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节 剿客第一战
水口码头上欢天喜地,老百姓载歌载舞,舞龙舞狮,但是一个个士兵,饥饿的孩童和妇孺则更关心那几头被捅了一刀子,挣扎嚎叫的肥猪,因为他们早就记不得多久没吃肉了,肉味好像还停留在上辈子,对于他们这些每天三顿稀粥的老弱来说,简直就跟过年一样期待,哪怕最后他们分不到肉,能分点猪血吃也不错,已经有老婆婆在跟吵闹的孙儿讲述猪血攒着盐巴的味道了。
朱敬伦下了船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不由的感慨:“嚯,还挺热闹。”
一群乡绅热情洋溢的站在他面前,左右和身后,都是来迎接他的鹤山乡绅,他们没想到朱敬伦的兵真的帮他们打跑了客家人。
黑狗得意洋洋,因为这仗是他打的,那些被本地乡绅吹上了天的客家团练,他三拳两脚就给打跑了,他怎能不得已。
事情是这样的,朱敬伦回到新安,本来打算拆两门要塞炮来轰水口的客家碉堡的,正巧兵工厂造出了两门18磅的要塞炮,本来是打算安放在赤湾炮台的,朱敬伦直接先调用了,正好试试炮的性能。
客家的碉堡确实很结实,清军的土炮轰不开,洋人的步兵炮也无可奈何,在这种用来打军舰的要塞炮面前,可就有些不够看的了,炮击了两个小时,小碉堡自己就塌掉了,里边的客家团练疯了一样冲出来,十分的悍勇,但这悍勇在训练有素的排枪面前就是送死,更何况新安火枪兵手里拿的还是线膛枪,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步兵炮的支援。
最终打死了一百多号人,人数三百的水口客家团练就溃逃了。
“就没抓住一个人?”
听完黑狗的汇报,朱敬伦还很遗憾。
黑狗道:“他们跑的比狗还快,最后都跑山里去了,咱没追上。”
朱敬伦叹道:“算了,就这样吧。”
他本来是想打完一仗,然后拉着客家人一起定例公约,一起遵守,可是现在没有客家人参与这公约还立不立了,不立约的话,他跑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他对看着线膛枪屠杀冷兵器团练可没有兴趣。
“还是得有客家人参加啊,不然将来不好说话。”
朱敬伦琢磨着,他也不急于一时,土客械斗了四五年,这仇恨已经化不开了,除非一方把血流干,否则就要打下去,他三言两语就能化解,那不现实。
“出告示,通知客家人来领尸体。”
死了的同伴尸首还是要要的,只要有机会相信客家人是愿意来领的,到时候就有沟通的机会了。
至于出告示请他们的人来谈判,怕是不可能,要同意的话,他们上次在新会就同意了,至于现在被打跑的水口客家人,他们现在想的绝不是跟广府人和官府谈判,恐怕正在联络各家,打算报复回来呢。
大战还在后边。
“稍微庆祝庆祝就行了,找人把这碉堡修好是正经,客家人还会打过来的。”
黑狗诧异:“他们还敢来?”
朱敬伦叹道:“不撞个三四回南墙,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一想到那些客家百姓会冒着密集的炮火冲向坚固的碉堡,朱敬伦心里就不舒服,在他心里人命是最高的,可现实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人多地少到了临界点的时代,为土地而流血是大家的常识。
又听了些其他的情况,现在各处都已经向客家人发起了大反攻,在云雾、在阳江,土家人集结了数以万计的兵力,并且训练了两年多,已经兵强马壮,各处都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比如阳江的广府人,他们主要是被从新宁寨门赶走的广府乡绅地主和百姓,他们几年前就找到了阳江团防局,提出出资雇佣阳江局的团练帮他们夺回土地,他们承诺夺回土地后,分割一部分给阳江局。
这件事后来的发展是,阳江局帮他们收回了土地,可是官府将那些土地充公了,广府地主不但没有收回自家的土地,反而被迫支付了阳江局六千贯钱和田地四百六十六亩的佣金,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官府为什么要充公那些土地,有人说是当地官府见财起意,有人说是当地官府偏袒客籍,这都说不过去,如果偏袒客籍的话,就不会允许阳江局参战了。
其实朱敬伦早就体会到官府的态度了,那就是中立的同时,支持广府人收回土地,第一广府人在官府中的影响力更大,第二客家人占了人家的地毕竟说不过去,与其等将来太平了官府判不完的土地官司,不如让土人自己抢回来的好。
阳江局之所以敢要新宁县地主的土地,那是因为阳江县支持他们,阳江县令甚至表态会给他们发地契。
但总体而言,官府的态度还是希望通过和稀泥,让民间安定下来,客家人和广府人厮杀不断对谁都没好处,要知道这几年的械斗,让官府就收不上多少水,新会聂知县都开始收葵扇这种手工产品中抽厘金了,而新会还是一个械斗没怎么波及到的县,偶尔有波及也是小规模的,都已经受到很大影响,可想而知恩平等县的状况了。
正因为官府的默许,广府人才开始大规模转入进攻,在此之前,双方的械斗虽然都没有断过,但都是局部地区的小规模械斗,总体上械斗沉寂了两年多,可突然又爆发,不仅仅是因为被珠三角一带的反割地运动所带动,背地里恐怕还是各县地方官的态度使然。
地方官默许,广府人也组织起了武装力量,加上反割地运动鼓动了各处的乡勇,趁此机会发动总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朱敬伦的到来可能只是让这个大反攻提前了几个月,没有造成大势的改变。
但是客家人不是那么好打的,朱敬伦知道,虽然广府人依靠更强大的经济实力,武装了更多人,但客家人的悍勇弥补了一定的差距,今后几年虽然一直收缩,总体来说,他们依然霸占着不少广府人的土地。
真正让客家人走向末日的,还是他们跟洪兵纠缠在了一起,明年就有一只被广西劳崇光打败的客家起义军溃逃到这一带,然后客家人推举洪兵首领为他们的首领,希望这些起义军能帮他们扭转颓势,结果反而给官府制造了直接介入的机会,官府直接调来了湘军,这才将客家人最后彻底的镇压。
湘西一带的湖南人在悍勇上并不输给客家山民,但是人家更有组织,武器也更好,指挥官更有水平,更是在跟太平军的较量中掌握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因此客家人根本不可能跟这种有战斗意志的正规军作战(湘军虽然不是名义上的正规军,但事实上比正规军更正规)。
朱敬伦对比一下,认为自己的火枪兵目前的水平,至少应该赶上湘军了,也许在作战意志、作战经验上还差点,但是纪律性更强,武器更先进,作战方法更合理,综合水平在一个档次。
等打完这一仗后,朱敬伦有理由相信,自己这只军队将超越湘军这只冠绝中国的军队,成为中国第一强兵,那时候自己也就羽翼丰满了。
客家人果然不能不管自己同胞的尸体,在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官府告示他们可以领走自己人尸体后,客家人就派来了几个年轻后生,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水口,秉明身份,要求带走他们人的尸体。
朱敬伦让他们如愿了,压制了一群群广府团练气势汹汹要斩杀这些客家人的要求,朱敬伦不由有些鄙视,你们打仗时候也这么勇敢,也不会被人给赶出来了。
朱敬伦让客家人带走尸体,不是展现什么文明素养,而是再向客家人传递一种信息,那就是他朱敬伦说话是算数的,古代有商鞅城门立木取信于民,朱敬伦就还尸取信客家人,只有诚信,只有信用,才是任何约定的基础。
但这种诚信不是马上就能建立的,不多留几次血,不多死几条人命,客家人是不会死心的,因为他们占据的那些土地意味着他们比广府人拥有更多抚育后代的能力,这种生物最原始的繁殖本性驱使,不是理智所能决定的。
果然几天之后,就有近千客家人从鹤山云乡和开平仓城两个客家人大本营同时出发,赶赴水口,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了。
水口当地人在夺回田地的喜悦驱使下,爆发出来的工作热情极高,他们很短时间就修复了客家碉堡,并且在客家人大部队赶到之前,让老弱都退回了新会,土人乡勇和黑狗的火枪兵,以及陈曲直带领的炮兵一起进入碉堡防守。
两千火枪兵,一百个炮兵,加上一千个乡勇,有碉堡防守,对上三千仓城和两千客家团练,这仗就没法看,完全就是来送死来的。
攻打了三次,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后,客家人依然没有退却,他们在附近各处挖壕沟,竟然打算长围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朱敬伦的士兵占据着码头,水路一直畅通,他们能怎么围?
他们的方法是在河上树立木桩,打算阻断水路,这倒也靠谱,说到底打了四五年,军事经验怎么都有一些了,而且很可能他们中还有从广西逃窜过来的太平军起义军之类的成员,听说石达开最近就跑回广西活动了,没准就有几个溃散的士兵流落到广東来投靠客家亲戚。
当然不能让他们如愿,碉堡里的士兵出战,在大炮掩护下,跟河对岸作业的客家团练展开了一场野战,打退他们后,强行渡河追击了十里,直到把他们赶进大山才罢休。
之后他们又努力了几次,黑狗都出击打退了他们,如此反复之下,坚持了一个多月,客家人终于派人来愿意谈判了。
第一百五十四节 夜读管子
客家人的小算盘打的很好,他们表示愿意让出来水口一带的过去完全归属于广府人的土地,但是有争议的土地,都得归客家人,同时要求朱敬伦保证,以后新安的乡勇不准干涉客家人的事情。
有争议的土地包括那些田地界限不明的,土人执红契,客人执白契的,以及一些因为历史原因,土地所有权在土客双方多次变动,已经说不出归属的土地,这些都归客家人所有,让出来的土地,则是过去广府人持有,广府人耕种,跟客家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土地。
可以说客家人自认为做出了一定的让步,而且在他们心中很可能是巨大的让步。
但显然这些不可能让广府人满意,光是一条这些仅限于水口一带,而且还要朱敬伦保证撤走新安县勇,双方吵的很厉害。
朱敬伦则很欣慰,终于肯谈判了,有的谈就好,就怕都不谈,乱打一起,那样是不可能建立规矩的。
提供场所让双方吵架也好,打架也好,只要不出人命,就不干涉,看他们自己能谈个什么玩意出来,结果朝了三天后谈崩了,各自叫嚣着骑驴看唱本。
客家人大概是看到水口这一带,他们实在是啃不下来了,才肯松一小口,本钱很小,却想换一个大大的利益,显然他们还没有做好妥协的准备。
广府人确实下本钱了,人越聚越多,当然不都是水口的,而是看到朱敬伦真的帮水口人收回了土地,其他地方的乡勇也都来了,比如北边鹤山云乡的,东边开平仓城一带的,还有南边新宁四九、五十一带的都来了。
水口这个地方好啊,四县交界之处,北有鹤山,南有新宁,东有开平,西边就是新会,而且有水路相通,从这里就能辐射四县,也就能汇聚四县乡勇,平息四县械斗。
因此朱敬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只是客家人因为打不过,想要让出水口一带的土地,诚意远远不够,但却表露出能够谈判的意向,这是好事,诚意不够,那是因为压力不够,朱敬伦给他们的压力太小了,只是守着一座碉堡,让客家人来攻打,对对方没有实质性威胁,必须主动出击,主动攻打他们。
留下两百人,十门炮守卫碉堡,责令黑狗手下两千兵丁,瑞典军官团,一百炮兵,全部出击,先往北攻打云乡,帮云乡土人收回他们的土地。
朱敬伦就不打算去了,他留在这里是等着主持签订乡约呢,可不是有兴趣看洋枪队屠杀客勇。
这时代可没什么娱乐,他就看书。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说一目十行那都是慢的,基本上一页书他看一眼,就尽收眼底,刻到脑子里了。体内的外星机械体就是一台超级计算机,而且是跟人体融合度完美的计算机,那么辅助大脑进行这么点记忆功能小菜一碟。夸张的是,这翻一页书,可不仅仅是记住,已经进行了周密的思考。也就是说,这一页纸这么一番,其中的内容朱敬伦是用自己的大脑加工过的,是以他的世界观进行了解读,然后存入脑子里的带有他个人理解的知识,而不仅仅记录下来的死素菜和信息。
很夸张,朱敬伦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夸张,但后来发现也是有限制的,太快的话,他自己都受不了,有一次他飞快的翻书,记忆、思考同时进行,突然脑子一热,眼睛一黑,险些晕倒,这才想到大脑运转是需要消耗能量的,而他的心脏给大脑供氧不足。
朱敬伦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空有一颗超级处理器,其他硬件却跟不上的情形。
因此最后摸索到一个适中的速度,那就是一秒翻一页书,这样让自己最为舒服。
有科学研究表明,一个人的大脑消耗的能量大概占据人体总消耗的四分之一,有科学家解释说,如果把人换成羊的话,意味着仅仅是维持大脑的运转,就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的吃草,由此断言人类能进化成智慧生物,跟开始食用肉类是不无关系的,因为只有使用高能量食物,人才有机会坐下来慢慢思考。还有人据此推论,假如有外星人的话,人类最好不要对外星人抱有太高的期待,那可能意味着危险,因为同样的道理,外星人可能是吃肉的,而食肉动物的道德一般来说并不值得信任。
朱敬伦脑子打了个岔,大脑太活跃了就这点不好,往往从一件事能联想到很多,他放下胡思乱想,接着开始读书,现在读的《管子》,已经读了好几遍了,可是每读一遍,依然会引发他的深思。
他突然发现管仲这个家伙太厉害了,或者说《管子》这本书太厉害了。
朱敬伦读过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也读过晦涩难懂连相当于超计算机的他都难以解读的《易经》,读过玄之又玄的《德道经》,读过俊美飘逸的《庄子》,读过《司马法》,读过《韩非子》、《法经》等诸多经典。
可以说能找到,没有失传的古代经典,他几乎都读过了,也感悟了很多,但是读《管子》对的感触最深,震惊最大。
管子这本书,他不是一本而是一整套,从经济、政治、军事、经济等方方面面阐述了管仲的治国理念,他发现这大概是诸子百家之中,唯一一本如此全面的政治经典,不像孔子是从仁义道德为核心出发,算是以德治国,法家玩的是权力,追求的是以制度治国,兵家讲一些利益,但主要还是讲胜败和军事问题,唯独这一本管子,他包罗万象,兼容包并。
值得注意的是,管仲本人比老子、孔子这些人所在的时代都早,也就是说,他早在诸子百家形成之前,就已经写了这么一本兼容包并的书。
朱敬伦从管子中看到了孔子的一些思想,比如尊王攘夷,这是孔子都很推崇管仲的原因之一。
管子说国有思维,曰礼义廉耻,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如果不是读了管子,朱敬伦还以为这是儒家思想呢。管子说,政之所行,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这好像又是孟子民贵君轻的思想。
管子还说,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说,以法治国,则举措而已。说,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夫矩不正,不可以求方。绳不信,不可以求直。看到这些又以为管子是法家中人。事实上管仲也被推为法家代表,不知道当初商鞅那些人是不是手持管子在立法。
最让朱敬伦惊叹的是,《管子》中的富民理论。最有力的是“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这句名言,接着引出一段论述:民富则易治也。治国常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有秩序的国家容易富裕,混乱的国家肯定贫困,这种道理没错。
管子还说,“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留处”,让朱敬伦不由得想到后世无数穷国的人都脑门削尖往发达国家移民,不惜偷渡,同样中国北上广地区的学生绝对不会把户口转到外地,因为地辟举****留处啊。
朱敬伦又放下了书,以他的超强大脑,也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管子一书,当真是一字千金,每一字都需认真品读。
真是感慨万千,诸子百家都能从管子中找到影子,跟吕不韦编著的吕氏春秋杂而不精不同,管子虽然分门别类,可是思想却很统一,各家各派中能理出一整条清晰的逻辑线来。
这意味着:
管子是一套系统的政治思想体系!
