得是,以后程某只对上官太仆恭敬,对他的族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下,不要说武空,就是刘淘甫也侧目。亲信觉得没有跟程墨这白痴说话的必要,向刘淘甫拱手告辞,怫袖而去。
刘淘甫看了程墨半天,不知说什么好,挥手道:“都下去吧。”
武空陪笑道:“五郎伤了脑子,有时候拎不清,还请大人看他在羽林卫当差的份上,照看他一些。”
要是刘淘甫不管,程墨又不肯走霍光的门路,小命随时不保啊。当然,他愿意走霍光的门路,也得霍光愿意接纳他才行。可他连表示一下都不肯,那就太不识相了。
以上官桀的权威,程墨要么站到霍光的队列,要么娶了刘思莹,才能保住小命。
刘淘甫翻翻眼皮,道:“他脑子是伤了,脸可没伤,小女配不上他。”
武空忙扯程墨的袖子,让他赶紧表态。
程墨起身长揖,道:“大人厚爱,小子感激涕零。只是小子心有所属,不敢有负白头之约。”
先前刘思莹喊打喊杀,根本没有给程墨解释的机会。现在程墨趁刘淘甫亲事重提,表示自己有了意中人,不能娶刘思莹。这只不过是他的借口。他总不能说你女儿长得太丑,我看不上吧?若是一片痴心不能移情别恋,刘淘甫便容易接受得多。
果然,刘淘甫怔了一下,道:“你心有所属?不是说先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吗?”
“是,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那位姑娘,刚认识不久,我们一见钟情,已经私订终身。”程墨恳切地道:“若是我贪图富贵,弃了那位姑娘,大人敢把令爱嫁给我吗?”
武空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就编吧。
刘淘甫大为感动,能不为富贵权势所动,坚持真爱的男人,实在难能可贵。若真是这样,他不娶自己女儿,反而是为女儿好。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思莹总有醒悟的一天。这件事,就揭过去吧。”刘淘甫叹息道,看程墨顺眼了很多,深觉若把他收为心腹,他一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
程墨眼眶湿润了,哽咽道:“大人对小子实在太好了。”
武空捂眼,你再接着编。
刘淘甫示意程墨坐,道:“思莹是个好姑娘,只是太固执了些。这些天在家茶饭不思,整天以泪抹面,唉!”
这是谈心的节奏?程墨陪着小心道:“是小子不好。大人为她说门好亲,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刘淘甫沉吟不语。以他的身份门庭,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嫌弃刘思莹长得糙,要择寒门小户的,他又不甘心。程墨好歹在羽林卫,虽说是旁支,勉强也算勋贵,说出去不丢人。
程墨是什么人,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恳切道:“大人只有这么一位爱女,怎么舍得她嫁到夫家受苦?不如择一品性纯良之人入赘,过两年生下孩子,大人也可以含饴弄孙。”
话说得婉转,其实是劝他不要挑门庭,招一个寒门小户的男子为婿。他嫌弃刘思莹长得丑,不见得别人也嫌弃啊,只要细心寻找,总能找到嘛。
刘淘甫微微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武空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人哪,怎么三言两语,刘大人不仅不记恨他,反而和他推心置腹?
程墨热心地道:“只要大人不挑门户,我倒可以为令爱留意。”
安仁坊住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只要放出风声,不见得没有人愿意。
刘淘甫颌首,道:“思莹喜欢美少年,长相上头,还请留意一些。”
说出来他都不好意思,女儿长得不怎么样,却喜欢帅气的男子,要不然也不会对程墨情有独钟了。
程墨表示理解,道:“我明白。”
看看时候不早,程墨和武空起身告辞。走出公庑不远,武空看看周围没人,随即给程墨一拳:“你小子真会编啊。”
程墨嘻嘻一笑,道:“要不然呢?”
“要是刘大人问你所爱之人是谁?你怎么说?”刚才武空为他捏一把汗。
程墨淡定道:“他怎么可能问这个?”
只要昭帝信任刘淘甫,无论霍光还是上官桀就都不敢动他。刘淘甫一向护短,要不然也不会放任刘思莹闹得满城风雨。只要他肯护着,程墨必定没事。
武空朝程墨竖起大拇指:“你可真行!”
夹缝求生,还活得这么骚包,不服都不行。
同一时间,罗安父子来到上官桀府上,递了一张拜贴,随同拜贴递上去的,还有一份厚礼。有了霍光那句话,他们不敢轻易动程墨,只能借助上官桀的力量。要说朝中有谁能和霍光抗衡,那就是上官桀了。至于两人是亲家,倒不用担心。霍光怎么可能为了程墨这样一个小人物和上官桀冲突?
上官桀得亲信禀报,程墨居然真的收下银票,气得连声冷笑。
亲信道:“阿郎,是不是问一问大将军,为什么要帮这小子说话?”
上官桀看了亲信一眼,亲信不敢再说,低头退下。
两人本来关系不错,要不然不也会成为儿女亲家。可自从几年前为了昭帝皇后的人选,两人便形同陌路了。霍光的妻子霍显想把小女儿霍书涵嫁给昭帝为后,两人年岁也相当,没想到上官桀暗箱操作,把六岁的孙女送进宫。
这就不能忍了。
第34章 大功告成
程墨回到安仁妨,马上宣扬开来,刘卫尉刘大人要招女婿了。
刘卫尉可是大官,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他远在九重天。他要招女婿,关他们什么事?大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巷口吃面片儿汤的时候八卦一番。
可是有人不这样想啊,那些东家长西家短,以掇合未婚男女为已任的媒婆们觉得机会来了。刘淘甫的门槛太高,她们进不去,程墨的门槛不高啊。一时间,小院的门槛差点被踏低三分。
当确定刘家有女初长成时,媒婆们激动了,发财的机会来啦。只要能促成这桩姻缘,还怕刘家的谢礼不重么?
不过短短一天,媒婆们送到程墨这儿的人选便有四五十人之多。程墨就这些人的年龄长相筛选一遍,剩下二十多人。确定这些人愿意入赘,再根据他们的情况,例如是否读过私垫,做什么工作,分门别类,送呈刘淘甫。
刘淘甫没想到程墨效率如此之高,略为感动之余,把这二十多人叫到府上,自己躲在屏风后,派管家问这些人的话,勉强能回话的只有六七人。
很快,这六七人祖上三代,本人自出生到现在都干了些什么,详细资料都在刘淘甫手里。他对其中三人还算满意,这三人祖上是良民,本人也老实本分。
刘思莹在绣楼里闹了好几天,只觉人生灰暗,再没有乐趣了。然后,某一天,爹娘突然说给她找了一位夫君,比程墨长得还好。
她起初不信,隔着屏风看了之后,觉得虽然长得不如程墨,倒也不难看。重要的是,人家愿意接受她。
这位从四五十人中杀出重围,极有可能雀屏中选之人,确实长得不错,就是有点娘娘腔,俗称伪娘。说话时常不自觉翘起兰花指,跟程墨俊美中透着勃勃英姿完全是两种风格。
刘思莹沉吟半天,幽幽道:“他没程五郎长得好。”
两人之间隔了一扇美人屏风,里边说话,外头听得清清楚楚。话音刚落,候选者接声道:“程五郎好赌,我不赌。”
被刘淘甫指名做为参谋列席的程墨躺着也中枪,只好苦笑道:“你除了不赌,就没有别的优点吗?”
非得揭人伤疤,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向刘淘甫举荐别人?
候选者翘着兰花指道:“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缝衣。”
这人是个裁缝,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家务活全包。说完,还向程墨抬抬下巴,道:“五郎会这些么?”
程墨汗,小声道:“跟我比什么?你就不会说你对刘家小娘子情深意重,非她不娶?”
刘家婢仆如云,用得着你洗衣做饭吗?这人什么脑子!
候选者得程墨提醒,顿时醒悟,当下当着满屋子的人,大胆说起情话。有些话尺度之大,程墨听了都脸红。
这样滔滔不绝半个时辰之后,刘思莹终于被感动了:“五郎从没对我说过这样贴心的话。”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尊荣把候选者吓一跳,望向程墨。
程墨点头:“这位就是刘家小娘子,货直价实,童叟无欺。”
候选者脸色苍白,憋了半天,贴在程墨耳边道:“她不应该貌若天仙吗?”
貌若天仙轮得到你?程墨鄙视。眼看刘思莹两腮飞红,春心荡漾,飞扑向新的意中人,程墨当机立断,带头退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两位当事人。
程墨站在廊下,暗暗为候选者默哀,入赘这样一位母老虎,下半辈子够他受的了。
不知刘思莹许诺什么,候选者最后还是屈服了。
女儿的婚事一向是刘淘甫的心结,如今姻缘已定,了了他一桩心事,程墨功不可没。刘淘甫不仅消除了对程墨拒婚的芥蒂,还把他引为心腹,叫他到书房密谈一个时辰。
既然婚事已定,自然越早成亲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刘家当即宣布喜讯,程墨为女方媒人,受谢媒礼。
消息一出,同僚震惊。程墨不是拒婚,被刘大姑娘追杀么?怎么眨眼间又成刘家座上宾?
