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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人阿Q     大国崛起1857txt下载     大国崛起185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节 逃亡(1)

    柏贵认为的真正的实话绝对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朱敬伦之所以把最大的底气都交代给柏贵,最大的原因只是因为柏贵是最佳的合作伙伴而已,柏贵虽然现在受人排挤,但他本身的品级在哪里,他的人脉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以说没有后路,只有这样的人才真正愿意跟朱敬伦合作,因为他没有选择。

    林福祥有选择,所以他不会完全配合朱敬伦,而且林福祥手里的牌不多,没有多少力量,黄宗汉更有选择,更不会配合朱敬伦,因此朱敬伦只能找柏贵。

    向柏贵透露了自己的底后,也换取了柏贵的信任,柏贵答应写信,但却没有答应朱敬伦调遣全广东之兵收复广州城的计划,柏贵的借口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代理两广总督了,没有那个权力,黄宗汉才是现在的两广总督。

    不过柏贵许可朱敬伦如果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不请示他而借用他的名义行事。

    有这个许可就够了,当然柏贵事后是可以不承认的,但如果成功了,他绝对非常乐意为朱敬伦背书。

    不过朱敬伦发现,柏贵这个已经辞职的巡抚名义,还真的不可能忽悠到人,一些主动贴上来的另算。

    张千山绝对算的上是一个主动贴上来的,所以他也只找到了张家,让张家家丁去给张千山送一个口信,告诉他,如果他打算立功,就把他手里能动用的精锐全都派到广州来,朱敬伦用的当然是巡抚柏贵的名义。

    当然这显然是在骗人,柏贵绝对不会承认,也不会写书信,但朱敬伦此时恨不能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用上,他不止一次的感觉到手里没有自己的力量的不便,如果他此时手里有一万可以动用的兵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像现在这么大费周章。

    去了张家一趟,出了安排这些事外,不出所料的又被张家少奶奶哭求一番,希望朱敬伦能把他们加的少爷给救出来。

    朱敬伦正好有机会在去牢房一趟,还是找赫德帮忙办理的探视令。

    拎着张家准备的丰盛的事物,卫兵稍微检查一番,就放朱敬伦进去了,但始终有两个英国兵跟在朱敬伦身边。

    张磐大口的吃着一只烧鸡,一手握着酒瓶,在这地方还能喝上酒,好不快活。

    方山依然龟缩在一旁的墙角,身上不但脏兮兮的,还粘着血污,显然他吃过苦头了。

    他能不吃苦头吗,承认了自己参与挟持巴夏礼后,就成了最大的要犯,被英军军法官连夜提审,甚至不惜动用了他们一直反对的酷刑,但是方山骨头硬,竟然硬撑着没有交代更多的东西,到让朱敬伦刮目相看,否则的话,朱敬伦就不会再次出现在这个牢房,而是要想办法跑路了。

    两个英国兵紧紧盯着,他们的责任是犯人逃跑,所以探视期间,他们就紧紧站在监房外。

    朱敬伦很小心,他不确信两个英国兵不懂中文,这让朱敬伦根本没办法跟方山说话。

    但是他递给方山一张饼子:“看你可怜兮兮的,拿去吃吧,饼子硬,小心嗝了牙!”

    方山一听,回道:“老子留着宵夜。”

    说完把饼子揣进自己怀里,继续窝在一边睡觉了。

    被英国人关押的方山至少还有一个饼子吃,被中国人关押的巴夏礼就得饿肚子了。

    跟方山一样,巴夏礼现在也是一身血污,他也被大刑伺候了。

    但是跟只知道蜷缩在墙角的方山不一样,巴夏礼骄傲的如同一个国王,他已经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地上,但是依然用傲慢的眼神看别人,心中越是恐惧,越是耻辱他就越显得骄傲。

    他被关押在一个简单的牢房中,中国人用木头钉起来的简单牢笼。

    牢笼靠在墙角。墙是三堵墙,另外一堵墙则跟这三堵墙不连续,跟两边的墙壁都有三尺宽的空隙,显然两边都有过道能通到前边去,至于前边是什么,巴夏礼就不知道了。

    那面两边连着过道的墙壁前,还有一张桌子,四个狱卒坐在桌子旁喝酒。这四个狱卒每天都要喝酒,喝到很晚。

    跟巴夏礼关在一起的,还有三个洋人,巴夏礼知道这三个是在广州城被人俘虏,然后关押了很久才带到这里的。

    跟巴夏礼不同,这三个人就平静多了,似乎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很平静,很少说话,眼神也有些发呆,显然精神有些不好。要知道他们之前可是在菜窖中被关了好几个月的,没有疯掉已经不错了。

    “玛德,兄弟们都去广州了,就留我们几个在这鬼地方看着这几个鬼人,真他玛晦气!”

    一个正在喝酒吃肉的狱卒恨恨的骂着,回头狠狠的瞪了巴夏礼等人一眼,狠狠吐了一口痰。

    巴夏礼听进了耳中,也就他能听得懂中文,广东的粤语更不在话下。

    外面的人很快喝的大醉,一个个的都趴在了桌上,许久才有一个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似乎打算出去,可是很快就改了主意,径直走向牢笼边,逃出他那恶心吧唧的东西,冲着牢笼撒了一泡腥臊十足的黄汤。

    巴夏礼感到很恶心,因为黄汤溅到他的脸上。

    “玛德,都怪你们几个狗才,害的老子不能去广州发财,迟早刮了你们!”

    狱卒撒完尿,提上裤子,还不忘抱怨。

    巴夏礼突然脑子一动,小声叫了一句:“你想挣钱吗?”

    狱卒停了下来,身子还有些摇晃,显然还没有醒酒。

    “鬼佬,你说什么?”

    “我问你想挣钱吗?”

    “你他玛说什么呢,傻子才不想挣钱。”

    狱卒骂骂咧咧的,然后转身。

    “放了我们,给你一万两!”

    巴夏礼急促的喊道。

    狱卒突然转过身,似乎酒也醒了一些:“你说什么?”

    巴夏礼道:“放了我们,给你一万两。”

    狱卒朝巴夏礼吐了一口痰:“你他玛骗谁呢?你身上一根毛都没有,那点银子早就被人搜干净了。你有毛吗?一根都没有!”

    说完有些不耐烦的又要转身。

第四十五节 逃亡(2)

    “送我们离开,到广州就有一万两。我们是洋人,你去过广州的对吧,你知道洋人的有钱,洋人的钱也好挣。我绝对不骗你!”

    “真的给一万两?”

    狱卒好像真的动心了。

    与此同时,在广州番禺县的监牢中,夜深人静,方山拿出白天朱敬伦给他的那块饼子,小心的咬了一口,里面果然有东西,当然这东西不会咯牙,这是一张纸条,小心的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方山一口将纸条连同粗粝的玉米饼一起吞下了肚子,他旁边的富家公子张磐早就睡的香甜,只是手不时的抓一抓身上,太多的虱子了。

    看到张磐翻了一个身再次打起呼噜,方山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喊了起来。

    “来人啊,老子要交代,老子有事要交代!”

    狱卒终于没有抵受住一万两银子的诱惑,带着醉醺醺的模样,逼着巴夏礼以各路神佛,包括观世音菩萨,马祖娘娘,玉皇大帝等无数的神灵都发了誓,甚至还包括巴夏礼的爹娘,等等狱卒能想到的东西发了毒誓,独没提到巴夏礼的上帝,让巴夏礼保证一到广州巴夏礼就给他一万两银子。

    然后狱卒才蹑手蹑脚的偷过桌子上的钥匙,悄悄的替巴夏礼他们打开了牢笼的门。

    巴夏礼紧张到了极点,也得意到了极点,中国人果然只要有钱就能收买,没有一个中国人在银子面前还能保持荣誉,这果然是一群低等人,劣等民族!

    巴夏礼第一个被解开了困在身上的绳子,接着是第二个,去帮忙解第三个人的时候,狱卒一起身不小心把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谁啊!”

    钥匙响后,巴夏礼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只看到趴在桌上的一个人抬起了头,俩人的目光对在了一块。

    巴夏礼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而对方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run!”

    巴夏礼大叫一声就冲出了牢笼,顾不上另外两个人了,巴夏礼的一个同伴反应同样迅速,几乎同时跳出了牢笼的大门,俩人径直向对面的过道冲去。但是那个释放他们的狱卒比他们的速度更快,第一时间就抢出了牢笼,跑到了外面。

    冲过了过道,发现前面是一个大堂,背着那堵墙的是一尊神像,只是此时没人会注意这是一尊什么神像。

    狱卒们的反应不慢,巴夏礼还没有冲出大堂,就被一个狱卒扑了上来,他两天没吃饭,又挨了一顿毒打,早就没有了力气,根本就跑不动,但是他的同伴比他好一些,这些天虽然也吃不饱,但也不运动,倒是积攒了一些体能。

    见到同伴似乎有回来救自己的迹象,巴夏礼大喊:

    “run,henry!run!”

    他大喊着让同伴跑,同伴脚步不停跑出了大堂,在他同伴之前,那个中国狱卒更早的跑了出去,在他们身后则有两个狱卒在追。

    巴夏礼被抓回了牢笼,他这才发现,有两个狱卒拿着刀子把他两个同伴直接堵在了牢笼中,而且还在拼命的毒打他的同伴。

    此时的巴夏礼一脸惨白,连那副高傲的嘴脸都摆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狱卒都十分生气,他不知道接下里他会遇到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遇到了一顿毒打,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一个小时之后,另外两个狱卒独自回来,一副沮丧的样子,告诉其他人没追上,被夷人和那个叛徒跑了。

    这让巴夏礼生出了一些希望,如果亨利能跑掉,也许能请来救兵解救他们,但前提是这些狱卒没有把他们转移走。

    之后他听到狱卒紧张的讨论着该怎么处理,有人说跑了要饭他们一定会被林大人责罚,有的说要赶紧禀报大人,有的说得找人去搜捕逃跑的要犯。

    巴夏礼觉得他可以在笼络一下这几个惊慌的士兵:“你们想发财吗?”

    番禺县衙,英军军法官夜审方山。

    “我愿意合作,我知道他们他们会把人藏在哪里,但是老子现在要肉,老子还要女人。”

    方山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肉自然不是问题,女人也是现成的,月香楼的姑娘也被英国人关押着,随便带两个来就满足了方山的胃口。

    “我们约好在一些地方汇合,这是我们的据点,但是我不敢说你们的人确定关在哪里,你们可以自己去找。一个地方在石井的祠堂,一个地方在庙头村的波罗庙,还有一个地方在南海县,一个在顺德——”

    洋人对方山交代出来的这些地方显然不太满意,因为所有的地方都不在洋人的控制范围内,但却又很合理,敌人不可能把自己的人质放在洋人控制区中。可是这样的情报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难道他们还能派兵去搜查乡勇控制的乡下?他们要是真有这种能力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守孤城了。

    英**法官康纳利不满意,但是英国士兵亨利却十分满意,对他雇员的服务感到满意。

    方才释放他们的中国狱卒不但放了他,而且一路上带他逃了出来,刚刚跑出那座关押他们的庙的时候,他一个劲的猛跑,中国狱卒在前面,他在后面,身后还远远有两个家伙追着他们。

    就在亨利感觉到自己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前面的中国狱卒停了下来,把他拉进了旁边一个树丛里,他眼睁睁看着两个追他们的狱卒从身边跑了过去,一丝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等对方又沮丧的回去了,他们才出了树丛,然后在中国狱卒的指路下,他们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他们来到了水边,亨利不知道到底是河边还是海边。

    亨利很紧张,他们等了很久,等的越久,他们就越有可能被抓回去,直到天都要亮的时候,他们看到水面上有一艘小船,狱卒大声呼喊,那艘小船靠岸了,是一艘渔船,狱卒跟船夫激烈的说着什么,亨利猜测是在讨价还价。

    很快他们就上了船,朝着亨利分不出的方向前进,亨利不懂中国话,他希望狱卒和船夫能把他带回到广州去。

    他们没有到广州,因为才到半中午,亨利就看到和尚一艘悬挂着英国国旗的西洋帆船,这次大声呼喊的人换成了亨利。

第四十六节 营救

    亨利坐在船甲板上嚎啕痛哭,他感觉这些日子他简直身在地狱,他在中国人的牢笼中的时候,尚且能保持平静,可现在却完全无法压抑内心中的情绪,惊喜有之,兴奋有之,一切该有的情绪都有,但最后竟然柔和成了一种巨大的委屈。

    那艘中国渔民的小船儿匆匆原理洋人的大船,上面一个渔夫,一个中国兵勇。

    亨利看到有水手拿出步枪正在瞄准,他阻止了那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中国船夫和中国兵勇,他到不了这里。他对水手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可怜人吧。

    水手还有些不高兴,因为刚才他们还跟中国兵勇吵了一架,原因是那个中国人要他们拿出一百两银子,否则就不让亨利登上洋人的商船。最后大家一起凑了一百多个银元,中国兵勇才允许小船靠近商船。

    洋人的商船可比渔船快多了,因为这艘船是最新式的蒸汽机加帆船设计,顺风的时候用帆,逆风的时候就用蒸汽螺旋桨驱动,而且船型的流水设计已经是后帆船时代的巅峰,应用一切工业文明以来的新技术,造成的结果就是中午十分他们就到了广州城。

    亨利回到广州城的消息,震动相当大,他失踪了大半年时间,军官甚至已经将他的名字写上了阵亡通知书发回国内了,谁知道他竟然活着出现了,尽管骨瘦如柴,形容惨淡,但他究竟是活着回来了,这就是一个传奇。

    普通士兵纷纷围观,热衷的讨论,军官对此也非常重视,紧急接见亨利,询问亨利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对亨利之前在广州城的遭遇表示同情,并且表示会着手调查,但是他们更关心的是亨利口中的中国乡勇的据点。

    下午,亨利的遭遇就在整个广州的英军中传开了,普通士兵十分的气愤,坚持主张要替亨利讨回公道。

    朱敬伦也十分气愤,他知道林福祥打算用巴夏礼来诱敌,但是林福祥的具体计划却从来都不会告诉他,如果他早知道,他绝对不会接受林福祥放一个洋人士兵回广州城的计划的。

    “你们要害死我吗?”

    长期以来跟林福祥合作中积攒的怒气爆发了,朱敬伦大声斥责着林庄。

    林庄解释道:“我们多次盘问过,那个士兵早就不记得在广州城的情况了。您冷静一下,他们刚刚进城的时候就被您擒获了,当时根本就不熟悉广州城,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不可能记得张府在哪里了!”

    林庄的解释还是有道理的,亨利等几个英国兵在进城的第一天就被张家大小姐给抓住了,之后一直关押了近百年,之后被送出了广州城,对广州城的了解并不多,就是把他们放在广州城,也很难从广州的六百条街道中找到张家所在的位置。

    朱敬伦冷笑道:“这不是记得不记得的问题,问题是你们根本就没把我的命放在眼里,那个英国兵交代的情况,很有可能暴露了张家,暴露了张家,就暴露了我。”

    林庄也有些恼怒了:“干大事哪能不死人,你的命,我的命,值几个钱?”

    是啊,小兵的命值几个钱,广州城被抓捕的密探就没少过,可林福祥也好,黄宗汉也好,依然不断的送人秘密进城,只为了张贴一张告示,有时候就会有三五个人被人抓住,这些人的命哪里会在那些大人的眼里。

    要说值钱的话,那得是能染红林福祥等人的红顶子才值钱,否则真的一钱不值。

    文人士大夫的眼里,几千年来何曾装下过小民,就算顶尖的那一批士大夫,他们眼里也只有国家,只有江山社稷,只有天下,所谓“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亘古不变。

    朱敬伦知道自己有暴露的风险,甚至有可能被那个英国兵认出来,他第一时间不是跑,而是去了张家,告诉张家老少,赶紧想办法搬家,出城投靠亲戚也好,去避难也好,就是不能待在城里,告诉他们在张家被抓的一个洋兵逃回来了。

    管家张勇立刻就慌了,二少奶奶也惊慌不已,这时候倒是那个一直吃斋念佛的大少奶奶很有主意,他表示得等少爷回来。

    提到张家少爷,朱敬伦决定再次去找一找赫德,但是此时他连赫德的面都见不到,将军府外出现了不少英国士兵,他们一个个异常的生气,聚在一起哄哄闹闹,隐隐有点兵变的味道,朱敬伦随便听了几句,就知道这些人在为士兵亨利的遭遇不满,强烈要求长官下命令让他们出城报复乡勇。

    已经不止是乡勇了,这些人此时看到中国人就有股子怒气,朱敬伦感觉到不止一个英国兵在怒视着自己。

    等待了片刻,甚至找到了几个熟悉的翻译,他们告诉朱敬伦,赫德一直在开会。

    亨利回城,让英军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赫德正在几个军官紧急商讨,正在开军事会议,根本就无暇见朱敬伦。

    见到这种情况,朱敬伦明白,英国人出城作战已经不可避免了,虽然过程跟他们预料的不太一样,主要目的不是去救巴夏礼,更大的原因是亨利讲出他们四个英国士兵被劫持,迫害的故事,引起了整个英军的愤怒,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屈辱。当然英军上层军官也许更看重巴夏礼的地位,但士兵们的愤怒已经到了必须给出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面对愤怒的英国兵,恐怕不是林福祥一个人能接下来的,朱敬伦立刻找到林庄。

    “英国人发怒了,林大人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带着巴夏礼躲起来,第二就是全力以赴跟英军死战。我强烈建议你们,立刻找黄大人支援,集城外全部军力伏击英军,否则不会有太大的成算。最后我警告你们,日后有什么计划,最好不要隐瞒我。”

    林庄叹道:“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黄大人绝对不会同意全军冒险伏击洋夷的。不过大人放心,我家大人有成算。”

    朱敬伦鄙视着林庄:“有什么成算?”