他可以从经济的角度解释社会,从法律的角度解释社会,也能从道德,从教育的角度来解释,更厉害的是他能把这些都窜连起来。
管子说,“明智礼足以教之,然后申之以宪令,劝之以庆赏,振之以刑罚,百姓皆说为善,则暴乱之行无由生矣”,短短的一句话中,包含了教育(明智礼),立法(申宪令),经济奖励(庆赏),执法(振刑罚),民心(皆说善),做到这些就能“暴乱之行无由生矣”,也就是成为发达国家了。
感慨归感慨,当然朱敬伦也读到了许多管子中落后于时代的内容,比如用很大的篇幅解释农耕,警告统治者不要误农时等等,当然也不能说落后,因为在春秋战国那个时代,误一次农时弄不好就要亡了一个国家,就是到了明清这个封建末期,遇到灾荒,不也产生****。
虽然管子强调,从君王到官员都必须守法,君王要:“置法以自治,立仪以自正也。”官员要:“奉主之法,行主之令。”“有法度之制,故群臣皆出于方正之治而不敢为奸”,“百官之事,案之以法,则奸不生;暴慢之人,诛之以刑,则祸不起”。“法立令行,故群臣奉法守职,百官有常”。
强调法律要公正:“有法不正,有度不直,则治辟。治辟则国乱。”
强调法律不能朝令夕改:“法立而还废之,令出而后返之,枉法而从私,毁令而不全。“
还描述了法制社会的目标:“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
即人人守法。
可是朱敬伦还是看出,管子的思想还是多有不足之处,比如基本上认为国君对于法律,只需要自治,需要自我约束,而不是法律能够强行约束君权。
在比如立法程序方面,管子说“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夫矩不正,不可以求方。绳不信,不可以求直。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说的是法令是君臣共立,而不是全民共立,这一点跟现代法律思想还有差距。
但总之他在绝大多数方面,已经达到后世法治社会才会出现的各种要素了,而这是中国古人在两千七百多年前写出的书。
朱敬伦觉得他手持《管子》可以读的心绪共鸣,放下《管子》就能有强烈的以此治国的愿望,朱敬伦真的对管仲这个人时隔两千多年投去了深深的敬佩之心。
可有一点,《管子》真的是管仲写的吗?对此朱敬伦开始严重怀疑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节 水口公约
后世就有学者怀疑甚至否认,《管子》是管仲本人所写,争议很大。
朱敬伦此时也不由得怀疑,因为他从一本《管子》中看到太多东西了,诚然管仲是一个十分成功的政治家,不可否认他肯定做到了《管子》中的某些政策。
但是有一点,朱敬伦认定,战国时代的齐国,不可能完全做到这些,这也太夸张了,如果齐国真的能做到这些东西,他就不止是一个霸主那么简单,国力恐怕早就该一统江山了,当然管仲未必想统一天下,他的思想是尊王攘夷。
另一个怀疑是,管仲这个人真的这么厉害,他一个人就通晓了法家、儒家等等诸子百家流派?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姑且有,那么管仲肯定是一个埋首案牍的大学者,但偏偏他是一个辅佐齐王坐上天下霸主位置的一个名臣,一个丞相。
也就是说,管仲要在实行各种富民政策,制定无数法律政令,还要代表君王联络四方,跟随君王到各处会盟之余,还要下笔来写下这么一本要烧死无数脑细胞,包罗万象的皇皇巨著?!
这还是人吗?
朱敬伦不是贬低管仲,既然这本书是以管子命名,意味着此书的作者肯定很认可管仲的施政理念,总结管仲的施政经验后写出的这本书,当然总结中难免掺杂进了一些作者自己的思想。
作者有可能是管仲的同僚,管仲的下属,或者管仲的学生,记录了下许多管仲的言行,最后汇编成一本政治巨作,但更有可能作者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集体智慧。
很多学者都推断,这本书甚至成书要晚于管仲两百年以上,因为书中引用和映射的很多历史事件,都是管仲两百多年后发生的事件,很有可能这本书是在管仲之后两百多年间,不断的有人给他增补、修订,加入各家各派的观点和思想,最后汇总融合成的一套完整的政治哲学。
至于这些默默无闻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人竟然就能写出如此系统的政治学教材,真是让人震惊,同时考虑到当时正处在战国的大乱世,就不由得让人感叹果然是竞争之下,才更有活力,无论是科技还是思想,诸子百家绝对不可能诞生在一个和平时代的温柔乡里。
朱敬伦这边读书读的惬意,黑狗带着军队则在南征北战,黑狗最近可是异常的敬业,因为他有了动力。
当侯进分散手下客家兵勇,然后瞬间扩军一万之后,黑狗当时非常的嫉妒和委屈,他觉得自己手下士兵比侯进手下资历老,技术更好,打的仗更多,可侯进却扩编了,他依然只能带着两千手下。
他的委屈通过侯进传到了朱敬伦耳朵里,朱敬伦跟他深谈了一番,告诉他之所以不扩充他手下的部队,那是因为这些人都抽大烟,万一战场上没有了大烟,一个个还能打仗吗。
之后开始鼓励黑狗和他手下的士兵们戒烟,告诉黑狗,如果他能够戒烟成功,立刻分侯进手下一半兵力给他指挥,他手下的疍民士兵,谁能够戒烟,立马升官一级。
朱敬伦绝对不是开玩笑,即是鼓励,其实也很期待,他对这些大烟鬼始终不信任,老实说他心里是有根深蒂固的成见的。可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戒烟,朱敬伦绝对不会食言,因为他知道大烟瘾很难戒,普通烟民戒个香烟都叫苦连天的,一般人都做不到,更何况戒大烟瘾,能戒掉这种东西的,无不是意志坚定如铁的人,这种人放在哪里都是人才。哪怕不识字,也绝对不能放过。
受此鼓励,黑狗在部队中掀起了戒烟运动,他是真的打算戒烟的,他是疍民出身,哪怕混成了一个帮会龙头,可内心中深深卑贱感却去之不掉,他总感觉低人一等,但中国人讲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认为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没有人是天生高人一等的,跟着朱敬伦让黑狗看到了希望,如果能统领五千人马,这怎么也是副将级别的朝廷命官了,他一心想要通过加官进爵来改变出身。
人有希望,就有动力,在来新会之前,黑狗已经戒烟戒了一月,真的是一口都没抽。
导致战前,朱敬伦还专门问过他,能不能清醒的带兵,他保证自己没有问题,这才能够带兵镇压客勇。
进兵算不上顺利,但也没有大麻烦,正面对上客勇,他们有绝对的优势,不提有开花弹的大炮支援,仅仅是两千人组成的排枪方阵,就是冷兵器军队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
但客勇不是笨蛋,于是黑狗遇到了偷袭,遇到了埋伏,遇到了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特殊状况。最糟糕的一次是行进途中,突然几个客勇从道路旁的树上跳下来,跳到了他们的队伍中央,大肆砍杀,杀死了十余人,打伤了三十多人。
好在这些客勇是一些逼急了的亡命徒,人数不多,否则他们就有大麻烦了。话说回来,如果对方是大股人马,却又不可能躲过他们的侦查藏在树上。
一个月中,前前后后伤亡了上百人,但是却打下了云乡、仓城两地,还将来援的鹤山鹤城一带的乡勇打的打败,伤亡上千人,可以说鹤山开平两地最强悍的客勇,已经北他们打败了。剩下的都是散兵游勇,全部都打乱,打散了。
至于新宁,由于阳江局等地的土勇发起的进攻也节节胜利,新宁客家人自顾不暇,已经顾不到水口这一带的同胞了。
在经历一个月,跟随数万土勇对客勇的反击之后,朱敬伦收到的统计,客家人伤亡已经过万,这统计是瑞典顾问发回来的,没有什么水分。
对于一个人数总共百来万的族群来说,伤亡上万人是一个很难承受的代价,毕竟伤亡的这些人全都是青壮,对于一个依然需要农耕为生的族群来说,这种伤亡已经很惨重了。
于是在四月中旬,客家乡绅们终于选择来议和了。
鹤山著名的乡绅,也是最早开始反抗洪兵的高三会同了一批客家乡绅和宗族商议之后,决定跟土人讲和,他们也看到客家面临四面八方的压力,毕竟他们是后迁来的,完全生活在土人的包围之中,他们山外的平地上是广府土人,近海边也是广府人,长此以往他们只会被不断的挤压空间,最后再次回到山里,而且还会面临土人的封锁,困死孤山。
客家人组织团联伊始,就是高三变卖家产招募客家乡勇搞起来的,因此他一直都是鹤山客勇的头领之一。
后来械斗大爆发是因为马从龙这个武举人联络六县客家乡绅宗族,搞起了大团练所致,不过马从龙带兵平定了附近洪兵之后,就被调到江西、湖南等地跟太平军作战去了,后来战死在太平军手上。
马从龙走后,高三就一直是鹤山客家乡勇和客家乡绅的首领。马从龙带着数钱客家团练离开鹤山等县后,官府才默许土勇进攻客勇,有时时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有没有阴谋。
鹤山是土客械斗的发源地,但是之后鹤山的土客械斗规模却不大,因为鹤山的客家人居住的比较集中,集中就意味着跟土人没有产生交错和混居,本来的纠纷就不大,因此更容易谈判。
历史上,土客大械斗之后,鹤山的客家人损失是最小的,基本上保持了他们原有的姓氏比例,但依然失去了大多数聚居地,大部分客家茶园都放弃和毁坏了,导致鹤山茶叶种植面积从八万多亩萎缩到两万多亩,茶叶产量也从八万多担萎缩到了两万多担。
高三等人愿意谈判,但并不放心,于是他们拉上了鹤山典史冯荣、巡检罗瀛两位官员,来帮他们说和和作保,朱敬伦保证不会伤害他们性命,甚至直接派兵三百去鹤山县城一路把他们保护到了水口。
之后他们在水口跟鹤山等地的广府人乡勇会谈,争吵是肯定的,互相谩骂也是有的,多次厮打到一起也属正常。
最终达成的意见,也是朱敬伦给他们提的意见,或者说给他们立的规矩,那就是土人不能占客人的地,客人也不能占土人的地,两家各自相安,回到械斗之前的状态,谁的地就是谁的地,谁也别想占便宜。
这算是公允和公正的,也是双方都能够接受的。
但是高三最后问了朱敬伦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客籍退回本地,土人继续打他们又能怎么办?
朱敬伦告诉客家人,大家协议已定,立下乡约,勒石刻碑,上苍为证,谁违约就打谁。
朱敬伦找来了当地石匠,将这番话刻记在石碑上,竖立在水口码头之前,让所有人上了码头第一眼就能看到,就是不上码头,从河上路过的船只上也能看到。
高三又拉着鹤山官府给他作保后,这才放心下来,回去组织客勇撤退了。
看着一米多高的石碑和碑文,朱敬伦知道自己完成了第一步:立约。
但这乡约能不能让人遵守,他心里很确信,肯定有人违规,但他态度坚定,违规就打,直到打的人人都遵守这个约定,打到“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
管子说“法令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朱敬伦的乡约则是“民众所公约也”,既然规矩已经立下,那就不容更改,起码在大家都接受的情况下,不能随意更改,管子说“法立而还废之,令出而后返之,枉法而从私,毁令而不全。”
朱敬伦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就要坚持到底,没有任何退路,哪怕因为自己的介入,土客械斗比历史上更严重,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不过朱敬伦很清楚,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他有绝对的信心。
刚刚从新安赶来的方山问他,这种乡约真能起到效果?
朱敬伦保证道:“放心吧,我吃死他们了。”
方山问凭什么。
朱敬伦说:“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笨蛋。”
这就是一群笨蛋,所以朱敬伦信心十足,所以朱敬伦吃死他们了。
不但要他们不敢再打下去,还要让他们服服帖帖,双方都唯朱敬伦命是从,他们两方都会争着给朱敬伦提供钱粮物资,给朱敬伦提供兵员,还生怕朱敬伦不要。
对于这样的话,方山本能的不相信,可理智告诉他,朱敬伦绝对不会吹牛。
第一百五十六节 英法援军
立约之后,就让方山留守,叫他过来,就是让他在这里盯着的,因为朱敬伦得回去了。
英法联军的援军到了。
英方出兵1.2万,总司令格兰特,全权公使额尔金。法方计出兵7000人,总司令孟托班,全权公使葛罗。
在六月初,这两只大军全部抵达香港,一下子让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变得热闹了起来。
但战争还没有立刻爆发,两国海军舰队先行北上,英国攻打大连湾,法国攻打登州港,试图一南一北掐住渤海湾的咽喉,从而封锁住渤海湾。
清廷的对应显得格外古怪。
咸丰撕毁了《天津条约》,要求英法公使须与中方就天津条约在上海重新协议。双方谈好后,再进京换约。要求有关进京换约,应按美国换约之成例,也就是坐大车走北塘,在清军的监视之下进京。
咸丰指示两江总督何桂清,让他要求外国公使不但不能长驻北京,也不能长驻其它地方;英法要求的军费赔偿,与清军抵消二百万两。先欠他们两百万两,然后由华商分年代赔。内地游历及长江设立码头,尽量取消。牛庄、登州不得开口,照美国例开潮州、台湾两口。最多允许英国开琼州,法国开淡水。大沽之防,决不能撤。
这就是咸丰对英法3月8日最后通牒的回复,让两江总督何桂清在上海代办。
上次说的好好的,怎么咸丰的态度突然就变了,而且要跟英法低效军费,原因就是因为僧格林沁在大沽口侥幸打沉了几艘英国炮艇,打死了几百人,咸丰觉得有底气了,而且还傻乎乎的以为打赢了就能拿军费赔偿,认为这一仗清军打赢了,就能抵消英法提出了一部分军费。
咸丰完全没有想过,《天津条约》是上次双方商定好的国际条约,就只差一个换约了,然后他突然变卦,会让洋人如何愤怒,已经磋商好的开放口岸,也突然就不开放了,这是逼洋人打他,就连已经换约完成的《中美天津条约》和《中俄天津条约》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执行,让美国人和俄国人郁闷不已。
究其根源在于,咸丰君臣始终将签订国际条约看作一种缓兵之计,只是诓骗洋人撤军,之后承不承认那要看形势了,中国文化中不讲原则的一面,显露无疑,可问题是,以往跟其他小国不讲原则没问题,可现在遇上的是英法这两个大流氓,人家手里可是有刀子的。
这绝对不是咸丰一个人傻,清廷可是集体决策,是朝臣众议的,这根本就是集体智慧,也就是整个朝廷上下,就没有一个懂得国际法则的明白人。都还在中国人习惯的老一套,可问题上,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中国的时代了,而是西方人的时代,时代变了,所以悲剧。
朱敬伦知道战争不可避免,他关心的是英法对九龙的态度,历史上,他们早在援军到达前就租借了九龙,九龙可以直接作为他们的后勤基地,现在港府提出租借九龙的要求,被朱敬伦直接驳回,历史上他们是跟总督劳崇光签约的,现在他们连柏贵的面都见不到,有虎门要塞卡着,他们即便想去广州,也得考量一下。
朱敬伦回到新安后,一听说英法联军海军北上了,顿时送了一口气。
他还担心英法联军援兵到来后,会想办法冲破虎门要塞,强行进入广州呢,那时候柏贵肯定会让步的。
九龙一定不能割,这牵扯到一个经济话语权的问题,割让了九龙,香港有了纵身腹地,这座港口就彻底活了,可能比不过上海,但是珠江口就没有任何一个港口能压住他了,这意味着广東的经济中心将会移到香港。
一旦九龙不割让,那么广東的贸易中心,就始终在朱敬伦手里掌握着,他始终将广東看作自己的基业,绝对不容有失。
现在英法联军北上,意味着他们的目光始终是在北京。
朱敬伦不知道英法两国给公使的训令精神是:
第一,英法公使应该进入北京,并在那里受到光荣接待。英国政府专门强调,必须走布鲁斯当初要走的进京路线,必须坐轿进京。不能像美国公使华若翰一样丢失荣誉。
第二,英法公使是否常驻北京,由两位公使共同协商。
第三,战争尽可能在扬子江以北地区进行,要和其它地区的居民保持良好的关系。
第四,战争的目的不是要颠覆清政府,要防止在北京出现无政府状态。北京的皇帝如果从北京跑回老家,会导致太平军发展壮大,中英权威会下降,平叛的总督更无能为力。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和中国建立更明确安排得更好的国际关系。
英法两国的目的依然是贸易和通商,他们给公使的要求中,明确关于占领土地的,只有一个舟山。
英法两国之间的协议规定:
第一,大清过各向英法赔款800万两。天津条约的赔款数包括在内。
第二,共同占领中国的舟山作为抵押。
第三,清政府为大沽口事件道歉,同时互换和履行《天津条约》。
至于九龙,那属于英国政府单方面的需要,对公使的要求是在法国不反对的情况下夺取九龙。
法国人未必会反对,但目前法国人的态度肯定是优先执行北上作战任务,然后集中力量跟中国达成协议,法国人还急着去占领越南呢。因此九龙问题,恐怕得放到最后考虑了。
朱敬伦不知道的是,其实英国人不是不着急,而是有很深的顾虑。
港督府中,包令正在向额尔金汇报情况。
就像朱敬伦一直在搜集香港的情报一样,港英政府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广東的侦查,别说新安了,朱敬伦敢说,他们对一直无法直接接触的广州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
目前最严重的情况,自然就是朱敬伦暗中引导,由陈芝廷操刀带动起来的反割地运动,让整个新安都动了起来,甚至连东莞、香山、顺德、番禺和南海等沿江大县都行动了起来,各县的乡勇都武装起来,尽管没什么好的武器装备,可能仅仅是竹枪、长矛,甚至一根棍子,但是无比庞大的人数,也够英国人头痛了。
“他们有多少军队?”
