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节 与东印度公司对赌
英国对华全权代表额尔金觉得他也收获到了丰收的果实,他在sh跟清廷钦差谈判,用广州一事作为压力,几乎逼迫清廷答应了他的一切要求,包括鸦爿贸易合法化,进出口关税税率问题,以及由英国人出面帮办大清国关税一事。清廷甚至连解除强行收复广州的两广总督的职务这种事情都答应了。
这是一份令人满意到身心愉悦的善后通商细则,虽然本身只是《天jin条约》的附属,可是真正要获得利益,还的靠这些通商细则。
既然该要的东西到手了,额尔金就该赶紧南下处理另外的事情了,比如广州问题。他之前一直主张的是进攻广州,让西马糜各厘和格兰特两个将军放手去干,并不意味着他本人就好战。
额尔金准确来说,是一个政客,一个官员。他来中国之前,先后在英国多个殖民地任职,最高的职位是加拿大总督。
而且额尔金这个政客,还是一个外交家,不是一般的外交家,而且是一个外交世家。他爹老额尔金就是一个大使,曾经做到过奥斯曼帝国大使这样的要职。老额尔金结婚之时,曾经许诺他的妻子,要给妻子修建一座豪宅,用来自东方的珍贵艺术品装饰。他履行了诺言,在做奥斯曼大使期间,他通过不太光彩的手段,洗劫了希腊的巴特农神庙,劫掠了一大批古希腊艺术珍品。可惜这些珍品运回英国的时候,老额尔金发现,他妻子早就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最后这些珍品也就没能装点额尔金家的豪宅,而是卖给了大英博物馆。
老额尔金劫掠了希腊雅典卫城的古老神庙,小额尔金后来主持洗劫了满清皇帝的圆明园,如果仅仅用报复清朝皇帝的说法,实在是太过苍白,用家族渊源来解释,或许更能说明这些海盗们的本性。
尽管有这种野蛮的本性,但不可否认的是,额尔金的专业外交素质和外交官的世界观。
既然是专业的外交官,那么他就不太可能喜欢不断的战争,战争的目的无非是攫取利益,既然利益已经攫取到了,就没必要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中去,真正喜欢战争的,只有那些纯粹的军人。
之前额尔金支持格兰特和西马糜各厘的强硬态度,那是因为他需要给清政府施压,现在清政府已经屈服了,那就没必要纠缠在广州城的占领问题了。
可是当额尔金刚刚回到香港,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广州自不用说,连新安城都被清军收复了,朱敬伦收复新安的时候,额尔金还在南下的船上,他知道新安被西马糜各厘等人攻下的消息其实也就是南下之前,本来还打算将这座县城取代广州当作清政府支付赔款的抵押呢。
现在手里没有广州不说,连新安也丢失了,这就让额尔金有些头疼了,更头疼的是,格兰特、西马糜各厘和港督包令三人之间争执不下,包令希望尽快恢复和平,恢复贸易,两个将军则希望额尔金从印度请求一批援军,他们继续作战,不但要打下新安,还要打下广州。
这些犯人的问题还没法解决,因此这批军政要员,此时就有些无暇顾及市面上的汇票波动了。
而此时,方山借由伍家放出去的消息,已经对市场造成了冲击,那些一直在跟伍家掌柜的做汇票生意的洋行顿时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伍家没命的变卖汇票,但是他们可不相信东印度公司真的被英国政府解散了,所以还有所观望,但已经开始悄然出手了。
卷入这场风波的不止那些大洋行,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中国商人,这些人对东印度公司更加不了解,他们中的很多之前都没有接触过汇票这东西,根本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倒卖,他们才挤入这桩生意,结果很多人手里都压了不少从渠道收上来的汇票,他们对东印度公司的信用可没有那些英国商人,葡萄牙商人和法国商人迷信,因此他们第一个开始出货。
汇票首先是流入了东印度公司的代办处,很多人要求贴现兑付,东印度公司此时自己都还没收到自己被解散的消息,更没有理由拒绝贴现,所以不断的有白银按照票面价值被兑付出去,可他们哪里撑得住这种海量的白银贴现,要知道此时很多原本没有涉足汇票交易的正经商人手里的汇票也为了安全起见要求贴现,这种恐慌性的挤兑让东印度公司的银库很快就空了。
只能打起停止兑付的牌子,告诉自己的客户,他们将很快从印度调转一批现银过来,最多一个半月,他们就能为客户贴现。
东印度公司的行为更加引起了恐慌,市场自发的贴现率已经下跌到了八成不到,但是距离朱敬伦定下的七成还有距离,所以他们暂时还没办法大规模收购,一切就要看东印度公司这个大庄家能不能从印度尽快调拨一批现银过来了,无形中朱敬伦现在其实是在跟东印度公司对赌。
但是很不幸,东印度公司的银船还没有过来,伦敦的消息传过来了。
1858年8月,英国议会通过法案,撤销东印度公司。
只是这一个消息,在海上传递了三个月,终于在11月中旬,传到了香港。
由于市场上早就开始传东印度公司被解散的真消息,以及公司汇票被废除的假消息,这两个真假消息中虽然只有一个被证实,可另一个自然的被市场相信了,挤兑、抛售的狂风巨浪掀起来了。
这时候就是庄家开始屠杀的时候了,汇票价格一日三变,第一天七成票面价格,第二天就爆跌到了六成,第三天甚至直接就是五成,第四天持续了一天,第五天又一次爆跌,香港市场上的汇票几乎变成了废纸一般,根本就找不到买主,东印度公司直接关闭了分部,尽管有港英政府出面辟谣,可是愤怒的商人将汇票扔到港督办公桌上,港督却没法兑现的时候,也就没人敢冒险持有这些汇票了。
此时一股溪流悄然间在香港和澳门之间形成,精明的商人发现澳门还有出售汇票的渠道,始终有一些人在拿现银收购这些汇票,尽管给的价格很低,但是还是有恐慌的商人不断出手,尤其是那些紧缺现银的,或者持有太多汇票需要避险的。
这样的人都为数不少,因为这段时间很多商人根本无法做生意,因此并没有将现银从东印度公司提出来,手里就挤压了大笔从伦敦汇过来的汇票。也有一些商人是变卖了物资,将现银存入东印度公司的账户,此时也不由得担心回到伦敦后汇票变成了废纸。所有人都在抛售,不管是汇到伦敦的汇单,还是汇到中国的汇票,短期呢剧烈出手的代价就是,第五天之后,价格就跌落到了票面的三成。
但这个价格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澳门市场对汇票的吸纳力度实在太强大了,胃口几乎是无限的,当然前提是价格够低,流入澳门市场的汇票,总司悄无声息的通过各种渠道,一个个中间人,小商铺,牙子,最终变现成为一颗颗银元,或者一锭锭银锭。
朱敬伦不时能从澳门收到一些消息,伍家告诉朱敬伦,已经用低价收购了几十万两的汇票了,而且伍家十分关心汇票是不是真的会废掉,或者是否会被降价回收。朱敬伦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们,英国政府最后一定会全额给这匹汇票担保,让他们放心收购。
方山也很关心澳门的事情,请求朱敬伦让他再去坐镇,他有些不放心伍家的人。
“放心吧,他们最后一定会交给我一份漂亮的账本,你到时候只管查账就是了。”
之前跟朱敬伦对赌的是东印度公司,可是东印度公司被解散的消息,这段时间香港政府官方都承认了,也就是朱敬伦对赌赢了,在方山看来,这就说明朱敬伦这场生意赚了,赔钱生意他没兴趣,但是赚钱这种事,就很让人愉快了,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而不仅仅是试探的问题。他很有兴趣帮朱敬伦赚一大笔钱,哪怕这笔本钱是从伍家借的,可依然不能阻挡他不信任伍家。
“若是伍家做假账呢?”
方山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敬伦笑道:“他们不会的,伍家的人懂得做长线生意,你觉得他们会比我赚的少吗?”
方山叹道:“这倒是便宜他们了。”
消息是朱敬伦提供的,方山觉得伍家完全是搭了便车,他也相信,一旦从朱敬伦这里得到可靠的消息,伍家是绝对不会看着朱敬伦吃独食的,肯定也要加进来分一杯羹。一想到伍崇曜借钱的时候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就来气。他十分不爽的一点是,伍家竟然没有一开始就毫不犹豫的借钱,这让他觉得这些商贾看人太势力。
朱敬伦笑道:“没有伍家,你根本无法在澳门建立这样一个买卖汇票的渠道,没有伍家也没法在市场上释放假消息,可以说伍家这次付出的,不止有银子,还有他们经营的百年信誉。”
信誉这东西极其可怕,尤其是这些商业巨头的信誉,都是用真金白银做的,一旦变现,那真的是金山银山。经营怡和行的伍家当然有这种黄金一般的信用。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变现而已。后世的高盛就精于此道,他们可以无数次做市,一般的局都不值得说,单说一个希腊,下来加入欧盟的漂亮财务记录是高盛给做的,但是希腊加入欧盟后,高盛却第一个买了10亿欧元的希腊债务保险,当希腊债务破产的时候,高盛大赚一笔。
方山还要再说,朱敬伦摆摆手。
“澳门你就不必去了,你去一趟香港吧。我听说额尔金回来了!”
此前朱敬伦一直都没有主动跟香港那边联系,不是他想继续打仗,他可是把新安当作基业的,没人愿意在基业还没建成的时候,就把基业打成烂摊子。只是当初香港主事的是一群将军,现在额尔金回来了,朱敬伦觉得可以主动联系一下香港了,因为额尔金是一个外交官,外交官总是更喜欢和平一些。
有事做就好,方山忙问:“让我去找那个什么额尔金?”
朱敬伦摇头:“不,你去找赫德。”
第一百零七节 经济大收获
方山出发了,伍崇曜来了。
他带着几个老帐房,一大堆账本来了。
朱敬伦猜的很准,每一笔账目伍家都记的很清楚,方山担心他们作假,伍家更担心朱敬伦翻脸。
而且这一次伍崇曜确实被吓到了,朱敬伦提供的消息很准确,伍崇曜第一个反应就是,朱敬伦不但在广州的洋人中有探子,甚至都把探子派到了伦敦去,更让他恐惧的是,朱敬伦竟然还有如此操作汇票的方法,他更觉得这个人可怕了。
所以当汇票盘口一结束,他立刻就赶来了新安。
“收购汇票总计达两百五十万两,动用现银一百万,均价以票面四成价格收购,除去成本一百万两,盈利达一百二十五万两。账本都在这里,不知道大人您是要现银还是汇票?”
伍崇曜极为恭敬,也很懂得官员的做派,没有一一报账,而是做了一个总结。
从伦敦传来英国议会解散东印度公司的消息后,香港市场确实造成了巨大的震动,汇票一度跌至三成以下,之后伍家大笔吃进,最后将价格拉升到了四成的均价,可是这种情况字持续了十天左右,接着就传来伦敦的新消息,英国政府果然宣布,接收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一切财产,同时也接收了东印度公司的一切债务,甚至对汇票也做出了专门的政策,那就是由英国政府给这些汇票担保,保证他们如数兑付。
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信用就已经是黄金一般,大英帝国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信用可以说是用钻石镶嵌的,所以政策出台之后,香港政府立刻发出公告,大英帝国的强大信用立刻就给汇票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汇票价格连番往上涨,两天时间就升到了票面价格的九成,做空套现的时机彻底结束了。
一结束,伍崇曜当即命人整理账册,然后亲自动身,带人来新安向朱敬伦汇报。
朱敬伦笑道:“现银我也没处放去,放家里还落得一个贼惦记。汇票吗,我也不打算去英国做生意,也用不上。另外盈利一百二十五万两,都是仰仗你们伍家了,就给本官一百万两吧,那二十万万两就当作给你们的佣金。”
伍崇曜诚惶诚恐:“大人恕罪,不敢欺瞒大人,借着大人的消息,小人在广州也赚了一点。所以这一百二十五万两,是一分钱都不敢少了大人的。至于说佣金一事,大人休要再提,当真羞煞了小人也。”
伍崇曜倒也老实,同时透露这些消息,也是在向朱敬伦示好,以示自己光明正大,没有隐瞒的意思。
东印度公司的汇票,名义上一般是从广州汇到伦敦,或者从伦敦汇到广州的,因此广州有人持有东印度公司的汇票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受战争影响规模不会太大而已。但这里伍家可以吃独食,也是一笔不小的利钱。
另外在香港和澳门市场上,朱敬伦账本上记录的一百万两,一百万两之外,那就是伍家操作的盈余了,那部分是多少,恐怕除了伍崇曜没人知道。
但朱敬伦态度坚决,似乎真的跟钱过不去一样,坚持道:
“伍东家不必客气。本官说句不好听的话,本官一穷二白,也就是做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盘子。没有伍家的声誉,放出去的消息没人信,没有伍家的本钱,本官也收不到那么多汇票,更何况伍家前前后后,事情都是你们办的。本官可是讲道理的人,所以这佣金你们收的合理,就该问心无愧的收下。”
伍崇曜又不断推拒。
朱敬伦口气变硬:“伍东家你休要推辞。本官说一百万两就一百万两,多一文钱都不会要你的。不过本官有个要求。不瞒伍东家,本官已经给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禀报过收复新安一事,二位大人以本官稍有微功,已向朝廷推举,举荐本官正式就任新安知县一职。”
刚说到这里,伍崇曜连忙道喜,总督和巡抚联名举荐,可以说这个区区县令十拿九稳,而且还是新安这种靠近洋人巢穴,少不得要和洋人有瓜葛的地方的县令,大概没人会跟朱敬伦来争的,要知道前r县令可是被洋人烧死的,谁知道这些野蛮人以后还不会不会闹出同样的事情来,反正有门路的人要求官,都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朱敬伦摆摆手打断伍崇曜的道喜:“伍东家切莫急着道喜,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本官若就任新安知县,就该为新安百姓谋福。可如今新安因为战乱,百业凋敝,本官想请伍家在这里开一家大商铺,就近跟洋人做买卖。本官的那笔银子,就存在伍家的铺子里,也方便本官随时调用,不用的时候,正好方便伍家用来周转一二。”
伍崇曜愣了愣,没想到朱敬伦是想要自己在新安开设一间商铺,这不是什么大事,伍家的铺子多了,多一间不多,少一间不少,至于跟洋人做生意,伍家一直是跟洋人做生意的,即便十三行的公行取消了,可伍家的关系网还在,依然是最大的出口贸易商。
“方便的时候,怡和行也不是不能重开!”
朱敬伦继续道,本以为伍崇曜会欣喜若狂,他却突然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莫要在让伍家经营公行。
十三行中与伍家齐名的潘家潘有度总商曾有一句话叫做“宁做一条狗,莫做洋行首”,本以为只是一句哭诉的俏皮话,朱敬伦真的不知道工行制度还真的对伍家这种行商有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提也罢,朱敬伦转变口气:
“公行当然是做不了的,本官也没有本事让朝廷重开公行。”
听到这里伍崇曜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又听朱敬伦道:“不过怡和行这个招牌还是可以用的吗,令尊用一辈子把这个招牌做成了金字招牌,丢弃了岂不可惜。”
听到这里,伍崇曜更是惶恐,又一次叩头:“大人还是饶了小人,不瞒大人,家父生前宁可破产也想丢了怡和行这个招牌,小人若是在用这招牌,那就是不孝之子啊!”
朱敬伦愣了愣,伍家到底受到多达刺激啊,伍秉鉴竟然要把自己一手打造的金字招牌,当成烫手山芋?