    他必须让林福祥给他交一个底,总被他们瞒着自己太被动了。

    林庄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们,因为我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赫德的紧急会议终于开完了,一开始的议题确实是关于巴夏礼的,军官们普遍更关心巴夏礼,不仅仅是因为巴夏礼这个人更重要一些,而是因为巴夏礼的身份,巴夏礼是广州公使,在广州这里,他就代表着英国。

    结果这个英国的代表竟然被中国人可耻的劫持了,这是对大英帝国的羞辱,现在知道了巴夏礼在哪里之后,他们必须有所行动。

    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城之后,之所以选择烧毁圆明园,后世的中国官方口径是说英法联军是强盗,目的是为了抢劫,英法两过则解释说是当时的指挥官看到被中国人扣押的换约公使被虐待,甚至有的是以零件的形势归还英法联军的,他们感觉中国人扣押公使,虐待公使,侮辱了两国,于是有必要给中国人一个教训,是报复性的焚烧了圆明园。

    不管这个解释是否合理,就算清政府没有扣押外国领事,也许他们还是会抢劫。但是这两个强盗国家之所以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正说明外交官在他们的观念中的意义很重大,所以知道了巴夏礼的位置后,他们是必须有所行动的。

    只是这时候法国人不支持他们,法国人的理由很现实,如果抽调广州的兵力去解救巴夏礼,一旦中国人趁机攻城,根本就没有防守的兵力。

    广州城的防守兵力主要还是英军,即便排除英国人雇佣的苦力,排除印度兵外,英国人依然有五百多,数量上并不输给法国。一旦英国人全力以赴的去解救巴夏礼,光靠法国的兵力根本就无法防守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但是广州的利益可不完全都是英国的,法国也想在这里开拓利益,所以他们单方面反对英国人出兵解救他们的公使或者平息士兵的愤怒。

    双方爆发了英法联军组成以来最大的分歧。

    在高级军官们争论不休的时候,英军参谋和一些中层军官并没有闲着,他们积极的制定作战计划。

    根据他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加上一艘英国商船的情报作为参考,他们很快就确认了巴夏礼被囚禁的位置,首先是根据商船上的日志记载,对照地图查询一下附近的庙宇,仅凭这一条当然不够,因为中国人的庙宇实在是太多了,亨利回报的消息只告诉英国人他们被关押的地点,似乎是一座庙,很大的庙,却根本就说不清楚是什么庙,但是之前牢中的方山恰好交代了一个林福祥的秘密据点正是一座距离河边不远的大庙波罗庙,英国人就此判断,巴夏礼所在的位置,就是黄浦码头附近,庙头村的波罗庙。

    又从他们手里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该地附近并没有成规模的中国乡勇活动,最大的军事力量是当地的村民自保的壮丁,以及附近地主家中的护院家丁。所以英军参谋认为,如果能出动五百正规军队,一天时间足以扫荡这里,加上来往路程以及准备时间,作战时间最多需要两天。

    这边的作战计划顺利制定完成,那边的高层也终于讨论出了结果,互相都做了让步,法国人坚决不同意撤出城中的防守力量,英国人妥协了,法国人则同意排除他们的海军参与英军的行动。

    显然双方认定,只要广州城不失,他们的海军拥有绝对的制海权,广州一带的水面上,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们海军的力量,他们可以来去自由,因此出动海军是相对安全的。

    时间紧迫,军事会议结束之后,英法联军立刻行动,一个小时之后,四艘英军军舰,两艘法军军舰生火起锚,连夜开往波罗庙。

第四十七节 请缨

    朱敬伦不喜欢被动,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不断的陷入被动之中。

    出发前,他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柏贵告诉他黄宗汉决定确认消息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黄宗汉从柏贵这里得知,巴夏礼是被林福祥掳走的,但是黄宗汉本人没有收到林福祥的回报,他需要确认,内部的不团结,让朱敬伦越发对清军不看好起来。

    朱敬伦一开始就认定,英国人不可能对巴夏礼不管不顾,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巴夏礼的死活对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做出反应,哪怕是打一场不成功的救援战,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就好像巴夏礼当时为了印度兵会去打柏贵的耳光,会带着人出城徒劳的扫荡一圈,现在巴夏礼被囚禁的消息传出来,英军也必然要有所行动,法国人可以无动于衷,但是如果英军高层也无动于衷的话,回国后就会成为一个笑话,政治正确这种东西,有时候让人没有选择。

    朱敬伦之所以希望黄宗汉出兵威胁,就是防止英法联军调动太多兵力前往,可是黄宗汉没有配合,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超出了朱敬伦的预料。

    英国海军毋庸置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海军,海军士兵在训练水平上并不比精锐陆军差半分,但是在荣誉感和战斗意志上,却远超英国陆军,因此四艘军舰,两百海军本身就是一股强悍的力量,就更不用说法国人的参与了,法国的两艘军舰一百个海军士兵,虽然海战未必胜过英军,但是登陆作战的话,绝对不会差。

    一共三百个英法联军海军士兵,这股力量不是林福祥五百来个水营老兵能对付得了的,朱敬伦认为,即便是伏击,要歼灭洋人,清军也至少需要准备五倍的优势兵力,否则很难一口吃下对手。

    现在英法联军出动了三百人,林福祥的乡勇就算全部设伏,也拿不下这股力量。

    如果当时黄宗汉愿意配合的话,朱敬伦相信,英法联军绝对不敢拿出三百个欧洲士兵,参与到这次任务中,最多也就是几百个印度兵凑凑数而已。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看林福祥的阴谋诡计能不能得逞了,不过朱敬伦对此不报太大希望,除非英法联军是蠢猪,毫无战斗经验可言的菜鸟,否则三百联军海军不可能一下子被林福祥埋下的炸药一锅端。

    船只在颠簸中前行,朱敬伦默默的挤在船舱的一角,他本来可以不去的,赫德来找他的时候,征求他的意见,并没有强求,鬼使神差的朱敬伦答应了,尽管他看不到希望,似乎自己的参与能够提高林福祥的胜算一般。

    周围还有几个翻译,一个个都略带慌张,他们跟朱敬伦不一样,他们大都是随军翻译,所以英军的行动他们是必须参加的,同样他们的薪水也比朱敬伦丰厚的多。即便如此,他依然只能跟朱敬伦一起记在最下等的船舱里,只是等级森严的中国社会成长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统治者永远是高贵的,不管他是文官集团,满洲人还是英国人。

    舰队全速前进,蒸汽机和船帆一起用力,只用了两个小时,就顺流而下到达了黄埔港码头,每艘船上留下了大概十个士兵守船,其他士兵纷纷登岸,不管他们是海军士兵还是陆战队员,全都拿起了火枪,并且带着一门门火炮,朝着目的地前进。

    由于时间紧迫,英法联军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向导,但是他们有比较详细的地图,尽管也精确不到哪里去,可是波罗庙这种标志性建筑赫然在目,他们能通过地图找到这个巴夏礼就藏在这个庙,也就能通过地图找到这个庙。

    朱敬伦是最后一批下船的人,作为中国翻译虽然没什么地位,却也不用去做搬运火炮和炮弹那样的工作。

    赫德是翻译团队的首领,其实他本人也不一定非要过来,但是巴夏礼在的时候,每每都要亲自领兵清剿,赫德又有什么理由推诿这次任务呢,另外他本人也有强烈的意愿参与,联军指挥官也非常乐意有一个中国通帮助他们完成这次紧急任务。

    联军很认真,他们的团队配置相当高,以英军在广州的最高级军官托马斯贺罗威上校为总指挥,参谋、翻译团队,步兵、炮兵部队,如此完整的配置。

    显然这绝对不是冲着几个看押巴夏礼的狱卒去的,这是冲着异常有规模的战斗准备的,这说明英法联军并没有林福祥想象中那么弱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巴夏礼仅仅是被几个狱卒看押着,他们或许早就猜到了巴夏礼不过是哪来引他们上当的幌子。这种想法,更加让朱敬伦为林福祥的计划感到担心。

    翻译团队拖在最后,跟后勤兵,也就是两百多个中国苦力一起行动。

    翻译存在的意义在于,如果英法联军包围了乡勇之后,用来劝降的。

    赫德是翻译团队的首领,但他并没有跟着翻译们一起行动,而是直接在指挥部,跟高级军官们一起工作。可见尽管受到上次寻找巴夏礼一事的影响,赫德这个中国通对英法联军的价值并没有降低。

    身边一队队驮马拉着的火炮还在不断的通过,很快前方就听到了枪声,竟然距离码头不远就接上了火。

    “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朱敬伦跟在翻译团队中,异常低调,兵荒马乱的,还是不要太出格的好。突如其来的枪声让他有些意外,林庄告诉他林福祥的伏击阵地在波罗庙周围。

    从来没听过那座庙宇,那座宫殿动不动被水淹,因为这些宗教或者皇家建筑往往地势比较高,波罗庙也不例外,在哪里设伏,能让林福祥的部队占据地理优势。

    交火稀稀拉拉,军队始终持续进发,显然林福祥的阻击连英法联军前进的步伐都无法耽误一下,这说明他们连对方的前锋都挡不住。

    一直走了两三里,波罗庙已经近在眼前,但枪声依然断断续续没有停止过。

    英法联军开始分散。

    这座庙宇很大,后世是中国四大海神庙之一。不过波罗庙供奉的却不是中国的海神妈祖或者龙王之类的神灵,供奉的是一个叫做波罗的国家。

    传说在唐朝一个叫做波罗国的国家,派遣船队远渡重洋,最终抵达波罗庙外的江面上,登岸惨败了岸上的海神。有一位使者名叫达奚,在海神庙的两旁种了一棵波罗树。结果达奚的同伴忘记了种树的达奚,当达奚种完树后,同伴已经扬帆了。达奚被遗留在了这里,他经常站在山坡上远望,希望看到故乡的商船,久而久之化作了一个石人。后来附近的人觉得此事神异,就给达奚塑像,称为波罗神。

    显然这种神话色彩太浓厚,最后可能的是某一个海外小国按照自己国家的习俗在这里建造的寺庙,至于寺庙叫波罗庙,有可能是翻译的误会,反正朱敬伦没听过有个波罗国的国家,印度历史上到时有个波罗奈国,喜马拉雅山南侧有一个泥婆罗国。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寺庙确实是唐代时候受到外来影响建立的寺庙,算是一种文化融合的产物,唐代有外国来经商,如今也有外国人来经商,那时候是和平的交往,现在却被别人拿着洋枪洋炮打上门来,是唐代的外国人更文明吗?不,只是唐代的中国人更强悍而已。

    人弱被人欺,如此而已!

    波罗庙很大,英法联军就无法完全包围,他们只能选择重点区域进攻。联军指挥部安放在码头附近,但是很快就开始转移,朱敬伦他们跟着转移。

    这说明英法联军的攻势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滞,这附和所有人的预期,团队的翻译们也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并没有立场,或者立场并不在中国人一方。

    果然这次大家靠近到庙宇很近的位置才停下脚步,枪声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赫德匆匆赶来,进入翻译们所在的帐篷中。

    “中国匪徒们被包围了,他们插翅难逃,我们打算劝降他们,谁愿意做使者?”

    赫德很兴奋,可是他为什么自己不去,他都不去,在做的翻译一个个都不是傻瓜,谁会去?

    没人回答,沉默了片刻,朱敬伦站了出来。

    “赫德先生,您能详细说说现在的情况吗?”

    赫德很欣慰,每每关键时刻,朱敬伦总能做点什么。

    他详细的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英法联军两百人已经攻入了波罗庙,所有进出山门,高墙,都已经被英法联军攻占,敌人现在躲进了一间大堂之中苟延残喘,不是英法联军打不进那座大堂,而是根据被俘虏的几个中国乡勇交代,巴夏礼就在那座大堂之中,因此英法联军希望能劝降那些人,从而保护巴夏礼的安全。

    已经释放了俘虏去转达英法联军的态度,对方提出要这边排除使者面对面谈判。

    显然包括赫德在内的洋人都不相信乡勇的诚意,他们敢抓赫德,就敢抓任何人,所以他们希望派一个翻译过去跟乡勇谈判。

    朱敬伦也沉默了,他不能太积极,别人是怕,他是怕被怀疑。

    许久,见没人应声,赫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还是看向了朱敬伦。

    朱敬伦这才叹息一声:“既然没人去,就让我去吧。”

    所有人都看向他。

    朱敬伦苦笑一声,给所有人拱手。

    又对赫德道:“在下家中有一老娘,如果在下回不来了,恳请诸位帮扶。”

    说完径直走出帐篷,在别人严重说不出的潇洒和落寞。

第四十八节 舍身

    对朱敬伦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在最后决战前跟乡勇沟通的好机会。

    赫德一路陪着朱敬伦,不断的交代他一些问题,告诉他要注意乡勇的情报,包括人数多寡,防御工事,至于巴夏礼和另外两个英国兵的情况,反倒是最后问的,果然他们并不关心巴夏礼等人的死活,只在乎这个人代表的意义,林福祥抓了一个英国公使,乡勇虐待了几个英国兵,英法联军扫荡了林福祥的据点,这就足够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波罗庙所在的这块地方,西北方和正南方各有一座湖,称为南湖和北湖,东边一条河浦连通两座湖,并且通往珠江,可以说是西北南三面环水,只有东面跟陆地相连,因此这块地方其实是一个湖中半岛。

    寺庙正南正北走向,庙门朝南,正对着南湖,朱敬伦背后就是南湖,只是此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湖水隐没在黑暗之中,越深越暗,仿佛隐藏着什么诡异的力量。湖边的庙前码头水不够深,连通珠江的河浦也比较浅,游船和渔船进出不成问题,英法联军的军舰就无法开进来了,否则他们直接开往庙前码头,军事行动会更顺利。

    码头到寺庙前是一座开阔的广场,地面上铺着石板和青砖,磨损的痕迹很明显,石板磨得光亮,青砖则坑洼不平,还能看到车辙的印子。

    广场尽头是一座牌坊,上书海不扬波四字。过了牌坊就是庙门,称为头门。这座神庙占地广阔,号称是一座五进的殿堂,由南至北依次为头门、仪门及复廊、礼亭、大殿和昭灵宫,总面积达到了三万平米,是中国四大海神庙之一。

    英法联军的指挥部已经扎在了庙前的广场上,庙里所有的重点地区都已经被他们占领。

    赫德带着朱敬伦径直走进庙门,对两侧的泥塑千里眼、顺风耳神像毫不在意,大门上还贴着秦琼尉迟两个门神瞪大眼睛瞪着,却没有阻挡这些异族进入神庙。

    进门后是院子,两侧各有一个碑亭,里面放着不知道哪朝那代的文人墨客留下的石碑。穿过树木蓊郁的院子,正面一道横贯的建筑挡住去路,不过中间大门洞开,这就是仪门,平时只有高官显贵才能走中间的大门,寻常百姓只能走两侧的小门。

    朱敬伦和赫德自然是从大门走过,此时几个防守的联军士兵是不会阻挡他们的。进了仪门还是一个庭院,庭院两侧两道复廊从仪门直接通往正面的大殿,复廊中放着一排排石碑。大殿是五间三进的建筑,西侧还有一座小关帝庙。大殿中供奉的是南海神,大殿后面还有一个昭灵宫,里面供奉的则是南海神夫人。复廊外面则是一圈围墙,将整座建筑群包裹起来,围墙跟复廊之间还有一排高大的松柏树,如同站岗的士兵一样,毫不动摇。

    虽然光线已经相当昏暗,士兵们已经开始忙碌的寻找庙里的灯笼点亮,朱敬伦的视力却没受多大影响,相当敏锐的注意到在复廊外面和围墙之间,对方了许多的木头、竹子等物,一旦点火几乎能沿着围墙形成一条环形火墙。

    大殿前的庭院中的洋人士兵格外的多,大殿两侧,潜伏着许多士兵,正面还有几门步兵炮已经就位,攻击的准备已经十分稳妥,随时都能轰开这座大殿。

    正面这间大殿才是真正的决战之地。虽然朱敬伦看到庭院的墙角边堆放了许多的竹竿、木料和茅草,这些竹木草下有的还藏着火药等物,不过大殿之中的火药更多,林福祥当初的计划就是把洋人全都引入这座大殿之中后,由死士点燃火药,至于死士则从密道逃往庙外,林福祥不但借着重修庙宇的幌子,给这里送来了足够多的竹木,也秘密挖掘了一条密道。

    但是如果洋人只有一百人左右的话,还有可能都进入大殿之中,现在洋人有三百人,看洋人的作战方式,也不像是喜欢蜂拥的作风,即便攻打大殿,他们也只会派出少数士兵,大多数士兵恐怕都会在大殿之外策应。

    说不好听点,林福祥是看过中国传承几千年的无数兵书,但是英法联军却是近百年间始终在战斗的军队,单说这几年,英国人大前年打俄罗斯,前年打波斯,去年打阿富汗,今年打中国和印度,更不用说数不清的殖民地战争,人家的战斗经验远比清朝军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赫德将朱敬伦送到殿前庭院后,一路上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目送朱敬伦进去,他突然有些不忍。

    “朱先生!”

