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节 探访新安
xa县的情况说不上好,但也没朱敬伦料想的那么悲观。
xa县一战,陈桂籍虽然败了,甚至战死,但是兵力损失并不大,他的手下大多安全逃回沙井,依然有上千之众。
陈桂籍是进士出身,仕途算不上畅通,之前做过的最大的官,是户部做主事,只是一个六品官,品级比县令大不了多少,权力上更是比不过地方官,但有一个官身,加上陈家的宗族势力,陈家就是新安最大的乡绅之一,在本地很有名望和号召力。
现在他死了,手下这些乡勇一个个对洋人充满仇恨,陈桂籍本就是沙井乡岗头新村人,陈家是沙井乡大族,乡勇中很多都是陈家族人,共拜一个祠堂,这种本乡本土的宗族观念,让沙井乡勇现在依然将英国人当成了仇敌。就好像湘军一样,都是一个村出来的,王二狗被打死了,张老三就会为他报仇,现在沙井乡勇死的可不是王二狗之类的龙套,而是陈桂籍,是他们的族长死了。
所以朱敬伦要打xa县陈芝廷积极请战,要带沙井乡兵打头阵。
朱敬伦相信,在仇恨的支配下,他们是敢跟英国人正面冲锋的。事实上沙井乡这一带的乡民历来彪悍,因为他们是耕渔两栖,农忙耕种,平时打渔,即是传统的乡村,也是渔村,常年在大海上搏击风浪的人,性子中不免就有一些狂野。
但真的跟训练有素的英法联军正面交锋,朱敬伦还真的不看好他们,武器的差距,训练的差距,不是靠悍勇之气就能弥补的。
“陈兄莫急,本官此次前来所为就是收复xa县这仗有的打呢。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摸清敌情,本官初来贵地,这细作哨探之事,怕是还要陈兄多费费心了。”
朱敬伦当务之急是摸清敌情。
陈芝廷道:“大人放心,xa县城虽然被夷人占了,但是城内外都有我们的人。夷人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这倒不是陈芝廷吹牛,洋人占领xa县之后,立刻就陷入了在广州时候一样的窘境,那就是出城就会遭到偷袭,甚至在城门口都有被杀的。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老实说后世的教科书批评清政府不敢发动群众,导致了两次鸦爿战争的失败,这要么是编纂教材的专家不懂,要么就是有意进行的政治宣传。清政府是没有发动过群众,但是也没有刻意压制过,乡土力量自发组织起来,反而更让洋人头痛。
朱敬伦道:“陈兄,我的兵大概要半个月后才能到,这几天劳烦你时刻盯住xa县看看洋人是否增兵。兵员数量,营地位置,我都要。”
陈芝廷道:“大人放心。”
朱敬伦又道:“本官打算亲自去xa县一趟,不知陈兄能否安排可靠之人为向导?”
陈芝廷劝导:“大人怎可亲身犯险。”
朱敬伦摆摆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芝廷赞道:“大人之事,小人也多有耳闻,大人果有一身肝胆。”
朱敬伦笑道:“陈兄谬赞了。”
什么情报都没有亲自看到的真切。
xa县城也城南头古城,新安古城,位于后世深圳ns区正对的是前海湾,历来是海防要塞、海上交通和对外贸易的集散地,因此坐船直接就能在xa县城外的码头登陆。
踏上码头古老的青石板,小船上不断的卸下一筐筐青菜,朱敬伦和方山一人挑起一筐,他们俩人身穿普通村民的衣服,脚上还穿着草鞋,混在七八个菜贩子的队伍里,迎着朝霞想着古拙的南头古城走去。
城外行人匆匆,不乏进出城门之人,守城门的是几个英国兵,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而不是印度人。他们随意看了看,也没有仔细检查。这条船每天都会进出新安城,洋人早就熟悉了,但却不知道是沙井乡勇的探子。
城里行人不多,街面萧条,很多铺子都关张了。
朱敬伦跟方山分开行动,各有一个人给俩人带路。
挑着菜筐走街窜巷的叫卖,确实是最能掩护密探身份的行为。
朱敬伦不是认真卖菜的,但是给他带路的陈阿大却卖的认真,因为他真是一个菜贩子,探听消息要,做买卖也要。朱敬伦在走马观花之间,陈阿大的叫喊声已经让好几家人打开了门户,有主妇出来跟他讨价还价,非常不满菜价又贵了许多。陈阿大笑说这没办法,洋人不走的话,过几天还要涨价。
新安城是一座古城,建筑的非常完好,城里的街道大都是青石小路,街巷有宽有窄,整座城基本成长方形。几乎绕着城墙根转了一圈,朱敬伦发现,这座城东西约有六七八米,南北五百米的样子。不是一座大城,因此没有瓮城、关城等复杂的结构,可是城墙厚实,超过一丈。城基用黄泥砂土堆筑,如果埋上火药,很容易炸塌,但问题是,城墙外有一圈护城的壕沟,里面还有活水流淌,根本就无法靠近。
这样的小城,如果守城士兵的意志坚定,没有成千上万的人命来填,也是不容易攻下的。朱敬伦知道,自己没有势力强攻这座城池。
不过好消息是,果然如同陈芝廷所说,守城的英军不多,法国兵更是占领新安之后就撤退了,往南去了越南。9月1日,也就是上个月,法国海军上将里戈·德热努亚就率领法国远征军3000人,在14艘战舰的支援下侵占了越南岘港要塞和港口,法越战争已经爆发了。
英军本就不多,法国人又撤了,所以留在新安的英军只有区区800左右,至于英军援军,那得等明年他们准备打beijing时候了,在之前他们还得先把印度大起义镇压下去,那也得是明年了。
所以除非英军准备在跟清廷打一仗,否则他们大概不会派更多军队来香港。
没有援军,香港总共就三千人不到,还有生病的,战死的,真正能作战的士兵,有两千人就不错了,能在xa县放800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香港的治安都无法维持,要知道可有的是人想拿洋人的人头换钱呢。
但朱敬伦也不打算强攻这座城有800人守卫的城池,依然需要智取。
朱敬伦没有走,而是在城内一家客栈住下,换了衣服,跟方山交换了一下各自掌握的情报,没有发现特别的防御漏洞,确实没有取巧的办法。等朱敬伦跟方山再次走出客栈的时候,已经从菜贩子变成了两个商人,他们打算先去城里的烟馆走一趟,联系上卖家,买一批伤好的鸦爿烟土。
第九十一节 疲敌战术
xa县也是有烟馆的,虽然没有广州的烟馆那么多,作为最靠近香港这个鸦爿集散地的县城,这里的鸦爿贸易也是相当繁荣的。
虽然这场战争能打起来,鸦爿贸易也算是一个因素,不过作为鸦爿贩子的路易斯却绝对不喜欢这场仗。因为这场仗让他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生意又变得难做了。中国人很奇怪,乡下打仗往城里跑,城里打仗又往乡下跑,人都跑了,当然没人来买鸦爿了。
烟馆明确表示暂时没有进鸦爿的打算,无论路易斯给多少折扣都不买。
不过今天烟馆的伙计偷偷给他传递了一个消息,给他介绍了一个生意,为此他被那伙计敲诈了十个银元。
只希望能做成一笔买卖吧。
在这个生意萧条的茶馆等到了中午,才见到两个人姗姗来迟,中国人的时间观念也太差了,但是路易斯还不敢不高兴,见到烟馆伙计带着两个人过来,他老早站起来,挤出一脸笑容。
“你们好啊,我的朋友,我叫路易斯。听说你们要买鸦爿,找我就算找对人了。”
“你好。我们是要买鸦爿。就是不知道你的货正宗不正宗。”
来人是朱敬伦和方山,一早昨天见过的烟馆伙计就来客栈找他们,管朱敬伦要了十个银元作为中介费,然后才带着他们来这家茶馆。
“不知道你们要买多少?”
路易斯问道。
“如果你的货正宗的话,我们要五十担。”
大生意,绝对的大生意,路易斯笑开了花。
十个银元没有白出。
“我的朋友,你放心吧,在没有谁能比我的货更正宗了。我老路易斯做这行也有年头了,信誉是我最大的财富。全都是直接从东印度公司的船上卸下来的上好烟土,连箱子都没有开过。”
“价格呢?”
“一担两百两!”
平常时期一担烟土在广州要卖到500两,但这里是新安,香港作为集散地,价格本来就很低,朱敬伦可以拿到一个批发价,但是两百两的价格依然算是很低廉了。
但讲价可是中国人的良好习惯:“一百两。据我所知,烟土在香港都堆成了小山。现在根本卖不出去。”
路易斯皱眉道:“我的朋友,您知道我们的烟土从印度运过来有多不容易吗,一路上会遇到数不清的海盗,还要担心风暴的威胁。一百两根本就不可能,连成本都不够。”
朱敬伦笑道:“一百五十两,一口价,成不成。不成我找别人了。”
就像朱敬伦说的,由于战争,香港的烟土确实已经积压如山,找不到买主。卖不出去,放在库房里也是要交仓储费的。
路易斯沉思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好吧我的朋友,您可真是一个吸血鬼。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要货?”
朱敬伦道:“越快越好。就在城外的码头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路易斯道:“好的好的。最晚后天就能交货。不知道你要把这些货买到哪里去?”
五十担可七千多斤呢,路易斯很清楚xa县是吃不下这些货的,那么这个人肯定有其他的门路。
朱敬伦神秘的笑道:“我的朋友,打探别人发财的方法可不是做生意的好习惯啊。”
路易斯耸耸肩:“我也就是这么一问,纯属好奇而已。对了,以后你要是还要货,可以随时来找我。要多少都有,我可是东印度公司的大客户,在上边有人。”
这货估计来中国时间不短了,连上边有人都能说出来。
朱敬伦笑道:“好的。我会经常办货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路易斯这时候掏出来一张名片:“这是在下的名帖,希望您收好。另外根据我们做生意的原则,这定金是应该先付的。”
路易斯不太相信中国人的信用,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商业欺诈的国家,所以尽管很想做成这单大生意,但他还是希望先支付定金。
朱敬伦道:“当然。不过我们中国人不太习惯。我们以诚信为本。定金吗,就在这里。”
说完拎出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路易斯立马清点起来。
朱敬伦则在看路易斯的名片,上面写着路易斯·费舍尔。
“你是一个犹太人?”
朱敬伦不由问道。
路易斯道:“没错,您可以叫我路易斯,或者费舍尔先生。”
朱敬伦道:“你祖籍是德国?”
路易斯摇头:“我祖上是从西班牙迁到伦敦的,不过现在我定居在加尔各答。”
“法克!”
路易斯又数错了。
朱敬伦笑了笑:“不用数了,一共一千个大洋。”
全都是用红纸包好的,一共十包,每包是一百个大洋。
路易斯放弃了清点,朱敬伦也不再看路易斯的名片,上面还写着他的职位是东印度公司的懂事,这根本就不可信,东印度公司现在大概都被英王解散了,因为印度大起义就是因为东印度公司的搜刮引起的,从今年开始,印度将正式成为英王领地。以前只是被一家公司殖民,还真够悲催的。
“您真的是怡和洋行的大班?”
路易斯的名片上还有怡和洋行经理的身份,怡和洋行现在在鸦爿行业已经颇有名气了。1832年创办,创办人渣甸正是游说英国对中国开战,打第一次鸦爿战争的罪魁祸首。
路易斯一脸抱歉:“其实我是怡和洋行的代理人之一。不过请您相信我的实力,我个人也正在筹办一家洋行。”
朱敬伦笑道:“好吧。希望下一次我会跟您的洋行做交易,老实说我本人不是很喜欢怡和洋行。”
路易斯笑道:“一定会的。”
生意谈的很顺利,双方看似都很高兴,但是走出茶馆的时候,朱敬伦却暗骂一声该死的犹太人。
往中国贩卖鸦爿的最大商人群体,就要数犹太商人了,这是一个只看重利益的民族,而且极其擅长商业运作,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第三天一大早,越好的地点上,路易斯的商船果然来了。朱敬伦的船也在等着。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路易斯竟然雇了一艘蒸汽船,上面挂了不少彩带,写着费舍尔洋行的名字,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吧。
朱敬伦的渔船是沙井乡出海用的渔船,也只能勉强装下五十担鸦爿,这可是7吨半呢,朱敬伦也登上渔船,立刻就走。
回到沙井乡,看了沙井乡勇的操练,不过是冷兵器的操练,有枪棒教头带着练武。论战阵演练,他们的专业程度恐怕还比不上绿营,强的是他们的战斗意志。这种本乡本土的乡兵,保卫自己土地的信念是很坚定的。
每一天都有xa县的消息传回来,英军的动静不大,没有增调兵力,也没有增调兵力的迹象。xa县的渔民在香港周围活动,这座小岛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界,甚至在香港岛上,都有xa县的密探。不过并不都掌握在沙井乡手里,过去很大一部分是在县令手里掌握的,可惜xa县被占领,官府组织被摧毁,很多条线都断掉了。沙井乡勇手里掌握的暗线并不多,因此对香港岛上的情况了解并不深。可是他们传回的消息都表明,香港岛上并不平静,华洋冲突不时爆发。
朱敬伦又去了一趟xa县这次走的是陆路,是为了侦查地形。xa县靠近大海,地形基本算是平坦,境内有山不算高,应该说没有什么天险,即便是打伏击也不容易。引蛇出洞打伏击这一套就不好使了,不然袭击一下xa县城,引他们出动埋伏一下也不错。
在沙井向导的带领下,连续走了三条通往xa县的道路,西北两个方向的道路都走了,南边则是水路方便。
当第三次从xa县回来的时候,朱敬伦的军队来到了沙井乡,三千人一个不落。
此时已经距离他离开广州20天了,时间都到了10月下旬,额尔金在sh都已经跟清廷钦差谈完了贸易条约。
尽管用了20天赶路,但是这些人还是很疲惫了,广州距沙井这里陆路500多里,他们平均每天才走二十多里,可是大军进发,跟普通人赶路不一样,他们这一路还得防备神出鬼没的乡勇民团和土匪,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别以为名叫乡勇就只能保卫家乡,抢劫一下过路的商旅可不是土匪的专利。
知道他们很累了,但朱敬伦依然不打算让他们休息,给黑狗的营每人发了3个烟泡,让他们休息片刻马上出发,在向导的带领下,分四路去往xa县城,不求他们打下县城,只要在城外埋伏,朝洋人开枪,每天都要有子弹打到城墙上才行。
“今天是你,明天换刀疤的人。后天是魁哥的。大后天是卷毛的人。大家轮着来。不过最重要的不是杀几个洋人,是保住兄弟们的命,哪怕一个洋人都不杀,也是大功一件。都听明白了吗?”