有些情况不在其中就不解其意,十三行的行商在第一次鸦爿战争之前,确实十分风光,但是一旦清政府遇到麻烦,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发生天灾了他们得出钱,发生战争了,他们得出钱,出钱不利索了,没有满足官员的预期,更是有可能被捉拿问罪。
当然清政府的专卖保护,确实让广州十三行的行商们享有巨大的专卖利益,也就是扬州的盐商能跟他们相比。
乾隆年间盐商、行商这些专卖商人的日子还算好过,乾隆朝之后整个清朝就开始走下坡路,这是传统封建王朝的规律,兴衰交替。
根本原因就是人地关系发生了变化,前期人口不断增长,因此生产增加,国家变得富裕。可是人均技术水平并没有提高,当人口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口就不再是财富,而变成了一种负担。
清末人口达到四亿多,而耕地面积始终没有增加,道光年间的人均耕地只有两亩,而康熙年间超过六亩,土地是无法增加的,这种无法根除的矛盾造成中国总是兴衰更替,一次次治**替。
一旦土地无法养活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民,即便温和如中国人,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到了晚清时期,各种社会问题集中爆发,民乱不断,什么天理教、白莲教不提,太平天国就是其中的代表。
遇到太平天国这种****,按照惯例朝廷也是要管行商要钱的,因为清朝吸取了明朝的经验教训,更喜欢从商人手中搜刮,从底层的穷鬼身上搜刮弄不好要付出王朝倾覆的代价。如果只是太平天国这种自然爆发的农民起义兴致的****,行商掏钱也还能顶得住,不巧的是,晚清赶上了一个世界大变局,正是英法两大帝国掀起全球扩张的时期。因此外患十分严重,内忧加上外患,行商们就有些顶不住了。
早在第一次鸦爿战争之前,广州许多行长就已经变成了空架子,虚有其表,经营所得甚至不如给朝廷孝敬的多,可谓是入不敷出,许多行商那时候就打了退堂鼓,奈何入了公行,想要自由退出,官府也是不答应的。
除了极个别以贿赂官府成功退出工行外,绝大多数都没有办法成功脱身,就是大名鼎鼎的伍秉鉴也被官府逼迫着始终在做十三行总商。
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伍秉鉴家有2600万银元,合1800多万两银子,伍秉鉴表示愿意交出家产的八成,让伍家离开公行,安享剩余那两成财富,结果官府都没有答应。能让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愿意交出绝大多数财富只希望脱身的行业,绝对称不上什么好行业,起码风险已经超过了这些商人愿意承担的极限。
因为鸦爿战争的战败,在英国的要求下,清政府不得不终止了让洋人不满的公行专卖,伍家这才得以脱身,应该说是极其庆幸的,可朱敬伦竟然又邀请他们重开怡和行,伍崇曜本能的产生了危机感,这一行他打死都不想做了。
看到伍崇曜的表现,朱敬伦知道勉强他是没用的,也知道那些关于十三行的故事或许是真的,行商到了后期,真的是没人愿意干了。
但眼睁睁看着伍家放弃怡和行,朱敬伦就觉得他们好像放弃了一座金矿,他自己心里都无比的可惜。对比一下后来怡和财团的实力,而远比怡和财团更有底蕴的伍家怡和行却放弃经营,朱敬伦觉得这座金矿也许自己可以帮着深挖一下。
在朱敬伦眼中,广州十三行向来都是跟英国东印度公司一个级别的垄断怪物,东印度公司虽然解散了,但是带给了大英帝国一整个印度,可以说千倍万倍的回报了英国,朱敬伦没有那么贪婪,满清经营了上百年的十三行倒闭,他不能从中挖掘出一个帝国遗产,但至少应该让他攫取到工业化的资金。
亲自扶起伍崇曜,朱敬伦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这次跟伍家合作,得到一百万银子只是小钱,得到伍家这样的巨头合伙人才是大收获,但是跟得到十三行倒闭的遗产相比,这些又都不算什么。
第一百零八节 军事大欺诈
朱敬伦安抚了伍崇曜,挖到了自己事业的第一桶金,拉拢到伍家在新安设立商铺,就等于将新安融入进伍家的商业网络中,更重要的是朱敬伦发觉了一个深挖十三行废墟金矿的机会。
英国人解散了东印度公司,得到了整个印度的管辖权,朱敬伦相信自己接手满清朝廷放弃的百年公行和伍家这样的行商放弃的十三行招牌,一定也能带给自己一个帝国。
但是来日方长,不是谁都有本钱来攫取这些遗产的,至少在朱敬伦彻底夯实新安之前,而最重要的就是跟英国人达成协议,开放新安和香港之间的贸易。
身负这个重任的方山已经到了香港,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香港早就被港英宣布为自由gang,方山孤身一人雇了一个渔船,身上又没有武器,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找赫德遇到了一些麻烦,因为此时的赫德着实有些不如意,他是被广州的清军释放回来的,带回来的是清军的善意,可当他回到香港的时候,西马糜各厘和格兰特俩人带着额尔金的指示,一心就想着采用武力,根本就不接受清军的示好。
无法在中英之间穿针引线,赫德的地位就不可能太高,在广州的时候,他受到巴夏礼器重,那是因为广州的洋人太少,而赫德确实展现出了自己的才华,这才得以脱颖而出,可香港这里的洋人并不少,他本身的身份,不过是广州海关的一个二等翻译,他这样的人,在香港一抓一大把,因此他从广州带回来的消息没有被重视后,就被抛在了一边,几乎被人给忘了。
好在方山很擅长找人,费了一番功夫,联系上了香港码头的地头蛇,花了一些钱,自然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后派人送了一封信。
赫德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这段时间尤其苦闷,一个人没有实现自身价值的途径之时,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没有什么价值,从而意志消沉。赫德也不例外,他也感到意志消沉,天天躲在港英政府给他安排的职员公寓之中,很少出门。但他也没有闲着,他找了许多的中国书籍,继续苦读,一如当年他在宁波不如意的时候,就是读书。
一封信从打扫公寓的一个中年妇人手中交给了他,赫德就着昏黄油灯读完了这封信,赫德顿时燃起了一股澎湃的热情来。
还很粗狂的香港码头上,水兵啤酒馆对面的一家茶馆中,赫德见到了他要找的人。
收到信后,赫德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跟来人匆匆沟通了一刻钟之后,赫德匆匆起身,带起帽子的同时说“我会想办法的”,然后让来人“你等我三天”。
至于为什么要等三天,因为第三天赫德才可以参加一个酒会,他向来不是很热衷酒会这种交际活动,因为在酒会上要么遇到一群无礼的暴发户,这会让他感觉有**份,要么遇到地位比他更高的人或者真正的豪门贵族,又往往会被人轻视,这两种感觉他都不喜欢,所以他就不喜欢参加酒会了。
这次破例参加酒会,因为这次酒会上会出现一个人,香港目前职位最高的官员额尔金,准确来说,额尔金是在中国的英国人中地位最高的人,他是对华全权代表,甚至可以说,在这里他就代表英国王室,他就代表维多利亚。
香港开埠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但是出现在这里的西方人,依然以冒险者、暴发户和逃犯为主,正经西方绅士都很少,更不用说有贵族了,因此额尔金这样的贵族二代一般也很少参加酒会,今天是欢迎伦敦画报的特约画家一行人,额尔金希望画家能将他取得的成就,画成一副油画,好用来展示他的功绩。
这样的酒会规格本不算高,但因为有额尔金出席,因此也成了香港上流社会趋之若鹜的去处,赫德想了不少办法,才拿到了一张酒会的请帖。
在酒会上却始终没有得到跟额尔金单独接触的机会,额尔金这样的大员眼中,不会有赫德的存在。赫德知道自己不能在等下去了,他没有时间。
“和平!”
当额尔金从他身边不经意走过,去找其他人的时候,赫德抢在他耳边说道。
“什么?”
额尔金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赫德,他对赫德没什么印象,但又似乎见过,即便是香港的英国人也不多,他确实不敢确定。
“我说和平,贸易,繁荣!”
赫德补充说道。
额尔金有些好奇为什么赫德要跟他说这些:“请问您是?”
赫德语速很快的说道:“很抱歉。我叫赫德,广州领事馆二等翻译。我想说的是我们需要和平和贸易。”
额尔金很有风度的笑笑:“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然后轻轻点头就要离开。
赫德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我认识他们的官员,我愿意去谈判。”
额尔金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边走边说:“赫德先生,关于和平和贸易,我们会有人处理的。”
显然他对于赫德这样的小角色并不感冒。
赫德在他身后大声说道:“请恕我冒昧,我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我过问,问题是他们来找我了,他们信任我!”
额尔金停了下,神色依然不太愉快,但是却没有拒绝:“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说服我。”
午后的阳光很美,赫德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说服了额尔金,答应派人跟gd官员接触一下。
赫德为自己的准备感到骄傲,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段时间他虽然没有出门,一直在读书,可是他也没忘记关心外面的状况,每天的报纸他是必看的,而且自己也做了一些工作,他每天都从自己可以看到港口的窗户统计下了进出港口的船只数量,准确的数据表明进出香港的货船每天都在减少,贸易量显著的下降,另外报纸上也用危言耸听的口气在诉说中国人不断离开的情况,中国人如果离开了香港,会让这里的洋人陷入困境的。
赫德认为,正是自己这些详实有力的数据最终说服了额尔金,让他参与跟中国官方进行初步接触。
赫德不知道的是,额尔金是注定要被说服的,额尔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被别人说服,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
他回到香港之后,屡败之下的军队已经难以忍受跟中国人和平相处了,无论是海军的西马糜各厘还是陆军的格兰特,都强烈要求增派援军,攻打新安和广州。他是英国对华全权代表,可不代表他可以不顾政治原则,完全跟军队拧着干,因此一个香港总督既不是合适的人选,也没有说服军队的足够道理。
赫德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另一种途径,让赫德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冒失鬼去搅合一下,未必不是什么好事。
别人会怎么看,别人会看到酒会上一个冒失鬼拦住了额尔金,出于礼貌额尔金给了他二十分钟,然后他被说服跟gd官方接触一下,这一接触发现双方的分歧并不大,于是和平就顺理成章了。
军队当然会有意见,但会把意见都对准赫德,而不是他额尔金。
当然事情也有可能搞砸,中国的官员在某些方面确实让他无法容忍,如果因此而谈不成的话,那时候还是需要军队出动。
因此额尔金其实是两手准备,在彻底完美的完成这次外交任务之前,他是不会让军队感到不满的。一旦任务完成了,这些军人他都懒得瞧上一眼。所以他很愿意给赫德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一个机会,同时也不拒绝军队参与其中。
从赫德哪里得到的消息很让方山很满意,英国人愿意先到新安一趟,跟朱敬伦做初步接触,双方可以谈一谈恢复贸易的问题,方山知道这就是朱敬伦想要的结果。
方山回新安复命,带给朱敬伦这个消息的同时,还带给了朱敬伦一大堆他能买到的各种报纸。
方山汇报的港英官方反馈好像没有让朱敬伦上心,倒是对他买回来那些往期、不定期的报纸格外关注,方山不知道这些报纸有什么好看的,因为他不认识英文,但他知道这些报纸很多都是从英国和印度运来的,香港本地的也有,但是很少。
“是时候了。通知侯进和黑狗,让大军合操!”
侯进带领的那些客家士兵现在也掌握了基本的步枪使用。
朱敬伦打算让大家合练,然后给客人们一个留一个好印象。
三天之后,当赫德一行人来到新安城的时候,朱敬伦给他们安排了一个阅兵式。
近三千穿着新做的服装,手持擦得锃亮的步枪,迈着整齐的正步,整齐划一,喊着号子的方阵,整齐的从城门走进城中,那气势还是相当震撼人心的。最后还有马拉的几十门大炮,让人毫不怀疑这只部队的火力配备。
朱敬伦也很满意步兵方阵的效果,尽管他们只合练了几天而已,大概是国人有天分吧,反正朱敬伦觉得,他们比英国人的步兵阵列走的都好。
最让朱敬伦满意的是他们喊的口号,“精忠报国”、“效忠皇上”、“保卫家园”、“奋战到底”云云,这些口号是朱敬伦临时想出来的,喊效忠和报国都不会犯政治上的错误,同时不会减弱这种四字成语好短语本身短促发声带出来的气势,朱敬伦向来觉得,中国语言中这种整齐甚至带有格律的成语短句跟阅兵简直是绝配,无形中能将军队的气势提升一大截。
阅兵最终在近三千人的方阵列成队列,冲着城外的江面整齐的放了一轮排枪结束,朱敬伦相信,即便是英法联军的正规军官来看,也绝对会认为这只军队是一只意志坚定,气势高昂的精锐部队。
如果这只部队来守城的话,需要多少军队才能攻下?英军即便再骄横,恐怕也不会认为同等数量的军队能攻下这些人防御的阵地吧,而更多数量的军队,目前的香港并不具备。这应该能打消报纸上那些叫嚣战争的激烈言论,给主战派头上浇上一桶凉水,让他们冷静冷静了。
可实际上,朱敬伦这些士兵依然是银样蜡枪头,包括那些马拉的大炮,一大半都是佛山最近仿制的法国步兵炮,质量相当低劣,徒具其型而已,炮车是找新安当地的木匠铁匠临时打造的,事实上拉着大炮跑还可以,一旦开炮,这些炮架极其容易直接震散架。
因此这次阅兵,其实相当程度上是一次军事讹诈,但效果甚至出乎了朱敬伦的预料。
因为秘密来到新安的一些英军军官回去做的报告称,要攻陷新安城守军的防御,至少需要一万军队,而要彻底消灭这只军队,则需要两万人,而且还是保守估计。
朱敬伦到底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英军在沙井时候,对当地乡勇战斗意志留下的深刻印象。
第一百零九节 把洋人留在新安
到新安观看阅兵的人中,有为数不少的军官,这些军官都是参加过跟清军的战斗,从gd打到tj对清军作战经验丰富,他们因为北上tj所以没有参加过广州的战斗,可是他们后来跟西马糜各厘攻打过东炮台,攻打过新安城,也攻打过沙井墟。
后三场战斗让他们印象深刻。
“这些人与清国正规军不同,他们作战风格极其顽强,仿佛不知道惧怕!就我们今天看到的,和接触到的情况表明,目前防守新安的军队,就是这种军队。可怕的是,他们现在装备了相当数量的线膛步枪以及少量步兵炮。”
参观团从新安回到香港后,立刻向主要高级官员汇报工作,包括西马糜各厘、格兰特这样的军官,也包括包令以及额尔金这样的文官。
“西马糜各厘将军,您认为这样的报告是否准确?”
额尔金刻意问道,在东炮台和沙井墟两次铩羽而归后,西马糜各厘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也是跟广府官员谈判的最大阻碍。
西马糜各厘是一个专业的军官,作报告的军官也是专业的军官,他对这份报告表示认可,但他的态度不会改变。
“这份报告十分详实可靠。不过只要我们能从印度抽调一万兵力,就能攻克新安。”
西马糜各厘刚刚说完,包令就反对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印度可比中国重要的多。在哪里的反叛被镇压下去之前,我不认为尊贵的女王陛下和政府会同意从印度调兵支援中国。”
“我们还可以联合法国人。”
格兰特补充了一句,作为陆军军官,他像这个时代所有国家的陆军军官一样,都极为推崇法国陆军,甚至包括后来纵横欧陆的普鲁士陆军,也是通过效仿法国驻阿尔及利亚军团进行改革之后才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包令冷哼一声:“法国人?法国那位拿破仑先生现在痴迷于让越南成为他们的领土。”
包令一直困扰于香港日益困难的供给条件,中国人在不断的离开,贸易量锐减让税收入不敷出,目前香港的物资供应还需要依靠英国政府为战争而建立的补给线,这种巨大的成本是难以承受的。所以包令一直希望尽快恢复贸易,为此他宁可在面子上照顾一下满清官员。
见双方僵持不下,额尔金借故叹道:“这么说短期内我们不会拥有足够的兵力了?”
包令道:“是的。”
额尔金叹道:“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我们并不具有惩罚广州官府的军事力量了?”
包令继续道:“是的,先生。”
额尔金道:“既然如此,为了女王陛下的荣耀以及英国的利益,我们只能暂时容忍广州(东)政府的挑衅行为,以和平的手段争取尽快取得贸易上的便利。”
总结完毕,额尔金继续道:“包令先生,就由你负责组建谈判团队,尽快赴新安和广州进行谈判,我想中国人应该为我们的忍耐付出更多,至少应该比他们的朝廷答应的更多。”
额尔金的意思很明白,他们可以跟广府保持和平,但作为交换,广府应该给予英国多余tj条约所能给予的优待。
尽管觉得很难让中国官员让步,但包令依然很满意:“是,先生!”
西马糜各厘和格兰特就有些不高兴了。
额尔金早就料到这俩人不会满意,转头对他们说道:“至于西马糜各厘先生和格兰特先生,我需要你们继续保持戒备,随时做好军事行动的准备。我想你们明白,我们跟中国人之间,随时都可能再次爆发战争,除非他们能够保持诚信,维护双反的条约,但据我所知,想让中国人保持诚信,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西马糜各厘和格兰特一听,额尔金并没有放弃军事行动的计划,他们也满意了。
这就是精明额的政客,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会直接与人结仇。
包令的速度很快,不到三天时间,就组建了一个专业团队,他们拟定了十几条具体条款。
主要有三条,第一广府各级官府必须放弃针对香港的封锁政策,不再针对赴港贸易的商人进行制裁和威胁;第二允许洋人到广府各地贸易,当地官府不许敢于正常贸易,并且保护商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第三不得继续针对洋人进行任何行事的对抗包括军事和非军事的,比如派兵威胁香港,比如派人在香港进行投毒等恐怖行为等等;第四立刻执行tj条约和善后通商章程规定,按照条约规定的税率进行抽税,并且允许洋人帮忙粤海关关税。另外还有一些自由传教之类的要求。
朱敬伦看到这些谈判要求之后,冷笑着对香港来的谈判代表说道:
“你们这是希望重开贸易,还是重开战争呢?”
港府高级参赞查尔斯坚持他们是抱着绝对的诚意来的,他们为维护贸易自由是不遗余力的。
朱敬伦摇头:“我从这些条款中看不到你们的诚意。我这里有一封信你们带回去给港督和额尔金先生,十天之后你们在来!”
洋人没想打谈判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们只是提交了一个谈判大纲而已,正常程序不应该是对方也提出他们的要求,然后双方就各自的要求先进行初步的磋商,确定那些条款可以谈判后,在进行正式的谈判吗。
可对方一封信就把自己打发了。
查尔斯还想要争取一下,却被一声“送客”给撵了出去。
不是朱敬伦不想谈判,他比谁都更想谈判,洋人已经做出了表示,他现在需要广州那些官员给自己表示了。
“方山,你立刻马不停蹄赶往广州,把洋人这些要求交给大人们。请大人定夺。告诉他们,洋人希望能在广州进行谈判。”
洋人提交的谈判要求给了朱敬伦强大的火力,用力吓唬广州官场的火力。这些条款中,大多数广府都不敢答应,比如洋人拥有在广府各地经商的权力,打死那些大人也不会答应,让洋人在整个广府到处流窜,鬼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让洋教横行,也不是黄宗汉等读书出身的官员愿意看到的,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让他们明确答应,白纸黑字,除非是皇帝下令,否则没人敢答应,那可是一世骂名啊。但最让他们恐慌的,恐怕还是朱敬伦让方山口头转告他们的要求,那就是洋人要去广州谈判。
费了多大的劲才把洋人从广州赶走,为此黄宗汉跟柏贵先是斗争,后又合作,现在洋人又想来,恐怕没一个官员愿意沾染洋人。
所以朱敬伦让方山去广州转交洋人这些要求,实际上就是在吓唬广州官场,广州的大官们会怎么做,肯定是下严令,要求朱敬伦将洋人拖在新安。连咸丰皇帝都不肯让洋人进bj换约,让花沙纳和桂良想办法把洋人拖在sh更何况广州这些官员呢。整个官场都是这种避洋人唯恐不及的气氛,朱敬伦很容易就能利用起来。
方山带去的消息,果然引起了广州官场的恐慌,已经复职的柏贵和黄宗汉以及布政使等大员集体磋商,这种事没人敢自己拿主意。
几乎顷刻间他们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不能让洋人进广州!”
