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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风华txt下载     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九、大宋版经济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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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果然英杰辈出,便是一个少年,也有如此辩术……今日得见南国少年英雄,当痛饮一杯。”

    耶律延禧从女儿手中接过酒,语气平静地说道。

    可是耶律余里衍手却一颤,脸色惨白。

    她很清楚,父皇如果这样平静,那就证明他内心杀机沸反!

    她慌忙看向周铨,想要向周铨使个眼色,但是周铨却不在看她,让她心里没底。

    周铨笑着将举在手中半天的酒杯放下,向耶律延禧拱手行礼:“外臣刚才说的,其实只不过是骇人之言……外臣真正想说的是,既然大辽与大宋实力相近,为何不追求共同利益?”

    这话可谓一个大转折,原本耶律延禧已经心生杀意、辽国权贵们暗自恼怒,却被他这话惊住了。

    “何谓……共同利益?”耶律延禧问道。

    “就是臣曾经与陛下所说的,在两国边境建榷城之事!”

    郑允中与童贯,都知道周铨是肩负使命而来的,赵佶允许周铨加入使团,一来是为周铨增加一点资历,二来则是完成这个使命。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周铨此前已经见到过耶律延禧,并且业已和耶律延禧说过他的计划。

    只是耶律延禧还很犹豫,毕竟周铨拿出的计划很有些异想天开。

    周铨又继续道:“如今两国虽有榷场,许通互市,然而榷场冗繁,商贾多有私贩逃税者。若设榷城,许商贾直接进入交易,牙人只作监督与定税,则互市之利,尽归两国朝廷……”

    周铨所说的,其实就是一件事情,在宋、辽边境,设立一个经济特区!

    以往榷场交易非常繁琐,而且两国商人还不能直接贸易,必须经过牙人中介,由官府转卖,故此商人多有走私。但在被称为榷城的经济特区中,允许两国商人直接贸易,官府派出的牙人,只在双方谈判时监督、定税,防止泄露军国机密和违禁之物。同时,榷城也将过去榷场中象征性的税收提高起来,以此来增加收入。

    周铨可是作足了功课的,哪怕是在现在,仅雄州、霸州、安肃军、广信军这河北四榷场,每年也能获得四十余万贯的收益。

    待榷城建立之后,这四十余万贯就会变成一百万贯、两百万贯甚至四百万贯。因为大量的走私贸易,将会被纳入榷城中,而且双方的贸易总量也将增加。

    若是能确立榷城,大宋还画出一个饼,就是许部份原先禁止出售或者购入的商品,也进入榷城,这又可以增加一份税源。

    比如说,原先大宋禁止出口部分书籍,若有榷城,便可放开。原先禁止辽盐进入河北,大宋也愿意展现诚意,许辽盐进入国内。

    当然与之相对应,辽国也必须允许宋国的酒、盐等通过榷城进入其市场,而且也应当开放对宋国的皮货、毛料出口。

    “此为初期,若是榷城效果好,双方都满意,下一步,双方可以推动马、铁互市!”周铨又说道。

    毡帐中众人再度一激灵,这已经是他们今天不知多少回激灵了。

    马、铁都是军用物资,若是能够互市,岂不意味着宋、辽之间,真的非常信任?

    刚才还在大言威胁,甚至不惜挑起两国战争的周铨,此刻却大谈起两国间睦邻友好的远景,总让人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对部分商品,实行专利之制……比如说,雪糖,大宋每年可以给辽国三十万斤的雪糖专利配额,而辽国只需向豪商出售这专利配额权即可,比如说,每斤收五百文专利,便可得十五万贯钱!”

    这与大宋的酒类专营制度很相似,这种制度,其实是不利于贸易发展扩大的,但在初期,却能够极大地增加支持榷城的力量,减少榷城的压力。

    从耶律延禧来看,这十五万贯,就是他白捡来的。而从在场的契丹贵族来看,这意味着他们有伸手的机会。至于那些汉人南面官,虽然嗅到了这其中似乎有某种阴谋存在,但是,汉奸们的意见,有谁会重视吗?

