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 想要改变种姓吗?
从柏贵房间出来的时候,朱敬伦已经说服了柏贵,只需要给柏贵讲一讲印度的情况,柏贵就认为是一个好主意,虽然柏贵的气节不怎么样,能做到广东巡抚这样的大员,他的智商绝对不低。
甚至柏贵主动表示,他会帮忙向华庭杰那边说的,让朱敬伦放心大胆去做,甚至柏贵还大胆的设想,能不能把那些印度兵招纳了。
这确实太大胆了,这些印度人的家眷也都在印度,不可能不顾及家人的安危,能招募到几个教官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全部投靠清廷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为了钱答应了,也绝对不会真心战斗,他们给英国人战斗的时候最后都受到影响发挥不出战斗力,更何况为清廷跟英军打仗了,如果他们是从印度跑过来的起义军还有可能,但是在这里的雇佣兵,基本不可能。
出了门,还没去找印度人呢,第一个先看到赫德。
刚才赫德对朱敬伦不假辞色,换成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不可能心平气和,赫德没有当着朱敬伦的面骂他,就算很有涵养了。
看到赫德在门外徘徊,一瘸一拐的样子,朱敬伦还颇为不忍,算起来赫德的腿可是自己炸断的。
朱敬伦感到赫德非常的踌躇,拖着一条断腿依然走的很快,不由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赫德先生!”
赫德转过身,果然脸上带着犹豫,早就没有了他一贯保持的绅士般的自信,显然投降被俘对他的打击很大,当然之前的一系列打击,包括炸断腿都一步步在摧毁着他的自信。
“好久不见。”
朱敬伦笑道。
赫德叹道:“朱先生,好久不见。”
朱敬伦又道:“不知道赫德先生等在下有何见教?”
赫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在这里等朱敬伦,而且看他的样子,跟朱敬伦待在一起很不自在,朱敬伦也不想折磨他,另外自己请教官的事情也很重要。
赫德道:“如果你们让我出去,也许可以避免一场战争。战争结束了,没必要在打了,不管是谁对谁错,都没必要在打下去了。”
朱敬伦道:“是啊,战争结束了。你们赢了,但我们也没输,起码在广州这里没输。”
洋人打到了天津,逼迫清廷签订了条约,在赫德这个外交官员看来,战争已经结束了。至于输赢的问题,赫德不考虑,只要达到外交成果,那就是赢了。
所以赫德没有辩驳,只是看着朱敬伦,想要一个答案。
朱敬伦笑道:“我会帮你的。但是能不能成,这我说了不算。”
“谢谢。”
赫德说道。
“不用客气。”
朱敬伦回道。
然后从赫德身边走开。
赫德在他背后说了一句:“其实原本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朱敬伦笑道:“我们现在依然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赫德却摇摇头:“你是中国历史故事中那种不可能有朋友的人。做的朋友太危险。”
朱敬伦一愣,没说话,径直走向营房。
已经是俘虏了,但印度兵的待遇还是没有英军军官好,英军军官大概十个人一个营房,印度人却要三十个人挤一个同样大的营房。好在这里营房够多,本是五千人的大营,留下一般给了八百看押他们的乡勇后,剩下的也足够这些俘虏使用,算不上拥挤。
“有没有想挣钱,敢帮助我们训练士兵的?我保证你们有丰厚的薪水!”
没有必要客套,朱敬伦先后用印地语、孟加拉语等语言喊起来。
他跟这些人不熟,他的话让正聚集在一起瞎聊的印度人一愣,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没有一个吭声的。
朱敬伦没必要耽误时间,这里有一千印度兵,总能找到特殊的。
去下一间营房,一间间问过去,足足问到第十个营房,才终于有一个感兴趣的年轻士兵。
“你能给我们多少钱?”
朱敬伦笑道:“完全按照英军军官待遇,一天3个先令,战时补贴2个先令。”
英军一个骑兵的日薪是1个先令,20个先令是1英镑,1英镑又是3两银子,一天3个先令也不过是英军底层军官的水平,但是相对印度兵的待遇,依然要好很多。
但这个印度兵似乎对其他东西更感兴趣:“军官?您是说我们可以做军官!”
朱敬伦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当军官这么感兴趣,要么是对军队中的英军军官的地位很羡慕,要么就是被军官欺负过,也想体验一下当军官的感觉。在印度军队中,即便是基层军官,也很少有印度人,这是英国人的政策。
既然年轻人更看重军官,那更好了,钱都省了。
笑道:“当然,如果你愿意在我们的军队中服役的话,我很乐意任命你为军官。当然如果你只愿意作为教官的话,我只能为你提供丰厚的薪水。”
印度人好奇的道:“可是我不是婆罗门,也不是刹帝利,我只是一个吠舍。我也可以做军官吗?”
好吧,朱敬伦明白了,该死的种姓制度,印度文化中的糟粕,把人分为四种等级,当然这种文化仅限于信仰印度教的广大印度人中,那些居于征服者地位的蒙古突厥人,阿富汗人和英国人是不认同这种制度的,但是他们默许了印度人的这种文化。
四个种姓分为,第一等婆罗门,主要是宗教的僧侣和学者,第二等是刹帝利是军事贵族,第三等是吠舍,是自由平民,第四等是首陀罗。还有居于四等之下的还有贱民。
这种种姓制度源于雅利安人征服时期,游牧部落雅利安人将被政府的印度人划分为下等民族,形成这种种姓制度,可见白种人的种族歧视是有历史基因的。
但这些在中国行不通,自从陈胜那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雄音发出之后,中国人就有了挑战种姓制度的依据,元朝时期蒙古人在中国推行四等人制度,结果蒙古人统治不到百年就被推翻。
现在的印度,即便英国人觉得种姓制度很野蛮,但也无力改变这种几千年形成的文化,甚至他们也在利用这种文化,英军招募的印度兵中,为数不多的印度人军官,全部被婆罗门和刹帝利阶层垄断,吠舍虽然不算最下等的阶层,但也根本不可能染指军官职位,至于贱民,英军要是敢招募进来,所有的印度兵都会抗议。
有形的桎不可怕,那种根植在心中的桎梏,才最可怕。
“当然,在中国你可以做军官,如果你立下的功勋足够多的话,甚至可以改变你的种姓,你可以成为贵族,你的后代将会成为让人尊敬的高种姓!”
中国有个毛的种姓,尽管儒家讲求尊卑有序,却绝对没有印度那种不同种姓之间不通婚甚至不能同桌吃饭的恐怖界限,平民阶层通过努力成为上等人虽然很难,但总留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果然一听竟然还能改变种姓,这可是福泽后代的,不止这个印度年轻人表示了兴趣,其他印度人也叽叽喳喳问了起来。
朱敬伦没时间在这里跟他们详细解释,自己撒了一个谎,圆谎可是很费劲的。
于是道:“如果你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你们想成为上等人,就要付出对等的代价,你们只有证明自己的勇敢,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们才会帮助你们。还有我们只需要一百名军官,只需要你们中最优秀的分子。现在选择吧,愿意跟我走的,就到门口集合。”
虽然很诱人,但是最终只有十几个站了出来,不过也不少了,足足占了这个营房中的一半人。
如果是走进军营的时候,这么点人朱敬伦就满意了,但现在看到印度兵的热情,用微不足道的所谓种姓就能忽悠到这么多人,朱敬伦就不能满足与这么点人了。之前只打算让他们帮忙训练士兵,现在就可以毫无愧疚的驱使这些人去跟英国人拼命,那么当然多多益善,多几个卖命的更好。
看到十几个人站成一排,一个个昂首挺胸,极力向朱敬伦展示他们的威严。
朱敬伦点点头:“现在给你们一个考验。你们分头去其他营房说服别人加入你们,你们谁说服的人越多,我就任命他越大的官职,就越有可能通过立功改变自己的命运。听明白了没有?”
士兵们高喊明白了。
朱敬伦又道:“好,现在去做事吧,记住了,我只需要一百名军官,如果你们做的不够好的话,我可不会收的。待会等到我吹哨子的时候,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们!现在,解散,去做事吧!”
唰,这些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各个营房冲去。
之后朱敬伦去了柏贵的房间,在这里跟柏贵喝了一下午茶,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朱敬伦胸有成竹的走出了房间。
站在军营正中,吹响了从英军仓库中顺来的一个铜哨。
接着是鸡飞狗跳一般的热闹,从一个个营房中钻出了一群群人。
目视一下,竟然超过了两百,有三百多人!
第七十五节 雇佣兵
一共318个年轻的印度兵,年纪大的英国人也不会要,毕竟印度也不缺人。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中中大奖的兴奋,好运气就这么砸在他们头上了。
他们的队伍排列的不算太整齐,因为隐隐分成了一个个小团体,中间有比较清晰的间隔。
显然每一个小团体,就是被某一个人招募来的。
朱敬伦走向其中一个最大的团队前,看向为首一人:
“这些人都是你说服的吗?”
这人十分兴奋:“是的先生。”
朱敬伦又道:“你能告诉我你说服了多少人吗?”
“25个人,25个,先生!”
朱敬伦点点头:“好的,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加拉瓦,先生,我叫加拉瓦!”
加拉瓦很兴奋,说话中带着颤音。
朱敬伦决定让他更兴奋一些:“好的加拉瓦,我要恭喜你,你距离婆罗门种姓又近了一步!”
“非常感谢您先生。神会抱有您的。”
看到其他人也热切的看着自己,朱敬伦走到场中间,大声的鼓舞他们。
“你们好,现在我是你们的首领了。我不但要带领你们作战,更要带领你们走向光荣,这光荣不仅仅得到别人的表扬,还会得到别人的羡慕,因为你们将因此而提升你们的种姓。并且改变你们的家人,以及你们子子孙孙的命运。现在你们准备好了吗?”
一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大概在回味呢。
朱敬伦又大声喊道:“你们准备好了吗?回答我!”
“准备好了!”
“准备——”
“好了——”
一开始回答的参差不齐,可是喊着喊着,他们自己就喊的整齐划一。
朱敬伦又喊道:“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愿意。”
“愿意。”
“愿意。”
这次整齐多了。
“你们愿意跟着我,为我杀死挡在我面前敌人,用你们的鲜血证明你们的忠诚吗?”
“愿意!”
整齐划一,这群年轻人上头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中只有兴奋。
“你们愿意为我战斗,用你们的鲜血洗净他们身上卑贱的血统吗?让神灵为你们感到骄傲吗?”
“愿意!”
这些人已经狂热了。
朱敬伦不用在鼓动了,每个人都脸色通红,在鼓舞心脏就要破裂了。
他等了下,等这些人喊完了,才让身边目瞪口呆的黑狗去给自己准备纸笔。
黑狗带人拿来了纸笔,还搬来了一张座椅,朱敬伦坐在桌前,让印度士兵们排成队伍,一个个找他登记。
他登记下每一个人的名字,种姓,身份,以及家人的名字,家庭住址。但是并没有告诉这些人原因,此时这些人正兴奋呢,哪里管其他什么。
当然同时朱敬伦也任命了军官,任命的方法十分粗狂,谁找来的人手,就让谁带,谁就是那些人的军官,因此一共分配了16个队,最大的一个队25个人,最小的才11个人。
此时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军营里发生的这一切。
首先是柏贵,他都傻眼了,他是跟朱敬伦建议过招募这些黑不溜秋的印度兵,但是只是嘴上一说,他也不太相信朱敬伦真能招募这些人,毕竟以他的理解,印度是可是英国人的江山,英国人如果是旗人的话,印度人就相当于汉人,这些印度兵就是绿营,招募绿营兵去打八旗兵,这让他无法理解。
可是看到朱敬伦鼓舞的印度兵一个个狂热无比,虽然他听不懂朱敬伦在说什么,也听不懂这些印度人在喊什么,可是他很清楚,就冲这些印度兵的士气,就是让他们拿着刀子去冲炮台他们也没有任何犹豫的。
真不知道朱敬伦是怎么做到的。
同样不理解的还有赫德,他也在另一个房间窗口向外观望着,让他异常的诧异,相对来说赫德更了解这些印度兵,这些信仰印度教的士兵可很少这么激动,即便是拿到军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兴奋。
赫德不理解还有什么能比让一个印度兵拿到军饷还要兴奋的事情?
更多的则距离最近的印度兵营房中其他那些印度兵,他们更奇怪这些同伴的状态。这些没有被朱敬伦忽悠的士兵,大多数都抱着头巾,留着胡子,他们是锡克士兵,他们是没有种姓制度的,他们的宗教反对种姓,将就人人平等互相关爱,所以那些印度兵的条件,完全无法吸引他们。
对锡克人来说,普通的印度人是懦弱的,他们也很不理解这些印度人怎么突然疯了一样的高呼。
还得找柏贵,虽然柏贵在这里算是人质,但是洋人此时其实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身份的能力,军营中说了算的是乡勇,而乡勇的头目却丝毫不敢对柏贵不敬,甚至这些人每天还得来伺候柏贵的饮食起居。
朱敬伦找柏贵,是让柏贵出面,让守卫给他安排出一些单独的营房出来,他需要给这些印度兵找到营房住下,他们现在已经是朱敬伦的人了,就不合适在跟其他印度兵住在一起,而且也不再是俘虏身份了。
柏贵有请,守卫管带不敢不来,一脸谦恭讨好的站在柏贵面前听命,但是柏贵说完了要求后,他却犹豫起来,表示营中营房实在是紧张的很,不好调配。不用柏贵强压,朱敬伦走上前去,拉了下管带的手,那管带立马就改变了主意,连忙说既然是巡抚大人有令,再难他也会想办法办的,说着悄无声息已经将一锭十两的银子揣进了怀里。
腾出来的是联排十间大营房,虽然数量少,但是这十间房面积不小,过去是作为仓库的,每一个都超过10丈长,一间挤100人是挤了点,但挤30个人就太宽裕了。
看到自己的新住房,这些士兵也相当满意,一个个匆匆收拾了自己的被服,搬了过来。
等他们搬完家后,都已经天黑了,朱敬伦让他们先休息一夜,第二天在来找他们,然后忙碌了一天的朱敬伦回到海关衙门休息。
可事情不让他休息,方山早已经等在衙门口了,看到朱敬伦苦着脸就小步跑了上来。
一上来就喊:“大人出事了,张少爷带人跟南海县的人打起来了!”
第七十六节 英军袭来
朱敬伦一头雾水:“南海县的什么人?”
方山道:“是南海县令的人,是那些南海县勇!”
朱敬伦心头一动,糟糕了,自己才刚刚被华庭杰收编,现在理论上也算是南海县勇,怎么就这时候跟那些老县勇发生了冲突,这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赶紧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完之后心中暗叹,这个纨绔,竟然又是为了女人!
问清事情之后,朱敬伦不敢耽误,马上交代一声,让方山立马赶回去,看住张磐,省的惹出大事,自己则去拜见南海县令华庭杰。
俩人从海关衙门分手,朱敬伦直接往东,沿着西横街、东横街直奔南海县勇驻扎的万寿宫一带,方山则穿过协镇大营由小市街上过归德门,直奔南海县衙而去。
方山脚步匆匆,脑子里却在回忆着刚才朱敬伦交代他的事情,老实说出现这种事,让他无比懊恼,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他知道他的机会不多,以他的江湖经验可以看出,朱敬伦不是那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的人,此人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如果自己在犯错,恐怕会永远失去此人的信任。
上一次自己自作主张,强行闯入了朱敬伦的大局中,结果被英国人抓到了监狱中,事后朱敬伦虽然非常严肃的表达了他的不满,说“我对你很失望”,可是方山反而不紧张,他更紧张的是朱敬伦会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那意味着疏远,意味着放弃。
方山不想被人放弃,可现在他看到了一个迹象,刚才朱敬伦跟他说话已经很客气了,这让他恐慌。
他不断的回忆着朱敬伦说话的语气,内容和神色,他记得朱敬伦告诉他说,不管张家少爷闹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只有一点,那就是不能出人命。
只要不死人就行!
想着这个底线,方山已经到了县衙前,此时的情况不出他所料,张磐带着一百多个人堵了南海县衙大门,而那些县勇则躲在衙门里,隔着大门跟张磐的人对峙,双方骂骂咧咧,暂时还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就好,没有动手就不会有死人。
可是张磐忍不下这口气,大骂不已不说,还让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人腰粗的房梁。
张磐一声令下众人就要拿房梁撞门,饶是南海县衙的大门再厚重,也经不住这样撞的。
这就是方山回到县衙前看到的情况,他当然要制止了,衙门里的县勇是华庭杰派回来看守衙门的,人虽然不多,可他们现在代表的是县衙,是衙门,是官府,如果给张磐带人撞破了南海县衙大门,打死了南海县的人,这件事就闹大了,华庭杰是绝对不可能不闻不问的,作为知县他是一定要找回南海县衙的威严的。
如果华庭杰拿张磐这少爷羔子出气,方山一点都不会可惜,可是偏巧朱敬伦现在隶属南海县下辖,招募的那两千苦力,外加张磐带着的这一百多“好汉”,都算是南海县勇,正归华庭杰管辖。华庭杰收拾张磐无所谓,要是牵累了朱敬伦,方山知道他肯定完蛋了,如果没有朱敬伦用他,难道他还要回到过去那种走江湖,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一想到张磐给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方山不由得一股怒气当胸,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
“都住手。”
包括怒气冲冲的张磐在内,所有人都暂时停手看向方山。
方山却径自走向门边,冲里面喊道:
“里面的各位听着。所谓好鞍配宝马,美女配英雄。既然你们刘公子跟我们张少爷都中意月香姑娘,不妨大家比试比试,手底下见个高低,谁赢了,月香姑娘就归谁?”
