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收缩防守
城外的炮声、枪声突然密集了起来,而且不是来自一个方向,好像四面八方都在战斗,乱糟糟一片。
朱敬伦心中一动,赫德也眼神一动,俩人都知道,中国人的总攻开始了。
半个多月前的夜里,乡勇已经攻打过一次广州,那次也成功攻上了城墙,打进了城,这一次不一样,大白天就开始攻城,显然他们有了经验后,更有信心,或者说更果断了。
赫德终于说话了,没有消肿的脸颊影响了他的口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朱,条约已经签了,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还要攻城?”
天津条约的情况,现在双方都已经清楚了,虽然正式文本还没有定下来,也没有完成换约,但是按照洋人的习惯,双方已经进入停战状态了。
朱敬伦道:“条约已经签订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撤军?”
天津条约中规定,在完成赔款之后,英法两国会各自撤出广东,主要就是撤出广州城。
赫德道:“赔款没拿到之前,我们有不撤军的理由。”
朱敬伦道:“或许我们的朝廷认为,你们不撤军之前,我们也有攻城的理由。”
赫德再次沉默了,到处响起的枪炮声更加密集了,而且听起来声音更近了一些。
此时小市街附近的广州协镇西军营中,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兵丁意见很大,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抱怨不已。
“他玛的,老子在城上站了一夜,吃了一晚上冷风,就给两个烟炮,够他么干啥?”
一个刚刚放下烟枪,还张着口,打着哈欠,显然没有过瘾的大烟鬼冲旁边依然在吞云吐雾的伙伴说道。
“吗的,你别看我,老子也才俩!”
正在抽烟的家伙骂道,生怕同伴抢自己的烟泡。
这是一座营房,但被苦力们改造城了烟馆一般,人人都躺在卧榻上吞云吐雾。
大都无精打采,但是在一角有十来个家伙,却显得精神奕奕。
一个懒洋洋躺在床铺上,旁边还有人伺候着,说不出的招人恨,但却没人敢恨,因为他是苦力队中的一个龙头,手下有二十多个兄弟,平时连洋人也不招惹他。
“大哥,腾鬼刚刚回来,把洋人都叫去开会了。”
一个十来岁模样,黑眼圈极重,但是眼睛乌黑的苦力点头哈腰的在龙头耳边悄悄说道。
龙头笑了:“还是你这机灵鬼会办事。”
说完,打开旁边的小箱子,他那箱子,好像总有抽不完的烟炮,不但比洋人发的烟泡多的多,也有劲的多。
机灵鬼一眼不眨的看着龙头伸手摸出了一把烟泡,足有四五个,不由咽了口唾沫。
见龙头往他身边一扔:“拿去抽!”
烟泡撒了一地,机灵鬼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狂喜和感恩的神情,趴在地上忙捡起来,生怕捡的慢了,被人抢走,烟瘾犯了,也顾不上,眼泪鼻涕不住滴答。
旁边一圈不怀好意的眼光扫射过来。
龙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袒露着胸膛,露出黝黑的肌肉,还有上面狰狞的龙头纹身。
“这是老子赏的,你们谁敢打主意,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冷冷几句话,所有人就转移了自己的眼神,不敢看向龙头那一边。
机灵鬼忙感恩戴德:“谢谢龙头大哥,谢谢龙头大哥。”
龙头冷冷扫了一圈,这才看向机灵鬼:“滚回去抽的你烟,跟老子做事,不会亏待了你。”
机灵鬼应是,一溜烟跑回自己那在角落中,最潮湿的床铺去了。
接着龙头抖了抖肩膀,立刻就有手下给他披上了衣服,穿戴起来。
穿戴完毕,龙头又扫向众人:“你们想好了,等到了今儿晚上,老子就不等你们了。”
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一旁众人紧跟着。
英军军官都在开会,一共三十来个人,他们的首领腾普尔上尉,刚刚从将军府开完会回来,上面给他们分配了军事任务,让他们带兵苦力登城作战,他们必须尽快的分配好任务。
这是一个好机会,龙头大哥一直在等的机会,他径直往仓库走去,不是粮仓,不是武器库,而是储存烟土的仓库,守卫的也是苦力,但这群苦力已经被他收买了,他们径直走进了烟库。
军营中很快就响起了呼喊声,大家喊着:“走水了!”
苦力队有两千来人,分为三十二个队,每队有一个英军军官指挥,他们此时都聚在一起开会,听到军营中的声音,暂时中断会议走了出来,却看到烟库那边冒起浓烟,苦力们没有指挥乱糟糟一团乱跑,狂呼。
军官们立刻开始行动起来,组织苦力们救火,火灭了,但是看到烟库中的烟泡,他们知道这次起火是有预谋的,因为所有的烟泡都被人从烟箱中倒了出来,放上了柴火烧过了,剩下了一些残渣也不能用了。
调查不难,一个苦力队造反了,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人早就到了五仙门旁边一家客栈中,距离军营并不算远,但谁都知道,英国人没有兵力全城搜捕。
此时刚刚还威风八面的龙头老大,却像那个机灵鬼一样,点头哈腰的站在另一个人身边一脸的谄媚。
“侯哥,事情都办好了。您看您这里还有什么吩咐?”
龙头旁边坐着喝茶的正是侯进,短短几日不见,身上的精气神早已经焕然一新,俨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办的好,跟我做事,你该清楚,有功必赏。这里有一千两银子,拿去跟你的兄弟们分了吧。”
侯进说着,眼神扫了扫桌子上一个布包,布包鼓鼓囊囊,轮廓表明是一锭锭银子。
龙头老大却没有动那银子,谄笑道:“在下跟侯哥做事,可不是贪图银子的。”
侯进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你要什么?”
龙头老大笑道:“不敢跟侯哥张嘴。只是这烟瘾着实挠人,鬼子给的烟土都他玛掺假,根本不顶用,兄弟们都没劲干活了。”
侯进冷笑一声:“没出息!喏,老子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眼睛瞥了一眼窗子底下,一个标准的烟箱就放在哪里,一看就是洋人船上专门装烟土的那种箱子,封条都没打开过的样子。
龙头老大不由面露喜色。
侯进却站起来了:“大烟留着,银子也拿着。侯哥从不白使唤人。”
龙头老大奉承道:“侯哥客气了,兄弟们都知道侯哥是个讲究人。”
侯进说着走出了房门,龙头老大亦步亦趋的小步跟着,就差侯进半步,一点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侯进继续道:“这客栈的后院老子都包下来了,你们就暂时住着。皇帝还不差饿兵,待会去黑牙家里找些粉头来,也该让你手下的弟兄快活,就说是老子叫的,黑牙哪里说好了。”
广州的皮肉行当,层次分明,最低等的没有专门称呼,就叫做“家”,讲究些的叫做“室”,只有那些最高档的青楼才有专门的名字,比如什么阁了,什么楼了之类的。黑牙家是五仙门附近最大的一个皮肉行当,养着几十个粉头,价钱便宜,即便是附近的扛活的苦力,也常去哪里消费。
龙头老大一听还有女人,马屁又接二连三的拍起来。
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侯进心里那个爽啊,有钱真好!
可笑自己刚刚找上那些龙头的时候,一个个还眼高过顶不把自己当回事,这才几天,就扛不住了。这个黑狗是懂事的,第一个反应过来抱他的大腿,所以就银子有了,大烟也有了。至于其他那些龙头,侯进知道他们会来求自己的。
军营那边,苦力们本就对最近的烟土供应不满,即给的少,也没劲头,跟洋人干活,一时半会拿不到钱,大家不久冲着一个大烟管够吗,现在倒好了,烟也没有了,于是一个个闹将起来,吵吵着要洋人发工钱。
洋人军官一个头两个大,腾普尔带着人,带着钱满城的找烟馆,扫了一遍也没找到多少烟土,可是发钱的话,又怕在这个紧要时刻,这些苦力拿了钱就逃了,两面为难。
朱敬伦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是却看到更多的洋人士兵往南走,感情他们打算放弃老城,龟缩在四面城墙包围的南城(新城)了。这算是一个明智之举,他们没有兵力防守整个广州城,要知道广州城墙长十五里,他们的士兵撒在城墙上,手拉手都连不起来,所以只能收缩防守,才有可能守得住。
只是将军府这里属于重点,竟然也要放弃了,显然情况比朱敬伦预想的还坏,洋人收缩的比朱敬伦想的还要坚决。
将军府跟巡抚衙门都在一条大街上,是广州东西方向的轴线慧爱大街,将军府都放弃了,那么巡抚衙门大概也属于要放弃的地方,赫德让朱敬伦收拾一下跟随洋人撤往新城,朱敬伦借故赶回巡抚衙门。
柏贵知道的情况,比朱敬伦还要多,反而是他告诉朱敬伦,乡勇已经攻进了北城,洋人放弃了除镇海楼一带之外的整个老城。
柏贵异常的焦躁,反复思量之下,他打算跑!
第六十节 中间人
柏贵之所以要跑,不是担心城外士兵打进来伤害自己,而是因为洋人通知他一起往新城撤离,柏贵不打算在跟洋人混在一起了,但是两个洋兵已经到了衙门口,柏贵需要立刻逃,等会乡勇进城后,他立刻就跟乡勇汇合,哪怕黄宗汉不待见他,也好过继续被洋人控制。
朱敬伦决定跟柏贵一起跑,几个衙役在前面忽悠着几个洋兵,俩人从后窗跳了出去。
早有富礼带着几个老仆在后门伺候,柏贵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进入衙门后面的巷子,三拐两拐,进了一家小院,小院空无一人,野草杂乱的长着,门窗上都有一层**的尘土,显然很长时间没人住了。此时的广州城都快成鬼城了,早在开战前还留在广州城的人就不到一半了,这两天又往城外逃了许多,大概都不到过去三分之一的百姓还留在城里了。这些人是那些最底层,最穷困,最无处可去的人。
两个洋人士兵回到了将军府,跟他的长官复命,对于柏贵不愿跟他们离开的事情,根本没人重视,此时他们能想到广州城中还有一个此前跟他们合作过的巡抚,就已经很难得了,能派两个士兵去通知他一下已经算是够意思了,至于那巡抚愿不愿意跟他们走,谁管他呢。
连赫德都不太在乎,他在一个士兵的帮助下,一瘸一拐的往难走,找不到马车了,行礼也扔了。一群群士兵,沿着四牌楼大街往南,进入南城后,关闭了归德门,整个南城就自成一体,跟北城彻底割裂开来了。
但是南城这里也说不上安稳。
城外珠江上两座炮台依然在中国人手里,而且就在今天早上,两座炮台上的大炮将那艘伤痕累累的法军军舰打沉在珠江中。此时英法联军在靖海门、五仙门和永清门上的大炮还在跟炮台上的大炮对射着,可是这些步兵跑根本就压制不住炮台上的要塞炮。
谁都看的出来,形势岌岌可危,幸好中国人的军队战斗力太差,如果碰到任何一只欧洲军队,他们现在的情况,都会选择投降,连突围的念头都没有,更不用说军官们还打算在城南这里死守待援了。
至于援兵,赫德知道也可能靠不住,法国人已经非常生气了,上个月中旬英军就表示他们会从香港抽调一只军队过来,也就是那只“黑鬼团”,一千个印度兵组成的军团,可是谁能想到中国人竟然在那时候突然向香港移动,在东莞和新安县都出现了大规模集中的中国乡勇军队,这让香港总督担心香港的安稳,他认为香港此时比广州重要,于是暂时扣下了这只准备支援广州的军队,留在香港防守中国人有可能的攻击。
如果真的有援军,那么这三天时间,足够从香港赶过来了。此时不止法国人不高兴了,连英军一些军官都对上面那些官僚不满了,英军军官认为,哪怕没有陆军,至少应该派遣海军过来帮助他们夺回炮台,这样让他们至少有一个退路。
可是哪里还有军舰,香港只有两艘正规军舰,香港总督也绝对不会派过来,剩下一些武装商船,就算派来了广州,大概也是给炮台击沉的货,根本就没用。主力都跟着去天津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们已经跟中国人签订了条约,最早的一封信告诉广州英军,联军主力已经到了上海。
所以英国人告诉法国人,只要在坚持很短一段时间,他们就有援军了。
英国人在炮台上储备了充足的弹药,中国人的那些古董大炮他们看不上,也全都换成了阿姆斯特朗的岸防炮,虽然不是阿姆斯特朗最先进的后装线膛炮,但依然比中国的大炮先进了许多,这些新式大炮让中国炮手们用的很爽。
他们上回跟英法联军在波罗庙炮战一夜,现在想来还战战兢兢,当时也就是靠着一腔血勇之气,但这回不一样了,有炮台保护,他们跟城墙上的洋人步兵跑对射,完全占据了上峰,尽管他们的操作还不行,但使用英军的标准药包,用目视瞄准,也基本上能送到城墙上,炮手管带现在一心要把广州城墙轰塌,没有任何特殊的军事目的,就是纯粹的好玩。
张千山也在炮台里,躲在工事背后,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还有一些忐忑。
炮台他攻下来了,炮手他也放进来了,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两个炮台,等这场仗打完。但是他还想去城里看看,乡勇们进城了,广州城啊,那得有多大的油水,他动不动心不重要,他手下们可是按捺不住了,都是当了多年兵的老油子,老兄弟了,谁不知道攻城掠地是发财的正道。
英法联军之间有矛盾,乡勇跟乡勇之间更有矛盾,说白了都是利益闹的。
朱敬伦跟柏贵已经走出了院子,柏贵的家丁联系上了乡勇头目,尽管有嫌隙,但黄宗汉还是派人来接他们。
大街上到处是乡勇,他们踹开一家家的门户,有人的多少还收敛点,要是家里没人,他们可就发财了。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哪怕人走了,总有一些东西留下来,即便家具都搬走的,聪明的乡勇往往还能从他们的院子里挖出一点东西,甚至有人挖出过一个银窖,一下子就发了横财了。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控制不住的乡勇会将这种偷窃变成明目张胆的劫掠,劫掠不果的时候,弄不好还会杀人,杀人之后起了性子,闹不好就会放火,人杀红眼了,眼里只有钱的时候,什么行为做不出来。
但也有例外的,茶巷口一个大院被几个乡勇闯了进去,结果被蛮横的家丁一通乱揍打了出来,告诉他们千总家里他们也赶来,找死。灰溜溜的乡勇狼狈的逃了出去,脸上的不满不知道会引发什么。
朱敬伦不由担忧起来,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用一根小撬棒不断的撬动,事情绝对发展不到眼前这样子,虽然他从不后悔让广州承受更大的危害来换取后世的尊严,但是他心里也解不开一个情节,那就是觉得这一切他是负有责任的。
朱敬伦不断的跟柏贵说着,希望柏贵能够想办法约束一下乡勇们的行为,但是一路上柏贵似乎心不在焉,就要去见黄宗汉了,他还没想好说什么。
黄宗汉的大帐,此时设置在大东门外的报国寺,柏贵和朱敬伦走了许久才到了地方。
气象森严,上千的军兵在这里保护着这些大人。
柏贵很快就进去了,朱敬伦却被留在了这里。
许久,柏贵出来了,心情很不好。
“黄大人让老夫负责劝降夷人,还逼老夫立下了军令状!”
朱敬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显然黄宗汉利用柏贵擅自封锁南门,让英法联军变成困兽,困兽犹斗,更不好对付,柏贵恐怕在用全歼来解释,但是黄宗汉显然不打算强攻了,鬼知道用乡勇攻打广州城让他承受了多大的损失。
加上之前柏贵一直坚持要全歼洋人,还扬言只要四面包围,洋人必然投降云云,结果被黄宗汉利用,逼他立下军令状,招降洋人的事情,就落到了柏贵一人身上。
看着柏贵看向自己的目光,朱敬伦知道,这件事被柏贵推到了自己身上。
当即拱手:“大人,小人请命前往夷人处招抚夷人!”