额尔金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自己一到香港就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
包令苦笑道:“谈论他们的军队数量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军队,他们全都武装了起来。”
额尔金又道:“那么您认为我们攻下九龙需要多少兵力?”
包令道:“攻打九龙并不难,难的如何面对极端排外的中国人,一旦占领九龙,恐怕我们必须一直驻扎一支军队用来维持治安。”
额尔金叹道:“治安问题啊。”
治安问题一直都是香港的顽疾,以致英国政府对香港的发展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这里不值得投资,是浪费资源。
治安坏到了连港督都无法维护自身的安全。
在香港服役的一个龙骑兵中尉后来给他的朋友描述,说香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匪巢,我敢说这里是个贼窝。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有人在胸前佩戴勋章去街上散步,等他回来时勋章肯定已被抢走......我以前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也永远不想去另一个类似的地方。”
1856年,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叶名琛号召广東消灭夷人,香港当时就混乱了。
当地报纸登载了“华人暴行录”内容包括:“4人被投掷燃烧弹;应为喝过有毒的汤,3名欧洲人短暂昏迷;发现一具无头尸体;皇后大道中席棚起火。”
但这都不算什么,影响最大的,还是一次大型投毒时间,1857年1月15日一名中国面包师在面包中加入大量砒霜,导致大量香港人中毒,但是由于使用的砒霜超过了四倍的量,反而经过奇妙的化学作用,让毒性不太严重了,因为这种分量的砒霜就成为一种催吐剂了。
但依然也有人死亡,一些人呕吐不止,加上水土不服,身体不好的都扛不住,其中就包括包令的夫人。
“过几日就是你夫人的祭日了吧。我跟你一起去跟她献束花。”
提到治安问题,额尔金就想到包令的夫人,针对这件事,他心中其实十分欣赏包令。
因为由于公众大范围中毒时间,当时的公众的反应近乎歇斯底里,就连当地报纸敦促总督“把裕升面包店所有下毒的伙计统统绞死在店铺门前”。
按照当时的情况,包令很容易利用手里的权力,甚至不需要动用权力,就能将中国面包行的老板张亚霖和一干伙计统统弄死。
但是包令选择了法制。
他选择让法庭决定这些人的命运,并且要求法官给予这些人公正的审判,完善的法制保护了这些人,因为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在面包中下毒,陪审团宣判面包师无罪。不过后来这些面包店伙计还是被关进了监狱,其中42人被囚禁在以间仅有15平方英尺的小屋中。
这种类似虐囚似的处罚,平息了大众的愤怒,却激起了治疗中毒的医生们的抗议。
额尔金知道,大英帝国的基石,就在于像包令这种明明守着一个不被政府看好,看不到前途的殖民地,却能始终坚持原则。
朱敬伦后来也听说了这个故事,他也非常感慨,一个伟大的民族和一个伟大的帝国,绝对不是凭空崛起的。他必然是先拥有,或者锻造出了自己伟大的人民,然后才能铸就伟大的帝国。
朱敬伦从不否认大英帝国骨子里有一种辉煌的伟大,但他绝对不会妄自菲薄,他的目标是让自己的民族和自己的国家,也变得伟大起来,甚至要比任何帝国都更伟大,因为朱敬伦坚信他的民族和他的人民,一定能教育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民。
不过这种伟大,不是孔子一般的伟大,那种伟大是圣人的伟大,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个伟大的帝国治下的伟大民族,必然是平凡的伟大,是普通的伟大,就是如同包令这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坚持自己国家原则的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他为什么坚持这些原则,不是以为他伟大,而是因为他认同自己国家的原则是伟大的,是公正的,是应该被执行的,执行这些原则,远远多过他个人的荣辱得失。
只是拥有这种平凡的伟大的人,说到底还是一个个平凡的人,包令也是,他也会痛苦,也会仇恨。
“我讨厌中国人!”
包令说道,可他却一直坚持要跟中国人和平,因为这是最符合香港利益的,而他是香港总督。
额尔金很认同:“是啊!在低等民族中间生活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自从我来到东方后,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很少从他们那里听到任何与基督教相符合的只言片语。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印度人,和他们连在一起的就是憎恶、藐视、暴行、报复。我们不得不跟一些毫无理智、懦弱无能的人打交道,而且这些人对于讨论的题目和自己利益茫然无知。”
包令说道:“中国人跟印度人一样低等,但中国人比印度人更难沟通啊!”
额尔金道:“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沟通,最不可理喻的一群人。”
两个殖民者感叹着,他们此时完全觉得自己受到了屈辱,他们抱着一种为国家牺牲奉献的荣耀精神来忍受这种屈辱,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中国人从来没有请他们来进行沟通,他们强行来沟通,然后还觉得是文明对愚昧的施舍,对方不肯认同,他们还会觉得屈辱和愤怒。
这就是殖民者,他们的道德感,跟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截然不同,而且自以为自己是唯一正确的,就好像他们的上帝一样,只有信仰上帝,否则就该被烧死。
朱敬伦欣赏这种大帝国很多优秀的东西,只有这种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精神,他从来没有认可过。
第一百五十七节 立约毁约
从六月下旬开始,朱敬伦就开始在新安和鹤山等地来回赶路。
因为随着水口公约立定,鹤山客家人归还了广府人的土地,其他县也开始寻求和平。
守着安稳日子,其实没人想打来打去,客家人又不是野蛮人,他们后来移居海外,不也在各种屈辱下,忍辱负重,没有反抗。
首先是新宁客家团勇,在看到阳江局土勇攻下了寨门后,他们跟方山联系,希望能够和谈。
此时寨门是收回来了,客家人死伤上千人也没有守住,眼看打不过土勇,他们这才决定和谈。
他们此时还有和谈的资本,虽然寨门一带被土人占据了,但是客人在四九、五十、冲娄等地依然占据了不少土人的土地,他们愿意进行交换,用这一带的土地,换回寨门原本属于客家人的土地,然后大家相安无事。
此时客家人看到自己的劣势后,应该说释放出了十足的诚意,因为他们让出来的土地更多。
寨门的广府人虽然有些不同意,但是耐不住其他地方的广府人用大义压他们,招募雇佣团勇可是大家一起出钱的,而且他们也没打算遵守约定,告诉寨门人,等他们收回自家的土地之后,寨门人还可以继续打啊。
就这样在6月20日新宁土客两家互相谈好了条件,在冲娄立约,规定双方罢兵言和,重归于好。
土勇虽然还没有开始反攻开平,但是朱敬伦的手下已经横扫了开平一带的客家聚居区,尤其是仓城这个客家人中心被攻下,对客家人打击很大,所以开平客家人也选择了立约,就在仓城立约,时间是在7月10日。
至此还没有立约的,就剩下恩平、高要和高明三县,这三县也是最困难的地方,土客械斗中,恩平是遭遇最惨,被客家人平灭村子最多的,四百多个村庄被夷为平地,房子被烧,土地被占,死伤上万,可谓仇深似海。而高明的客家人是最多的,他们占据的土地最多,目前占据这三分之二的土地,目前还没有遭遇到大规模进攻,想让他们平白交出土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高要则是因为许多客家人头目都是出自高要,这些人在械斗中得利最多,他们最不想放弃。
可是意外的是,这三县有一些地主乡绅势力,主动联系了方山,告诉方山,他们是愿意立约的,但是有一些人不同意。
其实双方的上层都不想打,真正想打的是那些本来就一无所有,又无牵无挂的浪荡子,这种人用伟光正的话来说,叫做革命性最强。
至于缙绅阶层,这些年虽然械斗惨烈,但是很多有识之士都知道,持续下去对谁都不好,因此互相之间和谈约定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
比如械斗刚刚开始波及到开平、恩平、高明三县的时候。新宁县的土人和客家人,见到邻县械斗造成的惨剧,触目惊心,曾经协约和好。可是却制止不住赤水一带的械斗持续惨烈地进行。最后将所有地区卷了进去。
一个决定性的原因就是,官府管理的缺失,太平天国和鸦爿战争,让官府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能力介入土客械斗,因此采取了不管不顾的态度。在没有强权保障的情况下,即便个别有识之士能够和谈成功,可他们的约定根本就没有约束力。
此时双方已经各自组织起来,双方都有伤害对方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就陷入了一种类似囚徒困境的境遇之中,你不招供如果别人招供了呢,你就会加刑,你如果招供了,别人招不招你都能减刑,同样的道理,大家手里都有刀,却没有裁决者,你打不打?你不打别人别人来打你怎么办,所以往往一个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一方先下手为强。
对于这些愿意和谈的,朱敬伦指示方山,让他派人跟这些人回去,在他们的地方上主持小范围的立约,不求一地一约,可以慢慢立,就是十个一百个约定也不怕,无非是多刻几块石碑罢了。
立约之后,就保护这些立约的地区,有人侵害他们,不管是土人还是客人,都毫不留情的镇压。
于是立约在小范围区域中慢慢渗透,一旦大家看到这种约定的好处,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
终于在客家人势力强大的高明也有了突破,高明横岗地区的土客乡绅8月底立约,但是高明客家团练不服,大股客家团勇从高明县城明城出发,将横岗附近刚刚搬回来的几家土人杀害。
方山将消息汇报到新安,朱敬伦决定派大军,围剿明城客勇。
这座城池本是客家人从洪兵手里攻下来的,历史上,直至同治元年,高明土勇集结兵力攻打明城,围攻五月不克,用八千斤大炮轰城及用火药炸崩城基仍攻不进。最后城中客人“粮米俱绝,食及草根,木叶、牛皮俱尽”,才被攻破了。此役客人除逃脱数十出降数百外,被杀3000余人。
朱敬伦打算提前两年,攻下高明,他也不打算杀几千人,他也不会需要围城几个月,因为他手里的要塞炮轰破这个县城,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就算最后也杀个三五千人的,朱敬伦依然不会犹豫,因为历史上,高明最后的客家人几乎被赶尽杀绝,原本是客家人最多的一个县,到最后只能在西部山区一个角落还能看到客家人的存在,朱敬伦其实是在救他们。
可是要攻陷明城这样的县城,光靠黑狗手下两千人力有不逮,必须动用在新安一带分散训练的县勇了。
只是之前一直不敢动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第一是担心英国人图谋九龙,可是8月份,英法联军陆军主力北上了,应该是去打大沽口,第三次大沽口战役爆发,之后会一直持续到攻占北京城,英法联军都不会撤军,这给朱敬伦提供了小半年的缓冲期。
可是让新安县勇分散训练,则是有另外的顾虑,那就是这些人的武器太好了,一水的线膛步枪,一万多火枪兵,这样的兵力掌握在朱敬伦手里,清廷能放心吗?就是柏贵大概都不会放心,无论朱敬伦如何表示恭顺,恐怕柏贵都会担忧。
之前这些县勇全都分散在新安上百个墟市、集镇上,跟当地乡勇搅在一片,柏贵远在广州,也没有刻意安排眼线盯着朱敬伦,因此不可能知道这些县勇的虚实,可是现在一集结,那可就露馅了。
只是这是迟早的事情,朱敬伦的刀子不可能永远藏在刀鞘中,他迟早要向清廷,要向这个世界拔刀的,所以也没多少顾及,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朱敬伦也没瞒着柏贵,他早就告诉柏贵自己招募了一万县勇,名义是用来防备乡勇以及洋人的,当时反割地运动让各县乡勇汹汹,柏贵并没有觉得有不妥,只是柏贵并不知道朱敬伦组建的不是普通的乡勇,而是手持线膛枪的火枪兵,而且经过良好训练,有专业的欧洲军官团当顾问的一支军队。
可以说名为县勇,事实上比清军所有的军队装备都好,训练有素的多,这样的军队,谁能放心呢。
命令一下,各地的县勇,先后往县城集结,一百人一百人一队,来两百人坐一艘船,运往高明县,绝对不让军队大规模在新安集结,尽量降低这支军队造成的影响。
北方,7月,英军占领了大连湾,并给这里起名维多利亚湾,西方人的自我中心主义毛病又犯了,或者说一直都没改过,听到这个消息,朱敬伦暗暗下定主意,等自己第一次伦敦的时候,一定给伦敦起名咸丰村,好恶心一下英国人。
8月,在名为调停,实为间谍的俄国公使的引导下,英法联军在北塘登陆,俄国人的消息很准确,僧格林沁在这里没有设防,一直要求洋人公使走北塘进京,竟然在这里不设防,僧格林沁倒是埋了一些地雷,结果也被当地百姓告密了,一颗都没有爆炸。
8月21日,英军2500名士兵,法军部属1000人和2连炮兵开始进攻大沽口,早上6点法军炮兵和英军炮兵开始攻击右岸第一座炮台开炮,联军战舰也发炮协助。
这时候僧格林沁从朱敬伦这里买的水雷起了作用,竟然炸沉了英军的一艘战列舰,死伤300多人,僧格林沁十万两银子也算没有白花。
在使用过之后,僧格林沁下令让广東采购一百颗地雷,朱敬伦出于照顾这第一笔生意,基本上给了一个成本价,每颗要价一百两,目的自然是希望战后清政府会看到水雷的好处,大笔订单源源不断了。当然都是以从洋人手中代买为由,可没敢说是自己制造的。
英法联军也是太大意,或者说太看不起清军,他们的战舰选择迫近轰击,根本就不知道清军还会布设水雷,也压根就没往这里想,结果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局部的小收获挡不住大势。英军新装备的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压制住了清军炮台,清军在炮火渐渐不敌,7点半时,英法联军发起冲锋,进行了白刃战,临近10点时攻下第一座炮台。
8月23日英国海军司令贺布北上直达天津,直隶总督恒福出外迎接,清朝再派桂良、恒祺与联军代表额尔金在天津议和。
9月10日,朱敬伦在横岗一带集结了五千兵力,开始进攻明城,另一场大战爆发了。
第一百五十八节 神经病一样
研究第一二次鴉片战争的人往往会感觉到咸丰皇帝有时候像神经病一样,好像人格分裂,时而强硬,时而软弱,最后还逃跑了。
事实上咸丰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人,他所有的决策,都是经过大臣合议的,他表现出来的精神分裂,其实是满清朝廷的精神分裂。
始终有一批人在怂恿皇帝要开战,这些人往往都是御史言官,既没有执政经验,也没有外交经验,更没有军事经验,但是一个个出口成章。
至少有两个御史,一个是薛淑堂,战前告诉皇帝,和有十害,战有五利,比如说洋人劳师远征,万里裹粮,官军则以逸待劳就地就食;洋人中的真夷人少,假夷人多,还雇佣了一些潮涌(香港苦力),而官军十万之众投鞭断流;还说夷人就是船坚炮利,一旦上岸,不可能是八旗铁骑的对手。
其实这段时间,一直在办外交的老大臣桂良始终在劝和,劝说皇帝让洋人进京谈判,皇帝斥责说在sh都谈不好,还敢放洋人进京,洋人坚持进京肯定别有图谋。
洋人打下大沽口,僧格林沁退守通州之后,洋人坚持要占领塘沽和tj否则之前绝对不停止军事行动,僧格林沁已经向皇帝建言,让他巡狩木兰围场。结果咸丰让人准备车辆,引起了bj富人恐慌集体逃亡。不得已咸丰贴出告示,表示他不是要巡狩,正打仗呢,他只有亲征的份儿,哪有巡狩的心情。
大臣当然反对咸丰亲征,咸丰自己也没这个胆子。
怕洋人进了tj还要进bj咸丰催促桂良等钦差,急赶慢赶赶去tj就在tj谈判,目的是堵住洋人进京的口实。
可就在这时候,依然有人给皇帝出馊主意。
工科给事中何璟上书:夷人一直叫唤着要带兵进京,真叫他们带兵进京,他们敢来吗?不必阻其前来,让僧王在路上设伏,没经咱同意,真来了,咱就打他们。若经桂良同意来了,也可以让僧王在路上截杀他们。
桂良不能失信,但是僧王负有领兵守土之责,他可以不讲信用,半路截杀啊。遥想战国年代,楚襄王遣子良割地于齐,而使昭常守之。齐使至受地,昭常以守土自任,矫楚王之命以拒齐。夫大将在外,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者,可以不听中央指挥瞎干嘛,弱小的诸候国都敢这样干,何况咱天朝乎?