朱敬伦给各个营官开会道。
“疲敌之策?”
方山在旁边听着发声。
朱敬伦道:“没错,一天都不能让洋人安生!老子要让他们草木皆兵!”
第九十二节 全军出击
黑狗的人过了隐,对于立刻出发没有多大怨言,老实说这些天他们憋坏了,因为朱敬伦那五十担烟土差不多快用完了,最近这段日子,每人每天也就一个烟泡的量,掌管烟土发放的侯进明确告诉他们,只有赶到了地方,才有烟土,所以他们才能用15天赶到沙井乡,不然按照这些烟鬼的体质,没准得晃过20天去。要知道曾国藩训练有素的湘军,每天行军也不过30里。
对这些火枪营的烟鬼来说,免费的烟土是纯粹的福利,也不好说什么。
黑狗的第一次袭击很顺利,他回来明确说他打死了至少三个城门口的夷人,只是人头带不回来。第二天沙井乡的探子传回来的情报证实黑狗的说法,不过打死的人没有三个,只有一个人。
每天一个营,四个哨轮换着前去骚扰,很快就起到了效果。探子的情报证实,已经很少有进出xa县的路人了,没有人的流动,也就没有生意的流动。xa县确实有一种草木皆兵的恐慌,大白天洋人都紧闭城门。
xa县作为最靠近香港的一个县,香港的许多物资都是这个县供给的,本来因为战争贸易就降低了不少,朱敬伦一开始大规模骚扰,就更是降到了谷底。香港总督不断的给新安占领军施压,让他们维持好治安。
英军倒是主动追击过,可是那些火枪兵就是放了枪就跑,根本就不跟他们作战,英军地形又不熟,还不敢太深入乡村,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火气在心中越积越多。
西方人可没有什么耐心,这一点上,他们比那些习惯了不动如山的满清文官差得远。
商人们更是如此,千里迢迢来到中国,没钱赚不说,天天还要赔钱,谁受得了,他们不断的给香港当局施压,香港总督就不断的给军队施压,军队则火气一天比一天大,没几天就心浮气躁,追击越来越远,但始终都抓不到偷袭者的影子。
黑狗,刀疤,魁哥和卷毛四人已经轮番出击过一次了,全都全身而退,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口气中已经有些轻视英军了。朱敬伦严肃训斥了他们这种态度,继续强调让他们小心为上。
对这些人总体还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们本就出身底层,大多数都是珠江上的胥民,坑蒙拐骗偷下九流的事情没少干,这种打一枪就跑的行为,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有种洋洋自得的样子。
骄兵必败,大意失荆州,凡事就怕一个不认真,终于还是出事了。
轮到刀疤第二次出击的时候,晚上回来的时候,竟然少了十个人。
今天他们碰到洋人的追击,一如既往的逃跑,当发现追他们的洋人只有十来个的时候,刀疤有些小心思,带着人想打黑枪,确实打死了几个洋人,可这却是一个陷阱,洋人的大部队就在附近藏着呢,杀出来后,他们只能逃跑,逃是逃了,丢下了十个人不知死活,回来的人也有二十多个带伤的。
一个难题摆在了朱敬伦面前。
那十个没回来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如果有活口的话,朱敬伦不相信他们能保守秘密,洋人无论是用威逼还是利诱,都不难从他们口中得知广州派出朱敬伦的大军驻扎在沙井的秘密。沙井村的乡勇洋人可以容忍,但是有这么一只不怀好意,而且天天排除游击队骚扰的军队,洋人能忍下这口气才怪。
他们不是打不过沙井村的乡勇,却一直都没有来进攻,不过是不想把兵力损失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罢了。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扫荡中国的乡村的。可是如果他们发现有威胁他们的力量的老巢,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扫荡的。巴夏礼在广州城就没少扫荡过石井村的乡勇。
那么现在朱敬伦就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在路上打伏击,第二则是严阵以待就在沙井这里等敌人上门决战。
嘱咐勇兵们立刻休息,朱敬伦马上去跟陈芝廷商议。
俩人计议了一番之后。
朱敬伦决定道:“我带一千人去攻打新an县,留下一千人帮你防守。我那边一旦得手,会尽快回援你。”
朱敬伦的作战目标从来不是杀死多少洋人,而是重新夺取新安城,重点是城,因此商议一番之后,他决定趁着洋人分兵来攻打沙井乡,他去偷洋人的巢穴。
陈芝廷也认同这个计划,但是他不同意朱敬伦的做法:“朱大人,苍鹰搏兔尚且用全力,切不可大意。”
朱敬伦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我确实不应该留力。那我就带两千人都走,苦力和大炮都给你留下。”
那一千苦力本就是乡勇,训练水平跟沙井乡勇也差不多,都懂得使用冷兵器,也在广州打过仗,其实并不算差,真打起来,绿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大炮呢则是不容易带走。
陈芝廷知道这样是最现实的,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我一旦得手,立马回援你。不过要是你这里守不住,该带人撤就要撤,不要留恋。”
朱敬伦建议道。
陈芝廷摇头道:“沙井练勇都是本村本族,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地的。你们广州人可以不要广州城,沙井人却不能不要祖宗祠堂。”
俩人已经很熟了,陈芝廷说话也直白,这货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但熟悉之后说话间不是还喜欢讽刺人。
朱敬伦也不在意:“我也不是广州人。说真的,该撤就撤,地没了,人在就好。只要有人,就什么都有。”
陈芝廷翻了一个白眼:“说的轻巧,在这里,地比人命值钱。”
朱敬伦无法反驳,因为这话不错,在这里地确实比人命之前。
清末广dong省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土客械斗,根源就是为了争地,一打就是几十年,这里的土地是需要流血才能保住的。
回去之后,立刻传令,三更造饭,五更出发,天亮之前,全军出动,攻打新安城。
第九十三节 伪军守的碉堡更好打
一路沿着江岸附近的村镇间道路前进,走沿江这一边,主要还是为了安全。
新安这地方,东边基本是客家人,沿江这些村镇则都是广府人(广dong本地人)。
珠江另一边的新会、新宁等地的土客械斗已经好几年了,客家人跟广府人杀的惨烈,那种惨烈的程度,比战争尤甚,因为双方械斗不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土地,为了生存权而争斗,历史上这场械斗还要进行很久,死伤上百万人,导致占广dong人口五分之一的客家人,有八成人口消失。
新安也是一个客家大县,客家人大概占了一半,虽然那边的械斗还没有波及这里,但是已经很紧张了,私下的勾连不是没有,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所以这一带的乡村纷纷组建乡勇,编练公局。包括沙井乡勇,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对抗洋人而组建的,害怕跟客家人发生械斗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历史上因为争地、争水,械斗也没少发生过,所有这里老早就有编练乡勇的传统,客家人是相当凶悍的,那可都是山民,是最穷苦的老百姓,历史上械斗到最后,当清军联合广府人联合绞杀客家人的时候,十几个、几十个客家人就敢向大军冲锋,那种悍勇让人骨头里发寒。
正因为对手凶悍,常年跟客家人对抗的新安人也显得相当凶悍。
只是走沿江这一带有一个风险,那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撞上洋人。
侯进很怀疑这一点:“大人,您说洋人真的会出兵打沙井吗?”
朱敬伦摇摇头:“我问你一句,如果你是一个壮汉,可是每天都有一个小流氓在背后打你一拳或者踢你一脚就跑,你恨不恨他?”
侯进道:“当然恨!”
朱敬伦又道:“那如果你突然知道了流氓的家,你会怎么办?”
侯进道:“我他玛肯定冲到他家,烧了他家房子!”
朱敬伦耸耸肩:“现在洋人就是那个大汉,他现在知道流氓家在哪了。”
被折腾骚扰了十来天的洋人早就怒火中烧,可是却一直抓不到偷袭的中国士兵,所以朱敬伦猜测一旦他们知道了偷袭他们的士兵都藏在沙井,肯定会第一时间出兵,以免给对方跑了,或者有了防备。
侯进也不是笨蛋,一听就明白了,甚至比朱敬伦还要确信洋人肯定心急火燎的找上门,结果却扑个空,回头才发现,他们的老巢已经被一锅端掉了。
事实上朱敬伦可没那么乐观,因为如果英军沉得住气,慢慢计划,步步为营,这一切就是白费。他其实也就是赌一把,如果赌对了,英军急不可耐的出动,自己此时突然带兵出现在新安城外,就可以趁虚而入,如果对方没有行动,那也没有什么损失,最多当作训练夜行军了。
“跟上,跟紧了。眼睛不好的,拽住前面的腰带!”
朱敬伦站在路边,这是一条小路,福永到西乡之间的小路,福永和西乡跟沙井一样,都是周边村庄的交通要冲,久而久之形成了集市,起了街道,有一些商人开铺面做生意,这样的小镇,新安人称作墟,所以沙井也叫沙井墟。此时的深圳,就是一个墟市隔着深圳河跟九龙半岛相望,后来发展成为一个超级大都市。
乡间小路因为是连通周边的村子,因此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三万两绕的,好在这条路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走了,前些天他们偷袭新安的时候,也常常是白天偷袭连夜回去,夜路都走过几回,加上有沙井的向导带路,倒也不用担心。
只是大队行军,而且生怕有人走散,五个人就高举一个火把,倒是把路过的村子里的村民吓得够呛,还以为闹山贼的,经过好几个村子,都看到村民们拿着锄头镰刀守在村口,这反应速度,比清军可强多了,都是经常械斗练出来的。
朱敬伦心想等将来立足新安了,在这一带招兵买马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戚继光当年看到东阳人械斗就感到震撼无比,最后偏偏在那一带招兵,而晚清时期的土客械斗可是整个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最血腥,伤亡最多的大械斗,这些兵如果练出来,绝对不比戚家军差。
两千人走在乡间小路上,顺着小路排开一字长蛇,加上几百个火把,远望一条长龙,阵势确实有点大,但是朱敬伦也别无选择,因为很多士兵因为营养问题视力都不好,有轻重不一的夜盲症,朱敬伦提供的饮食已经不错了,不敢说能吃上肉,蔬菜是不缺的,所以完全看不见的士兵不多,但黑夜中看不清路的还有一些,所以不敢大意。加上不点火把,也许能瞒得过人,但是瞒不过村里的狗,如果村民们摸黑冲出来,黑灯瞎火的更容易引起误会。
所以现在虽然吓到了村民,反而相对安全一些,这些天朱敬伦的骚扰战,也都是从这里村庄之间行动,也没少照过面,碰到了解释一下,村民们也就放行了。没人有兴趣跟两千人的队伍开仗。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询问是不是又去打县城,他们也想跟着凑个热闹,问杀了洋人是不是真的能拿到赏钱,陈桂籍的悬赏这一带的村民可都知道。
没敢带这些人,就随便打发走了,他们也就是问问,并不坚持。
就这样一路行来,天光渐明,队伍在一条小河边休息。
小河就在脚下弯曲,被脚下这片高地挡住,河流在此拐弯,形成了连片的六七个水塘,眼前的村子很大,横跨小河两岸。
“这是哪里?”
朱敬伦问道。
“这儿叫甲岸村,过了河,在有四五里就能到新安城了。”
向导陈阿达回答。
朱敬伦点点头:“嗯。方先生让大伙歇一歇吧。不要生火,天亮后也不要惊扰了村民,若有人问好好说话。我们今天这样子容易引起误会。”
方山点了点头,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很不适应,因为他穿着一身龙虾兵的红色军装。
“侯进,黑狗,你们俩跟我走一趟。”
接着朱敬伦又下令道。
俩人应了一声跑过来。
“把一副换了,怕洋人认不出你来吗?”
俩人也穿着军装,印度兵的军装,没办法实在没有全套的英军军装,只能拿一半印度兵军装凑数了,当初在军营仓库里看到这些缴获的军装,总觉得会有用处,不想这会儿派上用场了,穿着英国人的军装,去偷袭英国人把守的城池,没准能收到起效,起码可以冒充英军正大光明的摸到城墙下。
几人到了新安城外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顾不得,只能趴在城外一里多地方的一处稻田里,已经农历九月末了,下个月就能收割,稻穗饱满,已经能看到丰年,不过现在却为朱敬伦他们提供了绝好的掩护。
拨开稻苗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城头。
侯进手里也有一个望远镜,都是缴获自英军的,质量相当不错,比清军自己制造的单筒千里镜看的更清楚。但也只有两个,黑狗就没办法,侯进就是不给他看,黑狗也不敢来抢朱敬伦手里的,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有古怪啊!”
看了许久,城门没开,但是城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巡逻的士兵。
“咋都是这些汉奸!”
侯进也发现了。
城墙上出现了一群带着斗笠的士兵,这是英军中华人苦力的标准装扮,可就是没有一个洋人的身影。
“我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见过苦力,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
朱敬伦问道。
侯进和黑头都摇摇头:“没见过了,昨天我们见到的还都是洋人。”
朱敬伦皱起眉头,这说明英国人往新安城里增兵了,至少调拨了一批苦力过来。这到让朱敬伦有些措手不及,本想着英国人会急着报复,会抽调新安城的防御兵力,不想对方竟然增加了兵力。
难不成猜到自己要偷袭?
真够谨慎的!
朱静了叹道,心中感叹这次偷袭要失败了。
“有船!”
侯进突然喊了一声。
“你小声点。”
黑狗惊了一跳。
侯进哼道:“怕个鸟,这一里多地呢,鬼子就是狗耳朵他能听见?”
朱敬伦则早就调转望远镜朝着港口方向望去,港口距离县城也一里地的样子,跟稻田这里正好是个三角形,相距比一里多一些,看的也算清楚。
只见一艘艘英军军舰已经来到了码头,并且在码头上靠岸,江水中还有一些大船,因为大而无法进港,暂时停泊在江面上,蒸汽机的烟筒还冒着白烟,显然并没有熄火,没有熄火就是不打算停泊,这是要干什么?
正疑惑,黑头又喊了起来。
“看,看,城门开了。”
他用肉眼也能看到城门那么大的目标。
只见一队队英军从城门口鱼贯而出。
“这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黑狗一惊,这几天可没少被英国人追,可是他们藏在甲岸村那里,四周不少树木,又距离四五里,不可能看得到啊。
“别吵吵,是去码头的。”
朱敬伦喝骂一声认真观察。
“侯进,仔细数着!”
朱敬伦又说道,同时他也数了起来。
“100……200……800!”
“800个!”
侯进也数完了,俩人都数出了800,那就错不了。
朱敬伦上回侦查到英军在新安只有800人,这可算是空城而出了,当然如果不算那些苦力的话。
一直看着800个英军上了码头上的兵船,并且离开码头,新安城门又一次关闭。显然新安城都被骚扰怕了,大白天都不开城门了。
“数数他们的兵船!”