柏贵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事成之后,本官给你请功!”
“谢大人栽培。”
朱敬伦让人找来一匹白布,找了根棍子,当作白旗,又有几个乡勇跟着,这就算是使节团了,一行径自往南城走去。
此时洋人已经封锁了南城所有进出城门,小心的防御,乡勇反而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普通士兵忙着抢劫,文官们则在高谈阔论,不断的扯皮,一时间根本就没心思跟洋人决战。
乃至城里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从番禺直街来到小南门前,手里高高举着白旗,洋人没有攻击,到城门前说明了来意,此时城门已经在里面堵死了,根本无法打开,一条绳索将朱敬伦拉上城墙。
很快就见到了英法联军的军官,此时联军中地位最高的成了法国人,过去的占领委员会三巨头就剩下了一个巨头,短短十来天,三巨头中的两个英国人先后被中国人掳走或打死,巴夏礼是被绑架了,贺罗威上校上次带兵攻打波罗庙,直接就给炸死了。
所以联军中现在地位最高的是法国马蒂内上尉,经过讨论,他暂时代理联军总指挥。
当然英军也有军官在列,赫德作为临时总顾问,依然受到重视,毕竟他现在可是唯一的中国通啊。
向英法联军传达了中国乡勇的态度,得到联军坚决的否定之后,朱敬伦拒绝联军让他出城去向中国人转达他们的态度的要求,让联军诧异不已。
第六十一节 十万百姓十万兵
漏发了两张,不好意思。一块发出来,今天四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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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马蒂内上尉的诧异,朱敬伦表示他就不是正经的代表,他本是英军翻译,被乡勇抓住了,这才被派来,现在乡勇在城里到处抢劫,旧城太不安全了,他不想回去,如果洋人想跟乡勇沟通,让他们另外派人去吧。
这点赫德可以证明,老实说赫德也很诧异,当他看到朱敬伦举着白旗作为中国人代表出现的时候,有一霎那,他异常愤怒,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朱敬伦竟然是中国人那边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刚刚投降的,还是他一直都是在中国人安插的密探。
如果是后者,赫德就会感到异常的悲哀,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赫德已经很相信朱敬伦了,甚至可以说朱敬伦是他在广州城最信任的人。如果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中国人的间谍,虽然并没有从他这里得到多少重要情报,但英国人绝对闹出了大大的一个笑话,而他赫德很可能是这笑话中的背景人物。
直到朱敬伦解释说他并不是正规代表,只是被逼着过来传话的,赫德眼睛中才露出轻松的神色,不是他多么看重朱敬伦,而是他难以接受再一次的背叛,他现在已经深感耻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正在崩溃的边缘。
如果朱敬伦是被迫的,他就好受多了,赫德第一时间就接受了朱敬伦的解释,因为他知道朱敬伦是跟他们一起出城,一起被中国人的火药炸伤过的,现在身上还缠着一圈绷带,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密探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赫德站了出来,亲自向马蒂内上尉解释,告诉马蒂内上尉朱敬伦一向工作认真,是英军中很有能力的翻译。
马蒂内上尉接受了赫德的解释,但是派谁跟中国人去沟通呢,老实说他们也打算继续跟中国人交涉,他并不想打这场仗,不是怕,而是因为现在情况对他们很不利,如果英法联军主力从北方回来了,他们绝对不会拒绝打一仗。
所以很有必要派人去跟中国人谈谈,告诉他们条约已经签订了,让他们遵守条约,如果中国人以没收到条约信息为由,法国人会很乐意详细解释,会让他们派人去跟他们的皇帝确认一下,法国人不着急,至少在法军主力回来之前,他们一点都不着急。
至于中国人不顾条约,突然向他们发起攻击的事情,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马蒂内上尉不打算计较,要算账也得等葛罗(法国全权代表)带着法兰西大军回来之后再算,他相信葛罗会让中国人知道背约的后果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阵地,等待援兵,能守住就是胜利。
那么派谁去跟中国人交涉呢,眼前这个中国人一脸惊恐,对方还拉开了自己的衣服,表明自己有伤在身,看样子打死都不想去了,而且还是个英军翻译,他也不好调动,那么就只能排除法军的翻译了,法军的翻译中他到时对一个很有印象,那是一个很识相的人,起码他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此时从来没有少给他送礼,中国人管这叫做孝敬,腐朽的法兰西军队中这种事也早就非常常见了。
于是马蒂内没有坚持让朱敬伦出城,而是派了一个法军翻译,大投机商陈启信出门了。
朱敬伦之所以不愿意出城,他觉得他留在英法联军内部,更有用处一些,临走的时候,他已经告诉柏贵情况了,并且表示他会里应外合,希望必要的时候,柏贵能帮他,柏贵当然不会拒绝,吩咐他小心行事,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冒险了,说话的时候无比的认真,完全看不出有半分假意。
跟赫德打了声招呼,告诉赫德自己还得找军医治疗一下,表示觉得背上疼的厉害,大概是伤口被中国乡勇给弄破了,赫德还有事情要做,就没有留他,嘱咐他办完事来找自己,他给朱敬伦安排地方住下。
朱敬伦没有找军医,而是直接去了五仙门旁的客栈,侯进暂时就住在哪里。
侯进表示,苦力中他已经收买到了上百人,有这些人在,随时可以杀了英军军官,带苦力造反。但没那么容易,朱敬伦没有让他冒险,因为苦力们因为大烟瘾的事情,此时已经完全不再配合英军了,哪怕英国人杀了几个闹事的,还是无法调动苦力行动,反而引起了苦力的不满。迫不得已之下,他们给每人都发了一笔饷银,结果当夜就有人逃了。苦力现在就是一个炸弹,英国人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还派了近百人驻守苦力营,防备着苦力的造反。
朱敬伦觉得,即便这些苦力造反,也未必打得过一百个英国兵,反倒不如让他们就那样闹着,还能牵制这一百个英国士兵呢,让洋人的兵力更加的捉襟见肘。
至于侯进手里的人,现在已经有不少了,城门一带三教九流的人多的很,只要给钱什么事情都肯干,也敢干。
朱敬伦吩咐了一下,当夜就有几十份传单在城中散步开来,这些传单是写给印度兵看的,告诉印度兵,印度兵不打中国人,中国人不打印度兵。至于能起到多大的效果,那就不知道了,要知道英国人对印度兵的控制,可比苦力要严格多了。
跟侯进分别后,朱敬伦才找了一个英军军医帮自己随便看了看,对方表示没问题,伤口长的很好。
赫德安排朱敬伦在海关衙门旁边一家民房中住下,大多数翻译都住在这里,包括法军的翻译也在这里,因为现在海关衙门暂时作为英法联军的总部,所以翻译在这里,白天上班很方便。
朱敬伦以担忧的情况,跟法军翻译陈启信沟通了一番,陈启信从乡勇出回来后心情就很不好,他告诉朱敬伦广州城怕是守不住了,乡勇上万人,实力强大,洋人不可能打的过。
又从陈启信这里得知法国人对英国人很不满,不仅仅是英国人承诺的援兵一直不到,还因为上次英国人冒险去救巴夏礼,结果全军覆没,折损了近百个法国兵,法国人认为,完全是英国人的一意孤行不顾大局,才造成了目前的局面。如果当时他们不派海军去救巴夏礼,英法联军海军在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让中国人占了炮台,让他们的后路断绝。
同时法国人也希望趁现在中国人还没有包围死广州城,他们应该集中兵力突围,还是英国人要继续坚守,等待援兵。
英法联军有意见分歧很正常,兄弟之间还会打架呢,更何况两个强盗乎。这种合伙抢劫的盗匪,顺利的时候当然你好我好,不利的时候,相互推卸责任很正常。如果不是城外遍布乡勇,谁知道他们自己会不会分道扬镳。
朱敬伦觉得很有必要利用一下英法联军的矛盾,但同时也必须在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让法国人觉得在不跑就跑不掉了,从而加剧他们之间的分歧。
连夜写了一封信,让侯进秘密送出城去交给柏贵。
报国寺一间香客们住过的厢房中小豆孤灯,柏贵看过了朱敬伦的信件,立刻就烧掉了。
“富礼啊,你马上出城,联络十里八乡的祖宗乡绅……”
命令下的痛快,但是心情更加复杂了。
跟黄宗汉的矛盾太深了。
到现在为止,黄宗汉只是安排他住下,一应军事行动都不让他参与,完全把他排斥在外,让柏贵越发的心里不安。
朱敬伦给他出的主意是,发动广州城外面的老百姓造造声势,如果那些大宗族愿意配合的话,招呼十万人不在话下。
可是啸聚十万老百姓这不是一个小时,太平时节,朝廷对百姓聚众这种事情就异常的防备,更何况现在是乱时,恐怕聚起来容易,在散开就难了。
所以柏贵最后叮嘱富礼道:“他们要钱就给钱,一定不能说是我让他们做的,就说是黄大人要的。”
这件事不能沾,因为这不但不是功劳,还是祸事。他柏贵扛不起,就让黄宗汉去抗吧。
富礼第二天天亮才行动,晚上行动,弄不好会被人当贼给抓起来。
他身上带着钱,骑着马,就找距离广州城最近的那些乡村,有宗族的找族长,没宗族的找地主豪强,找乡绅,告诉这些人,组织人手去广州城,告诉他们广州城已经被黄大人包围了,让他们去给黄大人壮壮声势,不用他们打仗,只要在后面鼓噪,把家伙事都带齐了,动静闹的越大越好,给每一家留下一二百两银子,说是给他们准备的伙食费。
一天时间绕城转了一圈,至于多少人愿意配合,富礼就管不着了。天黑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河南。
广州的河南,可不是一个省,而是珠江南岸一小块地方,靠近珠江发展城了一个繁华的市镇。英法联军曾经占领过这里,现在已经放弃了,没有兵在这里驻守。
当白天的时候,河南地附近陆续出现了一些乡民,他们拿着锣鼓徘徊在镇外闹腾着。
还有人打着各色旗帜,也不知道是把谁家的被面绑在了锄头上,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他们的出现吓到了洋人,也吓到了黄宗汉。
第六十二节 炮声就是信号
先是零零散散的百姓在一些颇富正义感的乡绅的带领下,打着报效朝廷的伟大精神来到城外,黄宗汉第一时间是选择派人阻挠,责令他们回去,但谁知那些乡绅众口一词是黄宗汉让他们来的,还给了盘缠银子。
黄宗汉知道,自己又被人算计了,他没有证据,但是他知道是柏贵干的。他找了几个乡绅问了一下,都收到了一二百两的银子,真是大手笔啊,看着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怕是花了上万两银子了。
人就不能聚集,一旦开始聚集,就如同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后面的看到前面的去了,没发生什么坏事,也乐的凑个热闹,当然他们知道是去给朝廷大军壮声势的,又没什么危险,不去白不去,真要让他们攻城,怕就会一哄而散了。
黄宗汉只是头大,一开始没用强力驱散这些百姓,结果人聚集起来了,再想驱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不得已只能放任自流,不过派人去警告了那些乡绅和宗族首领,让他们约束好他们的精壮,不得滋事。
何止精壮,没有黄宗汉的乡勇据守的河南地才更热闹,这里跟广州城隔了一条珠江,大家觉得更加安全,因此看热闹的人就更多,敲锣打鼓的,演社火的,舞龙舞狮的,压抑了这么久的热情似乎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城头上的洋人看不清楚,只看到大批大批的中国人在河南地聚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中国人要来攻城了,中国的大军来了。
中午时分,南城中就已经开始流传朝廷派了十万大军来攻打广州城的消息,不但中国老百姓在流传这些谣言,洋人士兵中也在传中国人派了大军来,惶恐的情绪在蔓延,本就因为退守南城而士气低落的士兵们更没有士气了,全靠着军纪以及一些对中国人战斗力的鄙视才能维持着不崩溃。
谣言爆发出来就不可遏止,等到了晚上,就有人流传法国人在单独跟中国人接触,说的有板有眼,说是法国翻译都去见过中国人的总督了,也许法国人会自己跟中国人媾合,把英国盟友出卖掉的。
法国人没解释,英军甚至都没有去核实,因为对高层军官来说,这完全就是谣言,根本不值得相信,而且认定这是中国人的把戏,所以双方各自不约而同的下达军令,告诉士兵们这些都是谣传。
谣言这种东西之所以有人信,有时候是因为人们愿意相信,对法国士兵来说,如果真能跟中国人合作,让他们获得安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种好事就更有人信了,因此谣言不但没有因为军官的澄清而停止,反而越来越传的厉害,越来越匪夷所思。
城外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聪明人,都离得城墙远远的,在安全距离表现着他们的勇敢,敲锣打鼓大声谩骂,骂声洋人听不到,但是锣鼓喧天他们还是听得到的,朱敬伦说让柏贵掀起十万百姓,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十万,串联之下还有大胆的百姓从远方赶过来。
尽管这些百姓没有攻城,但绝对让英法联军深深感到城外不安全,法国人想要突围的呼声也低了许多,无形中倒是帮了英国人一把。
已经三天了,眼看这么下去,英法联军反而更加凝聚了。
乡勇那边动静一直不大,他们是攻下了广州城老城,可也立不住脚。原因很简单,广州就这么大点,形状是一个不规则的方形,长度十四里,从城中心往任何方向去最多也就二三里的样子,观音山(越秀山)最高处的镇海楼本就是一座炮台,洋人占住哪里,居高临下炮火几乎能覆盖全城。
因此乡勇能占据的地方,也仅仅是一些炮台覆盖不了的死角,所以老城中大部分反倒处于真空,成了盗匪的天下,不过乡勇已经渐渐退出了为非作歹的行列,黄宗汉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官员,来广东之前,在浙江担任巡抚,跟太平天国打过交道,他看到乡勇劫掠的苗头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镇压,杀了几十个人终于遏止住了这股风气。
但是他对英法联军盘踞的南城也没办法,这里是新城,四面城墙一围,就是一个独立区域,黄宗汉第二天选择性的进攻了一番,但是他的炮兵根本就打不过英法联军的步兵炮,装备最精良的一批装备火枪的乡勇,也没能接近城墙就被英法联军击溃了。
不能忽略的事实是,清军之所以败给洋人,跟勇不勇敢关系都不大,训练、管理全方面的落后才是根源,清军不行,乡勇也不行,乡勇比清军强也只是强在勇气上,训练方法、管理方法甚至还不如一些绿营呢。
因此强攻肯定是不行的。
祸不单行,黄宗汉试探进攻第二天,城外老百姓围城第三天,洋人败退城南第四天,广州城外开来了两艘军舰,冒着隆隆的黑烟,汽笛声震天响,城墙上的英法联军大肆欢呼,一时间都盖过了城外炮台上零散的炮声。
半天之后他们就欢呼不出来了,两艘军舰只是武装商船,上面的大炮甚至还比不上英法联军城头上的步兵炮,炮台上却有着先进的要塞炮,一个小时的炮战之后,一艘受伤,一艘识相的逃了。
看着一前一后仓皇逃离的军舰,这次该炮台上的中国炮手欢呼了。
朱敬伦没有欢呼的心思,他深深的担忧起来,他知道六月英法联军在天津跟清廷签订条约,然后开始撤军,在香港休整了一番后,主力就南下香港。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按照时间,随时都有可能到达香港,联军主力一旦到达香港,那么肯定会支援广州。不需要多少人,只要一两千人过来,广州城又会再次落到洋人手里。