里面还没有回音,外头的张磐却来了兴趣,大声喊起来:
“刘八斤,敢不敢,吱个声?”
看着张磐主动叫起阵来,方山心中冷笑着,单对单死不了人。一想那刘八斤一身的横肉,能给张磐这个被青楼温柔乡里的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一个教训,方山觉得也算是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孙子,是带把的应一声,要是怕了,今后见着老子,乖乖喊爷爷!”
张磐继续叫阵,旁边的“好汉”们,吼吼的起哄。
朱敬伦这边也已经到了万寿宫,方山去县衙是去找一群无赖子弟,朱敬伦来万寿宫却是找正印的知县。
华庭杰这个人还是很负责任的,算得上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官,至于贪不贪朱敬伦不清楚,大概满清的官场上没有不贪的官,但是这个华庭杰的风评到时不错。
他是正经的科举出身,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举,二十五年(1845)中进士,之后就到了东莞县任知县,任上也有一些作为,主要是整顿了东莞县讼棍和县吏勾结压迫良民的恶习。另外他还通医术,凡来求治者,立往诊视,从不延误。
但真正让他脱颖而出的,还是镇压东莞暴动,招募乡勇、主动带兵出击,显现了相当干练的风格。靠军功从东莞调任南海县,成为南海这个广东第一县的县令。
离开东莞的时候,东莞民众涕泪烧香跪送,恋恋不舍。还有人为他在县衙旁建立生祠,岁时奉祀。
朱敬伦跟华庭杰不熟,但是他的故事还听过一些,以前还有些猜疑,但是看到他这段时间的作为,认为其中多数传闻还是可信的,至少此人是一个十分干练的人。读书人往往眼高手低,道理一大堆,实干却抓瞎,但也有极少数读书人,偏偏逆反了这个规律,凡事亲力亲为,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事情十分的接地气。华庭杰显然就属于后者。
或许华庭杰的带兵经验不够丰富,作战指挥不够灵活,但是在用心上却是一等一的。
因为这个原因朱敬伦没有在万寿宫见到华庭杰,因为华庭杰直接去了城外炮台,听说这几天他天天就在炮台上布置防务,吃住都在炮台上,晚上都不回军营,带领着民壮,将炮台那里的防御加固了一层又一层。
朱敬伦只得赶往炮台,都不用通传递帖子,因为华庭杰就在工地上,挽着袖子和裤腿,大声呼和着让人加厚炮台四周的围墙。
朱敬伦所幸直接走过去,躬身拜见:
“卑职朱敬伦,见过华大人!”
朱敬伦现在也算是华庭杰治下的南海县勇的火枪营管带,这个火枪营跟林福祥的平海营一样,都属于乡勇,这个管带也算是临时差遣,算不得正式的官职,不能称下官,但是称卑职是不会错的。
华庭杰没见过朱敬伦,但是却绝对知道朱敬伦这个人物,不提因为柏贵和林福祥都各有心思让朱敬伦的名声在广州很响,单说朱敬伦送来那两千条英式步枪,就值得华庭杰记住朱敬伦。
“是朱管带啊。”
华庭杰暂停手里的活,虚抬了下手。
朱敬伦平身起来。
“朱管带看看本关注和工事做的可妥帖?”
华庭杰指了指这两天他加班加点指挥民壮修筑的工事说道。
朱敬伦看了看,发现华庭杰不但修补了围墙的漏洞,而且在墙后一层一层堆叠了大量的沙袋,尤其是墙基,更是堆了一丈厚的沙袋,显然希望利用这些围墙保护炮台。
但是这恐怕不够,华庭杰还是小看了英军的舰炮,这种工事是不可能挡得住32磅的大炮的,因为墙基不深,又是建筑在沙洲上的,如果被炮弹轰击的久了,难免还是要垮塌。
不过华庭杰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换其他官员,未必有他这么认真,也未必有他这么卖力气,所以朱敬伦也不想打击他。
只说道:“这工事倒也够坚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人也要做夷人派兵强攻的准备,在下认为,若能在四围水面之下,埋设尖木、竹签,定能让英夷兵卒吃吃苦头。”
华庭杰点了点头:“工事只能做成这样子了。洋夷船坚炮利,士卒又悍勇亡命,未必没有派小船强行攻打的打算。你所说到有一番道理,是本官疏忽了。”
说完马上招呼人手,让去城里找木匠,削尖竹木埋设陷阱,同时还要打造拒马,在浅水处阻敌。
看华庭杰吩咐停当,朱敬伦这才又找着空当说话。
“华大人,卑职是来请罪的!”
华庭杰疑惑:“朱管带何罪之有?”
朱敬伦道:“卑职御下不严,冲撞了县尊的亲兵……”
朱敬伦原原本本的将自己招收的张磐等“好汉”跟南海县勇刘八斤等人冲突的事情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华庭杰根本无暇为这些小事分心,大敌当前,他一心都在炮台防御上,随即摆了摆手。
“区区小事,朱管带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朱管带招募的那些闲人也着实孟浪,还需多加管教才是!”
看华庭杰不在意此事,朱敬伦也早料到了,只不过华庭杰可以不在意,但是自己不能不赶紧来表达一个态度,如果自己疏忽大意也不在意,那华庭杰可就要在意了,这就是人情,复杂着呢。
华庭杰的效率很高,很快他的人就打造好了大量的拒马,在东炮台围墙外的沙洲上围了一圈,还在拒马外面的水面下,埋设下一根根削尖的椽子,还有尖利的竹片,如果对方步兵进攻,不知道有多少会被扎个透心凉,运气好的也得扎上了脚。
也幸好华庭杰积极督促,就在他刚做完这些,清晨的江面上就出现了英国人庞大的舰队身影。
英军终于攻打过来了!
第七十七节 初训
在清军士兵看来,气势汹汹而来的是一群庞然大物,大的不像话。
可是在英军看来,这些只是英国海军舰队中最不起眼的存在,主力只是2艘六等战舰,西马糜各厘乘坐的旗舰就是两艘主力舰之一的cruiser号。
尽管对英国人来说,这只是他们最小的战列舰,但对少见西方远洋海船的清军士兵来说,已经相当大了。
对英军来说虽然小,这两艘军舰却也足够先进,都是1852年才下水的英国最新设计的螺旋桨暗轮船,排水量1千吨,装备有17门32磅炮。
除了两艘主力舰外,余下的作战舰船是plover号、banterer号、forester号、haughty号、janus号、kestrel号、lee号、opossum号和starling号这样的炮艇,总共也才10艘,这种炮艇每艘只有4门主力大炮,根本就不能跟主力战舰相提并论。
剩下的非作战舰船还有运兵船,泵煤船,医院船等,总共出动了30艘军舰。
这样的舰队规模,当然不是英军能拿出来的最大军事力量,但却是他们能拿到广州来的大部分力量,原因很简单,不是英军大意,而是因为广州的条件限制。没经过现代化疏浚的珠江,也只能允许一千吨一下的船只进出,能派出两艘千吨级的六等战舰,已经是英军的极限了。
要知道后来他们攻打大沽炮台,也只是派出了11艘炮艇进入海河,就是因为内河作战,大型战舰根本开不进去,那些大型战舰是用来控制制海权的,这个时代真正值得英军触动一等主力舰争夺制海权的国家,恐怕也就只有法国一家,满清还赶不上趟。
只需要对付英国海军的内河炮舰,这对防御广州的乡勇来说是幸运的,但是连大沽炮台都挡不住这些炮舰,显然他们应付起来也绝对不会轻松。
华庭杰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实力差距。
当英军2艘战舰,10艘炮舰在距离东炮台3里外的水面上成两行纵队排开,侧舷朝向广州方向开炮之后,那种齐射的场面,让没见过正规海战炮战的乡勇们甚至瞬间恍惚起来,就连炮台上的炮手都忘记第一时间反击了。
英军军舰装备的32磅火炮总数量多达74门,而东炮台上的岸防炮不过36门,数量上相差一倍有余,幸亏英军是舰船,在摇晃的军舰上瞄准,显然要比在稳定的陆地上瞄准困难很多。
因此大多数炮弹都落到了附近的江水中,溅起巨大的水柱,也有一些砸在围墙上,让人感到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华庭杰也感到摇晃,他立刻醒悟过来,当即大声呼喝着,让炮手准备反击。
终于炮台反击了,但是他们的炮术竟然还比不上英国海军,连英军军舰的边都没摸着,甚至大多数都没砸在珠江中,而是砸在了岸上和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不是这些阿姆斯特朗火炮不够先进,也不是英国人设计的炮瞄设备不够先进,只是这些炮手不会用,他们只是凭感觉瞄准,然后开炮,在这种情况下,当炮弹飞行三里之后,击中目标的概率大概跟打死一只蚊子没多大区别了。
朱敬伦此时却已经离开了炮台,当看到英军舰队的那一刻,他就向华庭杰告辞了。
告辞的时候,华庭杰的眼神带着鄙夷他,恐怕华庭杰误以为朱敬伦是担心自己的危险而不敢留在第一线。至于朱敬伦说的要准备作战,自然而然被华庭杰当成了逃避的借口。
可事实上,朱敬伦是真的打算回城做战斗准备的。
朱敬伦再次路过万寿宫的时候,听到里面不断响起的枪声,刚刚出城就到过这里,知道里面是华庭杰的火枪队在训练。得到朱敬伦昨天送来的两千支步枪后,华庭杰就立刻组织人积极训练。对于这些英国步枪,华庭杰的手下并不陌生,因为早前他们就在澳门购买了一批火枪,其中大多数都是英法两国制造的线膛步枪。
不过华庭杰买的很贵,澳门的洋人一支枪要他100两银子,因此财政困难的华庭杰总共只买了100支步枪,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为了银库跟李福泰起冲突,也是为什么当朱敬伦送给他两千支步枪后,他就在也不提朱敬伦强抢军械库一事的原因,因为在华庭杰的账本中,这两千支步枪就是20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朱敬伦除了送枪外,每支步枪还给配了100发米尼弹,这些子弹打光之后,步枪的膛线也差不多磨掉了。
没有停留快步往协镇大营走去,时间太紧了,那些苦力恐怕来不及训练,不经过训练朱敬伦也不想把他们送上战场,所以来之能战的也就只有自己忽悠的那三百来个印度兵,当然最后也未必需要他参战,但有备无患,朱敬伦必须随时准备好,这是他的习惯。
印度兵让朱敬伦有些失望,昨天三百多个希望通过为中国作战改变自己种姓的印度兵,到今天竟然就只剩下两百多了,昨天是一时冲动,被朱敬伦改变种姓的承诺冲昏了头脑,经过一夜的酝酿,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跟自己的主子作战,对印度这个做惯了顺民的民族来说,真的需要勇气,当然一夜时间也让一些印度兵的热情消退,理智恢复,对朱敬伦能否改变他们种姓的也怀疑起来。
清点完人数,只有280人,就连最积极的加拉瓦手下也少了3个人,看到他一副愧疚的神色,朱敬伦反而安慰他,告诉他那些离开的人,是被神灵放弃的人,他们最终会后悔的。
嘴上是这么说,朱敬伦还是发现了,这些留下的人,其实意志也不坚定,此时派他们上战场,估计逃跑的概率极大,得想办法提高他们的斗志。
印度兵想要什么?
提高地位!
隐含的动机是什么?
显然是尊严!
地位一时半会给不了他们,至于抬升种姓,那只是朱敬伦随口胡诌的。
但给他们尊严,朱敬伦还是可以办到的,立刻让人去库房中搬出了一箱箱崭新的军装,英军的军装。英国人物资储备丰富,连步枪都能多出五千支,粮食足够使用三个月以上,军装自然也不会少,军官和士兵的军装他们积压了3000多件,刨除那些印度兵的土灰色军装,正宗英军的红色龙虾兵军装也有500多件。
给每一个士兵分发了崭新的龙虾兵军装,朱敬伦发觉这种宗主国士兵的军装,确实让这些士兵的精神上产生了某种变化,尤其是那些头领,一个个都分到了英军军官的军装,加拉瓦更是得到了一件中尉军装,喜形于色。
这种情况表明,这些印度兵在面对正宗英国兵的时候,内心是有自卑感的,所以当他们穿上正规英军军装的时候,会出现某种形态的荣誉感。这种情绪后来某些中国人身上也有,叫做崇洋媚外。显然已经做了英国上百年殖民地的印度,他们的人民心中已经埋下了面对白人感觉低人一等的消极情绪。
“亲爱的朋友们,我是不会骗你们的。加拉瓦,好好干,如果你能立下功劳,我保证你会成为真正的军官,你会成为上尉,成为少校,甚至上校。当然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将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趁着这些印度兵刚刚燃起的古怪自豪感,朱敬伦再次鼓动起来。
“现在,还只是给你们发军装,但是只要你们表现出你们的忠心来。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就会被真正任命为正式的军官。那样你们至少也是刹帝利了,或许有人能够洗尽血液中的低等成分成为一个高贵的婆罗门。或者你们可以跟英国贵族一样,获取我们的皇帝陛下封赐的爵位。”
朱敬伦说话的时候,这些印度兵没有昨天那么激动,但是一个个听的极为认真,他们果然退去了冲动,恢复了理性,如果真能留下这种状态下的他们,对朱敬伦来说,不失为一股助力。
此时黑狗带着一群苦力,抬着一箱箱武器进了军营,朱敬伦来忽悠这些印度兵的时候,就让他去取武器了。
“现在,我要给你们发武器,我要你们马上进行训练!”
这些印度兵曾经受过英军完整的训练,在英国人统治印度的一百多年中,印度土兵始终是他们维持统治的最有效工具,这些人的作战意志或许比不上为女王二战的英军士兵,但是技术层面上并不欠缺。
领到武器之后,在朱敬伦的命令下,他们很快按照分组列队,朱敬伦没有打散他们的组织,依然以招募他们的人为军官,加拉瓦手下的人最多,少了3个人后依然有23个人。
“加拉瓦,我现在临时任命你为步兵团长,从现在起,由你负责带领大家训练。英国人过去是怎么训练你们的,现在依然怎么训练。我需要你们尽快做好战斗准备,为了我们,也为了你们自己!”