朱敬伦又跟侯进开始数了一遍,当最后一艘兵船使过新安城外的江面,俩人核对一下,一共有67艘军舰,这可是庞大的船队啊,香港英军总共也不到百艘军舰,大概能出动的基本上都出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里多了一些苦力,英军却撤走了。而且从香港调过来规模庞大的舰队。
朱敬伦沉思了片刻。
“糟了!”
不由叹息一声。
“什么糟了?”
侯进不解。
朱敬伦道:“英国人派这么多船来,不可能只拉着新安这里的英军,恐怕他们连香港的军队都出动了。这是空巢而出啊。弄不好得有两千多人,甚至更多。陈芝廷那边能不能顶得住?”
“那怎么办,要不咱回去?”
黑狗询问道。
侯进白了他一眼:“回去?你能跑得过洋人的火轮船?”
朱敬伦下决心道:“香港都出兵了,虽然说情况很糟,倒也不是一个机会。香港、新安的英军都出动了,洋人这是下了决心要拿下沙井了。新安城里的军队就不会多,可能只有一些苦力兵,最多少量洋兵。”
朱敬伦这么说,黑狗和侯进俩人都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有些兴奋起来,至于陈芝廷那边他们早就忘了,他们清楚自己是来打新安的,陈芝廷能不能守住他们的村子关自己屁事,就是沙井人死光了,这边拿下新安城就是大功一件,不知不觉之间,就连黑狗这样的人物,心态已经又过去的刁民转变为官兵角色了。
“嘿嘿,一群苦力哪能挡得住爷们?”
尤其是黑狗,他可是营官,手下四个哨,近五百人呢,只是他忘了,几个月前,他也不过是洋人招募的苦力罢了,这时候倒是看不清苦力来了,人果然喜欢自轻,越是跟自己相似的,就越是轻看。
“不要大意!”
朱敬伦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心里也这么认为。
因为伪军守的碉堡更好打,这是一个常识问题。
甚至于,朱敬伦认为,有可能都不需要真的打一仗就能拿下新安。
第九十四节 全靠演技(1)
军舰也走远了,城门也关闭了,在没有什么新发现之后,朱敬伦一行悄悄摸出了稻田,赶回甲岸村。
还好,军队没有跟村民发生冲突,方山的江湖经验丰富,情商很高,已经跟村民打成了一片,甚至让这些村民免费为军队熬了一些稀粥。
稀粥当然吃不饱,这些苦力当兵,一为了鸦片,二为了吃饭,军饷都只能放在第三位,吃不饱当然不高兴,抱怨着走了一夜路,连顿饱饭都没有云云。
就要打仗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又让方山跟村民去交涉,不要舍不得钱。
倒不是方山不肯买,之时村民根本不想卖粮食,秋粮还没下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主家也没余粮,谁肯卖,为了打发这些士兵,才勉为其难愿意为他们熬些热粥,至于粮食是坚决不卖的。
方山回来了,开了一个难以拒绝的价格才打动了村民,果然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只有出不起的价钱。
鸡鸭羊猪,村子里能找到的肉都弄来了,直接花掉了朱敬伦三百两银子,都够平时吃十天干饭的了。
村民在煮饭,士兵在等待,朱敬伦还安排人看着村口,已经告诉了村里的乡绅,仗打完之前村里人都不要出去,借口是怕发生危险,事实上是怕走漏了风声。这年头,谁知道会不会有贪婪的家伙为了赏钱,跑去给洋人报信呢。
“把那两洋鬼子给我叫过来!”
最后朱敬伦才吩咐侯进道。
不一会儿侯进带着两个哼着曲子的洋人过来。
俩人走到朱敬伦跟前,有模有样的敬了一个礼。
朱敬伦问道:“你们俩都是演员吧?”
其中一个洋人道:“当然,我的将军。我们能唱歌剧,表演滑稽戏。其实我们平时主要表演莎翁戏。”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俩兄弟竟然是两个演员。
上次在广州朱敬伦发现洋人中有一批爱尔兰人对英国政府相当不满后,加上他们还有鸦爿隐,就打起了这批人的主意。任务交给了方山,方山很快找了两个人混入军营,那是两个滥赌鬼很快就跟洋人赌在了一起,摸清洋人的鸦爿酊存放的位置之后,一天夜里那些鸦爿酊就不翼而飞了。
洋人烟瘾犯了,在军营中大闹不已,跟看守的绿营士兵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不知道挨了多少棍子。但这些都没用,救他们出苦海的,还是朱敬伦的鸦爿,派人教会了他们抽大烟。
鸦爿酊和烟土的主要成分其实都是马非,鸦爿酊的马非含量还是烟土的四倍,只不过马非进入人体循环的方式不同,一个是通过燃烧吞云吐雾从肺部渗透进入血液,最后进入大脑麻痹神经产生幻觉,一个是通过胃部,但其效果的成分都是一样的。所以抽大烟对解鸦爿酊的隐也是有效果的。
当这些人依赖上朱敬伦提供的烟土后,就可以跟他们讲条件了,经过精挑细选最终挑出了十八个洋人军官,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炮兵军官,只有这两个演员是例外。
本来不想要这俩兄弟的,因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步兵,连军官都不是,朱敬伦觉得他们毫无作用。可是他们硬缠着朱敬伦,用出各种方法。第一是这两兄弟的鸦爿隐更大,他们是演员吗,艺术家,更喜欢那种虚幻的感觉。所以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发誓效忠等等法子都用上了。
最后让朱敬伦改主意的还是这俩人的强烈反英情绪,俩人是爱尔兰岛贝尔法斯特人,是当地一家小剧场的演员,可是他们的剧场后来被一个来自曼特斯特的纺织品商人收购,用来开设了一家收购羊毛的货栈。
俩人由此仇恨英国人,表示愿意帮朱敬伦杀英国人。
虽然俩人是演员,但朱敬伦认为他们骗不过自己,他们仇恨英国人是真的,至于是不是真心帮自己杀英国人,这就不一定了,更多的是鸦爿隐犯了后的失德,瘾犯了让他们杀父母都乐意干更别说英国人了。
两个演员而已,虽然看不到用处,留着也不费什么,朱敬伦也就收了下来。
这次来攻打新安,炮兵军官都留在沙井帮忙防守,这两个步兵留下也没什么用,就带在身边了,现在真的有用处,而且很可能是大有用处。
“你叫怀特是吧?”
朱敬伦对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说道。
“怀特·华莱士!”
对方高傲的昂头,他们坚称自己的姓氏出自一个古老的贵族,西方人的贵族情节真的很重啊。
“好吧,现在我给你们一个表演的机会。我让你扮演一个副官,一个英军将军的副官,我希望你能拿出自己出色的演技来!”
朱敬伦笑道。
“没有问题。您让我扮演副官做什么?”
怀特问道。
朱敬伦神秘的一笑:“让你去给城里的英国人传个话,我希望他们开城迎接我们进去……”
朱敬伦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后,怀特目瞪口呆,眼睛眨了半天,好似不敢相信一样。
最后咽了一口唾沫:“您的计划真的,非常,非常,大胆。不过我喜欢这个主意!”
怀特开始还结结巴巴,说到最后都有些眉飞色舞了。
朱敬伦点点头:“那就好。我让人护送你过去,将军的副官也是有身份的人。”
说完喊过加拉瓦让他带着四个士兵亲自陪着怀特去新安城,加拉瓦还是值得相信的,最重要的是加拉瓦会说英语,交代他如果怀特有任何不适当的举动,立刻杀掉,然后逃回来。
但是怀特似乎对朱敬伦派人跟着他有些意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不用派人跟着我吧。”
朱敬伦笑道:“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主要是怕你犯傻。你记住你弟弟可在我这里。”
怀特尴尬道:“我是一个绅士,您丝毫不用怀疑我的诚信,用不着用弟弟要挟我吧。”
朱敬伦笑道:“我也是一个绅士,怎么可能要挟你呢。你弟弟也需要配合表演,他将演一个将军!”
第九十五节 全靠演技(2)
“来人,把我刚才穿过的那套衣服拿过来。”
朱敬伦刚才穿过的军装,正是一件少将的军装,也是缴获的英军中最高级的一套军装,是军中一个文职军官的,官职是花钱买的,他本人是一个男爵,根本不太会打仗,来中国就是镀金的,因此也没有跟着去bj而是留在广州混日子,毕竟广州也算得上战场,要是留在香港就不太好捞功劳。
怀特的弟弟船上将军的军装,倒也像那么回事,演员吗,又不干脏活累活,跟贵族一样唇红齿白,加上一点点表演,在远处骗骗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连怀特都说:“考特,如果你在骑上一匹白马,我就真的相信你是将军了。”
朱敬伦道:“我也想给他弄一匹马,可是没地找去。你可以出发了怀特先生,证明你演技的时间到了,记住你身后有两千个观众哦,好好表演。如果你表演成功了,我会考虑给你一千个银元做演出费的。”
怀特正色道:“表演是一门艺术,请不要跟肮脏的金钱挂上等号。”
朱敬伦表示敬佩:“您的艺术修养真让人钦佩,不过您真的该出发了。”
“好吧!”
怀特点点头,无奈的转身,在五个印度兵的押送下朝新安城走去。
朱敬伦笑了笑,觉得这俩人挺有意思,朱敬伦相信他们并不是很看重钱,但绝对不相信他们赚钱会不高兴,因为俩人来中国就是为了钱,不然一个三十多,一个快三十的人,还来这么远的地方玩命,真的很难想像。但他们赚钱却不是为了奢侈,而是有一个梦想,他们想攒钱重开小剧场,再次登上舞台表演莎翁剧。
“好的,我的将军大人,您也该动身了。带着我们去支援我们在新安城的战友。”
朱敬伦跟船上将军府正找将军感觉的考克开玩笑道。
接着大声下令:“所有人。集合!”
很快队伍集合,排成四列横队。
“出发,打完新安城,回来吃肉!”
朱敬伦高喊着,下令出发。
五十个印度人在最全面,他们穿着印度军装,本身就是他们的军装,到时候被城上的英军看到了,也不会怀疑,剩下的中国士兵则是穿着英军军装跟在后面,能蒙蔽一下是一下。
至于将军,他在印度兵之后,中国士兵之前,从远处看大概能营造出一种将军带着英军前进的假象,能不能骗过人,就看怀特的演技了。
此时的怀特带着几个印度兵,已经走近了新安城,城墙上的士兵已经看到了他们,先是巡逻的苦力看到,然后很快就有英军军官出现,在望远镜中先看了他们一阵,然后静静等待他们到来。
当怀特到了城下的时候,城门还没有开,城墙上的英军军官则在喊话询问。
怀特根本不听直接就开骂了:“你叫什么名字混蛋!哦,约翰是吧?约克郡人。好的,约克郡来的乡下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给你一个明智的建议,立刻,马上,现在就把这该死的城门打开,然后到老子面前敬礼,然后我就会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城上的军官面相比较年轻,也有些不高兴,刚说了几个字,就又被怀特打断。
“我就不想跟你们这些乡下小子啰嗦。我警告你,如果你不马上,立刻,现在就打开城门,我发誓你明天就可以收拾背包,回到你那肮脏的乡下放羊去了。不要怀疑我说的话,如果你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尊敬的男爵老爷在等着进城的话。你就不该这么啰嗦,聪明的话,就应该马上打开城门,然后带着你城上那些肮脏的中国佬,滚下这该死的城墙,列队欢迎,最好把你们的乐队也带出来。”
约翰顺着怀特手指的方向,发现远处正有一队人马从官道上走来,勉强能看到穿着的是印度和英军军服,走着整齐的步伐。
“乐队,什么乐队,你说你们没有乐队。男爵大人已经来了,你竟然还在跟我鬼扯什么乐队,还不赶紧给老子滚下来,立刻,马上,现在!”
怀特的怒吼彻底把小约翰给镇住了,其实他并没有怀疑怀特的身份,或者说没来得及怀疑,接着又看到远处的队伍,当真的看到一个穿着将军军服的军官的时候,他已经没有脾气了,再被怀疑一吼,把自己的对怀特态度的不满也压了下来,匆匆往城墙下面跑来。
一小队英国士兵走了出来。
可是怀特更生气了:“你别告诉我,你打算让那群肮脏的中国zhu站在城墙上。你是蠢货吗,难道你准备让我们尊敬的男爵大人抬头看他们?你知道男爵大人有多么生气吗。将军刚刚攻占德里,我们本应在印度享受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是你们这群愚蠢的中国远征军竟然要我们来支援。刚刚到香港就把我们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该死的向导竟然还带我们走错路。你能告诉我一个让将军不生气的理由吗?好吧,你没有,你没有乐队,没有欢迎仪式,可是你他么能不能不要让那群该死的中国zhu站在将军的头顶!”
约翰上尉被骂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只是一个不得志的小军官,分配带领苦力的军官,本就是没什么后台的普通人,哪里能跟男爵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什么欢迎仪式,乐队,他见都没见过。
但他也不想再挨骂了,这个自称是男爵副官的军官实在是太让他讨厌了,更讨厌的是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
“好吧,我会让他们下来的。”
“并且列队欢迎。”
“好的,我会让他们下来,并且在这里列队欢迎,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约翰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怀特耸耸肩:“算你运气好,去做吧!”
约翰上尉转头就将自己的怒火发到了身后的士兵身上,大声喝骂他们站着干什么,还不让城上那群蠢猪都赶紧下来,列队欢迎那什么男爵大人来着,至于什么男爵,约翰发现他现在竟然还不知道名字,但他也不想去问这个暴躁的副官,闷哼一声,等待着越来越近的男爵大人。
城上所有的士兵都下来了,出城了,在城门两侧列出长长的两列,人还真不少。
第九十六节 骗来的城池
一千来人,分成两列,从城门口向外延伸。
远处的队伍依然慢慢行进,四列纵队以行进队形前进,为首的是那群印度兵。
刚才在城墙上还勉强能看到整个队伍的情况,现在大家都走下了城墙,就只能看到这几个印度兵了。
老实说守卫新安城的最高军官约翰并没有怀疑,尽管疑点重重,甚至他也觉得古怪,但是他依然丝毫没有怀疑这只军队,对方迈着整齐的队列前进,他想当然是以为是英军,如果有人告诉他,这是中国的军队,他都不会相信。
至于疑点,第一这只军队前进,没有军乐队,第二将军竟然也徒步行军,这很不符合常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此时他生了一肚子闷气,让他去问那个嚣张跋扈的副官,打死他都做不到。
约翰以前还很羡慕这些贵族,但现在他烦透了这些人的做派,只希望对方赶紧进城,以后谁也别理谁。
另外还有一些程序上的疑问,根据刚才嚣张副官的说法,他们是从印度刚刚调过来的,刚到香港就被赶来支援这里,可是为什么是从陆路过来的,好像是说向导带错了路,可这座城池原本就是一座中国人的沿江要塞,在江面上就能看到,怎么会带错路呢。也许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坐船,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登陆,走陆路来的,虽然很牵强,但联系到香港的军舰大部分都去攻打沙井这件事,约翰觉得也能解释过去。
唯一需要确认一下的,是程序问题,到现在为止,对方都没有向自己出示过任何文件,嚣张副官说他们是来援助新安的,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收到通知,他们就这么直接来了,也没有出示换防或者接防的命令,那么新安之后到底归谁管?