这两艘军舰,也许不是英法联军主力的军舰,但是很可能是打前站的,这说明香港那边已经对广州采取行动了。
因此这炮声在朱敬伦看来,更像是催他行动的信号。
必须发动最后的攻势了。
第六十三节 跟法国人做朋友
印度人辛格最近非常忙,因为总有人询问他曾经被中国人抓走的事情,问他中国人凶不凶,问他中国人是不是吃人,问他中国人打不打人。
辛格就是那个用肖阿巧换回来的印度兵,他在中国人那边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因此他不介意经常给同伴们讲这个故事,但是当一天要讲几十上百遍的时候,多好的故事他也懒得张嘴了。
但那些长老问的话,他就是在懒得讲这个故事,也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将他在中国人哪里的遭遇讲一遍。讲中国人给他吃很多从没吃过的东西,给他看了很多有神像的寺庙,给他听画着花脸的人唱戏。给他讲唐僧取经的故事。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最近印度兵军营中出现的传单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新鲜内容的传单出现,那些英国人军官倒是试图阻止印度人阅读这些传单,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印度兵得到传单之后已经学会了秘密藏起来。
英国人也尝试着不让传单进入军营,但也很难做到。因为传单抵到印度人手里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印度兵在街上巡逻,突然一个人从巷子里扔出一个包袱里面装满了各种传单,印度人会捡起来带回去。
有时候甚至有小孩子看到印度人跑过来,往他们怀里塞一堆传单,然后很快跑开了。这种事你根本就禁绝不住。
这些传单的内容分门别类,告诉他们印度大起义的消息,这些消息其实长老们也多少听到了一些,从香港来的商船上从来都不缺印度水手,这些印度水手把家乡的消息零零散散的传到了这些长老们的耳中。
他们知道他们的家乡旁遮普、德里的士兵都在跟英国人打仗,巴哈杜尔·沙被推举为全印度的皇帝等等消息。但是身在异乡,他们这些印度兵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跟英国人做对,他们还需要靠着英国人才能生活,才能得到各种物资。加上印度人本身国家观念就不够强,所以他们也没有太强大的造反愿望。不满也是有的,因为有谣传他们用的子弹,都是用牛油浸泡过去的,锡克人才不在乎这些,他们牛羊肉都吃,但是普通的印度兵就很不满意了,军官再三保证那些都不是牛油,但他们依然很不放心。
来自家乡的消息,只能让他们知道原来造反也是一条路,但没人去选择。但是来自中国人的威胁和拉拢他们多少还是比较关心的,中国人告诉他们,中国和印度的友谊源远流长,大家都是东方人,印度人跟英国人一起来打中国这是不对的,中国人不想跟印度人打仗,只要印度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也不打印度人,希望印度人不要给英军作战云云。
不给英军打仗,这显然也不可能,拒绝作战就等于是造反了。但内心中已经埋下种子,印度人作战已经没那么积极了。不是他们意识到了跟中国长久的友谊,而是各种小道消息让他们不得不考虑战败的后果,他们需要知道一旦他们战败,中国人俘虏他们后会不会虐待。
相比本身战斗意志就一般的印度雇佣兵,此时城中最强大的一股战斗力,非法军莫属,他们有完完整整的一个步兵团,五百人的战斗人员,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不过五百法军是分为两部分的,在南城有三百人,在最北边的镇海楼炮台上还有两百人,这两百人控制了观音山上的高地,乡勇们根本就打不下来。
这些情况朱敬伦已经掌握了,这让他看不到英法联军投降的希望,城外两艘军舰虽然被炮台上的大炮打跑了,可是英军军舰的出现,就已经让英法联军高层看到了希望,两艘军舰传达的是一个信息,一个英国人始终关注着广州的信息,让他们知道他们并没有被抛弃。
英国人此时手里只有印度兵和苦力,苦力已经闹起来了,印度兵也不那么可靠,所以法国人就成了最可靠的军队,分化瓦解法国人的行动朱敬伦也一直在做着,但是效果不大,也只是散步了一些法国人单独跟城外的中国人接触的谣言罢了,普通士兵会传,高层根本就不可能相信。
必须派人实质性的跟法国人接触。
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朱敬伦立刻让侯进给柏贵传过去一个消息,让柏贵尽快配合他做一些事情。
消息已经很难传递出去了,因为城中谣言四起,英法联军都加大了对城区的封锁,先后堵死了好几个暗道,城门也都紧闭的情况下,真的很难相互沟通。
但法国人还是收到了一封信,是法国一个翻译收到的,他早上刚刚起来,就在他的被窝里发现了一封信,这让他惊诧莫名,很快法国人来到宿舍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也没有其他收获。
法国上尉看过了那封信,那封信上表示,他们可以跟法国人谈判,并且释放所有的法国人出城,但是他们不能放过英国人,信上说英国人跟中国是世仇,割让了中国的香港,不归还国土的情况下,中国人跟英国人是死敌,但是中国人跟法国人没有仇恨,不希望法国人留在城里送死。
马蒂内上尉倒是很光明正大,看完信后,立刻还拿给英国人看。同时借此提出了一个建议,是不是能够趁机整体突围出去,他们困守在这块狭小的地方,迟早会被中国人攻进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是英国人拒绝了,表示即便出了城,如果中国人是骗人的,城外那无边无沿的中国人或许更危险,英国人警告法国人,让他们想一想巴夏礼等人的遭遇。中国人连劫持人质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根本就是不名誉的,是不讲信用的,谁敢说这封信是不是在中国人的骗术呢。赫德也站出来为自己一方说话,告诉法国人中国人善于使用欺骗的手段,而且把用欺骗赢得战争看作是一种荣耀而不是耻辱。中国的军事家孙子说战争就是使诈(兵者诡道也)。
马蒂内上尉糊里糊涂的就被一群英国人忽悠走了,但是他挺不痛快的,他一直坚持要突围,是英国人一直说他们的援军会来,到了现在只派了两艘武装商船做做样子就走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马蒂内认为都是英国人的固执造成的。
中午时分,突然一声巨响,城墙一角垮塌下来,一直跟城外进行炮战的五仙门垮塌了,这里面临这海珠炮台和东炮台两面夹击,到现在才垮塌已经说明中国人的炮术烂了。城墙倒塌,英国人驱使苦力去修城墙,又是一番忙碌。
下午的时候,突然北边镇海楼那边炮声隆隆,而且一响就没个停,听声音中国人有很多大炮,而且大炮的声响怎么听都像是洋人的大炮。炮轰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镇海楼竟然也倒塌了,不知道中国人能不能攻陷镇海楼,哪里可是有两百法国兵的。
夜里马蒂内又通过另一种方式得到了中国人的消息,中国人宣称,已经向镇海楼发起了最后的反攻,如果法国人不投降,他们不保证哪里法国士兵的安全。如果法国人愿意合作,他们愿意先跟镇海楼的法国士兵谈判,放那里的法国兵先行离开。并且允许法国人派人去镇海楼跟哪里的法军沟通消息。
跟北边的士兵沟通,这一点马蒂内一点都不排斥,立刻派人打着白旗,带着翻译,趴下城墙,路上中国乡勇没有攻击他们,只是跟随着他们一直到城墙最北边的观音山下,目送他们上了山。
从镇海楼回来的军官表示,哪里的情况很不乐观,中国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性能很好的火炮,数量足足有几十门之多,而且口径也很大,比观音山炮台上的要塞炮都不差,因此轰塌了镇海楼不说,还压制住了炮台上的大炮。
观音山上的炮台也经过英法联军的改造,火炮也换上了英国的要塞炮,但是数量并不算多,只有十几门而已,因为这里相对没有珠江上的海珠炮台和东炮台重要,该死的英国人始终认为制海权更重要,因此对珠江上的炮台更重视。
中国人的火炮完全压制了观音山炮台,这让法国人判断,他们已经无力坚守观音山这个据点了。可是观音山跟城南现在被中国人分割开来,让那批士兵穿过整个广州老城突围,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马蒂内想到了中国人说的,允许观音山上的法国人先行离开,他觉得有必要考虑一下。
于是马蒂内认真派遣一个军官,带着翻译陈启信出城跟中国人商量,此举引起了英国人的不满,要马蒂内解释为什么要私下跟中国人沟通。马蒂内表示是为了观音山上两百法军的安全考虑,英国人却表示希望法国人继续坚守据点。
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另一边法国代表却得到了中国乡勇比较友好的接待,告诉他们中国人很愿意跟法国人做朋友。
中国人几乎答应了法国人所有的条件。
观音山上两百法军甚至带走了他们的武器,迈着争气的步伐,从观音山上下来,然后出小北门,最后在中国士兵的引到下到了广州城外东北放的北校场,住进了过去中国士兵留下的营房。
接着这股法军立刻在中国人的要求下派出代表来到城南,向马蒂内报告了他们的情况,他们说中国人给他们安排了营房,并且没有在周围放置军队,并且保证只要他们不靠近城墙并且进攻中国人,中国人就不进攻他们。
中国人保证,如果城南的法军也愿意撤出来,他们很愿意让两只法军汇合,绝对不会攻击他们。
第六十四节 发动总攻
对于柏贵能说服黄宗汉对观音山发动一次总共来配合自己,朱敬伦感到相当欣慰,因为如果乡勇们真的一点战斗力都不表现出来的话,他真的很难说服法国人合作,不但很难将法军这只最有战斗力的部队置身战场之外,更不可能将英法联军分化瓦解。
朱敬伦不知道柏贵其实也很难,说服黄宗汉发动进攻观音山的行动,可真的费了老大的劲了。
来到报国寺之后,柏贵也没有闲着,黄宗汉不见他,但是华庭杰那些人却不好不见他,南海知县华庭杰和番禺知县李福泰却不好不见他,这两人过去都是柏贵的手下,不但大家都住在一座城中,衙门距离都不算远,不见太不近人情了,很容易让人认为他们势力。
在籍的户部侍郎罗惇衍、前太常寺少卿龙元僖和前工科给事中苏廷魁这三个乡绅也不好不见柏贵,毕竟他们都是广东人,柏贵在广东做官久已,从道光十五年起,柏贵先后担任广东普宁县知县、广东龙门县知县、东莞县知县、广东南雄直隶州知州、广东督粮道、广东按察使、广东布政使、广东巡抚等职,他三十年官宦生涯中,有二十四年是在广东做官,跟广东乡绅关系不错,而且这么大的人情在里面,三大乡绅也不好得罪。
柏贵费尽力气向这些过去的部下和朋友解释自己的苦衷,并且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在洋人哪里不过是潜伏,而且在洋人内部安插了相当多的密探,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在忍辱负重的报效朝廷,报效皇帝的。
解释多了倒也能骗的一些同情,毕竟都是同朝为官,华庭杰等人过去也没什么冲突,此时也不想赶尽杀绝,尤其是当柏贵给他们一封封城南英法联军的情报后,他们也认为柏贵说的有些东西在理。
当柏贵费劲心机说服这些练兵的文官向黄宗汉进言说先打观音山,拔出背后的威胁,然后再图谋南城后,黄宗汉也没什么道理拒绝。
所以将手里能拿出来的那些炮全拿了出来,那些炮哪里来的,一部分是乡勇自己铸的,一部分是英国人送的,是那些沉在波罗庙附近的英军军舰上的舰炮。
林福祥上次炮战后就喜欢上了大炮,乃至他都没有参加这次围城的战斗,一直带人将那些大炮统统捞了上来,打磨干净之后,才带到了这里,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中国人自己铸的大炮其实只能吓唬一下法国人,真正发挥力量的还是英军的舰炮,用这些大炮最后吓到了法军,这才逼的法国人撤出了观音山,也算是一个小胜利。
收复观音山之后,整个北城才算真正被乡勇控制,他们在不用担心在城里走着,突然就有炮弹从山上打下来了。
但是英国人对法国人的不满却更严重的,一开会总要以吵架收场,而且法国人根本不服,巴夏礼等英国高级军官都不在的情况下,马蒂内上尉觉得自己的地位最高,因此也不时的摆摆谱,英国人却根本不认账。
这些都是小事情,鸡毛蒜皮一般的小事,能为这些小事双方都不满的时候,证明关系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
面向老城的文明门旁边一段城墙上,有一些头戴小斗笠,身穿深色棉布衣服,配白色挎肩斜带,上面用中英两文书写着一些编号的士兵,这些士兵正式苦力营的苦力。人数不过百人的样子,这段时间也就只有这一百来人还继续配合英军了,其他苦力被大烟瘾折磨的死去活来,没有造反算他们意志坚定了。
这一百多人为什么不闹事,因为的头目总能拿出一些大烟给他们解馋,英军军官很好奇他们的大烟是哪里来的,但这些人就是不说,只说他们有一些存货,英军希望能够高价购买,他们表示这不是钱的事,没烟连命都没了,这时候谁会卖。
英国人也不好逼迫,能有这一百多个听话的就不错了,逼急了一个人都没的用了。
英法联军占领的南城,也有十二座城门,城门往往都是跟主要街道连接的,因此都是防守的要地,仅仅是十二座城门,英法联军防守起来都很费力,平均下来他们的兵力也只能在一座城门上放置一百来个士兵罢了。
因此这一百多个苦力也被分配上了城墙,只是并不完全信任他们,所以直接面对城外的小东门、永兴门这些城门还是英军自己把守,面对老城番禺直街的小南门都不让他们过去,只把他们分配在文明门一带,对面不是什么大街道,而是广州府的学宫。
深夜,一队士兵巡逻到此,无人注意的时候,一个苦力士兵摘下背后的弓箭,箭头上绑着一封信,小心的向广府学宫射过去,然后立马收起弓箭,继续去巡逻。
消息就是这么传递过去的,很快就有人影从广府学宫的围墙上爬了出去,一封信一刻钟之后就摆在了黄宗汉的案头,信里有一份城南夷人布防图。
并且详细说明了城内的情况,告诉黄宗汉英军中的印度兵人心惶惶,缺乏战心,如果主攻英军把守的小南门一带,应该很容易得手,信中探子表示,他已经稳住了法国人,只要不去打法国人把守的归德门,大南门,法国兵就不会去增援英国人。
黄宗汉沉默的看完信,如果是一个人能做决定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反而会说这是敌人的阴谋,但是这封信是华庭杰他们一起送来的,请他定夺。黄宗汉就很难做决定了,如果他一意孤行不采纳,这些带兵的家伙会怎么看他。到时候有人参他的时候,他怎么解释,反正仗到现在已经是必须打了,信中的信息如果是真的,那么从小南门一带发起进攻,确实是有利的。
不得不说上次在观音山问题上的妥协是一个巨大的失败,这让华庭杰等人开始相信柏贵在城中的密探在洋人中相当有能力,不但能不断的送出情报,甚至还能左右洋人的决定,跟法国人达成的协议就是证明。
所以这次密探再次把信送到柏贵手里,柏贵轻易就说服了华庭杰等人,华庭杰等人不疑有他,立刻拿着信来找黄宗汉。其实华庭杰等人完全没有想到,他们间接的帮助了柏贵给黄宗汉施压。也不知不觉间,更加坐实了黄宗汉以为他们是柏贵的人的猜想。
马蒂内也在看一封信,他看了好几遍,这次他终于没有拿给英国人看,而是直接烧掉,这封信告诉他,中国士兵将主攻英军阵地,如果法军不帮忙,他们就不会攻打法军把守的地方,如果法军参战,他们将把法军当作敌人,将会不留情面的消灭。
信中透露出一种中国人目前并不把法国人看作敌人的态度,尽管这种态度马蒂内根本不信,但是他得留一条后路。城里就只有一千多军队,怎么可能跟数以万计的中国人对抗,根据目前的情况,中国人手里不但有西式步枪,连大炮都比他们多,这仗根本就打不赢。
法国人天性浪漫,鼓起勇气就能横扫欧洲,一旦泄气了,也容易妥协,甚至投降。这是他们的天性,而英国人则比较倔强,性情顽强。所以法国人擅长搞艺术,英国人擅长冒险。所以二战英国人坚持了四年,法国人只坚持了四十天。
马蒂内心中顾虑,如果法军坚持作战,那么中国人将法军当作敌人,他们留在城里的还好说,城外北校场那两百个只有轻武器,且没有城墙阵地掩护的法军怎么办,那些法军从观音山上撤走后,目前根据与中国人的协议,他们暂时离开了这场战争,但是他们的性命依然在中国人手里捏着。