很快军营中的枪声就响了起来,枪声整齐而有规律,这本来就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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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节 登陆
城外的炮声,军营里响起的枪声,让住在军营中的柏贵心中不安,立刻让人来请朱敬伦。
朱敬伦看到加拉瓦这个临时团长,带着这一个小号步兵团的士兵训练的有模有样,似乎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就往柏贵处走了一趟。
柏贵询问的是一些军事问题,最重要的是广州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他虽然是广东巡抚,上次洋人攻打广州城的时候,文官方面有叶名琛领头,武将方面则是广州将军穆克德讷统率,他这个巡抚对当时的防务是不怎么清楚的。
朱敬伦如实回答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情况,不知道英军出动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法军的动向,目前的情况来看,江面上没有出现悬挂法国旗帜的军舰,所以法军应该没有跟英军一起行动,但是北较场上还有五百法军,那些法军也是威胁,如果他们跟英军共同行动的话,会很麻烦。但关键还是看英军,如果英军全军出动,广州城要守得住并不乐观。
这些情况柏贵也知道,叫朱敬伦来,是因为之前朱敬伦总能得到一些他得不到的消息,现在看来洋人投降后,朱敬伦的消息渠道也断了。
柏贵摆摆手,让朱敬伦留意消息,有情况随时告诉他。
朱敬伦识相的立刻告辞,表示要去城墙上看一看战况。
城里紧张的不止柏贵一个大员,黄宗汉更紧张,而且也相当的委屈,进攻广州城本就不是他的意思,皇帝也没有强令他收复广州,只是让他来稳定大局的,其实就是稳住广州之外的其他府县,不让乱臣贼子钻了空子,趁机在广东掀起风雨来,要是广东也乱成南京那样,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所以他来是安民的,不是复土的。广州城丢失的责任本就不在他,叶名琛背了所有的责任,他黄宗汉也没必要给叶名琛擦屁股,所以收复不来广州,他没有罪过,可是广州收复了,这本是好事,黄宗汉却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功劳被柏贵分走了太多,可现在洋人又打来了,甚为两广总督,这一次反而要他黄宗汉负最大的责任,收复城池的功劳他占的不多,现在却要为可能再次丢失广州负责,他能不委屈吗。
可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了,他太知道广州这群官僚的德性了,广州上次失陷后,所有人都把责任往叶名琛头上推,弹劾叶名琛的折子当真是义愤填膺,黄宗汉毫不怀疑一旦这次广州再次失陷,这些官僚会再玩一次弹劾,会再一次推诿责任,不过这回弹劾的就是他黄宗汉了。
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到时候皇帝怎么办,是维护他黄宗汉把整个广东官场都打一遍,还是用他黄宗汉的脑袋来安抚这些广东地方官,想一想也知道皇帝会怎么选择,黄宗汉不怕失败,不怕担责任,可问题是责任要他担,恐怕还得背负一个臭名声。林则徐那么大的名头,战后还被发配到新疆好几年,与其说是为了安抚洋人,不如说是为了平息众怒。林则徐都如此,他黄宗汉又岂能免俗。
所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黄宗汉,真正是下了决心要守住广州了,把广州所有的军队能动用的都往城墙上赶。
可这时候,那个八旗权贵穆克德讷,这几天一直在跟黄宗汉争夺广州城中军权的广州将军,却突然退缩了,不但表示一切都听黄宗汉的,而且主动请缨带他的八旗兵和标兵去防守城西一带。
洋人是从城东打来的,他去城西防御个屁,就是去城北防御观音山高地也比防御城西靠谱。黄宗汉可知道,上回洋人攻城的时候,就是抢占了观音山,炮轰广州城才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但黄宗汉能知道,穆克德讷就更知道了,傻子才回去炮台跟洋人硬碰硬呢。
八旗和绿营真的是烂透了,黄宗汉发现自己能依靠的还是只有那些乡勇,将最有战斗力的林福祥勇营和华庭杰带领的南海县勇都调去防守炮台;观音山交给李福泰带领番禺县勇防守。其他三面城墙,就只能靠广东本土的三大乡绅带领的乡勇了。
朱敬伦登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群群乡勇躲在城墙的垛堞后面观察英军动向。
江面上十几艘英军军舰已经炮轰了东炮台半个多时辰了,如朱敬伦所料,炮台上的围墙根本挡不住英军的舰炮,面向东面的围墙已经坍塌了大半,不过炮台是一座环形筑垒工事,厚重的花岗岩砌筑的护垒相当坚固,三十六门大炮目前还在照常反击。但反击的效果很差,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让一艘英军军舰受伤。
大概是这种情况助长了英军的信心,十几艘军舰竟然缓缓向前开动,这是打算缩短距离对炮台实施更大的打击了。
南海县衙门。
外面的炮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一群“好汉”的兴致,他们高声叫着好。
方山万万没想到,张磐这个纨绔子弟竟然将石井村的壮汉刘八斤给打败了。
刘八斤不但身材魁梧,而且动作有模有样,一看就是练过的,本想着能给这个惹祸的纨绔一个深刻的教训,却不想最后的结果是刘八斤躺在地上哀号。
张磐这厮也生的一副好皮囊,身材高大,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去。但是脸色蜡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谁能想到这孙子东起手来不但狠辣,而且阴毒,招招下九流,不离刘八斤的下三路,缠斗了半个时辰后,瞅准机会撂倒了刘八斤。
但刘八斤败了却不服,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张磐也不生气,不断的抱拳向周围叫好的人群拱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刘八斤紧闭着已经明显肿起来的双眼,两只手捂着胯下,身子缩成虾状。
他突然骂到了那青楼女子,一下子就让张磐变了脸色。
“你这孙子,老子跟你没完。有种改日待爷爷叫齐了兄弟,在跟你较一较高低。今天老子饶了你,明天你还得乖乖把那sao女人给老子送回来。不就是一个窑子里的biao子嘛。反正老子也睡过了!”
“你说什么!”
张磐脸色变冷,目光中发出凶气。
方山马上知道要遭,立刻就拦了上去,站在他还地上的刘八斤之间。
四周的“好汉”们见状,也准备起来,和几个刘八斤的手下对峙起来。
“好我的少爷啊,快别闹腾了,听听这声儿,鬼兵又要打回来了。现在可不是闹的时候!”
方山彻底对这种公子哥没办法了,他也看出来张磐是真的动了杀气,眼神凶的可怕。
张磐一手将方山甩开,直接就到了刘八斤身前,一张大脚就踩了上去。
刘八斤还闭着眼睛呢,就感觉脸上遭到了重击,猛的撞向地面。
“老子弄死你!”
张磐声音不高,但刘八斤却听的真真切切,低沉的声音中带有一种野兽般的怒意,他第一次怕了,嘴里的骂声也消失了。
哪里敢让这少爷羔子真的杀了人呢,朱敬伦交代的清清楚楚,闹成什么样都成,只要不出人命,可现在就快要出人命了,还是在自己建议下比武出的人命,方山知道如果那刘八斤真死了,就又是自己自作主张坏了朱敬伦的事情。
一想到失去朱敬伦的信任,想象中的美好前途就要丢失,方山不顾一切的扑向张磐,倒不是要打架,而是拼命的抱住他。
“住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施施然从后宅慢慢走向前院。
这不是月香楼的鸨儿赵月香还能是谁?
在月香楼的时候,方山也没见过这女人几回,但他知道长宿月香楼的张磐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可是听说这女人从来没有让张磐得手过。张磐没有得手,也不离开月香楼,就跟其他姑娘厮混,一有机会就去缠那赵月香。
方山以前觉得,这女人好手段,越是不让张磐得手,张磐就越是痴缠,就越要在月香楼里大把的撒银子。可是现在方山觉得,这女人还真的是祸水啊,当然不止是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
朱敬伦一直待在城墙上,英军的舰炮一发都没有落到城墙上,一方面说明他的火力集中在炮台上,另一方面说明他的炮兵确实比较好,如果对面是驻守炮台的乡勇炮手,谁知道会不会先打到城头上,看看他们现在的表现,多少炮弹都落到了江边的沙滩上,都没有落到江水中,更枉论打到江面上的军舰了。
在清军这种水平的炮术下,英军军舰放心的次第开到了距离炮台一里外的江面上,继续炮轰炮台。因为围墙已经摧毁的差不多了,他们开始使用开花弹,偶有几颗在炮台上炸开的开花弹给清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一时间炮手们都不敢抬头,紧紧躲在护垒后面,反击的炮声一时绝迹。
清军彻底的压制住了炮台,这时候朱敬伦看到英军一个大胆的举动,远在三里外的一些大船上放下一艘艘救生艇一般的桨船,船上称作的士兵登上小船,在远处的江岸上登陆了,还有一些轮船直接开动,这些是后勤船,显然不是来送菜的,那么就是准备直接在炮台所在的沙洲登陆。
看到那些轮船,直接从不断喷吐炮弹的战舰中间穿过,一直开到距离炮台不到一里处,接着同样放下小船,有士兵跳到船上,接着划桨往炮台方向开过来。岸上的英军也已经列队完毕,沿着江岸朝着广州城方向前进。
这是打算水陆并进,两面夹击炮台啊。
而炮台上的守军此时依然被英军的舰炮打的抬不起头,炮台危险了!
第七十九节 短兵相接
朱敬伦在城墙上观战,东南角的小东门城楼上,黄宗汉放心不下也在观战。
看到洋人水陆并进,他也知道炮台危险了。
这时候他身边的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幕僚向他报告:“大人,南雄千总张千山请战!”
穆克德讷带领的八旗和绿营避战都来不及,竟然还有请战的。
这个南雄千总黄宗汉是知道的,柏贵为了给他请功跟自己还争执过,虽然知道这是柏贵的人,可是黄宗汉心里还是有些宽慰,说到底柏贵也是读书出身,是正经的科班进士,不是穆克德讷那样的尸位素餐的八旗权贵。
政见不合归政见不合,到了关键时候,还得靠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黄宗汉这么想着,他显然以为张千山请战是柏贵授意的。
但是他拒绝了:“这时候他能干什么?”
城外的情况已经是那样了,炮台被洋人压制住了,炮台孤悬水中,虽然有浮桥跟陆地相连,可是洋人水陆并进,此时出城去刚好跟岸上前进的洋兵短兵相接,黄宗汉认为,还是把守城池稳妥些,毕竟有城墙可以依持。
幕僚却继续道:“张千总说他可以带着马队冲一下。”
黄宗汉瞬间犹豫了一下,他虽然驳了张千山的功劳,认为张千山带兵进广州不合章程,但也承认这厮是一个悍勇之徒,上次两座炮台就是他一个人攻下来的,要是让他带着马队冲一下,能打退岸上的洋兵,华庭杰和林福祥守卫炮台也容易一些。
但是他很快就收回了这个想法,洋人紧靠江岸,滩涂、沙地太多,骑兵根本施展不开,用马队去冲,怕是要陷进去。
黄宗汉不过是一个文人,战阵一事并不精通,当然他自己未必这么认为,读书出身的文官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军事当然也知道,他们可是读过孙子兵法的。
朱敬伦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了解的军事知识虽然不少,可是完全没有实战经验,脑子里唯一的战争记忆,也是上次跟着林福祥守卫广州的经验,但那次的经验完全是一次失败的经验,冷兵器对抗洋人的火枪大炮,大败亏输损失惨重的经验。
所以他只是观察着,分析着,却暂时不打算介入战场,第一也没人派自己去,华庭杰是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可实际上不管是华庭杰还是黄宗汉都把自己看作是柏贵的人,怕是不会自讨没趣调动自己;第二自己手下那些印度兵现在能不能用,朱敬伦心里也没底,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他不想派那些印度兵出去,一旦顺利还好,一旦遇到阻力,这些人恐怕逃的比谁都快,那样不但没好处,反而要坏事。
炮声突然停了,不但是炮台上的大炮停了,英军军舰上的大炮也停了。
原因很简单,炮台是一直被压制着,炮手们自顾自的躲避,无暇发炮,军舰停止炮击,则是因为英军登陆部队已经到了炮台附近,距离炮台不过两三百米的样子,此时开炮容易误伤自己人。
岸上的英军也行军到了距离炮台不到一里的位置,但是他们却往北移动了一些距离,占领了三界庙一带,在庙前开阔地列队,他们甚至还带了步兵炮,已经摆开了阵势,但是炮口却不是朝向炮台。
朱敬伦明白了,这只英军部队,根本就不是为了进攻炮台的,进攻炮台的是江面上那些划艇上的士兵,这些人根本就是来帮忙牵制城中援军的。一旦开始进攻炮台,城里派出援军的话,他们就会阻截。至于他们的炮兵,也绝对不会朝炮台开炮,除非他们不顾及攻打炮台的英军的性命。
炮台坐落在一个沙洲之上,叫做竹横沙,英军的划艇靠近了沙洲岸边,他们自信满满,因为去年西马糜各厘率领3艘军舰10余只划艇就敢进攻虎门炮台。在他们看来,眼前这座炮台还不如虎门炮台呢,而他们派出了15艘划艇,登陆兵力300人,没有道理拿不下来,最可能的就是他们一登陆,中国人就跑光了,就跟他们这次进攻大沽口一样。
所以他们只求速度,在最近的地方登陆,以最快的速度攻向炮台,然后战争就结束了,他们是这样想的,但可惜这一次不是上一次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战斗意志更高的乡勇,面对的是做好了准备的南海县和林福祥勇营。
他们只看到沙洲岸边摆满了中国人的拒马,看不到的是水面下还布满了陷阱,就等他们踩上去的。
沙洲像英国人想的那样搁浅在浅滩,然后一个个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跳入水中,快速朝岸边跑去,眼看就要涉水登岸了,突然一个士兵大喊一声,栽倒在水中,接着喊的更大声了,而且在水中翻滚,翻滚之间一片血红漫了出来。
他的同伴还不知道这个士兵是先踩到了一根竹签,尖利的竹签扎透了他的皮靴,于是他摔倒了,可是身体直接滚在了竹签和尖木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上失血,很快他就不动了。
他的同伴还以为是中了炮台上中国人的子弹了,因为他们冲下小船的时候,由于炮声停了下来,中国人已经开始反击了,他们零星的发射着火枪,难免有倒霉蛋中枪。
但是接二连三有人呼痛,终于有人喊了出来水里有陷阱,一个士兵在同伴的搀扶下抬起了自己的脚,看到一根削尖的比拇指略粗的竹尖扎进了士兵的鞋底,他们不知道水下埋了多少这种东西,于是一个个大声呼喊提醒战友。
真被竹尖扎死的英军士兵没几个,扎伤的都不多,可是造成的恐慌却让英军暂时停下了登陆,一个个站在浅水中,没有办法,军官们很快就开始组织大家排除陷阱,一个个士兵在浅水中摸索下面的竹尖子。
朱敬伦此时看到了华庭杰的身影,看到他在炮台围墙的废墟后挥舞着手臂,虽然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是知道他是在催促他的士兵。他手下可是有一百个火枪兵的,此时一股脑都塞在炮台里,英军的炮击摧毁了围墙,却对一些防御工事没有办法,这些火枪手大都没有受伤,此时被华庭杰驱使着,一个个爬出了坚固的掩体,爬上了围墙的废墟,一下一下的朝着不远处浅水中的英军射击。
只可惜他们的枪法实在是不怎么样,而且枪声零零星星,要么是紧张,要么就是不熟练,装填速度根本就跟不上,一时间没打死几个英军士兵,反倒是看到英军排除了许多竹尖子。
朱敬伦很快又看到了林福祥的身影,他同样也在招呼他的手下行动,林福祥的平海营人数八百,但在炮台上也就百来人,实在是放不下太多,但这一百来个人,绝对是精锐。只可惜林福祥比华庭杰还穷呢,他的手下大多都是冷兵器,配的是弓箭长矛和单刀。
不过朱敬伦想起林福祥在波罗庙一战中,可是消灭了三百英法联军的,缴获的步枪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不装备,到底是不会用,还是看不上呢。
朱敬伦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空去想,只看到林福祥的人已经冲了上去,他们没兴趣躲在废墟中向英军有一下没一下的射击,竟然要趁着英军立足未稳直接短兵厮杀。
“半渡而击,这林福祥果然深通兵法!”