方山骑马一天才赶到广州,而广州这些以低效率出名的老爷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达成了一致,将他们的决定告诉方山,让方山连夜回新安,让朱敬伦想办法将洋人留在新安。
一天一夜,一来一回,方山就回来了。
朱敬伦不着急,洋人那边还没有反馈呢,他已经写了一封长信,相信额尔金能看到,他在信中告诉额尔金自己对于维护贸易的诚意,并且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希望香港方面认真考虑。他告诉额尔金,他很想推动广府贸易恢复,但是这十分不容易,如果英国人有诚意,他愿意跟英国人一道大力推动。
并且就英国人提出的那些要求进行了认真回复,告诉英国人,因为英国人的许多不法行为以及冒失的军事行动,让广府乡村百姓对洋人仇视甚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洋人打算深入广府各地进行贸易,广州政府无力保护他们的安全。建议英国人暂时先恢复在新安的贸易,朱敬伦表示愿意通过官府推动中国商人来新安进行贸易,华洋双方暂时都在新安进行贸易的话,会极大程度上保证双方的安全。
至于传教问题,朱敬伦认为应该暂时搁置,等双方恢复贸易和接触之后,同时tj条约完成了换约后,再行商定这个问题不迟。
同时朱敬伦解释了目前的情况,告诉洋人,只在新安,自己才有决定权,才能保证正常的贸易,其他地方的贸易,不再自己职权之内,因此不做讨论。
朱敬伦的回复是相当专业且有建设性的,额尔金果然认真的阅读了这封信,并且专门请来赫德,跟赫德认真打听了一些关于朱敬伦的情况。
听完赫德的报告,额尔金了解到朱敬伦在广州官府中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决定认真对待这次谈判,专门叮嘱包令,下一次去谈判,让赫德作为顾问。
第八天,一匹快马从广州直到新安,带来了一封朱敬伦等待许久的任命,清廷正式任命朱敬伦为新安知县。
这才是他拖住洋人十天的原因,因为算算时间,他的任命该下来了。现在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新安知县的身份跟洋人谈判新安贸易的问题了,而且是在广州官方支持下进行的谈判,而不是私下的谈判。
可以说正式谈判开始前,朱敬伦就给自己扫清了任何障碍,包括来自舆论的和官方的。
第一百一十节 谈判中止
谈判异常的焦灼。
大问题双方很容易达成一致,比如双方不再对对方进行不友好的军事行动,英军军舰不经过广州官方行动,不得擅自驶入珠江,清军不经过港英方面同意不得在九龙半岛进行部署,不得在香港进行任何破坏性行动,如果今后发生任何投毒、绑架和暗杀类事务,均为民间刑事行为,若发现属广府官方操纵,广府必须承担一切责任。
从香港或西方出发任何商船,均可自由停泊新安港口,双方官方不得已任何理由加以阻挠。任何洋人都可以在新安自由经商,新安官府不得进行任何阻挠。除正常税收之外,新安官员也不得以任何借口勒索商人。新安商人可以自由在香港进行贸易,双方官方不得以任何方式进行阻挠。除正常税收之外,官员不得以任何借口进行勒索。
简单来说,双方对于和平和贸易很容易达成一致,但是对附属细节则僵持不下。
最焦灼的是英国人不同意朱敬伦在新安设置厘局,不同意任何tj条约规定之外的税收,厘局只可以对中国商人进行抽厘,英国商人只会缴纳值百抽五的关税,以及关税一半的子口税,英国人认为关税税率一半的子口税已经代替了沿途所有的过口税收,若再抽厘金,等于重复纳税,对英国商人不公平。
老实说这个厘局才是朱敬伦最看重的,他在广州就取得了柏贵的支持,可以在新安设卡,但如果这个厘局只能抽中国商人的税收,无形中是对他财政收入的一大打击。
“你们应该明白,如果新安政府无法得到足够的财政收入,也就无法保证正常贸易的安全,长久来看,这才是双方商人最大的损失。”
谈判桌上,朱敬伦态度坚决的驳斥对方。
查尔斯不以为意略带讥笑道:“请恕我冒昧,我认为我们的商人即便缴纳了更多的税款,这些税款也未必能够用到保护他们贸易安全上来。我对贵国官府的行政效率十分怀疑。”
朱敬伦针锋相对:“我可以这样理解您的意思吗。如果我们能够保证将从贵国商人手中抽取的税款用到维护他们的贸易上来,你们就同意我们进行征税?”
查尔斯愣了下,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进行补救:
“很抱歉,我没有就税率问题谈判的权力,我方认为,既然tj条约和通商章程已经确定了税率问题,那么我们就没有就这个问题进行继续谈判的必要和法律依据。”
朱敬伦摇摇头:“既然我们无法达成一致,那么谈判就到这里吧。我们就先将达成的一致签署一份备忘录,并且立刻进行实施。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单方面许可贵国商人到新安贸易,但是他们来此贸易,必须接受我方的单方面管理,直到他们达成相关意见为止。”
朱敬伦主动终止了谈判。
英国人互相交流着,表达着遗憾和不满。
朱敬伦已经站起来了,又提醒他们:“另外我需要提醒你们一句,新安的谈判暂时中止,如果你们要与整个广府进行贸易谈判,依然要跟我谈。”
查尔斯不同意:“我们不认为您可以代表整个广府官方。”
朱敬伦笑道:“您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但是您能明确告诉我,贵方要如何才能认可我代表整个广府与你们谈判吗?”
查尔斯不需要思索就能回答:“当然是必要的授权。”
朱敬伦当然知道这种常识问题,可是他需要英国人亲口说出来,同时负责记录的书记官记下来,这样就成了他管广州那些官员要权力的依据了。
朱敬伦还管英国人要了一份授权格式,连同他们的要求,将一起派方山送到广州去。
“既然谈判结束了,本官请各位参加今晚的晚宴。至于白天吗,本官还有要事在身,怡和行伍家的买卖开张了,本官要去捧捧场,听说也有许多美国人来捧场,好像他们的领事也到了。”
其实伍家的商行早就建好了,是应朱敬伦的要求一直都没有开业,但是却没有停下备货,眼下已经囤积了一万磅的茶叶,装满了茶行的仓库。
茶行,只有一个茶的招幌,除此再无任何招牌,在一个财产权得不到保护,人人自危的时代,越是有钱人就越是胆小,任由朱敬伦说破大天去,伍崇曜也不愿意将怡和行的招牌挂到门面上。
可哪怕只挂着一个“茶”字,但这买卖背后是伍家,就会有人给面子。
伍家新商行并不在西南城内,而是在赤湾,赤湾这地方,地理上跟新安城同属于南头半岛,南头半岛本身也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因此这里距离新安城也不算远,满打满算不超过十里。
但这个地方虽然只是海湾,却一点都不闭塞,得益于珠江航道,这里自古就是一个海贸码头,早在宋代就下年了祭祀妈祖的天后宫,并且以天后宫为中心,形成了颇有规模的市镇,现在的天后宫依然是宋代修建的古庙,不过在明朝郑和时期修复过。
到了清代,广州一口通商期间,这里依然繁荣,许多中国商人都将这里当作物资集散之地,从fj等地运来的茶叶等商品往往从这里登岸,再转运至广州。
朱敬伦到赤湾码头的时候,新安城大大小小的商人,码头脚行的头目,吃水上饭的船户和胥民,将赤湾天后宫旁边的新商行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后宫就是赤湾的中心,天后宫前的庙市,就是最大的交易中心。
伍家的新商铺就在天后宫旁边。
当然以伍家的势力,他们不需要新建,直接买下了天后宫两侧十余间店铺和民房,改造成了伍家的仓库和店铺。此时从伍家店铺前,形成了密集的人群,将整个天后庙前广场都围拢的水泄不通。
这可不仅仅只有新安的商人,许多广州大商人也到了这里,甚至有过去一起在十三行**事过的潘家等大行商也出现了。
新安城一些商人主要是为了捧场,但那些大行商怕是还有观望的心思,他们想看到伍家在赤湾经营的情况,在决定自家是否也加入进来,毕竟广州被封锁已经太长时间了,光靠走私根本无法维持他们的生意。
来人各有心思,其中数一群礼帽燕尾服的美国人最为特殊,他们盘踞了最好的地段,就在伍家掌柜近旁,笑脸如花。
能让他们这么笑的,绝对不是热闹的场面,而是热闹结束后的利益。
人群拥挤,还有舞龙舞狮,敲锣打鼓,但是几声脆响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大家看到一群衙役,鸣锣开道,手持水火棍,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
走在中间的一人,身穿崭新的官府,一边走着一边不断的向人群拱手。
来人不是朱敬伦还能是谁。
他不是喜欢张扬的人,但是不这么做他都挤不进来,而且他试过坐轿,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那种摇晃,他今天真的会让人抬官轿前来,同样不是他想摆谱,而是要给伍家捧场。尽管是走来的,但他还是穿上了广州送来没几天的崭新的县令官服,也算给面子了。这应该能够坚定一下伍家,甚至观望的其他豪商的心,因为穿官府前来,已经能够代表官方的态度了。
见到朱敬伦出现,伍崇曜大老远的迎上来,边走边鞠躬,态度谦卑无比。
他内心则是百味杂陈,因为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是不打算这么张扬的,甚至没打算搞这么一个场面,对伍家来说,现在还是危机之中,朝廷签订条约又赔了洋人一大笔银子,按照惯例这些钱还得他们这些行商来出,哪怕他们已经不做行商了,但朝廷照旧能找上来,反正他们没法跟那些官员讲理。
伍崇曜一开始甚至只想派一个掌柜的来操持,自己都不出面的。可是朱敬伦十分坚持,要伍家办的越大越好,越热闹越好。新安城能来这么多商人,几乎所有的商户都出面了,这根本就不是伍家的面子,因为伍家过去作为行商,他们主要靠庞大的资本和垄断挣钱,店铺数量并不算多,他们都是直接从下家拿货的。而新安在过去虽然也能沾sh贸的利益,去算不上重镇。伍家跟这里的商人并没有太多的往来,而这些人却都出现在了这里,那是因为朱敬伦直接以知县的身份,在新安城大街小巷张贴过告示了,不来就是不给县令面子,哪个敢不来?
新安城的商人一来,就注定这个开业不会太平静了,伍家虽然很苦恼,但也只能配合着把这场戏演完。广州城的行商,和洋人就是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请来的。行商有潘家、叶家和卢家。
洋人则是从香港请来美国旗昌洋行的人,旗昌洋行可以说是在伍家一手扶持下成长起来的。
第一百一十一节 更大的利益
当年美国刚独立的时候,可没什么实力,可是到了广州后,短短几年时间,他们就成长为仅次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第二大贸易势力。就是因为得到了伍秉鉴的大力支持,对内伍秉鉴给他们提供大量的茶叶和丝绸,对外伍秉鉴将他们当作自己海外投资的唯一代理人。
据说旗昌洋行的大股东,十八岁就来到中国的约翰福布斯据说还按照中国习俗,拜了伍秉鉴做干爹。伍秉鉴则通过旗昌洋行在美国购买了数十万两的铁路股份和债券,还时不时借钱给旗昌洋行经营。有伍家在旗昌洋行中甚至有股权的传闻。
双方如此关系旗昌洋行当然不能不给面子,而这个洋行通过数十年在中国的经营,已经成了美国贸易巨头,一定程度上能够左右美国的对外政策,尤其是在中国这里,旗昌董事的态度,往往就代表了美国政府,大使作出决定前,是要咨询旗昌洋行的意见的。
所以旗昌洋行的股东到了,美国驻华公使立威廉从香港赶过来,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不管国外的官方身份有多低,商人身份有多高,官方对官方是永远不会错的。
朱敬伦径直走到茶行门口,站在伍崇曜让出来的主位上,左手边就是美国领事,非常好友的打了声招呼。
“立威廉先生您好。大概您还不知道,我们跟英国人的谈判中止了。”
“哦,是吗?那真的很遗憾。”
立威廉这么说着,但是眼睛中充满了好奇,中止不是破裂,意味着双方以后还会继续谈,也意味着分歧还没有到完全无法谈的程度,总有一些共识。
朱敬伦笑道:“不过也是有些成果的,我方将单方面开放新安一县与各国贸易,非常欢迎美国来新安做贸易。就像我们眼前这座茶行,会有无数的货船沿着珠江将整个广府的茶叶都运到这里来,新安的贸易量将持续增长。”
立威廉笑道:“美国商人十分乐于与中国人做贸易。对于贵方的决定,美国非常欢迎。”
朱敬伦点头:“不过有一点,此时还属于我方单方面开放贸易,因此要求各国目前遵照我方的管理。除非有相关谈判章程出台。如果贵国有兴趣,我们也愿意跟贵国进行谈判。”
此时就只有一个英国在跟广府谈判,其他国家,比如法国和美国都在观望,他们打算等实力最强大的英国先谈好之后,他们在进行谈判,他们知道英国谈能谈出更好的结果,而清政府在国权方面异常的慷慨,一旦英国艰难谈好后,他们会轻易将跟英国的协议与各国一致,按照清廷的说法,那叫做恩赏。
后来满清名臣们给这种方式起了一个漂亮的名字,“以夷制夷”,名字很漂亮,道理说起来也很漂亮,用各国在中国的利益冲突来从中协调保证自己。
这个以夷制夷的策略,在后世争议很大,捧的人捧上了天,说要不是李鸿章等人漂亮的执行了这些政策,中国可能会亡国,贬的人贬到了沟里,说这种政策根本就是对国权毫无保护的消极政策。
朱敬伦作为一个专业的外交官,他认可后一种说法,那就是这是一个十分消极的策略,而且愚蠢至极。
所谓以夷制夷,如同放开自己肥硕的身躯,让一群狼敞开了来吃,然后寄希望于各个野狼吃到的肉多少不一,最后打起来。
可国权这东西,让出去一分就少一分,保住一分就多一分,打不过英法给英法就是,葡萄牙、西班牙这种没落的货色也能来分一杯羹,还有比这新奇的吗?