中国历史太长了,长到有各种各样自相矛盾的历史依据,而且还都能得到认可,有忠诚良将会被歌颂,有乱臣贼子也会被歌颂,这种自相矛盾的典故积累的多了,慢慢也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也就没有原则了。
这种不守信也能找出一大堆理由,但同样的,信守诺言的典故也是汗牛充栋,关键就在于当事人想守信还是想违约。
总之何景一番大道理说的天花乱坠,皇帝还真信了。原来这个皇帝不是人格分裂,不是精神失常,而是没有主见,太容易人云亦云了。
另外执政能力确实太差,找大人商议没错,可问题是该找谁商议,商议外交事务,不找桂良这样的懂行的,竟听一些书生的言论,不死才怪。
此时桂良在tj使出了拖字诀,英法两国提出任何要求,他最后都推诿到他没有权限,得让皇帝定夺,结果英法郁闷了,问他不是全权代表吗,桂良说他代表不来,结果两国不跟桂良谈了,要继续往通州去。
僧格林沁在通州主持,英国人此时以为把清廷吓住了,公使普鲁斯态度蛮横,结果跟僧格林沁谈的不对付,拍桌子就走了,这让僧格林沁觉得很没面子,这个蒙古亲王可不是柏贵,从小大到横行惯了,从来是他拍别人的桌子,还没被人拍过桌子呢,这一恼火,就想到皇帝让他捉拿公使的话,他真的派兵把公使普鲁斯,翻译威妥玛以及一些记者之类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他不知道他的行为在西方外交观念中有多么恶劣,付出的代价是最后皇帝家的圆明园被烧了。
此时在明城,朱敬伦的大军已经围城半个多月了,这小城还真是坚固,轰了半个月才终于被轰破,三面合围,围三阙一,从北门主攻,倒是轻易就攻进了城内,可却发现客家团勇竟然跟他们打起了巷战。
巷战是最残酷,但也是最锻炼人的。
最关键的是朱敬伦没有退路,在土客械斗中,他必须始终表现出一种强硬和坚决的态度,坚jue维护乡约,甚至是不惜任何代价的去维护乡约,这样才能让大家都信乡约,才能让大家觉得这个东西是保护他们的玩意,最后才会遵守他,械斗才真正能平息下来。
瑞典顾问团不断的制定战术,他们也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欧洲这个时代的战争,带着一种傻乎乎的骑士作风,就是排成一排大家相互排队枪毙,往往都是在野战,很少发生这种城市巷战。
所以欧洲人的战术始终都显得很笨拙,欧洲战争史中很少有那种出奇制胜的案例,即便是以少胜多的案例,也都是靠着勇气,而不是靠着智谋或者取巧。
但智谋更像是赌博,靠勇气作战,才是正路。兵书也说以正合以奇胜,大军作战大多数还是讲一个堂堂正正的。只是文人太缺乏勇气了,所以总想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其实不过是小聪明,最后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瑞典人制定的作战方式也很笨拙,那就是分兵入城,逐街逐巷甚至逐个屋子的清剿,步步推进,说起来简单,但是制定的计划中,应用更多的是几何学知识,选择什么路线推进,始终能够保证后路。
一直用了十天时间,才终于彻底的攻占了这座城,期间打死客勇五百多人,打伤一千多人,全都带走救治。
此战过后,朱敬伦的名气陡然崇高起来,因为他是以客家团勇违约为名义开战的,大家看到了他维护乡约的决心。
当然朱敬伦始终是打着“代两广总督抚土客两家”的名义,此时也让两家看到了官府的决心,毕竟柏贵绝对够代表广東官府了。
而在这之前,土客双方都是不怎么鸟官府的,他们的争斗中,屡次误伤到官兵,尤其是客家人,行动上更是毫无约束,早在械斗刚开始的时候,就有那扶万顷洋的客家乡勇,与恩平、开平的客家人联合行动,焚掠那扶29村,打伤那扶营总司杨兆梦及兵丁12名。
后来发展到客家乡勇平白无故攻打县城,俘虏官员的情况,导致清军认定客家团勇已经变成了客匪,下大力气,调来了湘军剿灭他们。
总之,在朱敬伦之前,土客双方眼里,官府都是毫无威信的,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上万乡勇守城,付出伤亡两千的代价,依然被打着总督抚民旗号的xa县勇镇压,这一次他们看到了官府的决心,也就感受到了官府的意志,从而感觉到了官府的威严感。
此时其他县的土人并没有停止进攻的步伐。
械斗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找到了各自的组织。
最强大的势力有,xn县土人在大地主李维屏、陈郁良的组织下,在上泽设立均和局、于冲蒌设立升平局、于海宴设立捷胜局,编练壮丁备斗,并且跟阳江局联合,成立了指挥全局的宁阳局,手下乡勇数万。
开平县则由居香港的富商谭才,从香港购买洋枪,联合其他士绅成立万全局,从外地招募数千人,又与都斛士绅成立伟烈堂,招募外县流民数百,另有失地土人有3000余人。
客家人则由武举人钟大镛、余济富等发起团练,在那扶、深井纠伙立寨,编练壮丁,并联合大龙湾、河州、小旗山及曹冲、大隆洞、那琴等地客家人,也有客家秀才汤恩长等设立的福同团3000余人,势力也相当雄厚。
在鹤山、新宁、开平等地纷纷立约之后,这些势力暂时偃旗息鼓,停止械斗,加上看到朱敬伦维护乡约的决心,暂时没有挑战的想法。
但是这些人中,有些人并不完全是为了自保,比如谭才,他采购枪支,联合士绅,组建团练,是有条件的,周边村落都会给他保险费,同时占领的客家人土地,也会按比例划到他的名下,可以说这货就是一个投机分子,他是在发械斗财。
所以开平一带的乡绅和宗族,看到可以立约从此不再打了,也就不用给谭才这样的武装缴纳昂贵的保护费,谭才一时就断了财路。
可是恩平的客家人立约的还少,于是谭才就带领他的手下,打进了恩平,另一边宁阳局的人也受到邀请,从阳江出发攻打恩平,一时间,几路因为乡约而暂时抽出力量的土人武装齐聚恩平。
恩平是爆发大规模械斗最多的地区,大概因为这里出于土人跟客籍势力都容易抵达的地方,因此常常发生以县为单位组织起来的大规模群体械斗,咸丰六年五月的时候,在恩平松柏山的土客3县会斗,一次死亡就达2000余人。六月深井大门的械斗,死亡1600余人。九月,大湖山械斗,死亡1600余人。十一月,彭蟹塘械斗,纵火烧村,烟焰蔽天,死亡2000余人。
这一次,土人武装又熟门熟路的摸到了恩平,多路进攻,客家团勇抵挡不住,这时候他们派出头目,拉上保人,找到方山,希望方山主持他们立约。
但是在汇报朱敬伦后,方山严词拒绝了他们。
朱敬伦通过方山告诉他们,他们必须自己相互商议立约,新安抚民县勇只管保证乡约,不干涉械斗。
得让这些人吃点教训,占便宜的时候,死活都不肯吐出嘴里的食儿,等到打不过了,跑来说立约了。
真答应了他们,可就又把土人给惹恼了,朱敬伦权衡之下认为,必须保证自己仲裁者的身份和权威,那就必须不偏不倚,做到公正。
偏袒任何一方,最后都贻害无穷。
第一百五十九节 城下之盟
攻破明城之后,朱敬伦手下xa县勇留下休整,静观恩平土客械斗的发展态势。
这一次客家人的悍勇败在了广府人的人力、财力、组织力之下,有钱能招来人,买来枪,在武器装备上大大优于客家人,他们被打的步步后退。
朱敬伦坐镇新安,也不断的收到各种消息,据说客家人抵抗的极为惨烈,尤其是在包围他们家乡的时候,占土人的地他们还可以撤退,但是自己家乡怎么退?