    周铨一项项好处抛了出来,其实许多都是宋辽两国已经水到渠成的事情,只不过此前,这些贸易是通过走私等非法手段完成的,但现在,周铨将之纳入了合法的框架之内,使这些贸易能得到两大强国的认可、保护,同时也给两大强国都带来以百万贯计的利益!

    仅雪糖一项,三十万斤的量,按照梁师成那个黑心奸宦准备给辽国的价格,就是六十万贯钱。如此巨额的利润,足以让萧奉先这样对周铨没有好感的辽国高官,现在都琢磨着如何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办法了。

    一时之间,毡帐中都寂静无声,唯有周铨在滔滔不绝。

    说得唇干舌燥,从周围辽国贵族的表情来看,他们对开放榷城之事的兴趣已经完全提了起来,周铨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这便是我说的,大国之间关系,实力与利益,相近的实力方是两国和平之根基,而长远的利益则是两国友谊之保障。现在,还有谁对我所说的有意见?”

    周围契丹人都安静下来,一声不吭,郑允中以手掩面,在觉得兴奋之余也感到丢脸,毕竟这样将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利益,拿到两国正式外交场合来讲,周铨恐怕是大宋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就当周铨以为大事已定之时,突然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我有意见……”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就移了过去,愤怒、敌视、冷漠,总之没有一个是善意的。

    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一点无论是在宋国还是辽国,都是一般的道理。

    说话的人被这目光吓坏了。

    夏国使臣李造福!

    方才先是周铨与辽国贵官们辩论,然后是周铨大谈他的经济特区计划,众人完全将这位夏国使臣忘了。

    按照正规礼仪,夏国使臣与宋国使臣,本来是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的,今日他来,原本就是贿赂了萧奉先,准备与宋国捣乱。

    可现在,捣乱不成,却眼见宋国的少年使臣抛出了一个榷城计划。

    若是真弄成了,宋、辽关系紧密,对于夏国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国家养士数十载,如今正是报国的时候!

    所以,哪怕是明知没有多大作用,李造福还是说出“我有意见”这四个字。

    说完之后,面对整个辽国上层不满的目光,他又慌了,方才的勇气顿时不见,他弱弱地道:“我夏国也愿与辽国办榷城……”

    “夏国有什么物产?”周铨冷笑。

    然后李造福就想哭了,不带这样欺负人的,谁都知道宋国物产丰富,但夏国有的,辽国大多都有,甚至比夏国的还好!

    “我夏国……有……”

    “行了,等你想好夏国有什么东西再说吧,或许以后,你夏国可以从大辽这里买得我们中原的物产。”周铨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话又让辽国人眼前亮了亮。

    宋夏关系紧张,所以夏国想要大规模从宋国那里买到所需货物不易,只能走私。可走私哪里能满足需求,到时候,没准辽国真可以当一回二道贩子,将宋国的货物,转卖给夏国。

    当然是高价转卖,国与国之间的友谊,不就是利益决定的嘛!

    将李造福又压下去之后,周铨看着正在凝神思忖的耶律延禧,他朗声又道:“榷城之事,是外臣向我大宋天子提出,天子虽欲允诺,但外朝却有反对之声。欲成此功,先须请辽国应允一事。”

    他这话说得辽国人冷静了点,宋国人送出这样大的好处,肯定会要回报。

    众人心思都在疾转之中,想要猜出宋人所请之事。

    就是郑允中与童贯,此刻也都开始琢磨起来。

    他二人都知道榷城之事,而且得了赵佶的嘱咐,要尽力促成此事。但是,周铨此时提的要求,就非他们所知。

    看着周铨终于露出正经模样,童贯心里突然闪起一个念头:“这厮提出的条件……莫非是那件事情?”