因此朱敬伦不打算执行李鸿章等人的以夷制夷,他有自己的策略,大道理上甚至差不多,只是他不打算全面开放国权,而是尽量保全,实在迫不得已要开放的,他也必须换取到对等的利益。
他这次引入美国,当然不是因为美国比英法更强,而是希望用美国加深英法的紧迫感,逼迫英国人尽快让步。
当然朱敬伦的权限,仅限于在tj条约换约前,一旦双方完成换约,朱敬伦必须按照条约执行,在时间上最多也就是几个月到一年,所以英国人不着急,但如果他们知道朱敬伦根本就没打算在一年后遵守tj条约,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了。
英国人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一点,因为朱敬伦一旦不遵守tj条约,就意味着朱敬伦将不再承认清王朝统治的合法性。也就是说朱敬伦打算反叛,这种事谁能想到呢。
美国人当然也想不到,立威廉不打算改变目前跟随英国的外交方法,所以不打算单独跟朱敬伦进行谈判,反正就只有几个月到一年时间,等完成了换约,以后大家按照条约执行,否则自然有英国人带头去揍中国人的朝廷。现在能暂时先开展贸易,才是美国人最挂心的。
让立威廉有些担忧的是:“不知道贵方对关税细则如何处理?我们希望贵方严格按照相关条约执行。”
旧条约就是鸦爿战争后,清政府跟各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比如《中英南(京)条约》,《中美望厦条约》,甚至和比利时、荷兰、普鲁士等国相继签订内容相似的条约。
打破这些条约,可是会惹来一大群狼的,比利时、荷兰这样的小国,一个国家或许没能力对朱敬伦怎么样,但是如果跟随在英法联军身后,还是很让人头痛的,因此朱敬伦暂时不打算打破这些条约,更何况这些条约相比后来的一系列条约,内容上相对要好一些。
所以朱敬伦道:“当然,我们会遵守合法条约规定的。”
说完后,伍崇曜来请示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开业仪式一直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朱敬伦,现在朱敬伦来了,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那些美国商人,更是不住的抱怨。
朱敬伦点点头,伍崇曜立刻吩咐下去,马上噼啪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舞龙舞狮的队伍也冲向借口的牌坊,牌坊上面挂着一个采青,能采到青的狮队,将得到奖励,以伍家的雄厚财力,这奖励不会低,所以各个狮队异常的卖力。
最终一个来自龙岗的狮队赢得了彩青,伍崇曜奖励了他们一百两的大彩头。
一声铜锣响,茶行开业了。
一个个伙计熟练的招呼客人,但目前的客人只有一个,就是美国旗昌洋行。
只见伙计不断的把货物从仓库中搬出来,在美国商人殷切的目光中,搬运到码头,装上了美国商船这些人才放心下来,他们咬了一口肥肉,值得庆贺一下。
中断了数个月的茶叶大宗贸易,让国际市场上的茶价都飙升了不少,而中国产出的茶叶价格却降低了不少,这个空间将由伍家和旗昌洋行一起分享。
这一万磅茶叶还只是第一批,是用来证明伍家实力的一笔买卖,要知道英法联军占领广州期间,一个月的贸易量就有800万磅,这还是在萎缩的情况下,战前的高峰是超过1000万磅的。
现在美国人做成了第一笔生意,别的国家不可能不动心,所以接二连三的就有客户找上门来,有的是伍家的老客户,比如过去的港脚商人,也有一些新客户不一而足。
洋人签订订单,伍家组织船队将广府各地的茶叶通过珠江运输过来,甚至从海路运输fj的茶叶,进行加工之后,卖给洋人,利润丰厚,很快就在赤湾打开了场面。
在十一月余下的十天时间,伍家茶行的贸易量就奇迹般的突破了一百万两。在外人看来这简直不敢想象,但对于伍家以往的生意来说,也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们往年跟洋人的贸易额都高达数百万两银子。更何况由于广州和gd沿海的封闭,澳门和香港早就聚集了一大群手捧现金而没有货物的商人,光是零星的走私根本就没办法满足他们的胃口,因此这一次交易大爆发可以说是一次长期聚集的能量释放的结果。
可问题是美国商人的能量得到了超额释放,而其他国家的商人却依然没办法大规模采购货物,伍家的买卖一如往昔,优先照顾了他们的美国生意伙伴,旗昌洋行可以优先得到货物。这种情况让其他国家的商人颇为不满,荷兰、比利时这样的小国商人就算不满也就那样了,可是英国商人的不满,那是要出事的。
英国人觉得,之所以在新安他们的贸易量被美国商人超越,是因为他们的主要根基一直都在广州,那是从东印度公司时代奠定的优势,所以在商人施压下,英国人对开放广州贸易的渴望不可阻挡了。
谈判当然还是跟朱敬伦谈判。
朱敬伦料想的不差,方山将上次谈判中,英国人提出的朱敬伦权限问题汇报给广府后,黄宗汉和柏贵一致同意,在朱敬伦交给他们的授权书上,盖上了总督和巡抚的大印,并且再次来信,一再叮嘱让朱敬伦将洋人拦在新安。
只是这一次英国人的态度格外强烈,要求必须开放广州贸易,否则他们不排除派遣军舰前往广州威慑。
面对这种情况,朱敬伦拖延不过去了,事实上这是他有意为之的情况,否则他大可以向伍家施压,让伍家出货不要那么关照美国人,平衡一下,事儿就少多了。
之所以默许了伍家的行为,就是要激怒英国人,让英国人发出威胁,朱敬伦知道,只要英国人威胁了,那么广府那些官员就会慌张,慌张中的他们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
这一次朱敬伦打算亲自往广州走一趟,因为他打算从广州哪里得到更大的利益。
第一百一十二节 商业大转移
新安城外的农田已经插遍了稻秧,绿油油的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地毯,去年丰收的百姓将新米运到新安交易。
新安城中一片红火,除了赶上丰收后的米市外,各行各业都重新开张了,朱敬伦治下的新安获得了彻底的太平。
海峡地面的香港岛,朱敬伦授意伍家在各个报纸上做的广告,让在香港的各国洋商心痒难耐,报纸上整天都借着伍家的茶叶广告在宣传新安城的贸易政策,可是这些商人去了新安城,也往往无法采购到足够的货物,大宗商品都被伍家和旗昌洋行把持,他们只能在那些中小商人手里扫货,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眼睁睁有钱挣不着,这些人都要急疯了。
朱敬伦也很着急,赤湾的贸易量翻着翻的往上增长,新安各地,甚至珠江对面的香山、顺德等地的商人都赶来贸易,但是真正的巨头却只有伍家一个,做买卖这种事,中小商人目前还只能活跃市场,真正让大宗商品满足市场,那些巨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很多行业,不是中小商人想做就能做的。
以茶叶为例,目前新安的茶叶大多都是广府本地产的,新安产的就占了相当一部分,可是传统茶区中,最好的茶叶并不产自广東,福健在战前才是最大的产业产地,另外徽州的大红袍也是深受洋人喜欢的上品高香红茶。
但要将这些地方的茶叶运到广東,传统的商道并不是走海路,比如伍家在福健就有一大片茶园,他家茶园出产的优质茶叶,要先在武夷山走一段山路,赶到茳西河口镇,通过信江、潘阳湖运往南(昌),之后朔赣江而上直到南安,之后用挑夫运过梅岭进入广東的南雄,从南雄通过浈江到曲江,从曲江进入北江,换大船一路运到十三行,然后在黄埔港装上洋人的海船,运送到世界各地。
这一段路程,需要过无数的关卡,换十多次不同的交通工具,期间还牵扯到要跟官府、土匪、镖局等各种复杂的关系打交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商人能够组织起来的,甚至伍家这样的豪商单独组织都很吃力,他们都需要借助一整套商业网络来进行,所以说这些豪商手里最有价值的,并不是他们的资金优势,而是他们手里掌握的商业网络。
单靠一个伍家的商业网络,显然不可能将贸易恢复到战前的程度,因此朱敬伦需要到广州去,邀请更多的巨头到新安。旧十三行中,有能力将茶叶从福健和茳西运到广州的豪商至少有还有实力不输给伍家同文行的潘家,以及实力稍差的广利行的卢家。这两家也是鸦爿战争之后,免于破产和抄家的,依然在进行贸易的四个行商之一。
但是鸦爿战争前,十三行行商有三十多家,战后二十家破产,十多家受到牵连,被抄家流放到伊犁,仅剩的这四家,都跟伍家一样,异常的低调,连过去的招牌都不敢打,更别所大张旗鼓跟洋人做贸易了。反正他们也不缺钱,洋人来不了广州,他们索性关了铺子,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当出头鸟,因为都知道这一次大清朝又战败了,朝廷恐怕已经在找替罪羊了。
所以朱敬伦必须亲自走一趟,必须用官方的力量推动这些商业巨头到新安去贸易,否则即使眼睁睁看着新安哪里的巨大利益,他们也会暂时忍耐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情况稳定之后,这些人太有钱了,所以胆子都太小了。
另外朱敬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广州了,他得会广州官场打点一番,加深一下自己跟柏贵的关系,同时向黄宗汉等官员证明自己的价值。
第一时间拜会柏贵,柏贵的心情很好,因为朝廷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朝廷打散罢免黄宗汉了,这是英国人的要求。原本的历史上,是巴夏礼在广州乡勇手中缴获了一封咸丰的密旨,上面有怂恿乡勇攻打广州城的意思。当时在sh谈判通商善后章程的额尔金利用这个密旨对桂良和花沙纳施压,俩人坚决否认皇帝有这样的密旨。于是最后额尔金要求清廷查办两广总督黄宗汉,认为如果不是皇帝所为,那就一定是黄宗汉本人所谓。
洋人其实只是在立威,通过裁撤一个总督,让广州百姓见识见识洋人的能量,同时他们没一次战后,都会要求清政府释放那些战争中与洋人合作而获罪的中国人,也不是他们关心这些人的死活,而是他们看的更加长远,他们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中国人打消跟他们合作的顾虑。可以说洋人的外交手段格外高明,最终为他们培养出了一大批汉奸帮手,一直到21世纪依然如此。
这个历史中,因为朱敬伦的出现,巴夏礼早早就被绑票了,所以没什么密旨被搜到,但额尔金给花沙纳和桂良施压,并不是为了咸丰的密旨本身,而是为了获得好处,因此他依然向这俩人施压,施压的理由换成了广州清军擅自在条约签订之后进攻广州的英法联军,在满足了商业利益之后,他依然要求清廷查办黄宗汉,依然是要立威,让中国官员看看跟洋人做对的下场。
腐朽的清廷再一次答应了,要撤职查办收复了广州的黄宗汉,就好像他们当年流放禁烟的林则徐一样,他们只在乎眼前的难关,完全不在乎长远的后果,不在乎这样是不是会让自己的官员日后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心生畏惧,会不会让自己的官员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宁可委曲求全也不敢据理力争。
黄宗汉被撤职了,谁会接任呢?原本的历史上是广xi巡抚劳崇光,因为更有资格的广東巡抚柏贵恰好在1859年因为内外交困而病死,可是这次因为收复了广州城,柏贵早就没有了危机,心情愉悦的他,哪里有半分要死的样子,所以他是不二人选,而柏贵确实从京城收到了消息,说皇帝打算提升他代替黄宗汉出任两广总督。
不但摆脱了危机,而且还一步成就封疆大吏,这让柏贵如何不高兴,而其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朱敬伦,就更得柏贵的器重了。
只是朱敬伦带来的消息很快就让柏贵的心头泼了一瓢凉水。
朱敬伦对柏贵说道:“大人,洋人扬言派军舰来广州贸易,此事干系甚大,下官连夜拍马赶来请示大人!”
听到这个消息,柏贵都失态了,站起来斥责朱敬伦。
“不是让你把洋人拖在新安吗?”
广州官场能否安稳,在这些大人看来,就在于能不能远离洋人,刚刚要升任两广总督的柏贵如果马上就遇到洋人兵船迫近的事情,那就实在是太晦气了。
朱敬伦叹道:“大人见谅,不是下官怠慢,下官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安抚洋人了。目前在新安的贸易,让美夷异常欢迎,可是英夷极为不满。英夷认定,只有在广州贸易,才能让英夷取得大利。英夷认定,在广州做买卖,他们做的更好。”
柏贵也觉得自己言重了,缓和了下道:“本官不是责难你,奈何广州关系甚大,千万不能让洋人来广州啊。”
朱敬伦道:“开放广州贸易,这本是朝廷答应的。下官脱得了一时,脱不了一世啊。一旦来年中英、中法换约,洋人必定要求按照条约来广州贸易。”
柏贵叹道:“若洋人依约而来,那是朝廷的事情,就不干你我干系了。若是换约前让洋人来到广州再惹出事端,你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朱敬伦道:“下官受教。可是英夷蛮横,在新安做贸易做不过美夷,就非得来广州,这如何是好?”
柏贵琢磨了片刻道:“那就让他们做好生意啊。宁可吃点亏,也不能出事啊。”
朱敬伦叹道:“这谈何容易。新安贸易初起,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所有夷人满意,英夷满意了,法夷就未必满意,法夷满意了,美夷也未必满意,要是谁不满意都要来广州,这可如何是好。”
柏贵连连叹息,同时不由奇怪:“以前他们尚能安心买卖,为何如今如此蛮横?莫非他们不是为了贸易而来?”
满清官员最怕的不是洋人来攫取商业利益,而是担心他们有其他方面的野心,比如想要割地,香港虽小,但性质恶劣,被人腹诽的也更多。
朱敬伦解释道:“以往有十三公行,无论英夷、美夷都能买到足够的财货,可如今十三行尽废,新安哪里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商货卖给洋人,是以洋人想要来广州贸易。”
柏贵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来广州,只是因为在新安买不到货?”
朱敬伦肯定道:“洋人远来,所为不过一个利字,利令智昏,他们赚不到钱,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柏贵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轻松了不少。
“如能让他们买到足够的商货。你可能保证让他们留在新安,而不来广州?”
朱敬伦道:“下官当然能保证,只是十三行公行已废,如今从哪里找来足够的货物卖给洋人?”
柏贵呵呵笑道:“公行是废了,但是那些行商还在。”
虽然明明是自己一步步引到慌乱的柏贵将主意打到广州行商头上,看朱敬伦反而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不解的问道:“可是据在下所知,十三行行商中尚存的不过四家,他们真能采办足够的商货到新安与洋人交易?”
柏贵笑了笑道:“你有所不知,那些行商中,先以潘家为首,后以伍家为首。伍、潘两家的买卖加起来比其他所有行商加起来还要大,因此只要伍、潘两家在,就能保证洋人想买多少货就有多少货了。另外本官还能在广州城广贴告示,鼓励商贾前往新安贸易,如此一来洋人就能买到足够的货物,而不至总想着来广州了。”
见柏贵打算做的比自己想要的还要多,朱敬伦不由的夸赞道:“大人英明!”
朱敬伦已经可以想象,一旦柏贵这么做了,那么广州府的商人会如何对新安趋之若鹜,一定程度上等于将广州的商业向新安进行大迁移啊。
得到这些,朱敬伦就满意了,他可以认真去跟英国人谈判了。
第一百一十三节 厘局弊病
朱敬伦在广州一共盘桓了十天,每日按照官场官吏,拜会各级上司和同僚,按照规矩给上司送礼。
朱敬伦打听过规矩,像他这样的县官,如果不求人办事的情况下,常规的孝敬给总督也就几百两而已。
因此朱敬伦总共也就送出去一千多两银子而已,给总督黄宗汉也不过送了三百两。
他倒是有心多给柏贵一些,直接送了一千两的大礼,结果反而被柏贵斥责,让他不要坏了官场的规矩,最后只收了朱敬伦三百两,跟黄宗汉一样,其实就是暗示朱敬伦,他即将就任总督了。
黄宗汉也收下了朱敬伦的孝敬,虽然上次没有拉拢到朱敬伦,朱敬伦有些不识抬举,但是也犯不上翻脸,官场上的事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般没人轻易得罪人。
而且黄宗汉已经无意广東官场了,更用不着跟朱敬伦过不去。
柏贵能收到消息,黄宗汉也能提前收到消息。他知道自己的两广总督做到头了,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郁郁不振,第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他丢掉两广总督职位,只是因为朝廷迫于洋人的压力,他们这种读书人,有时候还是讲个问心无愧的,问心无愧的情况下,即便丢官也不会丧气;第二则是因为,黄宗汉并不是被撤职,朝廷上还是有朝廷的规矩的,不能因为他收复了广州,而撤他的职,这样太让人寒心了,林则徐被发配伊犁,主要还是因为他打了败仗。黄宗汉收到消息,皇帝准备平调他到泗川做总督。相比两广总督,泗川总督更安生,对黄宗汉未必不是好事。做两广总督,他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过过。广東这里就是一个大火药桶,谁做都做不踏实。只是黄宗汉难免还是有那么一些委屈。
第十天,柏贵就迫不及待的催促朱敬伦赶紧回新安了,不是他怕朱敬伦在官场活动,而是因为广州城外来了几艘洋人的军舰。
这些军舰没有停靠广州,只是在距离炮台十里外梭巡,这是示wei,洋人也不想重开战端。
这些天柏贵已经在全城张贴告示,鼓励广州商人去新安贸易,也单独请了潘家、卢家和叶家等十三行的旧行商,请他们去新安跟洋人做生意,柏贵说是请,在这些人看来,就是命令了,没人敢不去。以前是不敢去,现在是不敢不去了。
柏贵的方法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的,没想到英国人还是来了,让柏贵颇为哭闹,只能催促朱敬伦回新安再跟他们谈谈,只要在换约前洋人不来广州闹事,让他平稳接任两广总督,这比什么都重要。
朱敬伦临走前还是提了一些要求,比如要求柏贵给他调拨一批佛山工匠,他打算在新安铸造大炮,加固炮台,朱敬伦表示很担心洋人还会闹事,如果一旦稳不住洋人,战端重开的时候,朱敬伦下军令状表示自己一定粉身碎骨也要将洋人的军舰拦在新安,不让洋人大举入侵广州。
对于这个要求柏贵不能不答应,他明明已经鼓励商人去新安跟洋人做生意了,英夷的军舰还要来广州晃悠,这些蛮夷哪里有什么道理好讲,闹到最后,弄不好自己的总督位子,还需要朱敬伦这样的干将来保。
广州到新安的贸易短短一个月已经颇成气候了,首先是伍家开拓出珠江水路来,接下来的潘家、卢家和叶家依样学样,也走这条路,先将自家积压在广州的货物送到新安交易,之后又有一些中小商人紧紧跟随。
广州这里并不缺少船只,洋人曾经统计过,光是常年居住在河上的疍民,就拥有八万艘船,内河航运,大小船只均可,这些疍民生活在水上,除了打渔,跑贸易毫不生疏,很快疍民以及其他船户的船就形成了一条从广州连通到新安的水上桥梁,日夜不息的运送各种货物前往新安与洋人交易。
这样一条水上通道,也方便了朱敬伦,他租了小船,带着几个随从很快就赶回了新安。
在县衙先听户房经承郑同汇报这个月来的收支情况。
主要是厘局的收支,开放了赤湾贸易的同时,朱敬伦就建立了这个厘局,就设在赤湾,办公地点暂时都设在天后宫中。
郑同本是户房一个老吏,洋人焚烧县衙时,县令和几个师爷全部罹难,之后一些本地的县吏仗着熟悉地形逃过一劫。