约翰觉得这个问题必须沟通一下,哪怕副官多么让人讨厌,他也要说话了。
“长官,请您出示一下军事行动的命令!”
如果是清军,是没人会这么问的,这显得不相信长官,弄不好会穿小鞋,但是西方人很重视程序,问的人既不会被误会,被问的人也不会生气。
怀特哼了一声:“当然有命令了,我们是授命来这里接防的,等完成接防之后,你和你的手下都归我们将军指挥。”
“加拉瓦,去把军令拿过来!”
只是怀特哪里有个鬼的军令,于是对身后的加拉瓦大声说道,这是越好的紧急情况应急方式,当然这之时其一,是最轻的一级,在敌人怀疑的时候采用的。
加拉瓦敬了个礼,然后跑步朝着东边前进,跟正在徐徐赶来的军队相向而行。
约翰皱了下眉头,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没有带军令就过来了。但他依然没有怀疑,打死他都想不到,中国人竟然也能招募到印度雇佣兵,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此时依然以为在那些齐步前进的印度兵身后,穿着英军军服的,其实是一群中国士兵,而不是他以为的英军。
加拉瓦匆匆跟军队汇合的时候,这时候队列已经距离新安不到一里路了,当然凭借肉眼依然无法看清楚面容,可用上望远镜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只不过那样太不礼貌,新安守军的军官一直站着队列在欢迎,没有任何不适当的举动。
但朱敬伦也不敢大意,听完加拉瓦的报告,决定立刻行动。
“全体跑步前进!”
英国人又不是傻子,约翰上尉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在他的位置,也能从侧面看到行进的军队情况。
前面的印度兵没有问题,可是后面的英军就有些古怪了,那个头也太矮了!远处看不真切,也没有对比,可是当距离接近到三百米的时候,他就能准确的判断出这是一群不一样的英军。
他脑子里还思索了一下,没发现或者听说过,英军组建过一只矮子军啊?虽然说西方人也有矮个的,拿破仑个不高关键能顶炸药包,英军中也有矮个士兵,但没听说过有那一只军队是完全跳出矮子来组成的啊。
两百米了,约翰觉得自己已经能看清楚对方的脸了,一个两个,每一个是英国人的脸,这让他稍微愣了一下神,脑子瞬间蒙了一下。
接着反应过来,对怀特喝问道:“你们是哪个兵团?”
怀特呼了口气:“我们是中国兵团!”
他知道对方发现了,当他说出答案的同时,飞快的将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个呼哨。
约翰的手枪已经拔出来了。
怀特有些紧张,但还是劝说道:“投降吧,你们战败了!”
约翰冷哼道:“你这是叛国!”
朱敬伦这边听到呼哨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开始展开队形,就来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队列迅速的展开,四列纵队很快展开成为四排横队,步枪也伸了出来做瞄准状。
当朱敬伦走出队列的时候,看到对方已经控制了怀特,军官不断的喝斥着,华人苦力们慌乱的往城门里涌去。
“加拉瓦去跟对方谈判,让他们投降。”
加拉瓦立刻走出队列。
“都有了。保持队形,齐步前进!”
四排横队端着步枪,一步步压进,脚下的鼓点颇为整齐,这段时间没有白练,这种整齐划一不断向对方逼近的态势,会对敌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加拉瓦已经跑到了城门前,对方的士兵挤作一团,跑进城的连一半都没有,包括约翰在内的几十个英军军官都在城外。
“我们是广州火枪营,命令你军立刻投降,否则将对你放进行彻底而坚决的打击。”
加拉瓦隔着护城河,对刚刚压着怀特过了河的约翰等人用英语喊道。
华特虽然被对方挟持,但依然在劝降:“投降吧,如果对方开枪,我们所有人都经受不住一轮打击。这是无谓的抵抗,根本就没有意义。”
约翰上尉有些气急败坏,恼恨的说道:“广州的火枪营,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西马糜各厘上次进攻东炮台,被广州一只装备了西方步枪的军队打败,已经做过军事报告,上面早就提醒过各级军官,要大家注意一只使用西方线膛步枪的清军。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这只军队。联想到最近的遭遇,约翰有理由相信,一直在突袭他们的,也是这只军队,这只军队根本就不在沙井,他们来新安了!
恼怒归恼怒,但看到那些只装备着冷兵器的苦力,还有被堵在城门外的十几个军官,还有三十多个炮兵,约翰知道他确实败了。
狠狠的呼出一口怨气,他随手把手枪丢在了地上,也不管那些苦力还在往城里挤去。
对其他几个军官喊道:“投降吧,没必要抵抗了。”
朱敬伦险些就要下令开枪了,因为城外的人越来越少,要是给他们逃回城内,组织反抗的话那就麻烦了。他正在下令开枪把加拉瓦连带怀特一起打死,还是等对方的尾巴冲进城门的时候咬上去占领城门两个选择之间犹豫的时候,看到对方扔下了武器,这才松了了一口气。
“黑狗,去缴了他们的枪。让苦力们就地投降!”
黑狗欢快的带自己一哨人马踏上了吊桥。
约翰没有抵抗,任由对方搜遍他的全身,连身上一把匕首都搜走了。接着还配合的给苦力下令,让他们投降,很快苦力就老实下来,缩在墙角让开了城门。
黑狗第一个趾高气扬的带兵走进城中,见到大多数人都把武器扔在了地上,甚至有的是刚才就扔了的,长矛、单刀乱糟糟的散落一地,但还有仍旧拿着兵器的,一副傻愣愣的表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这种人,黑狗上去就是一脚,大声喝骂问他是不是想死,不知道他们已经投降了吗。
朱敬伦带着大部队进城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武器放在一边,人站在另一边,还有不少人是跪在地上的。
黑狗一脸激动外加谄媚的躬身等在城门洞口,笑容可掬的迎接朱敬伦。
对于没放一枪一弹就打下了这座城,他异常的欣喜。
西方人对于通过流血牺牲得来的胜利格外珍惜,认为荣耀无比。中国人更喜欢听那些智取生辰纲,火烧藤甲兵之类的不费吹灰之力,光靠智力获取的胜利。这是文人主导的文化,极力的夸大智力的作用,蔑视勇武的荣耀。在这种文化主导之下,三教九流的观念都跟着改变了。
只是朱敬伦还有些遗憾,他这些日子所计划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是想激发出民族荣誉感来,如果能通过血战一场就赢得胜利,那或许更好,就像东炮台那场胜利,朱敬伦就觉得十分提气。
不过军事行动,最重要的还是结果,总之现在是胜利了,虽然这座城是骗来的,或许在日后会被洋人说不名誉之类,但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用单纯的中**事学来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最成功的军事行动,用西方人的军事观点来看,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成果,依然是一场经典的战例。
不过没时间感慨,也没时间享受胜利的喜悦,看到陈阿达焦急的神色,朱敬伦知道,自己得赶紧去救援沙井了。
第九十七节 围魏救赵
穿着少将军服的考克在城门口拥抱了自己的哥哥,发觉哥哥一身的汗水,连军装都渗透了,但是脸上却异常兴奋,简直跟刚刚嗑了药一样。
满脸潮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考克,我觉得我升华了!”
怀特迷醉般说道。演了十几年戏,他觉得今天演的这一场,是最完美的,是用灵魂去投入的。
同作为演员的考克听哥哥这么说,也替哥哥高兴。
朱敬伦却道:“爽吧,我提供的这个舞台不错吧?”
怀特点了点头。考克则有些羡慕。
大军进城,安排下去,该看守俘虏的看守俘虏,该清点缴获的清点缴获,该招募降兵的招募降兵,任务分配下去,朱敬伦则赶往被烧焦的县衙。
一个小时后。
陈阿达焦急的等在屋外,想要知道屋里能商量出什么来。
他的父母、兄弟、妻儿,可都在沙井啊,洋人去打沙井,他们会不会有事?
但是朱敬伦表示要开会,不让他去听,他只能等待。
进城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士兵们在吃着甲岸村村民送来的肉食,还在庆祝胜利。
洋人俘虏被分开关在了监牢、学宫和关帝庙里,一共一千零五十人,其中洋人只有五十,剩下的都是华人苦力,陈阿达能听出那些苦力的口音,是一群穷疯了的客家人。
香港岛被新an县三面包围,原本香港也属于新安管辖,而新安是一个客家大县,香港开埠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有大批的客家人去讨生活,洋人肯出钱,这些人就肯干活。
看着四处烧焦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陈阿达不由的担心洋人会不会也烧了他们村子,烧了他家屋子。
这里是县衙,当时洋人攻入这里的时候,曾经放了一把火,县令就被烧死在这里。大火吞噬了大半座县衙,朱敬伦开会的这间屋子,跟其他房子没有连在一起,看模样是一个小经堂,因此躲过一劫。
朱敬伦在开会,当然是为救援沙井做准备,但先要将新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相比沙井新安显然更重要。
方山刚刚汇报完情况,进城后,朱敬伦让他负责去清点缴获,就他一个识字的,不用他用谁。
缴获的物资没多少,朱敬伦最想要的线膛枪就只有几十只,还是那些洋人军官的配枪,大炮倒是有十门,标准的12磅陆军步兵炮,拿破仑那时候定型的,西方国家通用,因此也被叫做拿破仑炮。古怪的是,洋人把所有步兵都带走了,却留下了三十个炮兵,大概他们认为偷袭骚扰他们的是一群乌合之众,放几炮就能吓走。
刀疤带着他一整个营的士兵在看守俘虏,没有到场,只有黑狗、侯进等人在场。
听完方山的汇报后,朱敬伦才开始说话。
“侯进。这次俘虏了一千个苦力。你去拣选一下,找愿意跟我们干的士兵,编成一个营。不过不能什么人都要,首先不要抽大烟的。”
朱敬伦说道这里顿了顿,黑狗他们和他们的兵可都是大烟鬼,朱敬伦怕这些人不舒服,掩饰了一下道:
“我们的烟土不多了,供不起那么多人!”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黑狗等人果然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
“另外我听说他们都是客家人。客家人的宗族观念很强,大半都是宗族子弟,愿意跟我妈干的,让他们宗族来人确认,想吃我的兵饷,我要他们宗族写保书。”
这一招是跟曾国藩学的。
前些天在广州的时候,朱敬伦可是有意打听过曾国藩的湘军情况的,听说过湘军军纪差,杀人放火抢劫的劣迹都听过,但唯独没听过有逃跑开小差的。有人告诉朱敬伦,曾国藩招兵的时候,只要那些宗族子弟,而且要他们的宗族开具保书,这些人要是逃跑了,他们的宗族都容不下他们,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当然就不会跑了。
朱敬伦没法确认真假,但是觉得这一招够狠,真的是绝了士兵的后路,让他们除了听话打仗之外,没有任何选择,所以他打算拿来主义,直接借用过来。
侯进异常欣喜,恨不能马上出去招人,这些兵也跟广州的胥民一样,被英军招募后,经过简单的训练,他觉得如果发了枪,他这些兵不会比黑狗他们的手下差,他终于也能当官带兵了,这段时间憋下的闷气瞬间蒸发掉了,看黑狗他们也稍微顺眼了点。
“怀特,洋人投降的炮兵中有没有爱尔兰人?他们肯不肯投降?”
安排给怀特兄弟的任务,是让他们去劝降几个炮兵。
俩人摇摇头,表示这是一队苏格兰炮兵联队,没有一个爱尔兰人,也不肯投降。
朱敬伦有些后悔没有带一个炮兵来了,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有可能缴获大炮啊,留在沙井的那些大炮昨夜要赶夜路拉不动,可是炮兵还是能走的啊,想来还是经验不足啊。
朱敬伦叹道:“算了,反正也是扯虎皮拉大旗,就是有炮兵也干不过香港的炮台。”
“香港?我们去打香港?”
几人没想到要去打香港,他们以为是商量回沙井呢。
“好啊!”
纷纷叫好,显然不断的胜利,让他们有些膨胀了,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也不想想香港真有那么好打,陈桂籍为什么从没打过。
黑狗等人激动朱敬伦也能理解,但是怀特兄弟高兴个什么劲啊。
“怀特?”
看两兄弟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朱敬伦不解。
怀特道:“将军大人,也许我们能在演一场戏!”
怀特骗开了新安城,过了把瘾,他弟弟很羡慕,两兄弟竟然还想骗一把香港!
朱敬伦呵呵笑了下。
摇摇头道:“这次本来我们是应该回救沙井的。没想到洋人的反应太激烈了,竟然连香港的驻军都调走了。这不是好事,沙井抵挡起来恐怕更难了。原本他们还有可能等到我们赶到救援,现在等我们走陆路走一天赶回去,大概只能给他们收尸了。不过既然洋人敢玩破釜沉舟,抽空香港的兵力,那我就不介意给他来一个黑虎掏心,直插他的心窝!”
黑狗兴奋的道:“这回让我打头阵吧。”
方山这个算命先生看的明白:“你看不出来吗,这是围魏救赵!”