    朱敬伦回头。

    赫德道:“保重。”

    朱敬伦微微点头,脸上一脸的决然。

    其实赫德也不知道朱敬伦为什么要主动请缨,但是当他去翻译营帐的时候,冥冥中他就感觉到朱敬伦一定会站出来,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奇怪,因为理智上他丝毫找不到朱敬伦会去冒险的动机。

    这种摸不清楚的第六感,让他不是很舒服,甚至有些不安心。

    目送着朱敬伦已经走上了大殿的台阶,最后在大门前桥了起来,朝着里面喊着什么。

    赫德心中又说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

    大殿的门开了,朱敬伦走了进去。

    “我是朱敬伦,有认识我的吗?”

    朱敬伦走进去,立刻就表明了身份,他怕不表明身份,会糊里糊涂被这几个乡勇揍了,弄不好他们真的有心思骗人进来杀,因为这些人都是林福祥口中的死士,他们的作用就是将敌人引入这座大殿,如果逃不掉就要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是朱先生啊!”

    一个声音惊喜道,果然是死士,决战在前竟然还能流露出惊喜的情绪来,但这声音稍显稚嫩,或许是不知者无畏。

    “你是?”

    眼睛适应了大门紧闭的大殿中昏暗的光线,看到眼前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朱敬伦感觉到很陌生。其他人也都跟这个少年一样,年纪都不打,连一个有胡须的都没有。

    少年说:“我叫林瓜,上次跟林大哥进城见过先生一面。”

    朱敬伦完全没有印象,林瓜这名字一听,就有可能是林福祥的亲族,但这名字一听,也不是什么文化人起的名字,很可能只是一个穷苦的远亲。

    朱敬伦点点头:“见过我就好。听我说,洋人来了三百,有两百人就在外面的院子里,我们最多能把这两百人引入这里。你们的火药都准备好了吗?”

    朱敬伦一边问着,一边四处查看,眼前这些都很年轻少年乡勇完全没有防范意识,见到林瓜认识朱敬伦,他们丝毫不阻止朱敬伦四处查看,瞬间就将朱敬伦当成了自己人,恐怕他们真的之时林福祥手里的炮灰吧。

    火药隐藏的很隐蔽,林福祥他们根本就是直接埋在了墙壁下面,至于埋藏了多少,他们自己都说不上来,反正沿着大殿四面墙壁埋了一圈,将他们能收集到了火药全部埋了进去,务求给敌人以巨大的杀伤。

    大殿正中有一座神像,通红的脸膛朱敬伦有些熟悉,那****跟侯进、马老三分别的庙宇正是这间庙堂只是那时候的庙宇显得很残破,许多院墙不是倒塌就是被摧毁,现在院墙都修复好了,大殿中好像也重新装饰过,该有的布幕帷帐一应俱全,木质的梁柱上甚至还刷了新漆。显然这些恐怕也是林福祥特意做的,漆料本身就是很好的易燃物。

    “洋人呢?”

    朱敬伦又问,他没看到巴夏礼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被林福祥早就转移走了。

    林瓜指了指神像后面:“在那里边呢。”

    朱敬伦知道神像背后的那面墙后面,还有一个小间,往往是庙祝们休息的地方。

    他没兴趣去看巴夏礼,只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林瓜的肩膀。

    对这些少年说道:“能打就打,不能打尽快走,你们有密道的吧?”

    “在神像后边!”

    林瓜说完就走到后面打开了一个盖子,一个完全用厚木板盖住的洞口,洞口还比较新,显然挖掘出来没多久。看到在密道口朱敬伦就放心了,他担心林福祥心黑,根本没给这些人留活路。

    赫德一直等到朱敬伦走了出来,远远的就看到朱敬伦摇了摇头。

    朱敬伦道:“对方不肯投降,他们要求他们撤兵。”

    赫德问:“对方有多少人?”

    朱敬伦道:“人数不到一百。武器主要是大刀、长矛和弓箭。没有火枪。”

    赫德问:“巴夏礼先生他们呢?”

    朱敬伦道:“不太好,但都或者,看的出来他们遭受了不人道的对待。”

    大致情况清楚了,赫德没有在问什么,急匆匆返回指挥部向总指挥复命。

    朱敬伦反而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院门口,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很快有士兵匆匆跑来,跑进了院子,对几个军官模样的英国兵交代了一番,很快枪声再次响了起来,英法联军看来打算强攻了。

    他们没有用大炮,炸塌了大殿,巴夏礼也死定了。

    子弹从四面八方想着大殿的大门射击,朱敬伦心中真的有些担心那几个孩子。

    当大殿的正门被打的千疮百孔之后,英法联军士兵停止了设计,一队十几个人弓着腰端着刺刀慢慢的从两侧向大门摸了过去,当他们踹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立刻吆喝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闯了进去,但大多数士兵依然在外面戒备。

    朱敬伦此时也跟了过去,慌乱中没有士兵阻拦他,他也走进了大殿。

    此时大殿中刚刚有十多个人,都叫嚷着询问敌人呢,也有士兵开始搜查,朱敬伦怕被他们发现埋藏的火药引线,大喊了一声:

    “巴夏礼先生在后面,都去后面看看!”

    这时候后面也适时的有声音传出来:“help!”

    声音引起了英国兵的注意,一个个冲到后面去了,立刻有欢呼声响起来,暂时忘记了失踪的敌人。

    见掩饰过去后,朱敬伦心中一松,随即不由好笑起来,人都跑了,洋人也没进来,这些埋藏的火药已经失去了意义,自己遮掩有个屁用。

    就目前这样子,林福祥计划中的火药爆破就是个笑话,就算爆炸了,也顶多炸死这十来个冲进来的洋人,而外面的大部分洋兵却安然无恙,这样的伏击注定是一个失败。

    尽管没有炸到洋人,朱敬伦还是很欣慰,起码那几个年轻兵勇逃了出去。

    心中刚刚送了一口气,感觉这次任务就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外面炮声大作。

    朱敬伦不由奇怪,方才攻打大殿的时候洋人都没有用炮,怎么现在反倒用上了大炮,这太不合理了。这绝对不是庆祝胜利的礼炮,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又跟林福祥的勇营交上火了。

    朱敬伦不但奇怪,对林福祥又有些不满起来,看来林福祥重新发动了攻势,而计划中并没有,或者说他们并没有告诉朱敬伦,显然林庄依然骗了朱敬伦。

    走到大门边,看到洋人不断的退守进庭院的时候,朱敬伦立刻就明白了,林福祥竟然在外围发起了攻势。不依靠庙宇的建筑抗敌,反而将庙宇拱手相让,在外面包围攻打洋人,把敌人赶紧建筑物中,这是什么战术?

    朱敬伦看到洋人不断的往最后的庙宇收缩兵力,外面喊杀声一片,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中国兵勇在冲杀,甚至还听到了骑兵的马蹄声。

    洋人未必是打不过中国乡勇,而是他们有意的收缩回防,聚拢兵力,占据最佳的位置,最佳位置当然是有建筑物保护的神庙中,而不是在被突然袭击后,跟对方乱战一气。

    越来越多的洋人士兵收缩回来,庭院中的士兵也接到命令,建立新的阵地和防线,大炮就推到了仪门口,排成一排,步兵则在后面准备,任何人想要冲进大殿前的庭院,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法国兵来了。

    指挥部也搬了进来。

    中国兵勇竟然攻进了庙门。

    面对英法联军的步枪,他们推着无数的小车,小车上对着沙袋一样的东西,缓慢的前进。这东西满洲人的老祖宗就用来对付过明军的火枪,没想到这时候还是用上了,但是这东西当铅丹可以,用来挡大炮就差了太多。

    朱敬伦看到一辆辆小车被大炮炸成碎片,还能听到炮兵们的嘲讽声,实在不明白乡勇把要地交给敌人,自己却强攻的计划。

    但沙袋盾车义无反顾的前进,一步一步的推进,主要战场就在百米左右距离的门头门和仪门之间爆发了,乡勇们的进攻,每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只在门后向前进了十几米,就已经付出了上百具尸体以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小车残骸。

    但他们终于挤进了神庙,建立了相对稳固的阵地,用盾车上的沙土堆起了半人高的临时工事。

    英法联军的兵力成功收缩到了殿前庭院中,指挥部直接搬进了方才关押着巴夏礼等人的大殿之中,朱敬伦不避矢石的站在门外,他始终看不明白,直到他偶然看到周围院墙上探出几个脑袋的时候,心中疑惑顿解。

    他看到那些爬上院墙的人,突然拿出了一个个火把,然后扔到了墙根下,墙根下那一堆堆竹竿,木头椽子,或者稻草,这些东西本身就易燃,里面有的还藏有火药,甚至浸泡过各种油料。

    大火烧了起来,一堆一堆竹木不但自己瞬间就烧的炽热,就连那一圈松柏都烧了起来,四面院墙已经成了一道圈起敌人的火墙。

    朱敬伦明白了,林福祥是打算把敌人压迫到这座院子中,然后用火攻啊。

    至于朱敬伦自己也身犯险境,他此时反倒不太在乎了。

    之前朱敬伦所以向林庄发火,不是他怕死,只是因为林福祥并没有把他的生命当回事,他骨子里就不喜欢被人当成可有可无的棋子对待,说是有傲骨也好,说是太自以为是也好,总之他天生就是这么个人。

    但现在根本牵扯不到这些,因为林福祥根本不可能算计到朱敬伦也会在这个院子里,所以朱敬伦反而为林福祥的计策叫好。

    当看到英法联军士兵终于混乱的时候,朱敬伦知道,林福祥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到处都是呼喊的联军士兵,指挥部也慌乱的想要搬出大殿,可是看到外面的火势,又有些犹豫。命令也乱了,在门口的阵地上,联军士兵的枪炮依然在响着,但是也已经受到了影响,因为他们附近也在燃烧,有的炮兵在试图转移大炮,有的打算往外突围。还有一些士兵似乎接到了救火的命令,甚至脱下了军装朝着火堆猛打。

    转眼间大院中的三百英法联军成了瓮中之鳖,如果继续下去,弄不好会成为熟鳖。

    突然朱敬伦看到前院的炮声,林福祥的大炮也到了,清军的大炮无论铸造水平,还是杀伤距离,都跟英法联军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在狭小的院子中,这种差距被无限的缩小了,英军打的到他们,他们照样打的到英军。

    而英法联军的炮兵尚处在慌乱中,炮战竟然一时间是林福祥勇营占优。

    指挥部看到这种情况,又评估了一下,认为院墙周边的大火似乎距离大殿还有段距离,竟然决定继续在大殿中工作。大院中的士兵经历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也放弃了突围的举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救火。

    有的挖掘沟壕建立防火带,有的则发现了大殿外那一排排防火的水缸,不断的打水往火上浇,发现火势根本压不下去之后,他们又在火线前的地面上不断的泼水,还有人开始不断的在殿后的水井中打水,补充水缸。

    此时真正在第一线对抗乡勇的军队只在百人左右,大多数联军士兵反倒在大院中忙碌,朱敬伦此时警觉的发现,大院中的士兵越来越靠近大殿了,毕竟越靠近院墙则越热,越是不舒服。

    五间大殿则已经被联军指挥部占用,高级军官都在大殿之中,联军指挥部就设在刚才关押巴夏礼等人的地方。

    朱敬伦突然觉得,这时候自己似乎可以做点什么了,好像那些埋藏起来的火药,洋人至今都没有发现。

    大殿中是忙碌的联军士兵和军官,有进进出出传命令的,有铺开地图研究对策的,有拿着望远镜观察战况的,没有一个人往地上看一眼,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四处悬挂的布幔,没有人关心散落在砖缝之中的那些干燥的木渣,更没有人关心神像背后有一大块地毯,而地毯下面则有一个地洞。

    朱敬伦的进入终于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甚至有些人突然紧张了一下,毕竟朱敬伦是一个中国人,同时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

    “你是干什么的?”

    一个不认识朱敬伦的法**官用法语问道。

    朱敬伦回答:“我是英语翻译,巴夏礼先生刚才就关在这里是吗?”

    法国人的手刚才都放在了腰间的军刀上,这时候脸上还有一些狐疑,但已经放开了手。

    说了一句:“我们根本就没见到巴夏礼先生,他刚才也不在这里。”

    “我是刚才进来谈判的使者,我刚才见到他就在后面的牢笼里关着。”

    朱敬伦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

    法国人有些不耐烦了:“里面的士兵已经被你们带走治疗了,根本就没有巴夏礼先生,你们英国人是怎么回事,是谁派你来的?”

    法国人的口气有些怀疑了。此时一群英国士兵则忙着进行军事指挥,根本无暇顾及朱敬伦和法军军官。

    朱敬伦不得不停下脚步,此时他已经走到了神像旁边,前面就是通往后堂的过道,他耸了耸肩膀。

    “这是什么?”

    朱敬伦转移视线,俯身掀开了地面上的毯子,露出了一块大木板,法国人被吸引了。

    被吸引的法国人都没注意到朱敬伦小心的从神像前的香炉中拿起了一根正在燃烧的香。朱敬伦猛地拉开木板,露出了一个洞,法国人的眼光瞬间就被那个洞吸引住了。

    朱敬伦却毫不犹豫的一脚跳下了那个打洞,一手突然捏着那根香,倒着插进了砖缝中的火药上,滋滋的声音伴着白烟,法国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仓啷拔出了军刀。

    朱敬伦却顺手盖上了木板。

    地洞太小了,只容一个人爬行,显然他们挖的太匆忙,朱敬伦刚才一个念头涌起就打算这么做了,他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也不认为自己会安然无恙,不过即便他死了,他也不后悔,这是他第一次有了牺牲精神,在之前他始终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因为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林福祥他们获胜的希望。

    火药没给朱敬伦多少时间,滋滋的白烟带着火焰,引燃了在砖缝中间那些干燥木渣中混合的火药,只有几个呼吸间,就钻进了神像地下,一声巨响,神像轰然倒塌,此时拿着刀的法军军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

    神像倒塌的同时,火药还继续沿着砖缝向四面八方延展,速度非常的快,根本就不容法国人有任何的反应,当那个拿刀的法**官大喊一声的时候,火药燃烧到了四面墙壁下,巨大的爆响,天摇地动,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敬伦只爬了两步,就听到了爆炸声,还来不及爬第三步的时候,就听到了更多的爆炸声,他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起浪涌了进来,剧烈的爆炸燃气的大火不是一块木板能够阻挡的,更惨的是地道如他所料那般垮塌了,巨大的震动,土木崩塌的压力,已经爆炸瞬间抽干氧气的窒息,还有能烤熟生肉的温度,让朱敬伦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九节 胜利

    此时一群人站在附近的一个丘陵上,这丘陵叫做章丘,位于庙西,是附近唯一的高点,上面建有一座亭子,名曰浴日亭,站在亭子中整座神庙的情况一览无余。

    在这群人看来,此时波罗庙如同一个囚笼,将三百个英法联军士兵困死在了里面,周围是燃烧的火墙,即便他们想冲出火墙逃往墙外,也是死路一条,因为林福祥自信他准备的那些燃料足够燃烧到把洋人烤熟。

    英法联军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从正门往外突围,但在这个方向林福祥摆开了一百多门大炮。

    “大人你看!”

    林庄指着突然爆炸的大殿兴奋的对一旁的林福祥道。

    林福祥也听到了爆炸声,接着看到大殿夹带着建筑物的碎片,向四周喷出汹涌的火焰,接着大殿缓缓的倒塌了。

    林福祥的眼睛从望远镜上就没有拿开,通过他的眼睛他看到,那座大殿的倒塌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优势。

    事实上,炸毁大殿,已经不在他的计划中了。因为他没办法让大殿在合适的时候爆炸,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敌军全部进入大殿的时候引爆炸药,即便他诱敌的死士坚持到敌人攻进大殿,也不可能让所有敌人进入,甚至连半数都做不到,最多有一队前锋就了不得了,那能炸死多少人?