郑同是秀才出身,可是一直都没有考中举人,只能委身县衙做了一个县吏,年轻时候还曾帮九龙地主到香港讨租,结果被港英政府扣下过。
县衙跟朝堂一样,都有吏、刑、工、户、兵、礼六部之分,区别只有县衙的六部叫做六房,六部的长官叫做尚书,而六房的长官叫做经承而已。
一般情况下,户房这种主管全县征粮纳税事宜的经承,都是县令的亲近之人,br县令聘请的钱谷师爷,很少能轮到一个当地县吏。
但朱敬伦初来乍到,根本就没有请过师爷,就干脆提拔了幸存下来的当地人郑同,因此他算是对郑同有知遇之恩,郑同整天也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唯他马首是瞻。
郑同已经年有五旬,做了二十年县吏,经验丰富,虽然没有大的本事,但胜在做事认真,尽管偶尔收受一些当地乡绅、商人的礼物,但在朱敬伦严令之下,目前还没有发现有贪墨公款的情况。
郑同告诉朱敬伦,过去一个月,赤湾的贸易增长很快,已经达到了两百多万两,县厘局共抽厘15万两。本应该不止这么点,但是有两个困难,第一英法商人拒绝缴纳新安厘局的厘金,其他外国商人虽然如数缴纳,但也不甚满意,时有抗交情况发生,第二有一些小商人不本分,偷逃税款问题严重,甚至有贿赂小吏逃税的情况发生。
朱敬伦在新安的厘局厘金相比英国人跟清廷的协定关税,可谓是重税了,清廷海关是值百抽五,朱敬伦的厘金规定值百抽十,而且是关税和子口税之外额外的税金,对于这种税率的执行,伍家这种巨头到老实配合,反倒是一些小商人想办法偷逃,洋人更是倾向于暴力抗税。
对此郑同根本就没有好的办法,他现在采用的一套,完全是传统的设卡抽厘的方式,不管是程序上,还是制度上都有很多漏洞,再加上自身能力也并不出色,因此根本没法控制。
“看来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情啊。”
朱敬伦跟郑同会面结束之后,不由感慨起来,他想打了一个人。
赫德。
在中国历史上,一提到海关税务机构,就绕不开赫德这个人,说他是为英国牟取利益的工具也好,说他是满清第一客卿也罢,逃避不过的一个事实就是,这个人在晚清打造了一个唯一高效,清廉的现代部门,清廉程度比大多数发达国家,比如美国都要胜三分,高效程度比之英国任何一个政府部门毫不逊色,被认为是一个奇迹。
无论是要根除贪腐,还是要完善行政制度,朱敬伦觉得找赫德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立刻喊来了方山:“方山,听说我的老朋友赫德在香港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你去替我请他一趟。另外请陈大人来我这里一趟。”
陈大人是陈芝廷,他是一个举人,一心科举做官,但是陈家宗族的巨大变故,让他放不下心安心读书,加上朱敬伦三番两次的邀请,终于决心放弃科举,到县里就r县丞一职。
这次陈家力拒英军的功劳朱敬伦如实报给了广州,并且通过柏贵很容易就安排了陈芝廷在新安的位置。
新安的县衙六房中,吏、户、礼三房居东,与同在东边的钱粮库合称东司,东司按照惯例就是由县丞分管的,兵、刑、工三房居西,与西边的武备库合称西司,一般是由典吏分管,可朱敬伦现在还没有典吏,因此朱敬伦不在的时候,陈芝廷就必须一手抓了。
平时朱敬伦在的时候,具体事务也是陈芝廷在打理,有重大事情的时候,也会找陈芝廷商议决定。
这次喊陈芝廷来呢,是朱敬伦打算重开谈判,其实朱敬伦不在的这十天,英国人已经来过多次了,既然朱敬伦手里有广府总督和巡抚的授权,他们就该跟朱敬伦谈,而且经过密切的接触后,英国人也发现,虽然朱敬伦喜欢事事较真,但却是一个能谈判的,不像很多中国官员完全是不可理喻的,谈判桌上说的话要么让人无法接受,要么就让人无法听懂,云山雾罩的,往往弄的洋人无所适从,所以他更愿意跟朱敬伦谈判。
可是这些天来,陈芝廷总以朱敬伦不在为由,拒绝谈判。这才导致了英国人的军舰开到了广州去shi威。
在广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后,朱敬伦打算跟英国人认真谈判了,所以需要派出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去通知英国人,自己的分量都只是一个县令,而自己又不可能亲自去,所以能拿得出手就只有陈芝廷这个县丞了。
听完朱敬伦的吩咐,陈芝廷立刻准备相应的公文,并亲自前往香港,交给香港总督。
第二轮贸易谈判开始了,谈判的议题朱敬伦定的很大,“关于广府和平善后以及贸易问题总章程”,他要解决自战争以来,广東和洋人之间的所有悬而未决的纠纷,包括洋人关心的贸易问题,以及并不算太关心的印度兵俘虏问题。
英国人也很积极的回应了,包令甚至决定亲自出马。
第一百一十四节 与清廷划清界限
谈判的困难程度朱敬伦早有预料,他在广州临走的时候跟柏贵谈过,有珠江上英军军舰的压力,柏贵一五一十什么都答应了。
因此朱敬伦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授权,可以说在新安这里,他能够代表广東巡抚,甚至离任在即的黄宗汉也没有为难柏贵,在授权书上加盖了自己的大印,也就是说,朱敬伦在法理上可以代表两广总督。
这也是包令重视的原因。
包令那边自己亲自带队不说,还组建了人数多达三十人的庞大团队,这些人中有法律专家,有精明的会计师,当然翻译也是不缺的,同时还有一些了解中国的中国通,甚至有一个人还穿着传教士的袍子,可以想象包令是能把香港搜罗到了的精英都带了过来。
朱敬伦这里就寒碜多了,真正谈判的的人只有他一个,陈芝廷在一旁做记录,他不需要翻译,他比英国人那些翻译都更靠谱。
“我们可以释放关押在广州的1000名俘虏,其中包括100英国人,也可以交还800英军战死士兵的遗体。但是我们需要合理的膳食费。”
关于俘虏问题,朱敬伦主动表达善意,这也很附和惯例。
包令没有拒绝,只是强调:“膳食费用必须在合理范围内。”
朱敬伦点头道:“当然,之后会由我们双方共同拟定标准。”
对朱敬伦来说,只要能英国人手里抠出一个铜子,那就是巨大的胜利,有的是办法做文章,当然这份大礼自己现在用不到,可是却能帮柏贵一个大忙,让他在两广总督上任之初,就拿一个政绩。
可是俘虏问题还是有分歧。
“你们必须释放巴夏礼先生。”
英国人可一直都没忘记他们的广州领事。
但朱敬伦真的交不出来:“很抱歉,巴夏礼先生我们已经递解到京城去了,你们的要求在我们的能力之外,我提议大家先搁置巴夏礼先生一事,关于巴夏礼先生的问题,你们最好直接去京城跟我们的朝廷谈。”
巴夏礼是当时广州代表英国的公使,官府一直认为是英军首领,以巴酋称呼他,所以巴夏礼到了林福祥手里后,除了诱敌之外,就被黄宗汉递解到了京城,这可是大功一件。
最后因为这件功劳,林福祥如愿被提拔成了一个文官,到赣州去做同知去了。
可是英国人不满意:“巴夏礼先生是在广州被不名誉的绑架的。那么就应该由广州方面出面释放巴夏礼,即便是沟通,也该是你们跟你们的朝廷沟通。”
吵了一个多小时无法达成一致,朱敬伦建议暂时搁置这个议题,英国人不同意,认为公使代表英国女王,应该第一个谈清楚。
朱敬伦不得已发火,以停止谈判相威胁,才让包令暂时放弃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双方接下来谈判了广州贸易问题。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你们跟我们在广州城对峙、互相攻击了一年多时间,广州城内外的老百姓对英国人没有任何好感,任何英国人出现在广州,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我们不能冒险让英国商人进入,这是不负责任的。”
“我们不需要贵方负责人,如果出现了危险,我们的领事自然会根据领事裁判权来进行裁决。”
“你们何必急于一时,换约完成之后,我们就不会在阻挠。也是给我们一个缓冲期。”
“我们需要贸易,我们的商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每耽误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他们的损失,就是整个英国的损失。”
“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促进贸易了,你们应该已经了解到,我们的总督和巡抚都在广州城号召商人来新安进行贸易了。这在以前你们恐怕想都想不到,可是他们做了,你们应该给他们耐心,应该体谅他们的难处。如果因为你们的焦急,而导致他们的努力失败,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英国人拿出了一系列统计数据,告诉朱敬伦,在日益增长的新安贸易中,英国商人的利益并没有得到保证,目前新安的大小商人,都不太乐意跟英国人做生意,让他们损失惨重,所以他们需要到广州去得到补偿。
朱敬伦批驳道:“广州的商人都来新安了,即便他们去了广州,也无法扩大任何贸易,新安商人之所以不愿意跟你们做生意,那是因为就在不久前你们才攻击了他们的同胞。而且还偏激的跑到他们的家乡,跑到乡村去杀人放火。你们应该清楚,我们国家的人,对乡村格外的敏感。你们让他们很生气。”
“我们承认事实。但你们也必须承认,由于他们的偏见,已经让我国商人承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战争是军人的事情,这些商人却没有参与其中。我认为由他们来承受后果,这是最不公平的事情。”
“如果我们能解决公平问题,是不是你们可以保证暂时不要求去广州,将广州贸易问题留待日后解决?”
朱敬伦一个反问,让英国人讨论了一刻钟,最终对扩大贸易的渴望,超出了进入广州的象征意义。
他们询问如何解决。
“很简单,建立一个允许所有人参与的商品交易所,所有商品采取挂牌竞拍的方式,这样贵国商人一定不会收到趋避对待的。”
英国人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提出由英国负责筹建这个交易所,朱敬伦明确拒绝,英国人又建议双方合作共建,朱敬伦依旧拒绝,表示这种请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妥协之下,允许英国人对交易所账目进行监督。
事实上这个权力最后其他国家也获得了,因为朱敬伦干脆将交易所办成了开放式交易所,凡是在交易所中有登记注册的商人,他就有权力申请查看与自己有关的相关账目。
谈判十分艰难,有时候双方会为了莫名其妙的一个条款争一整天,回头双方又都觉得该条款没有意义,有时候又会在重大问题上迅速到莫名其妙的达成一致,总之谈判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但是有的问题如同死结一样怎么都解不开。
比如英国人始终坚持不同意朱敬伦设置的厘局对英国商人抽厘。
“我们之前已经谈到,就英国商人厘金用途问题,我们保证厘金将用于改善贸易环境,并且同意贵国进行监督资金流向,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了。”
“既然我们已经跟你们的朝廷签订了相关的征税条约,你们就该无条件执行我不知道你们在这个问题上坚持有什么意义,这完全没有法理依据。”
“我提醒你们,目前我们还没完成换约,相关条约还没有生效,我们所谈的,也不过就是半年的临时程序,你们才不应该如此无力的坚持。”
英国人又要继续讨论条约问题,朱敬伦直接站了起来。
“最后一次,我们可以答应,英国纺织品不用抽厘,英国棉花不用抽厘,英国一切商品都不用抽厘,但只有一件商品,鸦爿,必须抽厘。否则我宣布立刻停止谈判。”
鸦爿贸易在英国确实是喝法的,但同样在英国也是不符合道德的,尤其是他们的女王,多次明确自己的态度,甚至称呼英国的瘾君子为不名誉的,让英国上层的瘾君子们都不敢公开自己的乐趣。
英国始终不承认两次战争是为鸦爿而打,坚持他们是为了贸易而来,可是不能否认的一点是鸦爿贸易超过英国其他所有商品的贸易总和,每年高达三千万两的贸易量,可以说有鸦爿贸易和没有鸦爿贸易,中英贸易之间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少了鸦爿贸易,英国对中国贸易就是巨大的逆差,而有了鸦爿贸易甚至可以取得贸易盈余。
而鸦爿贸易的一半,都是出口到广府,所以双方所谈的这个商品,价值上千万两,以目前的厘金税率,朱敬伦每年能抽取上百万两银子。
英国人很纠结,一方面是自己知道鸦爿贸易的不道德,一方面又有巨大的贸易逆差压力,又要面临朱敬伦的威胁,他们讨论了相当长时间,也没有达成一致,不得不建议休会,他们需要回香港进入更大范围的讨论。
英国人这一场讨论讨论了三天,最终他们妥协了,但是他们提出了要求,要朱敬伦必须保证,一旦完成换约,目前所谈的章程立刻终结,被生效的条约取代,并且一定要写入章程之中。
天珒条约善后通商章程中明确规定了鸦爿贸易的合法化,以洋药之名进行抽税,税率依然是值百抽五。
同时英国人重申了他们的权力,那就是有权力监督朱敬伦所抽英商厘金的用途,他们并且提出,这些厘金只能用于扩建新安境内码头等贸易设施,而且这些设施必须对英国商人开放。提出朱敬伦动用这些厘金,必须得到港英政府的同意。
朱敬伦严词拒绝了,表示愿意接受英国人监督英商鸦爿厘金的流向,也保证这些厘金的用途为保障和服务于贸易,但是不同意由英国人决定朱敬伦是否可以动用这些资金。
这其实就是一个解释权的问题,朱敬伦只需要给英国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能将这些钱用到很多地方,比如朱敬伦拿这些钱建造军舰,然后告诉英国人是为了保护贸易,英国人也没办法。可是一旦让英国人掌握资金的批准权,他们很有可能以军舰不属于贸易范畴,而拒绝拨款。
又进行了数天的激烈交锋,双方对条款进行增补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
朱敬伦答应,抽取的英商厘金,如果需要采购中国无法生产的物资的话,将优先考虑向英商采购,同时这部分厘金如果用于修建码头,购买港口机械的话,也将优先聘请英国工程公司进行施工。
朱敬伦则获得了这批物资的决定权,大需要在使用之后,向英方解释资金用途。
这时候已经到了12月底,激烈的谈判竟然谈了一个月。
很多地方朱敬伦都做了让步,当然他想得到的,他基本上也都争取到了。
总体来说,朱敬伦对这份章程是认可的。
因为相比而言,他其实更需要这份章程,意义远超章程本身。因为即将到来的明年,第二次鸦爿战争将再一次打响,规模更大的战斗将燃烧到京城。之后咸丰皇帝逃离bj并且死在承德,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并且跟顾命大臣发生权力之争,发动军事政变除掉了这些人。
总之中国权力中心将有两年时间处于混乱之中,这是朱敬伦攫取广東一省作为基业的最佳时期,所以他需要在这之前,跟满清朝廷撇开干系,好让自己可以在即到来的战争中独善其身,其实他打算效仿的就是义和团时期,洋务派大臣们的东南互保政策,东南互保虽然造成了中国权力的分裂,但却也有效的在战争期间,将东南各省与中央朝廷划清了界限,得以保住这些地方不遭受战火的荼毒。
等到中国权力中心稳定之后,朱敬伦也就不需要遵守他们跟英国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了,朱敬伦那时候打算以du立的姿态,正式跟英国人谈判正规条约。
第一百一十五节 纷至踏来
《和平及贸易善后总章程》签订了,关于广東省一直以来的所有悬案全部解决,谈判自始至终都在朱敬伦的引导之下,他当然要获得最大的利益,可以说这份章程的出台,最大的好处是为新安的发展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新安就是后世的深圳,这里的发展潜力毋庸置疑,优良的港口条件,控扼珠江咽喉的地理位置,整个中国比这里地理位置好的地方屈指可数。
只不过这个时代,新安的深水港优势还不明显,因为海船可以直达广州,所以短期内,朱敬伦必须打造其他优势来奠定新安的贸易地位,将广州的贸易接引过来,就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章程签完了,但是关于章程的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条约,但依然是有法律效应的,是应该执行的,朱敬伦可不是满清皇帝,完全把条约当成缓兵之计,所以朱敬伦谈判的时候比满清官员认真,因为他是打算认真执行的。
将签订的章程原本送去广州,这得朱敬伦亲自去送,因为其中有相当敏感的内容,比如那些俘虏问题。一般情况下,抓到那么多俘虏,柏贵这样的官员恨不能全都送去京城邀功,然后皇帝会全部砍了献祭太庙,向祖宗汇报自己的功绩,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朱敬伦确信,洋人的军舰会再一次兵临广州,所以他最紧要的是说服柏贵放弃这个功劳,释放那些俘虏。
以为要颇费一番唇舌,可没想到的是,柏贵并没有多少犹豫就一口答应了,其实朱敬伦还是没有彻底摸透这时代的朝堂,假如柏贵把这些俘虏都给了咸丰,咸丰未必高兴,因为这等于给咸丰出了一道难题,砍了脑袋献祭爱新觉罗的祖先确实提气,可洋人铁定要找麻烦,到时候咸丰也不好办,尽管表面可能还要赏赐,心中却会恼恨柏贵。因此这是两面都不讨好的事情,柏贵绝对不会做,当然放了这些俘虏,又会惹来非议,肯定会被清流弹劾他。
相比皇帝的恼恨,柏贵就不太在乎清流的弹劾了。
接着朱敬伦又详细的向柏贵汇报了章程的主要内容,将专业的个别内容向他解释一番,如引水权这样的专业词汇,柏贵这样的官僚不可能了解。这份章程的总内容柏贵还算满意,尤其是在他刚刚收到朝廷委任之后,朱敬伦就谈成了这样一份怎么看表面上都无损国格的章程,无异于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而且其中有些内容,在柏贵看来,是能大做文章的,比如那个俘虏伙食费的问题,虽然明确说是伙食费,但这毕竟是第一次洋人给大清掏钱,柏贵觉得这很有文章可做。
“好好好,换约之前确保洋人本来广州了?”
最满意的,还是这份章程让洋人明确承诺不来广州了,之时柏贵有些担心洋人的信用。
朱敬伦道:“回制台大人,得做两手准备,广州需得加固城防、炮台。下官请修赤湾、九龙炮台,如能让香山知县重修三娘仙山等处炮台,必能与新安诸炮台合为江口第一屏障。下官再请重修虎门要塞,再铸金锁铜关。”
虎门要塞可不是一座炮台,而是由一个庞大的炮台群组成,沿珠江口两岸密布了十余座炮台,有如老虎的上下颚,扼住珠江口大门,加上江中的上下横档,大虎、小虎诸岛的防御工事以及当年江上还有拦江铁索、木排,号称“金锁铜关”。
有这道金锁铜关,就能将珠江口一带从穿鼻洋西岸的番禺、南沙和东岸的东莞、太平(虎门)一带洋面全部封锁,阻挡敌人沿江而上。
以赤湾、九龙炮台防御新安和赤湾等港口,以三娘仙山炮台防守南海港口,在以虎门要塞封锁珠江口,广州城外诸炮台防御广州城,只要能够防住,即便自此发生战争,就算打不过英国海军,也不至于丢城失地。
柏贵点了点头,没人相信洋人,从皇帝到大臣。
清廷之所以签订天珒条约,那是因为英法联军攻陷了天珒,当时桂良上奏说,“此时英、法两国和约,万不可作为真凭实据,不过假此数纸,暂且退却海口兵船。将来倘欲背盟弃好,只须将奴才等治以办理不善之罪,即可作为废纸。”清廷从来都将这些条约当作缓兵之计,老实说第一次鸦爿战争后签订的南京条约,其实清廷根本就没有认真遵守,比如广州城始终坚持不让洋人进入贸易,为此地方当局鼓动了广州人的反入城运动,这也是英法发动第二次鸦爿战争的最大原因之一。
柏贵同样不相信洋人,他们对洋人的态度向来都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则抚,运用的完全是历代中原王朝对待边塞游牧部落的经验。
柏贵也希望自己能对抗洋人,也知道修复那些炮台有大用,只是虎门要塞先后两次被洋人摧毁,修复等同于重建,所费巨大。
“奈何款从何来?”