以刘淘甫的身份地位,女方媒人岂是一般人能当的?分明是刘淘甫抬举程墨,赤/裸/裸的声明这人他要罩,谁也动不得。联想到几天前程墨在未央宫前殿拦住上官桀要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程墨背后有刘大人撑腰,才敢让上官桀颜面扫地呀。
“刘大人如何比得上上官太仆权有势?他怎么会为程墨撑腰?”有人质疑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刘大人背后是陛下呀。”有人一副你懂的表情道。
霍光也好,上官桀也好,都不敢对昭帝不敬。昭帝虽然没有亲政,但他偶尔出声,两人都不敢违逆。
昭帝的心腹不多,刘淘甫算一个。如此一位人物,两位大佬都得忌惮三分。
武空接到请柬愕然,这小子真的把刘大姑娘的婚事解决了?
张清得到消息,一蹦老高,大声道:“我就说嘛,五哥不简单。”
连刘大姑娘这老大难的问题都让他解决了,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也有人不以为然:“不过是做了个媒。”
“哼!不过是做了个媒!”张清学着那人不以为然的语气,道:“那你怎么不去做?”
那人讪讪道:“大家不是都在看刘姑娘的笑话么?你不也一样?”
“我五哥不一样。”张清深以程墨为荣,与有荣焉道。
罗安气得把屁股底下的官帽椅踹了,踹翻后又心疼,那可是两百两银子啊,忙蹲下仔细看,可有损坏。
“真是邪门,什么事一到他手里,就跟别人不一样。”罗安恨恨道。
他一个人发了半天呆无法可想,挨到老爹回来,父子俩在书房密议半天,再次去上官桀府上投拜贴,礼也比上一次增加一倍。
上官桀把拜贴丢在一边,道:“他们能成什么事?”
想挑拨他和刘淘甫斗?他们还嫩了点。
亲信瞟了拜贴一眼,道:“多一个人在羽林卫给程五使绊子也好,阿郎为什么不见他们呢?”
过了半天,上官桀才漫不经心道:“叫他们明天下午过来吧。”
第35章 谣言中伤
刘家招婿,宾客盈门,礼物堆积如山,大多登录入库,唯有程墨送的两张官帽椅被放在显眼位置,刘淘甫夫妇更是坐在这两张椅子上受新人的礼。不过是跽坐而不是箕踞。虽然跽坐在官帽椅上有点不伦不类,但来宾位还是深受震动,有预定没有取到货的羡慕,已经取到货的却会心一笑。那些接受新生事物不快,还没有定的,也决定明天赶紧去定几张。
一时间,席上人人谈论官帽椅,官帽椅再次轰动。
靖海侯也在席上,听着身边的人热烈的谈论,唇边噙着一丝冷笑,道:“这官帽椅不过是漆上得好,看着流光溢彩而已,其实不甚耐用。小儿十八郎曾订了一百张,用不到一个月,已有几张坏了。”
“还有这事?”同席之人惊讶,一人道:“不是说做工精细,就是用五百年也不会坏么?我可听说,宜安居做保,只要使用得当,可保五百年不坏。”
就是石头做的,也用不了五百年呀。同席几人没听过这话,都震动了:“还有这事?”
一人道:“如果真能用五百年,就算花两百两银子买下也值得。”
两百两银子对这些人来说不算什么,能够买一件传家宝,那就太物超所值了。
靖海侯嗤笑:“宜安居胡吹大气,五百年后发生什么事,谁能知道?我们这些人能再活个二三十年就不错了,谁管得了百年之后的事?”
这么说也是,众人顿时都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想起靖海侯先前的话,道:“靖海说十八郎曾经订了一百张?”
刘淘甫为女儿办婚宴,来的都是勋贵公卿,坐席的安排也是按照官位、爵位高低而设。跟靖海侯坐在一起的,都是位居侯爵之人。最近几年,靖海侯跟上官桀一派走得近,倒跟这些勋贵来往得少了。罗安订了一百张官帽椅,也没送给这些人。
靖海侯点头,再次强调:“已经坏了几张。好在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是那起小门小户的人家,白白损失了银子岂不心疼?”
这话在座的人就不爱听了,先前说话的人道:“话不是这样说,既然宜安居承诺可以使用五百年,若使用不到一个月就坏了,理该要求对方赔偿才对。”
说得只有你有钱,我们都是穷光蛋似的。
靖海侯叹气,道“诸位有所不知,宜安居的东家程墨跟十八郎同在羽林卫。”他手指不远处和两位老者谈笑风声的程墨,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那两个老者他认识,都是九卿之一。
没想到程墨这小子混得这么快,居然能和位居九卿的大臣搭上话了。要是和他们谈笑风声的是十八郎,不知有多好。
他抬眼四顾寻找罗安的身影,找来找去却没找到,不由一阵气闷。
这两位老者看中刘淘甫受礼的官帽椅,稍一打听,得知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这东西,马上要见程墨。刘淘甫正是对程墨好感爆棚的时候,立即派人叫程墨过去。
程墨和武空说话,听说刘淘甫找,马上赶了过去。
刘淘甫当即为他们介绍,两位老者一见程墨,都感叹不已,矮老者道:“我家大孙子跟你年龄差不多,怎么就没你半点本事呢?”
程墨笑道:“大人是想小子给个折扣吧?这可办不到哦。”
“没大没小。”矮老者一巴掌拍在程墨头上,笑骂道:“听说刘大人千金的亲事是你牵的线。你自己呢,成亲了没有?”
程墨笑得挨了这轻轻的一巴掌,道:“还没有。大人家里是不是有美若天仙的小娘子?要是有的话,不妨为我牵个线,我们相看相看。”
矮老者笑对高老者道:“这小子奸滑得很,跟他说话,一不小心就被他绕进去。”
程墨不仅看破他的心思,还揭破他的心思,倒让他不好开口了。他家里确实有一个小孙女,今年十五岁,跟程墨倒是年龄相当。
高老者笑道:“听说现在都以收藏你家的官帽椅为荣,谁家里要没有一张两张,倒不好意思待客,可有这事?”
官帽椅确实在一小部分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但还没到他们说的程度。
程墨敛了笑,道:“老大人说笑了,不过是有心人放出的谣言。”
两人和程墨交谈一阵,各自定下十张官帽椅,程墨应了。他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眼神儿很是不善,顺着这目光看去,便看到靖海侯。
罗安挑衅在先,靖海侯护短,一而再地生事,终至无解,程墨也无奈得很。不过,他的性子很是执拗,你要找事,我便接着。所以,每次都是寸步不让,每次却都赢了。
“靖海侯跟人说,你的椅子用不了一个月就坏了。”武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悄声道。
他可真是毁人不倦。程墨道:“放出话去,若用不了一个月,宜安居十倍偿还。”
武空小声道:“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他自己弄坏呢?”
以靖海侯对程墨的恨意,这种事肯定做得出来。
程墨笑了:“人为损坏还是质量问题,总能看得出来。只怕他不敢拿出来,要是拿出来,必定名声扫地。”
以堂堂侯爷之尊诬陷一间小小家具店,他好意思吗?只要他敢站出来,程墨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武空见程墨很有把握,不再多说。他也有自己的关系网,借着婚宴,把程墨的话传了出去,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人人便在谈论这件事。
靖海侯没想程墨消息如此灵通,随口一句话不过一会儿便能传到他耳里。如今骑虎难下,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心里暗恨程墨,隔着人群,狠狠瞪眼他一眼。
程墨笑眯眯看他,那笑容,在他看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这小子背后都是些什么人?靖海侯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一叠声道:“上官太仆到。”
没想到上官桀亲来贺喜,刘淘甫的面子可真大。群臣震动之余,马上起身整理衣冠,列队迎了出去。
再见程墨,上官桀表情复杂。
程墨仿佛从来没有跑到前殿去问这位天下第二人要债一样,行礼毕,笑眯眯道:“难得上官太仆大驾光临,小子忝为女方媒人也倍有光彩。”
第36章 借刀杀人
上官桀对程墨毫不理会,笑对刘淘甫道:“老夫恭喜来迟,还请勿怪。”说着,挽了刘淘甫的手臂一起进去了。
程墨摸了摸鼻子,就当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罗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低声鄙视:“不要脸!”
“你才知道?”程墨道。他并不知道罗安父子三番四次给上官桀送礼,求见面的事,要不然,不知有多少刻薄的话说出来呢。哪怕不知道他们那些事,程墨也断然不让罗安口头上占便宜。
罗安冷哼一声,别过脸。
重新入席,上官桀端坐上首,刘淘甫在主位相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之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努力坐直了身躯,双手高举拱了拱,道:“昔年高祖习惯箕踞,为此被朝臣诟病,史官记入史册。高祖雄才大略,尚且如此。现在有人弄了一张什么官帽椅出来,说什么跽坐不舒服,宣扬箕踞。如此不顾礼仪之人,真是把我大吴朝的脸面都丢光了。”
老者程墨不认识,可他说到一半,程墨便明白,上官桀出手了。以上官桀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会亲自发难,而是指使马仔试探。这老者便是他的马前卒了。
武空望了远处程墨一眼,只觉十分头痛。他早就担心有心人拿箕踞说事,果然,现在就有人跳出来了,还抬了高祖这面大旗出来。
这是占了大义啊,有如两军阵前抢占制高点。
刘淘甫酒喝得有点多,加上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压根没想到上官桀会在这时候发难。他还想过两天替程墨到上官桀府上求情,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教训两句也就是了。哪里想到上官桀就是来找碴的,不由有点懵。
靖海侯嘴角含笑,心下畅快,仰脖喝了一口酒,砸巴砸巴嘴,道:“好酒。”
罗安坐在末席,离程墨很远,远到只能看到程墨大致在哪个方向,看不到程墨的身影。他朝程墨的方向举了举杯,心里爽快难言。他们送了那么多礼一点都不亏啊。昨天只见上官桀一面,话没说上两句,正题没有提及,上官桀便端了送客汤。他还觉得屈辱,没想到上官想自己要整死程墨,根本不用他父子出手。
不知不觉,喧闹的华堂慢慢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睛都停在上官桀和刘淘甫身上,看这两位大人物怎么表态。
上官桀夹了一块鹿尾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刘淘甫问在身边侍候的青山,总算把老者的话听清楚了。
老者名章秋,历经三朝,是负责礼仪的礼官大夫。程墨虽不知他所任何职,但既由他跳出来指责箕踞于礼不合,想必这人在礼仪上很有一套。
刘淘甫咳了一声,道:“章大人,今天可是小女的大喜日子。”
你要砸场子,也得等我家办完喜事再说嘛,这么不给面子,以后我怎么混?