第九十八节 虚张声势
黑狗没听过围魏救赵这个成语,但是经过解释,他也能明白意思。
“这不就是使诈吗。”
黑狗叹道。
朱敬伦没接话,没时间耽误,立刻命令下来。
“刀疤在看守俘虏。卷毛也留下守城,侯进你负责坐镇。”
“方山,你拿我的文书并书信一封交给九龙都司杨以德。文书留下为证,书信让杨以德送去给英国人。”
九龙城第一次鸦爿战争之前,只是一座炮台,距离香港岛近在咫尺,仅隔着一道海湾。鸦爿战争之后,清军出于海防目的,在炮台原址九龙山上,修建了一座寨城。城周199丈,由石头砌筑,城中建有衙署,移大鹏协副将与九龙巡检司于此办公。在寨城后山还建了一道170米长、8尺高、3尺厚的围墙用于防备英军。
城内共驻兵二百五十名,城上东、南、西三面配炮三十二位,有5000斤炮一位、4000斤炮一位、3000斤炮四位、2500斤炮六位、2000斤炮二位、700斤炮二位,其中大部分炮还是从新安城移来的。
历史上,第二次鸦爿战争之后,英国人割占了九龙巡检司,但是却允许清政府保留下了这座城寨。直到清朝灭亡前,九龙城都一直归清政府管辖。清政府灭亡之后,英国也没有取得九龙城的管理权,导致这里成为一个三不管地带,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与英国对九龙城的管辖权始终没有达成一致,直到香港回归前,才达成一致,港英政府才将这里拆除,修建了一座公园。
几年前,太平军首领李文茂、天地会首领陈开等率兵在广州附近起义,后来分兵攻占了九龙城,最后被九龙都司杨以德率兵反攻夺回。
这次英法联军攻打广州等战役,九龙城始终没有对香港进行威慑性军事行动,朱敬伦相信杨以德跟港英政府肯定有猫腻,守着这里,香港又是一个走私的集散地,跟港英勾结谋取暴利,对武官来说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如果不挣这份钱,才是对不起自己。
勾结归勾结,朱敬伦相信,杨以德还不敢反叛清政府,所以自己给他写封信,杨以德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同时杨以德也有办法将信转交给英国人。
给杨以德信中,朱敬伦会告诉杨以德,自己已经轻取新安城,在信中朱敬伦将自己的兵力如何枪声,如何强行攻下新安城绘声绘色的描绘一番,力求给他一种自己很强大的错觉,又告诉他自己还奉命攻打香港,另附一封劝降信,让杨以德转交英国人。
相信杨以德会将自己绘声绘色听来的情报转告港英政府,港英政府肯定会误读,他们并不知道新安城是怎么被打下来的,绝对不会想到是没放一枪一弹就投降了,现在香港空虚,他们肯定紧张。
到时候派人去沙井哪里请求回援也就顺理成章,朱敬伦也就完成了解救沙井的任务。
至于朱敬伦自己:“黑狗做先锋,带你的营赶往九龙城。我跟魁哥为后援,缓缓开进。一路多打旗帜,广造声势。”
任务分配停当,立刻行动起来。
黑狗出发后半个小时,朱敬伦胡乱扯的那些旗帜也做好了,红的、黑的、黄的都有,花花绿绿极为扎眼。还拖拉着十门步兵炮,带这些炮不是为了去打仗的,真打仗,九龙山炮台上的大炮更有用。带这些大炮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去攻打香港的,增加香港的恐慌。一旦真的开战,朱敬伦会毫不犹豫的第一时间丢掉这些大炮,因为无论如何这些大炮,都不可能跟香港岛上的英军炮台对轰,就是九龙城炮台都不行,所以英军才敢放着九龙炮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没有拆毁,因为他们有信心一个火力覆盖就让这个炮台哑火。
出城过沙河,经福田村过深圳河,一路南下,声势很大,还不断的派人跟周边村落联系,告诉大家我们要去打香港了,欢迎各村民壮共襄盛举。一路过元朗、沙头角、大埔等村,各有一些民壮汇合。
九龙半岛这里的村子对香港的洋人并无好感,原因有很多种,在鸦爿战争之前,到还无所谓,英国人占了香港岛之后,九龙半岛上有些地主在香港有土地,租给了一些佃户,结果香港割让之后派人去收租,对方拒绝付租,在洋人法庭打官司也打输了,因此半岛上的士绅阶层对香港异常不满。而这些士绅,也是团练、乡勇和公局等组织的头目,手里都有些兵。
等到傍晚,朱敬伦赶到九龙城寨外的时候,已经汇聚了十几个村子的上千号乡勇,加上自己的士兵,人数两千人,还真有点攻打香港的样子。
这一天,朱敬伦缓慢行军,香港政府则吵成了一锅粥。
负责香港防务的格兰特将军和港督包令意见不一。
格兰特是陆军司令,但在英国陆军向来没有海军地位高,是从属于海军的,所以上次进攻广州东炮台,这次进攻沙井都是由海军司令西马糜各厘指挥,但格兰特的身份摆在哪里,他在香港,香港防务自然应该由他来负责。
俩人的争吵是从收到杨以德转交的那封信后开始的,包令认为香港对英国重要无比,现在还是整个远征军的后方基地,不能有失,主张立刻派人通知西马糜各厘回援,暂时放弃攻打沙井的计划。
而格兰特则认为,岸上的清军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是他同意召回部分英军救援香港,但是不能停止攻打沙井的行动。他认为放任沙井有一只清军军队,十分的危险,长久看来,对香港更为不利。同时格兰特还有额尔金的尚方宝剑,额尔金才是对华全权公使,他们从sh南下前,额尔金可是主张进攻的。所以他们回来后,才第一时间选择发兵广州,给中国人一个教训。
由于有额尔金的支持,在香港的防务问题上,包令、格兰特和西马糜各厘一直都是共同决定,现在包令和格兰特意见不合,西马糜各厘又不在。最后吵到午后,俩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决定写一封信去给西马糜各厘,由西马糜各厘决定是抽调部分兵力回援,还是放弃军事行动全军回援。
对于俩人来说,这个折衷的方案是俩人都能接受的。包令认为,如果西马糜各厘知道香港的重要性,一定会支持自己。格兰特认为,西马糜各厘作为一个军事将领,会根据战场的情况做出自己的决定的。他相信,如果西马糜各厘全军回援,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彻底摧毁了沙井的反抗力量。
当朱敬伦在香港人惊慌之中,带兵声势浩大的进入九龙城的时候,包令和格兰特的信已经送到了西马糜各厘手中。
朱敬伦需要走一天的路,人家两三个小时就能到,双腿和英国人的火轮船相比,实在是太没优势了。
朱敬伦并不知道港督和格兰特的争吵,也不知道一切决定权都在西马糜各厘手中,更不知道西马糜各厘那边攻打沙井的军事行动进展的如何,他只知道杨以德对他进攻香港的计划十分不看好。
杨以德倒是热情的把朱敬伦迎进了他的巡检司衙门,可是却一个劲的诉苦,强调英国人的兵力强大,香港岛上的炮台如何犀利等。
这家伙明显是在为英军说话,试图打消或者拖延进攻香港的行动,朱敬伦不认为这家伙已经叛变了,只是他的立场明显出了问题。
一来他跟香港有共同利益,而来也是出于清朝官员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外交观念,不太乐意招惹洋人,一旦朱敬伦在这里跟英国人打起来,杨以德敢肯定最后最倒霉的会是自己。
朱敬伦打不过洋人,大不了一走了之,九龙城打烂了,可是他杨以德的损失。朱敬伦如果带种,把英国人打败了,攻占了香港岛,对他杨以德也没什么好处,功劳肯定都被朱敬伦拿走了,以后朱敬伦留在这里,他杨以德如何自处,当惯了土皇帝的他,也不想屈居人下。
反正杨以德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不希望朱敬伦在这里跟英军开战。
朱敬伦认真的听着杨以德的理由,不住的点头,但就是不下决定,他在等一个消息。
而这个消息跟沙井的战况息息相关,只是没人知道,此时的沙井已经岌岌可危了。
第九十九节 土地和祖宗都不能放弃
才打了半天的仗,陈芝廷觉得仿佛过了很多年一样,已经不能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了,简直是度时如年。
他双目血红,看着狼藉的战场,心也在滴血。
倒不是仗打的不好,数一数战场上躺着的那一地尸体,洋人的绝对多过沙井人的。
老实说仗能打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多亏了朱敬伦的传授,朱敬伦教会了他们挖掘战壕,不是沙井人不会挖沟,只是他们从没想到用壕沟对抗洋人,如果是他们自己,更愿意建造壁垒,这是一个传统思维定式,就是最喜欢挖沟的湘军,也主要是用壁垒保护自己。
可洋人的战斗方式跟清军和太平军都不一样,能挡住弓箭的壁垒根本挡不住洋人的炮弹,于是他们在沙井墟外面,一连挖掘了五道壕沟。动员了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男女老幼齐上阵,他们挖掘的壕沟比当初东炮台的壕沟更深,还根据朱敬伦的建议,用原木进行了加固,甚至建造了一些坑道,用来躲避对方密集的炮击。
通过这种方式,沙井乡勇在洋人舰炮的密集打击下几乎毫发无伤,迎来英军步兵攻击的时候,他们战斗力毫无损伤。
洋人的步兵排成密集的队列向前挺进的时候,如果是以往,他们只能拿命去拼,向对方发起野蛮冲锋,用人命换取靠近的机会,最后通过贴身肉搏搏杀对方,在广州的时候,沙井乡勇就用这种方式多次打退巴夏礼的扫荡。
但以前总是伤亡巨大,杀敌寥寥。
这次借着壕沟的保护,他们的弓箭都能不断的射杀洋人。反而是洋人冒着箭羽用命来换取距离了。等到洋人终于冲到壕沟前的时候,乡勇们早就通过相连的坑道退到后一道壕沟了。
通过这种方法,以放弃五道壕沟的代价,他们杀伤了英军四五百人,而自己损失极少。本来按照陈芝廷的了解,在损失这么大之后,洋人就会选择撤退了,可是这一次洋人的态度竟然极为坚定,死战不退,继续向沙井墟挺进。
发觉自己失算的陈芝廷命令乡勇跟洋人在最后一道战壕中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惨烈厮杀,最终还是败退了,一战就损失了三百多号人。
乡勇是死不起人的。
就像湘军是死不起人的一样。倒不是这些人死了,抚恤金如何的高。成本完全不是拿金钱来衡量的。曾国藩的湘军作战,按照曾国藩自己来说,叫做“结硬寨打呆仗”,总是一步步用坚固的营垒向前推进,极少冒进突击,更少强攻坚城。后来攻打天京的时候,湘军不惜围困天京城长达半年之久。
因为湘军这种宗族武装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组成往往都是族人,曾国藩手下一个将军带领的士兵都是将军本人招揽来的,都是他们村子里的青壮,如果让军队冒死攻城,一个团伤亡殆尽损失不算大,但是对那个村子来说,很有可能就是全村的青壮断根了。
所以这种绝根式的伤亡,是宗族武装无法承担的,成本无法估量,因为这是道德成本,而不是经济成本,经济账能算得清,道德账是算不清的。
现在陈芝廷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此次洋人围攻沙井,他动员了沙井周边所有的乡勇,上次在新安城他们已经死过一茬人了,所以这次为了带头,陈氏压上了所有的青壮,上次新安城战败,对家族存续无伤,这次这些青壮每死一个,就有可能意味着一房亲属断绝香火。
陈芝廷真的难以忍受这种道德压力。在最后一道壕沟中抛下了三百人后,命令退到沙井墟的街道之中。幸好这时候洪圣庙后山,朱敬伦留下的大炮响了,给了他们时间,所有人安全撤进了沙井墟。
可是之后山头迎来了英军的舰炮覆盖,很快就哑火不说,连带沙井墟也几乎成了地狱,洪圣庙和天后庙都给摧毁了。
之后英军步兵以大炮开道,在沙井墟步步为营,乡勇甚至找不到贴身肉搏的机会,最后被逼退出沙井,一路往东撤退。
他们每退一步,陈芝廷的心中就多流一滴血,每退一步,就有一个村子,就有一片土地被洋人践踏。可是能眼睁睁看着子弟们为了这些土地,把血流干吗,不能,所以只能一次一次的退后。
一直退到了岗头再也不能退了,这里是陈芝廷的村子,不是他舍不得自己的村子被毁,而是因为这里一直都是宗族长房居住之地,长房居住在这里,是为了打理祠堂的,陈氏祠堂就在这里,所以还怎么退。
陈家人不能放弃土地,更不能放弃祖宗,一个是他们生存的根本保障,一个是他们心灵的安乐故乡。
祠堂里有祖宗的排位,当然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岗头的祠堂,那么岗头后面的新桥的祖坟还能放弃吗?所以这里就是他们撤退的最后底线。
带着逃到这里不足八百的族人,陈芝廷祭拜了祖先,娶了宋朝理宗皇帝公主的陈梦龙,也是他们这一只陈氏,驸马房陈氏来由的祖先,之后带着残存的族人决心在这里血战,在这里死去,最后埋在这里。
英军追的很紧,装备精良,炮火犀利,岗头村根本挡不住,一座座房子倒塌,一个个子弟战死,但是每当英国人要靠近祠堂的时候,就有陈氏子弟冒死向他们发起冲锋,用血肉智取将他们一次一次逼退。
这一次陈芝廷几乎动员了整个沙井陈氏的青壮,灶下的,周家村的,渡溪的,塔子前的,后亭的,无论远近,无论贫富,能来的宗亲子弟都来了,也可能都要死了。
英军几乎包围了驸马房祠堂,陈芝廷已经在向祖宗告罪,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声密集的铜锣声响,以及远近阵阵的呐喊声。
接着他听到子弟向他报告说:“曾家人来了。”
曾家是新桥大族,曾家的祠堂就在新桥,远亲不如近邻,洋人逼近曾家祠堂,曾家人援手了。
子弟还报道说:“市桥的来了!”
市桥还在东莞,跟沙井靠的近,这也是一只陈氏族人。
很快有人人说:“南山的来了。”
又有说周家,马家,李家来援的。
最后当听到有人说“夷鬼跑了”,陈芝廷在也忍不住痛哭流涕,嘴里不断的念叨祖宗保佑!
第一百零一节 金融操作
门外的影子是方山,朱敬伦一直在等他,等他给自己发信号。
什么信号,英军撤军的信号,英军撤军了,自己也就该走了,围魏救赵也就成功了。
真在这里跟英军主力决战这种事,朱敬伦从来没有想过。
他心里很清楚,他手里这些大烟鬼现在还没有跟英国龙虾兵玩排队枪毙的能力,就是给他们抽多少大烟都不行。上次能打死那800个英国兵,是各种条件集合在一起的,当面锣对面鼓真刀真枪的干,此时还不行。
“撤,全都撤,马上回新安!”