城楼上的黄宗汉看到此情此景,不由的赞叹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炮台方向,而且还拿着一只望远镜。
只看到林福祥的人前面有二三十个,拿着盾牌和单刀冲在前面,有二三十个拿着长矛跟在后面,在最后则是四五十个拿着弓箭的乡勇,边跑边张弓搭箭,箭羽抛射出去,很快就落到了英军的头上。
英军聚集在滩头,一部分人继续排除陷阱,一部分人则开始反击,只可惜他们前面的陷在泥水中,后面的已经下了划艇,过于拥挤,战列没有排开,步枪子弹可不会拐弯,因此只有最前边的十来个人能够从容的发射。
双方都有伤亡,总体来看,还是英军的更大一些,林福祥的跳荡兵死伤了十来个后,长毛手就已经贴近了英军,跨过拒马与英军厮杀在了一起,此时后方英军的火枪无法发射,前面英军则来不及装填,挺着刺刀跟长矛对攻。
这可给了弓箭兵好机会,他们有的半跪在地,有的站直身子,不停的弯弓搭箭,向水面上的英军抛射着弓箭,英军不断的倒下。
终于承受不住,有军官命令一一声,迅速的回撤,朝着江面上的搁浅的划艇跑过去。
但是搁浅的划艇距离岸边也就是十几米到二三十米,依然在弓箭的射程之内,所以他们并没有脱离危险,到是有英军上了划艇就开始反击,但军官的命令很保守,他们选择了撤退。
射箭是一个体力活,一个人七八之箭射出去,胳膊就会发酸,所以不可能跟步枪比耐力,乡勇也是见好就收,炮台上,林福祥旁边一个手下果断的拿起铜锣敲了起来,这些乡勇也识相的后撤了。
船上的英军是边划船边射击,这边也是边射箭边撤退,很快一方回到了炮台,一方远离了射程,激烈的短兵相接结束了。
战果不错,江面上漂了一层红衣英军的尸体,跟红色的江水混在一起,目测有四五十个,乡勇这边只丢下了十来具尸体,大部分都安然无恙的退了回来,这一仗算是打赢了。
第八十节 练兵
当然这一场小胜就让英军放弃进攻不现实,但却能告诉英军,炮台不好打。
上次攻打广州的时候,英军主攻方向是城南一带,先是占领了江面上的炮台,然后从东南、正南和西南三个方向发起进攻,最后除了东南角小东门一带抵抗较为激烈外,其他方向的清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当时防御小东门的正是林福祥的勇营,朱敬伦也参加了那场战斗,战斗了半天他们也不得不撤退。至于八旗和绿营,八旗据说战斗开始后没多久,就有军官逃跑,带动了整体的崩溃,旗人大爷们都各回各家保护家人去了。绿营士兵甚至趁机抢夺了城墙附近的一大批商铺。
朱敬伦相信,上次的战术那么成功,这一回英国人没准还会选择同样的战术。
只是炮台不太好打,攻下炮台之后,英国人才会发起正面进攻。
攻打炮台的英军登陆艇回去了,战舰上的火炮再次轰鸣起来,炮台上的炮手们也被华庭杰严令着回了几炮,之后就发现根本打不过,又躲了起来。其实他们发炮也没什么大用,打中英军军舰的概率并不大。除非英军能靠近到一两百米的样子,让他们直接目视对准轰击就能打中的情况下,否则让这些没有几何数学知识,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炮手跟英军炮战,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英军打量使用开花弹,但是效果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好了。
学会了躲避的乡勇,伤亡情况大大降低,炮台附近有的是装满河沙的麻袋。这些麻袋挡不住英军的实心弹,32磅,甚至24磅的实心弹会将麻袋打的开花,沙子满天飞,但是挡一挡开花弹的弹片,这些潮湿瓷实的河沙沙袋还是做得到的,尽管麻袋被撕破了,可是弹片却无法传统整个麻袋。
因此躲在麻袋和壁垒,甚至躲在围墙废墟后的乡勇都相对安全一些。加上英军的炮弹也不可能每一颗都落到炮台区域,绝大部分其实还是在围墙外炸响,甚至直接打在水面上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看似炮火激烈,只是阵势吓人,真正杀死的人并不多。
事实上,直到19世纪末,金属弹壳的现代火炮大规模应用之前,战争的主角还是步枪,三年前英法联军打赢了跟俄国人的克里米亚战争,也主要是英法联军的线膛步枪压制住了俄军的滑膛枪。克里米亚战争中,在军中服役的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后来回忆说,“从四面八方传来子弹的呼啸声,有史以来第一次,炮兵在步兵面前失去了安全感”。
单纯用强大的火力解决战斗,那得是二战时候了。至于现在,必要的时候,白刃突击依然能取得巨大的胜利。
一个小时之后,英军又一次尝试从水面上向炮台登陆作战,他们再一次失败了,这次他们换了一个方向,距离炮台更远一些,但是他们悲哀的发现,水面之下依然埋设着陷阱,守卫炮艇的中国士兵根本就不给他们排除陷阱的机会,一旦他们的划艇靠近,对方就会冲出来跟他们打白刃战。
不过这一次他们给中国士兵造成了更大的伤害,留下了三十多条人命,他们的自己的伤亡则压缩到了十个人一下,因为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排除陷阱的时候,并没有聚集在一起。
情况变得不利,如果英军在强攻一次,也许他们就能取得胜利了,毕竟守卫炮台的乡勇并不多,无论是林福祥还是华庭杰的手下,也无法承受全军覆没的伤亡率。但是这时候英军突然停止了攻击,因为天快黑了,显然他们不打算夜战。
可如果明天呢,明天英国人再次登陆呢,林福祥他们还能不能顶得住。
观战了一天,朱敬伦也想了一天,他觉得他或许能做点什么。起码帮林福祥和华庭杰抵挡一次英军的登陆,这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事前多准备一下,事中才不会慌乱,事后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这是朱敬伦向来信奉的。
所以这一夜军营中都没有安生,不但是那两百多个印度兵,连那两千个苦力都被召集来了。
这些苦力这段时间日子过的好,也过的不好,好是不用干活,却有大烟抽,不好是有大烟抽,却总是不够量,总是吊着嗓子差那么一两口,让人浑身不自在。
朱敬伦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打算,也不是舍不得那些烟土,只是出于对瘾君子的反感,希望他们能少抽一些,所以给他们减了量,每人一天只给一个烟膏,而他们的烟瘾,每天两块才够抽,三块才能过瘾。
不过现在就有一些打算了。
直接给每人发了一块烟膏,告诉他们过瘾了,有劲了,今夜好好练一练,明天要打仗。
不怕这些人跑,整个广州城现在就朱敬伦手里有大烟,所有的烟馆都关门了,英军军营中倒也查封了一批烟土,但那些烟土朱敬伦都染指不了,更不用说这些苦力了,只要他们还有烟瘾,现在就是打他们,他们都不会离开朱敬伦。
一个个吸了一个烟泡,回味着,不满着,却不敢不听话,乖乖的来到军营中。
协镇大营中突然多了两千个人,校场都显得有些狭窄了。
校场这头临时用麻袋堆放了一些壁垒,那一头,则密密麻麻的扎了三百多个草人,草人一字排开,整齐划一,如同洋人的进攻队形。
一排排壁垒,足足五道,每道都有300米长,挤进去400个士兵。两千出头的苦力,就记在这些壁垒后面,而且都伏身猫腰隐藏着身形。
“瞄准!”
突然朱敬伦一声大喝。
只看到苦力们瞬间就爬起来,趴在沙袋上,慌乱的将步枪搭在沙袋上,有模有样的瞄准着那些稻草人。三点一线的瞄准方法并不难学,朱敬伦觉得这些人要比某些影视中描写的那些淳朴的游击队新兵好教的多。
其实也不需要他们瞄的多准,大致方向不错就可以了,朱敬伦一一检查着,只要将步枪放平,保持平直基本上就算过关了。
“蹲下!”
又一声令下。
所有人又连忙慌乱的把枪收起来,蹲在地上,把自己藏起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朱敬伦要干什么,只告诉他们照着练,待会明天每人发两个烟膏。为了两个烟膏,他们愿意这样练上一夜,至于这样练有什么用,他们才不会关心呢。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已经反复不知道蹲下瞄准,练习了几百次了。这些人已经有些不耐烦,许多都张着口流着泪,烟瘾都犯了。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撇着旁边打开的一个烟箱,那里边是黑的发亮的烟膏,一看就是上等货。
有这烟膏吸引着,他们的动作也越发的整齐划一。
朱敬伦觉得差不多了,摆了摆手,紧守着烟箱的黑狗立刻吆喝一声,一群大烟鬼连滚带爬的就扑向烟箱,被黑狗带人用棍子乱打并且锁上烟箱威胁不给发了,这才冷静下来。
黑狗很享受这种掌握权力的感觉,同时他也很紧张,守着烟箱,他总觉得有冰冷的眼光扫向他的脊背,他毫不怀疑要不是这里是军营,要不是这些人清楚一旦动手了,要很长时间都没烟抽,他确信这些人会打他的闷棍。
领到烟膏之后,一群瘾君子各自找地方过瘾去了,墙角下三五成群的很快就响起了**的声音。
那些印度兵也没有睡觉,奇怪的看了一夜中国人的训练,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朱敬伦也没给他们解释。
“加拉瓦,让你的士兵帮忙装填这些步枪!”
朱敬伦又给印度兵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他们没有询问原因,英军治下,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于是麻利的将苦力扔下的步枪一一装填,然后整齐的靠在麻袋后面。
等那些苦力过完瘾后,朱敬伦再次集合他们,拿出一支枪来,向他们示范如何开枪,印度兵连底火(火帽)都给他们装好了,他们只需要扣到扳机就可以,这么简单的动作傻子都能学会,但还是出现了意外,一个苦力在听到命令前就不小心误扣了扳机,险些打到同伴,子弹从同伴头上飞过,打在营房上,打碎了一片瓦片。
朱敬伦没有骂他,而是大声提醒道:
“都听好了,我喊瞄准的时候,你们继续瞄准,等我喊开火的时候,才能扳动扳机!听明白没有,下一次谁犯错,明天后天的烟膏都没了。”
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他们只认烟膏,憋了这么多天,就是银子放在他们面前,都不太乐意捡,但是烟膏放在他们面前,每个人眼睛都会发亮。
这威胁很有用,每个人听的都很仔细,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对手里的步枪更紧张了,仿佛拿着一件宝贝似的。
但是紧张归紧张,认真归认真,犯错归犯错。
他们再次回到沙袋后面,好好藏起来,当朱敬伦喊瞄准后,就有好几个人扣动了扳机,太紧张了。
立刻将这几个人拉出来,收了他们手里的枪,让他们在一边看着,明确告诉他们,明后天没烟抽,几个人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但朱敬伦没有心软,他没有时间,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这些人能发挥出战斗力,不然明天就不是有没有烟抽,而是有没有命的问题了。
本来已经练了几百次,肌肉记忆已经初步建立,之后顺利多了,只有十来个人犯错。
看到拿着装填好的步枪,也能从容的蹲下,然后起立瞄准之后,朱敬伦觉得差不多了。
终于喊了一声:“开火!”
稀稀拉拉的枪声响成一片,惊的柏贵没穿鞋就跑了出来,朱敬伦知道他们还不成,还得继续练。
第八十一节 参战
安抚好柏贵,朱敬伦继续训练。
终于连续三枪都没有人犯错,朱敬伦觉得这些人至少有一战之力了。
那些稻草人也打的千疮百孔,但它们还要继续遭受蹂躏。
这一次朱敬伦没有用子弹打,而是让苦力们装上了刺刀。
“冲!”
朱敬伦发令,让苦力们冲出去,队形散乱,他不满意。
这些人受过英国人的队形训练,平常走走齐步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在快速移动中就不够整齐了。
练习,一次一次的练习。
最终他们能勉强的排成五条不太整齐的对线向稻草人冲过去,然后用刺刀狠狠的扎向稻草人的时候,侯进回来了。
侯进是从城外回来的,告诉朱敬伦他要的壕沟挖好了。
他是去城外监工的,华庭杰组织的青壮在修复炮台的同时,答应帮朱敬伦挖五条壕沟。
而朱敬伦则答应华庭杰,明天一定帮他守住炮台。
经过白天的战斗后,华庭杰对于能不能守住炮台已经没有多少信心,林福祥的精锐损失了一小半,已经没什么斗志,这样的精锐,林福祥也就只有这么点,已经明确表示明天恐怕出不了力气。
华庭杰也不想强人所难,知道林福祥已经尽力,可是靠他自己手下那些县勇,他完全没有信心,林福祥的勇营已经经营了十几年,而他手下的县勇才只有几个月而已,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华庭杰很清楚,让他的乡勇冒着洋人的火枪,像林福祥的精锐一样用长矛冲锋根本做不到。
因此当朱敬伦找到他,表示愿意带人帮忙的时候,华庭杰不能不答应。
朱敬伦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带着苦力进行了五轮训练后,黑狗找人做好了夜宵,朱敬伦匆匆吃了一碗馄钝,立刻赶往城外,让黑狗继续组织训练等他的消息。
朱敬伦跟侯进俩人赶往城外炮台。
华庭杰连夜组织劳力修复炮台,围墙是没法修,一天的炮战让他看到围墙几乎没什么用,真正起作用的是炮台的护垒,于是让人加固护垒,用五层麻袋围起来。另外还利用废墟、沙袋布置了许多避弹的工事,有的仅仅是用沙袋和砖石垒砌起来的深坑,足以容纳两三个人就足够了。华庭杰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专业术语叫做散兵坑。
有这样的工事,朱敬伦相信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死伤,但他更关心的是华庭杰给他挖的壕沟。就在炮台东面,面对江面,成半弧形,一共五道壕沟,每道之间距离只有三尺。
后面是沟,前面是垒,就是用挖掘壕沟的泥沙堆成的土垒,一共五道,每一道比前一道高两三尺。壕沟深四尺,宽三尺,人猫腰躲在里面是没有问题的。
侯进一直紧跟朱敬伦。
“挖这沟可不容易,都是沙地,往下一尺就滋滋渗水。”
这里是沙洲,四面都是河水,地下水当然很浅。
朱敬伦踩了踩脚下,脚下是木板,踩上去发出滋滋的声音,显然木板地下已经渗水了,人站在上面都不是特别稳。
侯进解释道:“渗水渗的厉害,填干土,石子都不好使。最后填了石灰夯实,又铺上一层板子,才这样。”
朱敬伦已经满意了,更高要求的壕沟,一晚上也挖不出来。
“就这样吧。你回去把苦力都喊过来。”
天还很黑,格外的黑,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过半个时辰,绝对就能看到天光了。
苦力们吃饱喝足,又抽了一个烟泡,根本就没有睡意,一个个都来了。如果能有烟抽,他们可以不睡觉。
朱敬伦站在炮台前,高声告诉他们,说天一亮洋人就会打过来,让大家按照刚才训练的队形都躲进壕沟中,就把壕沟当成刚才的沙袋,同样是等自己的命令行事,喊瞄准就站起来瞄准洋人,让他们把洋人想象成他们瞄准了一晚上的稻草人,喊开火他们就开枪,喊冲他们就冲上去用刺刀扎进洋人的身体。
“记住了!只要站起来,瞄准,放一枪,冲上去扎一下,什么都不用想,做完了就有重赏。每人,五个烟泡!”
最后朱敬伦高声喊道。
刚才还有人听到要打洋人不免低估起来,突然听说五个烟泡后,兴趣就转移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朱敬伦叹息一声,用这种手段引诱大烟鬼卖命,他也是别无选择。
继续喊着:“记住了,就三下,瞄准,放枪,扎人。都给念着,瞄准,放枪,扎人!”
盯着每个人,看到他们默念起来,不断的念,念了许多遍后,朱敬伦才放心。
又喊道:“都不要把夷人当人,就当成草人,记住他们是草人。念,他们是草人。”
苦力们又反复念诵了很长时间,知道天色熹微,远方天际出现一条白线,几里外抛锚的英军舰队也能看到影子的时候,朱敬伦才让苦力们一个个钻进了壕沟。
印度兵也带来了,他们依然在帮忙装填子弹,沿着壕沟,给一个个苦力装好子弹,做好一切准备,这些苦力小心的将枪拿好,提前走火可就要两天没烟抽,一会完成任务,可是有五个烟泡的奖赏的。
一边猫腰蹲在狭窄的壕沟里,一边小心的拿着步枪,一边嘴里还要念叨“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
印度兵昨夜没有训练,朱敬伦也不打算让他们立刻跟过去的主子短兵相接,就安排他们在炮台里的工事中,让他们自己战斗。
黄宗汉一夜未眠,早早就登上了城头,关注的还是炮台。
他看到了一道道壕沟,他不知道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今天炮台上多了两千人,但是心里并不感到放心。
此时他已经顾及不到那些人是不是柏贵的手下,昨夜柏贵亲自跟他谈过,给他建议让南海县的火枪营初战。黄宗汉和华庭杰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南海县火枪营管带是朱敬伦,背后站着的其实是柏贵。
当然只是他们这么以为,朱敬伦可从没这么想过。
但黄宗汉别无选择,昨天炮台的激战,城里的军队都知道了,他打算加强炮台防御,华庭杰到时愿意多派自己手下的县勇进入炮台,可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支援。不管是三乡绅也好,李福泰也好,都借口自己的防区兵力不足,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炮台。
此时柏贵要帮忙,黄宗汉没有道理不答应。甚至他还觉得挺意外,尽管此时守住炮台,柏贵依然会分去功劳。可是时移势易,此时已经不是当初柏贵求他收复广州的时候了,此时防守广州,黄宗汉才是最大的责任人,失败了他负最大的责任。或者说是该他黄宗汉求人帮忙守城的时候了。柏贵没有落井下石他就已经很满意了,竟然还帮忙,倒是让他有些想不通。莫非柏贵有十足的信心守住炮台?
无论多么疑惑不解,黄宗汉都不可能拒绝,但心里对柏贵手下那个朱敬伦如何防守炮台就更感兴趣了。
天色越来越亮,已经可以看到英国轮船上冒起黑烟,他们的轮船动了,战斗即将打响。
不知道是不是英军的作战计划不容更改,或者是他们比较固执,他们继续坚持了昨天的战术,依然排除划艇强行登陆炮台。
当然之前依然是铺天盖地的炮击,看的城墙上的人胆战心惊,包括一些军官,都觉得这时候的炮台就是地狱,完全没有活路,这也是他们不肯支援炮台的原因所在。
就连请战过的张千山也觉得这仗没法打。
他昨天是请战过,但是却不是黄宗汉以为的是柏贵授意的,也不是真心想打。他其实有他的小算盘,买通黄宗汉身边的幕僚,帮他传个话就行了,他是在向黄宗汉表达一个态度,那就是他愿意帮黄大人打仗。
他完全不懂文官之间的那套规则,根本就没想到黄宗汉顽固的将他当成了柏贵党,根本就没有收到他表达的意思。张千山反而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他打听到黄宗汉不肯给自己请功,也摸清了黄宗汉跟柏贵之间有矛盾,黄宗汉才是两广总督,才有权力给自己请功,那么投靠黄宗汉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可没想过,要是柏贵知道了,会对他有什么观感。
张千山有野心,也敢拼命,只是行事作风太过于江湖,也带有浓郁的武官风格,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适合******。
不过张千山挺奇怪,那炮台一看就是死敌,为什么朱敬伦却偏偏要进去。联想到朱敬伦以前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智擒巴夏礼,还是冒死点火药,都是玩命的风格,一时间他倒是对朱敬伦有了些佩服,但同时也骂他是个蠢货,因为他知道,战场上这样的人死的最快。
英军军舰停止了炮击,他们今天炮击的时间更长,靠近炮台更近,最近的两艘主力舰,距离炮台的距离还不到三百米,炮台也被炸的更是凄惨,近乎一片废墟,连炮台的护垒都炸塌了好几座,甚至有人看到好几门大炮都被炸的飞了起来。
张千山心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升起,朱敬伦现在就在炮台哪里,他该不会给炸死了吧?