    “南宋天子有何请求,你只管说。”萧奉先道。

    换了郑允中,肯定要为这无礼的说法争上一争,可周铨更重实利,暂时将这口舌上的便宜放下,而是沉声说道:“废岁币!”

    “废岁币”三字一出,郑允中和童贯,眼前顿时雪亮!

    他们现在恍然大悟,周铨说服赵佶、何执中与御史中丞张克公的关键,就是这个!

    自真宗时与辽人达成澶渊之盟,这岁币就是历代大宋天子朝臣的一块心病。虽然数额并不算多,而且通过榷场贸易,基本上将岁币赚了回来,可是说起来毕竟难听。

    而且辽国开此先河,此后连区区夏国,也敢向大宋要求岁币!

    故此,能除岁币之弊,足以让一朝君臣都留名于世。象何执中,哪怕陈朝老等清流此前再骂他无能,但若他任上罢去岁币并且没有引发宋辽战争,那么一个贤相之名是少不掉的!

    再加上榷城还可以给大宋带来巨额的税收收入,给权势富贵之族带来可观的利润,让百姓手中积压停滞的物资流动起来,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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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就是不喜欢

    耶律延禧的毡帐之外,郑允中抓着周铨的胳膊,用力摇了摇:“生儿若能如周郎,吾无憾矣!”

    他这是真心感慨,旁边的童贯也连连点头,诚心诚意地道:“今日之事,仰赖周郎!”

    原本是周小郎的,如今成了周郎,大约是他们觉得,周铨那个勾当官的官职,实在是匹配不了他今日的功绩。

    有关岁币是否取消之事,虽然还是引发了争议,可是郑允中与童贯都知道,这只是辽国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他们最终还是会答应的。

    若真是取消了岁币,莫说周铨,身为此次宋国使团的正副二使,郑允中与童贯,必然会因此受到封赏。

    “二公谬赞了,如今还只是说动了辽主,真要定下此事,恐怕还不大容易,至少需要几日时间。”周铨笑道。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有可能是辽国上下,也意识到了危机,故此需要更多的财源。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皮室军将走了过来,看了周铨一眼:“陛下欲见周铨!”

    郑允中与童贯听了,以为是要商议有关榷城和岁币之事,催促周铨道:“速去,速去,休叫辽主等久了。”

    周铨跟着那皮室军行去,走了几步,有些惊讶地道:“为何不在大帐之中?”

    耶律延禧的大帐规模极大,简直不逊于一座宫殿,装饰得也甚为奢华。但那皮室军带着周铨所去的地方,却是大帐之后的一座小帐,虽然离大帐很近,却不象是辽国天子所居。

    那皮室军道:“大帐留给诸臣议事,陛下不欲惊动太多人,故此在小帐中见你。”

    周铨也没有怀疑别的,跟着他便到了小帐前。只不过那军士立在帐前便不走了,只催促周铨进去。

    周铨撩开帐帘,进去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这帐中带着股浓香,浓而不腻,分明是女孩子家的脂粉味。

    周铨心中一凛,转身就要走,却与一具身躯险些撞在了一起。

    “嘻嘻,你为何想跑啊?”在他面前,耶律余里衍昂着下巴,目光闪闪地道。

    小姑娘目光中的热烈,让周铨有些受不了。方才在大帐中与她调笑那是一回事,可在小帐中两人独处,又是另一回事。

    “原来是公主殿下……不是说陛下寻我么?”

    “我要寻你,就和父皇要寻你一样,莫非你只听父皇的,不听我的?”耶律余里衍眉梢往上一吊,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外臣不敢,只是这样……不太好吧?”周铨方才在大帐中舌战群辽殊无敌手,可面对这小姑娘时,却有些口笨舌拙了。

    耶律余里衍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位南国少年郎,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说来说去,她所见不是契丹人,就是被契丹人压制得失去了骨头的汉人,实在是没有见过南国的英俊少年,故此一见周铨,便心生欢喜。加上她如今情窦初开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己喜欢的,就一定是好的。

    偏偏今日在她父皇的大帐中,周铨又演出了那样一幕,让辽国一群重臣都哑口无言,也让耶律余里衍心中万分骄傲.