    真正让他下决心改变计划的,还是昨夜跟钦差黄宗汉的一番沟通。准确的说是黄宗汉狠狠的骂了他一顿。黄宗汉从柏贵哪里得知劫走巴夏礼的人竟然是林福祥,而之前黄宗汉一直在查访到底是哪路人马劫走了巴夏礼,这么重大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多日,他一个钦差大臣竟然根本不知道是谁劫走了巴夏礼,让他极为被动。

    最后反而要从城内的柏贵口中得知是自己的手下劫走了巴夏礼,黄宗汉怎么能不恼怒,同时他也很清楚林福祥的想法,根本就没有听林福祥的解释,也根本不信林福祥是为了确保把巴夏礼带到安稳的地方之后才打算上报的说辞。他最后告诉林福祥,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争也争不到。

    斥责了林福祥一顿,最后黄宗汉还是展现了他的大局观,告诉林福祥,一个公使被抓,洋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大动干戈,靠林福祥那点人马根本就成不了事,但是城外各处兵马调动不易,所以黄宗汉只将他手下的最有威力的炮手和大炮借给了林福祥。

    正是这些炮让林福祥突然改了主意,他也知道之前所谓的炸楼,火攻,是十分冒险的,相比较而言,一百门大炮和熟练的炮手更为可靠,于是他稍微改了一下计划,想尽办法将洋兵赶进大殿那座高地之后,然后用炮兵猛轰对方,辅之以火烧压迫,争取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样做要比原先的炸殿艰难许多,尤其是需要牵制和逼迫敌人,好给炮手提供时间,让他们将大炮推进到合适的位置,在没有办法跟对方火枪相抗衡的情况下,这需要付出大量的伤亡。

    那些木推车不断的往前挤压,事实上就是在为炮兵的前进做准备,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们将英法联军逼上了山头,同时保护炮兵推进到了距离英军最近的距离内,在这样的距离上,让洋人火炮的技术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他们的火炮却可以通过数量优势来压制对方,最终他们跟洋人进行了一场势均力敌的炮战。

    不过即便这样,林福祥也依然内心忐忑,跟洋人打交道了快二十年,他知道这些洋鬼子的战斗力很强,即便炮战打赢了,也未必能全歼对方,弄不好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手损失一定的兵力后成功突围出去。

    知道最后的大殿爆炸,这才给了洋人致命一击。

    林福祥看到洋人乱了,大楼爆炸的火焰腾空而起,制造的碎片杀伤了无数人,烟尘覆盖了整片洋人的阵地,即便有竹木和松柏燃烧的火光,此时也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了,林福祥这才收起了单筒望远镜。

    林庄看到自己叔叔手背负在背后,神色一片平静,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揭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林庄则更多的兴奋,天色越来越暗了,洋人是黄昏时分发动的攻击,太阳落下地平线前就攻上了大殿,现在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月色刚刚抬头,黑夜悄然来临。只能通过燃烧的大火看到洋人的影子,而洋人对山下的情况却一无所知,这对他们太有利了。

    黑暗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如果不是这黑暗,他们如何将军队藏在庙南的南湖中而不被对手察觉。

    更有利的是,林庄看到己方的炮兵越来越占据上峰,这些炮兵是这几个月来城外乡勇想方设法积攒起来的最强大的火力,精细的线膛步枪打死中国的工匠这时候也造不出来,但是铸造大炮的技术早就推广开来了,龚振林发明的铁模铸炮法通过官方颁布的《铸炮铁模图说》早就分发到了沿海各个地区。

    这种铁模铸炮在技术上虽然比不上英国人的铸铁整体钻心法质量更好,可是生产速度上犹有过之,而且铸造的火炮规格统一,给培养炮兵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这几个月来,乡勇们铸造了数百门大炮,现在这一百门是其中质量最好的,五百名炮手也通过这许多天夜里不断偷摸向广州城放炮练出了水平,十天前更是夜间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让这些炮手掌握了实战经验,已经是熟练的炮兵了。

    不过在林庄看来,炮战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炮手并不占优,洋人说到底更擅长用炮,他们虽然只有二十多门大炮,可是炮兵异常优秀,一时间竟然打了个平分秋色,直到不知道为什么大殿突然自己爆炸,自己这边的炮手才渐渐压制住了洋人的炮兵。

    具体原因鬼才知道,也许是老天保佑,也许是洋人的火烛不小心引燃了火药也不一定,反正火药爆炸了,洋人的炮兵都开始混乱,大局已定了。

    林庄突然想到了一个朋友,林庄出城前收到了朱敬伦留下的消息,原来朱敬伦也跟着洋人一起出兵了,这让林庄不由的担心起来。

    “大人,朱先生现在怕是也在里面!”

    林福祥盯着燃烧的火焰,火焰已经不如方才那么旺盛,似乎被倒塌的大殿压住了声势,火头至少降低了一半,再有一刻钟的样子大概就会熄灭了。

    突然听到侄子说起朱敬伦,林福祥也想起这个人来,他觉得林福祥在抓捕巴夏礼的过程中起到了一些作用,但却不认为朱敬伦起的作用有多大,最大的作用也许是给了林福祥一个启发,林福祥相信,如果他一开始也想着要劫持巴夏礼,即便巴夏礼不出城,一直躲在城里,他也能找到办法把他绑了,不过朱敬伦的主意更好一些,在城外动手更方便。

    除此之外,他不认为朱敬伦有多么重要,不过一个打入洋人内部的探子罢了。

    “明日如果他没死,老夫保举他做官,如果他死了,就让他娘在林家安度晚年吧。”

    林福祥说着,一副上位者的口吻,仿佛是在施恩一般。

    林庄点点头。

    虽然已经奠定胜局,林福祥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传令下去,让各部扎紧篱笆,一个洋夷都不要放走,谁放走了洋夷,老夫就砍谁的脑袋。”

    林福祥在这一带至少活动了两个月,他的手下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渡口,每一座山梁都清清楚楚,他都放置了兵马,给洋人上演一区十面埋伏,他不相信洋人能够逃脱罗网。

    见林庄就要走,林福祥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事得确认一下:“附近各乡都传到了?”

    林庄道:“远近十八乡的乡老都打过招呼了,若有零散洋兵潜逃,各处就地擒拿,擒获者有赏,走脱者受罚,隐匿着连坐。”

    林福祥点了点头,各乡各村虽然没有什么受过巡逻的兵勇,但是各村各寨的壮丁招呼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当年三元里抗英,林福祥不但是其中的参与者也是呼应着,当时就是103个乡的老百姓,拿着斧头、锄头跟英国人拼命的。这一次他们不需要拼命,只需要把溃逃到他们地头的漏网之鱼抓获,一个洋人就有一百两的赏银,相信他们会很积极的。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透了,后半夜就该让水鬼们炸船了!”

    这一次林福祥不但要把洋人的步兵留下,洋人的战船他也要留下。

    两个时辰之后,波罗庙这边的炮声渐渐平息,不管是中国乡勇还是英法联军,似乎都有意识的减缓了炮击,一座宏大的海神庙已经一片废墟,最大的废墟是倒塌的正殿,但仪门、头门也被炮弹夷为平地,连那些碑亭、复廊都倒塌了,当真是可惜了那些文人骚客留下的碑文。

    这时候两里之外的河边码头上,突然又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

    原本停靠在附近的一艘艘渔船,子时一到,这些安静的渔船却都悄悄的开动起来,慢慢的朝着码头正中那几艘洋人大船靠了过去。洋人虽然提前发现了他们,也鸣枪示警,但是在黑夜中开炮却几乎不可能打中这些小船,连山上交战的炮兵都知道晚上的炮战没什么意义,这些以炮战为看家本领的海军怎么会不知道。

    加上他们此时每艘船上只有十个人左右的士兵负责看守战船,就算想要用炮,也开不动几门,结果在鸣枪无果之后,被渔船靠了上来,等到一艘艘渔船竟然会爆炸的时候,英法联军海军终于开始自行其是打算开船撤走,但此时已经晚了,他们看不太清楚的渔船,一艘接一艘的撞击上来,爆炸、燃烧了起来,最后引燃了两国的战舰,他们不得不弃船了。

    林福祥一夜未眠,人在痛苦的时候时间过的很慢,但是在等待胜利的时候,时间竟然更加的缓慢。林福祥苦熬了一夜,就是为了在晨曦中看他胜利的结果,他看到了,他很满意。

    英法联军二十多门步兵跑只剩下不到十门还能用,正面面对乡勇的仪门全部垮塌,大殿倒塌的瓦砾几乎覆盖了整个大院,此时依然有燃烧的袅袅白烟在院子上空荡漾,但洋人士兵早就没了精神,活着的藏在瓦砾之间躲避炮火的轰击,死了的躺了一地也没人为他们收尸,最可怜的是那些半死不活的,很多已经在地上哀号了一夜。

    “不用打了,派人打白旗过去,去让他们投降!”

    林福祥突然觉得洋人也不是那么可恨,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打败他们的时候。

第五十节 被挖出来了

    当一个中国乡勇,在互相默契停火的阵地之间,打着一杆白旗,迎着朝霞缓缓走上了大殿前的阶梯的时候,英法联军残部就已经决定投降了。

    因为此时的他们,还能用的大炮就只剩下了八门,最关键的是火药几乎告罄。

    他们是来扫荡的,所以只带了二十门步兵炮,谁能想到中国人竟然也搬出了他们那堪称老古董的大炮,而且在这个狭窄的区域,跟他们进行了一夜的炮战。

    这场炮战极为血腥,双方在不到百米的距离,摆开大炮互相对射,肢体横飞,血光四溅,残酷无比,中国人那边不知道,英法联军的炮兵伤亡已经超过了三分之二。

    但真正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斗信心的,还是昨夜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论猛烈,那场爆炸程度的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可是那场爆炸太巧了,当时四面起火,许多士兵下意识的靠近了正中的大殿,爆炸的时候首当其冲,大殿爆炸的冲击波击碎了大殿四周的窗格等木结构,光是那些碎木片一瞬间就给四周联军士兵造成了超过一百人的伤亡。

    最倒霉的是当时英法联军的指挥部是设在大殿中的,联军指挥部占了中央大殿,后勤兵据了左边两间,翻译和后勤以及医疗人员则在右边两间,正中大殿爆炸,最倒霉的自然是那些军官门,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第一时间就被炸成了碎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整座大殿建筑集体倒塌,波及到后勤和医疗兵,这些辅助部门集体几乎被全歼,造成的影响是致命的。

    当爆炸结束之后,英法联军的战斗意志其实就已经被摧毁了,上面没有指挥,伤兵无人治疗,也没有苦力来回运送带药补给,就剩下那些在门口第一线的士兵自行其是的战斗,仅有的一些基层军官既没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完全没有相应的知识经验,要不是他们实在是太恐惧被中国人俘虏的遭遇的话,很有可能会主动打出白旗投降。

    所以当中国人打着白旗来劝降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是一个个精疲力尽的联军士兵,或躺着,或坐着,无精打采的在阵地后方,只有极个别军官还保持着军容。

    中国人保证投降士兵的安全后,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的接受了投降。

    如果朱敬伦看到此情此景,已经会为感到自己的冒险很值,知道此后接近一个世纪中国陷入的黑暗的他,绝对无法想象在这个时候,会有一个中国士兵打着白旗,从容的走向列强的军队阵地,喝令对方投降的场景。

    英法联军士兵排成一排,高举双手,将武器举过头顶,头却低着缓缓走向他们的阵地。

    一夜未睡的林庄异常的感慨,看着遍地瓦砾的神庙,感觉也不那么伤感了。

    一轮红日已经升起,投降的士兵被中国士兵缴械,然后捆绑了起来。

    林庄接下来的任务是清理废墟,他不由头大起来,大殿完全被摧毁,这得清理到什么时候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殿会突然爆炸,接着整体垮塌下来。因为他们这些乡勇根本就没有一点工程力学的知识,他们当时在大殿的墙壁下埋了太多的火药,将他们能找到的五百多斤火药全都埋了下去,爆炸的威力自不用说,中国式建筑就靠那些承重墙和柱子支撑,结果承重墙垮塌,整栋建筑不垮塌才怪。

    就这样误打误撞的给联军来了一次毕生难忘的爆破。

    投降的洋兵被绳子串成一串带走后,林庄立刻就找人来清理,乡勇们战斗了一夜已经很累了,他们只是收拢了战友的尸体,足足有一百多人,全都是被英法联军的大炮炸死的,绝大多数都是死在最开始推盾车逼迫英法联军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跟随林福祥最久的亲信。

    英法联军的大炮太毒了,他们的大炮已经应用了变装药技术,不同标准的发射药包,让他们的射程更灵活,炮弹则有实心弹和开花弹两种,攻城的时候使用实心弹,杀伤步兵的时候则使用开花弹,昨夜的战斗中,即便是用开花弹,也不是那些盾车能够抵挡的,所以一开始伤亡很大。

    除了一百多具死尸外,还有两百多个伤兵,早在战斗中就转移到了后方,这些伤兵中大多数还是推盾车的时候受伤,少数则是跟英法联军炮战的炮手。

    转移自己人的遗体和伤员后,林庄让兵勇们撤了下去,此时替代这些勇兵的是来自四里八乡的老百姓,这些老百姓异常积极,不用督促也非常卖力的清理起来,不但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人打了胜仗后心情舒畅,还有赏金的原因。

    早在黄宗汉还没来的时候,城外主持练兵的三大下野乡绅就把告示贴的广州城内外都是,悬赏曰“获一敌人头赏百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早在几个月前,广州城附近就出现了经常有三五人“预伏城内要路敌兵出入之处,或清早开城,因突起杀之”的现象。

    居住在广州城附近的“勇夫”们自然多有偷袭开城时候的英法联军士兵,但是城外的老百姓也基本上知道了这些赏金,一百两一颗人头,但凡有机会谁不想杀人领赏啊。

    当然现在他们清理废墟,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赏金的,打了胜仗心情愉悦的林福祥也之时答应,找到一个人,给十两银子,这也是天大的好事,老百姓怎么可能不动心。

    重金之下,大量的砖石瓦砾被小推车不断的转移到一边,断裂的大梁也被拖到了一旁,很快就有一个又一个的英法联军官兵尸体被清理了出来,在各乡乡老、族长的带领下,收放起来,还好这些人都是有宗族组织的,否则还真的有可能因为争抢打起来。

    等林庄实在熬不住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不同了,方才还杂乱的废墟,几乎都被搬空了,一群白须白发的老头子正围着书记在争吵,因为书记不肯将一些打烂的英法联军尸体算进去,让他们很不满。

    废墟上依然有人在清理,都快清理到地基了,清理出来的尸体越来越少,但是还是有人不肯放弃。

    林庄不管书记和乡老们的争吵,径自走上前去,一一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朱敬伦,林庄很确信朱敬伦随军来了,那么意味着朱敬伦要么还没被挖出来,要么就直接炸烂了,就跟旁边这些一堆烂肉一般。

    林庄不希望是后者,跟林福祥兄弟不一样,林福勇认定朱敬伦是一个卑鄙无耻之徒,林福祥则认为朱敬伦是有一些用处的棋子,但也起不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林庄就是单纯的觉得朱敬伦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鬼使神差的林庄走向了废墟,他已经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地面,所有的建筑废物都对方在了墙根底下,堆起来都要超过院墙了,中间一览无余,只剩下极少数地方还覆盖着一些难以搬动的梁木和土石,能藏人的地方很少了。

    林庄叹息一声,心想朱敬伦大概真的被炸成了烂肉,颇为不忍,就想离开。

    这时候几个村民合力搬起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块,依稀能看出这是神像的半截身子,用滚木移动石块准备挪到外面,结果有人突然喊了起来。

    几块碎裂成大小四五块的焦黑木板夹杂着泥土,但是明显有一个凹坑,这情形吸引了林庄,他静静的看着村民用各种工具扒开了那些泥土和木板,有人兴奋的叫了一声,他们捉住了一条腿。

    这个人被粗暴的拖了出来,林庄带着希望走过去,俯下身去。

    此人是趴着的,就像他在地下的样子,林庄想要翻转他,手放在他的背上用力,却滑脱了,他发现这个人的衣服竟然变得松脆,稍微用力就撕成了碎片,抓着布片,林庄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布片上沾染的皮肉。

    从撕裂的裸露处可以看到,这个人的背部通红一片,林庄怀疑是不是给烤熟了,方才发现的尸体中,烧焦的还少吗。

    身体还是被翻转了过来,当林庄看到这张熏黑的脸的时候,马上一顿,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口鼻处,没有呼吸,但是入手的感觉还算柔软,尤其是那一丝温热的温度,让林庄心中抱有一丝幻想。

    朝着阶梯下面的人群大声喊道:“去叫一个大夫来!”