出门跟方山见面,确认了消息,立刻下令。他既不想跟英军作战,反而还要担心英军会不会趁自己不再抄了新安城呢,自己能偷袭新安城,不敢保证英军不会。
这就是朱敬伦真正的打算,至于杨以德给自己钱,这是意外的收获,不要白不要。
他早就让新安城那边盯着,一旦英军舰队撤退,立刻快马来报。方山一直等着,收到消息后给朱敬伦发信号。收到信号就意味着洋人的军舰已经过了新安,随时都能到达香港,甚至已经回到了香港,要知道洋人的轮船并不比马慢多少。
只是洋人就算回到了香港,整顿军队出击也还需要时间,足以让自己跑远了。
两千多人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跟来的各村青壮还颇为失望,这些人很多都是真心来打香港的。比如九龙半岛上的邓家乡勇,他们可是对洋人恨之入骨。
因为邓家是九龙大家族,在香港也有他们的田地,租给了一些佃户,结果香港割让之后,港英政府进行土地登记,依据是地契,如果没有地契就依据纳税记录,广府的租佃制度,给官府纳粮的都是佃户负责,地主只管收租,结果那些佃户拿着完粮记录,将那些田地登记在了他们名下。
之后邓氏地主如以往那样去港岛收租,结果被对方拒绝了,之后向新安衙门告状,县令派了一个书吏去催租,反被港英政府扣押,告诉县衙他们对香港已经没有管辖权了。之后邓氏又跑去香港的法庭打官司,也失败了。
其实他们并不在意一季的租子,在意的是那些土地的归属,这等于夺了他们的地。邓氏认定洋人就是那些可恶的佃户的帮凶,是洋人包庇佃户夺他们的田产。
尤其是多次告状无果后,甚至已经不是那些土地本身了,而成为一种对不公的愤怒,所以他们恨洋人,恨到了骨子里。
结果朱敬伦大张旗鼓说要来打洋人,却雷声大雨点小,他们怎能不失望。当然他们也没吃亏,来了一趟,至少吃了一顿饱饭。
来的时候,朱敬伦磨磨蹭蹭,旗帜打的老高,声势闹的很大,回去的时候,却异常的低调,但是速度却不慢,一路跑步。
不过回到新安城,也已经是半夜了,洋人没有来打新安,让朱敬伦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有空想一想汇票的事情,只是这事情交给谁办,他就有些犹豫了。
现在朱敬伦急需一笔钱救急,柏贵给的那些钱就剩下一万两了,虽然许可他设卡抽厘,可现在这情况,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收到厘金呢,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弄钱。否则下个月都没钱给士兵发饷银了。
算来算去,也只能交给方山,就他识字,可是这个人能放心吗。
财帛动人心,他跟着自己不就是谋一个富贵吗,如果方山是陈家那种大家族,他不担心方山跑了,可方山根本就是一个单身汉,流浪江湖的算命先生,起了贪念,跑了咋办。
说不得要探探方山的心理。
“方山啊,你也跟着我有一段日子了,本官也没发给你弄一个出身。等过了这阵,本官在新安扎下脚跟,帮你捐一个候补如何?”
用官职试探一下,看看此人是不是恋权。
方山果然欣喜,立马跪在地上:“小人谢大人栽培。”
看来这个人更重前途一些,朱敬伦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明白人,而且还算年轻。
但依然要敲打一番:“眼下还有件大事要你去办。办不好没关系,但你要是起了贪念,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方山叩头:“小人对大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朱敬伦点头:“我相信你。起来吧。看看这东西。”
说着把汇票给了方山。
方山是算命先生,江湖经验丰富,但还真的没见过洋人的汇票,尤其是上面的洋文,更扰乱了他的思路,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这是洋人的汇票,把钱存在这里,到另一个地方就能取出来。”
朱敬伦给他解释道。
方山哦了一声:“这不就是银票吗。”
北方的sx票号是道光年间开始的,其实广州的钱庄一点都不比票号晚,康熙十四年广州就建立了银行会馆,银行是银号行的简称,其实就是银号行当的同业行会。作为一口通商的口岸,广州的银钱往来,比北方更频繁,钱庄也就应运而生。至于更早的历史,宋代都有钱庄这种形式了,只不过在需要的地方再次兴起,算不得创新,只是没断了传承罢了。广州银号的中心,正是商业最为繁忙的西关一带,一直到解放后,这里都依然存在这地下钱庄。
另外sx的票号,因为茶叶贸易也渗透进了广州,开设有分号。同时广州也有洋人银行,比如总部在印度的丽如银行,只可惜方山这种算命先生对洋人的银行可不了解,真正跟洋人银行来往密切的,还是十三行的行商。
朱敬伦慢慢说道:“跟银票差不多。你拿着这张银票,跑一趟香山县。拿我的帖子见一下伍崇曜,我会给他去一封信,让他借你十万两银子。必须是现银,你拿这些钱先去澳门一趟,无论找谁,就收这些汇票。记住了,低价收购。我听说洋人解散了东印度公司,到时候这汇票恐怕会被人低价贱卖,不管谁卖,只要低于票面七成以下,你就收。”
方山有些不放心:“伍家会借钱吗?”
朱敬伦笑道:“会的。”
第一百零二节 方山借款
伍崇曜在清朝官员跟前活的跟个狗一样,但是在普通百姓面前,那可是大人物。尤其是方山过去只是一个算命先生,跟这些富豪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他拿着朱敬伦给他的名帖和信上路的时候,心里还忐忑不安。
香山县基本上就是后世的中山和珠海,跟深圳隔着珠江对望,而新安就是后世的深圳,因此从新安码头坐船,过了江就到了香山。
伍崇曜并不在香山县城,而是躲到了澳门,澳门现在依然归香山县管辖,小小的葡萄牙还没能力让清政府割让土地,只是在鸦爿战争后,趁机捣毁了澳门的官衙,赶走了满清的官员,但没有正式条约,现在香山县法理上依然对澳门有管辖权。只是葡萄牙已经开始一步步侵蚀了香山县的权力,包括宣布澳门为******,包括不再给香山缴纳土地租金,澳门实际上已经是殖民地了。
所以伍崇曜逃出英国人囚禁之后,第一时间就逃到了澳门,因为这里满清官府管不到他,英国人也管不到他。
伍家虽然在广州经营,是赫赫有名的十三行总商,在澳门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因此要找他并不难,更何况方山并不是去他府上求见,而是直接去了xs县丞衙门,这个衙门本设置在澳门,最大的用意就是管理葡萄牙人,但是1849年,趁着鸦爿战争清政府战败的机会,澳门总督拆毁了澳门县丞衙门,清政府不得不把衙门暂时设置在紧邻澳门的前山寨。
尽管不想惹麻烦,不愿意跟洋人交往,尤其是现在还是跟洋人的战争期间,不过在方山把朱敬伦的写给县丞的信交给县丞张德和,里面的内容是告诉他,自己守卫新安没有钱粮,需要找伍家帮忙筹措一些,县丞这才勉为其难的派了两个衙役去澳门找伍崇曜。
因为朱敬伦在信中可是说了,新安直面香港,干系重大,巡抚和总督十分关切,眼下钱粮不足,问香山能不能帮忙筹措一些,所以如果不找伍家要钱,他香山(县)就要出一笔钱了。
张德和也清楚朱敬伦现在很红,广州的官面朋友来信说过这个人,说这人不但在巡抚面前吃的开,连总督也很器重,还单独请他吃饭,给他请功过呢。
作为负责管理澳门的官员,尽管被葡萄牙人赶出来了,但是在澳门的眼线可不少,当然知道伍家藏在澳门,也能找得到地方,伍家可是一大家子人,一个大家族呢,想完全藏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当伍崇曜见到县丞衙门的衙役时,伍崇曜真的不想来,因为这时候这些当官的找他,绝对没什么好事情。
但他不敢不来,他家的祠堂和祖坟还在广州,他可没有他爹伍秉鉴的魄力(伍秉鉴早有移居美国的打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根本不想背井离乡。
临走前,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有不测,让族中几个子弟立刻去美国,他爹伍秉鉴在的时候就留好了后路,在美国有大量的投资,那些投资现在他们家每年可以分到二十万两的红利,紧急情况下送一些种子去美国,开枝散叶保存香火绝对够了。
另外伍崇曜还猜测官府找他,无非就有两件事,一个是让他跟洋人沟通,一个是要他出钱,从来就是这样。他倒希望这时候官府找他要钱,破财免灾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对方现在一直都没找他,反倒让他心惊胆战,每夜都无法安眠。历史上,伍崇曜在战争结束之后不久就死了,跟这种焦心有直接的原因。其实他本不用着急,这场仗还没结束,否则需要钱的时候,朝廷是不会忘记他们这些肥羊的。
当到了衙门后才知道,不是官府要找到他,而是朱敬伦个人找他。
伍崇曜跟朱敬伦没多少交往,勉强算认识,当日伍崇曜被洋人囚禁在广州巡抚衙门的时候,他跟朱敬伦一起去找乡勇谈判过一次,谈判结束之后,他就逃了,因为当时主要是怕英国人囚禁他,所以逃到了澳门。
伍家这种行商,现在的名声可不好,很多老百姓认为就是他们把洋人引来的,骂他们是汉奸的人多了去了。就连很多官员,对这些行商都没什么好印象。当然现在已经没有十三行了,鸦爿战争之后就解散了。可是他们的生意还在做,做的内容还是过去的茶叶和鸦爿,因此人们习惯还是叫他们行商。
伍崇曜身在澳门,对广州的情况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知道官兵收复了广州,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这个朱敬伦,一想当初洋人还对朱敬伦很重用,结果没想到朱敬伦竟然是个探子,而以他老道的眼光,当时都完全没有察觉,他就觉得朱敬伦这个人很可怕。
伍崇曜不但知道朱敬伦在广州的名头,更知道朱敬伦现在是巡抚柏贵身边的红人,而自家则是人人喊打,朝不保夕。
就好像第一次鸦爿战争时候,他爹伍秉鉴多大的名头,是广州十三行的总商,在国际上都赫赫有名,被美国报纸认为是世界首富,英国人也把伍秉鉴当作东印度公司董事长一般对待。可是在大清朝,他却被人跟狗一样带上木枷示众。他大哥伍元华更是因为给洋人建了码头,被关进监牢拷打的半死。后来又因为洋船跑到sh侦查地形,被皇帝认为他管理洋人不严,再次关到了监牢。多次拷打后,出来不久就死了,那时候伍崇曜的大哥伍元华才三十三岁,距离他第一次被关进监牢才不到三年。
伍崇曜绝对不想让大哥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但他很清楚,以朱敬伦的能量,绝对能够说动柏贵告他一状,甚至不用告状,只要他敢露面,朱敬伦直接就敢把他抓起来,无论怎么羞辱他,到头来那些当官的也不会给伍家撑腰。
当听完方山的意思后,伍崇曜反倒松了口气,这个朱敬伦不过是要钱啊。他还真的怕这个朱敬伦抓他问罪,要知道当日他可是真的帮洋人做过事的,朱敬伦精深夷语,又在洋人身边潜伏了那么久,抓到他一些把柄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是要钱的话,那就简单了,伍家别的不多,钱多的是。他爹当年去庙里烧香,一次就给庙里捐了二十万两。为他们兄弟买官,先后也花掉了一百多万两,鸦爿战争后更是一次性拿出一百多万两给清政府缴纳战争赔款。怡和行经营百年,总共向官府报效的数量官方统计高达一千六百万两,至于没有统计过的,私下给各级官员的孝敬,更是多如牛毛。
“既然朱大人缺军饷,小人自当报效,愿意捐输十万两,助大人抗敌!”
不用方山说,伍崇曜甚至是自告奋勇的主动提出报效。
方山却摇头道:“十万两不够,我家大人说了,弄不好得一百万两!”
伍崇曜愣住了,这孙子开口真狠,心里极为纠结,他心中认定,朱敬伦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怕是真的掌握自己的把柄了,而且是大把柄,可是想要他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也没那么容易。不是谁都能从伍家身上敲到银子的。说不好听的,朱敬伦这样的小官还不够格。
一百万两给朱敬伦能买个平安,但是给另一个更大的官照样可以,逼急了,伍家砸下去一百万两,扳倒朱敬伦是轻轻松松,哪怕有柏贵护着也不行。伍崇曜现在是不想惹麻烦,乐的破财消灾,但是这破的也太多了,伤筋动骨,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最重要的是,这个口子不能开,朱敬伦只是一个小官,要是伍家给了一百万两,那剩下那些大官呢?为躲过这一劫,伍家绝对要出一笔血,广州上下的官员都得打点到了,现在给了朱敬伦一百万,那给柏贵多少,给黄宗汉多少?所以这个口子不能开,多大的官给多少钱,这是死规矩,上下稍微能浮动一下,但不能浮动的太多,乱了这个规矩,伍家就是破产,也绝对无法满足所有的官员。
“唉,不是崇耀不肯报效大人,只是这些年伍家已经不做行商了,坐吃山空,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伍崇曜也不敢马上撕破脸,而是探着口风,对方要一百万总得给个落地还钱的余地吧,要是能砍到二三十万两银子,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方山道:“伍大人误会了,我家大人并不是向你索要,只是借。我家大人说了,借伍大人的银子做笔买卖,钱息都不差你的。”
伍崇曜一愣,没想到是这口风,但他压根不信。
伍崇曜继续哭穷。
方山腾的就站了起来,朱敬伦告诉他了,让他来借钱,可以横一些,不横点,恐怕还借不到。
“我家大人找你借钱,那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实话告诉你,这钱也不白借,钱息你随便说。另外我家大人让我给你带个话,你帮他做这笔买卖,他保你一家太平!”
话音落地,伍崇曜先是一惊,以为对方要翻脸,接着心中一动,能全家太平,一百万两不算贵,他都做好了被抄家的准备,第一次鸦爿战争之后,三十多家行商倒了二十家,十几家都被发配xj去了,他伍家那一百万两银子其实就是卖命钱,否则也难免戈壁上走一遭的惨剧。
这一次大难,若能用这一百万度过难关,他伍崇曜也认了。可是朱敬伦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啊,就是柏贵要一百万两,伍崇曜都要考虑一下,除非是黄宗汉那种钦差,否则谁敢说保他一家太平。难道说朱敬伦其实是黄宗汉的人?伍崇曜还真听人说黄宗汉亲自请过朱敬伦。
“大人您说的当真?”
伍崇曜真的不放心。
方山就知道是这样,冷哼一声:“当不当真你自己个儿思量去。老子只在这里等一天,明日银子准备好了派人来告我一声,我去提银子。没准备好,我明天就回,山高水低,咱以后见。”
说完拂袖离开花厅,把伍崇曜一个人凉在这里。
走出花厅,方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透着爽快,把这种豪富压在底下,真的是痛快啊。
第一百零三节 千年宗族
仗势欺负一个商人,朱敬伦其实也不想,谁叫他太缺钱呢。
现在可是有三千多人要养活呢,两千大烟鬼,一千苦力,都要养不起了,侯进硬是给他又招了八百人。
客家人真的是很穷,当侯进昨天在俘虏的苦力中开始招兵,告诉他们饷银跟洋人一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报名,毕竟他们还是俘虏,战战兢兢不知道官府会怎么发落他们,现在官府招收他们,这就是招安了啊,肯定不会要他们的命,而且还有钱拿,傻子才不做。
可是侯进提了一个很乖的要求,那就是让他们的族长来领人,让他们登记名字,籍贯,好去通知他们的宗族。
这时候这些人犹豫了,他们不想连累宗族了,他们给洋人当苦力,都用的是假名,什么花脖子、猴儿脸之类的,现在官府却要他们说出自己的宗族,难道是要找宗族麻烦?