    她是辽国皇帝的女儿,爱恨原本就是这么分明,骄傲之余,迫不及待就要将周铨召来,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

    “明日我要出去打猎,记得早些来我帐前,陪我一起去!”耶律余里衍道.

    语气中带着命令的口吻,当然更多的是撒娇,这小姑娘虽然情窦初开,却不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柔情,只会一昧地撒娇。

    周铨头皮一麻,觉得大事不妙。

    “公主殿下,外臣乃大宋使节,又是男子,实在不适合陪伴公主。而且大辽皇帝陛下还有公务,要待外臣处置,请殿下见谅。”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外走,可耶律余里衍挡在身前,他不敢去挤,只能绕开。

    “站住!”

    眼见就要绕开,却听到一声厉喝。

    周铨回望过去,耶律余里衍方才面上有了些怒容:“你看不起我?”

    周铨一愣:“这话从何说起,你乃是大辽皇帝之女,身份高贵,我只是大宋一小吏之子,出身市井,我哪有资格看不起你?”

    “你不是因为你是宋人,我是辽人,所以看不起我?”

    这话让周铨笑了起来:“怎么可能……虽然汉辽有别,可我哪里会为此看不起你?你能说汉话,又通晓汉地之事,除了一身衣裳之外,与汉人女郎有什么区别!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单是从文化上来说,周围各族,无论是那些还处于部落状态的游牧民族,还是已经建立了自己政权的契丹、高丽等族,对上华夏,天生就有一种自卑感。耶律余里衍也难以例外,因此周铨对她敬而远之,她一直认为是瞧不起她。

    如今听得周铨这般解释,她心中顿时欢喜,然后又有些发愁。

    她读过一些汉人书籍,据她所知,汉人女郎大多羞涩内敛,莫非眼前这白玉一般的汉人郎君,喜欢的是那种羞涩内敛的?那样的话,自己这么直白,会不会吓着他?即使没有吓住他,会不会惹来他的厌恶反感?

    她怔怔发呆,周铨乘机溜出了毡帐,但才到门口,一柄弯刀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正是领他来的那位皮室军军士。

    周铨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又回到毡帐内,苦笑着道:“公主殿下,我真有正经事情,没有余暇陪你游猎,你换个人行不行,比如说我们大宋使团的正使,那位郑允中郑学士,他又会写诗词,又能射猎,比我可强多了!”

    与童贯小声商量接下来谈判策略的郑允中突然间觉得身上一寒,他裹紧皮裘,向周围望了望,然后对童贯道:“这北国果真寒冷,咱们还是寻座毡帐,在里避风取暖吧!”

    他不知道自己险些被周铨卖了,周铨说完之后,一脸无奈地看着耶律余里衍。

    耶律余里衍用力摇头:“他没你好看!”

    “我我我……我们宋国有的是英俊少年,待我回大宋后,给你送一堆,几十个上百个,个个比我好看,行不行?”周铨道。

    “那些都很好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耶律余里衍撇着嘴。

    周铨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他能够辩才无碍,将辽国与夏国的使臣绑在一起吊打,却奈何不了眼前这小姑娘!

    “难怪孔老夫子吐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周铨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就决定,施展他最拿手的方法:耍赖。

    这小姑娘无非就是对他产生了好奇心,然后好奇心引起了好感,只需要通过耍赖来让她觉得无聊,那么她自然就放弃了。

    于是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完全是装木头。

    耶律余里衍絮絮叨叨地与他讲话,周铨虽然不回应,却渐渐发觉,这位契丹公主,其实非常寂寞。

    虽然她也有兄弟姐妹,可是他们要么嫉妒她得父亲欢心,要么就视她为寇仇。她的母亲曾经非常得宠,可是如今因为劝谏耶律延禧的缘故,已经不受待见。

    看起来她比大宋的公主们自由自在,但对她来说,有一个无形的笼子,将她牢牢地困住。

    耶律余里衍说了好半天,结果却得不到周铨的回应,她不傻,顿时明白周铨的意图。

    “明日陪我去射狐狸……如果你敢说不的话,我就……我就去对父皇说,你在这里欺负我!”