柏贵叹息道,这场仗之前,广府虽然也有多次小刀会等会党起义,可毕竟是富庶之地,每年还能向曾国藩协饷百万两,洋人打过来之后,两广就自顾不暇了,他这个新任总督上任之后发现,府库早就空空如也,哪里能抽调银饷重建炮台群啊。
朱敬伦笑道:“下官在新安所设厘局,预计年抽厘可达百万,用来修炮台还算够用。”
柏贵不由惊道:“怎抽如此之多?”
柏贵无论如何难以想象一个厘局就能抽这么多厘金,厘金抽取那都是有定数的,其实抽的很少,曾国藩遍设厘局,光一个hb就设下了近五百处,也不过百万两而已,朱敬伦一个厘局就抽厘这么多,对比湘军被人骂的样子,不知道朱敬伦得惹起多大的天怒人怨啊。
“不可逼索过甚!”
柏贵都有些怕了。
朱敬伦笑道:“下官开征了洋厘。土厘并不算重。”
柏贵这才放心,但又有其他担忧:“那夷人能应允?”
朱敬伦道:“下官有三千洋枪队,不由得他们不允。”
柏贵叹道:“夷人蛮横无理,果然是蛮夷,只认刀子锋利。不过切不可大意,莫要惹来夷患。”
朱敬伦道;“大人放心。夷人有强有弱,英夷强横,故只征英商鸦爿厘金,且只能征到换约前。他者,葡萄牙、西班牙、普鲁士之众,则例征不殆。”
柏贵想了想,点了点头,突然笑了。
“你啊你,就是有些欺软怕硬了。”
朱敬伦道:“大人斥责的是。”
搞外交,还不就是欺软怕硬,真以为那些外交准则有用了,国际间的道德还没进化到那一步呢。
柏贵又道:“不过也只能你这么办夷务才不会惹来麻烦啊。若你在朝中任事,夷务也不会败坏至此。敬伦啊,你可有意去理藩院办差?”
柏贵突然冒出了给理藩院举荐人才的心思,那些人办的事情,连柏贵都看不过眼了。
朱敬伦还真的吓了一跳,但又不能拒绝,还是心里有鬼,不去好似自己贪恋广府一样,给人看出了野心岂非大谬。
“下官听凭大人吩咐。”
柏贵突然又叹息一声,老实说朱敬伦这样懂办事,能办事的人他还真舍不得,尤其是现在看来,忠心也是有的,不然能把到手的百万两银子拿出来给官府修炮台?
“罢了。你去了也不会得到重用,还是在本督手下办差吧。亏不了你的前程。”
柏贵即不舍得,也明白京城官场的猫腻,把朱敬伦这种只会办差,没什么根基的人放到京城去,是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反而不如在自己手下办事,还能充分发挥朱敬伦的才干。
柏贵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些伯乐的眼光的,这种感觉相当不错,连带的看朱敬伦更顺眼了一些。
“既如此,总办虎门诸炮台一事,就交由你负责了。你心中可有章程?”
柏贵想到这里,既然朱敬伦出钱,新安又地处江口,朱敬伦方便一体办理。真能将虎门要塞打造的铁桶一块,真能打造一个金锁铜关,他柏贵在广州也过的安心不是。
朱敬伦立刻回答:“禀大人,下官有一策,曰聘夷人,用夷炮,以夷制夷!”
接着朱敬伦娓娓道来,诉说夷人强主要强在船坚炮利,每每见仗夷兵未到,夷炮已让官兵丧胆,故屡战屡败。夷强在火器,那就请夷人,买夷炮对抗,曰以夷制夷。
柏贵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能没有道理吗,这道理可是李鸿章那群洋务派人精喊出来的口号。
“好一个以夷制夷,只是切勿轻信夷人,当用人为慎。”
柏贵还是不放心洋人。
朱敬伦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小心,精选可信之夷人为教头,募信勇之勇壮,授以火器巧计。不出一年,定把江口打造成铁桶一般,永不让夷人轻入江关。”
柏贵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做事吧。广州这里你不用关心,一切自有本官支应。前日粤海关监督恒祺多次抱怨,迁广州商户赴新安,致粤关关税日减,请于新安再设一关,本督暂且压下了。”
粤海关监督恒祺是一个很愣的人,当日洋人囚禁的四人中就有恒祺,相比伍崇曜、按察使蔡振武等人战战兢兢,他还能大声嚷嚷让洋人马上砍他的头,大有一种旗人子弟养成的痞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勇气,但是闹事的胆子这种人却大的很,是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儿。
显然恒祺是找过柏贵诉苦了,柏贵担心恒祺这些人跑去新安,会给朱敬伦添麻烦,怕朱敬伦应付不了这种人,就给挡下了,此时一说,就是告诉朱敬伦,他柏贵在广州,可给朱敬伦挡下了不少麻烦。
朱敬伦立刻会意:“下官多谢大人照拂。”
柏贵摆摆手:“你也不用在广州这里周转了,安心做事就好,那些虚礼不需讲究,现在就回去吧。”
柏贵见上次朱敬伦在广州耽误许多日子,导致英国人的军舰都开来了,生怕朱敬伦又在广州交际,谁知道还会出什么猫腻,他的总督刚上任,一点麻烦都不想惹。
朱敬伦正有此意,立刻拜别。
这一趟广州没有白来,他得到了一个虎门要塞总办的差事,全面负责重修虎门要塞,当然虎门要塞虽然毁了,可是当时的绿营兵们是逃跑了,又不是被消灭了,他们还在。但朱敬伦不打散让他们回来了,等明年炮台修好,中英再次开战,朱敬伦会带着自己的兵进要塞,这座要塞是自己修的,守也要自己守。
守住了珠江口,就守住了一片基业。
没有耽误直接回到新安,此时已经有一群洋人上门了,他们之前就等着英国人谈判呢,现在英国人谈判完了,他们要来一体均沾了。
其中有法国人,美国人,俄国人,荷兰人,比利时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也有普鲁士人等等。
第一百一十六节 求才若渴
朱敬伦非常热情的接见了这些从澳门和香港来的各国领事,但除了跟法国人象征性的谈判了一番,照搬了跟英国人签订的通商章程跟法国人达成了协议,明确规定在换约前停止征收除鸦爿之外的一切进口商品的厘金外,对于其他国家公使的谈判要求都婉拒了。
告诉这些公使,跟英法谈判,是因为此前跟两国之间有些战争遗留问题需要解决,比如这次朱敬伦去广州,最大的目的就是给柏贵汇报一下,让柏贵同意释放那些英军俘虏。
所以朱敬伦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面对朱敬伦这样的态度,其他小国暂时也没有办法。
好在他们暂时也没有什么损失,因为朱敬伦推出的管理办法,其实也是根据跟英国谈判的章程来的,暂时放弃了对绝大多数商品的征税。但是这两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是谈判出来受到国际法保证的,一个则是单方面的管理办法,如果有的选,这些洋人当然愿意用一个条约或者章程来保证他们的利益。
这就好像后世中国和一些大国在南海龃龉不断,一个坚持南海是公海是国际水道,要保证自由通航,中国则申诉南海一些地方为中国的领海,但承诺不会干涉航行自由。看似两者效果一样,但是就是争执不下,就是因为一个是主动的,一个是别人单方面的,随时都能收回去,无法得到根本的保障。
可这些小国也没办法,以前他们面对清廷的时候,那些官员很大方的就将大量需要战争才能掠夺到的特权送给他们,可自从跟朱敬伦接触之后发现,这家伙是一个很难缠的人,或者叫说是一个懂行的行家,他们有些奇怪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不在京城的外交部门工作,反而屈居在广東这地方当了一个小小的县令。
法国人是满意的离开的,但其他国家,包括美国、俄国这样的大国代表都很不满意,当然他们只有不满意的权力,让他们组织几十艘军舰,开到广州来作战,他们真没这个能力。荷兰、比利时这样的国家,甚至连不满意的权力都没有,能暂时先做生意就做着吧,反正也是一个临时条款,怕就怕英法联军换约后,广東这些官员依然这样,那就糟糕了。
英法有实力保障自己的利益,到时候他们可以开打,可他们这些小国被地方势力拒绝,就真的毫无办法,他们甚至希望到时候广東地方政府依然会慷慨的用条约等同的条款单方面管理贸易,总之作为小国,他们很被动,毫无保障,没有安全感。
新安城的状态基本上恢复了战争之前,县城里的治安恢复了,老百姓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做工的做工,战争期间逃走的人又回来了。赤湾甚至比战前都更繁荣一些,毕竟过去只是一个走私为主的港口,现在却承接了广州相当大一部分贸易资源,伍家、潘家、卢家和叶家四大行商的入住,更是将这座港口瞬间打造成了茶叶和丝绸贸易的中心。这两项大宗商品,吸引了十多个国家的商船在这里停泊,中国商人则沿着珠江,将上游的丝绸和茶叶源源不断的送来,可以说这座港口目前是上承接了广州贸易,下抢走了香港和澳门的贸易额。
一切都在正轨上快速前进,但也有不如意的,那就是朱敬伦许诺的商品交易所始终没有开办起来,因为缺少懂得经营的人才。洋人玩这个没有问题,在香港和澳门都找得到相关的人才,可是朱敬伦不信任那些人。他打算请赫德的,可是赫德却拒绝了。
为此已经三次去游说赫德的方山格外的沮丧,眼看着朱敬伦跟陈芝廷等人先后做成了那么多事,他却连这一件事都没有办好,见到朱敬伦都抬不起头来。
朱敬伦到没有苛责方山,只是仔细询问了具体情况。原来赫德不愿意辞去他的公职,表示他是英国驻广州领事馆职员,没有被解职的情况下,他不会主动辞职接受中国的聘任。
朱敬伦印象中,好像历史上的赫德,就是以中国雇员的身份把持中国海关半个世纪的,怎么此次却死咬住他那个小小的二等翻译职务,朱敬伦不由怀疑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反而让赫德变得执拗了起来,非要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赫德虽然有圆滑的手段,但毫无疑问骨子里是有一种执拗的,一个爱尔兰人,能在中国待大半辈子,还不贪财,说这种人有革命般的精神信仰都不为过,骨子里当然很倔强了。
已经拖延了一个月,朱敬伦知道,是无法说服赫德了。他本来打算是采用私人方式处理,采用雇佣的方式来用赫德这个人,可是赫德竟然死咬官方身份,这样想绕开英国人就不行了,但朱敬伦是真的想用这个人,不说别的,就他能打造一个廉洁的行政部门这一点,就足够朱敬伦想方设法招募他了,因为就是朱敬伦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够根治贪腐这个中国官场的顽疾。
“带我的公函去香港找英国总督吧,亲手把信交给额尔金,我相信额尔金非常乐意说服赫德接受我们的聘用。”
额尔金跟桂良、花沙纳这次谈判的条约中,就有要聘用英国人帮办中国海关的内容,后世解释说是英国人阴谋控制中国海关,也有的认为英国人只是受不了中国海关的低效和腐敗,但无论那个理由,额尔金都非常愿意让赫德这个英国人加入中国的行政部门,无论怎么看,渗透进入中国的权力部门,对保障英国利益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方山这次很成功,他去了三天,受到英国人的热情接待,回来的时候跟他同行的,就有赫德!
朱敬伦同样十分热情的欢迎了赫德,接着将自己目前遇到的一些困难告知赫德,比如厘局的弊病问题,以及建设商品交易所的困难,然后任命赫德为厘局和商品交易所帮办,让他全权负责解决这些问题。
赫德非常任何的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表示他愿意接手这些工作,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让人很难接受的要求,他要求在这两个部门,由他全权负责,哪怕是朱敬伦,也不得干涉他的工作,没有他的同意,朱敬伦不能往里面安置任何人手,没有他的同意,朱敬伦不能随意解雇任何一个人。
这两个部门朱敬伦寄予厚望,认为是他的基业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可以说是基石,但赫德却在他的权力基石上,想分走最重要的权力。
朱敬伦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答应了,但他有要求:
“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我提醒您,您的身份是我方的雇员,是新安官府的洋帮办。我无法解除你聘请的人,但是我随时可以解除你的职务。我会代表新安官府跟你签订一份协议,这些都会写入协议中。当然你想有的权力,也会写进去。希望今后我们都严格按照协议来办事!”