犹豫了大半天,才在侯进的反复劝说之下,有人决定冒险了。
当附近几个族长来认过人确认无误后,那族长也不想惹事,自己家族子弟因为吃不上饭去给洋人卖命,去做洋人的鬼兵,他们这些族长也是知道的,甚至是主动鼓励他们去的,但这是跟官府做对,跟朝廷做对啊,心中难免忐忑。一听侯进叫他们来,一是认人,二只是想让他们作保,全都答应了下来,写下保书,保证这些人当兵绝不逃走,若逃回宗族,定会擒送官府。
第一批苦力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家族作保的乡勇,剩下的苦力就积极了起来,纷纷报出自己的宗族,让人去请自家族长。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八百多人报名。最后经过筛选,总共收下了八百人,那些被淘汰的苦力,要么没有宗族,要么是宗族不愿意给他们作保,就只能继续待在监牢中当俘虏。
看到一千苦力中,竟然就能招募到八百人,朱敬伦不由的感叹客家人的宗族势力之大,要是广府人,绝对无法达到这么个比例,就是陈桂籍招募的沙井练勇,其中陈家子弟的比例也没有一半。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八百客家子弟之中,竟然还有30多个识字的,这识字率可真不低,平均下来二十多个人中就有一个识字的,比清朝平均识字率还高一些,但是要知道,这些人可都只是经济条件最差的苦力啊,绝对算不上什么富家子弟。
一问才知道,客家的宗族势力很大,也许不是每一个宗族都很富裕,甚至有的宗族,整族都是某个地主的佃户,可是不少宗族都有坚持教育的传统,他们只要祖上某一代阔过,就乎留下相当多的财产作为不能分配的公产,这些公产也许是田亩,也许是房舍,统称为祭祀产业,在官府进行报备,告诉官府是作为他们家族祭祀宗族的产业,在以孝道治国的时代,这些祭祀产业即便是抄家的时候,官府都会网开一面。红楼梦中就有一段,富豪如贾家,也花费力气置办祭祀产业,以防万一。伍秉鉴给伍家分家的时候,就将他爹伍国莹一生的积蓄,一分一毫毫无保留全都添到祭祀产业中去了,分的只是伍秉鉴时代,伍家新近增添的资产。
这些祭祀产业,往往以祠堂为中心,附带田地,兼有学堂,所以只要某个宗族某一个时代阔过,就很有可能置办一个长久供养宗族子弟读书学习的祠堂和家塾,因此有很多非常穷的人家,竟然也能在宗族家塾中读书。只是光学会读书,想考中科举,那也是十分困难的,不请名师大儒,光凭自学,几代人中也出不来一个秀才,所以朱敬伦手下招募的这几十个读书人,读书水平仅限于识字,按他们的话说,开蒙后就只能出来糊口,没有在上学了。
但这也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在没有谁比朱敬伦更能体会到,在清朝招募到一个读书人的难度了。尽管这些人的水平都不高,仅仅是开蒙,别说秀才了,连个童生都没有一个,可真的有童生身份的人,谁会做苦力?
因此朱敬伦甚至直接将这些人挑选了出来,当作军官的种子培养,不但挑出了几个已经能说几句简单粤语的印度军官训练他们各种军事技能,还专门请了新安城中一个账房先生,教他们算术和记账。
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朱敬伦立刻赶往沙井墟,陈家这次损失太惨重了,尽管陈家人认定这是他们的事情,可是朱敬伦却不能装作无辜,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带兵驻扎在沙井墟,洋人未必会找到哪里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朱敬伦驻兵沙井墟,就是为了吸引洋人,就是为了调虎离山。沙井的牺牲,本就死朱敬伦计划中的一部分,可朱敬伦真的没想到沙井陈家付出的代价有这么大。
一千个陈家子弟,经过新安城和沙井墟两战之后,先后损失加起来超过了500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族中青壮,可以说他们失去了整整一代的年轻人,这对一个封建宗族来说,已经到了灭族的边缘。
朱敬伦赶到陈家的时候,陈芝廷正在组织人安葬亡者,并且在家族祠堂祭祀祖先。
“……勿使各房香火断绝……此后,各房族人,无论远近亲疏,贫穷富贵,皆可入陈家家塾……必使陈家血脉永存,荣辱与共,富贵同心!”
朱敬伦没有打扰,而是静静的听完了陈芝廷带领陈姓族人向祖宗立誓,随同他一起的,都是男丁,上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到襁褓之中的婴孩,最后一起磕头,祭酒,摆上三牲。
大概内容朱敬伦听明白了,陈家这次确实打击太大了,五百青壮战死,而伤者更多,很多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以及生育能力,可以说真正可以给他们延续香火的壮年,怕是连三百都没有,这对于一个从南宋就迁居此处繁衍生息了千年的大族来说,如果不采取特殊的措施,虽然整个宗族不会覆灭,但是很多分出去的支系恐怕会就此绝嗣。
而陈家的措施是,但凡没有了子嗣的支系,由宗族做主,在宗族牌位前立下誓言,从其他支系过继一个男丁过去,有能力者过继幼小,抚养长大;没有能力者,过继一个壮劳力,养老送终,延续香火。
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允许所有陈姓族人,今后都可以进沙井家塾读书。这可相当难得,要知道沙井陈氏家塾,可是远近闻名的学堂。延续千载未曾断绝不说,关键是这里的教师,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儒。即便是放在整个广府,也是相当有水平的。
这么一个千年宗族,积累的底蕴是极其深厚的,他们最为人所知的就是祖上曾娶了宋朝的公主,乃至祠堂都称呼为驸马房,可是宋朝的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娶的,能娶公主本身,就证明之前他们家族已经相当成功。
他们的祖先陈梦龙是驸马,可陈梦龙的爷爷陈俊卿就已经是朝廷重臣,官至宰辅,就连南宋一代名相虞允文都是陈俊卿推荐的。陈俊卿的儿子陈应元没有他爹那么出色,但也官居应天府尹这样的封疆大吏。有父祖两代人的积累,陈梦龙才有了迎娶公主的本钱。
陈梦龙死后,南宋灭亡,他儿子背着他的骸骨迁居岭南,千年开拓,陈家虽然没有出现过宰相一级的高官显贵,但也时常有人中举做官。沙井附近的恩德乡衙边村的陈隽蕙,顺治十八年(1661)赐进士出身,授hn卫辉府汲县知县。在有就是陈桂籍了,进士出身,历任户部主事。
所以虽然不是高官显宦,但在一般的缙绅家族面前,称得上官宦人家;在一般的官宦人家面前,又更有底蕴,可称千年世家。
陈氏家塾出去的人才,虽然没有状元,进士也不算多,可是秀才、举人那是一抓一大把,岭南跟江南相比,在人文上本就差了许多,所以沙井这里的陈氏家塾,可称当地读书人梦寐以求想进入的学堂了。
现在向全部陈氏族人开放,无论贫富贵贱,这倒是给了那些已经落于贫困的族人一个很大的希望。只要一个子弟中举,整个家庭甚至家族都能翻身。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不少陈氏家族崛起。
心中默默计算着陈芝廷这次重立家规的意义,朱敬伦突然发现,这种宗族制度,或许在面对变化莫测的新时代显得不够灵活,但是在危机面前,却有一种特别的韧性,或许就是这种韧性,让他们一次又一次摆脱灭族的危险存续下来。
以前朱敬伦的印象中,这种儒家宗法制度下的封建宗族,是没有任何优点的封建糟粕,但是这次陈氏应对危机的办法,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在中国持续了数千年的宗族制度,还是有它的可取之处的。
或许自己该重新审视审视传统制度和文化。
正琢磨着,陈芝廷已经祭祀完了祖宗,被子弟请来跟朱敬伦会面。
朱敬伦十分关切:“陈兄,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吗?”
他是真的想帮陈家做点事情,好弥补一下因为自己给陈家造成的伤害。
不料陈芝廷很倔强:“家兄在的时候有言在先,‘不告于绅,不禀于官,自捐自战’。”
朱敬伦拱拱手,陈家打算自己生抗了,当然他并不打算仅仅表示一下佩服。
“你不用跟我争了。别的做不了,我尽量上书广州府,求朝廷豁免了你家来年的粮赋。你们家该缓口气了!”
陈芝廷叹了口气,抱拳行礼,承下这个人情,争强好胜从来不是这种大家族的作风,他们更多的是中庸之道。
朱敬伦还道:“我知道,你们家可能不太愿意接受官府救济,但是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个人十分愿意帮助你们。大概很快我就会是一个有钱人了!”
朱敬伦很不可的说道,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发财了,只要方山那边严格按照自己的方案行事,他就有机会大捞一笔。
第一百零四节 朱敬伦的千金马骨
陈芝廷这次没有说客气的话,只是认真的看了看朱敬伦平静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朱敬伦看得出,这次才是陈芝廷真正的感激。
陈家尽管是地方大族,但论起真正的财力,并不是那么雄厚,比起一些大商人虽然也不差,可大都是一些不动产。现在不但是全组人力损耗巨大,许多房屋倒塌,许多族人无家可归,这些都需要尽快修复,但总不能通过变卖田产,因此朱敬伦的援助就显得难能可贵了,相比官府免去明年的钱粮赋税,朱敬伦借钱给他们,显得更有雪中送炭的意味。
但陈芝廷心中可不清楚朱敬伦的想法,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朱敬伦帮他们背后会藏着何等复杂的算计,他们是宗族,是乡绅,朱敬伦是武将,是父母官,即便朱敬伦需要陈家这样的宗族帮忙统治地方,也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帮忙,能给免去钱粮,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千金买马骨这个典故,陈芝廷这样的举人不可能没读过,但是他绝对不会往这里想。
数千年来,他们这样的地方宗族和乡绅阶层,在各种复杂的博弈和退让之下,尽管早就离开了政治的中心,再也没有了唐代之前的特权,可却在远离皇权的乡下,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基础,形成了一个皇权不下乡的政治潜规则,可以说在最上层是皇权,中间阶层是官僚集团,最下层就是他们这些乡绅阶层。
皇帝,官僚集团和地方乡绅,不敢说三足鼎立,但乡绅阶层至少也成为了平衡中国传统社会的三驾马车,三大基石之一。而且与西方的制衡机制不同,三大权力阶层不是相互制约,而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的。从皇权为中心出发,官僚集团和乡绅阶层都是皇权统治万民的工具。以官僚集团为中心来看,皇帝是官僚集团这具复杂机器的大脑,是官僚制度最高的权力者,而乡绅阶层则是为官僚集团不断输送人才的后方基地。如果以乡绅阶层为中心来看,官僚集团是他们奋斗的目标,皇权是他们忠诚的对象。
三大基石中,乡绅阶层基于底层,虽然数量最大,起到的作用最广泛,但权力这种东西,越分散就越无力,因此他们面对皇权和官僚集团的时候,往往都处于弱势,官僚集团和皇权在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笼络他们。
只在一种情况下,官僚集团,甚至是皇权,才会下大力气拉拢他们这个阶层,那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
因此打死陈芝廷都想不到,朱敬伦帮助陈家,其实正是在拉拢他们,拉拢他们的目的,则是做给整个宗族势力和乡绅阶层看的,至少是做给新安这一带的乡绅看的,陈芝廷和陈氏宗族此时被朱敬伦当作了他的千金买骨!
陈芝廷想不到,即便朱敬伦亲口告诉他们,他们都不会相信,因为这太过于匪夷所思,这意味着朱敬伦打算谋朝篡位,这怎么可能,朱敬伦只是一个候补县官,谋的哪门子朝篡的哪门子位?