章秋哈哈笑了两声,道:“听说刘大人今天端坐在官帽椅上受了一双新人的礼,想必对于官帽椅的感受比我更深。”
刘淘甫有点愠怒了,脸色便不好看,冷冷道:“莫非章大人对小女成亲有意见?”
满堂嘉宾听到这句话,大多不解。上官桀嘴角抽了抽。就在万簌俱静中,一声低笑异常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
这声低笑听在章秋耳中,明显带着嗤笑的意味。
“谁?!”他怒喝道,心想,最好别让他揪出人来,要不然他跟他没完。满朝文武无人不知,章秋熟读《周礼》。和人争辩,句句不离《周礼》,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光凭嘴皮子,就能把人说死。
他资历老,年龄高,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偏偏顽强地屹立不倒。可只要有人招惹了他,他总会来个假晕,一下子就倒了。然后,他的子孙后辈哭天抢地,说人逼死他家老祖宗,人不服软都不行。
等人赔礼道歉,如了他的意,他又一副屹立不倒的坚强模样。这人,实在是不好惹啊。
所以,听到章秋一声断喝,传出笑声方向的人大多低下头,抿紧唇,就差没在脸上写三个字:“不是我”。
章秋自认为刘淘甫那句话有第二层意思,貌似暗讽他对刘大姑娘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他已八十高龄,某方面早就不行了,怎么能对妙龄女子有别的心思呢?这分明是刘淘甫恶毒的揭他的短,欺负他这正人君子嘛。
他奉命大闹刘家婚礼现场,刘淘甫话说得太巧妙,他分辩也不是,不分辩也不是。刚好有人出声嘲笑,这样的机会,辩论能手章秋怎么会放过?
“谁!”他又怒喝一声,同时望向上官桀,意示询问。
上官桀没想到有人敢出声嘲笑这个连他也要礼让三分的老头,刚才只顾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哪里有注意别的?当即表示自己没注意。
章秋一手指向传出笑声的方向,一手抚胸,做要晕倒状,面带悲音道:“可怜老夫白活了八十多年,临到头来,还要受你等小辈嘲笑。我……我不活了。”
刘淘甫皱眉道:“章大人,今天是小女的大喜日子,你在这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官职比章秋高,要不是看他上了年纪,平时又总装晕,不敢碰他,早就让人把他拖出去了。大闹他独生爱女的婚宴,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章秋捶胸顿足:“老夫不活了。”然后两眼一翻,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在座很多人暗道:“又来这套。”
实在是见得多了,太了解这老头的程序啦。
“章大人,我知道刚才是谁笑话您。”一片寂静中响起一个略微兴灾乐祸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朝这个声音望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敬佩这人的勇气。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不是罗安是谁?
看到他嘴角的笑容,武空心中浮起不祥预感。可他来不及阻止,没有站直身子的罗安食指已指向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我听得清清楚楚,是程五郎嘲笑您。”
什么叫借刀杀人,这就是了。罗安得意。
第37章 糟老头子
所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全投射在程墨身上。
程墨像没睡醒,抬头时一脸茫然,左右看看,道“怎么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刘淘甫的本家刘二十,刘家管家把他安排在这儿,可见刘淘甫已有把他当子侄辈看待的意思。刘二十看他桃花眼惺松,长长的眼睫毛抖啊抖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轻声道:“你嗤笑章大人了?”
“章大人是谁?”程墨脸上茫然之色更重,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更是无辜。
刘二十想解释一下章大人的可怕之处,章秋爆发了,一声断喝如霹雳响起,炸得堂上横梁的灰尘簌簌掉落:“你是什么东西,敢耻笑老夫?老夫不活了!”
轻微的叮咚声不断响起,却是胆子小的宾客在这声断喝中心胆俱裂,手中筷子汤勺掉落在地。
武空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来这招。
张清没有接到请柬,安国公倒是来了,隔空和武空对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明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在章秋撒泼中保下程墨,千万不能让罗安得逞。
程墨转头看章秋,讶然道:“老爷子,你吃了炸药啦?这么大火气!”
宾客们不懂什么是炸药,见程墨讶然的神色,全都绝倒。刘淘甫也怔住了,他刚要放出狠话,和章秋没完,没想到程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轻风拂过湖面,把他的怒火吹散了。
“是啊,你发什么火,看吓坏小孩子。”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出来,神色也温和了不少,道:“今天是小女的大喜日子,在座的都是本官的嘉宾。你的年纪,就是做程五郎的曾爷爷也足够了,怎么反而和他较起真来?”
所谓在座都是本官的嘉宾,即是说,谁和程墨这混小子过不去,就是和他刘淘甫过不去了。
大闹人家的婚礼,这仇可结得不轻。武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中已微有笑意。只要刘淘甫兜住了,程墨小命能保。
安国公神色如常,心里却乐开了花,没想到程墨这混小子运气不错,能得刘淘甫说这句话,难怪小儿子天天说他能干。
从年龄上论,章秋确实不像话,大闹人家的婚礼现场不说,还声震屋瓦,吓坏不少人。可是章秋的儿子孙子曾孙,都得上官桀提携,他不卖力怎么行?所以说,生育能力太强也麻烦,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喝呢。
程墨既没被吓得跪地求饶,也没色厉内荏地争辩,反而跟没事人似的看着章秋,让章秋一拳像打在棉花上。他做出一副怒气勃发,张牙舞爪的模样,却没得到应有效果,这下有些不知怎么办,不由望向上官桀。
上官桀眼皮子动了动。
这是让他继续闹的意思?章秋揣测,不理刘淘甫,继续厉声道:“你小子敢耻笑老夫,老夫跟你没完!”
他只能揪着这点不放了。虽然是小题大作,总比无理取闹好。
程墨见章秋一双喷火的眼睛死瞪着他,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耻笑你?”
“难道不是?”章秋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对上话就好,凭他的口才本事,吓也能把这小子吓死。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哪里见过世面?
程墨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为什么要耻笑你?你既不是二八佳人,也不是青年才俊,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哪怕你做了什么可笑之事,我也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说白了就是,你算哪根葱,我不屑于耻笑你。
满堂俱静。不少人低头捂嘴双肩耸动,却是忍笑忍得很痛苦。反应慢的觉得这话不对啊,程五郎怎么能直白的说章大人是一个糟老头子呢?看章大人时,一张布满老人斑的脸已红如关公(这个时候还没关公,借用一下哈)。
章秋确实气坏了,他四十五岁有才名,然后成为博士(官位),步入仕途。几十年来听过无数赞美之词,今天却被人指着鼻子骂“糟老头子”,这口气如何能忍?
“不能笑,不能笑。”刘淘甫暗自告诫自己。他忍笑忍得很辛苦,嘴巴抽蓄,声音也带了笑意,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快向章大人赔礼?”
“哦。”程墨从容如流起身行礼,道:“小子不该说你是糟老头子,虽然你确实是。唉,总之是小子心直口快。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哈哈哈——”
爆笑声掀翻屋顶。
满堂宾客再也忍不住了,就算顶着章秋的怒火,也要先笑了再说,要不然肚皮就要爆开啦。
爆笑声中,章秋喷出一大口血,身体慢慢软倒。
上官桀愕然。先前程墨在未央宫拦着他要债要说法,他还以为这是个怔头青。现在看来,这人不畏强权,临危不惧,敢与章秋对抗,假以时日,实在是一个棘手的对手啊。
要知道章秋倚老卖老,家里子孙众多,动不动子子孙孙几百人出动,跑人家府门口又哭又闹,弄得人家像死了人似的,实在晦气。满朝文武没人敢惹,就连昭帝见了他,也客客气气,对他礼让三分。
没想到今天被程墨气成这样。他是不知道章秋府里的传统,还是一根筋?或者有所依仗?上官桀望向刘淘甫,却见刘淘甫同样愕然,只是愕然中却带着一丝赞赏之意。
难道不是他授意?上官桀眼角瞥到墙上的大红喜字,看向程墨的眼神再次变了。刘淘甫独生爱女新婚,怎么可能招惹章秋这老头子,被他的子孙到府上闹?