    林庄一直站在这个人旁边,那虽然熏黑,但熟悉的脸庞不是朱敬伦还能是谁。

    一个年轻的大夫小跑着上来,林庄交代了两句,大夫立刻趴在朱敬伦旁边,先生把脉,摇了摇头,尝试着掐了下人中。

    “没救了!”

    大夫断言道,脸上也没有多少的遗憾,不就是死人吗,这里的死人还少吗,眼前这个人还算不上最惨的,起码还落了一个全尸。

    林庄也不遗憾,他已经尽力了,打仗吗,哪有不死人的,就像他跟朱敬伦说过的那样,他们的命算什么,根本就不值钱。

    就在林庄招呼了两个村民,用一张门板将朱敬伦的“遗体”放上去,打算抬到山下埋葬的时候,突然一声长气,把所有人都吓了一条,两个刚要抬起门板的壮汉,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只见躺在门板上的朱敬伦圆瞪着两只眼睛,眼珠子大的如同牛眼,似乎要撑破眼眶,嘴里发出呜的一声,长长的一口气进入了他的胸腹,接着胸膛急促的起伏起来,他竟然活了。

    但是他此时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林庄大声在他耳边的呼唤都听不到,脑中只有一个机械般的声音不断的重复:

    “能量耗尽,即将进入休眠状态,能力耗尽,即将进入休眠状态……”

第五十一节 封港

    广东花县大怖乡,这里是洪秀全的家乡,此时却是钦差大臣黄宗汉的临时驻锡地。

    一家乡绅的宅子里,一个身穿着总督官府的大员,坐的堂堂正正,身前两个来自东莞和新安的县吏正口若悬河的向他回报着情况。

    “自行封港之法以来,绝其贸易接济,凡吗呫(做港口贸易的商人),敢私买卖者,拿获治罪。为夷人服役所谓沙门者,及代为驾火轮船划艇者,限十日回家,不准逗留。违者,缉获治罪,并罪及本家亲戚,三代不准应试。”

    “我东莞、新安两县,吗呫、沙门、水手人等,传观告示颇惧,自香港逃回者,几于十之七八。便是省城内外,商民也已迁徙一空,西关白昼无人迹。”

    所谓行封港之法,其实就是黄宗汉以钦差大臣、两广总督的名义,张贴告示吓唬老百姓不让与外国人做生意,要断绝洋人的贸易和物资补给。

    效果当然是有的,老实听话怕事的商人愿意息事宁人,关闭生意逃到乡下暂避祸乱。但是正经商人不跟洋人做生意了,那些走私的,反而“私往贸易者获重利”。在香港给洋人打工的沙门、水手等人也确实有逃回来的,但是绝对不像县吏汇报的那样十之七八都逃回来了,在洋人高薪厚利之下,也只有少部分人选择回家罢了。

    这些情况黄宗汉心里都很清楚,官场上的事情流于表面,十分的事情只能当三分来听。但他确信,自己的封港之法,用重罪,用禁止科举的办法,确实对一些一心希望通过科举正途光耀门楣的家族有震慑作用。香港等地洋人的物资供应已经出现短缺情况,物价长了了近一倍。

    打发了两个来自地方属县的县吏之后,已经日近中午,派出去的细作也回来了。

    “大人,夷人把除永清、永兴两座城门外的所有城门都关了。城外洋兵巡逻盘查甚紧,进出城门者,稍有嫌疑者,即减辫驱赶。无故逗留者,轻则打骂,重则拘锁!”

    听完探子汇报的广州城情况,黄宗汉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林福祥他们得手了啊!”

    黄宗汉心中思忖,但又有些忧虑起来,这次林福祥的举动,让他极不放心。

    他还是从柏贵哪里才得知林福祥劫走了巴夏礼,他担心林福祥并不是立功心切昏了头,而是根本就是受柏贵授命的。柏贵在广东为官多年,历任普宁、龙门、东莞等县知县,南雄直隶州知州,在广东根深蒂固。林福祥本是广东人,练兵已有近二十载,俩人熟识不奇怪,可要是这林福祥跟柏贵背地里有勾结的话,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黄宗汉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还不是因为官场上那些猫腻,柏贵已经臭了,尽管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给自己写信,不乏一些肉麻的奉承,可黄宗汉看的清清楚楚,这次仗打完后,不管谁赢谁输,只要广东还是大清的天下,柏贵就完蛋了。

    对这样一个同僚,黄宗汉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一直以来都只是虚应了事,他不想将来柏贵倒霉的时候牵扯到自己。

    可是现在似乎有些变数,如果林福祥一直就是柏贵的人,那么自己就小看了这个巡抚,既然林福祥是他的人,那么南海县知县华廷杰呢,番禺县知县李福泰呢?黄宗汉可知道这两个县令出城练兵之前,可是跟柏贵密议过的。

    还有练兵的三个乡绅又是什么态度呢。

    这些人一直在鼓动他攻城,尤其是那三个乡绅,本是朝廷命官,因故革职下野,这次圣上临时启用他们帮办团练,被这几人当作起复的稻草紧紧抓在手里,不但跟自己聒噪,还越级上书皇上请命,再三称颂“民心甚为踊跃”。

    这些人根本就摸不清皇上的心思,难怪他们被革职呢。皇上此时不但顾虑洋人,对那些民心踊跃的百姓,同样也是顾虑重重。已经明发上谕“只可先行慑以虚声,再筹办法”,可这些人就是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呢,还是另有隐情,还是他们是在替柏贵奔走?

    黄宗汉作为钦差大臣是很明白皇帝的心思的,对广东百姓抗击洋人的热情,是既喜又忧,下明令“绅士团练,非经官司谕令不敢举行,必俟新任总督到粤为之主持”,派他这个钦差大臣早早赶过来,目的不是让他办团练,而是来主持的。

    皇上也怕办团练办成了民变。

    所以一直以来黄宗汉对城外的团练是即支持,又控制的,所谓支持,也只是给他们一个官方的名义,却不调拨任何官银,不像曾国藩的湘军,各省总督都会用官银给予协饷。广东这些乡绅和地方官,此时完全是靠着自己地方上的影响力,筹饷支应的。

    比如前太常寺少卿龙元僖自身就是顺德望族,办团练之初,他自己就拿出一万两,又从顺德乡绅手中募集到了十万两,短短几个月就拉起了一只万人的军队,这种号召力即让人感其心可用,又让人不得不防,不得不惧广东地方势力的根深蒂固。

    地方势力本来就强,如果在有一个柏贵在背后支持,形成的力量让黄宗汉颇为不安,如果这些广东地方手里拧成一股绳,让他这个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如何自处?

    只是这次林福祥做的实在是太出彩了,让他想压制也不能够,生擒英酋巴夏礼不说,看来他们的伏击也大胜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大胜还是小胜,但这份功劳却无法磨灭,若是让柏贵抓住了这份功劳,保不准柏贵能借此逃过一劫。

    说黄宗汉是海瑞那样的清官倒不至于,但他自我认为算得上是一个直臣,他在御史任上就不畏权贵,以弹劾云贵总督桂良而为人所知。后来也在广东做过督粮道,当时就看不惯广东官场上的沆瀣一气。

    广东是唯一的口岸,人事极其驳杂,又天高皇帝远,早在林则徐禁烟之前,他就上疏把该省大臣和弊政批评了个遍。

    已经官至封疆大吏的黄宗汉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意气用事,但是却多了几分城府,虽然怕广东地方势力勾连,却不会正面冲突。

    他觉得,要防止广东地方势力以柏贵为首形成一股排外的力量的话,那就不能让柏贵沾到半分功劳,黄宗汉打算把这次的功劳全都算到林福祥头上。

第五十二节 回城

    朱敬伦身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

    周围的伤兵很多,足足两百多人,其中光是跟洋人炮战受伤的炮手就有八十多个。四五个跌打大夫正在给这些人处理伤口,小伤口擦擦药酒包起来,骨断筋折的还要正骨,然后拿竹片固定起来。

    这里的气氛却并不显得悲伤,甚至能听到不少笑声。说中国人是天生的乐天派也不对,说中国人对同伴的遭遇漠不关心也不对,只因为中国人是一个对痛苦承受能力极强的民族。

    朱敬伦曾经听过一个日本的企业家说过,他最佩服的是中国工人,虽然有些马虎大意,可是中国员工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在自己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加班到深夜的时候,还能在办公室中笑出声的员工。

    朱敬伦在广州城的时候,听过有洋人谈论过中国人,有一个英国士兵感慨当初攻城的时候,苦力队的中国人冒着城头的炮火也箭矢给洋人运送军火,那士兵说他看到一颗炮弹就打在了苦力队之中,其中一个苦力的头直接就被打掉了。

    结果中国人不但没有像他们在非洲、印度等殖民地见到的那样逃散,反而只是慌张了一阵后,立刻又开始工作,而且还能笑话那个被打掉了脑袋的苦力是个倒霉鬼。

    洋人士兵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感慨的是中国人对死亡的漠视,他觉得如果中国人能把这种精神放在跟他们作战上,他们不可能打进广州城,可事实上当他们攻城的时候,城里的士兵根本就没有怎么抵抗。

    苦力队的故事除了说明那些贫苦的苦力的乐观精神外,其实还有洋人根本就不知道的隐情。

    洋人士兵绝对不会知道中国苦力之所以冒着刀枪剑雨前进,哪怕同伴被打碎了脑袋也没有逃跑,只因为洋人自己没有逃跑。中国人的从众心理极强,有些人说中国人的性情如同草原上的食草动物,跟游牧民族的狼性截然相反,这有一定的道理,起码在社会性上,中国人的纪律性非常像那些始终愿意与集体保持一致的野马、黄羊,头领去哪里,哪怕前面是火焰山,后面的也会紧跟不舍。

    中国人的这种群体性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每当有勇敢的将领能冲锋在前的时候,中国的军队就是最好的军队,只要战场上军官没有逃亡,士兵们就更跟着打到最后一兵一卒,所以无数的历史上记在中国的军队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也不投降,这是西方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而广州城的守军,那些养尊处优的八旗权贵率领的军队,军官比士兵跑的还快,怎么能指望士兵老老实实的抵抗呢。

    林福祥的军队则不一样,他的军队一直都不是正规军,而且颇有家族武装的味道,军中的军官许多都是来自林氏宗族,战斗的时候,这些亲族带头死战,所以也带动了士兵们力战不退,昨夜的战斗就是这样,林家子弟一步不退,因此最后就连借来的那些炮手,都能坚持跟洋人炮战了一夜。

    此时正是他们享受胜利的时候,哪怕付出重大胜利,自己身负重伤,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朱敬伦也在享受胜利,他也身受重伤,趴在那个破门板上,一口一口的吸溜着一大碗热粥。

    他确实是饿了,胃仿佛被像毛巾那样拧过一样,也像干毛巾对水一样,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明明胃已经很撑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很想吃饭。

    朱敬伦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身体储存的能量耗尽的缘故,身体本能的对能量充满渴望,急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

    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干柴火棒一样,几乎没有一丝脂肪储存,因为所有的脂肪都在昨夜被身体内的外星机械体给燃烧光了。昨夜那场爆炸本来不该有幸存者,如果不是有这些外星生命体,朱敬伦即便没有被烤焦,爆炸导致的窒息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当时外星机械体开始运转,大部分能量用来对抗炙热对朱敬伦身体造成的伤害,不断的修复一个一个被杀死的细胞,同时还要制造氧气维持朱敬伦身体的技能,而外星机械体本就没有多少储能,到这个世界后,一直依靠朱敬伦身体的化学能维持最低功率运转,可昨夜被迫开启救护功能后,不但自己的储能大量消耗,也不得不从朱敬伦的身体汲取更多的能量。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几乎将朱敬伦体内积存的糖分、脂肪完全耗空,机械体的储能了终于耗尽,进入了休眠状态。

    机械体休眠之后,朱敬伦还颇为可惜,虽然这个机械体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可帮助还是很大的,有机械体运行的时候,朱敬伦几乎是过目不忘,思维也极其活跃,等于给大脑中植入了一个超级计算机,但现在机械体休眠了,朱敬伦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跟之前不一样了,他再也无法看一遍书就能背诵,也不能将听过的信息瞬间储存起来,这让他感到颇不适应。

    “九十五个!”

    这时候旁边响起一个含糊的声音。

    一个啃着红薯的士兵在朱敬伦旁边说道。

    朱敬伦反问:“上次不是九十八吗?”

    “刚才也是九十五!”

    士兵坚持道。

    他数了好几遍了,朱敬伦身上的水泡,就是九十五个,一个都不会错。

    朱敬伦也不敢确认,说记忆不行,还真是不行,本来不应该这么差,有机械体的时候,太过于依赖机械体的储存能力,导致自身的记忆能力长时间不用,有些不习惯了。

    朱敬伦点点头:“阿巧,待会你跟我一起回城吧,就跟着我做事吧。”

    这个瘦不拉几的士兵,正是那个肖阿巧,当初被朱敬伦用来交换了印度兵的那个家伙。

    肖阿巧很瘦,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瘦长的脸怎么看怎么憨厚,这样的人会攻击洋人,完全是被逼急了。如果不是朱敬伦,他早就被洋人枪毙了,所以他将朱敬伦当作自己的恩人,这回是来给朱敬伦磕头的。

    肖阿巧也不识字,但却识数,因为他是一个菜贩子,做小买卖的人当然要懂得算数了。

    肖阿巧沉默了。

    朱敬伦笑道:“你刚才还说要为我赴汤蹈火的,怎么眨眼就不算数了?”

    肖阿巧点头:“那我跟林大人说一声。”

    答应的倒也干脆,之时眼中有浓浓的不舍,他已经习惯了当兵,甚至享受这种感觉。在广州的时候,他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小贩,买菜的婶子大妈骂他几句,有钱人家的下人也动辄喝斥,他早就习惯了。但到了城外,当了乡勇,他突然变成了一个英雄,因为他广州城里最早袭击洋人的人,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好汉,他很享受被人恭维的感觉。

    现在朱敬伦让他一起回城,他是真的不太愿意回去了,如果有的选择,他愿意一辈子跟着林福祥。

    可是出城后他才知道,救他的是朱先生,所以他按照一个好汉的做法,来给朱敬伦磕头谢恩,但朱敬伦却让他一起回广州,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答应,他的世界观就是这么的简单,或者说纯粹。

    “算了!”

    就在肖阿巧就要出去的时候被朱敬伦叫住了,他如释重负的站住了脚。

    又听朱敬伦道:“城里认识你的人不少,你现在回城不方便。你还是留在林大人身边,不过你记住了,你的命是我救的,得听我的!”

    “小人明白!”

    肖阿巧赶紧道,他是真的不想回去,在广州他是买菜的肖阿巧,在城外他是杀洋人的好汉。

    “好了,你先去吧,把林庄给叫过来。”

    手里实在是没人啊,肖阿巧这种能识数的,在朱敬伦这里也算是人才了。

    林庄打着哈欠走进院子,他还在补觉中呢。

    但他的叔叔却早就离开了,林福祥要亲自前往花县向黄宗汉报功。

    “送我回广州吧。”

    朱敬伦趴着对林庄道。

    林庄疑惑:“你还敢回去?”