    周铨一撇嘴,终于开口了:“你觉得你父皇会信这个?”

    “哼,他信不信没有关系,关键是我会一直和你捣乱,直到把你们皇帝派给你的任务破坏掉!”

    这话真把周铨吓住了。

    他对契丹风俗也有所了解,虽然辽国汉化得很重,但仍然保留有大量契丹风俗,比如说,女子的权力,比起宋国要大。

    象耶律余里衍,还有她的母亲,对契丹的国政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她若真的全心捣乱,周铨的大宋版经济特区计划,必然会多出许多阻碍。

    而如果这个任务没有完成,周铨想象得到,自己回到大宋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那些被他以丰厚利益诱上贼船,结成利益联盟的势力,恐怕都要寻他算账。

    “若是你明日陪我打猎,我们的猎物让我满意,那么,我会在父皇那里替你说好话,让你此次必不辱使命!”耶律余里衍又道。

    这是威逼利诱!

    周铨很想大义凛然地拒绝,但他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这位辽国公主虽然刁蛮了些,热情了些,不讲理了些……便总体上看,还不坏,而且人长得也极是出众,至少陪小姑娘去打猎,比陪郑允中这老男人和童贯这死太监要好。

    “我可以带人一起去么?”周铨问道。他对自己的射术很清楚,不撞上大运,想要有足够的收获很难,所以必须请帮手。

    “自然可以,你以为我出猎只是一人么?”耶律余里衍听他口风变软,顿时笑逐颜开,满脸都是喜滋滋的神色。

    这笑容看在周铨眼中,让周铨心不禁一动。

    这是很单纯的笑,仿佛只要周铨与她在一起,她便觉得快乐。

九一、我不卖身的

    “公主殿下,我已经陪你打了五天猎了!”

    在大辽中京城外,周铨满脸都是疲惫,他半是讨饶地向耶律余里衍说道。

    耶律余里衍却是一脸兴奋。

    她觉得此前十余年,都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若说最初时她看上周铨,还只是因为这位南国少年长得太过英俊,远胜过那些满脸大胡子秃头穿环的契丹贵族,那么现在,她则是真正觉得,这个宋国的少年使臣,就是她在寻找的那人。

    周铨毕竟是从另一个时代来的,言语幽默,懂得体慰人心。周铨自己不觉得,但在这个时代,男权乃是中心,虽然契丹中女子也有很高地位,可这边的男子,有几个会合着女郎小心思去讨好的!

    哪怕周铨只是做了另一世中,普通朋友间给予的一些照顾、方便,讲了一些并不涉及男女之情的笑话,也让寂寞久了的耶律余里衍心中大慰。

    归根到底,还是她太寂寞了。

    生长在辽国皇室之中,就算是兄弟姐妹也没有多少亲情。她对周铨此时的感情,虽然她自己以为是男女之情,实际却是一种亲情与友情的混合。

    “放心,明天就不打猎了!”她笑眯眯地对周铨道。

    周铨顿时精神一振:“果真?”

    “自然是真的,父皇要移驾去混同江,在那边摆头鱼宴,我也要随去!”耶律余里衍道。

    周铨愕然:“那……我说的事情呢?”

    “哼,你不关心要与我分别,只关心你的事情么?”耶律余里衍突然发怒,然后一夹马腹,她的枣红马快跑起来,跑出数十步之后,她才扬声道:“来追我,若追上了,我就告诉你!”