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人人笑得东倒西歪,只有一人一本正经端坐如仪。这个人就是程墨,他无辜地看着爆笑的众人,似乎十分不解众人为何发笑。
笑声长久不歇,直到一个声音惊呼:“不好了,章大人晕过去啦。”
章秋吐血晕迷了。这次是真晕。
几个奴仆进来,把章秋抬回去,自有人飞快去请太医。
上官桀觉得没意思,找借口告辞了。
刘淘甫恼他带人大闹婚礼,也不挽留,不冷不热送到府门口。这个梁子,两家算是结下了。
第38章 早有打算
上官桀这尊大佛一走,无形的威压不再存在,在座诸人都觉得浑身轻松。上了年纪的人目露敬意望向程墨,更有人向他竖起大拇指。敢把章秋这位本朝年龄最大的老者气得吐血晕迷,不服都不行。
年轻些的哄的一声围了过来,把程墨围在中间,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程墨还是一副无辜样,大大的桃花运眼茫然看着众人。
武空挤开人群走了进去,拉起程墨就走,来到外面庭院一棵树下,悄声道:“行了,别装了。”
程墨笑道:“我刚才的表现还行吧?”
章秋会倚老卖老,他就不会卖萌装傻吗?谁没有年龄啊,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年龄小有年龄小的优势。
“行,太行了。你三天不上房揭瓦就手痒是吧?”武空磨牙,把章家的传统告诉他,道:“接下来你怎么办?”
程墨桃花眼扑闪扑闪的,闪得武空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别过脸,道:“别看我。”
我的天,他这双眼睛不要说女人,就是男人也吃不消啊。武空好不容易抚平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心想程墨实在是太妖孽了。
“没事儿,他们想去我那小院子闹就让他们去呗。”程墨淡淡道:“只要他们闹得起来。”
武空霍地转过脸,严肃地看着程墨,道:“你是没见过章家子孙闹起来什么样,他们可不讲理……”
正要举例细说章家人的行径,程墨微笑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能闹什么?让他们闹去。再说,章秋那么大年纪了,早就该有随时去阎罗王那儿报到的准备。他们越闹,名声越坏,能得什么好?”
谁做事没有目的?章家子孙闹来闹去没得到好处,反而会被人指责以大欺小,他们还闹得下吗?
武空一怔,一双眼睛灼灼看着程墨。满朝文武没人不怕章秋,说到底不过是怕他的子孙到府门口披麻戴孝哭丧干嚎,他们就像一群扫把星,到哪都让人觉得晦气,还得对他们陪笑脸说好话给好处。那是因为,人人拖家带口,奴仆成群,府里人丁少的有一两百人,多的近千人。
可程墨不同,他只有一人,家里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他怕什么章秋子孙的人吵闹?难道章秋的子孙对着一座空院子披麻戴孝不成?
“行啊,你小子。”武空一拳轻捶在程墨胸口,声音已带了笑意,道:“你也别回家了,还是在我别院歇着。”
程墨也没跟武空客气,道:“好。”
武空见安国公站在廊下,望向这边,似乎有意和程墨说话,道:“过去见见十二郎的父亲,你以世伯相称就好。”
这些天程墨忙得一塌糊涂,张清几次三番要带他回府见见父亲,都因程墨没时间而拖延。武空在席上见了安国公的神色,知道他对程墨颇为赞赏,便想让程墨趁机拜见。
两人刚走几步,一人从庑廊尽头飞奔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章大人死了。”
却是刘淘甫派去打探消息的奴仆。章秋年龄实在太大了,先是大发脾气,接着觉得自己受辱,一口气上不来,在抬回府的路上断了气。说到底,还是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章秋的老仆传出噩耗,章家的随从在路上干嚎起来。有人回章府报信,相信很快便会来闹事了。那奴仆想到章家子孙的厉害,心惊胆战,连滚带爬跑回来报信,一路上摔了两次,顾不得看哪里摔破了皮,鞋子掉了也来不及捡,狼狈万分地回来了。
堂上热烈赞美程墨的话语一滞,再次寂静,所有人望向接受宾客敬酒的刘淘甫。
刘淘甫对程墨刚才的表现满意极了,心想待办完刘思莹的婚礼,把程墨叫来训一顿,再大力栽培。这样的人才,不好好栽培岂不可惜?
奴仆一路跑一路喊,府里就没有没听清的。刘淘甫脸皮僵了一下,还是仰脖把酒喝了,再叫人把奴仆叫进来,斥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奴仆脸上全是汗,脸色苍白,道:“阿郎,章大人死了。”
以前没死,章家子孙披麻戴孝上门闹,这次真的死了,不会把他们府给烧了吧?太可怕了,这下子没活路了。
刘淘甫心下早就慌了,宝贝女儿刚新婚啊,被人堵着门哭丧,多不吉利。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不能露出一丝慌张,板着一张脸,道:“章大人年岁已高,就此仙去,老夫也很难过。可如今我们自家办喜事,章大人的事,以后再说。”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满堂宾客都听到了。本来人人心惊,打着尽早离去的主意,听到刘淘甫这番话,不由暗暗点头。章家再不讲理,也不能真的和刘家扛上吧?章秋和刘淘甫差着好几级呢。
看满堂蠢蠢欲动准备起身的宾客重新坐好,刘淘甫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场婚宴维持下去再说。他心中暗恨,要不是上官桀带章秋来闹这一场,有这些破事吗?
他自然是给霍光和上官桀送过请柬的,但根本没想过这两人会来。现在朝堂上霍光的权势占六成,上官桀占三成,昭帝最多占一成。他是昭帝的人,平时和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也就表面客气而已。大家政见不同,不会坐到一起。
可没想到上官桀来了。他就是来砸场子的!
“来来来,大家喝酒。”刘淘甫添了酒,再次举杯。
和武空走到门口的程墨看到这一幕,对刘淘甫佩服几分,响应道:“正是,我们喝酒。”
就算要去章家参加丧礼,也得先喝了刘家的喜酒再说。
刘淘甫看到程墨,两眼发光,大声笑道:“五郎,来,你替本官敬诸位大人一杯。”
这是带动气氛的同时给程墨露脸的机会了。虽然今晚程墨的表现已经很抢眼,但有他在背后撑腰毕竟不同。
程墨应了,由一个小厮端了酒,就品级高低,一席席敬过去。说笑声再次在堂上响起,大多数朝臣勋贵都以长辈的身份问起程墨的课业,程墨也恭敬回答。
就在众人渐渐把章秋的事忘在脑后时,管家脸色大变,急步抢进堂中,附在刘淘甫耳边说了几句话。
第39章 引开
“程五郎君,我家阿郎有请。”管家走到程墨身边,悄声道。
程墨微微颌首,和对面的宾客相互碰了杯,仰脖喝了,亮了杯底,含笑走向下一席。下一席那位刚才大赞程墨浑身是胆,膜拜之情溢于言表,早就在等程墨到来了。见程墨和邻席喝完酒,忙把自己的酒杯添满。
他放下添酒的木勺,却只看到程墨的背影,不由愠怒:“老子这么膜拜他,他居然看不起老子?”
正想出声质问,却见程墨没有在他下首那位面前停留,而是快步出了厅堂的大门。他心里顿时平衡,刚好有人过来敬他,于是把刚才的不快丢开,喝起酒来。
程墨随管家到厢房,明亮的烛下,刘淘甫眉头紧皱,道:“章秋死了,他的子孙堵在外头,要本官交出你。”
虽然章秋的子孙没有干嚎,可人人身着白衣,堵住他的府门。他这里张灯结彩办喜事,来这么一群人,多晦气啊。
程墨道:“大人打算怎么办?”
要把他交出去吗?
刘淘甫道:“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这些人不离开,你别出府。”
这是要保他?程墨剑眉挑了挑,桃花眼看着刘淘甫道:“大人不把我交出去,他们可是要大闹喜堂的。今天是思莹姑娘的大喜日子,怎能让这些人搅黄了?”
刘淘甫挥手让管家退下,在席上坐了,道:“章秋真是害人不浅,死了也不消停。你可有办法让这些人散去?”
交出程墨这卫尉他就不用当了,不能护住自己的部下,禁军们谁会再跟随他?羽林卫的部下就更不用说了,谁不心寒?可是不交人,他们闹腾个没完,不仅晦气,还颜面扫地,只怕不用等到天亮,他就成了京城的笑话了。
这件事,棘手得很。
他素知程墨做事天马行空、脑洞大开,或者有办法也不一定。
程墨笑了,老狐狸叫他来,原来是要他出主意啊。
“大人,这件事,你尽可以推到属下身上。我们这么办……”程墨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话。
刘淘甫睁大眼睛,细想每一个环节,道:“你有把握?”
他可真是大胆,这样的办法不仅敢想,还敢干。果然后生可畏,古人诚不欺我。
程墨笑道:“他们不过揣摩大人的喜恶,又仗着人多而已。哪敢真把我怎么样?大人要不放心,安排几个身手好的护院暗中保护我就是。”
刘淘甫一想,章家子孙就像苍蝇一样,人人避之不及,可要说真的多凶狠,倒也不见得。他拍拍程墨的肩头,真心实意道:“刘某承五郎这个情。”
“大人说哪里话?这都是属下该做的。”程墨一副有事下属服其劳的样子,道:“还请准备一匹良马。”
刘淘甫叫管家进来,吩咐把他的座骑牵来。
厚重的朱漆大门开了一条门缝,程墨脸贴门缝朝外看。台阶下或坐或站约有近百男子,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也有少部分长须飘飘的老者,更有不少人朝这里聚拢。可以想见,章家子孙众多,接到消息正从城里各处往这里赶。再等下去,人更多。
“把门打开。”程墨道。
管家看他一脸淡定,心里的震惊和敬佩难以形容,颤声道:“真的要打开吗?”