    林庄已经知道大殿之所以会爆炸,是朱敬伦点的火。把这些事情告诉林庄,不是朱敬伦为了表功,只是希望林福祥知道自己是拼了命的,朱敬伦觉得林福祥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他有必要让林福祥知道自己的立场,希望林福祥能更信任自己一些,不要什么都瞒着自己。

    朱敬伦回道:“我怎么不敢回去,洋人又不知道情况。”

    林庄犹豫道:“你一个人回去,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朱敬伦道:“你能想到这点很好,所以我要你放几个人跟我一起回去。”

    林庄皱起眉头,他们这次抓了上百的俘虏,但每一个林福祥都不想放,那些俘虏都是功绩,送到北京向皇帝献俘是很出彩的事情。

    朱敬伦道:“我留在广州还有用,所以你必须放我回去,要让洋人不起疑,我就不能一个人回去。你们不是俘虏了一些翻译吗,那些人没什么大用,放他们跟我一起回去。我记得还有一个洋翻译,反正受重伤了,还不一定活呢,也一块放了吧。”

    那洋翻译自然是赫德,他运气很好,竟然没有被炸死。

第五十三节 必有重赏

    林福祥赶去花县了,这里主事的人是林福祥一个堂弟,辈分上是林庄的族叔,林庄死活说服了他,答应释放五个受伤不轻的翻译,加上朱敬伦一共六个人,安排了一艘小船,晃晃荡荡的送往广州。

    朱敬伦依然趴在那块破门板上,衣服已经剪开了,露出了整个后背和大腿,九十五个水泡相当扎眼,其余的皮肤也都是红色的,显然受了严重的烧伤。

    朱敬伦也不住的shenyin,好像随时要死一样,让几个逃过一劫的翻译同情不已,事实上他们才要被同情。

    看似严重的朱敬伦屁事都不会有。外星机械体休眠之前,已经做了稳妥的处理,现在看起来朱敬伦烧伤严重,但却不会发炎,那些发红的皮肤下,已经有皮肤新生了,要不是机械体能量不够,这些水泡都会完全处理掉。

    倒是这些翻译,当时大殿爆炸的时候,他们身在偏殿,大殿虽然倒塌,但也不是一瞬间就能塌的,他们这些人很幸运的逃了出去,只是倒塌中的大殿落下的砖瓦木梁等避无可避,因此大多都受了伤。

    赫德就是被几根椽子砸伤的,左腿骨头断成了三截,脸也被砸的面目全非,肿的跟猪头一样,即便将来消肿了,估计也会留下伤疤。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还有两个华人翻译被砸断了脊椎,虽然还没死,但一个终生瘫痪是跑不了了。

    依靠风力的帆船跟蒸汽轮船的速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哪怕是顺风,两百里水路朱敬伦一行也走了十个小时,早上披着朝霞出发,晚上沐浴晚霞才到了广州城下。守城的士兵确认他们都是占领委员会的翻译之后,放他们进了城。

    洋人其实已经得到了战败的消息,昨夜一艘法军军舰,虽然受了重创,但是成功突围,带回了他们遭受伏击的消息。因此今日一早,英法联军就开始在广州戒严了。当这几个翻译被中国人释放后,他们确信昨天派出去的军队算是全军覆没了。

    联军的军医们开始给翻译们治疗,朱敬伦算是最轻的,军医将他北上的水泡挑破,用酒精消了毒,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将他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在朱敬伦的坚持下,军医允许他回巡抚衙门,但是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到将军府来换药。其他翻译也都得到了救治,最严重的是赫德,他顶着猪头一般的脑袋,依然昏迷不醒。

    巡抚衙门已经是柏贵的天下了,洋人完全撤走,对他已经不再监视。

    因此行动自由的柏贵可以到朱敬伦房间中来,而他真的来了。

    柏贵态度和善,颇有一番礼贤下士的风度,说他是来探望朱敬伦的伤势的。

    但实际上是在打探林福祥跟英法联军的战况,柏贵在城外的耳目只传回了林福祥打了一个胜仗的消息,具体打成了什么样子,柏贵就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清楚了,朱敬伦是这场仗的亲历者,从他嘴里肯定能得到实情。

    朱敬伦一五一十的将整个战斗过程描述了一遍,甚至连自己冒死点燃火药炸他波罗庙大殿的情况也告诉了柏贵,同样不是邀功,而是表明态度。他现在跟柏贵是合作的关系,起码他自己认为俩人之间是相互合作的关系,那么就要坦诚,起码让对方认为自己很坦诚,他已经将情况告诉了林福祥,迟早柏贵会从其他渠道知道情况,如果此时隐瞒他,造成合作伙伴之间的不信任,那不是朱敬伦想看到的。

    当然柏贵因此赞叹他大智大勇,朱敬伦听听也就是了,柏贵这种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说的话,还是不要当真才好。

    但是柏贵的神情却相当认真,听完朱敬伦描述的战场情况后,交代了朱敬伦安心养伤之类的话后,就匆匆离开了。

    朱敬伦不知道的是,柏贵匆匆离开后,立刻就写了一封奏折,交给一个亲信,叮嘱他要日夜不停,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京,尽快将奏折送回家中交给主母,剩下的事情,他的妻子自然会想办法将奏折递送到皇帝的手中,哪怕现在柏贵已经请辞了,但是在官场多年打拼,还是有关系通过复杂的人际网络将自己的奏疏送到皇帝手里的,即便没有这些关系,他还是一个旗人,娘家也有点背景,通过八旗中的人脉照样能跟皇帝搭上话。

    唯一的问题是速度,他要快,要赶在黄宗汉之前向皇帝报功,皇帝一高兴没准会改变对他的态度。柏贵可是知道,自从他跟洋人合作之后,朝中的清流不知道弹劾过他多少回了,皇帝对他的态度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广州城还在洋人手里,没准他早就被下大狱了,谁知道黄宗汉这个钦差的身上,有没有装着皇帝给他的密旨。

    当然上奏折的目的,不仅仅是给皇帝报功,他还要尽力将林福祥拼命立下的这份功劳往他身上靠那么几分,让这份军功尽可能成为他的护身符。除此之外,他还向皇帝请求让他复职,这不是要官,而是想皇帝表明他负责人的态度。

    原本的历史上,柏贵就是在洋人解除巡抚衙门的监视,撤走守卫之后,向皇帝上书复职的。

    只是想从林福祥手里分走几分功劳不是那么容易的,柏贵是一个文官,文官往往只能扯上运筹帷幄的功劳,但是他身处洋人占领的广州城中,说他运筹帷幄指挥林福祥,实在是说不过去,能得这个运筹帷幄之功的,只能是黄宗汉,而不是他柏贵。

    但柏贵还是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只不过这个切入点需要朱敬伦配合,所以很快柏贵的心腹富礼也来看望朱敬伦了。

    富礼让朱敬伦承认,朱敬伦一直是巡抚柏贵安插在洋人身边的探子。

    这样一来,朱敬伦参与的劫持巴夏礼,参与伏击英法海军,就成了柏贵在背后谋划的结果,柏贵当然就能分到一份功劳。

    而朱敬伦得到的好处是,柏贵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第五十四节 买断烟土

    来看望朱敬伦的人很多,富礼只给了一个柏贵重赏的承诺,但别人是真的拿着真金白银来的。

    大多是一些维持关系的富商,礼单有门子转过来就行了,但是有两个人是不能不见的。

    其中一个是张家派来的一个年轻人,名字叫做张龙,带着南雄千总张千山的亲笔信。

    张千山大概也知道他的管家张勇是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所以这次派了一个机灵的年轻人,因为这次要做的事情就不是笨蛋能办的。

    朱敬伦也很想跟张家的人取得联系,询问了一番张千山的近况,得知张千山已经带人到了广州附近,在清远一带驻扎,随时能够增援广州城。

    张龙来广州面见朱敬伦的目的是,询问巡抚柏贵对他们的安排。此时张千山都不知道让他带兵回广州,并不是柏贵的意见,而是朱敬伦假托柏贵的命令。

    这就造成了一个不太好的局面,那就是张千人把兵带回来了,但是却得不到任何补给,当地官府根本不给他们提供任何支持,而且还跟他们发生了冲突,清远县令甚至把官司打到了黄宗汉哪里。

    张千山来此,就是寻求巡抚的支持的。

    朱敬伦觉得有必要安抚一下张千山,让张龙转告张千山,巡抚大人暂时没有行动,让他们稍安勿躁,一旦有情况,会随时通知他们。

    张龙走后,朱敬伦觉得,张千山是自己诓骗回来的,尽管用的是柏贵的名义,但这依然能算是自己手里能借用的力量,一定程度上,积极向上的张千山,比林福祥更好用。起码张千山不会将朱敬伦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密探,有用的时候就夸赞几分,没用的时候,连面都不见。

    不过朱敬伦觉得,此时还得让柏贵知道,不然影响了跟柏贵的关系,得不偿失。

    另一个必见的人则是来自澳门的法语翻译陈启信,这家伙多半个月前给朱敬伦送了一千块大洋后,就在没找过朱敬伦,如果说那一千块只是投石问路,而不是有求于朱敬伦,那么他们也太豪气了。

    不过朱敬伦要见陈启信,并不是因为他又送了两百块大洋,而是因为此人在法军中颇有能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朱敬伦也是前几天才彻底的打探出陈家的情况,他是南海县人,并不算名门望族,不过族中有人在澳门、越南经商,陈启信从小就跟族兄学做生意,跟法国人有生意往来,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朱敬伦跟陈启信都在巡抚衙门住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不太热衷于翻译事业,事实上,陈启信来做翻译,并不是为了挣那一份薪水,而是看重了商机,这段时间他通过跟法军军需官等高层建立的关系,几乎包揽了法军的粮食供应。

    欧洲人习惯吃面包,需要面粉,可是广州附近沿海地区,直到越南、新加坡都是产米的地方,这给英法联军的补给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是陈家有办法,他们在云南采购小麦,然后通过水路运往越南,转一圈运到广州,磨成面粉卖给法军。

    像陈家这样的商人给朱敬伦送礼,大多数都是跟生意有关系,送的少的是不希望朱敬伦这个翻译找麻烦,也就是花钱买平安,送的多的那肯定是希望朱敬伦能帮他们开拓生意了。

    陈家已经包揽了法军的面粉供应,听说还有其他一些军需供应的生意,朱敬伦能帮到他什么,让陈家也给英军供应物资?朱敬伦自认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要知道英军跟法军不一样,法军是初来乍道,英军那是有根基的,他们在香港经营了快二十年,在中国人中有庞大的关系网,所以他们的供应商大都是一些老关系,要么是香港的华商,要么是广州附近的胥民,尽管这些华商供货价格稍高,广州的胥民更是以高价向英军走私物资。

    但英国人做的可不止是一门生意,还有他们跟胥民的关系,要知道他们的苦力队中超过一半都是胥民,就冲这点,他们就必须继续跟胥民中的那些大头目把走私生意继续下去。

    所以陈启信如果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朱敬伦还真的没有办法。

    俩人是熟人了,最初住在一个房间的,陈启信也是一个自来熟。

    朱敬伦非常干脆的告诉陈启信,如果是为了生意的事情,自己恐怕帮不上忙。并且解释了英军跟胥民的关系特殊,此时是相互依靠的关系,他们之间不止是生意,还有潜在的同盟味道,因此朱敬伦不可能让英军向陈家采购面粉。

    陈启信笑道:“朱兄,谁说我陈家只能做粮食买卖啊?我听说英军的烟土不多了,我手里正好有一批。”

    “英国人没有烟土了?”

    朱敬伦诧异,英军军营中常备大烟这不是什么秘密,倒不是英国人自己用,大都是给那些苦力准备的,说来怪异,英军招募这批苦力,是不给钱的,不是给不起,而是怕给了钱,这些人就没有动力了,会逃走。

    英国人这是把中国人当成他们在非洲见到的苦力,在印度见到的流浪汉了,那些人确实是寅吃卯粮,没有计划性,不知道攒钱,手里有了钱,就不肯好好干活了。

    所以英国人在中国招募苦力的时候,也不是按月发钱,而是许诺打完仗一起发,而且承诺的是高薪,一个月是五两银子。可是拿不到现钱,如何让能留住这些苦力呢,英国人有办法,那就是大烟,在英军军营中,烟土是是管够的。

    因此英军无一例外,招募的都是一群大烟鬼,真正老实本分的百姓,其实也不太敢给英国人干活。

    “他们运大烟的船翻了!”

    陈启信说道,十分自信,一副吃定英国人的样子。

    朱敬伦笑道:“广州城大大小小的烟馆数百家,就算翻了船,英国人也能买到烟土。”

    陈启信笑道:“怕没那么容易,仗打到现在,广州城里的人,十有六七都逃了出去。烟馆本就生意冷清,没有多少备货,最近更是缺货得厉害,大半烟馆都关了门。英国人要买大批烟土,不怕他不高兴,只能从我手里买。”

    朱敬伦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有用的消息。

    故作疑惑道:“既如此,陈兄直接找英国人,也怕他们不买啊。何必找我呢,还那么破费!”

    陈启信叹道:“这一来,我跟英国人不熟,二来啊,英国人嫌我要价高,一边从烟馆拿一些劣等散伙支应,一边给那些苦力减了供应,我可是听说现在苦力干活都没劲了。”

    朱敬伦明白了,英国人不小气,绝对是陈启信这家伙太黑。要知道英国人在中国可是颇有土豪印象的,向来出手大方,相比中国人更喜欢跟英国人做生意,对比法国人就觉得有些抠抠搜搜的。

    “不知在下能帮什么?”

    朱敬伦问道。

    陈启信道:“英国人这边在下人头生,朱兄则不然,该认识几个苦力队中的人吧。”

    朱敬伦道:“倒是认识那么几个。”

    陈启信道:“如果苦力们知道他们英国人现在限制给他们供应烟土,是因为快没有存货了,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朱敬伦明白了,这家伙是想通过朱敬伦在苦力队里造谣,让苦力们闹起来,那些大烟鬼一旦烟瘾犯了,杀人的心都有。只是这种事陈启信肯定自己都能做,收买两个苦力散布谣言而已,废不了多大的事情。可偏偏给自己送上大礼,让自己办这件事,这就蹊跷了。

    朱敬伦笑道:“这只是小事。陈兄该不会就这么点事吧?”

    陈启信道:“知道瞒不过你,在下还有后手,不知陈兄可有办法烧了英国人烟土?”

    听完这家伙的计划,饶是朱敬伦也不由惊叹,果然在暴利面前,商人是胆子最大的一群人啊。烧英国人的烟土,这被抓住了绝对死定了,不过真的烧了英国人的烟土,那英国人也就只能去求着买陈启信的烟土了,否则就等着那帮子苦力闹事吧。

    但这却给了朱敬伦一个灵感,他摇了摇头:“这事在下做不了,不过如果陈兄想卖烟土的话,在下到时有兴趣接手,不知道陈兄手里有多少货,价值几何?”

    这回轮到陈启信惊讶了:“朱兄你打算接手?”

    朱敬伦笑道:“在下也想挣点钱啊。”

    陈启信不疑有他,钱谁不想挣啊,他来做翻译就是为了做生意的,现在看来朱敬伦怕也是这个目的,不由将朱敬伦看成跟自己一样的人了。

    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为了钱,跟英国人扯皮有日子了,英国人始终不松口,所以才给朱敬伦送上厚礼,希望能打开一个突破口。能想出烧英国人库存烟土的主意,也是被逼急了,要知道为了囤那批烟土,陈启信可压了不少银子在上面,如果不能高价卖给英国人,他可就亏死了。

    既然朱敬伦愿意接手,他刚好脱身,老实说他已经有些忐忑了,时间过的越久,英国人就越是有可能从印度运来新的烟土。

    所以陈启信十分干脆:“既然是朱兄想做这笔买卖,在下也不跟你见外,我手里有五十担烟土,英国人出五万两在下都没有卖。既然是陈兄要,那给四万两拿走!”

    平常一担烟土价格在500两左右,陈启信要价四万两,不到一倍利润,也不算黑。

    朱敬伦点点头道:“好,就四万两,陈兄的货我要了。”

    陈启信拱拱手:“朱兄真是痛快人!”

    说实话,陈启信这笔买卖还真没怎么挣钱,他之所以囤积烟土,赌的是仗打起来物价会涨,谁知道粮食价格倒是涨了快三倍了,可烟土的价格竟然连一倍都没涨起来,因为城里的有钱人都跑了,剩下的穷鬼有几个抽得起大烟?

    所以他最后才把主意打在了英国人头上,很幸运的从一个香港的朋友那里得知东印度公司的yapian船翻了,陈启信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不但继续囤积,还抽出大笔资金在广州城大肆收购烟土,将十几家烟馆的存货都一网打尽,让那些烟馆都无烟可卖暂时关门了。

    囤积大烟和扫货,可占了陈启信大笔资金,平均下来他拿货一担都超快有600两了,五十担花了他三万两,要朱敬伦四万两,也就挣个辛苦钱。但却安全,最近的消息,让陈启信有些不安了,乡勇伏击了英法联军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他还知道乡勇大军逼近,法国人哪里的紧张情绪,让他觉得法国人有可能会放弃广州城。

    陈启信不想那些东西打了水漂,所以今天立刻就来找朱敬伦,上次送的那一千个大洋,他觉得足够让朱敬伦帮他做一件事了。谁知道朱敬伦没答应火烧英国人的烟土,倒是答应把他手里的烟土都买过去。

    跟陈启信确定交易方式后,朱敬伦知道,自己得亲自找一找柏贵了,不然这四万两银子自己可拿不出来。

第五十五节 围三阙一

    柏贵肯定有四万两,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可不是夸张,尤其是在广州这种繁华的口岸做巡抚,柏贵搜刮十万银子不算难。

    至于柏贵愿不愿意掏这笔钱,那就要看朱敬伦让柏贵觉得这笔钱花的值不值了,朱敬伦丝毫不担心,因为无论怎么算,四万两银子,买柏贵一条命,那都太划算了。

    朱敬伦连夜求见柏贵,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朱敬伦先是告诉柏贵英国人手里的大烟不多了,他们的大烟船翻了,一时半会运不过来,而那些苦力都是大烟鬼。

    “所以,谁手里有烟土,那些苦力就听谁的!”