第八十二节 双枪队
朱敬伦当然没被炸死,只是狼狈了些。
英军的大炮可没饶了他这里,主要是开花弹,实心弹对这种地面以下的壕沟威胁不大,要么直接从头顶飞走,要么砸在前面的沙垒上,砸个大洞出来。开花弹则主要是爆炸的冲击波,弹片的威胁同样不大,因为不是曲射炮,即便砸在壕沟的边缘,弹片也不容易飞入壕沟之中。
所以由于是沙土地面,弹坑被炸出了许多,可实际上造成的伤亡机器有限,两千人中,死的还不到十人,伤的也不过二三十人。
但问题很大,很多人被四面八方和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吓到了,黄的白的流了一地的有,误扣扳机的有,还因此打死了三个人。最大的问题还是精神问题,许多人傻呆呆的缩在壕沟中脸色煞白,朱敬伦旁边一个直接眼神发愣,头上、身上的沾满了一层爆炸扬起的沙土也不知道抖一抖。
这种精神状态,让他们冲锋陷阵,只能是一个笑话。
初次上战场的士兵都这样,不能免俗,包括朱敬伦自己此时都有些心颤,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他承认刚才漫天爆炸的时候,他也有些惊惧。
好在他两世为人,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心理素质过硬,此时还能够冷静思考。
知道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需要尽快的补救。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英军的划艇已经快到岸边了。
“黑狗让大家念我说的那些话。然后给每人发一点烟膏。现在就抽。”
黑狗也被吓到了,还有些发愣。
朱敬伦踢了他一脚才清醒过来,又交代了一下。
黑狗立刻带着自己的马仔出发,没人发下小指甲大小一点烟膏,同时交代他们不停的念朱敬伦教给他们的话。
这些人也吓坏了,很多人都哆嗦着接过烟膏,烟枪他们人手一杆,是随身带的。相互借着火折子就吸起来。但朱敬伦交给他们的话,很多人都忘记了。不过总有记得的,出于恐惧的影响,他们大声念着给自己壮胆,好比走夜路的人大声唱歌一样。
壕沟中很快就响起了“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五个烟膏”之类的声音,而且越念声音越大,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念起来,同时也不时有人发出舒服的吐气声,那一点烟膏不足以让他们过瘾,但是足以让他驱散心中的恐惧。
朱敬伦仔细看着江面,英军登陆地点自己猜的不错,正是在沙洲的东南方向,虽然稍有误差,不再自己的正前方,也许是英国人看到自己这些壕沟,也感觉到有危险,所以调整了方向,但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还算在朱敬伦的意料之中,壕沟是半弧形,只要英国人不绕道背后,壕沟就有足够的射界,而背后是河岸和河沟,英国人不可能从那边登陆。
炮台则在最西边,英国人如果要从那边登陆,就要冒着炮台守军的攻击抢滩。所以他们必定在东南方向登陆,只是位置比朱敬伦想象的还要偏东,距离昨天更加远离炮台,在炮台东边三百米开外。
不清楚是不是受到自己挖掘的这些壕沟的影响,但是显然英国人打算先攻下壕沟,在攻打炮台。
唯一让朱敬伦没想到的是,英国人已经想到对付水面下的陷阱的办法,那些竹签和木尖子很麻烦,慢慢排除的话,就有可能像昨天那样,被守军贴近厮杀,如果不排除,又会让登陆的士兵受伤,所以英国人连夜想了一个办法。
既然无法排除,那干脆就让这些陷阱失去作用,他们想到的办法是在水面上铺设木板。
长长的木板,一头搭在搁浅的划艇上,一头直接打在露出水面的沙地上,这样就绕过了水面下的竹尖子。
这是一个相当绝妙的主意,唯一的不利是这样需要将尽可能多的划艇直接贴上沙滩,英军阵形显得松散。如果敌人突然打来的时候,很难尽快防御。因此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整理队形,或许这也是他们选择更远的地方登陆的原因之一。
朱敬伦看着英军登陆,咽了口唾沫,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批林福祥手下那种敢死队一样的精锐,此时从壕沟这里冲过去,距离不到两百米,足以在英军形成队列之前跟他们搅在一起,没有队形的火枪部队,真的不如大刀队好使。
可惜只能想一想,这些抽大烟的苦力,可没这样的战斗力。
这时候突然炮台那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枪声,朱敬伦应声看到有洋人士兵不断的倒下,这里距离超过三百米,竟然还能打死这么多人,枪法不错,朱敬伦不由怀疑,打枪的恐怕是那些印度兵,他们枪法更准一些。
只是枪声实在太少,朱敬伦不由叹息,两百多个印度兵绝对没有全都开枪,恐怕面对原来的主子,此时很多印度人实在无法作战,他们的心理有多么复杂,谁都无法体会。
英军展现了世界霸主的军事素养,盯着炮台上守军和印度兵的枪声,他们完成了登陆,并且不急于还击,快速的在沙滩上整队,踩着小鼓点,迈着小碎步,形成三条队列。
朱敬伦一直在算计登陆士兵的数量,英国人又让他失算了一把,派出的人竟然比昨天多了很多,昨天也就是300人,可是今天竟然翻了一倍还多,数量接近800人。
朱敬伦不由皱起眉头,昨天他训练苦力的时候,就是按照英军进攻兵力300算的,两千支线膛步枪,齐射一次,300人估计能报销一大半,然后冲上去踩也踩死了,更何况还训练他们练了半夜刺刀,随便刺杀一下就能结束战斗。
可现在面对的是将近三倍的兵力,一次齐射能让英军这800人损失多少呢?
多想无益,事已至此,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英军开始行动了。
三列横队端着步枪,迈着标准排队枪毙队列迈步前进。
西方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死板,严格按照程序,这种排队枪毙的战术其实已经不适合线膛步枪了,但他们硬是用到了一战时期,想象一下英军以这种队形缓慢的向德国人的重机枪阵地前进的情形,就知道他们第一天就阵亡六万人已经是注定的。
朱敬伦刚感觉西方人这种死板有些好笑的时候,突然英军第一列突然开枪,而且竟然是朝着他们壕沟开枪的。
壕沟中有埋伏,英国人不可能猜不到。
许多子弹就打在壕沟边缘,发出簌簌的声音,在沙土上钻出一个个枪眼。
但是此时苦力们都猫腰躲的很好,没有伤亡。
朱敬伦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苦力们现在的神情已经好多了,同时依然在大声念诵着“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这样的话。
朱敬伦没来由心中一阵宽慰,这种状态下,起码还有的打。
英军第一列开完枪后,立刻停止前进,第二排滚动上前,瞄准壕沟又放了一枪。
然后是第三排,他们就这样滚动着开枪,滚动着前进。
“大人,要不要打?”
看着敌人一步一步逼近,这是一种折磨人的状态,黑狗声音带着颤音问道。
朱敬伦本来打算在100米距离时候开枪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必须尽可能的近,否则他吃不下这800英军,吃不下对手就要被对手吃下,必须冒一次险。
“等!”
朱敬伦不喜欢风险,但战场总是最难料的场景,总是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那就要随机应变,把风险降到最低,此时他头脑冷静的可怕。
几轮射击之后,英军已经滚动前进了百米,他们果然冲着壕沟来了。
完全不理会不断朝他们放冷枪,时不时打到几个英国士兵的炮台那边,看来他们不占领壕沟是绝对不会向炮台进攻了。
80米。
50米了。
突然枪声停了下来。
朱敬伦抬头看了下,发现英国人停了下来,又开始整队,队形紧凑了起来,而且士兵们不是停下来装子弹,而是上刺刀了。
这是要冲锋了。
朱敬伦知道机会来了,大喊了一声:“瞄准!”
没有昨夜训练时那么整齐,但是也已经不错了,几个呼吸之间,方才吸了口大烟的士兵们迅速的站起来,趴在壕沟壁上,将步枪搭在壕沟上面的沙垒上,专注的瞄准英军。
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英军军官此时竟然也下了命令,上好刺刀的英军集体冲锋起来。
朱敬伦本来还想大喊一声“射击”的,但是紧张的士兵根本没等的及就有人开枪了,有一个开枪,结果就是一片接一片的枪声,此时朱敬伦就算大喊也没人听的到了。
但是效果并不差,50米距离,2000支线膛步枪,近距离错落开枪,短时间两千发子弹打过去,英军队列就如同撞上了一堵墙一样,冲锋为之一滞。
枪声刚停,苦力们就听到朱敬伦不断的大吼:
“冲!”
“冲!”
“冲!”
这些人早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有昨夜做了几百次后形成的条件反射,以及刚才那一口烟膏提起的亢奋情绪,不排除很多人此时脑子都还不太清楚,依然不是很整齐,但是有人不断的爬出壕沟,也没有任何队列,端着刺刀大声嘶喊着就冲向了狼藉的英军残阵。
朱敬伦不断的喊着,用力的喊着,怒目圆睁,战场的气氛让他也觉得浑身发热,紧张夹杂着兴奋,人类原始的兽性本能复苏,恨不能也杀上去。
英军此时其实有点蒙,根据后来幸存下来的俘虏回忆。当他们正要冲锋的时候,突然从各处射过来无数散乱的子弹,那些子弹虽然散乱,却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打过来的,有从左侧打来的,又从右侧打来的,又从前面打来的,让人避无可避。
结果他们800人的密集队形,瞬间就给削掉了一层又一层,枪声停止的时候,他们所剩兵力就只有三分之一,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看到不断有人爬出壕沟,发出野兽般的嘶喊一个又一个朝他们冲过来。
他们杀掉了前面一些,但是后来的人完全没有感情一般,看上去无穷无尽的朝他们扑来,将他们淹没了。
两千吸过大烟后的士兵拿着刺刀,脑子里只有一个刺杀的念头,嘴上甚至机械的喊着“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这样的话冲上去的瘾君子,或许在绝大多数战场上都会败的很惨,可是在这个战场上,在面对已经被打蒙的敌人,脑子不太清楚的他们却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看着密密麻麻的苦力大军将英军淹没,朱敬伦不由的想起一些美国电影中无数僵尸将无助的老百姓淹没的场景。
虽然这样想对这些染上毒瘾的苦力们来说有些不尊重,可他们这种有些迷糊的疯狂状态,让他不由的这样去想。
总之。
赢了。
第一次,朱敬伦觉得这些吸大烟的苦力,也不是那么让人厌恶。
或许在自己的带领下,他们会是一支不一样的双枪队,当然如果有机会,朱敬伦还是想帮他们戒烟。
第八十三节 皆惊
激烈的战斗过后,竟然是渗人的寂静,战场上出现这种境况,尤其显得诡异。
广州城南城墙上,黄宗汉一直都在,柏贵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还跟黄宗汉站在一起。
俩人都很沉默,跟所有观战的士兵和将领一起沉默。
许久黄宗汉才放下望远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老实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想象。
800洋夷啊,黄宗汉可是知道十几年前,四千这样的夷人就一路从gd打到了镇江,可现在顷刻间800夷兵就被杀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他不由回想了一下,真的只是瞬息之间,就听到噼里啪啦洋枪乱响,夷人应声就倒下了个七七八八,接着就看到那些苦力不断的爬出壕沟,悍不畏死的冲上前去。第一个士兵被残存的夷人直接刺倒在地。可是那些苦力完全不怕死一样,两个上去了,然后是三个,五个,十个,五十个,洋人乱了,试图逃走,却被嗷嗷叫的苦力兵砍杀殆尽。
想着,黄宗汉不由的神色复杂的看了身旁的柏贵一眼。
悄无声息之间,竟然让柏贵拉拢到了这样一只强兵,他甚至都不由有些相信,柏贵在城中一直在做着策反工作的说法了。这只苦力士兵战力如此强劲,确实有希望在城内夺城的可能。
只见柏贵一脸平静,好似镇定自若,其实他也被吓到了。
昨天朱敬伦说要带着苦力们去守炮台,他起先是反对的,这些苦力可是柏贵唯一能依靠的力量,如果洋人再次攻陷广州,他还指望这些人保护他出逃,最后翻身也要靠这些人呢,可是朱敬伦比较坚决,表示如果不出战,恐怕真的守不住广州,坚请之下,柏贵只能答应,亲自去向黄宗汉建议,算是卖黄宗汉一个人情,可没想到朱敬伦竟然真的守住了炮台,更没想到的是,以这种干净利落让人看着就带劲,看着就提气的方式守住了。
最让柏贵惊讶的是,只看到洋枪响起一片,接着大半洋兵就倒下了。至于之后的冲锋,他倒是不太在意。他完全震撼于洋枪的威力了,心想难怪英夷投降的时候,朱敬伦带人抄了英夷的军械库,感情是清楚这些洋枪的威力啊。怪不得自己最开始建议让朱敬伦让一些洋枪给华庭杰的时候,朱敬伦会像一个土财主一样,拉出华庭杰抄银库的事情。
比黄宗汉和柏贵更震惊的则是林福祥和张千山。
林福祥深知士卒拿着白刃冲锋所需要的勇气,到目前为之,他手下敢于近战的精卒也不过百人,而且伤亡小半,可是朱敬伦带着的这些苦力可是两千之众,竟然每一个都能白刃冲锋,悍不畏死,让他如何不惊。
张千山震惊之外,则更带了一些艳羡,从太平天国起事的时候,他就进入军中厮杀,数年苦心经营,也不过带出了四百生死弟兄,可朱敬伦短短几天时间,手里突然就掌握了两千这样的死士,如何让他不羡慕。
城墙上这些人不管如何震惊,都比不过在炮台上的华庭杰。
因为华庭杰近在咫尺,切身的感受到了战场上的气氛,到现在他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但近在咫尺的华庭杰,也没有完全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远没有在城墙上看的清楚,当局者迷和身临其境的感觉,让他更加摸不清事实。
昨天朱敬伦提出让他帮忙挖壕沟的时候,华庭杰起先还不知道朱敬伦要干什么,还以为是用来阻挡夷人的。中国的军事传统中有深挖壕沟的传统,不过一般都只是用来围城,所谓掘长壕以困敌,湘军每次攻城都是这样的办法。
结果天亮之前朱敬伦带人来了,直接进了壕沟,华庭杰这才知道,朱敬伦并不打算随便应付,而是真的在帮自己守炮台。因为壕沟的位置,就在炮台前方,虽然带着一些角度,可夷人如果要打炮台就必须绕过壕沟,也就是说朱敬伦将自己摆在了洋人首当其冲的位置。
那时候华庭杰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担忧,他怎么也难以相信这简单的壕沟就能挡住洋人的洋枪大炮,湘军作战,讲究扎营垒、掘长壕,虽然也有壕沟,可真正保护士兵的,是那些营垒而不是壕沟。
因此开战之后,华庭杰始终担忧,因此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战场。他还想着,一旦朱敬伦遇到危险,他是一定会去救援的,人家是来帮自己的,没道理遇到危险,自己却置之不理。
可他不但没有等到朱敬伦的危机,反而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说诡异,也确实诡异。
跟在城墙上不一样,华庭杰就站在炮台位置,跟壕沟哪里是一个水平。
当他看到英军向壕沟进攻的时候,他只能一个劲的催促炮台这里的守军开枪,却很奇怪朱敬伦哪里一枪不放。以为朱敬伦带着的那些苦力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会放枪,让他就更加担忧了。
结果终于等到了苦力放枪,华庭杰只看到了一道道升腾的白烟,是的,是白烟,他什么都没看到。一千多支近两千步枪发射,火药燃烧的白烟在壕沟上层形成了一层烟雾,壕沟又在炮台的前面,因此一时间华庭杰的视线就被这些白烟完全遮挡了。
接着他就听到不断响起的嘶喊声,等白烟淡去,看到对面的情况的时候,他就只看到苦力的存在,而不见一个夷人了。这种情况,让华庭杰怎能不感觉到诡异,神秘感带来惊叹,心中只能感叹这只军队的强悍。
朱敬伦并不知道此时别人怎么看他,他自己都还弄不清楚情况呢,看到战斗算是结束了,这才爬出壕沟,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见不到一个英国士兵的影子,满眼都是嘶喊的苦力。
这些人在刚才英军所在之处拥挤作一团,根本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如果单纯从他们发出的声音判断,还以为他们在跟英军苦战呢。
朱敬伦匆匆跑了过去,这是在打仗,现在这些苦力显然在鸦爿、杀戮的影响下有些神志不清了。
挤到跟前才勉强能看到里面的苦力们拿刺刀往地上的英军尸体上不断的刺杀,他们为此兴奋,而后面的苦力则试图挤进去也让自己的刺刀染红。
“停手!”