章家断然不敢攻打卫尉府,只要大门紧闭,府里的人就都安全。这一打开府门,章家的人冲进来,怎么办?他回头看了一眼院里的护卫,道:“再去调三百人过来。”
待人调来,再开门不迟。
程墨道:“不用。你把门打开,我出去后立即关门,谁来也不要开,待这些人走后你再开门送各位宾客出府。”
管家面露坚毅之色,道:“老奴晓得。”
他能从众多奴仆中脱颖而出成为管家,还是有些见识的,当下亲自和另一个心腹拨下横栓,角门悄没声息开了。
章家诸人彼此之间正互相打招呼,人太多,不可能一处住着。这会儿眼见可以狠狠敲刘淘甫一笔,大为兴奋。至于心伤章秋之死的倒真没有几人,近十年来,他们这样讹文武百官,早就做得熟了。在他们口中,章秋早就死过千百遍了,哪会在乎这一遍。不过是这次真的死了,得大敲特敲一笔,最好能一夜暴富。
这些人正说得热闹,突然一匹青骢马从天而降,高高扬起前蹄,从几个青年头上跃过。
程墨在武空悉心教导下,马术进步神速,远非当初刚穿过来时可比。青骢马又神骏非凡,能领会主人意图,一人一马在章家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早就去得远了。
待青骢马转过街角,那几个青年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想想若是那马一个马失前蹄,自己岂不成了肉泥?不由一阵后怕。
就在这时,府里大喊:“程五郎跑了!程五郎跑了!”
最近程墨风头很劲,先是在未央宫拦住上官桀要债要说法,接着官帽椅风靡京城,卖到断货。可章家人并没见过程墨的长相。灯笼下光线朦胧,一人一骑又眨眼不见,谁都没意识到刚才马上骑者是程墨。直到这声音传遍府前上空,章家人才跳了起来:“程墨跑了?”
有人急道:“快去追啊。”
他们倒想追,一来青骢马早去得远了,刘淘甫临街开府,道路空寂,一眼望去,哪里有程墨的踪影?二来,他们或是坐马车,或是坐驴车,或是步行而来,谁都没有追赶的交通工具。
这些人本来就是一盘散沙,靠章秋的名头到处讹诈,这下更是乱了起来,有要去追的,有要去找刘淘甫讨要钱财的,有要去程墨家堵门的,不一而足。
大门内侧的院墙架起一架长梯,一只灯笼晃啊晃的伸了出来,然后探出一张十二三岁小厮稚气的脸。小厮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道:“喂,程五郎回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再不走,我可要禀报我家阿郎了。”
这是怎么说?章家的人顿时互相埋怨吵成一团,正没主意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来了,得知情况,道:“还等什么?去程五郎家。”
小厮看近百人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惊魂未定拍了拍胸脯。
刘淘甫得报,松了口气,道:“五郎确实是人才。”
不服都不行啊。
第40章 守株待兔
府门外这一出,赴宴的宾客没人察觉,众人越喝兴致越高,越喝气氛越热烈。只有武空见程墨随刘府管家走后一直没回来,放心不下,把刘府管家叫过来询问。
管家小声把发生在府门外的一幕说了,道:“程五郎君确实是人杰,一下子把那些人引走了。”
武空越听越是心惊,狠狠瞪了管家一眼,强抑怒气,沉声道:“他人呢?”
管家为难道:“老奴不知。”
只要章家的人不在府门口闹事就好,他哪有闲心管程墨去哪?
武空望了一眼和几个朝臣谈笑风生的刘淘甫,指节捏得咯咯响,刘淘甫要不是上司,他早就一拳打倒在地了。有他这样的吗?推程墨出去顶事,自己在这里谈笑风生。
刘淘甫有所感觉,望了过来。
武空重重放下杯子,大步出门。待刘府管家奉命追出来,武空已打马离开。
别院,程墨微闭双眼,泡在浴桶里,水面上撒落的花瓣鲜艳欲滴。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扯下帘子走了进来。
程墨刚睁开眼,劲风袭面,一只大手探向他卧在水下,不着寸褛的身体。
“嘭”的一声响,水花四溅,武空身上衣袍尽湿,一头一脸的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怒视程墨道:“你本事了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兜!”
亏他以为刘淘甫会护住他,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挺身而出。到处惹事也就罢了,现在还会替人受过。这小子还想不想活命?
程墨一掌击在水面,水花飞溅时飞快扯过放在旁边衣架的长衫套上,把湿漉漉的长发往脑后一甩,笑吟吟道:“他们不敢找刘大人的麻烦,专挑我这软柿子捏。人家堵住卫尉府是要找我,不是找刘大人。”
武空理直气壮道:“刘大人有的是办法把那些人打发走,用得着你?谁让你什么事都掺和了?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保不住。”
真是气死他了。
程墨道:“不是我掺和,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针对我。章秋指责官帽椅只能箕踞难道不是在说我?就算没有罗安,我也躲不过去,他们一定会把线引到我这里。”
武空想了想,程墨说得没错。气消了些,却依然板着脸,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出面。以后你走到哪,他们追到哪,后患无穷了。”
“啥?”程墨瞪大漂亮的桃花眼,道:“还有这事?”
不是今天揭过去就算了吗?
武空叹气:“你以为呢?要不然为什么满朝文武人人对章秋这老头子避之不及?今天他气死了,你倒是做了件好事,可这个黑锅你背定了。”
说到这里,武空咬牙,刘淘甫实在太卑鄙了,怎么能让程墨背黑锅呢!他倒是自在了,可程墨怎么办?再看程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程墨翻了个白眼,道:“当时的情况,哪容我跟你商量啊。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事情做下了,多想无用。”
武空气道:“你倒看得开。”
“看得开看不开都无所谓了。”程墨道:“我喝了一肚子酒,菜倒没吃几口,不如弄几个菜,先填饱肚子。”
武空瞪了他一眼,回头吩咐侍候的婢女传下去。很快,厨子整了几个菜,一盅酒,两人对坐而饮。
章家的人追到小院,见铁将军把门,商量后,分一部分人在小院门口守着,又安排人沿路把守,只要程墨来了,马上传讯。他们还真不信了,程墨会连家都不回。不回家,他能去哪?
自从小院差点被刘思莹拆了后,程墨便不让赵雨菲过来收拾了,实在太危险了,要是误伤了她就不好了。最近一段时间,程墨住在武空的别院,赵雨菲更不会过来。
夜已深,巷子里突然多了很多陌生人,邻居们都被惊动了。很快,里正来了。
赵雨菲在人群中,听着章家的人指责程墨,忍不住怒道:“你们把人逼得有家不能回,还颠倒黑白,真是岂有此理!这里是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
邻居们纷纷点头,道:“里正,快把这些歹徒送官法办。”
章家的人衣着不俗,可黑暗中谁顾得上这个,总之趁夜闯入民居,一定不是好人。
里正看了一眼大门紧锁的小院,道:“贵人所言,无法证实,还请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留在这里负责的是章秋的曾孙,名叫章布。他在同辈中一向以能言善辩著称,也不生气,含笑道:“某奉命守在这里,里正及各位高邻若是不服,尽可报官。”
摆明了不怕官。
里正比邻居们见的世面多,知道这些人都是官家子弟,只怕报官,最后吃亏的倒是他们。可邻居们群情激愤,又不能不管,正拿不定主意,一瞥眼见躲在人群中的会昌伯,忙过去行礼,道:“这件事怎么办,还请伯爷拿个主意。”
会昌伯躲闪不及,苦笑道:“老夫去和他们说说,要是他们不肯走,只好明天报官了。”
里正道:“是。”
程墨这小子真是个惹祸精。会昌伯心里暗骂,又后悔不该听到这边嘈嚷,一时好奇,过来看热闹。要是章家见他这个程家家主在这儿,赖到他头上,跑他家里闹,可怎么办?
章布以晚辈礼拜见会昌伯,绵里藏针道:“程五郎是程五郎,伯爷是伯爷。我们章家以诗礼传家,一向有分寸,还请伯爷不要淌这浑水。”
言外之意,你要是掺和,我们便连你一并算在里头。
会昌伯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这时更担心章家迁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苦笑。
赵雨菲气道:“你们要是知书达理,以诗礼传家,也就不会堵在人家门口了。真不要脸。”
邻居们哄笑起来,孩童们跟着学舌,道:“不要脸!不要脸!”
章布也不生气,夜色掩映中看不清赵雨菲的容颜,只从声音中听出是个女子。从手头掌握的资料看,程墨并没有成亲,也没有定亲,这女子应该不是他的亲眷。他不愿引起安仁坊众百姓的反感,对赵雨菲的话充耳不闻。
第41章 新居
会昌伯看看众百姓,再看看章布,长叹一声,转身走了。留下里正一脸郁卒,不知怎么办好。
这一晚,章家子孙三四十人,一直守在小院门口。在里正劝说下,附近的居民都回家了。赵雨菲是最后走的几个人之一,临走前,望望小院柴门,想到程墨被逼得有家不能回,一阵气苦。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来到小院门口一看,章家的人散坐在门前的空地上,柴门依然紧闭,程墨竟是一晚没有回来。
此时的程墨刚刚起身,由婢女服侍洗漱,然后去练箭。
院门被拍开,张清冲了进来,一见程墨急道:“他们堵在你家呢。”
意料之中。程墨点头,道:“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派人送去。”
张清心急火燎地跑来,没想到程墨如此淡定,不由一怔,道:“你没事吧?”