马蒂内觉得他有必要为那些同胞的姓名安全考虑,所以在这时候不去主动触怒中国人,是一种高尚的行为,至于英国人哪里,只要马蒂内带领的法军还在城内,就算履行着跟英国人的同盟义务,也不算背信。
他是这样想着的,所以第二天当中国乡勇发起攻击的时候,马蒂内命令法军坚守自己的阵地,一步都不得离开。
这场战斗有总共的味道,中国人在番禺直街上摆开了十几门大口径大炮,不断的轰击小南门。从城外还向小东门发起进攻,东炮台炮轰永兴门,海珠炮台炮轰残破的五仙门,攻势很猛烈,但是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在南城的东半部,西边法国人把守的地方一颗炮弹多没有打过去。
南城北墙上,法国人防守归德门,南墙上则防守靖海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英军在北墙上的小南门、文明门和大南门,南墙上的小东门、永兴门和五仙门都收到了攻击,英国人又不是傻子,很快就回过味来,结合城中始终不散的法国人跟中国人有密约的谣言,英国人很快就找上了法军。
他们希望法军支援他们。
但是马蒂内表示,他们的防守任务也很重,根本就抽不开兵力。
最后又是一次无谓的争吵,双方关系更加恶化了。
第六十五节 底线
战争中的谣言总是千奇百怪,有些根本看似天方夜谭,但总有人相信,比如英国士兵们现在都听说了一个故事,那就是英法联军的主力在上海卷入了跟太平天国的战斗。
天平天国在英法联军中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而且很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因为这个天国号称是信仰上帝的,随军牧师则说这就是一个邪教,他们的首领自称上帝的二儿子,是耶稣的二弟,当然够邪门。
连上帝的二儿子都敢说,这种人物身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有人传言说,英法联军在上海逗留休整的时候,太平天国偷袭了他们,十几万军队包围联军,目前战斗还没有结束,甚至有人说英军统帅格兰特和全权公使额尔金都被打死了。
谣言这种东西,成本很低,要撇清却代价高昂,尽管没人相信额尔金被打死,但是他们潜意识中已经相信英法联军确实在上海遇到了麻烦,也就是说,他们暂时盼不到援兵了。
同时中国人发起了总共,五六个城门外都出现了中国乡勇的影子,白天在老城正面进攻,晚上偷摸到南边放火箭,一刻都不安宁。
第三天中国人终于攻进了城里,不是从任何一道把守严密的大门打进来的,而是从城墙一角进来的。南城东北角紧靠一片建筑,那是中国人的贡院,中国人从贡院中挖了一条隧道通到城墙下,埋了许多火药,炸塌了城墙,数以百计的中国人连夜冲进了南城。
从小东门到小南门画一条线,整个东北角区域,都被中国人占领了。印度兵倒是发起了几次反攻,但是他们随便放了几枪后,也没打死几个躲在建筑物后面的中国人,对方稍一反击就后撤,军官根本就阻止不住。
这仗没法打了。
一个白天都没能把中国人赶出城去,英军知道,夜里完全是中国人的时间,而且鬼都不知道他们会从哪里发动攻击,除了正面,他们会从任何一个英军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放冷枪冷箭,一点都不名誉。
仗打了这么多天,他们已经相当疲惫,印度兵多次抱怨,法国兵不肯支援,苦力们整天嗷嗷叫着要钱要大烟,城外的消息断绝,江面上连个船影子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灰暗,英军军官的承受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他们甚至也开始相信联军主力在上海遇到了麻烦,否则怎么还不来支援,难道额尔金先生,格兰特将军他们不知道广州城岌岌可危吗,还是他们已经放弃了广州,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上帝抛弃了他们。
“赫德先生,这仗打不下去了。”
朱敬伦适当的出现开始向赫德抱怨。
赫德的脸已经消肿,但是面颊上留下了一到狰狞的疤痕,加上瘸了一条腿,这辈子都别想获得女人的青睐了。
“朱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援军随时都回来。”
经过多次打击之后,赫德依然能够平静的工作,此人的心理素质非同一般。
朱敬伦叹道:“可是我听人说联军主力陷在上海了,还有人说额尔金先生都被,嗯,我知道这肯定是谣言,但是他们如果被缠在上海,什么时候能来救援我们?我们还能坚持几天,十天还是二十天?”
赫德道:“联军主力在上海的消息也不确定。即便如此,我们还有三个多月的存量,弹药储备也很充足,一定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的。”
英军的物资储备一向很充沛,为此他们建立了一条从印度、南非到中国的供应线,一路上修建了打量的仓储设施,可以说英国人在打这一仗之前做的准备工作,是满清朝廷完全想象不到的,他们输的一点都不怨。
朱敬伦叹了口气:“可是他们不会给我们几个月时间的。他们有无数的军队,数以万计的军队,完全不怕伤亡。可是我们呢,就只有一千多人,城内也不安稳。今天我听说一个苦力杀了一个军官逃走了,就为了抢他身上那点钱。如果在这么下去,城里还不知道要爆发多少袭击事件呢,毕竟老百姓家里可没有三个月的存粮。”
仗打到现在,城内治安确实已经崩溃了,老百姓是最惨的,这些没有离开广州的老百姓本就是无依无靠,没处安身的人,都是穷人,平时也没有存粮的习惯和能力,战斗打响后,粮价一天比一天高,就这样粮铺依然每天限量供应,不能敞开了卖。苦力袭击洋人,老百姓也伺机抢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这些情况都让朱敬伦有些心里愧疚,所以他提前来劝说赫德了,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得等乡勇们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以真正的力量压迫英军投降,这才能最大限度的提振广州的民心,可是为了民心把民弄没了,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提前来劝说赫德,希望通过赫德说服英军妥协,哪怕换取一个有条件的投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你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投降吗?”
赫德认真的问道。
朱敬伦一副惋惜:“我觉得没有必要坚持下去了,如果对方能体面的对待我们,或许投降也不是一个不能考虑的问题。”
赫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朱敬伦都看到英军坚持不住了,他何尝不知道,如果中国人持续这么攻打下来,他们真的坚持不住了,印度兵的战斗意志已经到了瓦解的边缘,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苦力现在不但靠不住,每天还得用一百多个印度兵看着,防止他们造反,他们把守的五座城门处处战火,敌人又已经攻进了城,这仗怎么打?
他们专业的军官也表达了悲观的态度,认为他们最多还能坚持十天,十天之内没有援军的情况下,他们会被消灭。
抵抗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投降也未必不是一种选择,可是中国人能给他们体面吗?
赫德苦笑道:“你认为中国人会怎么对待我们,他们可反复提了上一次战争,他们可从来没说会像对待法国人那样对待我们。”
朱敬伦叹道:“我也只是一说,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拖延时间也好啊。”
看到朱敬伦那种悲观的神态,赫德也受到了影响,能拖延时间也确实不错啊。
突然赫德露出决绝的神态:“朱先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找中国人谈判吗,如果有你这个中国人出面的话,或许更容易达成协议也说不定。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私下跟中国的官员谈谈,我们可以出一笔钱。”
朱敬伦愕然:“您的意思是贿赂他们?”
这太奇葩了,中国人贪婪的印象到底给英国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这是闹什么,正打仗呢,贿赂就能得到优待?朱敬伦不由沮丧,事实不就是如此吗,跟法国人签订的天津条约中,法国人甚至明文写下了中国海关人缘“不得向船主及代办商人等需索”等字样,中国人贪腐的印象真是深入人心了啊。
朱敬伦心里叹息一声,表面上也只能附和:“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这一夜确实处处烽烟,零散的中国士兵从一条条不知名的小巷子里来去自如,当然战绩并不显眼,夜里只偷袭杀死了三个印度兵,但是制造的恐慌却让英军士兵无法入睡,已经坚持战斗数天的他们,实在是太疲惫了。
第二天赫德派人打着白旗约见中国官员谈判。
对方答应了,双方暂时停火。
赫德为谈判代表,朱敬伦为书记官,在报国寺跟一群中国官员谈了一天。
赫德提出,英军可以放弃广州城,将防区交还大清军队接防,但是他不承认战败,他认为这场战斗就是无谓的战斗,双方已经签订了条约,这场战斗完全是无意义的,所以赫德说的是换防而不是投降。
但是这次中国官员难得的硬气,坚持要英军投降,交出所有武器,等待大清官府处理。
赫德退而求其次要求取得法军的待遇,他们愿意带着武器离开广州城,在城外找一处合适的地点暂时驻扎,大清官员们也不同意,坚持英国人已经打败了,老老实实的投降,他们保证不会伤害英国士兵的性命。
双方扯皮了一天没有结果。
夜里按照赫德授命,朱敬伦开始私下接触大清官员去了。
朱敬伦第一个当然是去找柏贵的,别的官员也不会搭理他,没准翻个白眼骂一声汉奸。
柏贵焦躁不安,他生怕黄宗汉会答应放英国人离开,那样这场仗就白打了,不抓一批俘虏,怎么证明柏贵的作用。
“大人稍安勿躁,小人有一条险计,不知大人可敢犯险!”
当朱敬伦的计划说完后,柏贵脸色都变得通红,险确实是险,给任何人看都很危险,但对柏贵来说,却并不太担心,连说是妙计。
朱敬伦回到南城后,将自己跟中国官员的交涉告诉了赫德,赫德犹豫起来。
“赫德先生,您怕的无非是大清官员不讲信用,会伤害英国士兵。他们愿意派一个大员跟我们在一起,这其实就算作人质了,我觉的这很能说明他们的诚意。我觉得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您觉得呢?”
第六十六节 单骑降夷
赫德连夜开会,向英军军官转达中国人的态度,那就是交出武器,留在军营。
就好像他们让八旗和绿营做的那样,到现在为之,八旗和绿营还关在永清门附近的协镇大营里呢,那些八旗和绿营,每天有足量的物资供应,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白天则聚在一起赌的天昏地暗,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活,除了不能出军营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英军如此对待过大清国的俘虏,那么对方向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们也不太好辩驳。军官们只是担心中国人的信用问题,他们答应了投降的清军,那些清军交出了武器,他们就按照约定一直向他们供应食物。可如果他们交出了武器,如何防止中国人不守信用屠杀他们呢?毕竟这次攻城,本就是条约签订后的停战期,中国人已经不守信用了,怎么还能相信他们。
赫德表示,中国人愿意派出一名大官来作保,这位大官将会一直跟英军住在一起,这都派了人质了,英军军官们觉得也可以冒险试一试,只是提出这个官员的品级不能低,他们希望中国的钦差黄宗汉能亲自来。赫德表示,这恐怕做不到,告诉军官们,钦差是代表皇帝的,绝对不可能来做人质。
讨论到了后半夜才得出结论,洋人觉得柏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赫德表示说,在广东这里,除了黄宗汉,就是柏贵这个巡抚最大,另外就是广州将军,不过广州将军一直都被英军控制着,一开始在广州将军府,英军撤退后也带到了城南。
当赫德将英军的要求告诉朱敬伦的时候,朱敬伦心中不由暗叫巧合,他本就打算让柏贵来做这个人质的,没想到英军自己也挑中了柏贵,那就更好了,变数会更少。
第二天一早,出城的就朱敬伦一个人,原因很简单,他昨天都告诉了赫德,派人质这种事,对于大清朝廷来说太不体面,所以需要保密,而且要暗中进行,告诉赫德说,这是大清官员私下的保证,一定不能声张。
英军不会声张,又是朱敬伦一个人出面,那么怎么说还不由他来说吗,这算是朱敬伦这个双面间谍当到现在,最得意的时刻了。
朱敬伦以英军代表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有资格跟黄宗汉见面,这一次又是一大批官员,华庭杰他们那些带兵的倒是没有出现,广东布政使江国霖、按察使周起滨都在座。
朱敬伦就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英军提出要黄宗汉亲自到城内去谈判表示诚意,否则英军拒绝继续谈判。如果赫德此时听到朱敬伦会这么说的话,恐怕得吐血,这不是逼着黄宗汉发兵攻城吗。
黄宗汉还没什么表示,周起滨已经拍案而起,大喝英夷大胆,竟然出此拙劣伎俩谋害钦差!江国霖更是恳请黄宗汉杀了朱敬伦以壮军威,然后点起大军,灭此朝食。
真真吓哭了朱敬伦,连忙表示他只是个传话的,洋人的事情跟自己无关,都是被逼的。
黄宗汉摆摆手,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让人送朱敬伦出帐。
接着黄宗汉又请来华庭杰等人商议,大家众口一词,那就是钦差大人绝不能轻易犯险,这肯定是洋夷穷极之下的诈术。
黄宗汉自己当然也不想去,但是他还是要找人来商议,让别人劝他不去,而不是自己决定不去,这样省的落下一个自己胆小怕事的口实,表明自己绝对不是一个担心个人安危而不敢冒险为国牺牲的人。
现在大家都说这是英夷的诈术,那么就跟自己关系不大了,自己明明是在众人苦劝下才不去的。
众人离开还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争吵声。
“让我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黄大人!”
黄宗汉皱起眉头,听出声音是柏贵的,柏贵好歹是一个文人,还高居巡抚之职,竟然如此不顾体面大呼小叫。
他虽然跟柏贵不和,不见柏贵,但是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于是喊了一声,侍卫放柏贵进来了。
柏贵一进来就道:“黄大人,听说洋夷要大人亲自去谈判?”
黄宗汉马上就不痛快了,自己这边刚刚开完会,转身柏贵就知道了,看来柏贵的势力自己还是低估了。而且柏贵闯进来,莫不是逼自己去英夷哪里谈判的?
“英夷是这样说的。不过列位大人都以为是英夷的穷寇奸计,柏贵大人不必理会!”
柏贵道:“果有此事!大人自然不能轻身犯险。不如让在下去吧。”
黄宗汉没想到柏贵是来请缨的,不由的诧异了一下。
但还是摇头否定:“柏贵大人已经去职,去英夷处与法不和。”
柏贵却笑道:“正是因为在下已经去职,反倒最合适去。本官去职,夷人却并不清楚。况且本官已经去职,即便是洋人翻脸扣押在下,大人尽可大胆攻城,不过损柏贵一人之身。若能说的洋人投降,则能救千百士卒性命。”
“不行,本官绝不答应!”
黄宗汉坚持道。他一直在跟柏贵撇清关系,好在柏贵倒台的时候置身事外,所以他不能让柏贵去,因为只要柏贵去,别人都会认为柏贵是替自己去的,毕竟洋人可是要求他这个钦差大人亲自去谈判的。他没去柏贵以巡抚身份去了,这不是代替他,还能怎么解释?
如果这时候他允许柏贵去洋人哪里谈判,别人都会认为柏贵帮他做过如此危险的事情,柏贵有难的时候,他却袖手旁观,会被人认为太无情。那以后在官场上,谁还会跟他黄宗汉亲近?
柏贵却道:“黄大人,下官既然已经去职,怕是不需黄大人答应吧?”