常有三五十客家青壮不要命一般冲入土人团勇大军中胡乱砍杀,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因为他们身后的村子里只剩下妇孺了。
土客械斗中有一个血腥的名词,叫做铲村,就是把一整个村子连根拔起,客家人强势的时候这种事情也没少做,杀人之后还要烧村,土人的报复同样野蛮,不过土人有个毛病,经济观念似乎更强,比如谭才这种货色,他不把人完全杀光,把男人杀光了,留下女人,玩过之后买到澳门的ji院中,如果男人能抓住也不杀,卖给洋人当猪仔。
他买步枪,招乡勇,投资这么大,就是靠着这些事情收回成本的。
眼看着一条条村子被人连根拔起,客家人不断的后退,横陂、牛江、朗底、大田、那吉一个个客家据点先后失守,最后被迫撤往l县开平的五坑山区,整整一个县的客家人竟然被铲除。
此时极大的震惊了其他各县的客家人,纷纷找当地官府请愿,找方山希望制止械斗,一直抱有幻想的高明和高要两县的客家乡绅纷纷跟广府乡绅和谈,在朱敬伦的亲自见证下,立下乡约,发誓永不相侵。
客家人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归还了所有侵占的田地,除了恩平,其他五县,一下子回到了械斗之前,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这些年的械斗,除了死了海一样的人之外,什么都没变,接着家家戴孝,先安葬亲人再说。
因为恩平的原因,可以说客家人暂时签了一个城下之盟,bj的咸丰就有骨气多了,他拒绝签城下之盟。
反正也抓了他们的和谈使者,因此也不用谈判了,估计又是那个文人忽悠的他觉得有必胜把握了,咸丰此时脑子一热,决定开战。
咸丰立刻指示僧格林沁,不用顾及抚局了,一定要狠狠的打。指示直隶总督恒福,让他在tj鼓动当地民团阻断洋人后路,狠狠的打,以泄民愤。晓谕百姓,重金收购夷人脑袋,黑夷(印度兵)一颗50两,白夷(英国人)一颗100两,能斩获头目者,1000两,能焚毁兵船者5000两。同时斥责一直坚持和谈的桂良尚在梦中,他咸丰要先醒来了。
英法联军此时也憋着一股劲想打呢,他们的谈判使者被抓,这还不打?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向通州进发,在张家湾一带,跟僧格林沁手下的蒙古骑兵以及大批清军步兵交战。
一战打死打伤僧格林沁手下1500多人,己方伤亡只有23人,同时占领张家湾,之后英法联军纵兵劫掠了张家湾,当地妇女纷纷自杀以免受辱,连青楼女子都在大烟馆吞了鴉片,最后大部被洋人救活,估计纯度不够,奸商有时候也是能做好事的。
张家湾失陷,之后通州县不战而降。英法联军进城后,又是大肆劫掠,格兰特为了整肃军纪,吊死了一个抢劫很凶的香港苦力,当众鞭打了无数人,才算压制住军队的抢劫风气,维护住了军纪。
咸丰此时还在继续指挥作战,告诉僧格林沁他审问洋人俘虏的结果,告诉洋人打仗的战法,给僧格林沁出主意。同时让恒福督促tj的民团出击。
可是京油子卫嘴子,tj卫的这群混混平时吹牛倒是一把好手,真的动真格的了,一个个就怂了,根本就没人敢上前线。
还得靠僧王的蒙古骑兵。
三天后,英法联军进兵至八里桥,又一场大战爆发了。
过程不需赘述,僧王又败了,两万多蒙古骑兵全军覆没,但是他们的死倒是赢得了英法联军的尊重,十分感慨他们的勇气。
但是英法联军认为蒙古骑兵的武器太差了,在骑兵面前,英法联军组成步兵方阵防御,士兵在四周,大炮在中央,立起刺刀防御,这种步兵方阵,是从瑞士人的方阵发扬光大的,对付欧洲的重骑兵很有用,导致重骑兵退出了战场。
但蒙古人是轻骑兵,擅长的是骑射,他们多次冲进三四十米内抛射弓箭。洋人发觉蒙古人的弓箭十分飘忽,基本没什么杀伤力,上万蒙古骑兵拿生命换取的射箭机会,最后换来的只有二十多个洋人的伤亡。当然这个伤亡是有争议的,后世各种资料显示,从2个人,到1000个人不等。
因为人很难理解,上万骑兵近距离射箭,英法联军都是布衣军装,连个甲片都没有,怎么可能几乎没有伤亡。
朱敬伦后来听到一种解释,据说这些悍勇的蒙古骑兵,都是直接从蒙古草原的王爷身边调来的亲卫,平时都是牧民,骑马射箭的本事还是有的,但是因为清朝给蒙古部落划定了草场,因此各个部落之间不再游动,没有了地盘之争,结果这些牧民已经拉不动祖先时代的硬弓了,平时用的都是打猎用的轻弓。
而他们到bj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弓箭,因为清军的武库中有的是弓箭,结果到了beijing他们发现,根本拉不开军用的重箭清弓。
朝廷只能紧急在bj采购轻型弓箭,bj这时代有大批弓箭铺,但他们制造的弓箭,并不是军用弓箭,而是给八旗子弟玩的轻弓,因此这些蒙古骑兵还是拉的开的。只是因为这些弓箭本身就是给人玩的,所以为了射箭方便,全都是只采用了半边翎羽,平时八旗少爷们拿来近距离射射鸡鸭没问题,可是一旦用来作战,超过十米距离,射出去的箭只就会飘忽,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头。
说到底还是功夫没了,当年的满洲八旗子弟不再天天吊膀子,拉不动祖先时代的80磅重弓,连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牧民也没了成吉思汗时代的技术,不在小时候骑羊拉木弓,长大了骑马拉硬弓了。
因此可以说,如果他们有刚入关时候的本领,近距离攒射穿着布衣的英法联军步兵阵,肯定能让联军爽歪歪。
军备废弛的结果就是,蒙古骑兵悲壮的赢得了一场失败,英法联军轻松的打赢了八里桥之战,咸丰皇帝跑去热河巡狩去了。
bj发生的事情,朱敬伦暂时还没收到消息,他此时来到了广州,五邑六县的土客械斗暂时平息,他是来向柏贵汇报的。
当时他可是授命去抚民的,现在完成了当然要汇报一下。
柏贵此时正担心bj的情况,对朱敬伦如何这么快就结束了土客械斗,一点都不了解。
朱敬伦仔细汇报了一番,顺便将xa县勇都装备步枪的事情不经意间透露出来,表示之前不是自己隐瞒,而是你没问。
果然这种事情柏贵十分上心,连忙问朱敬伦哪里来这么多洋枪,朱敬伦回答说买的,钱是从厘局提的。
柏贵当然知道钱肯定是厘局提的,他震惊的是,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朱敬伦悄无声息间就组建了一只上万人的火枪队,难怪能这么快镇压下去土客械斗了。
朱敬伦则强辩说自己跟柏贵提过,是柏贵首肯的,不然自己怎么敢动用那么大银子买洋枪呢。还好心提醒,就是报告打沉美国炮舰的时候,说的柏贵自己都将信将疑了,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保不住朱敬伦说了,自己没往心里去。
至此柏贵依然没有怀疑过朱敬伦的忠心,只是防止手下力量太过强大,这是一个总督级别老官僚的常识。
紧接着朱敬伦马上把话题引到土客械斗上面来,告诉柏贵自己让六县中的五县乡绅,自己立了乡约,约定遵守,暂时大家都不打了。
之后朱敬伦话锋一转,表示对此十分担心,恐怕两家不会老实安分,有可能再起争端,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就是在土客杂居区域,在土客双方土地接壤的地方,驻扎军队防范,随时组织械斗大规模爆发,一旦有苗头,就立刻按照乡约掐死。
但朱敬伦表示自己手下县勇伤亡很大,而且他们还要防备香港的英夷,因此不能够久驻他县,希望柏贵能派人在各县编练新的县勇。
如果是以往,柏贵肯定不会多想,直接将这件事交给朱敬伦去办,然后就等着听好消息了。
但是这一次,柏贵却琢磨了很长时间。
最后才道:“你手下县勇久战兵疲,也是时候调回本县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土客两家皆是我大清子民,械斗日久,伤亡惨重,都是我大清之殇。按你说的,是得在当地驻扎大兵。既然你xa县顾不过来,我这里到是有合适的人选,南雄副将与粤匪石逆(达开)屡经血战,调其驻守五邑,当万无一失。敬伦,你觉得呢?”
朱敬伦心中暗叹一声,柏贵果然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虽还不至于猜疑,但从今天开始恐怕就要开始防范、限制自己的力量了。
朱敬伦附和道:“大人顾虑周全,张副将确实老成持重,堪当大任。”
朱敬伦怎么也没想到,柏贵竟然会选择从调遣南雄副将,真是太巧了,因为那南雄总兵,正是朱敬伦认识的张千山!朱敬伦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挑的这个坑,最后是张千山这个故人跳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节 北京陷落的震动
张千山在两年前跟朱敬伦一起夺取广州之战后,荣升为游击,继续在南雄一带驻扎。
直到去年,天京之变后,带兵离开南京的石达开,先在浙江战斗过一阵,后来又去经略福健,始终站不住脚,最后在赣南南安府打下了一片地盘,并从南安府分兵四处出击,派兵两万跨过梅岭攻打南雄。
这一战,南雄副将中伏身亡,张千山反而没事,带领马队全身而退,有人说他临阵脱逃,但后来他不但没事,反而因为后来一次劫营,打退了石达开的部队,因为此功升任南雄副将,听说他能脱罪和升迁,是因为给广州将军送了一份很重的礼。
广州将军不但掌管广州军队,全省的军官升迁都是他说了算。
事实上,就是他不巴结穆克德讷,清廷也不敢撤他的职,哪怕他真的临阵脱逃了,也没人管得了他,因为他手里有兵。
总之张千山运气极好,他因祸得福升官了。
他的好运气似乎还不止于此。
柏贵不但调他去鹤山等县,而且又跟穆克德讷商量后,决定暂时让他代理南韶镇总兵,也就是说他又升官了,只是因为朝廷联系不上,两广总督和广東将军才决定暂时让他署理,一旦跟朝廷建立联系,肯定是让他履实职的。
看来张千山的关系确实过硬,不但给穆克德讷送了重礼,恐怕也没少了柏贵那一份,估计他劫太平军的营,收获不小。
升了官的张千山自然很高兴,南韶镇总兵,全称南韶连镇总兵,除了长官南雄和韶关,还有一个连州,驻地就在韶州府。
他得到任命之后,立刻就来了广州,除了感谢柏贵和穆克德讷,他还大摆宴席,庆祝升官。请的人主要还是一些武官,两广总督这样的文官,不太方便出席,但是穆克德讷这个满洲权贵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大大方方出席,席面上也大大咧咧,八旗权贵是这个时代活的最自在的一群人了,没有什么能让他们伤感,哪怕有传闻北京被占了,皇帝不见了,依然扫不了他的雅兴。
朱敬伦作陪,他暂时还没走,他要在广州等一个消息。
热热闹闹应酬完,张千山已经喝的烂醉,别人都走了,他却留下了朱敬伦,他非要朱敬伦在家里过夜,同时还表示说,如果没有朱敬伦那时候叫他回广州,就没有他的今天,说朱敬伦是他的贵人。
反正朱敬伦也没地方去,乐的住在张千山家里,否则还要去住臭烘烘的驿馆。
不久朱敬伦就知道,张千山留下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货酒醒的真快,一盏茶功夫就精神奕奕的敲门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想从朱敬伦这里先打听一下鹤山等县土客械斗的详情,这几年官府之所以一直对土客械斗默不作声,除了没有兵力介入之外,最现实的原因还是忌惮,杀红眼的土客两家团勇,真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客家团勇,那真的是凶名在外,天平天国最早的核心,全都是客家人,连太平天国的官方文书都用的客家方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对土人倒是稍微放心一些,虽然广东不同于广西,当洪兵造反的大都是广府土人,可是官兵在对上土人的时候,一直都占有优势。这是土客械斗最后,官府慢慢倾向于土人,默许土人围攻客籍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忌惮!
但是对于土客械斗绝对不能不管不顾,以前是没有实力介入,现在朱敬伦已经暂时把械斗压下来了,那就绝对不能看着械斗再次发生,广東官员都很清楚,这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只说一个原因就足以让他们关切,那就是太平天国的发起,跟广西土客械斗关系密切。
太平天国之所以能突然泛滥,之所以有那么多客家人跟随洪秀全,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广西也发生了土客械斗。嘉庆之后,中国人地矛盾达到了临界点,各种乡村社会问题频繁发生,嘉庆年间就在湖南爆发了大规模的土客械斗,那时候官府还有控制力,嘉庆最后因为当地官员处理不当,还罢免过一些官员。
到了道光年间,广西也发生了土客械斗,这时候官府的控制力就已经明显减弱了。在广西他们也基本上无所作为,跟广東不一样的是,广西的土客械斗中,客家人从一开始就占据劣势,因为他们在广东能雄起一时,第一是有官府撑腰,第二则是有悍勇之气。
可是广西那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比较荒僻,广东人都城广西土人为土蛮,当地民风异常彪悍,在悍勇上跟客家人相当,甚至当地土蛮还要强于客家人,在官府中立的情况下,客家人一开始就被当地汉人和汉化的壮人势力联合压制,有一大批客家人被打的走投无路,恰好洪秀全在传教,他们纷纷加入了洪秀全的组织,并且在一开始就成了太平天国的核心力量。
所以在太平天国起义之初,之所以能够压倒性的战胜官兵,跟这些在土客械斗中锻炼出来的客家老兵不无关系。尤其是一进入湖南等地后,更是在跟当地长久和平的绿营较量中,所向披靡。
有广西的前车之鉴,广東官府其实时刻都在注意着土客械斗的发展,而且对客家团练的行动异常警觉,所以一镇压当地土人洪兵,就把最强大的客家团勇马从龙部调到了内地去打太平天国。
现在土客械斗好容易平息了,如果在因为管理不当,引起反复,别说朝廷会不会迁怒,会不会罢免几个当官的,一旦引发太平天国之类的起义,柏贵都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当朱敬伦借口自己的士兵疲累,建议在当地招募乡勇的时候,柏贵就是防范朱敬伦,也要调一个得利的人物去坐镇,从任何方面看,张千山都很附和条件。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张大人此去万不可大意。”
朱敬伦将自己知道的土客械斗情况,一五一十的跟张千山做了交代,他没有必要隐瞒,尽管这是他挑的一个坑,可又不是他调张千山去的,这个坑没人看得出来是他挑的。
至于为什么要提醒张千山,因为朱敬伦相信,这个坑足够大,足够深,谁去了都得掉进去,哪怕朱敬伦自己留在哪里,也保不准会啃一嘴泥。
“多谢朱大人指教了,在下一定会小心的。”
张千山说着,他确实是一个谨慎的人,从上次打炮台就能看出来。
又等了六七日,一个震惊的消息传到了广州,北京被英法联军占领的消息确认了,而且是一个月前就被占领了。
北京被占领之后,个各地省份暂时性的失去了联系,现在竟然没人知道皇帝去哪里了,甚至没人知道皇帝是生是死。
更不知道洋人的意图是什么,如果说洋人占领了北京城还会乖乖让出来,估计这个时代的中国人都不会相信,作为广州做官的官员,就更不会相信了,他们很清楚,收复广州的过程有多么艰辛。
一时间拜见柏贵的人络绎不绝,下面的属县凡是收到消息的,也都纷纷上书柏贵。他们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是北上去擒王呢,还是静观天下大势,这些都需要柏贵拿主意。
朱敬伦也跑去求见柏贵,在一群拥挤在巡抚衙门前的官员后面,却第一个被请了进去。
这段时间其实大家都在关注英法联军北上的情况,许多人大概还再想,最后肯定以签订条约结束,其实广東的官员大多对朝廷能否胜利不抱希望。岂止是广東官员,其他各省的官员也各有想法,主战的有,主和的也有。从主战到主和的同样有。真正坚决主战的,最多的还是朝堂上那些对洋人最不了解的京官,尤其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御史言官。
可是他们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又一份条约,而是北京被攻占的消息,消息是从香港传过来的,尤其是洋人第一时间大张旗鼓的登报庆贺,作为广東官员,大家已经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洋人的政府发布的消息,一般情况下都是真的。所以所有人都慌了。
朱敬伦见到柏贵的时候,就只有柏贵一个人,原来他一个官员都没见。
此时他非常想听听朱敬伦的看法。
尤其是消息的真假,哪怕他心里已经信了八成,但是他还是需要别人帮他确认,因为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柏贵其实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自从10月份开始,就再也收不到北京的消息,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像柏贵这样的地方大员,一般都在京城安插有自己的人马,时刻收集各种动态。连曾国藩都不例外,曾国藩收到北京陷落的消息,也不是通过官方渠道,是通过一个在北京的商人跑来告诉他的,显然那个商人就是曾国藩的眼线。
从洋人和自己的眼线两方面都得到了消息,柏贵依然需要朱敬伦帮他确认,可见这个消息对他的震撼有多大。
因为这还是八旗入关以来,北京城第一次陷入敌人之手,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朱敬伦毫不犹豫的告诉柏贵,如果是洋人官方发布的战报,一般是可信的。
他必须让柏贵相信,必须让柏贵惊慌,因为他需要在柏贵最六神无主没有主见的时候,把一件大事确定下来。
第一百六十一节 派遣使团
什么大事?
给美国人道歉的事儿。
这算什么大事,但在柏贵眼里这就是大事。
天嘲上国派人去给夷人道歉,这是有辱国体的事情,因此绝对是大事。
可上次柏贵明明都答应了,朱敬伦因为炸沉美国兵船一事,跟美国人谈判,美国人提出必须道歉,朱敬伦答应,柏贵鉴于当时局势的紧张,也答应了。可是之后柏贵就反悔了,他觉得他当时考虑的不周全,让朱敬伦再跟洋人谈判,争取把这一条取消,钱倒是可以赔点。
收到柏贵的要求,朱敬伦就差翻白眼了。
别以为朱敬伦真的有兴趣去道什么歉,哪怕打沉了别人的军舰去道歉,一点都不丢人,他也没兴趣凑上去道歉,后世的外交界,其实大家虽然嘴上不说,都是看美帝的,美帝那种我打了你容易,让我道歉很难的霸道做派,大多数外交官都在谴责,可心里其实很羡慕。
朱敬伦也想打了别人还不道歉,他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张罗,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道歉,而是为了出使。
他要派一个代表团去周游世界,让一群土鳖好好看看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把他们从天嘲上国的幻想中拉出来,让他们明白,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中国人的时代,不再是汉唐盛世,而是英国人的维多利亚盛世。
可如果朱敬伦正大光明的向柏贵提出要派代表团访问外国,估计直接会被柏贵骂一顿,夷人化外之地有什么好出使的?