赫德也觉得这样很好,非常果断的答应:“当然,我也非常乐意看到我们的权利都能得到保障。”
协议是朱敬伦亲自拟定的,他字斟句酌的拿捏了每一句话,每一个条款,确信其中没有可以钻的法律空子之后,转交给赫德仔细看过,双方又讨论了一番,将其中有争议的条款进行了解释,然后备注后,赫德签署了协议。
现在赫德成了新安一个帮办,一个洋人帮办,负责重新改革新安厘局,并且在赤湾尽快成立一个商品交易所。改革和筹办过程中,朱敬伦不能干涉任何事务,即便对赫德的做法有争议,也必须经过赫德的同意,否则不能轻易更改。
这意味着赫德现在掌握着这两个部门的人事和行政大权,而这两项权力无疑是一个现代行政部门中最重要的权力。
这始终让朱敬伦感到担心,担心英国政府会利用赫德手中的权力,但暂时还没有看到,历史上英国政府也始终没有太过明显的滥用对中国海关的控制权,至少在赫德的任期内没有,当赫德卸任后,继任的海关税务司立刻开始截留中国关税,并且以此为要挟,不断的干涉中国内政。而在赫德在的时候,是坚决反对这些的,甚至有时候还会为中国政府在列强面前争取利益。
显然历史上的赫德始终记着他的身份是中国雇员,尽管有意无意的照顾过英国的利益,但终归是在为清廷谋取利益的,这也是他能执掌中国海关半个世纪,还能让朝野上下,和中外四方都满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朱敬伦希望这个历史中,赫德也依然能够谨记他的中国雇员身份,不要做出跟他身份严重背离的事情,这一切靠道德显然不够,所以那份可以随时解雇赫德的协议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第一百一十七节 茶叶危机
赫德的工作状态雷厉风行。
他上任第二天,就赶去了香港,在香港的报纸上刊登招聘广告,甚至登门至一个个自己看好的人才家中游说。
朱敬伦让方山跟着赫德,名义上是帮助赫德,事实上也是一种监控。
从方山反馈回来的消息中,朱敬伦发现赫德并没有直接跟港英政府联系,而是直接去挖角,挖角的主力是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已经奉英国议会的命令宣布解散,但是那些人还在,有的启程回英国或者印度去了,还有相当多一部分留了下来,一些想要在中国寻找自己的机会,一些则是被港英政府聘用,毕竟港英政府的人才也不够丰富,东印度公司香港分部这些经验丰富,熟悉中国国情的雇员,对港英政府来说,也是非常好的职员。
除了在东印度公司挖人,赫德还在一些洋行中挖人,甚至直接在港英政府管理的港口机构中挖人。
东印度公司留下的那些职员中,赫德招募到了十多个,而各大洋行中也招募了一些,这些洋行在中国经营,也十分乐意在中国地方政府的海关中,能有他们的人,或许能够保障他们的利益,甚至帮他们开拓生意,港英政府的码头上赫德也挖来了两个报关人员。
不到十天时间,赫德招募到了三十个人,这些都是经过赫德亲自面试合格的。
带着这些人回到新安,赫德立刻找朱敬伦,要求接手新安厘局。
新安厘局之前一直都是新安户房在管理,包括抽厘和码头管理,都是郑同带人在管理,现在这些权力都要交给赫德了,郑同不可能没有意见,哭丧着脸在朱敬伦面前长跪不起,直言把厘局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洋人很不妥当。
朱敬伦安抚了一下郑同这个老吏,但态度十分坚决的让他移交相关资料。
老实说朱敬伦对郑同的工作并不认同,这段时间就没少出事情,他已经收到了十几个国家公使发来的抗议公函了,大致抗议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新安厘局的县吏勒索各国商人,其中除了英国人没有投诉之外,几乎在新安做生意的国家都投诉了,很显然郑同手下的户f县吏只知道英国人惹不起,对其他国家的商人就没有客气。
朱敬伦没有惩治这些胆大妄为的县吏就已经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让他们留在厘局中。
赫德招募的人中,基本上都有相关经验,不是在港口码头干活,知道怎么报关,怎么收税,就是曾经给别人报过关,纳过税。但是他们毕竟人数太少,又十分的仔细认真,核对每一笔账务,登记每一艘商船,核查登记的货物,人手根本不够。不过赫德始终在招人,在香港继续刊登广告,还在澳门也刊登广告,甚至委托人到印度去招人。
至于赫德的努力,也初见成果,不到一个月时间,贸易额大幅度增加了两成,这显然不可能是实质的增长,而是清查了打量的虚假和隐匿商品,其中大半是中国商人的出口额,之前他们可以通过贿赂厘局县吏得以走私,现在全都被清查了出来,只能乖乖的登记纳税,少部分是一些不法洋商的走私,主要集中在鸦爿上,这些鸦爿商人跟新安当地的不法分子勾结,由这些不法分子帮他们走私。
但是赫德还是认为依然存在打量的走私情况,因为像鸦爿这种价值高,抽税重的商品,很多都不走赤湾港口,而是偷偷的派小船在附近沙滩上登陆,甚至从九龙那边走陆路运输,避过新安的厘局监管。
赫德为此专门找过朱敬伦,希望厘局组建缉私队,但出于安全考虑,朱敬伦暂时拒绝,理由是没有多余资金,其实是不想看到缉私队这种带有武装性质的队伍,也操持在赫德的手中,但是暂时让侯进带领800训练的已经有模有样的客家勇兵配合赫德缉私。
看到赫德能够如此顺利的推进工作,朱敬伦可不相信他只是临危受命,要知道朱敬伦派方山请赫德已经有两个月了,在其此间赫德一直没有答应,现在看来他也没有闲着,恐怕心中早就盘算过如果他来接手中国的海关会如何如何操作,此时才能如此的得心应手,一个人的成功果然是没有侥幸的。
此时远在京城的咸丰皇帝也收到了广東的消息,两广总督柏贵向皇帝奏报了他跟洋人谈判的结果,把洋人暂时拒之gd门外,同时还从洋人手里收了一笔银子,总计达两万两,柏贵明确说就是看不惯洋人的贪婪样子,才让洋人缴了伙食费。
身边的小太监说这可是咱大清第一回收洋人的银子。
咸丰皇帝则笑骂柏贵真是小家子气,但同时感慨还是柏贵这种奴才可靠。
不仅是因为柏贵的做法,让咸丰心中也感到解气,最让他满意的其实是柏贵平稳的把那些洋人俘虏交还给了洋人,管洋人要银子,这是一招妙棋,这样那些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清流就不会攻击柏贵向洋人示弱,而是攻击柏贵有辱上国体面了,他们会认为柏贵是贪图洋人的银子才放的人,而不是惧怕洋人放的人。
相比柏贵的巧妙做法,黄宗汉的做法就愚蠢至极,黄宗汉在两广总督任上的时候,擒拿到了巴夏礼,竟然直接把巴夏礼送到了京城,这让咸丰非常难办,整天都有清流吵着要献祭太庙,也有说刮了巴夏礼给洋人以教训的。
但咸丰知道,既不能把巴夏礼砍了献祭太庙,更不能把他刮了招惹洋人,最大的心腹之患还是江南地区的太平军匪逆,匪逆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寝。
柏贵体面的应对,让皇帝更加器重柏贵,明面上发了一封诏书斥责,又差遣心腹到广東赏赐柏贵一串御用的朝珠以示恩宠。自此柏贵在两广的地位更加稳固。
柏贵的地位稳固,朱敬伦的地位就稳固,这段时间他们可没少遭到广東官场的苛责。
在柏贵面前说朱敬伦坏话的多了去了。
最大的原因还是一个利字,新安收走了太多的税金,最近关税减少的厉害的恒祺,已经找了洋人很多次麻烦了,他派人到香港催促洋人补交他们占领广州期间的关税,也就是恒祺这种有恃无恐的八旗子弟此时还敢招惹洋人。
而且恒祺还强烈要求要在新安重置海关,甚至要求新安的厘局必须在海关之下,归海关管理。
这些都被柏贵给挡了下来。但是他每挡一次,就要树敌一次,所以终于妥协,同意了恒祺的一个折衷方案,在新安对面的南海前山寨同样成立一个厘局——南海厘局。跟新安厘局展开了竞争。
此举给新安厘局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倒不是南海厘局办的有多好,通关服务有多么出色,恰恰相反,恒祺从广州派来那批海关人员,各种吃拿卡要,可是架不住他们胆子大,敢放行了。
一边是新安厘局在赫德管理下日益走上正规,偷逃税款的行为很难逃脱检查和惩罚,还派出军队大力打击走私。一边是南海厘局随便给几个银子就可以直接入关,大大方方的纵容走私。
无论是管理多么优秀的正规港口,也不可能跟这种走私港相互竞争。
朱敬伦越发的希望商品交易所能够尽快开办起来,赫德的工作也依然很努力,但人手一直是一个问题,直到他招募的人数超过一百之后,才有多余的精力处理交易所的事情,此时已经是1859年1月中旬了。
在此期间,朱敬伦也没有闲着,先后约谈了四大行商,希望他们不要参与到走私中去,四大行商这段时间生意做的畅快,也不希望惹麻烦,所以纷纷表示,他们会一直在新安做生意。有四大行商在,大部分的茶叶和丝绸贸易就会在新安,这是一笔每年千万级的贸易量。
但是鸦爿贸易就没那么顺利了,鸦爿贸易始终伴随着走私,背后早就形成了一整条利益链,现在这个链条一下子找到了最合适的接口,大量通过南海厘局入关,严重影响了朱敬伦的厘金收入,要知道这也是一笔每年上千万的贸易量,造成的厘金损失就是百万级的。
除了约见四大行商稳定茶叶和丝绸贸易外,朱敬伦还多次与各国洋行的大班见面,听取这些洋行关于扩大茶叶、丝织品贸易的建议。尤其是茶叶贸易,朱敬伦真的十分想要扩大,不仅仅是因为这代表着巨大的税收,更是因为随着东印度公司的解体,茶叶贸易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在英国东印度公司持有英王颁发的专利权,能够垄断茶叶贸易的时候,它为了保护自身利益和谋取高额利润,不允许任何公司和个人插足茶叶贸易,同时还竭力阻止在印度试种茶叶的努力。
随着东印度公司的解体,以及港脚商人对茶叶利润的渴望,他们已经将茶树引入了印度,并且已经培植出了最早的茶园,并且会在下半个世纪中,经营印度和锡兰茶园,打败中国的茶叶生产。
这是自中国向外出口茶叶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巨大危机,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任其自由发展的话,中国茶叶贸易的失败,就在眼前。
第一百一十八节 巨额订单
曾几何时,丝绸、瓷器和茶叶是中国出口的三驾马车,席卷着全世界的真金白银。
丝绸的华美,瓷器的绚丽,以及饮茶的优雅,更是一张无与伦比的名片,将中国的形象在全世界面前展现的无比高大。
因此直至伏尔泰时代,中国留在西方的印象中也是模范之国,是西方哲人心中的天国。
可惜的是,桑蚕通过丝绸之路先是传到了印度和波斯,继而传到了中东和希腊,最后在意大利、法国形成产业,中国失去了丝绸的垄断地位,赛里斯丝之国的名字也渐渐被淡忘,取而代之的是瓷器之国:china。
大航海时代之后,西方迷上了中国瓷器,中国通过瓷器贸易,向西方世界展示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艺术。但可惜的是中国人没有守住这门技艺,先是朝鲜、rb越南等过学会了制造瓷器的技术。接着西方人的德国和英国先后仿制成功,并且借助工业化的力量,彻底不需要中国瓷器了。
茶叶就成了中国人吸金的最后一样法宝,但也终于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起因还是清王朝的封闭,由于鸦爿贸易打量席卷中国的白银,林则徐等名臣担忧数十年后中国将无银可用,兵无饷可发,因此开始排斥东印度公司。
1833年,东印度公司与清政府订商约期满,清政府拒绝续订,此举甚至引发了东印度公司的破产。同时也让英国政府相当紧张,担心中国完全闭关,禁止将茶叶出口。此时的英国人已经养成了喝下午茶的习惯,每年的茶叶需求量巨大。一旦茶叶来源断绝,第一英国政府将失去每年巨大的茶叶进口关税,第二英国的茶叶价格必将暴涨,这会造成严重的经济问题,继而引发社会问题。
于是此时的印度总督开始下大力气引入茶种,希望能够达到自产,1834年1月就组织了印度茶业委员会,专门研究中国茶树在印度种植的办法。委员会工作成效显著,茶叶首先在阿萨姆省试种成功,1837年制成茶叶样品,1838年就第一次装运茶叶到了伦敦。
但这次运到伦敦的茶叶只有8箱,不但数量少,而且质量差,只能当劣质品来处理。但意义却很严重,这意味着印度也能生产茶叶了,历史上,印度茶叶的产量逐步提高,最终超过了中国。
不过要让印度茶叶超过中国,英国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一个人,英国园艺师福琼。
英国人为了改善印度茶的品质,始终不遗余力,但是他们能得到的中国茶种又少,又没有懂得熟练加工茶叶的技师,严重影响印度茶的品质,为此专门聘请福琼解决这个问题。
1848年,为了获得品种优良的茶树,同时寻找中国的茶农茶工和栽培工具,福琼高价雇佣了一个中国向导,并且船上了清代的长袍马褂,还让向导给他剃了头发留了辫子,偷偷来到福健,在一家小旅店的花园内,他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优良茶树。哄骗店主说“这些树真漂亮,我从海边来,在那里看不到这些树,给我一些种子吧。”善良的店主满足了他的请求。
这一次福健之行,福琼先后从衢州和浙茳其它地区采集了17000粒茶种和23892株小茶树幼苗,他还从宁波、舟山等地采到了大量茶树标本。最后他将和大约带到了印度,并带回了8名中国茶工。
相比东印度公司十几年的努力,福琼的这次偷盗之行才是致命性的,数以万计的茶种和幼苗,足以让中国各个地区的茶树都移植到印度去,同时加上科学的园艺培育,不难培育出适合印度本土的优良茶种。
更要命的是那8名熟练的中国茶工,他们会将茶树的种植技艺,加工方法,原原本本的在印度复制出来。
唯一的利好是茶树一般要在生长十年后才能达到盛产期,加上要培育新茶种的时间,英国人至少还能给中国十年时间,如果这十年中中国没有行动的话,在茶叶生产上被印度赶超就只是注定的命运了。
朱敬伦先后跟英国怡和洋行,美国旗昌洋行和汉堡的礼和洋行都谈过扩大茶叶贸易的问题,展现了自己积极推动贸易发展的态度。
还是为钱最不要命的美国人最积极,当朱敬伦流露出这个态度之后,很快就有一个美国人想尽办法求见朱敬伦,他是一个美国散商,没有特定的主营贸易,因为他找不到一个主打商品,他当然对利润最丰厚的茶叶和鸦爿很感兴趣,可是这两项大宗都掌握在大洋行手中,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他这次是通过旗昌洋行找上朱敬伦的,因为他听说朱敬伦这个中国官员希望扩大茶叶贸易,他觉得这是他的机会,他平时就跟旗昌洋行有些生意往来,算是旗昌洋行一个不起眼的贸易伙伴,他忽悠旗昌洋行说他有办法能帮助旗昌洋行扩大在中国茶叶贸易中的份额。
他见到朱敬伦后,给朱敬伦的建议是允许外国商人直接到中国的产茶区收购茶叶,并且提出考察中国茶区的要求。
朱敬伦不是一个守旧的人,但这是一个守旧的时代,朱敬伦无法估量允许美国人进入内地考察的后果,不但他们自身有危险,引起外交麻烦,单单是许可一个外国人进入中国内地,就足够一大群老夫子把朱敬伦喷死了,引起众怒后,就是柏贵都保不住他。
所以权衡再三后他还是拒绝了。
拒绝了一个为金钱冒险的美国商人,朱敬伦并没有在意,因为这样的美国人实在太多,在澳门和香港多的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商人并不气馁,心中有了主意后,真的敢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没有官府的同意,他竟然私自组织人手闯入了广府的产茶区鹤山,结果卷入了土客械斗,竟然被打死了。
这是后话。
之前朱敬伦一直忙着另一件事,重修虎门要塞的事情。
他已经咨询过几家洋行,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咨询他们,而是放出消息去,方便试探一下英国人的态度,他始终担心英国人会阻止他重建虎门要塞,因为这明显就是防备英国人的。
但没想到态度最积极的就是英国洋行,怡和洋行表示他们英国的大炮是全世界最好的,他们非常乐意向中国炮台提供全部火炮。
当然英国人的积极态度让朱敬伦很满意,这说明英国人并不是很在意虎门要塞重新武装起来,事实上广府沿海很多防御力量都是第一次鸦爿战争后修建的,比如九龙城炮台,那可是直接瞄准香港岛的,在英国人眼皮子底下英国人都不管不顾,更不用说在虎门几座炮台了,当然如果能交给英国商人,英国就更不会反对了。
只是怡和洋行很积极,但是朱敬伦很不放心,他很担心,或者说他很确定真把这笔生意交给了英国,他这炮台就别想建成了,因为最多半年后战争就会再次打响,英军将再次攻击天珒,那时候英国人如何还能暗示交付朱敬伦订购的大炮,鬼都不信。
可如果不交给英国人,英国随时都可能出现阻挠的情况,他们真的阻挠了,凭借在香港的那些军舰,朱敬伦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当然不止英国人感兴趣,比利时人、普鲁士人、美国人都十分感兴趣,因为这可是一笔巨额买卖,朱敬伦放出风声,要在虎门四十个主炮台上安装重型火炮,这种重炮一门动辄就是上万两,李鸿章后来购买的克虏伯巨炮价值十七万,尽管此时的前膛火炮不可能那么贵,但也是一笔百万规模的交易,谁不动心?
朱敬伦一直没有决定,因为他始终不确定英国政府的态度,毕竟怡和洋行还不能代表英国政府,如果是东印度公司的话还差不多,因此始终跟各个洋行交流,商讨,询问他们国家的火炮质量等等。
终于英国人坐不住了,怡和洋行竟然说动了额尔金,邀请朱敬伦和其他洋行的古董参观了一次英国舰船演习,当巨大的战列舰主炮轰鸣之后,朱敬伦立马对英国火炮表示了兴趣,称赞英国火炮威力惊人,开始跟怡和洋行商谈代理采购火炮事宜。
其实是他是通过英国海军的参加,摸清了英国政府的态度,看来英国政府确实没有阻挠朱敬伦修筑珠江口防御工事的意思,从这一点上来看,此时的英国佬可比后世的美国佬要和气多了,远没有美帝那么霸道,当然也说明此时的中国对于英国来说,远没有后世的中国对美帝的威胁大。
很快就跟怡和洋行谈妥了40门100磅主炮的合同,每门大炮开价3万两白银,总计120万两,这笔生意让怡和洋行很满意,利润相当丰厚,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朱敬伦坚持货到付款,表示一旦大炮到达新安,他会把钱送到香港亿和银行总部去。
双方还签署了正规的商业合同,明确规定了各自的权力和义务,对于违约要进行惩罚。朱敬伦十分确定,一旦战争打响,这笔买卖就要泡汤,到时候他还能借此找怡和洋行要点赔偿金。
但炮台还是真的要修建的,战争打响后,没有炮台防守珠江,朱敬伦真的不敢保证,英国人会不会再次兵临广州城,再被英国人占领,想要收复就难了,因为那时候的英军兵力将会是现在的十倍,再怎么玩无间道也无法弥补如此巨大的战斗力差距的。
所以朱敬伦其实早就暗中向其他对象下了订单,可供他选择的不多,法国人不考虑,半年后法国人会跟英国人一起并肩作战,同样不会卖炮给他,俄国人的火炮技术不行,否则也不至于在几年前被英法联军胖揍一顿,美国人的火炮技术还差不多,即将爆发的美国南北战争中美国的大炮技术还是不错的,但是美国不可信,第二次鸦爿战争中,明为调停,暗中给英法联军做间谍的事情非常不地道,朱敬伦相信,一旦让美国人帮忙修建炮台,战争打响之后,他转手就会把情报交给英法联军。
技术上要过关,还要可信,尤其是后者尤为重要,可供选择的对象就不多了,最后朱敬伦选择了瑞典。
其实早在朱敬伦跟柏贵确定重建炮台之后不久,订单就交给了瑞典人,那都是去年12月底的事情了。
此时带着朱敬伦订单的瑞典商船估计已经快要回到欧洲了,不久之后就有一艘商船从瑞典带回朱敬伦要的火炮和相关的技术人员。
瑞典的火炮技术还算不错,比英国的或许差点,但是绝对没有时代差距,甚至瑞典火炮在欧洲还小有名气,尤其是在步兵炮中,最流行的火炮直接就以瑞典命名为瑞典式,这个小国家在武器领域很有天赋,不止是现在,即便到了21世纪,他也是欧洲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自己设计生产先进战斗机的国家,他们的战斗机比集合欧盟之力生产的台风和阵风也不差,跟法国的幻影系列飞机齐名。
当然最重要的是信任问题,朱敬伦之所以选择信任瑞典,而不是钢铁和制造工业同样发达的比利时、普鲁士等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瑞典东印度公司跟十三行中的潘家建立的百年友谊。
是这份友谊让瑞典人获得了这份价值百万的大订单,还带走了朱敬伦给他们的定金——包括茶叶和丝绸在内的整整一船中国商品,价值三十万两银子,而给瑞典人作保的,正是潘家目前的代言人潘仕成。
潘仕成愿意为瑞典人的信誉担保,保证瑞典人拿了定金后会完完整整送来货物,不然潘仕成愿意赔偿官府的所有损失。
潘仕成之所以如此慷慨,即跟潘家与瑞典人长达数十年的相互信赖有关,更跟潘仕成目前的处境有关,因为潘仕成的靠山耆英死了!