但朱敬伦自己却很清楚,当他带兵走出广州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新安将是他第一份基业,如果他将来能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那么这里就是这个帝国奠基的地方。
只不过,当此之时,别说陈芝廷这样一个在闭塞乡村中的举人,就是柏贵、黄宗汉那样的封疆大吏,恐怕都无法看透这个时代。看不清这个时代,看不清清王朝的统治是建立在多么不牢靠的基础上的。朱敬伦却很清楚,而且他更清楚的是,柏贵给了自己多么好的条件,当时他手里有两千自己招降的英军苦力,这是手里有兵权,柏贵为了让朱敬伦前往被英军占领的新安城冒险,许诺将帮朱敬伦谋求新安知县的职缺,县官是什么,这是政权。
因此细细思量,相当恐怖,朱敬伦竟然悄无声息的即掌握了兵权,又掌握了政权。
手里没兵的文官当县令对清王朝没什么威胁,手里只有兵没有治权的武将也无法撬动清王朝的基石,但是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朱敬伦竟然成了一个有兵权又有治权的地方官员,这种地位稍加运作,就能成为一个事实上的军阀,一个土皇帝,一个帝国的雏形。
但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在柏贵看来,新安城这地方,距离香港太近,香港是洋人的巢穴,是一切麻烦的根源,新安知县这个官缺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简直就是雷区,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因此必须有一个深通洋务的人才坐镇,又需要懂得一些军伍,方便随时应付洋人蛮横的挑衅,至少在柏贵看来,在也没比朱敬伦更合适这个位置的人了。加上他曾经向朱敬伦许诺过帮他谋求县令一职,新安知县这个位置,又没人愿意去做,生怕跟前任一样做了洋人的刀下鬼,或者随时因为洋务问题,被朝廷砍头,运作起来又不费什么,恐怕吏部哪里还会很满意柏贵帮他们找了一个替死鬼。
这是机缘,朱敬伦这种老道的政客,是绝对不会让这种天赐的机缘从自己手里溜走的。但这又有某种必然,如果不是朱敬伦在收复广州期间,潜伏在洋人群众纵横捭阖,怎么让他给别人留下一个深通洋务的印象,即便是黄宗汉都不得不承认朱敬伦对付洋人有两把刷子。如果不是朱敬伦招降了两千苦力,又带领这两千苦力,在城外尽灭英军八百强兵,怎么能让所有人都承认他有不俗的军事能力,连黄宗汉都升起拉拢他的心思。而恰好此时新安城出事了,洋人攻陷了这里,防火烧死了县衙h县令。此时不派朱敬伦来,派谁来?别说有没有文官敢来,就算有一些读书读的脑子发热的家伙愿意来,也要黄宗汉这些人敢保举,吏部那些人敢派遣。
主观和客观上,早就朱敬伦成为最合适,最让人放心,几乎是当仁不让的候选人,这就是势,一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运道。
可是此时还没有人看出这种安排有什么危机,因为没人能预见到几十年后中国会进入军阀割据的时代,可事实上,军阀割据的背景,早在清末时期就已经具有了一切要素,无论是曾国藩还是李鸿章,其实都已经具备了当军阀的一切资本,但他们都没有挑战既有政治秩序,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不知道还可以那么玩,或者预计不到那么玩的代价,再或者是他们心中的儒家道德让他们不愿意那么玩。
可朱敬伦看的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手里有一两万装备着步枪、大炮的现代军队,他就有了立足广府的资本;他早就做好了,甚至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挑战现有政治秩序,他知道现有政治秩序已经无法新生,迟早要被淘汰;他更知道,在满清统治秩序崩溃之际,完全有条件建立军阀政体,朱敬伦也敢付出这么做的代价,同时他还没有儒家传统道德约束。
就好像新安知县是注定留给朱敬伦的职位一样,让他从新安起家,开基立业似乎也是注定的一般。所以朱敬伦没有丝毫犹豫的要帮助陈家,即便陈芝廷不接受,他甚至都决定了强行帮他们。陈芝廷这个族长不同意,朱敬伦就找一个个村民,买一些砖石给他们盖房子,相信没人会拒绝。
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千里马骨,好到朱敬伦根本无法错过。
首先是陈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巨大,翻遍整个新安地区,从南宋时候就搬迁来的家族有,但是在南宋就已经显赫的家族少有,像陈家这种在南宋时代是皇亲国戚的,更是独此一家。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新安第一名门,也许不是最大的豪族,但名声和底蕴上无出其右者。
因此拉拢到陈家,能让朱敬伦迅速打开在新安的局面,能最快获得新安地方宗族势力的认同。
其次,陈家这次遭逢大难,一定程度上是因朱敬伦而起。
因此拉拢陈家,不但起到一个千金买骨的效果,让周围宗族看看跟自己这个新的地方官、父母官合作,就算有所损伤,也会得到自己不遗余力的帮助。同时此时对陈家不管不顾,朱敬伦也承担不起造成的负面后果,会让当地宗族和乡绅阶层寒心,历史证明,在新中国之前,凡事得不到地方乡绅和宗族势力支持的政权,都无法取得最终的成功。
“本官做主了,从新安官库中,先调拨一千两银子给兵祸连接的沙井百姓修缮破败的房舍好宗祠。”
陈芝廷默默拜谢,他已经将朱敬伦的好意完全理解为一种文人士大夫内心深处的良知,从没想过陈家现在已经是摆在朱敬伦棋盘上的棋子了。
朱敬伦敏锐的捕捉到了陈芝廷的误判,立刻叹息起来:
“唉,国难啊!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大清国运日促,北有太平匪患,南有洋夷侵凌,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陈家是诗书门第,国家兴亡,责无旁贷,当此之时,虽有家难,也不可忘了为国分忧之心。”
陈芝廷地朱敬伦装模作样的感慨很有同感:“大人教训的是,陈家的事是小事,国事才是大事。在下惭愧!”
他刚刚真的觉得自家对朝廷仁至义尽了,乃至朱敬伦说要奏请免去他家的钱粮,他竟感觉到理应如此,连应有的敬畏和感恩之心都没有,现在被朱敬伦这么一说,他才想起他是一个举人,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读书种子,不由惭愧。
朱敬伦继续道:“本官军中皆是一些粗人,你家若有一些读过书,又进学无望之人,不如举荐给本官,一来可以为国出力,二来也给他们谋一个前程。”
曾国藩办湘军,多少举人、进士,甚至已经在朝为官,比如李鸿章这样的京官,都想方设法的到他帐下听令,好为自己博取一个出身,但曾国藩本身就是名宿,朱敬伦跟他根本没可比性,所以他也只能收一些差的多的人才,几乎是识字的就要。
当然卖陈芝廷一个人情也是有的,但看陈芝廷已经是一副感恩的神态,就知道他误会的有多深了。陈芝廷大概以为,朱敬伦是出于帮助陈家一样的感情,才这做的。陈家这样的家族,科举做官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一条路太难了,他们千载时间,也不过出了那么几个小官,真正发达的时候,还是南宋时期,是出过宰相的门第。
朱敬伦的提拔,虽然不能对他们的门第有什么好处,但是却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一个家族总有人在地方上关照,就好像陈桂籍在京城做官的时候,陈芝廷一度对自己的科业都有所疏忽,一心在地方上谋算。如果能让几个人攀上朱敬伦这棵小树,日后陈家在地方上的营生也更容易一些。更何况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已经知道朱敬伦算是一个总督和巡抚面前的红人,跟着朱敬伦,将来的前程也不会太差。所以陈芝廷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也不会真正将家族中的顶尖人才送到朱敬伦门下,那些人尖子是绝对要用到冲击朝廷科举的正途上的。
朱敬伦不管陈芝廷能给自己推选出什么样的人才,他现在还没有挑选的资格,而且无论什么样的人才,都不可能完全附和朱敬伦的要求,他都必须要重新回炉重塑一番的,有时候那些资质稍显愚钝,读死书读的不好的人,或许更容易重塑。
现在手里有兵,还招募到了陈家以读书子弟,收复了新安城,这算的上是有人有地盘,就差一个粮了,设卡抽厘目前还没有眉目,最有希望的,就是方山去澳门和岘港的买卖了,朱敬伦无比希望能从哪里捞到事业的第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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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期间,时间有些紧张,更新时间不能保证,尽量满足更新,但是时间无法固定,大家见谅。另外本书也快要进入gaochao剧情了,用了将近三十万字,一步一步夯实基础,这算是我写的书中突进最慢的一本,但我认为这样打下来的根基,才更加坚实。后面就是主角厚积薄发的时候了,大家拭目以待吧。绝对有不一样的精彩!!!
第一百零五节 种子已经种下
新安城外,几天前老百姓放干了水田里的水开始晒田,现在一片片水稻已经焦黄,很快百姓们就要喜迎丰收了,他们享受不了几天丰收的喜悦,紧接着就要种下下一季的种子,稻作就这样一季一季,周而复始,养活了一辈子又一辈子的百姓。
所以对老百姓来说,播种很重要,甚至与丰收一般重要,一个是播下希望,一个是收获果实。
朱敬伦已经回到了新安城,在印度军官的训练下,侯进招募来的那些士兵一个个进步很快,这些人基础不错,英国人对他们进行了基础训练,现在要补课的不过是武器的运用,主要是线膛步枪的使用。
等完成这一切之后,他们也算不上正规军队,跟英法联军相比,依然有较大的差距,因为他们还无法做到像英法联军那样,跟炮兵和骑兵相配合,只能说是一群拿着步枪的乡勇,但是朱敬伦相信,即便是这样,他们的战斗力也大大强于普通的清军。
朱敬伦还从沙井带回来了他那群炮兵,其中十八个爱尔兰籍军官,加上一些挑选出来的炮手,至于火炮就只有二十门英法步兵炮,这些是黄宗汉的礼物,是硬从华庭杰等人嘴里抠出来的。
炮手则必须自己想办法了,广州一战,炮手损伤不少,活下来的那些炮手,只要归华庭杰、李福泰和林福祥等人支配,一个个都当成宝贝一般,一个都舍不得让出来。
朱敬伦一股脑将从陈家带回来的十来个子弟都送入炮队,让他们跟着爱尔兰军官学习,能学成什么就看他们自己了,爱尔兰人能教成什么样子,他也不打算干涉,只告诉他们,教出一个合格的炮兵,奖励他们一百两银子,大概的制度定下来,剩下就看他们这些人了,对朱经理来说,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比他自己随意插手更好。
朱敬伦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应该是一个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具体执行的人,他需要负责的就是监督自己制定的规则是不是合适,如果合适就监督让规则良好的运行下去,如果不合适就修改规则,甚至更进一步,制定出能够合理纠正规则的有效机制,那样就只需要维持这套机制良好运行就好。
方山这样的人物,显然就是将来朱敬伦用来维持规则或者机制的人手,但此时朱敬伦还在建立规则阶段,方山他们也就只能处在执行规则的阶段。
方山到澳门已经三天了,他不是一个人,当然他身边没有一个朱敬伦的人,因为朱敬伦没人可以派,方山身边是一群伍家的人。
他不但借到了伍家的钱,连伍家的人都借到了。
这并不是朱敬伦要求的,这是方山自己决定的,因为一百万两银子如果放在他的手里,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穷怕了,苦怕了,但是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有的钱没有那么好拿,有命拿没命花的事情,不是聪明人干的事情。
方山不知道自己受得了受不了一百万两银子的you惑,他也清楚朱敬伦肯定也不敢确定,可是朱敬伦并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就直接将这件事交给他负责,方山理解为这依然是一次考验,他不怕考验,尽管考验意味着朱敬伦还不完全信任他,但他能理解,他又不是朱敬伦的亲人,何况即便在亲人面前,也未必放心把一百万两银子所以支配,而朱敬伦给了他这个权力,这意味着,即便这是一次考验,也是一个金子般的考验,这样的考验,没有几个人有资格享有。
为了让自己万无一失的经受住这次考验,方山自作主张,他借了伍家的人,他不打算沾钱,一个铜子都不沾,这是他给自己设置的一道防火墙,防备的是自己的贪婪,保护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荣华富贵。
一百万两,即便对于富可敌国的伍家来说,那也是一笔巨款,伍家也极其认真,他们派出了自家最值得信赖的人,伍家家族出身的几个老掌柜,一群活在伍家,死后也要入伍家祖坟的人。
“今天亏了多少?”
连续三天,钱流水一样的赔出去,这样做买卖的手段,就是几个久经商场的老掌柜,也是心肝儿直打颤,这哪里是做买卖,这根本就是败家。
“亏了三万五千两。”
一个掌柜颇有些胸闷一般的说道。
方山却能轻松自如,他不由得感谢自己的英明决定,如果自己亲自掌管这笔钱,他绝对无法做到如此轻松。
“嗯,明天继续。”
他随意说道,几句话间,就决定了数以十万计的银钱流向,这种气度,这些掌柜的也只在已经死去多年的伍秉鉴身上见识过。
纷纷叹气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他们每天忙碌的这都叫什么事?
暗中花钱将一张张汇票收起来,然后明着急匆匆找那些有实力的大商家兑换,而且是以伍家的名义去兑换,他们这些怡和行的老掌柜,在澳门也是有很有人脉的。
因此他们的行动不可能不引起有心人的疑虑,已经有不少通道问过他们了,伍家只回答说是眼下缺现银,所以不得不将以往积压的一些汇票兑出去。
但伍家的势力太雄厚了,竟然一时没人肯相信,各种流言蜚语已经出来了,有的说是伍家遭了大难,需要泼天一般的银钱救命,有的还信誓旦旦的说伍家打算跑路了,因为有准确消息表明清政府已经打算找伍家算账,要抄家灭族,所以伍家打算变现产业逃到花旗国去。
东印度公司的汇票十分坚定,乃至比价都是一比一的收购,可是卖出去的时候,第一天他们只要九成现银,第二天八成就行,到了第三天更是七成就愿意变现。
伍家经验丰富的掌柜不理解这种买卖方法,方山其实也不理解,不过要是伦敦或者纽约那群投机分子看到,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有人在做空东印度公司的汇票。
又过了三天,价格一直维持在七层出手,但是他们的进价也拉低了,可以用八成票面价格来收了。也就是现在澳门的汇票市场,已经从当初单纯的一个汇兑工具,变成了一个可以买卖并获取差价的金融工具了。
要做金融操纵,没有一个金融市场是做不到的,但是靠着伍家的力量,方山硬生生在短期内打造出了这样一个金融产品的交易市场出来。
再一个三天,依然是以八成进,七成出,亏损一成,但是汇票来源,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澳门了,有不少香港的汇票都涌向澳门,方山在澳门的操作,已经将香港市场扯了进来。
这时候按照朱敬伦的计划,该收手了。
夜晚盘点。
“今天我们亏了十万两!”
伍家老掌柜的心在滴血,尽管这亏的不是他的钱,可也不愿意看到如此败家。
方山点点头,今天他们操作用了一百万两,亏损了一成就是十万两,而这十万两将整个澳门的大小洋行都卷了进来,最近几乎所有的洋行都在讨论伍家变卖汇票的事情,也都知道私下可以收到更便宜的汇票,转手卖给伍家就是一成的利润,这是一笔好买卖啊,尤其是在这个广州不通,沿海跟英国人对峙,另外还有土客械斗对峙的时候,整个东南沿海都没有什么好买卖做的时候,很多洋行甚至将倒卖汇票当成了最大的一项业务,从香港调集汇票过来也是他们经手的。
“我们总共亏损了多少钱?”
方山又问道。
“三十五万又七千八百两。”
老掌柜回答道。
方山点点头:“明天收官吧,不用去兑汇票了,劳烦各位掌柜的,去通知一些相熟的大洋行,告诉他们,收到消息,英国议会解散了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的汇票成了一张废纸,在伦敦市场上,一个铜子都兑不出来。”
方山刚刚说完,这些老掌柜有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显然他们中间反应快的已经明白他们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了,他们这是在做一个汇票的局啊,中国没有成熟的金融市场,但是这些经验丰富的掌柜,谁没有做过囤积居奇这样的盘口啊,囤积过棉花,囤积过茶叶,囤积过丝绸,连鸦爿甚至都囤积过,只是他们没想到汇票这东西竟然也能这么玩,最主要是他们不知道英国竟然解散东印度公司,在他们眼里,东印度公司可是一直跟英国政府一样的,当然精明的则明白,东印度公司就跟他们的十三行一样,是专卖的商行,可那又怎么样,不妨碍他们从来不怀疑这家公司的信用。
现在方山将这个消息一抖出来,他们顿时就明白这是一个盘口啊,扰动汇票的盘口,那么接下来就该杀猪了,即便没有方山在后面指挥,剩下的他们也会做,而且可能做的更好。
方山接下来交代,放出消息乎,开始只收不卖,但是不能全价收,只按照票面价值的七成来收,而且要步步收紧,能有多低,就收多低,直到汇票价格反弹到票面价格为止。
方山的任务告一段落,按照朱敬伦的交代,他回到新安复命。但他登上新安码头的时候,发现远处的农田已经收割,勤劳的农民获得丰收的果实之后,又在希望的田野上播下了新种。他此时还不知道,他其实也已经播下了一颗种子,就等着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