所以当美国人说要派人道歉的时候,朱敬伦一口就答应下来,正好借用美国的压力,让自己可以派一些人出去见见世面,改变一下他们的世界观,否则真的两眼一抹黑,朱敬伦真的没信心带着这样一群人奔向新时代。
朱敬伦知道派人去出使在此时的中国人意识中很难接受,从来都是夷人朝拜天嘲,上国怎可派人去出使夷国。但朱敬伦没想到,变着法的弄了一个道歉团,竟然也这么难成行。
不过他打定主意是要派人出去的,所以柏贵的要求他直接放一边了,根本就没跟美国人说,他在找机会派人出去,只告诉美国人,需要时间准备,让他们耐心等待。
现在时机到了,bj陷落让柏贵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也是最恐慌的时候,朱敬伦再次提出了这个要求。
“大人,前日新安送来消息,美国人警告说,如果再不派人去道歉,他们就会发兵。”
柏贵正烦躁中,冷哼一声。
“你看着去办吧,别在惹来夷兵了,这些该死的夷人!”
柏贵此时真是恨透了夷人,bj城都被占了,皇帝都不知道怎么样呢。
作为旗人,又是权贵,老实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翁,虽然早就失去了祖先的勇气,但是立场上,他们是绝对站在他们的朝廷一边的,这一点跟许多汉人保持中立态度截然不同,第一次鸦爿战争的时候,英法联军登陆迎来的不是汉人的阻挡,而是一群挎着篮子买菜卖鸡蛋的,给钱也愿意给引路,相比旗人,汉人没有一丝一毫身为大清国民的自觉。
朱敬伦继续道:“这事下官可办不了,怕是需要大人的手令,下官才好办事。”
柏贵此时哪里有什么功夫去写什么首领,直接拉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盖上自己的大印。
“你拿着去办吧,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好吧,此时柏贵需要静静。
出乎意料的顺利,本来还准备了一些说辞的,比如说派出的官员只是县丞这样的小官,其他人都是商贾之流,不至于有辱朝廷的体面,结果柏贵根本什么都没问,到让朱敬伦的准备落了一个空,但该要的权力还是得要的。
朱敬伦拿过白纸,识相的拜辞。权力到手了,朱敬伦要立刻行动起来。
直接指派巡抚衙门里总督的衙役,到各个县去招呼县令,招呼县令是让县令帮忙请人,这一次朱敬伦要将整个gd省有名望的商贾都请来。
同时派人回香港,去联系美国公使,告诉美国公使,自己这边准备去道歉了,希望他们能帮忙安排一艘船。
此时整个广東人心惶惶,包括县一级的官吏,也都知道bj的事情了,这种消息流传的速度总是让人感叹,所以当两广总督的命令交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展现出来的效率极高,大概是这些文官感到了一种国家将亡的沉重压力,内心紧张吧。
三天时间,朱敬伦请的一个个商贾就被各个县的衙役押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广州。
朱敬伦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赶紧让人给这些年纪不一,大多都上了中年的商人松绑。
然后在酒楼设宴招待他们,专门道歉,表示怠慢,让他们不要惊慌。
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让每一家至少出一个人,去美国道歉。
这下子这些人不干了,作为商人,他们斗不过父母官,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因为很多人并不完全是商人,有很多也是地主阶层,在乡下有很强的势力。被父母官押着见两广总督,他们不敢违抗,一路内心忐忑,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可他们怕父母官,怕总督,但却不怕朱敬伦这个县令。
尤其是让他们派人去夷人的国家,还是去道歉,恕难从命,文人士大夫统治了几千年,商人的世界观,其实也是文人那一套,鄙夷夷人的厉害,认为除了中国,其余都是化外。
你让一个读书人去给夷人道歉,性子刚烈的,直接碰死都有可能。商人性格一般算是比较油滑的,可是也有人觉得,道歉触到了他们的底线。
朱敬伦继续安抚,一边告诉他们说道歉是官府的人去道歉,他们只需要跟着去就行了,另一边则大言吓唬他们,告诉他们,眼下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自己代表两广总督请他们办点事,如果还拖拖拉拉,就不要怪国法无情。
这些都是广東最有名的商人,他们的消息一点都不比官方慢,他们也都知道北jing陷落了,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此时一听朱敬伦将他们的道歉跟bj陷落联系到了一起,这才有些松动。
朱敬伦又告诉他们,请他们来也就是通告他们一声,让各家回去立马做好准备,要么亲自去,要么派嫡长子去,反正必须是家里能当家做主的人,并且警告他们,如果胆敢逃匿,即刻抄家。
朱敬伦软硬兼施,直接就把这些人镇住了,其中家国情怀浓烈的,到是带着悲壮的心,打算为国牺牲一下,那些油滑的也只能叹息,觉得此时还是不要跟朝廷斗的好,京城陷落,皇帝都不知所踪,朝廷指不定发生什么变故呢,这时候招惹官府不明智,因为乱世用重典的道理他们都懂,谁也不想被官府用重典杀鸡儆猴。
当然朱敬伦也不完全相信他们,依然让各县的衙役将他们送回去,并且给各县下命令,让各县县令按照命令办事,必须严格监督这些人把家中重要人物送到广州府来,告诉那些县令,这些事关抚夷的大局,也让地方县令误以为跟bj一事有关,一想到如果可以安抚夷人从而让夷人退兵的话,他们倒也愿意认真压迫商人一回,反正他们压迫商人也不是第一次。
一个来回五天时间,他们就把事情办妥了,基本上也就是送商人回去,官差直接就去他们家里拿人了,直接将各家的嫡长子抓了过来。
而这时候,朱敬伦也租好了船,载着这些人直接赶赴新安。
到了新安,美国人也准备好了,华若翰决定,载着这只代表团,直接坐自己的座船,明尼苏达号战列舰,他也打算回国了。
此时的华若翰感到极为失意,他这次到中国来,遇到的只有失败。
他完成了换约,但是到现在为止,清政府都不打算遵守那些条款。
答应向美国开放的潮州口岸,到现在也没有开放。清廷一开始说,四个月后开放,后来又改成等所有国家都完成换约之后再开放,接着他们就跟英法联军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换约。
华若翰7月多去了tj也找不到清廷官员,最后他的照会还是通过俄国公使转交的,结果俄国人回复,清政府拒绝接收他的照会,反倒是回复了俄国人的照会。
华若翰觉得他就是一个笑话,他是唯一一个,最大限度的迁就清政府的公使,他们说走北塘,他走了,他们说不能带兵,他没带兵,他们不让坐轿子,他也没坐轿子,可他最后依然没见到皇帝,依然没办法让条约生效。
他不由想到他来接替列威廉的时候,列威廉的那些警告。
列威廉肩负的使命跟他一样,都是来换约的,可是跟清政府沟通了几个月,列威廉就以自己身体健康提出了辞呈。
算上前任列威廉,华若翰已经是第四个在中国感到失败的公使了,为了完成这次修约,他们前前后后派来了四任公使,结果依然不让人满意。
第一百六十二节 回报友谊的方式
说起这次战争也怪,一切是由美国要求修约引发的,美国跟清政府签订的望厦条约中规定的十二年后修约,眼看日子就要到了,美国就张罗着要换约。
英法借口片面最惠国待遇,他们也有权力换约,清政府不同意,结果就找了各种借口打了起来,其实主要还是几国都觉得从过去的条约中得到了的好处没有达到预期,他们认为中国需要进一步的开放,才能让他们得到更大的利益。
美国折腾的最早,第一任公使是麦连,没有谈成。
之后又换成了伯驾,伯驾是中国通,美国有名的中国通。但他是一个强硬派,主张强硬,他出使前先去了欧洲,跟英法两国商谈,约定共进退。并且一直主张,一旦清政府不答应修约的要求,就该采取强硬措施,英国应该占领舟山,法国占领高丽,美国应该占领台湾,以此迫使清政府妥协。
美国政府被伯驾的态度吓到了,美国根本就不想跟清政府打仗,不是怕清政府,而是想好好做生意。
结果伯驾也被撤换了。
第三个来的公使就是列威廉,他到香港之后,跟英法公使见面,告诉美国政府的态度,表示美国舰队不回来了,这让英法两国很郁闷,美国人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跟在英法的后面捡现成的,这让人很不满。
列威廉坚持到《tj条约》签订,就辞职了,1858年底,在香港离任。
华若翰第二年5月才带着条约文本来到中国。
华若翰最大的贡献是,用让同行们耻笑,自己也感到屈辱的方式完成了换约,而且根本无法保证条约生效。
在完成换约后,他也向前任那样,向美国政府提出了辞职。
美国国务卿头都大了,去一个公使,就辞职一个公使,让他去哪找那么多懂中国话的?
于是国务卿卡斯拒绝了华若翰的辞职,以“由于想象到在英法两国同中国的即将发生的战争期间,公众利益迫切需要合众国公使留在中国”为由希望华能暂缓离任,并诱以“延长你在该国的任期,会为你的进一步高升提供机会”。
华若翰这才留了下来,当英法联军第二年7月再度北上时,华若翰决定遵照国务卿训示随同前往。
署两江总督薛焕知道消息后,曾试图加以劝阻,但华若翰以“为和好而去”为由,坚持北行,他8月抵达tj以调停者身份出现,想按照图务卿的训示精神谋求新的利益,比如以帮助调停来达到让清政府开放潮州和台湾的目的。
可是他感到完全没有机会,因为不但清政府看轻他,英法联军更是不配合他,反倒是一向以外交手段粗暴著称的俄国公使如鱼得水,得到谈判双方的尊重。
对前途感到彻底失望的华若翰决定放弃,他的政府已经允许他在12月份离任。
在自己即将离任回国之前,还能完成一向外交任务,华若翰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老实说,在英法俄美四国中,美国人是向清政府表达过善意的,向中国人表达过善意的,可是清政府的表现让人遗憾,不但没有按照国际惯例行事,连中国人传统的做法也放弃了,英法联军蛮不讲理,他们就畏敌妥协,俄国人狡诈他们无法分辨,也就一个美国公使表现的在他们看来“比较恭顺”,他们反而不在乎,甚至有些看不起,以拒绝美国照会的方式,在俄国人面前展现他们的虚弱的强硬。
善意是需要善意来回报的,哪怕这种善意也有美国人实力不济的原因在里面,但他总归是善意,起码朱敬伦从华若翰身上是能够感觉到善意的,其实还是第二任公使伯驾懂得清政府,他们如果早早采取强硬态度,跟英法一起出兵的话,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敬伦的高调唱的山响,让即将离任的华若翰感慨不已,感叹中国人明明有懂得外交的朱敬伦,却为什么从来不用。
朱敬伦请华若翰吃饭,同时还邀请了其他的美国人,比如美国调查团团长约翰。
并且跟华若翰一起解决一下最后的悬案,那就是托马斯被土勇杀害的事情。
“华若翰公使阁下,我想事情的缘由,我们双方都调查的很清楚了。这是一个悲剧,但是事件的责任并不完全在我方。约翰先生应该已经向您做过汇报了,你们的商人不但擅自闯入我国的茶区,携带违禁品,而且还强行掳掠我国人民。因此造成了跟当地百姓的冲突,我国百姓完全是出于自卫,才失手杀死了托马斯先生,而且我方也有伤亡。但是出于人道,我们依然会派代表前去慰问托马斯先生的家属。”
其实俩人协商,也就是走个过场,结果在暗中已经商议好了。
托马斯一事,有很多疑问,托马斯是偷带了一些茶种,之后之所以跟当地土勇发生冲突,也确实是因为他带走了一些当地人,但是经过调查,并不是强行带走。
托马斯带茶种,又带人,这种情况跟英国人福琼当初的情况一样,托马斯的目的不言自明,他想把中国的茶叶技术带走,带走的几个中国人正是几个茶工。
朱敬伦后来调查到,那些茶工其实一开始是被雇佣的,从鹤山雇佣的,但是到了新会的时候,他们有些反悔,或者害怕了,毕竟跟洋人没有接触过,对方给了一个难以拒绝的价钱让他们一时心动,可是在船上就后悔了,到了新会后,就试图逃走,结果洋人不想放弃,就去追,碰到了土勇,土勇以为是洋人在掳人,掳人贩卖,正是从第一次鸦爿战争广東人欢迎洋人,到第二次鸦爿战争中,广東几乎遍地出现反抗的乡勇的根本原因之一。
冲突之后,各自都有死伤。
经过跟托马斯调查团的私下协商,双方达成了互不追究的意向。
当然为了这个互不追究,美国人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那就是茶叶技术。
但不是带中国的茶树和茶工去别的地方,比如美洲的热带去移植,而是允许美国人直接在中国经营茶园。
这份利益,能让美国人放弃任何尊严和人世间所有的公理,他们完全无法拒绝。
当然作为官方调查团,约翰肯定会把实情告诉华若翰的,但华若翰同样无法拒绝这份礼物,他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很可能意味着美国在国际茶业贸易上,一举扭转始终被英国人压制的局面,他们将成为国际茶业贸易的佼佼者,将从每年两千多万两白银的茶叶贸易额中分走一块大蛋糕。
因此华若翰接受了约翰向他转达的,朱敬伦所谓的以友善回报友善的这份友善。
可这真的仅仅是出于友善吗?
这当然不是朱敬伦的风格!
第一百六十三 为了中国茶的未来
美国植物学家约翰,跟着朱敬伦的军队,可谓是将鹤山、新宁、高要等茶区走了一遍,他采集到了大量的标本,绘制了当地茶区的分布图。
在考察过程中,他多次跟朱敬伦交流。
他告诉朱敬伦,说茶叶这种经济植物,最适合以大种植园方式经营,并且开办现代工厂加工。
约翰说这些,也不是无的放矢。
原来他在考察中国之前,在印度也做过详细的考察,考察了印度的阿萨姆红茶公司下设的种植园和茶厂,他发现英国人在印度已经设计出了几种加工产业的机器,只是由于培育茶种和工人技术的原因,还比不上中国最好的茶叶,但是机器产品的那种品质保障,已经出现了。
约翰之所以能在谈判结束后,立马就来到中国进行调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早就被聘请来了,只是因为一直谈不拢,他才去了印度调查了一下,回来后当时的华若翰才加快速度完成了谈判,他得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发。
约翰在印度的调查让朱敬伦很受启发,大种植园种植,工厂化加工,这可不就是印度和锡兰茶叶后来超过中国茶叶的根本原因吗。
他一直最担心的就是着中国茶叶的未来地位问题,出于现实考虑,朱敬伦认为,茶叶出口肯定是将来中国工业化最大的外汇来源,出于感情考虑,朱敬伦始终觉得,中国失去对瓷器、丝绸和茶叶的垄断地位,不但是经济损失,更是一种耻辱。
现在瓷器和丝绸技术,早就在全世界扩散了,也就一个茶叶因为西方人接触的晚,还能保持垄断地位,如果有办法,朱敬伦是会不遗余力的将这种垄断地位持续下去的。
因此约翰在印度的考察见闻,让朱敬伦很受启发和刺激。
但约翰说这话的原因,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他当时就建议,希望朱敬伦能允许美国商人在中国经营茶园,因为他发现中国还有很多荒山没有开垦,根据他的调查,那些荒山的地利位置高度、空气湿度、温度,以及土地的状况,都跟当地一些品质优良茶园没有区别,因此他认为那些荒山也是可以开发成茶园的,只可惜当地人没有财力去开发。
这样的荒山在鹤山等县确实还有很多,客家人用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将鹤山山区的茶园面积开拓到八万亩,但是一个山多地少的县,不可能就只有八万亩山地,只是茶叶开发的成本很高,因为一颗茶树从种下到出产茶叶,至少得三四年时间,没有积蓄的人根本承担不起这个机会成本,所以客家人一百年时间才慢慢积累了几万亩茶园。
而英国人采用股份制公司的形式,直接在伦敦股市上筹集资金,根本就不存在成本问题,因此他们可以大规模的开发印度的山地,一次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的开发茶园,在这种现代经营速度面前,如果中国人不改变,被超越只是时间问题,历史上1890年之后,不但被印度超越,连锡兰的茶叶生产都比中国还多。
所以当时朱敬伦就有些心动,这世界上玩资本运作的,除了英国人可不就是美国人吗。
但是对于引入美国人的资本,朱敬伦还有很深的顾虑,因为土地,作为一个经历过共和国中期各种运动的人,他的思想其实并不开放,对土地依然有一种中国人传统的感情,让他将中国的土地交给美国人经营,哪怕只是荒山,感情上还是很难过关。
因此明知道引入美国人,肯定会极大的提高中国茶园的种植面积,以及种植效率,在跟英国人的竞争中起码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他还是没有答应。
真正让他改主意的,还是平息土客械斗最后的时候,当恩平最后仅剩的十万客家人,携家带口的躲进五坑山区的时候,他前去立约,发现十万客家人,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青壮竟不足两万,大部分青壮都战死了。
这些人怎么活?