这是有家不能回啊,五哥怎么不着急?要是昨晚他在场,一定不顾一切和章家打一架再说。八十多岁的老头自己噎气了,怎么能赖在别人头上呢?张清早起练武遇到父亲,得知这件事,立刻坐不住了。
程墨笑道:“他们不是有堵人庭院的传统么?我早有心理准备啦。没事的。”
“哦。”张清一想也是,气愤愤道:“以前章老头仗着自己年龄大,到处撒赖。现在他死了,他那些子孙也蹦哒不了多久啦。”
程墨把信交给他,道:“快派人送去,回来我还有事和你说。”
信是送给赵雨菲的,让她不要着急。
张清派跟随的小厮去送信,武空也过来了,三人一起吃早饭。程墨说出准备置一所院子的打算。张清嘴里含满燕窝羹,含糊不清道:“五哥要买院子?”
武空也停筷看他。
程墨笑道:“现在手头宽裕些。”
穿过来身上一毛钱没有,只能在小院暂住。现在官帽椅带来滚滚财源,不算付定金没有交货的,那些落袋而安赚的钱,也足够他买一座两进的院子了。他是享受惯了的人,怎么会委屈自己?
“对。章家那些混蛋要堵你那小院就让他们堵去。”张清一拍几案,道:“咱们买一座好的,再买几个丫鬟使女,看家护院,美滋滋过日子,由得他们在小院门口喝风吃水。”
要不怎么说五哥本事呢。想到他轻摸淡写把章家人玩转于股掌之上,张清便兴奋,对程墨更是膜拜。
武空横了张清一眼,道:“你这毛毛躁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望向程墨,道:“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先拿去用。”
买院子,配家具摆设,添使唤人,哪一样不需要银子?程墨道:“不用。就是这事须做得秘密。我可不想他们去堵我的新院子。”
一句话把张清说笑了,道:“五哥也有怕的时候?”
他以为程墨真不在乎世俗偏见呢。
程墨道:“这不是废话吗?我的新居,被一群不相干的人披麻戴孝堵在门口,得多晦气?”
张清和武空同时哈哈大笑,觉得程墨总算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了。
新院子程墨早就挑好了,还是在安仁坊,距原来的小院子不远,步行大概两盏茶时间。这所院子布局精巧,陈设华丽,是一位老京官安置外室的金屋。老京官告老回乡,外室要死要活非跟他一起回去不可,这院子也就放在牙行,打算出售了。
程墨一见就喜欢上了。虽说两进的院子小了点,但他现在一个人住,足够了。
武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十分满意,笑道:“要不是你小子手快,我就买下了。”
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说,一应摆设俱全,简直是拎包就能入住啊。
程墨笑笑没说话,他可是看了好几座院子,最后一眼相中这一座的。
张清转了一圈,道:“这里精巧是精巧,就是没有演武场,也没有可以练习骑射的地方。”
还有,脂粉气太重了。这个他忍着没说。
程墨笑了,道:“这还不容易?池塘边柳树下可以设个箭靶,练练百步穿杨的功夫。”
张清便不说话了。
交了银票,过了地契,这座院子便是程墨的了。看看还不到中午,张清提议喝酒:“五哥侨迁之喜,应该大醉才是。”
武空看着程墨不说话。
程墨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鼻子,道:“章家的人离开了没?”
“怎么可能离开?他们抬了章老头的棺材,人人披麻戴孝,全堵在你那小院门口。”张清派人在那边看着呢,要不是程墨已经买下新院子,他早就去和章家拼命了。现在么,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反正程墨不伤筋不动骨的。至于附近百姓的感受,自然不在张清这公子哥儿的考虑之中。
程墨道:“他们如此扰民,实是过份。我要去刘大人府上一趟。”
武空脸色阴沉,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与其劝说,不如让程墨亲眼瞧瞧刘淘甫的真面目。
张清道:“我们一起去。”又小声埋怨道:“刘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背黑锅呢?”
他和父亲都替程墨不值。
程墨见两人对刘淘甫略有微词,劝道:“刘大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人总是自私的,哪能让亲生女儿的大喜日子被搅黄了?程墨正是洞悉到这一点,才主动站出来。有了这份人情,以后他在羽林卫才安稳,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如无根的浮萍。
张清道:“五哥太好说话了。”
安抚好两人,程墨去了刘淘甫府上。
刘淘甫也派人在小院附近守着,一旦程墨有危险,马上不顾一切冲进去救人。他派的是能高来高去的侍卫,可是这些人在附近民居的屋顶上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程墨的影子。天亮不好在人家屋顶上趴着,只好混在人群中。
一大早,他派出去无数人到处寻找程墨,只要找到他,马上把他保护起来。一边写了折子,弹劾章秋的长子章法。
章法在上官桀提携下,在大鸿胪当翻译(官职)。
第42章 一场误会
刘淘甫是皇帝近臣,要找小小翻译麻烦,哪里用得着弹劾,又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出马?只要稍微露那么一点意思,自有手下的人办得妥妥贴贴。
可章法不同,他是章秋的儿子。章秋又因为质疑官帽椅,在婚宴上和程墨发生冲突,而在回府的路上不幸身亡。
章秋跟随上官桀一并赴宴,他是上官桀的人。
这一切,让刘淘甫不得不重视。所以,他不仅奏折上字斟句酌,还亲自进宫,向昭帝奏明这件事。
程墨到卫尉府,刘淘甫还没回来。
管家得报程墨来了,忙迎出来,恭敬行礼,道:“见过五郎君。阿郎不在府中,五郎君里面请。”
程墨问明刘淘甫的去向,随管家入内。
刚坐下还没端起茶饮,新娘子刘思莹来了。她一袭大红衣裙,圆盘似的脸上如春花绽放,笑吟吟道:“五郎来了!”
程墨起身和她见礼,道:“恭喜刘姑娘得配良人。”
一夜恩爱,夫婿很是温顺,刘思莹十分满意,十分难得地福了福,道:“还没谢过五郎这个大媒。”
程墨哈哈一笑,道:“不用不用。”
看到程墨明朗英俊的笑容,刘思莹心头一荡。她已是妇人,不复做姑娘时的懵懂。
程墨察觉到她的异样,吓了一跳,忙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如仪,道:“章大人的子孙几百人围住了程某的院子,程墨无家可归倒也罢了,可这些人吵吵嚷嚷,扰得众位高邻不得安宁。程某过来,想请大人的示下,如何处理。”
刘思莹看他一本正经,暗叹一声,道:“章老头太可恶了,什么时候死不行,偏偏从我的婚宴离开后便死。他这样,不是让我难做吗?五郎不用担心,我马上让人把他的子孙赶走。”
这样也可以?程墨有些呆滞,道:“还是等大人回来再说吧。”
对刘思莹的暴力,他是见识过的。章家背后有上官桀撑腰,哪有那么容易赶走,一味暴力,只会更被动。
刘思莹看他眉眼俊美,身姿笔直,早就魂儿飘飘了,只要能这么看着他,跟他一块儿坐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程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身道:“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吴朝的女人真是豪放啊,昨天新婚,今天就目光灼灼盯着别的男人看。这世道,他也是醉了。
“五郎!”刘思莹沉浸在臆想中不可自拨,见程墨站起来,急了,也跟着起身,抢上一步去牵他的衣袖。
这就不能忍了。程墨甩开她的手,正色道:“刘姑娘请自重。”
刘思莹泫然欲啼。
程墨厌烦得不行,转身就走。来到廊下,管家急步走来,道:“阿郎回来了,请五郎君去书房一叙。”
只有亲信和极亲近之人才会被请去书房。这是刘淘甫第二次请程墨去书房说话了。
程墨行过礼,在下首坐下。
刘淘甫道:“昨天的事,本官已奏明陛下。章大人上了年岁且贪杯,以致不幸身故,陛下很是唏嘘。他的子孙悲伤过度,举止失常,已着廷尉带过去劝他们离开。”
昭帝会出手,程墨一点不意外,意外的是廷尉是昭帝的人。
“谢大人。”程墨在席上行礼道谢。
刘淘甫笑着摆手,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昨晚没有休息好吧?你先在这里休息一天,明天再回去。”
“嗯?”想起刘思莹的不对劲,程墨警惕,道:“属下院里种了几株花儿,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是属下心爱之物。一夜未归,不知花儿可会遭那些人毒手,属下想早点回去看看。”
刘淘甫面露尴尬之色,道:“陛下刚宣霍大将军进宫。”
什么意思?程墨稍一凝眉,才弄明白,原来掌管刑法,能带人去抓人的廷尉是霍光的人。昭帝许诺帮刘淘甫出头,这件事还须落实在霍光身上。这就是没有亲政的弊端了,要是昭帝亲政,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如此,属下先去投靠亲戚,明天再回家。”程墨道。
刘淘甫再三挽留,情意殷殷,无奈程墨归心似箭,执意要走。刘淘甫没办法,只好挽着程墨的手臂,亲自送到府门口,又叫过两个随从,道:“你们送五郎回去。”
既确定程墨没事,混在人群中的武林高手可以召回来了。
程墨谢绝了刘淘甫的好意,翻身上马,绕了一大圈,回到安仁坊。未进坊门,他便掏出帕子往脸上一蒙,只露出一双眼睛。
章家放哨的子弟人手一张程墨的素描,只要有男人路过,便拿起素描对比一番。可程墨素巾蒙面,飞骑而过,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早就去得远了。
刚进新居大门,武空和张清同时迎了上来,齐声关切地道:“怎么样?”