黄宗汉一愣,柏贵态度竟然如此坚决。
他马上就想说即便柏贵去职了,那么就是民,黄宗汉是官,柏贵依然得听他的。但是如果柏贵是民的话,似乎该归父母官管,是华庭杰还是李福泰来管?或者柏贵是旗人,得让八旗来管?
话未出口,柏贵马上告辞:“既然黄大人不肯答应,为了三军性命,在下也只得自行其是了,放心在下绝对不会连累大人。此去,都是在下一人所为,在下一定会禀明圣上。”
柏贵说完转身就走,黄宗汉气的浑身发抖,很想让人拿下柏贵,但还是忍住了,柏贵能做到广东巡抚一级,背后不是没有人的,加上柏贵又是八旗子弟,汉官跟旗人官员起冲突,没什么好结果,尤其是他们这样高的身份,弄不好能撤出旗汉冲突来,那时候不管对错,皇帝肯定是各打三十大板,他黄宗汉可不想跟柏贵这个待死之人玩命。
“给本官更衣!”
回到自己房中,柏贵心情大好,大声喊道。
下人很快就伺候他穿上了官服,广东巡抚的官服。
然后柏贵穿着官服,一脸严肃的写起了奏章,跟黄宗汉这一架不白吵,吵过之后,就有充足的理由把功劳都记在自己头上,刚才告诉黄宗汉说,一切都跟黄宗汉无关,那么功劳自然也跟黄宗汉无关了。
一想到能从黄宗汉手里把收复城池的大功抢过来一大块,柏贵就异常的兴奋,这不仅是命保住了,以他的眼光,知道这还是大功一件。
“……奴才决意孤身入城,定以大义迫英夷缴兵卸刃。若成,避免刀兵,不废一兵一卒。若败,不过老奴一人之身,不足道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叩首!”
一封声情并茂的奏折写完,立马交给一个小人。
“老夫走后,立马把这封折子送出去。”
说完甩手走出房间,外面一个老仆已经准备好了一头瘦驴。
之所以准备骑驴,是因为柏贵记得他度过一些野史笔记中,很多老文官都是骑着一头毛驴,孤身一人入山,就劝得一个山寨的土匪从良,觉得这样很高雅,能为自己的悲壮行为壮壮声色。
于是一人,一仆,一匹瘦驴,就出发了。
要是柏贵不穿他的官服,改成破旧的布衣,那就更完美了。
当然他没忘记大呼一声,“把洋夷的使者带过来,带老夫入城”。
于是一人,一仆,一匹瘦驴,又加上了一个朱敬伦。
在千万乡勇,官员的注视下,几人慢慢的从正东门走入广州城。
沿着惠爱大街走到番禺直街往南,大大方方的走向小南门,一路上柏贵还不住的向隐蔽在各个角落中的乡勇表明身份,告诉他们自己是去说降洋人的,如果成了,大家就不用去拼命了,听完的乡勇谁不叫一声好。
柏贵在乡勇们的赞颂下来到小南门城门下,向洋人士兵高呼“拉老夫上去。”
他不走已经被乡勇占领的贡院那边,偏偏走洋人重兵把守的城门,目的还是为了装出一副悲壮色彩,在“装”的情况下,文人向来比武人还要有“胆气”。
人可以拉上去,驴子就没办法了,老仆牵着驴,原路返回。
反正已经停火了,番禺直街上的乡勇们也不时大胆的探出头站在街上看着城门,看到巡抚大人等人登上了洋人把守的城楼。
然后一盏茶功夫之后,洋人宣布投降了。
整座城市欢声雷动,只有黄宗汉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摔碎了三个茶杯,还喊着石敬瑭云云。
第六十七节 发大财了
老实说,当刚才柏贵入城的时候,黄宗汉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忍心。
因为他以为柏贵是去谈判的,洋人是让他们这个钦差大人去的,柏贵硬是表示自己以巡抚的身份去,没准能唬住洋人。
柏贵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跟自己吵了一架,黄宗汉一时以为是柏贵被逼急了,要知道他去了有可能被洋人扣押,柏贵去了同样有可能被扣押。如果不是逼急了,怎么会冒这个险。
所以他还有些不忍,觉得柏贵如此冒险,也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如果不是自己把柏贵逼的太狠,让柏贵感觉到危机重重,也许不会这么冒险。把一个同僚逼成这样,黄宗汉确实很不忍心。
但是当知道柏贵进去才一盏茶功夫,洋人就派人来说他们愿意投降后,黄宗汉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八成是柏贵早就跟洋人说好了。柏贵跟洋人竟然有如此深的瓜葛,洋人卖这么大一个功劳给柏贵,柏贵曾经到底出卖了多少利益给洋人,这还不是石敬瑭?
可是怒归怒,也只能怒在心里,因为黄宗汉知道,这件事说给谁听都没人信,皇帝也不会信。反而自己会落一个构陷同僚的名声。
怒已经变成了恨,他恨自己心软了,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派人扣下柏贵,刚才明明可以不让他出去,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想看这个老同僚碰壁,才没有阻止他,还是顾虑柏贵跟自己鱼死网破,顾惜自身才袖手旁观?
不论什么原因,黄宗汉都懊悔不已。
英军投降了,法军就尴尬了。这几天来,英法联军至少在城南这一小块狭窄的区域中,已经关系破裂,大家谁都不管谁了,联合军事会议也不再开了。都各行其是,各自防守各自的区域。
现在英国人连投降这种事情都不通知法国人,还是让马蒂内上尉愤怒不已。
当他怒气冲冲找上英国人的时候,在英军处的柏贵告诉马蒂内,大清开给法国人的待遇不变,许法国人带着武器安全出城,是去北校场和他们的人汇合,还是从南门坐船离开广州都悉听尊便。
法国人还能说什么,也派人去黄宗汉哪里联系出城事宜了。
愤怒中的黄宗汉很想拒绝法国人的要求,跟法国人打一仗,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做出反对的决定,那样倒霉的就不是柏贵,而是他黄宗汉了。
柏贵虽说在英国人这里的说法是人质,但在清军那边的说法则是谈判使者,英军派使者去投降,让乡勇进城接防的时候,柏贵还写了一封信给城外的官员,告诉他们,为了安抚洋人之心,他决定在洋人投降期间,就住在洋人的军营中,以免对方不安生出祸乱。
他这种做法,别人都弄不清楚,根本就没人猜到柏贵会是洋人的人质。
当然他的待遇也确实不像一个人质。
他还是相当自由的,起码在英军军营中很自由。
他第一时间去拜访了真正被扣押的广州将军穆克德讷。
跟柏贵相比,穆克德讷更像是一个汉奸,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这货还是满洲权贵,瓜尔佳氏,根正苗红的满洲镶白旗人,皇帝亲领的上三旗,正宗满洲八旗,可以说是爱新觉罗家的亲奴才。
但是在被俘期间,他比柏贵配合洋人配合的更彻底,他手下的一万八旗和绿营兵,就在他的带领下,乖乖在军营里待了八个多月,整天赌钱,没有一点想要造反的想法。穆克德讷本人当然比小兵待遇要好很多,一开始他是住在自己的将军府的,英法联军占了将军府的前面,穆克德讷和他的家属依然住在后宅,从没人惊扰他们。
不像柏贵还想着在乡勇和洋人中间两面维系,穆克德讷却是安心的当他的俘虏人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穆克德讷比柏贵有底气多了。柏贵始终清楚,一旦皇帝秋后算账他被拿出来问罪太容易了,可穆克德讷相信,将来皇帝肯定不会杀他。说到底人家满洲人才是这个朝廷的主子,一旦有人敢弹劾他,会有无数人保他的,那些王爷级别的权贵都会站出来给他求情。人这才是真正的主人翁精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淡定从容。
柏贵找穆克德讷的原因,就是跟穆克德讷结盟,俩人有相同的经历,一定程度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柏贵需要穆克德讷跟他共同写一封奏折给皇帝,向皇帝原原本本解释他们这段时间在广州的作为,让穆克德讷这个八旗权贵背书,告诉皇帝他柏贵这段时间确确实实没有帮洋人做事,之所以留在广州城,而没有像华庭杰他们一样弃城出走去城外练兵,完全是为了大局考虑,冒险留在城里,是为了告诉百姓,广州还是朝廷的,不是洋人的。要是柏贵当时也不顾一切,整个广州城都交给洋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之后柏贵说的安插密探之类的,柏贵之前就已经向皇帝禀告过了,奏折没准已经放在了皇帝的桌子上。
见柏贵说完来意,穆克德讷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且信誓旦旦他留在城里,也确实是准备着里应外合,帮助朝廷收复城池的,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仿佛真的如此一般。对穆克德讷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虽说他即便将来回到北京城,又八旗兄弟们保着,能留下一条命,皇帝不追究他,恐怕也不会大用他了。现在倒好,柏贵把一桩功劳放到他头上,傻子才会不要呢。
有满洲权贵背书,柏贵觉得自己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了,不但保住了这条命,连荣华富贵和官职都能保住了。
所以穆克德讷不但同意跟柏贵联名上书,还保证等八旗绿营兵放出来后,愿意带人配合柏贵行事。
一转眼柏贵手里还有了一万兵可用,这场翻身仗打的漂亮,柏贵觉得自己都有些醉了。
黄宗汉心里不痛快,但事情还得做,他实在是不想看到柏贵那张脸,于是将负责接收城池,收押英军的事情一股脑交给了华庭杰等人负责,他表示他还要抚民,根本不打算去南城了。
广州协镇军营中的八旗和绿营兵释放出来了,一转身洋人关进去了,跟他们一样,交出了武器。华庭杰怕这些八旗报复洋人,还专门派自己手下的乡勇看押,调八旗兵去城北。
朱敬伦也没有闲着,他也在招降纳叛,面前跪了十几个苦力头目。
他们纷纷表示他们都是被洋人逼的,一个个痛哭流涕,原来他们不是不明事理,不是不知道帮洋人跟官府做对是造反的大罪,认为这些人没有国家观念,那是迂腐文人的想当然,事实上这些人清楚的很,他们就是为了钱,为了大烟,但同样心中也清楚做的事情不地道,起码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在官府眼中是重罪。
“都起来吧!”
朱敬伦摆摆手,但是却没人敢起来。
“吗的,我家大人让你们起来,都不识抬举是不是?”
旁边的侯进大喝一声,那些头目一个个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喊他们来的时候,侯进问过他们怕不怕千刀万剐,这些人清楚,如果朝廷定他们一个谋反的话,那就是凌迟处死。
所以一个个都吓惨了,求着侯进帮他们说清,侯进告诉他们,要是他们的大人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就无罪了,这才有这些人一个个跪在朱敬伦面前的情况。
看到这些头目起来后,朱敬伦立马下命令:
“你们都知道洋人的军火库在哪里吧,现在把你们的人都点齐,跟着侯大人去收缴洋人的武器!”
抄家啊,这是好事,这群人嗷嗷叫着就行动了,还有自以为聪明的悄悄告诉朱敬伦他知道洋人的银库在哪里。
银子那东西,朱敬伦也想要,但是扎手,现在他还没本钱分赃。
他知道里面肯定会有猫腻,到时候是扯不清的官司,他可不想沾染进去。太平天国覆灭之后,太平天国的宝藏让曾国藩那样的权臣,都惹了一身骚,自己现在能沾染的起?
所以趁着华庭杰刚刚进城,才刚刚跟英国人接触,先下手为强,把英国人的武器弄来一批才是正经。
这些大烟鬼苦力虽然不堪,但却是自己目前唯一能揽到怀里的势力,而且也是唯一可以调动的力量。
跟在一群叫叫嚷嚷的苦力身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英国人的军火库,守卫军火库的是一群印度兵,军官则是英国人。
对方当然不肯交出武器。
朱敬伦问军官,他们是否知道英军已经投降了。
军官说已经接到了通知,等候清军来交接军火。
朱敬伦说他们就是来接收军火库的清军。
军官说这些都是苦力不是清军。
朱敬伦说他们投降了,已经被清军收编,现在是大清军队。
军官说朱敬伦没有接收文件。
朱敬伦逼视着他,问他能不能承担起再次挑起英国和大清战争的责任,或者对方想用这么点人跟自己火并。
两千苦力乌压压一片,打是打不过的,于是军官在朱敬伦的逼视下选择了退让,反正都是要交出去的东西,他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这样朱敬伦抢了英军的军火库,还真别说,真是一笔大财,五千支崭新的1853式恩菲尔德步枪。
第六十八节 援兵来了
没想到英国人竟然储存了这么多武器,这当然不是为这一千多英军准备的,八成是英法联军主力北上的时候留下来的,也许是英国人储备的军火太多,联军主力带走了足够的军火后还剩下这么多,也许是忘记了,谁知道呢。
反正现在朱敬伦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也就不在乎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先把这些军火弄走才是正经,华庭杰那些人迟早会来接收,得在他们动手前把东西藏起来。
苦力就是苦力,两千人一趟就把这些东西搬走了,平均下来一人背两把步枪,俩人抬一箱弹药,轻轻松松的搬到了侯进包下来的客栈。
华庭杰他们到了下午才找到军火库,看到空空如也的军火库华庭杰和负责移交的英国人都目瞪口呆。
朱敬伦也没有得以多久,谁能想到那个看守军火库的英军军官竟然认识朱敬伦,朱敬伦是一个翻译,经常进出英军各处,但翻译多了,谁能想到对方记得自己呢。
于是官司就打了起来。
苦力们都藏到了客栈中,正美美的吸大烟呢,但是朱敬伦不难找,他就在英军军营中,正想着能不能把英军的大炮也弄几门的时候,柏贵派人来叫他。
柏贵一张口就问朱敬伦要那么多步枪干什么。
朱敬伦这才知道事情败露了。
倒也不否认:“哪里是我要的,这明明是小人替大人要的。”
柏贵皱眉道:“我要那么多火墙作甚,本官手里有没有一个兵。”
朱敬伦提醒道:“大人您忘记了,您明明让小人去招降了两千英国苦力的吗?”
柏贵一愣道:“没错,是有此事。本官让你招降苦力,扰乱英夷后方,这才逼得英夷首尾不得兼顾,不得已才投降的,这事本官早已禀明圣上,此时倒是忘记了,真是糊涂了。”
柏贵是个聪明人,招降苦力这件事,必须是在他的领导下完成的。
但步枪的事情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柏贵继续道:“华县令告你私分军火图谋不轨,这你得给本官一个解释。”
朱敬伦叹道:“这洋枪是个好东西啊,小人看着都眼馋。去年洋人打来的时候,城内上万八旗绿营和乡勇都不堪一击,这回黄大人派兵攻城,竟打破了城墙,虽说有大人指使小人在城内里应外合,但小人看那乡勇手里添置的那一批洋枪也是功不可没啊。”
乡勇手里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洋枪,这却是真事,别说广东了,就是在上海,做军火生意的洋人都多了去了,别说广东的乡勇可以买到,太平天国装备的洋枪都有很多。
柏贵点点头,他明白了朱敬伦为什么要抢这些枪了。
但仍然不满意:“老夫让你招降了两千苦力,你拿两千支枪也够了,怎的全都拿走,惹的那华庭杰在老夫耳边聒噪不休。回头清点一番,多的就给了他吧。”
朱敬伦却是一支步枪都不想交出去,虽说乡勇也装备了这些线膛步枪,可是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没有正规的训练步枪也就是一根烧火棍。更何况朱敬伦深刻的体会到,抓在自己手里的实力才是本钱,多一分都不多,五千支步枪还远远不能满足朱敬伦的胃口呢,还想让他交出去,门都没有。
于是道:“大人,我听说华知县可派人去抄了夷人的银库,凭什么他能抄银库,我们就不能抄兵械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听华庭杰抄了银库,这事柏贵更感兴趣,前些日子为了保命,他前前后后撒出去十几万两银子,这些年的搜刮一大半都没了,回想起来很是心痛。
就问道:“此事当真?”