这个问题立刻戳的朱敬伦的心很痛。
这些严重缺乏劳动力的残余客家人,被人赶到山区,他们将很难活下去,因为无论是开发茶园,还是开垦荒地,他们都没有本钱。土客械斗中,客家人为什么比广府人更玩命,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广府人被赶出自己的土地后还能够去投亲靠友,而客家人却将陷入绝境。就朱敬伦看到的情况来说,械斗之中,广府人的伤亡,大多数都是直接被杀,而客家人的伤亡,很多都是因为失去土地之后的饥饿,械斗四五年,双方互相攻守,不知道已经饿死了多少这样的人。
朱敬伦是经历过饥荒的,他不但认为饥荒是一种悲剧,更认为那是一种罪恶。
正是这种罪恶,让朱敬伦改变了初衷,对要饿死的人来说,土地交给谁能让他们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而不是什么狗屁感情问题。
所以他当即决定,允许美国人在当地承包荒山,开发种植园,但是美国人必须雇佣那些客家妇孺,客家妇孺不缠足,善于走山路,体格普遍更健壮,平时就是主要劳动力,雇佣这些人开发茶园,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技术上,她们中的大多数本身就掌握种植茶叶技术。
美国人没有道理拒绝,于是朱敬伦就跟一个美国人达成协议,巧合的是,这个美国人正是偷盗茶叶被杀的托马斯的表弟,还是唯一的亲人。
至于为什么要美国人,而不是招引伍家、潘家这样同样有实力的中国大商人。
一来,是伍家和潘家读大种植园经济模式也不熟悉,他们自家大多都是直接去茶区采购,还是从茶贩子中采购,很少直接去茶园收茶,他们只要等在武夷山下的小镇上,自然有人翻山越岭帮他们运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伍家虽然有茶园,但却都是分散的小茶园,是过去从一个个欠债的茶户手里收上来的,跟大种植园那种集约经营模式相去甚远。
二来,朱敬伦还在考虑一个品牌和渠道的问题。做品牌跟做产品不同,做品牌属于商业范畴,就他了解,最品牌还是英国佬和美国佬做的最好,后世全世界许多知名的品牌,虽然分数各国,但背后站的都是英美大财团的身影。
还有渠道问题,这个时代,美国人可是中国第二大产业进口国,仅次于英国,去年英国人在广州进口了四十万担茶叶,美国差不多进口了二十万担。这个时代,受到宗主国大英帝国文化的影响,美国人更热衷于喝茶。后来因为他们自己掌握不了茶叶的控制权,国内政客们转而支持美国人喝咖啡,因为南美很多咖啡种植园都是美国人经营的。
当二战之后,美国文化开始强势起来,他们反过来将咖啡馆建的英国满大街都是,导致英国人每年消费的茶叶量持续下降。
所以让美国人拥有一个茶叶渠道,这很重要,这很可能影响到将来美国人的饮料选择,从大角度来看,这将让茶叶跟咖啡两大饮用作物的较量中,在美国这个世界经济高地,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如果这个时代美国人依然要走向霸主,那么还会随着美国文化的输出,将茶叶带向更大范围。
这不仅仅意味着中国将从茶叶中获取更大的利益,还意味着饮茶文化更大范围的传播。
三来,朱敬伦其实也是给中国引入一种生产模式,由目前世界上最懂得搞大种植园经济的是美国人,将这种经营模式带入中国,朱敬伦相信,只要看到这种模式的效率,伍崇曜这种巨商们,肯定会开始模仿的,朱敬伦毫不怀疑他们的模仿能力。因此引入一家美国种植园,还算是引进一个大资本农业的种子。
也因为是种子,所以朱敬伦暂时只给一个美国人颁发了特许。
为此一开始华若翰还通过约翰表达过,希望能让所有美国人得到这种许可,朱敬伦对美国公使的解释是说,如果以条约的形势将这种特权赋予美国人,那么英国人、法国人等欧洲国家会根据片面最惠国待遇,同时获得这种权力,那么美国人的特权也就没有意义了。
朱敬伦提醒美国人,如果跟英国正面竞争的话,美国未必能够胜出,因为英国人不但可以在中国跟美国竞争开办种植园,同时他们还独占在印度的种植园。
同时朱敬伦还告诉华若翰,如果美国人一定要通过条约来取得这种权力的话,那么朱敬伦将没有参与的资格,他必须去bj跟朝廷谈,而跟朝廷谈的话,美国公使也觉得,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他最后也接受了这种私下的许可,放弃了对程序正义的追求。
引入一家美国种植园,把资本农业制度带入中国,把美国品牌经营方法带入中国,给中国茶在美国寻找到坚定的地位,等等方法都完成了,但对于中国茶叶的未来来说,起码朱敬伦还能做更多。
但这要他派出的使团到欧洲后才能进行了。
第一百六十四节 我叫何士文
托马斯跟他的表弟罗伯特格雷,都是爱尔兰人,40年代爆发的爱尔兰马铃薯危机,爱尔兰饿死了上百万人,移民美国一百多万人,他们兄弟俩就是其中渺小的两个。
他们到了美国,他们活了下来,可他们留在爱尔兰的亲人全都死了,而那时候,他们还只有十来岁。
俩人没有技能,没有学识,以前就是普通的农民子弟,就只会种土豆,在他们移居的纽约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因此他们什么都肯干,什么都敢干,用过各种合法的,非法的手段,他们俩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积攒到了一笔资金,在滨州新北部,买下了一大片森林。
他们买森林可不是为了卖木头,木头在美国就不值钱,美国蒸汽机烧的都是上好的松木,他们买这片森林是打算开发农场的。
他们雇不起人,等他们自己砍伐了一片树木之后,下犁头才发现,这块土地中遍布石头,他们上当了,这是一块根本就无法耕种的土地。
他们再次变得一无所有,险些崩溃,这时候中国跟英法的战争爆发了,他们注意到纽约市场上的茶叶价格节节高声,有人说如果此时谁能找到买茶叶的渠道,那他肯定就发财了。
两兄弟记住了这句话,以给旗昌洋行工作的身份,来到了中国。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个书生科举做官的坚定信念,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两个穷鬼飞黄腾达的强烈渴望。
这种强烈的渴望,让他们如同加满了煤的蒸汽机,拥有无穷的力量。
这就有了后来托马斯想尽办法见到了朱敬伦,希望朱敬伦许可他们进入中国茶区参观,朱敬伦拒绝之后,俩人擅自闯入茶区,最后托马斯被杀死的事情。
作为唯一的亲人,自小相互扶持,才能活下来的表哥死了,罗伯特的心情是很痛苦的,但是当他得知,那个中国官员,表示出于人道,许可他一个人在中国经营茶叶的特权之后,他突然觉得,他表哥的死是有价值的,甚至他觉得,他表哥的生命,就是这个许可的代价,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
他突然没有那么痛苦了,再次变得对财富充满了渴望,再次涌动出无穷的动力来。
然后他在中国官员的帮助下,在新安一家姓罗的家族找了一个老人,给那老人磕头后,突然他就多了一个爹,一个干爹。
他很理解,当那个中国官员跟他说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因为中国官员告诉他,想要在中国拥有土地,这是必要的程序,他必须取得一个中国身份,而拜过中国干爹,在祭拜过其他一大串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祖宗,他的名字就被写进了那个长长的家谱,他就成了一个拥有中国户籍的人,然后官府将他的名字写入黄册,同时给他发了白册作为凭据,现在改姓罗的罗伯特拥有了在中国购买土地的权力,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拥有在中国购买土地权力的美国人。
这个特权,会给他带来无穷的财富,他很确定这一点。
但在这项特权给他带来无穷财富前,他得向这项特权进行投资。
“各位,各位看看。这是我的户籍,我有权力在中国购买土地,事实上,我已经购买了一大片土地,我请我国的植物学家看过,至少能让我种植十万亩茶树。所以你们发财的机会来了。只需要十两,就能买一股茶园的股份,托马斯·格雷种植园,欢迎你们的投资。”
在新安商品交易所中,罗伯特·格雷大声给自己的生意宣传着。
但是像他一样的散商们,非常迟疑。
“你要募集多少股份?”
有散商喊起来,发行股份的数量,决定股票的价格。
罗伯特大叫道:“我总共发行七万股,占茶园百分七十。”
众多散商哈哈大笑,觉得罗伯特太自不量力,等于他把自己手中的一张中国户籍白册,估价30万两。
罗伯特却是认真的:“你们就笑吧,发财的机会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自己不把握住,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实话告诉你们吧,旗昌洋行已经入了一万股,也就是说你们最多也只能在买六万股。”
旗昌洋行给了他十万两,罗伯特将那些钱一股脑都给了高明县,这个县的县令就将五坑山区一带无人的荒山都划给了他,连面积都无法丈量,就从山下有人居住的河流画起,凡是没人的荒山都允许他开荒,开垦出来田地后,只要他能按亩纳粮,才会丈量颁发地契。
至于为什么这个县令敢让他一个洋人去开荒,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他现在在新安落籍了,他现在也算是一个大清子民,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新安知县朱敬伦愿意给他作保,他拿着朱敬伦的保书和给高明县的信,又献上了大把银子,高明县令不用担责任,还能平白得到这么一大笔财富,也就乐的让他去开荒了,反正那些荒山荒废了几百年,除了曾经有瑶人开过之外,也就是客家人开过山,但他们也只开出了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都还荒着呢。
罗伯特得到这个许可后,强拉着植物学家约翰和几个工程师去山区晃荡了半个月,约翰告诉他,当地非常适合种植茶树,工程师则告诉他如果他能把所有山地都开垦出来,将会超过十万亩。
这个数字让他血脉喷张,五口通商二十年后,中国茶叶的价格已经大大降低了,从过去的30两以上,降低到了20两左右,前两年更是低到了18两一担的价格。
就算按照这个价格,罗伯特也有理由相信自己能挣大钱,取消一切中间环节,直接在茶园建工厂加工,然后自己组织运输到口岸交易,利润能超过一半,如果进行包装的话,利润还能更高一些。
中国一亩茶园产毛茶往往在一担多,所以他如果能开出十万亩茶园,一年就能得到10万两的利润,那么这个茶园怎么就不能价值100万两呢,而他的特权怎么就不值30万两?
一想到自己给自己的估值,连旗昌洋行都接受了,这些穷鬼们竟然不同意,就让罗伯特很鄙视他们,活该他们受穷。
“能卖给我一百股吗?”
这时候有个人说话了。
罗伯特笑道:“当然可以!”
“但是我有个要求,可以让我做合伙人吗,我可以给筹到更多的资金!”
罗伯特看着这个人,老实说他本来没打算招合伙人,他的合伙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了的托马斯,除了托马斯,他谁都不信。
他之所以选择在交易所找这些散商融资,而不是放开手脚去找那些大洋行,就是不想托马斯用生命换来的茶园最后被人控制,在纽约长大的他太了解那些资本大鳄的做法了。
可是在交易所融资很不顺利,这毕竟只是一个东方的小商品交易所,跟纽约的股票交易所不能比,差别不是规模,而是人的认识,来这里的人只想着赚快钱,没人有耐心把钱放在一个地方等上十年才能收益,而在纽约,尽管想赚快钱的人更多,但是他们可以随手出手,股票跟美元一样,都是财富。
“我们可以去外面谈谈吗?”
那个人看罗伯特在犹豫,建议道。
罗伯特想了想,决定听一听这个人的建议。
此人介绍说他是一个会计,是一个荷兰人,他叫何士文。
来人很有礼貌,显然收过良好的教育,说了一阵之后,罗伯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告诉何士文,他打算募股70万两,雇佣3万人开发茶园。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将茶园开出来,然后让当地官府给他发地契,从而合法的拥有这些土地。
当地人工资低廉,一天5美分就能雇佣一个壮劳力,女人只要3美分,小孩和老人,给2美分,甚至只要给吃一顿饭就可以,现在汇价是160美分换1两银子,一年就得33万多两银子。但是一座茶园,最少也得三年才能开始产茶,也就是说他最少得支出三年,其中第一年雇佣3万人,第二年2万,第三年只要1万人帮他日常打理就好。
除了人工之外,他还需要修建道路,以及建设一座茶厂,山区道路的成本很大,他打算修通从山上到山下河流边,一条能够让马车通行的硬化路,茶厂规模也不能小,他还打算从周边中国人的茶园收茶,然后进行加工,而周边中国人开辟的茶园也有好几万亩。
总的算下来,最终得一百万两左右。
但是何士文告诉他:“不不不,你最多只需要融资五十万就够了。”
巨大的差距,让罗伯特诧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何士文笑道:“你只需要支付第一年的工资,把茶园和茶厂开办起来,第二年就可以以这些资产作为抵押,向外发售债券,第三年你可以通过预售茶叶来提前回笼成本。”
何士文直接就把罗伯特说傻了,他以前只知道纽约那帮子肥头大耳的银行家精明透顶,没想到何士文这个荷兰人同样精明。
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你是犹太人吗?”