程墨走后一直没回来,武空心里更是怨怼,心想刘淘甫实在不是做大事的人,不如和父亲商量了,离开羽林卫。
“我们去书房说话。”程墨道,当先领路,来到书房。和两人在官帽椅坐下,把刘淘甫的话复述一遍。
武空听后神色稍霁。
张清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嘛,刘大人不是那起子见利忘义的小人。”
武空瞪了张清一眼,道:“说什么呢?”
就算他错怪刘淘甫,也不用这么说他嘛。
刚才张清听武空详细叙说昨晚的经过。尽管武空自以为陈述已经很客观了,但他对刘淘甫有意见,用词不免偏颇。听在张清耳里,便是刘淘甫实在不是东西,把程墨推出去顶水。张清还狠狠骂了刘淘甫几句呢。
被武空一瞪,张清嘻嘻笑了两声,道:“四哥,这下你放心了吧?”
武空没说话。
程墨和稀泥,道:“四哥这不是担心我么?昨天那样的情景,谁不生气?”
武空有台阶下,脸色好看很多,道:“就是嘛。”
张清随即说起小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把章老头的棺材抬过去放在你院子门前的空地上,不时干嚎,还有人在你墙边大小便。现在天气热,尸臭和屎尿的臭味儿冲天,闻之欲呕。”
第43章 程五在这里
“走,看看去。”程墨坐不住了。
武空一把拉住他,道:“章秋的子孙全聚齐了,还有他们的族人。你门前那点空地,密密麻麻全是人不说,连巷子里,巷口外面也是人。这时候过去,不是送死吗?”
到处是人,随地大小便,中间还搁一具棺材,这情景,想想就让人作呕。可是小院是程墨穿到这儿的居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根,他怎么能容许被人这样糟蹋?
“那又如何?他们人多,就可以不讲道理么?”
武空来不及责怪张清告诉他这些,用力把程墨按在椅上,道:“你知道满朝文武为什么惧怕章家?就因为他们一向是这个德性。他们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被他们围堵的人家又不好用强……”
“谁说不能用强?”程墨冷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不是人人畏惧纵容,他们会这样无法无天吗?”
张清道:“刘大人不是说廷尉会出面么?或者这时候廷尉已经带人过去了呢。”
章家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对廷尉沈定摆谱啊。沈定为人凶狠,铁面无私,有他出面,定然能把章家的人赶走。现在章家人把章秋的死算在程墨头上,人人对程墨恨之入骨,程墨过去,哪能落得了好?不死也得残废。
手头没人就是不行啊。盛夏团只有十几人,就算心甘情愿随他冒险,他也不能把他们往里头带,人数太悬殊了。再说,他们不是嫡系。
程墨道:“我们乔状打扮,去看看廷尉是怎么办事的。”
这个好,张清马上赞成,道:“我们打扮成什么好?最好能不被认出来,又能看到他们的衰样。”
对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武空也是无语了。
三人打扮好了,上了马车,出了安仁坊,特地绕一圈,再来到小院。
离三四条巷,便人声鼎沸,臭气冲天,马车再也行进不了。
程墨把车窗上的竹帘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只见满满当当的到处是人。很多身着短褐的男子手持棍棒,和一些豪奴对持;也有一些身着长衫或是绸衫的男子,气愤愤地大声说着什么。
穷苦百姓穿短褐。
安仁坊没有像霍光、上官桀那样的大官,但也不是贫民区,大多打工度日,也有一些京官、读书人。看样子,是附近的居民受不了,自发组织起来了。
有人喊:“让让。”
没人动。
那人不停喊着,不知谁说了一句:“你他娘的没带眼睛吗?哪里有地方可以让?”
都人挤人,前胸贴后背了,还让个屁啊。
局面一时僵住了。
程墨道:“下车吧。”
武空凑在他身后跟着往外看,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下,道:“下车?”
进得去吗?
程墨笑道:“我去掉伪装,道路就畅通了。”
不等武空说话,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把脸上的蒙面巾也扯掉,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大吼一嗓子:“程五在这里!”
咒骂声没了,阳光下,近千双眼睛直愣愣看着程墨。
程墨跳下车辕,转身就跑,所到之处,人人避让,很快闪出一条路。
武空一只手伸在空中,刚才他只差一寸,便抓住程墨的衣领了。这混小子,怎么可以这样跑下去?他不要命了吗?
张清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跟着从车里出来,也大吼一嗓子:“程五在这里!”随即跳下车辕,向程墨相反的方向跑去。
原来还可以这样。武空二话不说,也照葫芦画瓢来一回。
刚才那个喊着让让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给我追。”不管里面有没有程墨,总之先把这三人捉到再说。就算他们不是程墨,也脱不了关系,就算没有关系,章家也有办法让他们有关系。
不是章家的人笨,而是从前夜到现在,近两天两夜的时间在小院门口守着,吃不好,睡不好,又被臭气熏得脑袋发疼,慢半拍完全是人的正常反应。
里正觉得这两天像噩梦,就差一头撞墙了。居民们认为他没有用,章家人觉得他碍事,他劝了这个劝那个,和这个交涉和那个交涉,累得老命丢了半条,一丁点效果也没有。这会儿,他在人群中见程墨出现,心漏跳了一拍,见章家的奴仆不顾一切挤开居民,追赶程墨,马上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居民们,特别和程墨同一条巷子的居民们,对章家已经是恨之入骨了。谁愿意不相干的人抬着棺材搁家门口哭丧?这些人不仅没日没夜干嚎,还弄得臭气熏天,简直不让人活了。他们去干涉,还指使恶奴打伤他们。这个仇,算是结大了。
居民们迅速行动起来,用人墙把巷口堵得死死的。
里正在两个青年搀扶下颤颤巍巍站在梯子上,眺望程墨远去的方向,确定程墨没有被追上,才在青年的搀扶下慢慢下来。
程墨这具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穿过来又练了两三个月的马术和弓箭,更是强壮了不少,协调性也更好。一跳下车辕,马上向南边飞奔。他想引章家的人追赶他,邻居们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这些人渣清理出去了。
至于廷尉沈定什么时候带人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人只有靠自己才稳妥,靠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太不靠谱了。
程墨跑了一阵,回头一看,发现没人追来,不由大奇。他站住了,张望了一下,真的没人追。这不科学。
“小孩,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跑过来。”
这里离小院约摸有十七八条巷,已没有臭气。很多人去那边看热闹,只有两个妇人在院子里做针线,三四个七八岁的孩子在门前的地上玩弹珠。程墨拿出两个铜板对一个男童晃了晃。
男童小眼睛亮晶晶看着他手里的铜板,犹豫了一下,转头喊了一声:“娘?”
妇人抬头,眼睛一下停在铜板上。那可是铜板啊,还在阳光下闪着光呢。
“还不快去看看。”妇人朝儿子暴喝一声,然后放下针线,起身恭请程墨入内等待孩子回来通报消息,顺手还端了杯水来。
第44章 同仇敌忾
程墨没等太久,孩子气踹吁吁满头大汗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来了很多公差。”
他走了几条巷,有没有人跑来没看到,反正看见来了很多公差,然后人就一哄而散了。他差点被人踏了,吓得小心肝嘭嘭跳。
沈定来了?来得可真快。程墨又抓了一把铜板放在孩子手上,向妇人告辞,朝小院方向走去。
一路上乱糟糟的,看热闹的人四散乱跑,程墨几次差点被人撞上。有人认出他,好心提醒:“你怎么回来?快走吧,公差抓人了。”
对升斗小民来说,公差的威慑力比什么都大。公差来了,还不快跑,还往上撞,那是作死。
程墨问:“来了多少人?”
“好多人。”那人道:“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其实他远远见一群公差簇拥一个大官过来,撒腿就跑,哪有看清楚来了多少人?
问不出个所以然,程墨道了谢,继续往前走。那人脚步顿了顿,想把程墨扯回来,再一想,还是自己跑路要紧,于是不再管程墨,撒腿跑得飞快。
远远的,一个身着廷尉袍服的精瘦汉子阴沉着脸站在巷中,几个腰佩大刀的汉子站在他身后。这人就是沈定了。
程墨站在墙边看了一会儿,两个差人押一人,总共抓了五人,还有一人被叫到沈定跟前回话,那人花白胡子,不是里正是谁?
“五郎?你不是跑了吗?怎么还在这儿?”一人惊奇道。因为跑得太快,收脚不住,他倒退两步,确定眼前的俊朗少年是程墨无误后才开口。
这人,是隔壁赵大郎,以前的程墨还曾向他借过钱。大概是被借钱借怕了,程墨穿过来后,他刻意保持距离。
“赵大哥家不是在这边,你这是要去哪里?”看他跑得气喘吁吁,程墨同样惊奇。人跑是回家,你家在案发地旁边,乱跑什么?
赵大郎抹了抹额头的汗,苦笑道:“章家那些人真是害死人。刚才你走后我们就打起来啦,我失手打了章家人一棍子,这不是怕公差审问清楚,秋后算帐么?”