    柏贵立刻就明白了,开始考虑起来。

    柏贵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林福祥那些军功他能不能分润到还不一定,即便能分到功劳,也未必能保得住他的性命,他还需要更多的功劳来保命,只是那些苦力有没有用,他就不敢确定了。

    “那些苦力有什么能耐?值得花钱拉拢吗。”

    柏贵疑问道。

    朱敬伦道:“英夷做事颇有章法,即便是苦力他们也时常训练。这些人本就是一些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夷人许以重利,早前攻城的时候,这些人拿着扁担都敢冲锋在前,颇为悍勇。如今夷人给他们发了刀枪,更是倚重他们守城。”

    朱敬伦倒不是说瞎话,西方军队进行过改革之后,已经相当的专业化,尤其是英国人,有一种工业社会的仔细,即便是招募的苦力,他们也会进行系统的训练,由一个英军上尉专门训练,为此那个英军上尉腾普尔还被戏称为“苦力之王”。

    早在英法联军攻城的时候,这些苦力虽然主要负责跟在军队后面背运军火,但关键的时候也曾参加过战斗,英法联军主力北上天津之后,驻守兵力捉襟见肘,就给这些苦力发了武器,他们更多的参与到巡逻和守城的工作中来。

    因此非常值得拉拢。

    “本官给你五万两,你把这件事给本官办成了,多的算是你的赏钱!”

    既然这笔钱花的值,柏贵也是痛快人,十分果断就答应了,而且给的比朱敬伦要的还多。

    朱敬伦忙道:“谢大人赏赐!”

    柏贵摆摆手:“别忙着谢,你得答应本官一个条件。”

    朱敬伦道:“大人请说。”

    柏贵道:“如今的局面你恐怕还不太清楚。今日钦差大人已经部署勇兵逼近广州城了,东西北三面包围,你知道钦差大人的意思吗?”

    朱敬伦疑惑起来:“为何不围城南,如今英法两国海军尽灭,唯有两座炮台不好对付,黄大人手里兵勇上万,若是猛攻炮台,也不难拿下。若能四面合围,广州夷人不过千余人,强攻也要,迫降也罢,不算难事。黄大人为何留出南城,不怕夷人逃走吗?”

    柏贵叹口气道:“兵法有云围城必缺,黄大人之谋倒也暗合兵法。至于夷人会不会逃走,黄大人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收复广州,就是泼天的功劳。你恐怕还不知道,朝廷在天津又打了败仗,迫不得已跟夷人签了条约。若是此时黄大人能收复广州,不管有没有消灭洋人,那都是大功一件。”

    钦差黄宗汉有绝对的理由稳妥应对,洋人跑就跑了,收回广州才是正经,复土之功铁定是他的,广州丢失跟黄宗汉没有关系,要是广州城能在他手里收回来,确实是大功一件。

    但柏贵不一样,虽说广东官僚都把责任往叶名琛的头上推,可是如果皇帝要追究,柏贵也跑不了干系,如果柏贵能在收复广州城上立下功劳,怎么都是戴罪立功了,那时候就算黄宗汉拿了大头,柏贵也能保住性命。

    只是他现在是一个辞官下野之人,想要从黄宗汉这个正印两广总督手里沾到功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从其他方面下功夫,比如歼灭那些洋人。

    “可是若能围城,不怕夷人不降。若能逼降夷人,才是全功啊!”

    朱敬伦不由叹道,心里对黄宗汉那个文官稳妥的处置方法实在是颇为可惜,但却知道这就是满清官场的做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让洋人离开,就没必要冒险打仗,所以这段时间黄宗汉在城里贴的告示,都是警告洋人撤离广州,从来没有说让洋人投降的。

    柏贵叹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本官让你做的,就是拿这个全功!”

    拿全功,就要歼灭英法联军,统统消灭也好,逼他们投降也罢,都算成功,这就是柏贵给朱敬伦开的条件,只有这件功劳,才值得柏贵掏那五万两银子。

    但是朱敬伦却觉得不够了,他一直让侯进帮忙收买苦力队中的胥民小头目,那些胥民狮子大开口曾经开价二十万两,朱敬伦只答应他们五万两。柏贵给五万两,朱敬伦是用来买烟土的,用这些烟土能让苦力跟洋人闹事,但却无法让苦力听命于自己。

    只是为了说服柏贵掏钱,朱敬伦刚才可是大胆的断言,谁有烟土,苦力就给谁卖命了,在用苦力这个借口来说服柏贵,怕是会让对方不满。不过朱敬伦有一个更好的借口,那就是他曾经跟柏贵吹过牛的,他能收买英军中的印度兵。

    佯作为难道:“不瞒大人,如果能让两千苦力给我们卖命,确实能给夷人重创,但要全歼他们却太难了。若是能收买印度兵,这件事就有十成的把握了。”

    柏贵一直就在广州,英军的情况他也没少下功夫,自然知道英军中大半都是印度兵,英军大多是海军,而他们的海军已经被林福祥歼灭,一旦能收买印度兵,这意味着英军将无兵可用,到时候法军独木难支。

    但有一个问题,要让洋人投降,那必须让他们陷入绝境,可是黄宗汉围三阙一,洋人始终有一条后路,随时都能从城南撤离,否则就是收买了所有英军,法军照样随时都能逃走。

    因此柏贵犹豫道:“城南大开,怕是夷人不肯投降了。莫非你能收买鬼兵夺了炮台?”

    收买苦力不难,但柏贵很怀疑那些鬼兵会出死力,收买印度兵就更难让他们直接跟洋人作战了,顶多是一个两不相帮的局面,柏贵可是知道印度都已经是英国人的天下了,他也是将英国人作为旗人,把印度人看作汉人的,让印度兵打英军,无异于让绿营打八旗,恐怕不可能。

    手里没有自己的兵,柏贵也觉得困难重重。

    朱敬伦却十分乐观:“这就是小人要跟大人说的另一件事了。小人前几日以大人的名义,从南雄召回了千总张千山,未来得及禀告,还请大人赎罪。”

    上次柏贵答应朱敬伦在紧急时刻,可以用他的名义,那只是一个口头承诺,柏贵是不会用印的,但没想到朱敬伦真的用他的名义调动了军队,有两广总督黄宗汉在城外,柏贵自信就是他亲自出面,都无法调动军队,没想到朱敬伦竟然调动了。

    柏贵竟然有种天降馅饼的意外惊喜,哪里还会怪罪朱敬伦。

    不由赞道:“朱先生真乃我之福将!不知那张千总带回多少兵?可堪大用?”

    朱敬伦道:“带来了四百,皆是马兵,人人能战,个个敢死,都是跟长矛、洪兵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好汉子!”

    “好!”

    柏贵赞了一声。

    接着道:“你去转告那张千总,若他能打下炮台,围死夷人。事成之后,本官保他升任南雄游击。”

    说完之后,柏贵觉得有些不妥。

    又对朱敬伦道:“此事你也有大功,你放心大胆去做,事成之后,本官也保举你做一个知县!”

    朱敬伦立刻跪谢,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小人谢大人栽培,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敢不为大人效死!”

    柏贵很满意朱敬伦的表现,抚须微微笑了。

    接着亲自将朱敬伦扶起来,一副礼贤下士,十分亲切道:“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本官,当然比跟着林福祥要强。”

    朱敬伦回道:“大人说的是。全靠大人提拔。”

    说完朱敬伦又露出疑虑:“只是收买印度兵那边?”

    柏贵摆摆手:“本官再给你五万两银子,你大胆去做。不过本官提醒你,什么银子该拿,什么银子不该拿,你心里得清楚。本官丑话说在前头,本官不是舍不得银子,但是事儿你得给本官办成了,不然怕是有命拿,没命花啊。”

    柏贵的态度很清楚,不怕朱敬伦从中谋取私利,但是朱敬伦必须得把该办的事情办好。

    转手十万两银子到手,当然不可能直接放在朱敬伦手上,柏贵让朱敬伦跟富礼联系。

    要钱的事儿,朱敬伦倒是不及,不管是陈启信那边,还是侯进那边,都能容他几天。

    最急的是,要马上通知张千山,得让张千山立马行动,而且必须让张千山拼命,英国人把守的炮台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攻下来的。

第五十六节 惹一身骚

    张千山绝对不是傻子,一个在乱世中靠军功爬起来的家伙,如果脑子傻早就死过八百回了。

    因此仅仅是一个南雄游击的口头承诺怕是不可能让他拼命,不是这个承诺不够吸引人,而是区区一个承诺,张千山未必会相信。

    朱敬伦跟张千山只吃过一次饭,但就能肯定张千山是那种野心勃勃之人,这种人对钱看的未必太重,对功名利禄却很看重。

    因此朱敬伦得让张千山相信,他去打炮台,肯定就能升官。

    如何让张千山相信,朱敬伦选择给钱。

    事情就是这么诡异,张千山积极的往朱敬伦身边挤,目的就是为了分收复广州的功劳,要功劳当然是要升官,可只口头承诺他,却难以让他相信,那么给他不看重的钱,就能让他相信了?

    是的。

    朱敬伦打算以柏贵的名义,给张千山送一万两银子去,告诉他这是巡抚大人的赏钱。

    张千山不爱钱,可如果柏贵在他还没有开打前,就给他这么一大笔赏钱,张千山会怎么想,他肯定会感觉到巡抚柏贵对攻打炮台这件事很重视,会觉得攻打炮台这件事很重要,那么他就会相信打了炮台,就能升官了。

    因此这一万两,其实是让张千山感受一下柏贵的诚意。

    第二天一大早,朱敬伦就去了张家,告诉张家的联络人张龙。

    “你快去告诉你家大人,钦差黄大人已经调遣三路大军包围广州,东西北三面已经扎下重兵,只有城南无兵可派。前日伏击夷人海军的林福祥大人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这是你家大人的机会。巡抚大人举荐你家大人攻打城南炮台,若是成功,巡抚大人说了,保举你加大人做游击!”

    张龙一听事不宜迟,立刻就出发。他加带人在清远过的可不好,清远知县对他莫名其妙的跑来清远很不满,黄宗汉也对张千山没有调令突然带兵来到广州附近非常震怒,斥责了张千山一顿,责令他立刻带兵返回南雄。

    可是张千山实在不愿意放弃收复广州的功劳,因此暂时先拖着,一边自己筹粮,一直等朱敬伦的消息。

    张龙赶到清远的时候,正遇到张千山大发雷霆的时候,营帐里一个个骄兵悍卒此时战战兢兢,都知道他们千总的脾气。

    张龙赶忙向张千山汇报了朱敬伦的意见。

    张千山并没有像张龙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冷哼一声:“吗的,上了贼船了!”

    朱敬伦并不知道张千山已经被黄宗汉叫过去斥责了一顿,他还以为张千山并没有跟黄宗汉有联系呢。不然他就不会骗张千山了。

    其实早在清远知县跟自己叫板的时候,张千山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按说自己是巡抚大人调过来的,清远知县应该给自己筹措粮草的,结果反倒对他的到来十分不满。

    接着官司打到黄宗汉哪里的时候,张千山就知道自己被人给玩了。

    当他从黄宗汉哪里回来的时候,明白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

    张千山是武官,而且并不是太大的武官,上头没什么人,跟文官更是两个圈子。因此他根本就不知道黄宗汉和柏贵之间的猫腻,他只是凭借一个武官的触觉,察觉到广州的文官们在准备收复广州。他一直以为柏贵跟黄宗汉这两个文官肯定是一路的,觉得黄宗汉跟柏贵打算里应外合。

    所以他才拼命的跟朱敬伦套近乎,想要挤入这场收复广州的盛宴中来,只要能加入进来,哪怕最后失败了,张千山也知道那些文官有本事捞到功劳,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所以当朱敬伦假借柏贵的名义,让他来广州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快马加鞭的赶来,把马都累趴下了,连续吃了三天精粮才缓过来。他之所以不怀疑,就是因为他一直相信柏贵和黄宗汉两个文官是一起的。想当然认为柏贵让他过来,是得到黄宗汉这个钦差大臣首肯的。虽然只是柏贵口头的命令,不太符合调兵的程序,急于立功的张千山也没有怀疑,只以为是出于保密或者有所不便的缘故。

    现在想想,他就是一个蠢猪,柏贵身在广州不方便,黄宗汉可方便的很。

    柏贵一个巡抚根本就没有调兵权,自己一听柏贵调遣,屁颠屁颠就跑来了,结果还被黄宗汉骂了一顿,自己搬出了柏贵,说是巡抚下的命令,反而被黄宗汉骂的更惨,斥责他连调兵的章程都不清楚,问他这个千总是怎么混上去的,威胁他立刻回南雄,否则就要参他。

    刚刚回来,手下心腹就跑来告诉自己,柏贵又给他下命令了。

    而且这个命令又跟黄宗汉的命令抵触,黄宗汉东西北三面包围,张千山这个武官怎么能不清楚这是黄宗汉的围三阙一战术,目的就是逼迫敌人逃跑,根本就没打算跟洋人死战。而巡抚的命令是让他攻打炮台,阻断敌人的后路,这俩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一个让敌人跑,好收城,一个不让敌人跑,要狙击。

    去告诉张千山,是因为黄宗汉没人可用,所以城南需要一只能打的精兵。

    此时张千山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就真的是一头蠢猪了。

    “老子麻烦大了!”

    张千山喝骂一声,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他扛不住的漩涡之中,卷入了广州巡抚和两广总督之间的权力争斗中。

    柏贵跟黄宗汉显然不是一路人,而且还很可能是水火不容,现在的情况是,黄宗汉打黄宗汉的,柏贵则要打柏贵的。

    那么他帮谁?

    “大人怎么回事?”

    张龙一听张千山说麻烦大了,他还没想明白呢。

    张龙是心腹,而且不是普通心腹那么简单,张千山是把张龙当儿子的,所以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麻烦说了出来。

    听完后,张龙皱着眉头问道:“大人,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回南雄吗?”

    张千山冷哼一声:“已经惹了一身骚了,现在回南雄也洗不干净了。”

    张千山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让黄宗汉不高兴了,柏贵一个命令自己立刻带兵来广州,只要黄宗汉还是两广总督大概都不会高兴,如果最后黄宗汉斗败了柏贵,他张千山不穿小鞋才怪。

    张龙探问:“那大人我们怎么办?”

    张千山哼道:“还能怎么办,去广州。”

    张龙道:“真的打炮台吗?”

    张千山冷笑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先去边上待着,看看情况再定!”

    他已经惹了一身骚了,不能白来一趟,现在这情况明显乡勇这边有优势,去广州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至于这便宜是什么,如果乡勇攻城,他浑水摸鱼跟着冲进去,如果洋人逃跑,他就打洋人一个伏击,那就赚翻了。立下大功,钦差也不会难为他。当然,如果真没有便宜可占,就乖乖回南雄,也算是听了黄宗汉的命令。

    无论怎么看,张千山都不会吃大亏,所以去一趟广州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能瞒着黄宗汉更好,就让人去禀告黄宗汉,说自己拔营回南雄了。

    而实际上,张千山反而带着人马,悄悄绕道广州。

    这一绕,就绕道了珠江边,距离广州城十里的地方。

    张千山此时下定决心,没有便宜可占,自己就绝不动手。

    于是让手下们悄悄潜伏起来,一边派出探子查看广州城的情况,要他们注意黄宗汉的乡勇有没有攻城,洋人有没有逃跑,一边派心腹潜入广州,跟朱敬伦再次联系,看看朱敬伦还有什么说的,朱敬伦不给他一个交代,这件事没完。

第五十七节 该拼命时要拼命

    张龙潜回广州城,很快就见到了朱敬伦,广州巡抚衙门的洋兵撤走之后,朱敬伦的行动也方便多了。

    “交代?当然会给张大人一个交代了!”

    面对张龙兴师问罪一般的态度,朱敬伦满口答应着,心里却暗叹一声,张千山发现了问题,不那么好骗了。

    朱敬伦接着问清楚张千山的位置,他给的交代就是,富礼安排人带着成箱的银子,亲自送到了张千山面前。

    看着一箱子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张千山觉得这个交代也不算坏。

    但是富礼接下来的话,就让他觉得这些钱根本就不算钱了。

    “这些是巡抚大人的赏钱。打下炮台,另有重赏。巡抚大人让在下告诉千总一句,该糊涂的时候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这是什么意思?”

    张千山不太明白。

    富礼笑道:“大人不用明白,大人只需要知道,如果有人这时候占了炮台,那城里的洋人就一个都走不脱。要么乖乖投降,要么等着受死。这夺城之功,是黄大人的,可是力阻洋兵,尽灭夷狄的功劳,我家大人还想要一份。不知道张大人是不是也想要呢?”

    张千山心动了。

    虽然他还是不太清楚柏贵为什么跟黄宗汉不和,因为他根本就不太清楚柏贵的处境,不是他不懂官场,只是文武殊途,他得到的信息,跟这些文官得到的信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根本就无法感受到柏贵危如累卵的处境。

    按照他的理解,他觉得柏贵跟黄宗汉不和,大概是出于权力斗争,目前来看,恐怕俩人在收复广州一事上,意见不统一,所以才你干你的,我gan我的,至于他们争斗的结果是什么,张千山不知道,张千山只知道,只要打下炮台,怎么都是大功一件。

    阻断残敌退路,全歼夷人,这份功劳不管是落到黄宗汉头上也好,还是被柏贵分到也罢,这跟他们张千山有什么关系,他是武将,靠的是流血立功,只要堵住了洋人,那就是他的功劳,无论是黄宗汉还是柏贵,都得承认这一点。

    至于说他们不肯认,想赖他张千山的功劳,也没那么容易,张千山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

    “我想张千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富礼冷冷撂下一句话,然后就拱手拜别,此时已经到了午后,艳阳高照,张千山的血也仿佛热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

    张龙疑问道。

    张千山道:“还能怎么办?打!”