何士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道:“这重要吗,我可以帮你节省一半股份付出,我想我有当你合伙人的价值。”
罗伯特道:“是的,你说的对!不过,你肯定是犹太人,当然,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节 张千山的麻烦
12月,朱敬伦送美国公使,和中国使团一行出发的时候,北京的消息已经确认了。
在安庆的曾国藩松了一口气,10月的时候,他收到皇帝最后给他的消息是,让他带兵进京擒王,当时咸丰说,僧格林沁已经带兵在八里桥一带阻击英法联军,咸丰担心僧王挡不住,希望曾国藩尽起湘军精锐北上擒王。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曾国藩当即就昏过去了,醒来后跟他的幕僚商议,他的幕僚说,天下之大患是粤匪(太平军),举国粤匪肆虐,只有安庆独好,一旦行军北上,安庆也不守的话,恐怕粤匪将席卷天下。
曾国藩也没说不去擒王,而是给咸丰发去了一封奏折,询问实际情况,其实就是在拖延,奏折一来一回仗就打完了,那时候僧格林沁是输是赢就明确了。
可是之后曾国藩再也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收到北京陷落,皇帝弃城的消息后,他顿时感觉天翻地覆,之后食不安寝,异常揪心。
以曾国藩这种士大夫的世界观,真的很难想象国都陷落后,朝廷未来的情形,是明末天下兵擒王呢,还是宋末徽钦二宗被金兵俘虏,然后半壁江山沦陷,南北朝重现。
他想不明白,因为此时的局势跟历史上任何一次局势都不同,因为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国都被占了,皇帝跑了的事情发生过。
北宋时期,辽国萧太后南下,兵锋直逼黄河,东京震动,寇准逼宋帝真宗亲征,最后签署澶渊之盟,算是瓦解危机最好的范例。
到了明代,情况比如宋代,最惨的时候是瓦剌入侵,皇帝明英宗亲征,被瓦剌人俘虏,结果于谦在北京拥立新君,誓死守城,最后瓦剌人也只能退去。
到崇祯时期,皇太极多次寇掠北京,崇祯多次下令擒王,加上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北京,让皇太极始终没能攻下北京城,只能望城兴叹。
至于城破了的情况也有,比如宋徽宗时期,金兵南下,最后攻破开封城,徽钦二宗被擒获,结局是北宋灭亡,赵构南渡建立了南宋,又延续了两百年。明代则是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杀殉国。
细数近几代的历史,曾国藩发现,凡事京城被攻破的,几乎都造成了国家灭亡的情况,其他哪怕是皇帝被俘虏,只要京城在手,另立新君也就是了,动不了天下的根本。
可是这一次他就真的看不明白了,京城没了,但是皇帝跑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倒不是鄙视咸丰皇帝的勇气,老实说如果京城实在守不住,曾国藩宁可皇帝选择跑,也不想看到皇帝被洋人俘虏,那样才麻烦呢,就造成了金宋之势。如果皇帝跑了,最少也能来江南执掌半壁江山。
但洋人跟金兵又不同,金兵是从关外南下,而洋人是从大洋而来,始终侵犯的是东边,史上有南北割据,可从没有东西分疆啊。
此时曾国藩就寄希望于大家对洋人的认识,就是只为钱而来,希望他们能够携胜签约,哪怕要再多的赔款也认了,只要能保住朝廷,那就是侥天之大幸!
于是当曾国藩收到洋人签约的消息,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哪怕他同时听说洋人少了三山五园(圆明园只是其一),他也没感到震惊或者愤怒,虽然对于皇帝来说,正是因为洋人进入城外他的私家园林圆明园,触犯了他的天颜,才放弃最后和谈的机会,但在曾国藩看来,那不过是一个花园子而已,没了可以再造。
收到消息后,曾国藩让探子再去探听,看看皇帝的情况如何,是否回京?
跟曾国藩一样送了一口气的,还有身在广州的柏贵,他听到洋人依然跟以前一样议和签约了,大叹天佑大清,同时他也跟曾国藩一样,派人去暗中打探皇帝的消息。条约签订了,而且听说洋人也在撤兵,那么就不用担心大清灭亡的消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皇帝回銮,以安天下之心。
全天下的官员,大概也就只有朱敬伦不担心清廷灭亡的问题,而是早就清楚结局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也没担心,此时在鹤山的张千山,不是他目无朝廷,而是他惹上了大麻烦。
半个月前,朱敬伦从广州回来,张千山随即就调防过来,不是他着急,而是柏贵着急,柏贵急着让张千山接防新会一带的乡勇,倒不是忌惮朱敬伦至此,而是当时北京局势不明,万一天下有变,他需要朱敬伦在新安布置重兵,攻打香港也好,守住广州的大门也罢,总之当时他需要新安的县勇立刻回新安驻防。
接防之后,前两天还算安稳,当地乡绅对张千山孝敬有家,无论是土人还是客人,都是渴望过太平日子的乡绅居多,他们希望新安县勇走了,张千山能继续保护他们。
收下这些人的孝敬之后,张千山也没觉得这里的土客关系有多难搞,觉得是朱敬伦夸大其词了,甚至一度怀疑朱敬伦是在吓唬他,不希望他来这里接防,因为张千山发现,这一带条件太好了,靠近大海,贸易兴盛,尤其是新会,此时根本就是附近几个县的出海港口,船舶往来频繁。
所以张千山就选择了新会作为大本营,因为他得到了柏贵的许可,可以让他在驻地设卡抽厘,得到这个特权是因为柏贵无法给张千山提供足够的军饷。
看着每天进账不菲的厘金,张千山就更觉得是朱敬伦不想让他来这里发财了,对朱敬伦的忠告慢慢当成了耳旁风。
至于土客械斗,除了初来乍到的时候,邀请各家乡绅在一起聚过一次,向这些人发出自己的告诫,之后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事情往往就是在大意之下发生的。
小规模的械斗一直都有,朱敬伦在的时候,严令凡是有闹事的,立马镇压,不管是谁,违背乡约就打。
可是张千山有些怠慢了,他听到一两个村的械斗,是不会动身的。当地县令请求,他还以开拔费为由,把对方堵了回去。
土客之所以立了乡约,依然要好争斗,主要是一个经济问题,土人还好一些,安定下来之后,很快开始重建家园,而且他们在官府中的影响力比较大,这种影响力一般体现在地方衙门中的县吏都是土人把持,所以他们不但得到了官府的钱粮豁免,有的还能争取到一些救助,另外土人的地方公局比较完善,一些大地主大宗族这时候也在尽力救助同乡。
客家人不一样,他们的主要组织是宗族,富裕的地主本来就比较少,结果他们也回到了破败的家园,第一很少能得到官府的救助,第二他们的积蓄几乎没有,建设家园需要时间,庄家成熟也需要时间,可是人的肚子不可能等待。
土客械斗中离乡背井的客家人就多有饿死的,此时他们又遇到了这种境遇,没人愿意坐以待毙,于是就有人带头之下,开始四处出击,只为抢掠糊口的粮食,朱敬伦的军队在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镇压,因此这种为了抢粮的械斗,虽时有发生,但很快就能平息,当新安县勇一走,张千山换防之后,他看到这种小规模械斗根本就没有镇压的必要,不等他的大军开过去,客家人都逃回山里了,他可不愿意他的兵去攻山,几次之后就彻底携带了,反正这些人不过是抢些粮食,也不怎么杀人,由得他们去。
因此一开始就只有这样的小规模械斗,可一旦有人看到官府不管不顾的时候,就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土人团防局等组织开始私下串联了,开平乡绅谭才最为积极,他以客家人不守乡约,四处劫掠为由,联合阳江局等公局,暗中调集兵力,从开平直接杀向客家人聚居的仓城和鹤山的云乡。
当械斗从个别村子的自发抢粮,发展成有组织的仇杀的时候,张千山想介入已经晚了。
不是他的人怂,张千山身上有一种悍勇之气,他带的兵身上也有,但只限于他手下的骑兵,目前扩充到1000人的马队,剩下还有2000步兵,那都是让他喝兵血的工具,一个个娇弱不堪。
可是这一带都是山地,他的马队根本用不上,所以他才懒得攻打客家人的山寨,就是怕他的精锐白白折损。
但是这一次看到土客械斗规模庞大,土人先杀到客家人地盘,客家人也组织起来反扑,瞬间开平周边五六个县就都被倦了进来,双方一边打,还一边串联,眼看着有可能再次爆发一场六县大会斗,张千山这才想起朱敬伦曾经的告诫。
慌忙派兵前去镇压,但已经组织起来的数万土客武装,让他的部队只能干看不敢动手。
但麻烦还没有完,六县县令看到好不容易境内安定下来,本以为能过安稳日子了,谁知道这个张千山一来,把好好的局面给搞成了这样,尤其是一直碰到械斗就去督促张千山出兵的几个县令,此时更是抓住了把柄,联合起来,狠狠的告了张千山一状。
最厉害的是新会县令,直接就跑到了省城,亲自在柏贵面前哭诉,说张千山一到新会,设卡抽厘不说,手下兵丁各个欺压良善,简直就是无恶不作,搞的是天怒人怨,搜刮百姓时各各争先,安抚地方时就龟缩不前,他告张千山懒政、怠政!要求柏贵把张千山下狱,以平民愤。
新会县令聂尔康实际上直接将土客械斗再次蔓延起来的责任推给了张千山。(未完待续。)
上架
今天开始上架。
其实本来应该是十几号上架的,拖到了现在,是打算写够50万字。但计算错误,只发到了48万。
第一天上架,存稿也存了很多,当然应该爆发一下,今天更新5章吧,一会儿会陆续发出来,大概半个小时一章。
对于新书来说,都说首订很重要,没有订阅的朋友,或者币不多的朋友,有能力的就帮忙订一下第一章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节 正反割地呢,没空!
全都怪张千山搜刮的太狠了,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南雄,虽然说哪里也算是一个商道,从江西到广東的茶叶都走那里过,他们驻扎哪里的军队,原本也有过往的客商、镖局孝敬,这是常例了。
可是这些年太平天国不时的就入窜江西,阻断商道,后来福州开港,虽然抵制了近十年,但1853年之后,福州茶市打开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这几年走南雄的茶商越来越少,一年到头也没几个钱的利市。
张千山又跟别的武将不同,他的野心大着呢,所以始终养了一只能打的军队,这是要花钱的,因此他手上从来不宽裕,所以也就给儿女买了一栋小院,每年给一些钱养着,跟别的军官相比,简直寒酸透顶。
一下子来到了新会这种商贸繁盛的港口,张千山给自己搜刮的倒是不多,可是他手下的弟兄们跟他很久了,也穷了很久了,这些人私下勒索一下商贾的事情,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该到他们享福的时候了。
可是聂尔康看不惯,新会在他手里,之所以始终没有爆发土客械斗,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算是有点作为的,有作为的官一般都有节操,当官不会完全是为了钱,说为了名节也好,为了抱负也罢,反正他看不惯这些兵丁的做法,也是朱敬伦在这里驻扎久了,让他都有些不习惯一般清军败坏的军纪了。
聂尔康三番四次的跟张千山告状,结果都被张千山推诿过去,又一次实在看不惯,带着衙役去港口上组织士兵殴打一个没有行贿的商旅,反倒被这些无法无天的大兵头把他的压抑们打的各个鼻青脸肿,也就是他这个县令,因为穿着官府,才侥幸没有挨揍。
此后,聂尔康就把张千山恨死了,文贵武贱,他难以忍受这个武人骑在他头上,哪怕这个武人的品级比他高的多。
这一次土客械斗的死灰复燃,让聂尔康抓住了把柄,亲自来广州告状,为什么亲自来,因为他告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柏贵一直不管,他也能想到可能张千山这武人早就打通了关系,但他管不了了,他一定要搬到这种为非作歹的武人,先是跟其他县令一起上了个告状的本子,接着亲自赶赴省城,他要逼着柏贵把此人调走。
柏贵还烦心皇帝的事情呢,聂尔康就赖在他的衙门不走,而且就堵着他的门,让他根本无法进出。
他堂堂两广总督当然不会怕区区一个县令,可是这县令现在抓住把柄了,非要让柏贵调走张千山,不然他就不回去。哪怕柏贵借口军事调动是广州将军的职责,聂尔康还是认准了他,说他是总督,负有安抚地方之职,地方不靖,总督就该出面跟八旗将军会商,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还不能越权去找驻防八旗将军。
他还知道不能越权,被堵着门的柏贵更是来气,可真的对这种获得出去的小县令没辙,张千山去新会一带,是出于大局着想,他也知道把朱敬伦留在哪里更好用,可让朱敬伦把持大军,兵力过多的话,不但对朝廷不好,对着朱敬伦自己也不好,因此柏贵还真的不能动张千山,哪怕张千山的士兵确实不像话,可这年头有像话的士兵吗,湘军算是强的,可攻破城池后不也抢掠无度吗。
死劝活劝,最终在聂尔康眼前,写下命令,然后送人去给穆克德讷,让穆克德讷副署,在把命令发出去,让张千山务必立刻发兵,平息土客械斗,同时警告张千山要约束部伍,不得扰民,这才把聂尔康哄了回去。
张千山也很头大,加上聂尔康七个县令告他的状,怎么能不头大。所以收到穆克德讷的命令后,他决定下死手,狠狠剿一剿械斗的土客团勇。
当然又不能两边都剿,起因是土人团防局联合攻打客籍村寨,按照约定,那就是土人先犯约了,他决定学习朱敬伦,不管是谁,谁背约就打谁。
立刻联合客家团勇,进剿土人团勇,丢人的是,第一仗他就打败了,被土人打的大败。
虽然张千山的人也是跟太平军打过仗的,但这些土人械斗了五六年,战斗经验更丰富,另一方面还更熟悉地形,最重要的是人家的武器还更好,因此即便是张千山尽起精锐,在骑兵发挥不了作用的山地,还是打了一个打败仗,丢下了两百多条任命后,被人赶回了新会。
这时候张千山才彻底认可朱敬伦说的,土客两家就是两桶火药的说法,一定得****盯着,时时防着,千万不能见一点火星子,一点就炸。
张千山亲自带兵,在严防死守的土人团勇阵前,一点机会都找不到,月底,他放弃了,给柏贵上了一个折子,讲了一大堆理由,说他的士兵不熟悉这里的地理,说这里的地形不适合马战,总之就是说形势对他很不利,所以才才无法平息这场械斗。
最后请求柏贵派新安乡勇来助战,说新安乡勇地形熟悉,又都是步勇,还善用火枪,只要新安乡勇来助战,他保证能很快就平息械斗。
尽管情形不利到了如此程度,张千山也不说他走,让朱敬伦来换防的说法,只说请他们来助战,那意思他还是主力,对方不过配合,原因是他真的不想走,留在新会,一年怎么也能收上十万两上下的厘金,去了南雄毛都没有。
收到张千山消息的柏贵,此时还在为皇帝不回京感到烦恼呢,消息越来越清楚,英法联军正在陆续撤兵,10月30日,法军就先一步撤军,可是英军一直在北京,硬逼着恭亲王奕欣把签好的条约文本印刷了上千份,然后附带皇帝的谕旨复印本,要带着发给各个督抚,然后才肯撤军。
可是英法联军都撤军了,皇帝却赖在承德不回京,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个想法。
柏贵还不知道,他的皇帝此时已经不想活了。
“去通知朱敬伦,让他派兵去新会给张总兵助战吧。”
烦不完的事情,柏贵别无他法,只能应张千山的请求,让朱敬伦派兵去助战了。
可是送信的人被朱敬伦打发回广州,带回来朱敬伦的回复,朱敬伦直接拒绝了。
原因是英军南下,大军集结在香港,随时都有可能进攻九龙,他们已经拿条约复件要求朱敬伦撤走九龙的部队了,而且还要派军舰沿江直上广州,要将皇帝的谕旨交给柏贵。
朱敬伦说他正在尽力阻挡洋人的军舰,同时正在联络新安各地乡绅和乡勇,打算反对洋人的割地要求。
也就是说朱敬伦忙着反割地呢,根本没空去管土客械斗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