“刚才打起来了?”程墨睁大眼,随即感动,难怪章家的人没追过来,敢情被邻居们堵住了。
赵大郎急道:“你快跑吧,要是被公差抓住就麻烦了。”
眼前这位可是始作俑者,别人不一定有事,他一定逃不过。
程墨感觉到他的真情,再次感动,道:“你先走吧,我在后面顶着。”
他想看看事态发展。赵大郎也感动了,可是在公差面前,不是客气的时候,一点头,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
很快,里正回完话,退到一旁。沈定走了,公差押了人,跟在后面。
刚才这一阵鸡飞狗跳,章家的人跑掉一些,剩下的在沈定的威压下不敢不离去。不到一柱香时间,抬着章秋的棺材,走得干干净净。
百姓们跑的跑,逃的逃。很快,刚才摩肩接踵的巷口空荡荡的,只剩黄白之物在阳光下散发臭味儿。
程墨小心翼翼注意脚下,慢慢往前走。
“你小子怎么又回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怕被人听到似的,又道:“还不快跟我来。”
里正佝偻着腰,神色疲惫,站在两团大粪之间,朝程墨招手。总算把那些兔嵬子赶走了,他松懈下来,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想到程墨冒着被打残的危险,跑来引走章家人,里正的神色不由温柔几分。
程墨过去扶他,道:“您老快回家歇着吧。”
里正叹了口气,道:“那些公差是你请来的吧?还有那个大官,真是好威风,好气势,一来就下令抓人。”
程墨道:“邻居们可有人被抓?要是有,我去找人通融,尽快让他们出来。听说还打架了,伤着了谁?您老陪我去看看,请大夫和药费我付。”
连累他们就够过意不去了,还害得他们受了伤,程墨想多赔偿他们些银子。
里正看着程墨笑,抬手拍了程墨一下。程墨个子高,他够不着脑袋,只拍到肩头,就这样也心满意足,道:“你小子真的长大了。”
能为别人着想,而不是一跑了之,还像个人。
章家的人在这里闹腾两天,真正发生冲突是昨天的事。先是言辞交锋漫骂,然后章家恶奴仗着有主子撑腰,动手打了一个让他们走开的小女孩一巴掌,冲突升级,双方互有受伤。总体来说,邻居们气势弱了些,要不是生活环境被破坏,实在没勇气跟官家子弟对抗啊。
到了小院巷口,黄白之物外,还散落着吃剩的食物,发殡用的白幡。苍蝇在黄白之物和食物上流连不去。风吹动白幡,发出“哗哗”的声音。这里本来环境整洁,现在却成了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们真的抬了棺材来啊。”里正气呼呼道。那可是棺材!在这个讲究人死之后落地为安的国家,抬了棺材上人家门意味着什么?
程墨脸色阴沉,道:“里正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仗着有上官桀撑腰吗?如果上官桀倒台了呢?宦海风高浪急,分分钟钟船崩人亡。
里正叹道:“人家世代为官,我们只能忍了这口气。”
最可恨的是会昌伯那个老东西,自第一天出现之后,再也不见人影。要是他肯挺身而出,章家总会有所忌惮。
为了不让里正担心,程墨没有多说。
邻居们院门虚掩,人都躲在门后,只到两人说话,不约而同开门出来。一见程墨,都如见亲人。
刚开始,他们对程墨有些怨气,觉得他是害人精,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可随着章家跋扈,怨气渐渐被怒气所取代。再到程墨现身意图引走章家人,他们对程墨已经没有丝毫怨气了,有的只是同仇敌忾。对他们来说,程墨是他们的邻居,虽然顽劣了些,还是在可教的范围内。而章家人则不同,他们是敌人。
在这种认知上,他们拦住章家人,械斗发生。如果沈定来晚些,只怕不仅有人受伤,还会有不人死亡。
他们把程墨围在中间,有的咒骂章家人,有的关心程墨这两天的去向,还有的吹嘘着要和章家人再大干一场。
第45章 土豪
有三人受伤,都是同巷的邻居。程墨过去看了,每人送了十两银票,让他们延医诊治。
本来是气不过章家的人在这里干嚎,生怕他们接下来会在这儿开道场做法事,才冲在前头的。没想到意外之喜啊,程墨这小子好大手笔,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省着花,两年的开支就有着落了。
接过银子,三人恨不得身上再受几处伤,拍胸脯保证以后一定死心塌地跟随程墨,火里火去,水里水里去,绝无二话。
那些没有受伤的邻居悔青了肠子,早知道能发财,就应该冲在前头嘛。
最先挨了一巴掌的小姑娘在父亲的示意下,怯生生来到程墨面前,看着程墨不说话。
程墨不明所以,望向一旁的里正。
里正也不明白小姑娘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的父亲忙道:“五郎,这孩子侠义心肠,见有人到你家门前闹事,马上挺身而出。唉,那些人太凶狠了,对这小小孩子也不放过,抬手就扇了孩子一巴掌,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你昨天是没看到……”
满屋子的人神色各异,有人忍不住道:“老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侠义心肠,什么见有人到你家门闹事挺身而出,全是一派胡言。不是女孩子开门出来,见一个章家恶奴扯下裤子,露出那万恶之源,正对着她家柴门撒尿,才大骂起来的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老七要杀人的目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低声道:“闭嘴!”
那人还要再说,程墨笑道:“菊花昨天挨了一巴掌?”
小姑娘名叫菊花,今年八岁。八岁的孩子在现代刚上小学二年级,在吴朝可不小了,吴朝律法规定,女子十二岁即可成亲。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家里为了省口吃的,十一岁出嫁也是常事。
菊花是半大姑娘了,看着程墨俊朗的脸,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程墨爽快地递了一张银票过去。一屋子的人眼珠子掉了一地,要是挨一巴掌能得十两银子,哪怕挨十巴掌也值啊。
“众位高邻仗义为我出头,这两天,辛苦各位了。还请里正安排一下,这次挺身而出的高邻们每户一吊钱。银子我下午送过来。”程墨道。
一吊钱,就是一两银子,一千个铜板。
里正怔住了,一屋子的人怔住了。然后,欢呼声把屋顶掀了。
“五郎,以后有什么事你说句话。”坐在程墨身后的汉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把抱住程墨。实在是太激动了,那可是一两银子啊,他打零工,一个月不过赚一两百个铜板。
程墨一阵恶寒,挣扎道:“快放开。”
老七不停朝自己女儿使眼色,菊花无法领会亲爹的意图,不禁有些茫然。
“咳,五郎,你屋里也没个人暖床,菊花虽然小,还算懂事,你要不嫌弃的话……”女儿不开窍,老七只好亲自出马了。
这样也可以?在场诸人一下子精神了,纷纷卖力推荐自家女儿。
“住嘴!”
就在乱纷纷一片嘈杂时,一个冷冽的女声传来。男人们齐齐转头,看到脸容消瘦,眼圈发红,站在门口的赵雨菲。再看看一脸尴尬的程墨,于是恍然大悟:“哦——”
这两天,赵雨菲如同过了两年。吵闹声臭味儿不断传来时,她心如刀绞,要不是小厮送了信来,她就撑不下去了。
程墨回来有很多事做,她一直默默在不远处看着。直到这时估摸着程墨该忙完了,才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这些不着调的向程墨荐女。真是太过份了!
“你来了。”程墨起身走过去。
想到为他担足了心事,他却万花丛中过,赵雨菲委屈极了,一滴泪水轻轻从如瓷般细腻的脸上滑落。
程墨心头微痛,伸手要把泪水拭去。手还没碰到她的面颊,赵雨菲横了他一眼,别过脸,掉头走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懵,这什么情况?老七一拍大腿,大为懊悔。要知道程墨这么有钱,就该早点把女儿送过去,没想到被赵大姑娘捷足先登了。
这两天,让程墨放心不下的就是赵雨菲。担心她气不过,会冲动地和那些人争执,所以第一时间给她写信,让她不要管这些事。
只不过两天没见,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程墨拔足便追。
地上到处是没有清理的黄白水物和食物苍蝇,赵雨菲走不快,一下子被程墨追上。
“干什么?”赵雨嗔道。
她很委屈很生气,可说话神情依然温温柔柔的,清澈的大眼睛横了他一下,更具风情。
程墨柔声道:“你没事就好,我担心得紧。”
“谁要你担心了。”话虽然这么说,赵雨菲还是红晕双颊,低下头,唇边露出笑。
程墨轻声道:“这里的院子小,我在那边买了一所院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赵雨菲抬头,大大的眼睛映出程墨俊朗的面容,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粉粉的樱唇轻启:“什么时候买的?”
怎么她不知道?害得她担了两天心事。
程墨道:“刚买的,早上才过户。”
赵雨菲神色稍霁,这还差不多。
“那边是两进院子,你问问大娘,要是她老人家同意,你们一起搬过去住吧。”程墨想了想,添上一句:“这样彼此有个照应。”
赵雨菲母女住后院,他住前院,不浪费地儿。
话刚说完,见赵雨菲晕红双颊,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你……”赵雨菲一颗心被柔情涨满,话到嘴边,到底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说了一个“你”,便轻咬下唇,低下了头。
程墨见她连脖子都红了,细腻的肌肤一层粉红色,不由看得呆了。
赵雨菲长相甜美,性子柔顺,更做得一手好菜。她对自己一片痴心,程墨又怎么会不知道?两人相处几个月,他一直守礼,直到此时,才有些异样的感觉。
赵雨菲感到他灼热的目光,心头如有鹿撞,慌忙道:“我去看看。”转身跑了,走得太急,一脚踏在一团章家人吃剩的饭食上。
程墨含笑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