朱敬伦喊着,但是此时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或者根本听不到。
立刻拉过跟过来的黑狗。
“去把他们拉开,赶紧收拾一下,把枪、子弹都搜走,然后回炮台!”
朱敬伦交代下去,黑狗马上带着自己的四个跟班,冲进苦力群中,拉扯、喝骂,脚踢、拳打,终于让这些苦力恢复了秩序。不过过程还颇有一些惊险,谁也没想到,这些杀红眼的苦力,神志不清、手里却有武器的时候是有多危险。
或许是积威所致,黑狗这个胥民龙头的喝骂让这些苦力慢慢清醒,一个个停下了施暴,散开。这才露出一地红色的尸体,红色的尸体,因为染了血。
黑狗又骂着,终于有人开始打扫战场。
朱敬伦这才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800英军,出了周围零散的倒地的一些士兵外,绝大多数都躺在了不足一百米方圆的位置,正是距离壕沟50米,他们发起冲锋的地方。
突然看到远处有英军士兵站了起来,黑狗也看到了,刚才战斗队的时候,他借口保护朱敬伦,一直都没有冲出去,此时到了变现勇气的时候了,立刻拿着自己的步枪,嘴里骂着,就冲了上去。
“留活口!”
那个士兵距离壕沟尚远,距离河滩很近,显然刚刚登陆就中弹倒地,但却没有死去,大概是昏倒了。
黑狗听见了,很快就跟几个手下,把那个英国兵给拖了回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士兵,金发蓝眼,苍白的面孔上能看到带着稚嫩的雀斑,不过此时头发凌乱,军装上沾满了泥沙,神色惊恐。
“你叫什么名字?”
朱敬伦用英语问他。
“亨利!”
年轻英国兵回答道。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的。但是你得配合我,诚实的回答我问的问题,你明白吗?”
朱敬伦跟亨利约定。
亨利认真的点点头。
“你们来了多少人?”
“陆战队2000人,海军500人!”
“指挥官是谁?”
“西马糜各厘将军。”
“你们这次为什么会派800多人来进攻?昨日才不到一半。”
“将军要求我们一次进攻必须拿下,他担心你们耍花样。”
显然昨天的小陷阱让英国人谨慎了起来,决定牛刀杀鸡,打算一次攻击就拿下炮台。
朱敬伦点点头:“没有法国人参战吗?”
亨利道:“法军主力还在sh你们没有跟城北的法军联系吗?”
“没有先生。我们的长官认为不需要法国人参战。说要让法国人带着耻辱回国。”
看来英国人因为法军不战而撤出广州一事而耿耿于怀。
“你们在香港有多少人?”
“大概两千!”
英法联军北上主力一共四千多人,其中法国人有一千,英军三千。这次来攻打广州派来了两千多人,在香港留下了一千,加上香港驻防的那一千黑人团,香港确实应该有两千。
亨利交代的情报,跟朱敬伦掌握的吻合。
“好吧,你现在跟我们回去。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一个俘虏,我们会以绅士的态度对待你,也希望你能像一个绅士一样,不要给自己惹麻烦。明白吗?”
亨利用力点头。
苦力们扫清了战场,八百个英军的武器和弹药算是不错的收获,至于他们的尸体,暂时没时间处理。然后立刻下令全部回到壕沟,朱敬伦担心英军会随时轰炸这里。
但是等了很久,竟然都没等来想象中的炮击,到时看到一艘英军划艇,四五个士兵,打着白旗,向这边划来。
英国人是来谈判的,但不是停战谈判,而是提出了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让朱敬伦立刻明白了英军没有开炮的原因。
英军希望炮台守军本着文明绅士的风度,允许他们将战死的士兵尸体带回去。
英军之所有没有第一时间开炮,原来是顾及到这些横躺在炮台外围的士兵尸体啊。
但朱敬伦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
第八十四节 撤退
不是朱敬伦没有风度,也不是朱敬伦不文明。
战场上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自然应该坚持。
英国人其实也是这样,他们打着白旗,用文明和绅士的高帽子希望朱敬伦让他们收尸,可背地里英国的主流媒体早就在渲染中国的野蛮,讲中国人称作野蛮人,好为他们的战争寻找正义。
不过朱敬伦并没有表现的像一个野蛮人,而是跟英国人友好的沟通了一下,表示目前还出于战斗之中,所以才不能答应英国人提出的要求,不过表示,一旦战斗结束,他会收拢并安置这些尸体,并且在战争结束之后,交还英国人。
英国人又划着船,打着白旗走了。
朱敬伦则回到壕沟,这时候发现,壕沟中早就躺了一地的苦力。第一次上战场,吸完大烟后带着亢奋去战斗,最终打赢了一场战斗,却也耗光了他们的力量,再加上昨天一夜都在高强度训练,大部分人竟然精疲力尽,此时实在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这时候就是给他们身旁放上上等的烟膏,也无法让他们睁开眼睛。
黑狗看朱敬伦在看士兵们睡觉,他以为朱敬伦不高兴了,立刻跑到最近一个士兵跟前,踹了两脚,也没有把士兵踹醒。朱敬伦忙喊住了他。
“让大家睡会吧。英国人大概不会在打过来了。”
没错,根据刚才审问的情况,英国总共就派来了2000步兵,岸上还留了几百,刚才一战就损失了800,他们绝对不会再一次孤注一掷的强攻,甚至在新的援军到来前,恐怕都不会发动新的进攻的,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在伤亡近半的情况下,继续进攻。
唯一要防备的是他们的炮击,但也有那800英军尸体在,让他们有顾虑,这顾虑未必能阻止他们,因此不算保险,但苦力们现在都在壕沟中,还是比较安全的。
英国人果然一直都没有发起新的进攻,到时江面上赶来了几艘新的军舰,让朱敬伦不由紧张,担心英军的援军到了。但看到那些军舰上没有走下来士兵,只是将一些补给物资送上军舰,朱敬伦这才放心。
对峙到傍晚,英军不但没有进攻,反而撤走了岸上的陆军,接着连夜撤退了。
朱敬伦彻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疑惑起来,英国人为什么要撤军呢?
后来他才知道,英国人的运输船不但带来了物资补给,也带来了以恶搞消息,xa县哪里出事了。
xa县乡绅陈桂籍编练的乡勇早在收复广州之前,就开始展开骚扰香港的行动,一定程度上牵制了香港的援兵,那一千黑鬼兵始终没有赶来增援。
但现在条约已经签订,广州这边反攻收复城池,让英国人觉得中国人不遵守条约,所以海军司令西马糜各厘和陆军司令格兰特一致同意要给中国人一个教训,带兵前来攻打广州,在其他地方,英国人则打着尽快恢复贸易的打算,所以他们派人到xa县张贴告示,可这些张贴告示的人,竟然被xa县乡勇给打死了。
香港本就是xa县下辖的土地,香港割让给英国之后,新安人对洋人的态度极其仇视,尤其是乡绅阶层,因为原本就有一些宗族和地主在香港岛上有土地,可是被割让之后,他们不愿接受英国管辖,将这些土地廉价变卖,心里窝着一口气。而陈桂籍招募的乡勇中,就有一些这种对洋人仇视的勇兵,他们看到有人帮英国人张贴告示,顿时痛斥为汉奸,发生了争执后,直接杀之。
之后这些愤怒的乡勇,还闯入xa县那些跟洋人有生意往来的商铺中,打砸抢一气,搞的心安想跟洋人做生意的商人,有的暂时放弃了生意,有的则跑去香港找英国人诉苦。
香港总督更希望先安定近在咫尺的xa县以便能尽快展开跟中国大陆的贸易,所以立刻严肃对待此事,派人来通知西马糜各厘,希望他能先暂停攻打广州,集中兵力攻打心安,给xa县的乡勇一个教训。
西马糜各厘刚在广州城进攻受阻,而且亲眼看到自己派出去的800陆战队员,顷刻间就被消灭,也对炮台十分头痛,觉得当初制定的2000人夺取广州的计划根本无法实现,正好就借香港总督的请求撤军了。
朱敬伦正思考间,突然被大声的争吵声打扰,看到自己手下的苦力兵跟华庭杰手下一些县勇在壕沟外面的沙地上发生争执,几乎有打起来的趋势。
赶紧过去询问,原来那些县勇看到洋人退走了,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心中有了小心思,一颗洋人头可是一百两银子啊。所以三五相约想要来割这些人头,苦力也不笨,看到这些人的行为,立刻就想起前几个月城里出现的那些告示,这些洋人又是他们杀的,认定这些人头都该是他们的,所以就上来阻止,双方这才争了起来。
朱敬伦黑着脸把双方都骂了一顿。
带着苦力打了一场胜仗,朱敬伦在在这些苦力心中渐渐树立了威严,让黑狗盯着他们,加上用大烟威胁,一时间还能稳住。但朱敬伦有些担心南海县县勇,所以立刻朝炮台走去,顺便跟华庭杰商议一下防守的问题。
告诉华庭杰,这些洋人的尸首还有用,今天洋人之所以没在炮轰炮台,就是因为不想打烂了这些尸体,如果割了这些人的头,洋人不但没有了顾忌,而且很可能心生报复之心,炮轰炮台的话,平白造成伤亡不划算。
华庭杰很认同朱敬伦的说法,同时还对自己手下竟然跑出去抢人头感到有些羞恼,人家打了那么一个漂亮仗,而且是帮自己打的,手下的做法简直就是给自己丢人,羞恼之下将那几个偷偷跑出去的乡勇拉出来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并且下了严令,敢去割人头的,不但没有赏钱,而且还要问罪。
看到县勇们一个个畏惧的神色,就知道这个南海县县太爷在南海县勇面前的威严,可比朱敬伦在苦力哪里大得多。
跟华庭杰商议了一番,既然英军撤走了,朱敬伦就打算带苦力回城。通过这次战斗,让朱敬伦打消了偏见,抽大烟的瘾君子也不是不能打仗啊。但是他们的战斗力还远远不够,心想应该好好训练一番,这样下次英军打来的时候,或许才能真正有战斗力,而不是像这次一样讨巧,用毒品的刺激来调动他们冲锋陷阵。
至于英国人会不会打过来,朱敬伦丝毫不怀疑,他不认为英国人会这么轻易放弃广州,而且他深知战争还远没有结束呢,咸丰君臣们根本就没把tj条约当回事,之后会因为换约问题,引的英法联军进攻bj的。
那时候可就不是这几千人了,而是英军的大部队,镇压完印度大起义后的英军,可以腾出数万人来。同时法国人也会增兵东亚,倒不是为了中国,而是法国的皇帝拿破仑三世,联合了西班牙决定殖民越南了,同样也会排除上万人来。
有了充足的兵力,朱敬伦不相信英法联军会放弃广州不打直接北上,既然仗迟早要打,就该好好准备一番。
于是连夜带苦力撤回城内。
黄宗汉和柏贵难得同时犒赏他们,黄宗汉送来了三头肥猪,柏贵则拿出了一万两银子。
白天睡了一天的苦力,竟然弄来了酒,杀了猪,摆起了席面,彻夜狂欢。
朱敬伦没有阻止他们,反而有些欣慰,苦力也是有尊严的,瘾君子也所有荣誉感的吗,胜利了,他们依然会喜悦。
只是朱敬伦来了兴致也想跟他们一起庆祝的时候,这些家伙偏偏更关心朱敬伦什么时候给他们发那五个烟泡,让朱敬伦好生扫兴。
正好柏贵有请,就让黑狗负责给他们发烟泡,自己去找柏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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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节 英军也喜欢鸦爿
在黄宗汉哪里就喝了不少酒,柏贵又是一顿酒席,朱敬伦觉得自己似乎喝的有点高了。
已经到了九月,天气闷热无比,他竟然看到一群英国人聚在一起吃鸦爿,难道是幻觉?
这些英国人跟柏贵在一个军营,他们作为俘虏,交出了所有武器,但是日常供应倒是不缺,只是这供应中有大烟就奇怪了,他们很享受的吃大烟就更奇怪了。
“你们英国人也有鸦爿瘾?”
朱敬伦不由得问起赫德。他是来找赫德的,刚才跟柏贵说到广州城的危机,朱敬伦建议依然要谈,以暂时的军事胜利为本钱,谈出一个不吃亏的结果也未必不可能。所以才来找赫德,希望赫德当一个中间人去跟英军沟通。却不料看到赫德房中的景象,瞬间以为自己喝酒喝多出现了幻觉。
“怎么没有。大半军官喜欢引用鸦爿。不过不用你们的那些烟土,他们喜欢纯度更高的土耳其鸦爿。”
赫德回答道,口气平常,似乎并不以为这是奇怪的事情。
其实朱敬伦也是知道英国人有使用大烟的习惯,他曾经跟一些别国外交官争论过鸦爿战争的正义性,两次战争,中国人称为两次鸦爿战争,而英国人则称为贸易战争和英法联军之役,根本就不承认战争是因为鸦爿贸易引起的,他们坚称是为了贸易自由而战。
因为承认为了公然贩毒而对另一个古老国家诉诸武力,在道德上实在是太难看了。而英国人的论据之一就是,鸦爿贸易在当时的英国都是合法的。朱敬伦是不认可这种说法的,难道英国人鸦爿贸易合法,就有权力用武力逼迫中国也放任鸦爿贸易?后世荷兰的毒品是合法的,也没见荷兰人逼迫别国都合法啊。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用武力在全世界推行他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糟糕的是很有一批中国学者接受英国人的说法,认为人家英国都不禁止鸦爿贸易,战争的责任就不在英国一边,而在于林则徐野蛮对待那些鸦爿商人。这些学者大概分不清,即便是为了正规贸易,动用武力向另一个国家开战这种行为也是非法的!
朱敬伦是知道英国有进口鸦爿的情况,只是他看到的资料上说,英国主要是作为药用,当然会有一些瘾君子会开发鸦爿作为毒品的功用,只是他没想到英国的军队中竟然也这么流行鸦爿,按照赫德说法,他们有大半军官都食用鸦爿的话,这情况比满清军队还要严重啊。
当然,英国人使用鸦爿的方式,跟中国人不一样。中国的瘾君子叫做大烟鬼,因为是采用抽的方式。而英国人则是用另一种方式,他们并不将鸦爿叫做大烟,因为他们的使用方式不是抽,而是喝。
他们把鸦爿溶解在红酒里,做成鸦爿药酒来喝,或者将鸦爿、鸦爿制剂当做阿司匹林、扑热息痛一样的日用药,更有甚者把鸦爿做成婴儿镇静剂,防止他们哭闹,给婴儿都用,他们确实够变态的。
听着赫德描述的英国人使用鸦爿的情况,尤其是他们用这玩意让婴儿停止哭闹,他就对英国人充满了同情,果然是腐国啊,使用鸦爿这种良好的行为,他们竟然是从婴儿做起的。
英王乔治三世就是嗜食鸦爿疯的,继任的乔治四世喜欢用白兰地送服鸦爿酊,还有大量浪漫主义的英国艺术家,也利用服用鸦爿后的幻觉来寻找灵感,1837年登基的维多利亚女王甚至批评英国男人为此失去了阳刚之气。
受到女王和部分精英贵族的观念影响,英国主流社会尽管广泛服用土耳其鸦爿,却对上瘾者充满鄙视,认为他们是“一群自暴自弃的人”。
朱敬伦点点头:“这跟我国何其一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鸦爿的危害,而不禁止呢?”
赫德耸耸肩:“为什么要禁止呢?使用鸦爿是消费者的自由,政府有什么道理干涉呢。而且英国鸦爿贸易数量巨大,每年都在增长。根据我们海关的数据,三十年前每年进口大概90000磅鸦爿,这几年都增加到了280000磅。这牵扯到庞大的税收!”
好吧英国人其实也知道鸦爿不是好东西,但是为了一些税收利益,能够忍受人民腐化。
但朱敬伦很难接受,苦笑不已。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来是跟你商量一下,我们决定释放你。您应该知道,战争不可能是永久的。我相信贸易是符合我们双方利益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战争,我相信给你我双方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这次战争之前,广州海关的关税一度达到每年30万两银子,最近的三年中,由于海关衙门的逐渐腐化,每年也能向bj上交18万两银子。
赫德有些意外:“我听说你们打赢了啊?”