朱敬伦道:“千真万确,小人是从两个洋人口里听到的,据说为了抄银库,华知县的人和李知县的人还差点打起来了,洋人说起此事是好一番讥讽。”
柏贵哼了一声:“丢丑!”
朱敬伦赶紧在添一把火:“况且小人要这些枪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过几日洋人打回来,我们也好有一个傍身的家伙。”
柏贵刚刚还在想银子,一听洋人,险些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洋人还会打回来?”
柏贵算是怕了洋人了,他这辈子差点就栽在洋人头上。
朱敬伦道:“那是自然。这些日子,城里的夷人就等着北上的夷兵主力回援呢,小人派人造谣说夷人在上海跟太平天国的发逆打起来了,英夷看不到救援的希望,这才答应投降,但这都是小人造谣,算算日子,英夷主力差不多该到香港了,没准援兵现在就在路上。”
柏贵彻底坐不住了:“这如何是好。”
他是真慌了,洋人要是再一次占了广州城,他都不想折腾下去了,在折腾一回,他这条老命就受不住了。
朱敬伦道:“所以我们得早点准备,洋人来的时候,手里有硬家伙,才好应对,就算在出城招募乡勇,我们手里有枪,也能抓一只自己的队伍,不会像这回这么被动。”
柏贵脑子已经有些乱了,回想自己这大半年来过的日子,真是想要流泪,华庭杰他们在城外练兵到时逍遥了,自己夹在洋人和乡勇中间,真是里外不是人啊。如果这次洋人打来,他一定第一时间选择逃出城去,也像华庭杰他们那样,招募乡勇跟洋人对抗,这么说来手里有这些军火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好好,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跟华知县解释的。”
其实华庭杰也就是那么一说,事实上银库的事情已经让他惹上麻烦了。
因为根本就对不上账目,几个官员已经吵了起来。
首先是黄宗汉,他来之前得到广州官员给他交代的一些账目,告诉他广州府库中一百多万两银子都被洋人给抄走了。但是这笔钱现在不翼而飞,洋人表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这些钱,洋人还说他们的银子都清清楚楚有账目为证,全都移交给了大清军队。
然后是布政使等人对不上账目,就算按照洋人的账目明细依然对不上,洋人银库中有四十万银元,可是现在仓库中连一半都没有,那一半银元跑去了哪里,不管是华庭杰还是李福泰都说不清楚,但银库是他们的人查抄的。
乡勇入城,抄了银库,如果没有中饱私囊的才怪,冲着那群乡勇刚进老城就忙着抢劫的作风,能给他们留下一小半,已经不错了。
这官司打了两天,就不得不中断了,因为珠江江面上出现了四艘洋人的军舰,冒着滚滚黑烟,拉着呜呜的汽笛,在距离炮台三里外停了下来,虎视眈眈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可把一杆广州官员吓到了。
第六十九节 对你很失望
这两天朱敬伦根本就没在南城,北城还有一些他要处理的事情。
比如他需要关心一下过去关在番禺县地牢中的算命先生方山,这个算命先生真不白给,竟然给他招纳了一百多个亡命徒。
那日乡勇攻城,洋人退守南城,那时候连柏贵这样的重要人物都管不了了,更何况关押在地牢中的要犯。所以洋人一走,这些犯人就没人管了,他们自己想办法砸开了牢房大门,于是自由了。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冤案,被关进监牢的人,多少都不是什么好人,至于是不是被逼无奈值得同情,那属于另一个范畴,总之肯定是犯了事才会被关押。
但是这一批犯人还真的不一样,英法联军人少,广州的治安问题一直很严重,但是普通的治安,比如偷窃之类的,他们根本管不过来,能被他们关押的,绝大多数都是一个罪名,那就是偷袭洋人。
因此关在监牢中这批人,大多数都是因为偷袭洋人,或者图谋袭击洋人才被抓进来的。
这些人中,有的是受命攻击洋人的,比如城外派进来的密探,林福祥能偷袭抓走一个印度兵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大多数突袭都是失败的,那只是偶尔一次成功,只是因为成功更让人关心罢了,而那些失败的,许多就被洋人抓了起来,没有审判的,没有墙壁的,都关在了监牢中。
由于偷袭的人数之多,导致监牢都塞得满满当当,朱敬伦曾经去探视过两次,很清楚里面关押的犯人的数量。
等这批人自由之后,其中那批奉命在城中潜伏的,自然去找他们的组织去了,但是有一批像肖阿巧那样自发的偷袭者,还是无处可去。这些人有一百来号人,其中有像肖阿巧那样绝望之下不想活了的报复者,像肖阿巧是妻女被侮辱,这里就有一大批因为洋人派苦力拆了他们家房子,愤怒之下报复洋人的。也有一些江湖好汉情节犯了,就想打个洋人出出风头,结果失误了,被抓了的。还有一些是真正图谋钱财,听说洋人有钱的铤而走险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人物都有,被逼急了报复的是最多的,大概占了一大半。
以这时代的文人的说法,这些人都属于那种匹夫一怒血溅七步的莽汉,以后世理性聪明人的说法,这些人属于那种做事不经过大脑的,头脑一热什么事都敢干的中二青年。
但知耻而后勇,依然是好的,五十步笑百步总比都大踏步走要好的多。
这些人自由后,一时无处可去,当时张千山家的二世祖张磐大喝一声,大家都是打洋人的英雄好汉,他要请大家喝酒吃肉,于是乎一呼百应。
张磐一直跟方山关在一个牢房里,方山是一个八面玲珑的江湖人,朱敬伦两次以表兄的身份去看望张磐,他心里很清楚朱敬伦跟张磐绝对有关系,所以有些刻意拉拢。
在张磐眼中,一开始对方山相当敬重甚至是崇拜,因为方山交代是他参与劫持了巴夏礼,在张磐眼中,这是难得的英雄好汉啊,但是后来方山又向洋人招出了城外乡勇的据点,这就让张磐看不起了。
方山保密了几日后,觉得事情差不多了,直到最后洋兵撤走,犯人们都在想办法砸开牢房的时候,方山才告诉张磐,自己上演的是一出反间计,告诉洋人那些地方,是自家大人想要打洋人的埋伏。
张磐是半信半疑,当他们出了监牢,发现乡勇已经把洋人打到了北城去,城里根本就找不到一家馆子让他们喝酒,这群乌合之众就散了一些,但仍然有上百人,找一些空房子窝在一起,张磐派人回家要了一些粮食,暂时解决了这些人的口粮问题。
一直到大局已定,洋人投降的消息传遍了全城后,方山才告诉张磐,他是听命于朱敬伦的,也就是那个用表兄身份看望过张磐两次的人。
张磐这时候异常的震撼,等到朱敬伦的身份传开之后,他对方山已经异常的崇拜了,不提方山之前做的劫持巴夏礼等事情,光是在监牢中还能配合朱敬伦设计伏击洋人这一点,方山觉得就能写进传奇演义中,编成评书到处讲的。
虽然对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表兄”也相当好奇,但是因为跟方山深处一个地牢,他对方山处变若惊还能智计百出的风度异常的崇拜,直夸有古大将之风,拉着方山要结拜兄弟,方山马上就婉拒了,他拉拢张磐开始是因为张磐跟朱敬伦是表兄弟关系,他跟张磐结拜了,岂不等于也是朱敬伦的兄弟了,这不符合上下尊卑的身份。
张磐还要拉着那些一同坐牢的‘好汉’一起结拜的事情,方山也劝阻了,悄悄告诉他,这些人虽然也是好汉,但还算不得真英雄,告诉张磐如果跟这些人结拜,是降了自家身份,张磐既然跟朱敬伦那样的真英雄是表兄弟,就不方便与这些人结拜。
事实上方山担心的是惹麻烦,大清律明确禁止结拜异性兄弟,对那些歃血为盟的帮会,惩罚的力度很大,哪怕仅仅是异性结拜,也是禁止的,明文有“止序齿结拜弟兄。聚众至四十人以上。为首者拟绞监候。”张磐要结拜一百号人,都够砍两次头还多。
当然法律条文是一回事,具体执行上,中国的文官向来都是难得糊涂,所以条文早就沦为一纸空文了。但如果被人揪出来,总是麻烦事情,如果他们是江湖人物,倒也不在乎,可是方山以为朱敬伦是官府中人,所以还是不想给朱敬伦惹上这样的麻烦。
张磐想了想也有道理,就熄了那结拜的心思,但是继续跟这些人聚在一起,整天厮混,城里很混乱,倒是方便了他们这批乌合之众行事,要是能在一些废墟中找到一些酒,那就更美了。
可方山却觉得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们这帮子乌合之众迟早会给官府给剿灭了,即便没有打家劫舍的事情,光是一群自诩为英雄好汉的家伙聚集在一起,就足够官府有理由收拾他们了,最后为首者自然是绞刑,从众则一概发配云贵了事。
所以当洋人投降之后,方山就一直在寻找朱敬伦,朱敬伦也在找他们,最后是通过胥民头目才联系上了双方。
当双方见面的时候,张磐见到朱敬伦竟然古怪的扭捏起来,即崇拜,又自卑,方山则询问能不能收下这些人,告诉朱敬伦这些人都是敢打洋人的好汉。
朱敬伦连那些苦力都要,更不要说这些人了,在怎么差这些人也总比那些大烟鬼强些,只是张磐竟然也要跟着朱敬伦。
朱敬伦可不想要这种纨绔子弟,告诉他他爹张千山就在城外守炮台,可惜张磐竟然死活都不去,非要跟着朱敬伦。
尽管打心里看不上这种纨绔子弟,但是一想张千山这次立了大功,帮了自己大忙,这种人物值得继续拉拢,就表示暂时收下,不过得跟张大人说明一下,警告张磐,如果他爹反对,自己是不敢收的。
把这些人收下,安排他们在南城找空房子住下,把他们放在乡勇把持的北城,朱敬伦担心他们跟乡勇起冲突。
之后朱敬伦跟方山好好谈了一下。
“我对你很失望!”
朱敬伦第一句话就把方山吓的脸都白了,低着头不言语。
“好了,别装了。”
第二句话让方山尴尬起来,这种老江湖,还不至于这么不堪。
“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第三句话才是重点。
方山直接跪在地上:“小人自行其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他也很干脆,不提自己在牢中也帮朱敬伦做事了,直接把自己的过失说出来。
朱敬伦还是比较满意的,此人算是自己拉拢到的难得的聪明人。
“你知道自己错了,这就还有救。”
方山那次喝酒强闯墨琴房间,巴夏礼被抓后,他被当作嫌疑犯关进了大牢中,让朱敬伦很是担心了一些,幸好此人没有出卖自己,不然就坏了大事。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的忠心,起码能经受严刑拷打而不卖主求荣。但如果有的选,朱敬伦更喜欢那些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的聪明人。
方山还跪在地上,一副等待发落的架势。
朱敬伦叹道:“要是真心跟着我,以后把酒戒了吧。”
方山心中认为自己那天冲击洋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喝醉酒,而是想要帮朱敬伦,但是他也没有还嘴。
只说:“小人今后一定滴酒不沾。”
“好了,起来吧。先给你安排件事,在城里找些布,给这些人做一身勇服。今后他们就是我手下的民勇了。”
这群乌合之众穿着破衣烂衫的,在城里出没容易被当成盗匪给剿了。
至于民勇,朱敬伦现在还没有编练民勇的差事,不过他知道会有的,先把人收下再说。
第七十节 帮办团练
处理完张磐聚拢的这批乌合之众后,当夜张千山就请朱敬伦赴宴。
城南的英军投降,法军出城之后,守卫炮台的张千山就调防了,炮台交给了林福祥来把守,张千山的部队调进城内,暂时听候两广总督钦差大人调遣,他自己当然也要回家了。
朱敬伦本来想拉着张磐一起去他家的,但是张磐这个纨绔竟然死活不回去,也不知道张家这对父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竟导致如此的隔阂。最怪异的是,张千山是一个强势的武官,竟然能容忍儿子的行为。
朱敬伦弄不明白,也没兴趣搞明白。
城里还不太平,官府刚刚收回整个广州城,虽然张贴了安民告示,但是空屋太多,给一些不法之徒提供了藏匿的地点,一时间还难以肃清,朱敬伦带着四个壮汉保护才来到张家。
这四个人正是胥民头目黑狗和他的三个兄弟,尽管作为胥民,在过去的官府眼中,是犯罪的潜在怀疑对象,平时对他们不管不顾,一旦出事往往还容易联想到他们,可是黑狗对跟官方人物交往却有浓厚的兴趣,是求着侯进帮他引荐朱敬伦的,见面后就跪在朱敬伦面前,要给朱敬伦当跟班。
要不是无人可用,朱敬伦绝对不会要这种人,大烟鬼烟瘾犯了,那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染上那种东西,即便有坚定信仰的革命战士都有些扛不住,更不用说这些帮会分子了。
张千山的宴席也不怎么样,几样素菜,肉食只有猪肉,但是目前这样的席面,已经十分难得了。
“朱先生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啊!”
落席后张千山开始恭维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朱敬伦的名声就传开了,这倒不是他有意为之。一开始只是亮明了身份,在赫德和英军军官错愕的神色中,朱敬伦坦白他一直是一个密探,接着大家就知道他是一个间谍的故事。
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真相也越挖越深,人肉这种东西,看来不止后世有,清朝也很流行了。连官面上都知道了有朱敬伦这一号人物,就有些不太正常了,后来才知道,是柏贵在帮他扬名。当然柏贵所说的,肯定是他安排朱敬伦做这样一些事情的。
同时城外乡勇哪里也守不住秘密,朱敬伦可是向林福祥和林庄承认过,是自己点火炸了波罗庙的大殿的,乡勇同样知道劫持巴夏礼的事情,朱敬伦参与极深。
短短几天时间,朱敬伦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当然也让他更深的跟柏贵联系到了一起,现在演变的风声,一开始还有人说朱敬伦是林福祥的密探,但是很快就被柏贵安插在英夷身边的死间的身份取代,显然这是有柏贵在后面推波助澜的结果。
跟柏贵牵扯越深,当然越能得到柏贵的提拔,可现在柏贵之所以如此卖力的宣传,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自身的危机还没有接触,皇帝的旨意传到广东之前,柏贵自己都不敢确定还能不能在广东待下去。
而跟柏贵关系越深,就跟两广总督的关系越恶劣,朱敬伦心中明白,但是却没办法改变身上打上浓厚的柏贵标签。
“张大人客气了,在下不过在后方听命行事,哪里有张大人出生入死让人敬重啊。”
朱敬伦客气道,老实说对于张千山能拿下炮台,他真是刮目相看,当时就是在赌,赌张千山敢拼命,朱敬伦心中始终清楚,英军的战斗力依然远超英军。
张千山摆摆手:“这年月的事儿啊,还就是文官提起笔武官累死马的事情。我们这些卖命的人,命不值钱,不值一提。”
后世说领导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这事古来有之。
朱敬伦笑道:“张大人谦虚了。若是没有张大人冒死攻炮台,英夷哪里会投降啊,说句犯上的话,没有你张大人,就是十个巡抚大人单骑入城,怕也无法让英夷缴械。巡抚大人能成事,那都是因为有张大人你这样的武将站在他后面啊。”
俩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菜,还算客气。
可是张千山突然话锋一转,变得有些锋利起来:“本官也不虚套,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我四百弟兄来广州,还能蹦达的,就剩下了三百。朱先生你说,如果有人想让他们白死,我能答应吗?”