    张龙叹道:“那炮台可不好打,关键是不在岸上,而在河里,四面都是水。我们又没有船,只能游过去。这样我们的马队可就用不上了。”

    张千山哼道:“该糊涂时就要糊涂。该拼命的时候就要拼命!”

    张千山也知道水战的话,对他的马队不利,他这次带来的四百人,都是他的心腹,要知道他手里可不止这点人,但是这四百人才是他的心腹,是他这些年来一点一滴攒下来的本钱,本想着用马队来对付洋人,总能占到一些便宜,谁想到还要打水战,反而派不上用场了。

    但是机不可失,骑马过不了河,那就游过去!

    话说的糙,可实际上张千山是一个很细致的人,这细致大多在打仗上。

    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换了破衣服,带领十来个手下大大方方的来到广州码头,他们吃的了苦,装做苦力硬是在码头上扛了一天活。

    第二天又包了一艘花船,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夜里就停靠在附近的码头上,一直在观察着炮台。

    命是要拼的,可这命却不好拼。

    炮台的防御在张千山眼里,算的不得什么,起码比不上攻城,以东炮台为例,四面有围墙,但并不算高,他们手下的好手,要翻过去不难,洋人的士兵数量不多,只有几十个人,洋人的防备也算不上严密,只有几个岗哨而已,后半夜他们摸进去,不难的手。难得是炮台不是一座,而是有两座。

    两座炮台无论他们动哪一座,另一座就会察觉,打草惊蛇之下,再想偷袭得手就难了,这就是为什么军事上总讲究犄角阵势排列,防御偷袭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两座炮台也各有特点,海珠炮台靠近江心,不过靠近陆地的北岸,滩涂已经快要跟陆地相连,游过去也不难。东炮台就更简单了,跟江岸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濠涌。

    这三天以来,朱敬伦也没有闲着,他已经将两座炮台的情况摸清楚了,具体情况是柏贵探听的,过去东炮台安炮三十六位,以千总一员带兵三十名驻守,海珠炮台则有大炮五十门,军队不超过五十之数。至于洋人占领这里后进行的改动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洋人或许会加固炮台,或许会更换火炮,但是绝对没有增加兵力,甚至略有减少,因为他们的兵力实在是紧张。

    这些情况也都送到了张千山手中。

    根绝这些情况,在第三天深夜,张千山终于行动了。

    务求一击得手,杀鸡也要用牛刀,四百人齐齐出动。

    其中一百最可靠的手下前往海珠炮台,由他的干儿子张龙和张虎负责带领,剩下三百人都负责攻打东炮台,由张千山亲自指挥。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海珠炮台距离海岸更远,一旦失手就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人去多了根本没用,相对来说突击效果就更重要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张千山决定等确定海珠炮台那边动手之后,他这边在动手。

    一旦那边进入海珠炮台,举火为号,至于这火光会不会暴露了攻打东炮台的行动,就管不了了,如果暴露,东炮台这边就必须强攻,所以才给这边配备更多的人马,同时这边距离河岸更近,大不了强攻,因此可以多配属人缘。

    三更已过,四更未至,两边同时行动起来。

    张千山亲率五十个好手,人人身上绑着竹筒,悄悄摸到距离东炮台不到两百米的河边,一个个下水,慢慢摸了过去。他们运气很好,或者说洋人的岗哨到了后半夜有所松懈,结果他成功的摸到了围墙下,一个个躲在围墙的死角,眼睛紧紧的盯着西方海珠炮台的方向。

    等了一刻钟多些,张千山终于看到对面有火把晃了几下,然后熄灭了,跟手下确认都看到了,然后一声令下,马上搭起人梯,一个汉子身轻如燕的就跳过了围墙,接连十多个人爬过了围墙后,突然就听到了海珠炮台那边传来了枪声,那边交上火了!

    运气不好不坏,张千山也没指望悄无声息就把洋人都干掉,那也太容易,太容易得来的功劳不值钱,这是张千山这么多年摸到的道理,那些文官就是怂,总想着投机取巧,想搞点小诡计就能取大功,大多数是把自己搭进去。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来,东炮台这边已经打草惊蛇了,守卫大声呼喝,整个营地都动了起来,张千山等人全部都过了围墙,顺着围墙不着急往里面打,而是冲着大门冲了过去,他们的速度够快,大门前的守卫来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放倒了,等他们打开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一百多人游过了濠涌,一股脑冲进了炮台。

    到了丑时,两座炮台再次陷入了寂静,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上百条生命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此时在广州城中,朱敬伦并没有睡觉,柏贵也没有睡觉,俩人都紧张不已。

    他们在等待消息,等待两个消息,一个是张千山强攻炮台的消息,另一个则是黄宗汉那边的消息。

    柏贵手里没有人,即便张千山夺下了炮台,如果明天洋人反攻,他们也不可能守得住。

    没有炮台在手里,说封锁广州城南,就是一个笑话。

    夜深人静,让步枪的声音可以传的很远,刚刚结束的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洋人在码头上部署的军队开始反攻了。

    朱敬伦和柏贵听到枪声更着急了,他们希望听到的不是枪声,而是炮声。

    法国人手里还有一艘残破的战舰,经过紧急修理后,还能够参战,俩人想要听到的炮声当然不是法军的舰炮,他们希望听到炮台上的岸防炮响起。

    要让炮台的大炮响起,那就必须有炮手,可柏贵手里连一个炮兵都没有,广州的驻防八旗中到时有一百来个炮兵,可是跟其他八旗兵一起,都在军营里关着呢,别说柏贵了,穆克德讷都放不出来。

    所以要动这些炮,就只能靠黄宗汉炼出来的那批炮手,可黄宗汉跟柏贵不和,黄宗汉岂会帮助柏贵。

    看着柏贵焦急的模样,朱敬伦安抚他道:

    “大人莫急,黄大人一定会派人的,他知道大局为重。”

    柏贵却叹道:“他怎会帮我,他怎会帮我啊!他就不想打炮台,他又是清拆大臣,又怎会听我的?”

    柏贵是巡抚,黄宗汉才是两广总督,又是全权负责广东事务的钦差大臣,确实没有必要听柏贵的安排。

    但是既然攻打炮台已经是既成事实,此时合作才是大义,有大义在手,黄宗汉不帮忙就是理亏。可是柏贵根本命令不了黄宗汉,黄宗汉帮不帮忙好像只能看对方乐意不乐意了。

    既然柏贵命令不了黄宗汉,那就找个能命令黄宗汉的。

    朱敬伦突然有了主意:“大人,小人有一计,何不将此时写一封奏章,抄录一册派人去送与黄大人呢?”

    柏贵一愣,接着眼睛一亮,没错,黄宗汉跟自己不对付,未必会帮自己,可现在自己做的是对的,只要拿下炮台,就封死了城南,城内夷人插翅难逃,黄宗汉如果不肯帮自己,官司打到皇帝哪里自己也占理,只要发了这封奏折,就算打输了,也可以把责任推给黄宗汉,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真是急糊涂了,不由得对朱敬伦有些刮目相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很难得!

    当即起草一份奏疏,抄了副本,命人连夜从密道出城交给黄宗汉。

    但是奏折副本才刚刚送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城外的炮声就密集起来。

    柏贵看了朱敬伦一眼,心中暗叹一声,糟了,这回是彻底得罪黄宗汉了。

第五十八节 内斗之势

    枪声一直没有中断,这说明洋人一直在攻打炮台,既然洋人的步兵在攻打炮台,他们的大炮此时就不太可能轰击炮台,否则容易误伤自己人。

    但是密集的炮声响起来,听起来数量足足有十几门甚至几十门之多,这只能是炮台上的大炮。炮台为什么要开炮,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不但张千山成功的攻下了炮台,而且黄宗汉派去的炮兵已经接手了炮台,正在用大炮轰击岸上的目标。

    时间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丑时才刚过,显然不可能是黄宗汉受到柏贵的信后才派兵,那来不及,只能说明黄宗汉早就派兵了,正好此时赶到而已。

    人家钦差大人已经早早派了兵,柏贵还写了那么一封威胁的奏疏副本给黄宗汉看,这不是威胁吗。

    但他也恼恨,冷哼一声,默不作声,不住的喝茶。

    既然黄宗汉早就派兵了,就不能提前通知自己一声吗,逼的自己不得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那封奏疏当然不能真的发出去,那只是威胁黄宗汉的手段,是警告黄宗汉如果他不派兵自己就要上书,让皇帝评评理,但现在黄宗汉已经派兵了,那封奏疏也就不用上书了,但却白白的再次招惹了一下黄宗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柏贵已经明白,他跟黄宗汉之间,已经不可能有和好的余地,黄宗汉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想当初一听说黄宗汉要来广东,柏贵就打算第一时间去见一见黄宗汉,将黄宗汉拦在半路,可是洋人不让他们出城,结果黄宗汉就去了花县,跟练兵的那些官员在一起,也就不可能说柏贵的好话了。

    但是俩人之间一直通信,尽管黄宗汉始终三缄其口,没有表示支持柏贵,但也从来没有撕破脸,顶多是一个暗斗,可现在这封威胁的奏疏递给黄宗汉,这就演变成明争了,俩人之间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咬牙斗下去了,但争斗的话,柏贵是巡抚,人家是总督,还有钦差身份,一开始斗,不管怎么说,自己就要先落一个藐视上官的名声,官大一级压死人,柏贵天然处于下风。

    朱敬伦已经看出柏贵跟黄宗汉之间似乎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弄不懂满清的官场,尽管后世朱敬伦也是混迹官场的,但一来外交部门相对来说是非少一些,二来后世的官场说不好听的,远没有满清的官场复杂,满清的官场里不但有后世中国那种派系关系,还有师生关系,老乡关系,以及旗人、汉人的关系,各种不同的利益关系,势必引起更复杂的权力争斗,地方跟中央的斗争,旗人和汉人的斗争,皇权和官僚集团的斗争,以及权贵集团跟平民官僚之间的争斗,这些都比后世复杂了太多。

    加上朱敬伦还真的没有功夫研究满清官场,他还不算是其中的一员,也无法置身处地的去感受,去了解,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理解柏贵跟黄宗汉之间到底能有什么利益冲突,也就不会了解到俩人目前明争暗斗的原因。

    此时城外的黄宗汉也没有睡觉,尤其是收到柏贵那封奏疏副本之后,他就更睡不着了,生了一肚子气,大骂柏贵跋扈!竟敢如此胁迫他,藐视上官,他黄宗汉现在还是钦差大臣,藐视他就代表藐视皇帝。黄宗汉直言要上书弹劾柏贵。

    骂归骂,发脾气归发脾气,但内心的担心却更深一步。

    林福祥隐瞒劫持巴夏礼,擅自诱敌伏击一事,让黄宗汉怀疑林福祥跟柏贵之间有默契,甚至怀疑城外这些主持团练的官员,都有可能跟柏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个南雄的千总带兵回来,就更是让黄宗汉警惕起来,连广东地方的军队都能调动,这柏贵在广东到底有多少潜在势力,真让人忧虑。

    当黄宗汉得知那个南雄的千总,被自己骂了一顿后,不但没有回南雄,还瞒着自己擅自去了广州,黄宗汉第一时间认定,这肯定是柏贵主使的,不然一个小小的千总,如何胆敢违抗一个总督和钦差的命令。

    柏贵虽然在自行其是,虽然让黄宗汉忧虑,可黄宗汉还是忍了一步,他不想公报私仇,柏贵如果真能打下炮台,对目前的局势来说,也是相当有利的,所以黄宗汉依然派炮兵前往支援,只是这样一步一步被柏贵牵着走的情况,让他非常的不满,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回复柏贵,结果不明所以的柏贵竟然给他发了一封威胁奏本。

    柏贵的跋扈,又进一步让黄宗汉确认了柏贵在广东地区树大根深,恐怕有超乎他想象的力量。

    地方官结党营私本就让人担忧,柏贵的行为让黄宗汉更加担忧,因为柏贵在被洋人俘虏之后,选择了跟洋人合作,无论他如何向外界辩解,给皇帝上书解释,朝中骂他的依然远多于给他说好话的。

    手里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势力,又跟蛮夷合作,这弄不好是会酿出大祸的,石敬瑭那个儿皇帝不就是这样吗,为了让契丹人帮他打仗,做了契丹皇帝的干儿子,出卖了幽云十六州结果导致宋朝两百多年都没有缓过劲来,始终被辽国压制着,知道灭国也没能收回长城以内的边地。

    如果柏贵也想依靠洋人挟制朝廷,他能做出的危害,未必会比石敬瑭小。

    当然这种情况是最极端的情况,黄宗汉也不认为柏贵会彻底出卖朝廷,毕竟柏贵还是一个旗人。而且即便是城外练兵的广东三大下野乡绅是柏贵在背后支持的,他们主要还是反对洋人的,这说明柏贵并没有完全投靠洋人,至少是见风使舵。可当年石敬瑭肯定也是打着这个主意,想要利用契丹人,结果没利用好,把自己利用成了一个千古罪人。

    所以黄宗汉也不得不防,防止出现最坏的情况。如果把柏贵逼急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做出把广东出卖给洋人,就像石敬瑭那样出卖疆土的事情。现在的情况,柏贵确实很危险,朝廷随时都有可能拿他问罪。

    因此黄宗汉既要防着柏贵,又必须把他控制住。

    仔细思虑了一番之后,本打算烧了柏贵奏疏的黄宗汉,反而将那封奏疏副本保留下来。

    而且立刻召见了负责围城的几个官员,这一次黄宗汉真正打算攻城了,因为他决定一定要控制住局势,那么自己就必须尽快拿下广州,然后进城。

    天已经亮了,柏贵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敬伦啊,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柏贵亲切的问起朱敬伦身上的伤来。

    自从朱敬伦跟富礼达成协议后,朱敬伦的身份就变成了柏贵安插在洋人身边的密探,也就绑在柏贵身上了,柏贵对待朱敬伦的口气都变了,从一开始的朱先生,到小兄弟,现在直呼大名了。

    但现在柏贵的关心,却不是为了关心,朱敬伦很清楚。

    回道:“谢大人关心,不碍事了,不会耽误了大事。”

    柏贵点点头:“那就好,你这边也要尽快动手了。”

    朱敬伦道:“大人放心,就在今天了。在下正好去洋人哪里换药,就先告辞了。”

    城门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老百姓听了一夜的枪声,没人敢开门,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能看到一群匆匆的士兵。

    将军府戒备森严,士兵军官进进出出,脸上多有疲态,洋人也奋战了一夜。

    朱敬伦的伤势恢复的很好,机械体休眠前做好了基本的救护,伤势看着严重,但没有发炎,而且还让身体处在最佳的恢复状态,因此英国人包扎之后,伤势长的很好。

    联军军医看过后表示很神奇,又给朱敬伦换了一遍药之后,让他不用担心了。

    赫德醒过来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势,他竟然还能醒过来,看来他的上帝真的保佑他了,但是形象却惨不忍睹,左腿彻底残废了,这神仙也就不好,此时打着夹板,拄着拐杖走路,容貌就更不能看了,一张脸依然肿的跟猪头一样,一条三寸长的伤疤彻底毁掉了右半边脸,只差半寸眼睛就保不住。

    朱敬伦去探望赫德,赫德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睛不时看向窗外,还在关心这外面的战况,但是从他眼神中的表情来看,接连的失败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

    将军府中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这一次是正式的会议,紧急会议昨夜就开过了,白天弄清楚了情况之后,英法双方开始商讨正式的对策,他们知道珠江上的炮台被占领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应对接下来中国乡勇的全面进攻了。

    洋人绝对想不到中国人围城的军队,和攻打炮台的军队根本就不是一伙人,所以他们想当然认为,攻打炮台只是中国人军事计划中的一部分,是跟东西北三面包围上来的军事行动一致的。

    面对目前的情况,军官们讨论的很激烈,甚至出现了一半人主张立刻进行突围的建议,他们认为此时以他们的兵力,已经完全没有守卫广州的能力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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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清说他是欺天的反贼,洋人说他是恐怖的暴君。但他的人民爱戴他。 那一年,英法联军攻占广州,那一年太平天国陷入低潮,那一年江南富商地主涌入上海的十里洋场。 那一年,朱敬伦来到这个世界。 他从洋人手里收复国土,他带领百姓赶走总督,部下给他黄袍加身,要他敬天法祖,君权神授;他脱下龙袍,说要敬民爱人,他要民授。 那一年,是1857年!大国崛起1857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崛起1857,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崛起1857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