他确实有些意外,他是了解中国人的,尤其是对中国官僚的脉搏摸的很准,知道上至bj城的皇帝,下到地方官员,对于能不能跟洋人做贸易兴趣不大,除非他们亲自参与其中,至于合作促进贸易的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十几年前他们能跟英国签订贸易条约,那不过是因为打了败仗,可是这几天他可听说中国人打了一个打胜仗,可朱敬伦却告诉自己说想谈判,他相当不理解。
朱敬伦笑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知道贸易的好处,因为我之前就是一个商人。”
赫德点了点头,这种解释并不令人信服,可是他也想不到更合理的理由。
赫德问:“既然是谈判,那我能知道你们的诉求吗?”
朱敬伦道:“和平。和平是我们的大人们最大的诉求。”
赫德道:“你们打算付出什么?”
既然想要和平,就要付出一些利益。
朱敬伦道:“贸易。允许英国人来广州贸易。”
赫德摇摇头:“这不行,你们必须答应尊重tj条约。”
朱敬伦不答应:“尊重tj条约,在把广州城让你们占领?您认为这可能吗?”
赫德叹道:“那么你们的底线呢?就是广州城?”
这就是套话了,赫德在领事馆工作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如果必须把到手的广州城叫出来,中国人就没必要谈判了。他依然这样问,就是想知道中国人为了广州的安全,准备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不谦虚的说,朱敬伦的外交经验比赫德更丰富。
笑道:“赫德先生,您只是一个我们双方沟通的桥梁,您觉得我有可能把我们的底线告诉您吗?”
赫德笑了笑,小心思被识破了,也不说话,问了下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走,然后开始收拾行礼了。
朱敬伦则对一旁聚在一起喝着泡了鸦爿酊的红酒的英军军官们关注起来,对于瘾君子来说,只要控制了他们的毒品,连他们的思想都能控制,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英军军官弄不好可以为自己所用,直接让他们帮忙去对付他们的同胞。
第八十七节 咸丰阅信
赫德早就想离开战俘营了,在这里虽然他们饿不死,但是也绝对称不上良好,他已经数月没有洗澡了,这绝对算不上什么体面。
但更重要的是,目前发生的这些情况,不符合他的观念。在军事家看来,外交是战争的手段之一,中国人说先礼后兵,外交不过是去通知对方一声的礼貌。可是在外交家眼里,外交不但不是军事的附庸,相反军事也是一种外交方式,而且是极端的外交方式,是外交失衡或者失控时候被迫进行的一种外交手段。因此一旦战争发生,就意味着是外交的失败。
这几天英军攻打广州,就不符合赫德外交理念,在他看来,好不容易跟中国签订了外交条约,就不应该继续战争了,中国乡勇收复广州确实破坏了条约,但是英国人第一时间应该做的不是兴兵攻打,而是应该用外交方式交涉,只要中国人能保证遵守条约其他内容,占不占领广州城其实不是重点。
赫德很清楚,英国采取军事行动来打这一场仗的目的,绝对不是单纯为了打仗,目的不就是为了签订一份体面的条约吗,现在条约签订了,那么任何战争手段都是非必要的。
所以赫德之前已经多次请求让他出城了,这次朱敬伦说服柏贵,终于放他出城,他迫不及待的收拾一番,马上就出去了。
看到赫德在屡经打击之下,依然保持着积极的工作态度,朱敬伦也不由得有些赞叹,难怪能雄霸中国海关半个世纪之久,走的时候被中英双方留念,满清朝廷封他太子太保,英国政府也封他为从男爵。他的成功真的不是侥幸啊!
只是赫德破相的面容,和彻底无法恢复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出广州的模样,让朱敬伦还真的有些不忍,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
送走赫德,朱敬伦继续回到军营,苦力们已经起来了。朱敬伦给参战的苦力每人如约发了五个烟泡,让所有人都很满足,至于那些之前就被淘汰,没机会去打仗的苦力,烟瘾犯了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他们还能向朋友,向同伴借一些,只是会不会被放高利贷就不知道了。
这一仗也有牺牲,总共死了10个俘虏,包括重伤不治身亡的。另外有30来个受了无法恢复的伤势,也不能继续作战了。为了打消其他人的后顾之忧,朱敬伦命人将那些战死的苦力尸首送回他们家去,每人给了100两的安葬费,有两个实在找不到家人的单身汉,则厚葬了。至于那几个受伤的,包括断了腿和少了两个胳膊的倒霉蛋,朱敬伦也让他们继续在军队中谋生,军饷一点都没有减少,用这点钱就让其他人安心,真的很划算。问题是,柏贵给他的钱,不多了。
召集苦力,这次朱敬伦仔仔细细的开始编练他们,戚继光说选兵先选将,编练的最核心部分,就是建立组织关系,而组织关系的核心正是管理者,军队的管理者当然是各级军官。
这些苦力本就是有组织的,朱敬伦没打算制造混乱,也就不敢打散他们的的组织关系,依然让各个龙头之类的头目作为军官。将整个军队分为20个哨,每个哨人数80到100人,哨长就是那些龙头。哨以下还有队,每队10人,队长让哨长任命。4哨为营,营官让四个哨长自己商量后报上来。
以营、哨、队三级来组建军队,跟八旗和绿营都不同,但是跟湘军如出一辙,湘军又是参照戚继光的方法,因此朱敬伦编练军队的方法也不算出阁,不会惹人非议,要非议先去非议曾国藩去。同时又完善了清军那种混乱的组织,要知道清军甚至是没有基层军官的,最小的军队绿营单位是汛,可是一汛从几个人到几百人都不等。
当然也有人不满意,比如侯进就很失落,他连个营官都没有混上。
朱敬伦没打算掺沙子,他只求这些苦力暂时能够为他所用,所以才不打散他们的组织,至于侯进他也没有安抚,他需要磨一磨侯进的性子,他发现这段时间侯进有些焦躁,处处将自己凌驾于苦力龙头之上,认为自己是朱敬伦的左右手。对黑狗是呼来喝去,可这回黑狗因为自己的龙头身份,拉拢到了另外三个龙头,成了一个营官,侯进却什么都没得到。他顿时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这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的。
有了组织关系,朱敬伦有挑选了十几个印度兵,以这些印度兵充任副哨长,让他们帮忙练兵。
这次回来后,朱敬伦立刻裁撤了印度兵,两百多个印度兵只留下了50个人,裁撤的依据是他们的态度。
当日英军登陆,朱敬伦就发觉不是每个印度兵都反击了英军,回来后清点弹药,发现大部分印度兵竟然都没有朝英军开枪,于是将那些无论是因为没有胆子反击英军的,还是见风使舵的滑头全部剔除出去。
剩下这50个人就死心塌地多了。他们已经向自己的主子开过枪了,以后只能跟着朱敬伦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当时反击英军,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这其中包括有志青年加拉瓦,朱敬伦直接任命他为剩下30个印度兵的哨长,并让他任命下面队长。包括20个副哨长在内,现在这50个印度兵,才算是朱敬伦手里可靠的雇佣兵。
军队编练完成,组织关系也没有打乱,因此造不成什么混乱,让他们按照英军的训练方法开始训练之后,朱敬伦把目光投降了那些英国俘虏。
印度兵虽然勉强能做军官,用手比划着暂时帮苦力军官们训练士兵,但是真正的技术兵种,就很少了。比如炮兵,朱敬伦就没有一个。
跟英军炮战的时候,炮台上的中国炮手水平着实让人担忧,不然英国舰队不敢那么从容的靠近炮台,也不会毫发无伤的离开。
跟一群整天闲来无事喝着鸦爿酊,打着牌的英军官兵聊了一阵子,算是了解了这些人,其中竟然有四成都是出自爱尔兰,当兵的目的也不是追求荣誉,完全是为了金钱。从他们的口气中发现,这些爱尔兰人,对英国政府的认同并不是多么强烈,尤其是有好几个,都有明显的仇视英国的态度,对英军也颇为不满,认为他们在军队中收到了英格兰籍军官的歧视。
有不满就好,只是这不满还不足以让他们有勇气反抗大英帝国,否则爱尔兰人也不会接受英国的统治了,所以朱敬伦得多给他们一些勇气。
要让一些瘾君子有勇气,还有什么让他的瘾犯了有用的?因此朱敬伦希望酌量减少这些人的鸦爿供应。
只是英国人用的鸦爿跟中国人的烟土不太一样。
他们使用的都是经过工业加工过的,叫做鸦爿酊,是一种药剂,装在小玻璃瓶中。当初他们投降的时候,甚至轻易从查封他们资产的乡勇手中保留住了这些东西,因为乡勇以为这些都是药,如果知道这些是纯度更高的鸦爿,谁会给他们。
这件事找方山做很合适,他手里可是有一百多号三教九流的“好汉”呢,本身也是跑江湖的,这种事他熟悉,让他找人悄悄把英国人的鸦爿酊给偷出来,不愁这些英国人不犯瘾。
此时身在bj的咸丰正在看柏贵递上来的奏疏。
英法联军占领广州期间,柏贵给咸丰的奏疏就没有断过,多是解释他跟洋人之间的情况,以及为别人的弹劾自辩,有时候也汇报gd的情况。
但是这封奏疏却不是这些,而是向咸丰报告他收复广州的计划。
对于收复广州城,咸丰从来没有放弃,哪怕已经跟洋人签订了条约,如果有机会,他也不想放弃。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洋人。他的世界观是完全中国式的,是世俗的,是务实的,明明可以占有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弃呢?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洋人管他要了几百万两银子,表示银子还完就撤出广州,这不就是赎城费吗,宋朝的童贯不久给过金兵赎城费,才得以得到宋朝渴望了几百年的幽云十六州。
只是咸丰还是有些犹豫,tj谈判的时候,他下令黄宗汉暂停军事行动,谈判完之后,则给黄宗汉的要求是稳妥行事。
但是咸丰又担心洋人有理由再次进犯沿海,所以耍了一个小聪明,告诉黄宗汉,只能以乡勇的名义行事。
授意黄宗汉:“前因英、佛两夷在tj要挟。尚有俄、咪两夷说合。谕令黄宗汉将攻打gd省城之事暂缓举行,原恐一经用兵,则沿海地方必有夷船寻仇报复,而与tj现办情形事出两歧也。……现在tj虽仍议羁縻,gd则系绅民义愤,与官兵暂缓攻打之意,本不相妨,且使该夷知众怒难犯,而将来官为转圜,亦可使之知畏知感。”
并要求黄宗汉“操必胜之权然后举发”。所以历史上黄宗汉才会在7月21日攻打广州,不过这个时代因为朱敬伦的出现,他们又打了一次广州,而且打赢了。
当然,这个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到咸丰耳中,咸丰看到的还是柏贵战前发出的奏疏。
柏贵写的倒也符合咸丰皇帝的心思,无非是抚剿兼施、用民剿夷、以夷制夷,先发动绅民攻打,再由官员作为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后一定能让洋人感恩戴德。
这种古怪的逻辑,实在是后来人不能够理解的。
看完柏贵的奏疏,皇帝跟本没有回复,不过是老调重弹。但是很快他就收到了黄宗汉发来的奏疏,黄宗汉的意思是不想二次打广州,他们已经打了一次,黄宗汉判断广州不好打。
这就有点意思了,两广总督和广州巡抚(去职)的态度不一。
咸丰也留心起来,嘱咐有gd送来的折子,第一时间送给他。
之后不断有折子送来,关于黄宗汉再次攻打广州,黄宗汉和柏贵都表示已经成功攻进广州城,洋人被压缩到了新城,这时候俩人又态度不一。黄宗汉力主长期围困,用封港之法,让洋人作困。而柏贵则主张以兵威压服洋人缴械。
督抚的不同意见让皇帝琢磨出味道了,这俩人不和啊,地方总督和巡抚不和,这对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要是总督和巡抚沆瀣一气那才是皇帝要担心的。不过出于维护黄宗汉的总督和钦差身份,咸丰还是写了一封谕令申斥一下柏贵。
这申斥还没发出去,咸丰就又收到了两广的情报,其中有柏贵的绝笔书,告诉皇帝,他打算孤身入城劝降洋人,用仁义感化洋人云云。黄宗汉则解释柏贵是自行其是,并不是自己逼迫云云。
此时皇帝知道,柏贵和黄宗汉之间的关系已成水火,督抚不和不要紧,交战中不和就不太好了,但此时皇帝却无法申斥,柏贵都冒险孤身入城了,还申斥,岂不是寒了臣子的心,尤其是柏贵的奏疏,让他还是颇为感动的,觉得到了要紧时候,还是旗人靠得住,说到底还是奴才们懂得为皇帝分忧,那些汉臣满口仁义道德,一手的锦绣文章,真办事的时候,就畏首畏尾。
皇帝此时心中已经偏向柏贵了。
紧接着皇帝就又收到了柏贵和黄宗汉的后续报告,不由叫了一声好,因为这是柏贵报喜的折子,告诉皇帝他已经说服了洋人,上千英夷交出了武器。当然折子还是有分歧,柏贵跟黄宗汉分别给不同的人报功。
咸丰想了想,立刻下旨,把俩人的要求都同意了,包括柏贵复职的要求,包括俩人请功的内容。但是他还是申斥了柏贵一番,只是斥责的内容不是责他跟黄宗汉不和,而是申斥他不该冒险,若是有所损伤,才是大罪。
可想而知当柏贵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畅快了,他忍不住想要炫耀。
宴席必须开,请黄宗汉,请华庭杰,广州大小官员都请,其中也包括朱敬伦。
不过朱敬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英国人似乎是铁了心要占广州城。
第八十八节 新安失陷
整个九月,广州无战事。
那次英军攻打炮台之后,没几天就有小船来广州城外转悠,没办法,这条江上的胥民有八万艘船,就是靠水吃饭的,其中最大的生意就是运输,断绝贸易后,光靠打渔是养活不了他们的,更何况他们打渔可不仅仅是吃,绝大多数是拿出来卖的,卖了钱才能买粮食,买布料,买食盐等等必需品。
就这样广州的贸易都慢慢开始恢复了。
但洋人那边始终态度强硬,赫德来往广州和香港三趟,每次都表示英军要求清军按照条约让出广州。
从其他方面,朱敬伦还知道,英国人在sh谈判的额尔金,已经将此事向跟他谈判的钦差大臣桂良和花沙纳提出了抗议,桂良和花沙纳也按照咸丰的方略,告诉额尔金,攻打广州城的并非大清官府的军队,而是民间的乡勇,这些都跟官府无关,如果英国人愿意的话,他们愿意做中间人调停。
额尔金被这种言行弄的莫名其妙,实在是无法理解中国人的思维,他拒绝了,坚决表示要求满清朝廷尊重条约,将广州暂时交给英法联军管理。
桂良和花沙纳怎么敢答应,把收复的城池拱手交给洋人,别说他们了,就是皇帝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后世子孙会骂他昏君的。他们敢肯定,一旦他们同意这个条件,改tc上那些文官会把他们喷死。
于是俩人只跟额尔金谈通商,拒绝谈论广州的事情。
额尔金则指示香港英军,必须想办法尽快攻下广州,同时给法国人施压,要求他们跟英军一起行动。法军主力这段时间一直待在sh用以给花沙纳和桂良施压,毕竟他们也是要跟清政府谈判通商条款的。在额尔金的施压下,法国人终于施施然南下。
如果法国人回到香港,意味着英法联军将有三千多人用来战斗,他们会不会再次攻打广州,这让人很忧虑。
忧虑的同时,朱敬伦就玩命的训练士兵,现在两千苦力,枪法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们本就有不错的步伐训练,三段式射击技术已经有些样子,再有半个月大概就能像英法联军那样打打排枪,可堪一战了。
无论如何广州是不能再次交出去的,满朝上下都不会同意,但是那些文官不同意不要紧,他们大可以坐论史实,大言不惭,谁主和就骂谁,还能表现出忠义,朱敬伦却不行,他是真的要做事的,他必须采用各种办法,包括让人骂的办法,把广州城保住。
柏贵的宴席很热闹,这是庆祝他复职的宴席,黄宗汉等文武官员都参加了。
柏贵跟黄宗汉,穆克德讷等高官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朱敬伦只能坐在最靠外的武官席面上,跟他同坐的有张千山和一些不认识的绿营兵。
张千山频频向朱敬伦敬酒,谁都看得出来,现在朱敬伦可是巡抚大人面前的红人,而巡抚刚刚复职,听说皇帝很赏识,正是隆恩浩荡,此时跟朱敬伦交结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同时张千山还邀请朱敬伦明日去他家喝酒,理由当然有,那就是他升官了。皇帝这次很大方的赏了很多人,张千山荣升南雄左协游击。朱敬伦则得到了一个广州府团练帮办头衔,负责编练火枪营,算是真正有了名分,不用挂靠在南海县勇旗下了。而且朱敬伦还得到了候补知县的职衔,这个倒不是皇帝给的,而是柏贵走正常渠道,通过吏部给朱敬伦捐的官,钱都是柏贵出的,作为巡抚他也要出钱,捐官可是清朝的正规制度,从康熙那时候就有了,当然作为巡抚他能凭关系拿到一个折扣。
即便这样,能让巡抚出钱帮自己买官,所有人都看得出柏贵对朱敬伦的厚爱了。
林福祥也跟朱敬伦坐在一桌,他就有些沉默寡言了,他也得到了一些封赏,但是有些郁闷,因为他总认为自己是读书人,却要跟一群武人坐在一起,尤其是朱敬伦俨然是主角,可是朱敬伦过去只是他手下一个勇兵而已,让他实在抹不开脸拉拢朱敬伦。
朱敬伦心中装着事,也没心情去迎合照顾别人,所以俩人在席上基本上没有交流,要是有心人弄不好还以为俩人有矛盾呢,至少张千山已经多次在俩人脸上反复查看过了。
宴会结束之后,柏贵让人吩咐朱敬伦留下,在巡抚衙门中跟他谈了一下。
柏贵告诉了朱敬伦一个坏消息。
“xa县出事了……”
上个月英军从广州败退之后,不久法军主力回到香港,联军就发起了对xa县的攻势,目的是为了震慑新安人,尤其是新安一带活跃的乡勇。
他们抓住了陈桂籍带领的乡勇的踪迹,将乡勇的驻地摧毁,并且一路追着乡勇到了xa县城。当地县令放乡勇入城拒敌,却没能挡住英法联军,联军攻入xa县城之后,不但杀了很多人,而且烧了县衙,知县王寿仁被烧死在县衙,陈桂籍战死城头,战死乡勇总计超过千人。
朱敬伦不由感叹。他并不知道是他改变了历史。原本的历史上,因为港英政府派人到xa县张贴告示,而与xa县发生冲突,之后确实爆发了战斗,但是只有3000英军,被陈桂籍和以沙井乡勇为主的新安乡勇阻挡。
但是这次由于英军现在广州城外一战失利,所以对乡勇更加重视,另一方面这次有1000法军参与,法国陆军的战斗力相比英军还要强一些,种种原因让他们对攻打xa县更加重视,最后竟然真的打破了xa县城。
“这么说洋人占领了xa县听完之后朱敬伦皱眉问道。
柏贵点点头:“夷人派人传话,如果官府让出广州城,他们愿意立刻交回新安。哼,真是痴人说梦!”