朱敬伦听出味道来了,这些人的命,就是张千山上进的本钱,这些人不白死,也就是张千山升官发财,如果张千山没能升官发财,这些人就白死了,听张千山的口气,是有人想要昧他的功劳。
朱敬伦接话道:“张大人答不答应在下不知道,但是天都不会答应啊。”
张千山笑道:“朱先生说的对,天公地道啊。可这世上偏偏就是有人总跟天过不去,还记得当年老子杀了十几个发匪头。老子也是明白人,给长官送了大礼,但最后硬是被人夺了老子的功劳。”
朱敬伦点着头继续听着。
张千山笑道:“你知道最后怎么了吗?”
朱敬伦摇头。
张千山道:“这也是奇了。那收本官前的提督家的老管家,竟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城里的阴沟呢,所以啊这天公还是地道的。”
朱敬伦笑了两声,总算是知道这个张千山手里有那么强的兵马,四百个生死兄弟在手,不至于只做区区一个千总,感情这是不太会做官啊。此时竟然就开始威胁起朱敬伦来了,要是他这次还不能升官,怕是天公也会让朱敬伦躺在阴沟里了。
朱敬伦只笑了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张勇那个老家伙进来了,在张千山耳边耳语几句。
张千山一愣:“女儿家家的,不好好待在闺房,要见什么客?”
但不知怎么想的,张千山看向朱敬伦说:
“朱先生也不是外人,见见也是无妨的。”
张勇马上就出去了,不等张勇再进来,一个女孩儿自己就跑了进来,就站在门口,看着朱敬伦,似乎想说什么,脸都憋红了,没说出来,嗤嗤一笑,回头跑了。
莫名其妙。
这女孩儿自然是张家大小姐,算是对朱敬伦有救命之恩,当然这个救命之恩仅限于把他带进张家没有抛弃在外面,真正的自救还是朱敬伦身体里的机械体,可外人不知道啊,因此张柔就是朱敬伦的救命恩人无疑。
只是这清代的女孩儿,朱敬伦还是真的摸不透,上次这个女孩也是突然跑进来,好像想跟朱敬伦说话,但最后脸憋得通红,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跑了,这次没有吐唾沫,却嗤嗤一笑,傻不拉唧的。
张千山也莫名其妙的呵呵笑了起来。
向朱敬伦敬酒赔罪:“小女顽劣,自幼疏于管教,失礼之处先生勿怪。”
朱敬伦道:“岂敢岂敢。”
女孩的心思难猜。
朱敬伦哪里知道,张柔本来是想跟他道歉的。
上次张柔本打算骂朱敬伦一顿,因为他当时以为朱敬伦是投靠了洋人的汉奸,当时没有骂出来,可是她心里恨了,后来当得知朱敬伦不是汉奸,而是一个冒死潜伏的死间的时候,她竟没来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委屈了朱敬伦,所以就想道歉。
可是上次没能骂出来,这次又没有道歉出来,让她十分的不高兴,觉得自己很没用。
回了闺房就开始生闷气。
孟子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是一个奇怪的道理,没有内忧外患本应是好事,却可能亡国,但孟子这句话还真挺对。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两千多年前的中国是这样,两千年后还是这样。
原因说起来丢脸,一切都源于中国人热衷于内斗的性子,至于原因是什么不用深究,这确实是一个现象。
只不过在有外患的时候,中国人有时候反而会在外部压力面前团结一致,例子太多了,不用多举,国共那种生死仇敌都能合作,就很说明问题了。丢人的是,一旦这种外患解除,内斗立马又会重新开始。
广州这两天就极好的诠释了这个情况,当大家都想攻打广州城的时候,反而能有限度的合作,洋人投降了,马上就开始各种内斗,华庭杰和李福泰都惹上了麻烦,他们俩人因为接收银库的事情,现在让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个闲散大员揪住不放。
柏贵跟黄宗汉的权力之争更加的激烈,柏贵求见黄宗汉,想给一些人请功,这其中就包括朱敬伦,对于柏贵要保举朱敬伦帮办团练一事,黄宗汉严词拒绝,而且态度强硬,表示广州的乡勇已经够多了,根本就没有粮饷养活。
皇帝想要限制乡勇这倒不是假的,当然粮饷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皇帝不放心这些乡勇。历史上,后来的北京条约签订后,广州乡勇就裁撤了一半,尽管三大乡绅等人并不乐意裁撤手中的兵力,但是还是无奈将其裁撤。
第七十一节 敌国外患者
在对乡勇问题的看法上,柏贵是能理解皇帝的心思的,所以他不愿意把举荐朱敬伦跟裁撤乡勇一事画上等号,只说朱敬伦能力出众,应该为国举荐人才。当然黄宗汉就偏要把朱敬伦跟乡勇混为一谈,认为此时举荐朱敬伦帮办团练,等于扩大了乡勇的势力。
朱敬伦的事情,只是黄宗汉和柏贵俩人权力争斗的一部分,这场争斗还牵连到了张千山的功绩,张千山是朱敬伦假借柏贵的名义招来的,因为后来攻占炮台立下大功,柏贵是乐意事后背书的,乐意承认是在他的安排下招张千山入援广州的。同样,黄宗汉依然要反对,坚决拒绝承认张千山的功劳,不是完全否认,而是认为张千山入援广州不合调兵章程,如果给他请功,就是乱了朝廷的法度,相比一个小小的千总立下的功劳,维护朝廷法度更重要。
双方都打着各种大义的旗号,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权力增加筹码,权力这种东西,虽然有明确的制度分化,可是事在人为,有的地方巡抚就是做的比总督牛,因为制度给你的权力,会用跟不会用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柏贵跟黄宗汉争的好像是两个人的功劳问题,可实际上争的是他们自身的权势,试问如果一个官员总是无法照顾到给他们做事的人,那么谁还会用心给他们办事呢,谁还会跟随他们的步伐呢,官场上也是有小团体的。
事实上,柏贵和黄宗汉俩人恐怕都不会太在乎朱敬伦和张千山这样的人物的功劳,可是俩人就是不能让步,尤其是柏贵,他现在心里已经比过去踏实多了,前几天还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但是有招降洋人的功绩在手,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跟黄宗汉的关系问题。
巡抚理论上是必须要听总督的,但如果总督对巡抚不利,巡抚也不可能坐以待毙,那还是要斗上一斗的,如果将来要斗,柏贵手里就要有帮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现在强势的要给张千山和朱敬伦请功,不过是在给将来铺路,让大家看看跟着柏贵巡抚做事巡抚是会力挺的,这样会让依附柏贵的人更紧密的拴在他的身上,而不至于随时背叛。
越是弱势的人,越表现的强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柏贵现在就是这样,他没有退路了,与其将来要被黄宗汉在广东逼的走投无路,不如现在寸步不让,至于斗争的代价,大不了皇帝调自己离开广东罢了,那样也许更好。
斗的结果就是,双方谁也无法让对方妥协,黄宗汉的报功奏章上不会出现柏贵的人,柏贵就自己写奏疏向皇帝陈情,当然他的奏疏是得不到黄宗汉的副署,至于皇帝会怎么定,那就看皇帝的心情和权衡了。
如果按照正常状态,这俩人的内斗就如同两条蛐蛐一样,在被主人分开之前,他们一定会一直咬下去,直到一个把另一个咬死,主人何时分开他们,同样要看主人的心情,如果主人觉得有趣,没准就让他们一直斗下去。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正常状态,英国人如同另一个争夺蛐蛐的顽劣孩童一般,强行挤了进来,也想伸出草秆撩拨两只蛐蛐。
但是蛐蛐不乐意了,蛐蛐是有节操的,除非英国这个孩童能把整个蛐蛐罐都抢过去,他们才会继续为英国顽童咬下去,在没抢走之前,他们决定联合起来跟英国顽童伸进来的草秆撕咬。
那草秆就是出现在珠江上的四艘英国战舰。
当那四艘英军战舰出现之后,一切的争吵似乎都戛然而止,文官们突然明白,他们这是在打仗啊!
黄宗汉甚至破例邀请了柏贵参加会议商讨对敌之策,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柏贵倒不了了,那么干脆就让柏贵也参加进来,反正如果这次出事,多一个顶缸的人也好,黄宗汉很清楚,他们能从洋人手里夺下广州城,其中有多少是讨巧的,如果没有一系列机缘巧合的话,这座城池会一直拒绝他们,直到洋人主动让出来。
四艘英国战船让他们认识到,他们打了洋人,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英法联军北上天津的事情,他们多少是知情的,也知道英法联军主力高达数千人,二十年前英国一个国家,就从广州一直打到了南京,一路攻城略地,没有一合之将。现在英法两个国家,根据他们这段时间收集到的信息,那法国在欧陆可是能跟英国一较长短的强国,而且比英国陆军更强,极其善于陆战,乃是欧陆第一陆军强国。
一国都挡不住,况乎两国?
他们收复广州城,还有一个朱敬伦通风报信,连布防图都能给他们抄出来,还一直搅的英法联军内部不和,英军主力的印度兵也被骚扰的无心恋战,尽管一直不承认朱敬伦起到的作用,但黄宗汉很清楚,这些偶然因素少了任何一个,他们遇到的麻烦就会增大很多。
可现在人家又来了,很明显是带着主力来了,那四艘船不算什么,但那是一个宣言。
怎么办?
没有人说话。
这时候谁说话谁就要担干系,谁敢说打,打败了绝对要担责任,谁要说和,这苦差事也会推到他头上去。就算和谈成了,还要有人挑毛病,出卖了利益就骂他卖国,没有出卖利益也会说他有辱国体,不该跟洋人妥协,说是长了洋人的志气,壮夷之威,使夷人轻我云云。战后这些大话连篇的人,那时候绝不会记起当初让出主意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敢说话的。
柏贵更是根本没来,表示他已经去职了,而且还继续住在英军军营,扬言安抚英夷。
黄宗汉叹了口气,还得他来负责啊,说到底他是两广总督。
黄宗汉说静观其变。
黄宗汉说话了,别人也就敢说话了,这时候就有人提建议了,还算好,这一批广东官员中有几个肯办事的,华庭杰认为应该加固炮台,增加驻守炮台的兵力,还要增添火炮,操练炮手。
尽管不解决大问题,但这毕竟是建设性的意见,于是纷纷说好,就说华县令颇能任事,此事宜交由华县令负责,其中就属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个老官吏支持力度最大,浑然忘记了就在昨日他们还慷慨激昂的在黄宗汉面前状告华庭杰,一副与这个贪赃县令势不两立的模样。
城外的炮声中断了会议,黄宗汉让大家各司其职,让华庭杰主持炮台防务去。
炮战持续了两个小时才结束,四艘英军战舰,其实都是小船,是英军中的炮艇,每艘炮艇上只有四门炮,这四门炮跟东炮台对射了两个小时,竟然毫发无伤,因为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远,距离三里之外呢。
炮台上的大炮最大射程号称能打九里,但有效射程其实就三里,再远的话,就没什么准头了,瞄天打地的概率。
炮台上的炮手打跑了英国战船,一片的欢呼声,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暴露了多少信息,英国人几艘炮艇过来,就试探出了中国守军使用炮台的能力,包括瞄准的能力和发射的频率。
至于那些大炮的性能,英国人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些根本就是他们安装上去的。
摸清楚中国炮手的水平后,他们就能根据这些资料,制定相应的战术,接下来才是动真格的。
朱敬伦是一眼就看清楚英军的意图,但他也不可能去点破这个真相,就让那些炮手以为是他们打退了英军军舰吧,增强点信心也好过知道现实后的绝望,哪怕这信心是盲目的,总好过绝望之下不战而逃的好。
当然能不打自然更好,所以朱敬伦去找了柏贵,向柏贵建议,这一回应该跟洋人谈判,柏贵却说他见识浅薄,那洋人气势汹汹而来,岂会答应和谈,即便是要和谈,怕是又要割地赔款,这得皇帝做主,他一个去职的广东巡抚可做不了主。
这时候柏贵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去职了。
柏贵住在关押英军战俘的广州协镇军营,朱敬伦就住在不远的海关衙门里。
回到住处,朱敬伦就拿出纸笔开始写外交方案。不写下来不行了,自从机械体休眠之后,朱敬伦就发现自己的脑力开始不够用了,过去一个方案在脑子里转一圈就拟定了,而且绝对不会忘记或者出现疏漏,但现在不行了,不记下来,总出问题。
打是打不过的,这谁都清楚,尽管谁都不敢明说。既然不能说,就只能被动应付,这一仗恐怕还得打一打,那些官员只有挨揍了才会主动一点,就像一头驴,不拿鞭子抽他们,他们就不动。
当然他们比驴聪明多了,如果不打一下就妄自谈判,当年的琦善就是例子,不想跟英夷打仗,擅自签订了一个穿鼻草约,结果被皇帝“革职锁拿,查抄家产”,要知道琦善可是世袭一等侯的正经的满洲权贵,都落得这样的待遇,他们这些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没人敢擅自说和谈,但是打一场就好了,可以向皇帝证明不是俺们不想报君恩,实在是能力有限,打不过啊。打败了之后谈,那就是亡羊补牢,为皇帝保全疆土了。
大一统皇权统治之下,这种荒谬的故事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所以朱敬伦知道,那些文官是靠不住的,不是他们没能力,只是有时候他们为了明哲保身,在明知道错的情况下,还是要装糊涂错下去。
可让他们打一场败仗,还不如不打,那样收复广州的作用不但没有,再次失去的时候对民族自尊心的影响恐怕更大。
朱敬伦一时感觉到一种想要做事却无法做事的两难处境。
第七十二节 广东是个好地方
“还是没权啊!”
朱敬伦不由叹息一声,如果自己手里有权,也就能选择按照自己的思路应对了,当然应对之后恐怕结果也不会太好,就好像李鸿章,谈判签条约的时候,慈禧太后就把他抬出来做事,签完之后就把他撸下来平民愤。
作为外交人员,其实大多数都是比较肯定李鸿章这种人的,外交官签条约是自己的工作,完全不应该受到指责。真正该受到指责的是背后的掌权者,这就好比一个公司的老总让员工去干某个项目一样,项目亏损了大家一致骂那个员工,而没人敢说是老总决策失误,柿子总捡软的捏,没人敢骂慈禧,但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不骂还不行,骂是政治正确,那就骂李鸿章吧。
如果能保住广州城,朱敬伦宁可挨骂,宁可承担责任,但可惜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权力让他施展,让他用自己的办法保住广州城。
他之前一直通过柏贵,借用柏贵的身份,可现在柏贵也不支持了,让他彻底的感觉到无从下手,无能为力。
提起笔来却不知道怎么落下,心中气闷的厉害,真想长啸一声,扔了笔走出了院子。
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天气还是那么的闷热。
今天那四艘跑船的出现,意味着很可能英法联军主力已经南下到了香港。
算一算已经很晚了。
6月18日天津条约签订,如果英法联军即刻南下,七月就该回到天津。
只不过他们在上海盘桓时日,第一是进行休整,第二是清廷要他们在上海谈判通商章程善后事宜,也就是详细的通商细则。额尔金等人认为,在上海保持兵力,然后跟中国官员谈判会对谈判进展有所帮助,天津条约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兵力雄厚中国皇帝怕了吗。
加上在天津的英法联军是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军队数量多达4000多人,军舰数量几十艘,光是炮艇就有11艘。加上运输补给物资的运输船,后勤医疗船,调动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他们是陆续从天津撤退的,当然英法联军并不是很着急,因为他们以为条约草签之后,中国人应该就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了,广州没那么危险,不着急回援。
所以整个7月,英法联军基本上在一直从天津往上海撤军,并且在上海这个更方便得到物资补给的港口休整。直到8月初他们才收到香港发来的求援信息,要他们立刻南下支援,告诉额尔金等人,广州清军包围的广州,随时有可能发动强攻。
额尔金一边向跟他谈判的桂良进行抗议,说清军违反了天津条约中的规定,擅自发动攻击,一切后果由清廷负责,一边调集一部分兵力急速南下支援,可当到达香港后才知道,广州已经被清军占领。
负责带兵回援的是英军海军司令西马糜各厘和陆军司令格兰特,俩人得知情况之后,立刻开会讨论,俩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必须抱负中国人的背信弃义,一定要给中国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好吧,他们是军人,哪有军人不喜欢打仗的。
所以四艘炮舰第一时间就派来试探一番,发现中国人的炮术稀烂,他们认为只要派出两艘三等战列舰,配合四艘炮艇,外加500陆军,就足以夺下炮台。控制炮台之后,就可以从容派遣陆军登陆攻打广州城了,整个作战计划时间为5天,总兵力投入2000人,至于法国人,主力还留在上海呢。
朱敬伦对英法联军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摸不透,这也是他感觉无处下笔的一个重要原因,医生看病还要把脉呢,自己这完全是凭空制定政策,根本就无处着力。
正焦躁中,富礼的圆脸却出现在了门口,笑呵呵的走进海关衙门院子。
“朱兄,恭喜了!”