第一百一十九节 十三行巨鳄
后世但凡提到十三行,知道的人总能一口报出伍秉鉴,但却不知道十三行中的潘家远比伍家底蕴更深厚。
伍秉鉴更出名,是因为美国一本杂志将他评为那个时代的世界首富,却不知道伍家的财富加起来,根本就无法跟潘家相比。
伍家发迹主要就是三代人,第一代是伍秉鉴的父亲伍国莹,第二代是伍秉鉴的哥哥伍秉钧,等到了第四代掌门伍崇曜的时候,伍家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而潘家却比伍家从容的多,他们是积累了巨额财富后,主动退出的。
潘家发迹得说伍家之前的十三行总商潘振承,潘振承的父亲是一个普通农民,有一股子中国农民独有的吃苦耐劳精神,玩命干活养活五个儿子不说,还坚持送他们去读书。
潘振承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但受迫于家庭贫困,13岁的时候就给人当船工冒险出海,把货物贩卖到菲律宾,卖给洋人,在与洋人长期的生意往来中,潘振承学会了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英语。
借助这些优势,潘振承24岁的时候,也就是乾隆三年,在广州加入了一个福健老乡的洋行,同乡挣够了钱后,跟许多中国商人一样,带着钱财回老家买地当地主去了。潘振承此时也积攒了一笔资金,向清政府申请成立了自己的洋行,就是大名鼎鼎的同文行。
潘振承没打算挣一笔快钱就走,所以经营上一直诚实可信,得到了洋人的信赖,称他是“最可信赖的商人”,是“行商中最有信用之惟一人物”,发展到最后经常会预支给他多达十万两以上的预付款,这让潘振承的经营如虎添翼。
十年后同文行就已经成了gd最大的商行,不久乾隆下令关闭了福健、浙茳等其他地方的通商口岸,广州进入了长达八十多年的一口通商时代,也进入了潘振承的时代。
开办同文行第十八个年头,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潘振承被官府选为广州十三行商总,并在之后的39年间一直担任这一职务,不但积累了巨额财富,还在洋人面前保持了显赫的地位,法国商人在根据当时一个与潘启做过生意的法国商人在《法国杂志》上描述,潘家每年消费多达300万法郎,财产比西欧任何一个国王的地产还要多。
就像伍秉鉴有意扶持美国人一样,潘振承也有自己扶持的贸易对象,就是当时实力还很弱小的瑞典东印度公司,原因很简单,这是豪商层次的外交策略,潘振承不可能看到英国人一家独大,他需要给英国东印度公司培养竞争对手,就好像后世的美国苹果等大公司,总是培养不同的供应商,让他们竞争然后自己渔利一样,商场上也将就外交策略,甚至西方的外交方法很可能就是这么发展出来的。
因为这样的关系,潘振承跟瑞典人建立了牢固的信任,甚至还参与了瑞典东印度公司的生意,在其中投入巨资。
瑞典大名鼎鼎的哥德堡号货船,最大的商品供应商就是潘振承,要知道这艘船可是瑞典举国之力打造的,瑞典国王对此寄予厚望。后来潘振承将自己的一副玻璃画像送给瑞典商人。那幅画像之后一直保留在瑞典哥德堡市博物馆里。潘振承还是第一个使用汇票跟洋人做生意的中国商人。
就是大名鼎鼎的伍家,发迹之初,伍秉鉴的父亲伍国莹就是在潘家的商行中当伙计,学会如何跟洋人做生意的。
因此可以说伍家是在潘家的帮助下成长起来的,只是潘振承有一种中国商人在文化上的自卑心态,他发家之后不是培养子孙继续经商,而是一心培养有才能的子孙读书科举做官,他的儿子潘有为在乾隆年间考取进士,官至内阁中书,参与过四库全书的编纂。潘振承以此为荣,同时以自己的商人身份为耻。
潘振承死前还留下遗训,让潘家子孙永世不得担任总商。甚至在他家的族谱中,都没有记载他当过总商的事迹,他的两代接班人潘有度和潘正炜在族谱中甚至都没有记在曾经经商过,为的就是洗清潘家的商人基因,彻底转型成为一个诗书门第。潘有度甚至比他爹更甚,发出宁为一条狗不做行商首的遗言。
在几代人的努力下,潘振承第四代之后,就退出了商界,潘家的同孚行也卖给了伍家。
至于潘仕成,却跟潘振承不是一系,潘仕成的爷爷是潘振联,跟潘振承是兄弟,也是在广州经商发家,不过做的是盐商。但是潘仕成这一支一直想加入行商,潘仕成的父亲潘正威曾经向清政府申请成为洋商,但没有得到批准。但他们暗中借助堂叔以堂叔潘长耀的丽泉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入行贸易,赚了不少钱。而且每年还能节省给政府的5万两行商税银,等生意交到潘仕成手里的时候,他继承的家业达两千万两。
要知道潘仕成这一支,不过只是潘家的一个分支而已,家产就能跟伍家比肩。还有潘长耀一支也不容小觑,潘长耀的丽泉行在十三行中也是赫赫有名,虽然最后倒闭了,但是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留下过印迹的。
最有名的要数,1814年潘长耀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控告纽约及费城商人,拖欠自己100万两货款的事情。因为满清朝廷根本不会在中国商人跟外国商人的商业纠纷中发声,反而总觉得一旦有冲突,是丢了天chao上国的脸面,潘长耀不得已在美国起诉。
潘长耀为此还在1815年,致信美国总统麦迪逊,要求美国注意监管本国的商人。这封信以葡萄牙文,英文和中文三种文字写成,三封信留存在美国博物馆和美国国家档案馆。可惜潘长耀最后打赢了官司,但是没有讨回钱,直至10年后,丽泉行倒闭,货款仍未拿到。
潘长耀、潘振承和潘仕成这三家,可以说任何一家都不比伍家差半分,但却因为重农抑商的传统观念,让潘家的核心家族潘振承家族选择了退隐,一心转变成耕读传家的传统士绅身份,这才给了伍家崛起的机会,甚至不得不让人怀疑,潘家是有意扶持伍家代替自家的地位,否则担心自己脱不了身,同样的故事后来也发生在伍秉鉴身上,也是为了谋求脱身费尽心机。
可以说跟名头更大的伍家相比,潘家才是隐藏更深,更有底蕴,更有深度的行商巨鳄。
跟潘振承家族不同的是,潘仕成家族这一系,始终坚持经商立身,他爹想尽办法参与行商买卖不说,潘仕成更上一层楼,通过捐官捐来了二品的顶戴,同时找到了大靠山耆英,得以延续潘家的贸易,甚至在鸦爿战争之后,依然做的风生水起。
潘仕成显然走出了胡雪岩之前的官商路径,把在朝廷有一个靠山视作最大的本钱,极力用心去经营。为此每每到了朝廷有难的时候,就会不惜重金的进行政治投资,比如道光二十一年,潘仕成先后捐助五千斤、三千斤、二千斤炮四十尊。第一次鸦爿战争捐助军工海防,捐建战船和水雷,承办军火生产、帮办洋务、建造船厂、火药厂。这两年进行的第二次鸦爿战争中,也没有闲着,一度奉命督办沿海七省战船,并自动捐资加造战船。
可是政治投资的大笔付出,没有换来好的结果,他的大靠山耆英在英法联军刚刚攻占天珒的时候,奉命去谈判,结果英国人认为耆英多次向皇帝隐瞒广州的情况,不相信耆英,将耆英赶回了京城,耆英回去之后,被咸丰皇帝赐死,换了桂良和花沙纳去谈判。
耆英一死,潘仕成就非常担心自己受到牵累,整日忧心忡忡。要知道以往他跟耆英可是盟友关系,他给朝廷出钱,耆英帮他奏请皇帝受赏。他们的关系异常的密切,甚至潘仕成家的潘仕成家的豪宅,海山仙馆园门前的悬匾“海山仙馆”,四字匾额都是时为两广总督的耆英所书。
就在潘仕成担心自家会因为耆英的获罪而受到牵累的时候,柏贵找到了他,柏贵找他的目的则是希望广州的商人能往新安做贸易,好堵住洋人非要到广州的借口,此时柏贵即将接任两广总督的消息,信息灵通的潘仕成早就知晓了。
但是柏贵找的并不是潘仕成,而是潘振承家族,是潘仕成收到消息,主动上门,请求同宗帮忙介绍,并且跟同族达成了协议,已经退出的潘振承家族,将家族生意全都转交给了潘仕成。
因此后来打着四大行商潘家名义来新安建立商行的,其实是潘仕成,而不是正宗的十三行总商潘振承家族。
不过由潘仕成接过潘家的生意也不算什么,毕竟潘仕成虽然是盐商,但主营业务除了食盐就是茶叶,他本人就是品茶的大名家,甚至广州城广为流传的一款品茶名器就叫做潘壶,是由潘仕成专门在宜兴定做的紫砂壶流传而来。
因此做茶叶他做的一点都不比本家差,所以柏贵也好,朱敬伦也好,都算是认可潘仕成打着过去的同文行旗号顶替潘振承家族的事情。
至于瑞典商人跟潘仕成之间,那就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第一百二十节 瑞典人的意外收获
1729年,苏格兰商人柯林坎贝尔成功说服了瑞典国会,取得了在东方贸易的特权,将瑞典东方公司改组为瑞典东印度公司,专营东印度贸易,其实主要是为了跟中国贸易,因为瑞典东印度公司历史上共有138次远航,其中132次来到中国。
当时的瑞典对来中国贸易极为重视,甚至为此在前,瑞典国王就册封柯林为爵士,柯林则加入了瑞典国籍,并搬到了哥德堡,所以他策划的第一次远航的船名就叫哥德堡号。
瑞典东印度公司在对华贸易中一度十分成功,长期仅次于英法两国,排在对华贸易的第三名,而且跟第二的法国相差不大,跟第一的英国相比也相当与英国的七成,赚取的利润甚至可以说让瑞典完成了工业原始积累,每一次成功的远航带回去的收益,都高于瑞典国库的收入,也难怪他们的国王甚至在出发前就愿意封柯林坎贝尔为爵士了。
只不过可惜的是,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控制了印度这个后方基地,并且发现了鸦爿这个贸易利器之后,渐渐的就在对华贸易中一枝独秀,丹麦、瑞典这样的小国渐渐从对华贸易中退出,连法国一度都退出了对华贸易。
瑞典东印度公司也在1813年解散。
瑞典东印度公司是解散了,可是因为公司当年的贸易而发家的许多家族还在,这些家族的发财梦也依然在,很多家族心中依然有一个中国梦,希望能再次重塑对华贸易的辉煌,或者说希望再次发财。
阿道夫坎贝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祖上正是开启瑞典东印度公司首航的柯林坎贝尔,他们家族也一直都是瑞典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之一,同时还继承者瑞典爵士头衔。
但就跟英国一样,随着瑞典进入1850年代,开始了工业革命,贵族就慢慢的没落了,新兴资产阶级成为新贵族,让老贵族一个接一个的破产。
坎贝尔家族也遭遇到了经济危机,维持贵族奢靡生活让他们家族负债累累,到了阿道夫之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要么眼睁睁看着那些大腹便便的银行家收走他们家的庄园,豪宅让他们家族颜面扫地,要么就重新奋斗发一笔大财,就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阿道夫看到了他的祖先柯林留下的日记,祖先在中国大发横财的那段日子让他怦然心动,竟然萌生了重新来中国淘金的念头。
于是年少无知的阿道夫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抵押了自己继承的家族房产,租了一艘二手破船,雇佣了一些头脑不太清楚的酒鬼,带着鲁滨逊一般的天真梦想上路了,他的船上装载着工业革命初期瑞典的粗劣工业品,一些简陋的服装,钟表,甚至还异想天开的弄了几十套瑞典木材打造的家具。
可想而知这样的贸易旅程,姑且不论旅途的艰难,即便到了中国也会赔的底掉。
更悲催的是,他来到中国,正好赶上了英法联军发动第二次鸦爿战争,结果连广州都没进去,就一直滞留香港,他最后穷到别说给船员发工资了,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那群酒鬼好几次都要殴打他。
等到朱敬伦开赤湾港办厘局,阿道夫才算等到了机会,自以为春天来了,熬出头来,带着那些不伦不类的商品,鼓动起了船员们最后一丝希望,驾船到了赤湾,结果当然是最深的绝望。
就在穷途末路之际,他想起了他祖先柯林日记中记载的,多次帮助过他的潘家。那本日记他在前来中国的苦闷旅途中多次通读过,而且他还贴身带着当年潘家跟柯林通信的一些信件。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多方打听之后,敲开了刚刚在赤湾开张的潘仕成假借的同文行的大门。
对于这种落魄的西方小国商人,潘仕成见的并不算少,他起初也没有在意,随便招待着阿道夫一行人,同时派人回广州跟本家确认一下,看这些人是不是骗子,结果本家一些老人还真记得几十年前瑞典东印度公司的事情,确认了阿道夫并不是骗子,带来的书信也确实是潘振承的笔迹。
热情好客是中国人的传统,尤其是这种有钱人,此时看到一百年前的故人后代上门,感觉仿佛就是穷乡僻壤的穷亲戚登门求助一样,已经转变为读书之家,并且培养出了四个翰林,六个举人的潘振承家族,善心大发,请求同族潘仕成帮瑞典人一把。
本家的要求潘仕成不好拒绝,毕竟自己接手了人家的所有生意,也就随便扒拉了一下,破费了点浮财收下了阿道夫那些破烂货,打算锁在自家的仓库里任其腐烂,同时也跟阿道夫他们聊了聊。
多少知道了一些瑞典国的故事,知道瑞典国在古斯塔夫时代也曾经阔过,在之后的岁月中也多少保存了一些北欧霸主的余威,但也仅此而已。
巧的是,朱敬伦确定修炮台之后,秘密找了他们这些行商商量,本来主要是找伍家的,因为伍家跟美国人的关系朱敬伦知道,也知道通过旗昌洋行,伍家在美国颇有能量,但是作为同行,潘仕成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又得知瑞典人擅长造炮,向来善于钻营,且还没有度过耆英获罪带来的危机的潘仕成急需要找到一个新靠山,朱敬伦这种小官他自然是看不上的,但是他知道朱敬伦背后站着的是已经荣升两广总督的柏贵。
出于巴结柏贵的心态,他主动找上朱敬伦,向朱敬伦推荐瑞典人。
结果朱敬伦对瑞典十分感兴趣,跟阿道夫等人秘密交谈了一次,就确定由瑞典人负责帮忙建造炮台和大炮。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至于所谓的担保,对潘仕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沉浮商场多年,看人的眼光很准,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叫阿道夫的年轻人正是怀揣梦想闯荡天下野心勃勃的年纪,知道这种人是不会甘心发一笔小财就悬崖勒马的,所以很痛快的给阿道夫担保,再说了,即便阿道夫带着那些货物一去不复返,也不过三十万两银子而已,还不放在潘仕成的眼里。
可潘仕成并不知道,朱敬伦对这些瑞典人寄予了多么殷切的厚望,可以说这些人是目前朱敬伦最放心的对象——尽管也不是很放心,可实在没有其他选择了。
朱敬伦付出了三十万两价值的货物交给阿道夫,同时跟阿道夫秘密签订了协议,他需要这些人做的事情,除了帮他在瑞典订购相应的主炮,最重要的是他要求阿道夫帮他从瑞典招募来一大批技术工人。
朱敬伦希望通过雇佣这些技术工人建立一个工厂,一个能够铸造大炮和生产欧洲目前主流线膛步枪的兵工厂。他还打算,除了需要比较高的技术积累的主炮外,炮台上数量庞大的副炮都亲自来铸造。
为此他甚至派人在广東的钢铁中心佛山采购了十几吨佛山本土生产的生铁,让阿道夫带回瑞典,找瑞典当地最好的工厂帮忙试验出一种用中国本土生铁铸造出优良大炮的方法,其中肯定包括如何改进生铁品质的技术。
朱敬伦希望阿道夫明年回到中国的时候,带来的不仅仅是用瑞典优质铁矿砂炼制出来的优质钢铁铸造的主炮,还有如何使用中国杂质颇多的生铁铸造优良大炮的一整套工艺。阿道夫表示瑞士的技术和工业实力虽然总体水平还比不上英国,但是在钢铁加工技术方面,不比欧洲任何国家差。
对于瑞典人的技术水平,朱敬伦并不了解,但是一想到诺贝尔就是这个时代的瑞典教育系统培养出来的人才,他就对瑞典人才充满信心。
朱敬伦不知道的是,小诺贝尔此时已经二十多岁,并且已经开启了他的发明之路,并且已经开始了让他扬名立万的硝化甘油的研究工作。
朱敬伦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小诺贝尔26岁,他的父亲在俄国的工厂刚刚破产,一家人刚刚离开事业失败的俄国,回到瑞典的斯德哥尔摩,正是一家人最艰难的时刻。
1859年2月底,阿道夫的破船希望号回到了哥德堡,阿道夫坎贝尔确实如潘仕成所想的那样,并没有打算做一锤子买卖,恰恰想法,这一次历尽艰难的成功,让他看到了恢复祖先荣耀的机会,通过拍卖一船中国货物,他赚取到了60万两白银的利润,还清了家族欠下的巨额债务后,他并不打算停手,打算再次启程出发,在去中国发财。
当然之前,他必须把朱敬伦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否则他很清楚那个中国人威胁他说让他在中国寸步难行的话会很快成真。
所以刚一回到瑞典,他就以前所未有的干劲行动起来,不惜发动自己家族的影响力,说动了瑞典官方,让瑞典国家兵工厂帮中国秘密生产要塞炮,同时帮忙试验使用中国钢铁铸造优良大炮的工艺。
让瑞典国王通过秘密派出顾问帮助中国人训练军队,以此再次打开中国的大门,为瑞典商人打通一个可以带来巨大利益的渠道。
阿道夫同时还走访了许多家瑞典工厂,帮忙招募优秀的技术工人,许诺了优厚的待遇,为朱敬伦将来的兵工厂招募英才。
阿道夫的行动,被一家机械厂的朋友,转告给了老诺贝尔,这个野心勃勃,喜好冒险,头脑聪明的技师家族出身的家伙动心了。
他决定带着一家前往中国重新开启一场冒险的旅程,就好像他这二十多年在俄国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