朱敬伦点头,无论哪一个清政府的官员也不会同意那gd省城去换一座县城的。
不过朱敬伦却想到另外的事情,柏贵没道理专门让人把自己留下来,跟自己说这些的。
除非:“大人您留小人的意思是?”
柏贵叹道:“就想问问你的看法,你的兵能不能收回新安?”
朱敬伦想了想道:“兵力有所不逮,即便能打下来也守不住,除非在招募一两千乡勇。”
柏贵点了点头,略微想了想道:“只要能打下来就好,募集乡勇一事,我会去跟总督大人说。你只管做就好。”
朱敬伦又道:“还有就是,饷银有所不济。”
柏贵多次给朱敬伦了十万两,其中四万两买了烟土,两千乡勇一月就是一万,打仗还得发双饷,这两月发下去了三万两,还剩下三万,没有长久的来源,是支持不下去的。
柏贵不由皱眉:“你给这些兵发的也太多了。”
三乡绅招募了一万多乡勇,其实现在也十分愁钱,已经多次上书皇帝,希望改变他们的乡勇为正式的团练,这样就可以吃府库的银钱了。他们总共筹集到了十二万两,可是tj条约的消息传开后,原本承诺捐款的乡绅立刻不给钱了,导致最后只拿到了六万两。人家养一万多兵,也才用了六万两,朱敬伦养两千兵,短短几个月就花掉了更多的钱,确实太多了。
朱敬伦叹道:“英夷给这些苦力的钱本来就多,若不能许以重金,如何笼络他们。这些人鸦爿成瘾,毫无忠义,若断了银饷,莫说打仗,怕是又会投靠夷人。届时领着夷人打来,怕是要出大祸的。”
柏贵头痛不已,以他看到的情况,觉得这些人确实强悍,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象。但柏贵不知道,所以他相信朱敬伦说的,真让这些人反了才是大麻烦。
但他实在没钱,剩余的家底在他安全之后,也不舍得拿出来。
斟酌了一番道:“此次陈桂籍带沙井乡勇与夷人血战,‘不告于绅,不禀官,自捐自战,誓将与之决生死’,可见新安绅民忠义可嘉,若你能攻下新安,可就食粮饷。”
朱敬伦又问道:“可是准小人就地设局抽厘?”
柏贵道:“抽厘未为不可,但不可太过,不能激起民愤。厘金所出,除用于兵饷,不可用于他出,不可过贪。你慎之!”
柏贵生怕朱敬伦穷刮地皮,到xa县抽厘搜刮太狠。至于中饱私囊一事,柏贵觉得朱敬伦肯定是要干的,当官不为钱,这怎么可能,更何况还是武官,不让他们发财,谁给你卖命啊。
朱敬伦道:“大人放心,小人并非贪婪之人。带兵出战,一来为皇上尽忠,二来为大人出力,也给自己求一个前程。”
这解释合情合理,柏贵赞许的点点头。
接着道:“罢了,既然xa县令为国捐躯,也是机缘巧合。若你能打下xa县本府就为你谋这个缺。”
朱敬伦大喜:“谢大人栽培。”
柏贵又勉励朱敬伦一番,让他回去准备准备,不日出发。
朱敬伦知道,虽然是柏贵跟自己说的,恐怕是黄宗汉提出来,俩人都商议过的,只是朱敬伦是柏贵的人,才由柏贵提出。至于朱敬伦提的那些条件,能得到当然好,得不到,也无所谓,反正不费什么事,会叫的娃儿有奶吃,没事叫叫苦,还是要的。
朱敬伦是真的踌躇满志的回去准备,他已经急不可耐的要去新安了,因为在他看来,哪里真的是一份好基业,因为xa县在后世的名字——叫做深圳!
第八十九节 先到沙井
后世的深圳能够发展起来,有一个原因是靠近香港,但绝对不仅仅靠近香港的缘故。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这里的地利环境,别人只会说深圳靠近香港,却很少人提深圳自身就有极其优越的地利条件,这里有非常好的港口水文条件,适合建设深水良港。
至于靠近香港,只是提供了一个投资渠道而已,深圳发迹靠的是出口加工业,资金来源可不仅仅来自香港,台湾的、欧美的投资多了去了。
这是一个好地方,不过想要收复这里,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里太靠近香港了,后世是一个利好条件,现在则完全是利空啊,英军的老巢在哪里,随时都能支援,打下来真的很难守住。
一边吩咐方山操办准备物资,朱敬伦则离开广州城,往城外走去。
月香楼又开起来了。
这月香楼的鸨儿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当然说年轻是以后世的标准,在这个时代那却是十足的老姑娘了。今年快有三十了。
鸨儿叫做赵月香,自幼被父母卖掉,一开始在花船上接客,十八岁那年得了一笔横财,于是离了花船,盖了这月香楼。
能在风月场所混迹多年的人物,绝对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赵月香也是这样,三教九流到达官贵人都有结交。但却依然避不过一场大祸,朱敬伦策划在月香楼中抓了巴夏礼后,英军就将整个月香楼封了,所有的人都抓了,关在南海县的监牢中。
被英军关押期间,她们这些女人倒是没受到什么虐待,英国人这一点上做的还是比较好的,至少比满清的监狱文化要文明不少。
乡勇攻城,英法联军退走之后,跟番禺县的男监牢一样,南海县的女监牢也无人看管,赵月香带着一群姑娘,打碎了牢门,也逃了出来。
当时兵荒马乱,靠她们一群姑娘,是不可能保护自己的。赵月香是聪明人,并不急着离开监牢,派两个大脚丫头赶去城外码头拜会她们这一行的会长蛇爷。蛇爷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在整个广州城都吃得开,也是老前辈了,手下有十多条花船。
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的规矩,蛇爷作为龙头是很讲规矩的,平时吃这些人的孝敬,真遇到危难了,蛇爷肯帮忙。看到赵月香的帖子,立刻就派人进城,结果碰到了南海县勇,双方争执了一番,甚至大打出手,最终有两个姑娘被人扣下了。
当其他姐妹都安顿好之后,赵月香想尽办法搭救那两个姐妹,但是对方是城外乡下来的野路子,根本就不认广州城的蛇爷。最后开出条件,让大名鼎鼎的赵月香陪他睡一晚。青楼女子本就不在乎这些,赵月香去了,却惹得一直苦追赵月香而不可得的张磐醋意大发,带着人就冲向了南海县。
事情解决之后,赵月香重开了月香楼,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
朱敬伦来到月香楼的时候,看到这里远没有过去那么热闹,战争对社会的影响是各行各业的,包括风月行业。
他来这里,是因为张千山请他,张千山把酒局摆在了这里,他就来这里,就这么简单。
至于张千山在这里摆酒,是不是因为他儿子常年住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酒宴算不上热闹,张千山故作大老粗形象,把朱敬伦连番海夸,朱敬伦也偶尔奉承。
这算是一顿告别酒,张千山也要走了,回南雄履职,他是南雄协绿营,不能久驻广州。
张千山还摆脱朱敬伦照顾他家不成器的公子哥张磐呢,其实朱敬伦也快要去xa县了,不过却没有告诉张千山,朱敬伦的行动目前还保密,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传到英国人哪里去,他们增兵的话,不是什么好事。当然这军事行动能保密多久,就真的不好说了。
酒足饭饱,张千山把朱敬伦留下,说他找了两个姑娘伺候,让朱敬伦今晚在这里过夜。
朱敬伦坚决推辞,这时代的青楼女子,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全都是以平胸、缠足为美,真的是很倒人胃口的。
俩人正争执间,月香楼的归公三跳子来找朱敬伦,说是他们家妈妈有请。
赵月香请自己。
朱敬伦去了,借故脱身。
月香楼共三层,一楼二楼开放,三楼却不让客人上去。这里是青楼的保留地,赵月香的闺房,以及培训小丫头,帐房都开在这里。
朱敬伦跟着颇有些紧张的三跳子上了三楼,到了最里面一间屋子前停下,推门让朱敬伦进去。
“奴家见过朱大人,朱大人万福金安!”
门后就站着一个女子,身材玲珑,个头一米五左右。
“姑娘免礼。”
朱敬伦虚扶一下。
女子抬起头一脸精致,五官十分紧凑,这面容确实漂亮,可身材就不符合后世人的审美了。后世人受到西方人的审美观影响,将就的是丰ru肥tun,中国传统文人的审美是内敛,胸太大,臀太翘,都显得太张扬。
朱敬伦虽然并不迷恋那些夸张的爆ru,但也喜欢窈窕些,身材高一些,皮肤白一些,曲线婀娜一些的女子。而这些,出了一个脸蛋精致外,赵月香都不具备。
略微看了一下,朱敬伦就躬身下拜。
“在下给月香楼惹麻烦了,万分抱歉!”
朱敬伦一直都知道,他其实是有愧于这家青楼的,要不是他在这里抓巴夏礼,月香楼绝对不会惹上麻烦。这些女人是青楼女子,但其实多是可怜人,却被朱敬伦牵扯到了男人的阴谋之中。
“大人做的是大事,我们风尘女子岂敢责难大人。”
赵月香虽如此说,口气中难免有些怨气,她们真的是无辜就被牵扯了进来。
朱敬伦叹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请尽管开口,在下能帮的一定帮。”
月香楼重开,恐怕不那么容易。
赵月香摇摇头:“只求一个平安就好,若是大人能够照拂一二,奴家感激不尽。月香楼在经不起折腾了。”
朱敬伦点点头:“义不容辞。”
说完拱拱手:“在下公务在身,告辞了。”
赵月香笑道:“大人不留宿吗?”
朱敬伦道:“你不是从不接客吗?”
赵月香道:“遇到惹不起的人,该接的时候也接。”
朱敬伦道:“那遇到心仪的人呢?”
赵月香摇头:“奴家没有心仪之人。”
说着神色中带有哀伤,却一闪而逝:“不过奴家已经是昨日黄花,比不得那些小丫头。大人若有意,奴家可以安排两个为出阁的丫头伺候您。”
朱敬伦摇头道:“算了。确实有公务在身。日后若有人找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赵月香道:“奴家谢过大人。”
兵荒马乱的年头,月香楼太需要一个靠得住的靠山了。
朱敬伦离开月香楼回到军营,继续加紧训练军队,并且准确其他物资。
一连三天,工作准备好了,柏贵也发来了命令,让他们即刻出发。
一共三千人,其中两千是原来的苦力,现在是火枪营的勇兵,还有一千人是真正的苦力,负责搬运物资的。这些人其实也是乡勇,不过是三乡绅手下的乡勇。
龙元喜等三大乡绅招募了上万人,一直上书皇帝,希望将他们编练为团练,负责清剿gd的乱匪,这样他们就可以得到官府的拨银了,可是皇帝直接下令让他们跟黄宗汉沟通,皇帝早就给黄宗汉交底了,黄宗汉怎么可能让三乡绅养这么多兵呢。
他们的一万人最多只能保留一半,他们也最多能养得起一半,大半都要裁撤。历史上,这些裁撤的乡勇,大多都加入了乱匪。这些本来就是活不下去的人,不养着他们,他们就要自谋生路。
这次朱敬伦出征,柏贵管三乡绅要了一千人,三人巴不得呢。
这些人将走官道,带着三百多辆牛车、马车,先到东莞,然后转向xa县朱敬伦则坐船,大部队人坐船太危险,虽然英法联军的军舰并没有巡航珠江,但水上始终是他们的天下,gd水师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大部队坐船,容易被人送到水底喂鱼。
一条渔船,五个人。
除了朱敬伦,方山以及一个船夫外,还有两个xa县的人,就是他们往gd送来了xa县被攻占的消息。
从xa县的信使交代的消息看来,xa县哪里的情况也没有坏透,但是他们说的也太乐观了。让人听着倒不像他们打败了,反倒是香港岌岌可危的样子。
xa县的武装力量主要依靠陈桂籍编练的乡勇,而这些乡勇主要出自沙井乡一带。
早在叶名琛主持广州防务的时候,就下令陈桂籍扰乱香港英军后方基地,支援广州防御。陈桂籍在南头县城(xa县城)学宫内的明伦堂召开动员大会,颁布抗英檄文,发动全县士民断绝对香港的一切供应。
从香港撤回全部新安人,让香港店铺关门、交通中断变死港。再次,在新安境内派人搜查和控制通敌的洋教徒,防止军情泄漏。
陈桂籍还悬赏香港英国官员的人头,比如悬赏五万银元和六品官职,购取香港政务司高和尔以及警务处威廉坚两个人的人头。导致香港地面屡遭扰乱。
后来又按照黄宗汉的指示,力行封港之法,断绝香港的供应,在通往香港九龙的陆路交通设卡查检,水路上组织船队对香港全面封锁。每天派出20多条船只日夜监视英夷动向,偷袭英军巡逻队,打击陆上英军小分队。
这些情况朱敬伦也就是那么一听,中国文人容易信口雌黄,三分的本事能吹到十分去,陈桂籍抗英的信念和勇气不用怀疑,人都已经战死了,就足以证明决心了,但是实际起到的作用未必有传说的那么夸张,否则香港现在别说攻打新安,攻打广州了,自保都很难做到,也就不用朱敬伦去收复新安城了。
朱敬伦只求当地乡勇能有他们说的一半威力,对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帮助了。
顺流而下,两天一夜,就走过了八百里水路,在沙井乡天后庙旁的码头登陆。
天后庙是祭祀妈祖的地方,也是沙井乡勇驻兵的一个要地,日夜防备英国人从水上攻来。
乡勇的总部则设在沙井乡街道上的洪圣古庙。
这座古庙坐东向西,依山而筑,前有开阔的大露台,面向大海,两进分前厅和后殿,后殿正中央供奉着洪圣大王爷的菩萨,中央左侧前是风、后是调,右侧前是雨、后是顺,风、调、雨、顺四菩萨相伴洪圣大王爷左右。这几年才刚刚重修,门前的牌匾还是陈桂籍题写的“洪圣古庙”四个大字。
有信使带路,朱敬伦等人,一路通行无阻,通报之后,很快就有几个人匆匆走出庙门,他们头戴白孝,身穿白纱,一身缟素。
“小生陈芝廷见过朱大人!”
来人主动下拜,朱敬伦赶紧扶起来。
“陈兄,节哀顺变!”
此人叫做陈芝廷正是战死还没过三七的陈桂籍的弟弟,现在已经接替了他的哥哥,成了沙井乡勇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