富礼笑呵呵的拱手作揖。
“何喜之有?”
朱敬伦疑惑道,他可是知道柏贵给自己请功的事情,黄宗汉那边拒绝了,不过柏贵随即就直接给皇帝上了奏疏,讲明了原委,说皇帝一定会不会亏待功臣的。这些同样也是富礼转告朱敬伦的,柏贵为朱敬伦做了事情,自然要让朱敬伦知道的。
对于自己的名字竟然会直达满清皇帝的耳中,朱敬伦有些意外,按照正常情况,他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接触到权力中心的,要是换做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估计会欣喜若狂,但是朱敬伦并不因此欣喜,因为满清皇帝在他心中的权威性并不大,他不认为皇帝能够代表天,皇帝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神圣性,老实说当中国强大起来后,朱敬伦作为外交官也没少和国外的皇室打交道,那些国王也好女王也罢,都对中国外交人员极为客气。
甚至朱敬伦还隐隐有些担忧,如果柏贵把自己夸的太厉害,万一咸丰觉得他有用,比如皇帝认可了他的外交能力的话,把他调到北京,派他当某个洋务大臣的翻译,过两年总理衙门成立了直接塞里面任职的话,那不是朱敬伦愿意接受的。
他在广东如此费尽心机,除了让中国人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广州,好得到一个在洋人面前可以说自己胜利的强有力的理由外,也是在给自己夯实根基,他打算扎根在广东,这是一片热土,足够自己辗转腾挪。
广东面向外洋,是天然的对外窗口,而且一直都没有中断跟西方的沟通,这里有最了解西方的人才,有跟洋人打交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商人家族,这些商人其实早就融入了世界商业网络,十三行的伍氏家族在美国都有投资,要引进西方的科学技术,广东这里无疑是最合适的。
而且清政府显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小族掌大国的现实,注定他们最大的利益是防止汉人做大,而不是抵抗外辱,因此注定这个政权很难适应即将到来的激烈的国际竞争,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汉臣们努力了,但是失败了。
朱敬伦不打算在试一次,而且他如果跟着满清混,可能连试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手上没有丁点权力,按照正常的程序,他也能玩,比如科举做官,二十年内他能爬到巡抚的位置上就算快了,非正常一点,买官的话,虽然满清始终有捐官的制度,但是捐官想做到高位真的很难,最有名的无非是李卫,用了十年做到浙江总督。除此之外,捐官甚至很少有能做到巡抚一级的。
另外一个捷径则是靠军功,太平天国让许多的汉人官员脱颖而出,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等人自不用说,其他的比如做到台湾巡抚的刘铭传也都是靠军功为基础爬上去的。
这些靠军功崛起的汉官,大多数都成了跟随李鸿章、张之洞的洋务派,李鸿章、张之洞算做的不错的了,起码建立了一些洋务企业,但依然受到掣肘太多,没办法放开手脚,朱敬伦也不想落得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所以唯有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变革,撇开满清进行变革,朱敬伦有两个选择,第一是通过太平天国那样的武装造反,立起炉灶,自己掌握权力,另一个是在满清的体制内进行变革,时机合适的时候,朱敬伦更倾向于前一种,但无论哪一种,广东都是最为合适的地方,因为这里不但拥有最了解西方的人才,更重要的是这里天高皇帝远,让北京那个权力忠心触手莫及,距离就是最好的保障。
所以富礼一说道喜,朱敬伦第一反应是皇帝那边有消息,可是很快就明白不可能,从广东到北京没有个把月到不了的,一来一回两个月就出去了,毕竟现在兵荒马乱的,说两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那到底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富礼没有卖关子:“你手下那些苦力,现在编入南海县县勇了,组一个火枪营,你暂任帮办一职。”
这倒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朱敬伦招降的那两千苦力,现在多住在客栈抽鸦片赌钱,柏贵一开始就想让这些人自成一营,也算是他手里的力量,但是黄宗汉不同意,认为这些人都是投靠过洋人的乱臣贼子,不捉拿治罪已经是皇恩浩荡,怎么能招揽这些人。
两广总督是有这个权力的,当年林福祥组建平海营,就是他的老师,给时任两广总督的祁贡做幕僚的黄培芳推荐的,祁贡才任命林福祥招募人手编练乡勇。
黄宗汉不同意,柏贵又已经去职,连大印都不再身边,所以真的是没有办法安排朱敬伦招降的那些苦力,可如果放弃手头现有的这一点力量,柏贵又不甘心。自从朱敬伦告诉他洋人肯定还会打过来后,他就更不敢放弃这些人手了。
没说服黄宗汉,反倒是说服了南海县令华庭杰,让朱敬伦带这些人编入南海县县勇中,县令作为地方官,也是有权力临时调动乡勇的,华庭杰早在东莞当县令的时候就组建过乡勇镇压小刀会起义,这次出城编练乡勇,他也是最早的一个。
只是华庭杰不可能不知道柏贵跟黄宗汉之间的关系,黄宗汉不同意收编这些苦力,华庭杰反倒招揽这些苦力进入自己的麾下,岂不是得罪了黄宗汉。
这只有一个解释,要么柏贵成功拉拢到了华庭杰,要么华庭杰从始至终就是柏贵的人。
第七十三节 找几个教官
朱敬伦还是小看了柏贵,虽然华庭杰等人也不是对柏贵马首是瞻的人,但是这些人在柏贵和黄宗汉之间,确实现在倾向于支持柏贵。
除了在广东经营三十年,圆滑的柏贵在广东官场向来人缘不错,而黄宗汉在广东只当了一任督粮道就因为得罪人太多被调走;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华庭杰等人出城编练乡勇的时候,其实都是请示过柏贵的。
纵观晚清时期的地方官,太平天国攻陷了那么多城池,除了少有地方官投降的之外,也极少有地方官弃城而逃的,而明末时期,地方官扔下驻地逃跑的情况比比皆是。是明朝的文官比满清的文官更没有骨气吗?当然不是,明清时期的文官半斤八两,都没什么气节。原因很直接,那就是满清对于弃城而逃的文官非常不讲情面,逃跑的几乎都是一个死字。所以城破后,被太平军杀掉的有,上吊自杀的有,逃跑的就非常少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逃走的,只是相对来说要少的多。
所以当初洋人攻占了广州城,华庭杰和李福泰两个县令在城中还是待了一些日子,就是担心落一个弃城而逃的罪名,因此在他们出城前,都秘密拜会过柏贵,希望柏贵跟他们一起出城。柏贵如果出城了,这个弃城的罪名,当然由他这个最大的巡抚承担,可是柏贵没出去,却支持华庭杰他们出去。
柏贵当时首肯了他们出城编练乡勇的举动,并且为此向皇帝解释过,所以华庭杰他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存在弃城而逃的担忧,因此他们心里是感激柏贵的。
同时黄宗汉此次来广东,虽然有督导整合广东乡勇的任务,最重要的还是在洋人攻占广州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帮皇帝稳定广东地方,所以黄宗汉的使命让他无法坐视乡勇做大,这就跟华庭杰这些编练乡勇图谋收复广州城的地方官产生了一些意见上的冲突。
可以说黄宗汉之所以在拉拢广东地方官的斗争中慢慢败北,最大的原因还是利益不同,柏贵跟这些人的利益相同,而黄宗汉反而有限制这些人权利的意图,加上柏贵的为人处事的能力,并不输给黄宗汉,所以一来二去,柏贵也就慢慢占了上峰。
这些事情朱敬伦不可能完全琢磨清楚,他只知道柏贵慢慢赢了,起码在广东地方实力派中,柏贵站稳了脚跟,这就够了。这就表明朱敬伦在柏贵身上的投资没有白费,相比之下这才是一个好消息。
朱敬伦点点头:“呵呵,那感情好,不知道在下是否现在去华大人哪里去听候差遣?”
富礼摇摇头道:“那倒是不急。华大人正在忙着炮台布防,你手里不是有一批火枪吗,留下自己用的,剩下的都派人送去给华大人吧。相信有这份大礼,华大人会照拂你的。”
朱敬伦明白了,自己手里那批军火,大概也是柏贵拉拢华庭杰的一个大筹码,华庭杰现在负责炮台防御,对手里的力量不自信,所以是能加强力量的东西他都想要。弄不好这批军火才是让他在黄宗汉和柏贵斗争的要紧时刻,公然站在黄宗汉对立面的一个原因吧。
朱敬伦想了想:“也罢。我手下只有两千多人,就给华大人两千支枪又何妨?”
富礼点了点头,看来朱敬伦拿出来的东西,能够满足华庭杰的胃口。
富礼又道:“巡抚大人说了,枪可以给华庭杰,人我们可得抓牢了。”
朱敬伦道:“巡抚大人可以放心,这个在下自然明白。”
富礼走后,朱敬伦立刻让黑狗去客栈里喊人,五仙门客栈现在整个都被朱敬伦包下了,反正兵荒马乱的也没人住,前后院子几十间房,硬是挤下了两千多人,这些人只要有大烟,也不讲究,打地铺都愿意,倒也没人喊委屈。
很快侯进就跟着黑狗来了。
“朱——嘿嘿。”
侯进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朱敬伦了,以前都是直呼其名,喊朱二。但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这有些不合适了。
黑狗很懂得察言观色,小声提醒:“大人现在是火枪营管带了。”
侯进一喜,连尴尬都忘了:“兄弟你做官了?”
朱敬伦笑道:“不是什么官职,临时的差遣罢了,你带人搬两千条枪去炮台哪里,都交给华县令,态度要好一些,别冲撞了南海县的人。我去一趟军营,一会就赶过去。”
侯进唉了一声,就招呼人干活去了。
朱敬伦匆匆离开衙门,赶往不远处的协镇大营,柏贵和洋人都在这里,洋人是作为战俘,柏贵则是作为洋人的人质。
只是现在还没人知道,反正洋人没有说,外人也就不能确定。当初大家掩饰的好,朱敬伦叮嘱过,柏贵住在这里,对外不能说是人质,否则就是丢了大清朝的体面。那些洋人中也只有少数军官得知,他们现在都成了俘虏了,自然不会乱说。
而柏贵对外则宣称自己是为了安抚英夷,怕因为误会导致这些俘虏闹事,其实对黄宗汉他们的解释是怕看押这些俘虏的乡勇擅自报复洋人,引起更大的麻烦,因此在皇上决定如何处置这些洋人之前,柏贵不希望有什么意外。
利用洋人和黄宗汉等官员的信息不对等,柏贵成功瞒住了他是以人质的身份,才让这些洋人放下武器的。等仗打完了,到时候就算说出去,谁还会信呢。那时候柏贵躲过一劫,依然是广东巡抚,就更没人触霉头乱说了。
而且现在洋人已经城了俘虏,其实就算柏贵想要出去,他们还敢拦着不成?只是突然洋人又打来了,在看清楚势头之前,柏贵觉得关押洋人的军营,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让他可以躲避风头,不用担心城破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这一次该担责任的是黄宗汉。
朱敬伦来到军营中,可不是来看柏贵的,当然第一时间得拜见柏贵,这是人情。
柏贵的待遇还不错,一个人住单间,尽管条件还是比较简陋,但比其他人强多了,那些英国俘虏此时就算是军官,也只能挤在一起。
很巧,竟然在柏贵房中碰到了赫德。
赫德看朱敬伦的眼神怪异到了极点,有鄙夷,有惊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赫德是打死都不能接受朱敬伦竟然真的是一个密探,就在他身边潜伏了那么久,而朱敬伦身上的烧伤,并不是他想象的被清军的火药炸伤,而是那爆炸的火药根本就是朱敬伦点燃的。
看到朱敬伦进来,赫德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站起来向柏贵告辞。
“这夷人想出城。”
不等朱敬伦开口,柏贵倒先说话了。
赫德来见柏贵,竟然是希望柏贵允许他出城,目的是什么,朱敬伦也猜得到。
果然柏贵说了起来:“这夷人说,他愿意出城跟城外的英夷交涉,他说能说服外面的夷人不打广州城,这夷人可信吗?”
赫德当然可信,赫德当然不想英军继续攻打广州城了,第一城里有上千的英军俘虏,虽然大多数是印度兵,但是英军军官也有近百人,第二赫德是个外交人员,外交人员一般都不希望战争,因为一旦走向战争,就意味着外交的失败。
朱敬伦很理解赫德这种心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自己是赫德,也不愿意在广州这块地方再打下去了,因为完全没有意义,就算洋人打下了广州又如何?上次打下了广州,却无法控制广州周围,贸易也无法恢复,所以才去了北京。现在条约都签订了,中国人没有按照条约规定停战,反而攻陷了广州城,洋人会怎么办?直接开打,那是将军愿意的事情。
“如果他说不想打仗,这倒是可信的。”
朱敬伦老实回答。
柏贵叹了口气:“可惜老夫做不得主。”
柏贵说了不算,但是赫德不知道,他只知道柏贵是广东的二号人物,以为柏贵说了能算数。
“对了,你来做什么,可别说是来看老夫的。”
柏贵看起来心情不错,跟朱敬伦说话的口气很随意,一点都不像一个地方大员。
或者是有意在朱敬伦面前展示亲近。
朱敬伦笑道:“真是瞒不过大人啊。小人这次来是找几个教头。”
柏贵疑惑道:“找教头?你要找洋人帮忙练兵?”
这个想法还是很让人惊讶的,在李鸿章之前,清廷上下还真没哪个官员敢这么想。而且现在李鸿章的淮军和洋枪队也还没有组建呢,可以说完全没有先例。
朱敬伦道:“正有此意。”
柏贵吸了口气,端起杯子慢慢喝起茶来,其实是在思考,他在考量这件事会不会引出什么不该有的变故。
朱敬伦也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但却并没有觉出有其他味道来。
柏贵大概想明白了,问道:“你觉得,洋人会帮忙吗?”
比李鸿章更离谱的是,李鸿章好歹是雇佣洋人打太平军,朱敬伦这是这是直接要请洋人帮忙练兵转头又去打洋人。
但柏贵问的很认真,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他会讥笑对方异想天开,但是这话是朱敬伦说的,柏贵就要认真考虑了,因为柏贵自认为自己很懂洋人,但是朱敬伦比他更懂洋人。
朱敬伦笑道:“英夷当然不肯。但是那些印度兵却无所谓。他们本就是雇佣兵,谁给钱就给谁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