    周铨有气无力地啊了声,然后拨转马头,根本不去追她。

    果然,见他不来追,耶律余里衍一脸薄怒地冲了回来,拿着鞭子作势要抽他。

    不过几日相处下来,耶律余里衍总算摸清楚了周铨的一些性格,他不象别的男子那般傲慢自大,对女郎很是尊重,但也休想将他象奴婢一样对待,更别提用鞭子抽打了。

    “那你给我说说南国的事情,我早就想去南国看看了,你家住的汴京,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城市吗,比南京还大?”

    “汴京城中真有二百万人口?”

    “你们真的有那么富,一年岁入高达八千万贯?”

    “雪糖真是你造出来的,那你为何卖得这般贵,我不管,我要便宜的雪糖!吃多了牙不好?没关系,我只吃一点,我可以拿去送人,瞧谁不顺眼,便送给他,让他一口牙都烂掉!”

    耶律余里衍嘀嘀咕咕地在周铨耳边说话,周铨耷拉着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等耶律余里衍的谈兴终于退了些,他才乘机问道:“你父皇真要去混同江?”

    “是,混同江距中都还有千里,若再不动身,就赶不上春捺钵,办不起头鱼宴了!”

    周铨顿时急了,这一去千里,恐怕得到二月份才能抵达混同江,再等耶律延禧春捺钵结束返回中京,岂不是要等到两三个月后?

    他还指望着二月能赶回汴京呢!

    “不行,我得见见陛下!”周铨心中大急。

    但是,他并非宋国使团的正使,即使是郑允中,要见耶律延禧,也没有那么容易。他心念一转,看着耶律余里衍:“公主……我欲求见陛下,不知你能否替我安排?”

    耶律余里衍歪着脑袋看他,脸上浮起小小的得意。

    “我送雪糖给你,送一千斤,回到大宋我就安排,保证你去燕京避夏时能收到。到时你看谁不顺眼,直接用雪糖把他埋了!”周铨道。

    “哼,我才不信呢,而且方才你早就答应了送雪糖与我!”耶律余里衍哼了一声。

    周铨挠着头,这小姑娘还挺难缠。要想说服她出手相助,看来还得另想办法。

    他回到大同馆中,将消息转述给郑允中与童贯,这二位顿时也慌了。

    他们原本是来给耶律延禧庆贺生日的,结果变成贺春使,这倒还罢了,若是真在这里等到耶律延禧结束春捺钵返回,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人立刻请大同馆的馆伴转陈文书,希望能尽快拜见耶律延禧,敲定立榷城废岁币之事,但是馆伴转回来的消息,却是耶律延禧忙着游猎,无暇与他们相见!

    这一来,二人也没有了主意,他们想来想去,还是童贯这个太监想到:“周铨不是与那辽国公主交好么,我听得说,这几****天天陪着辽国公主出游,消息也是辽国公主告知他的,不如让他去求辽国公主!”

    郑允中也觉得有理,当即又来找周铨。

    听得这事情还是落在自己身上,周铨顿时急了:“郑学士,童太尉,你们也太想当然了,我哪里有这种本领!”

    周铨大声分辩,那边郑允中咳了一声,脸色却摆了起来。

    “周铨,有件事情,我这些时日一直想要说与你听。”

    “何事?”

    “你屡屡私会辽国贵人,此乃大忌,仁宗至和元年之时,王拱辰为国使,见辽兴宗,因受其礼遇,痛饮赋诗,结果归国之后,便为赵清献公所弹劾;再早些的庆历年间,余靖为答谢使至辽国,以契丹语赋诗,归国被弹劾有失国体……你如今与辽人权贵私下相交,避开我与童太尉,我二人虽不计较,恐归国之后,有人弹劾你。”

    这郑允中一本正经,语气严厉,那边童贯则叹息着语气和缓:“周铨,此事虽不怪你,但言官谏臣就是如此,你放心,郑学士与我,都会为你分辩,无论是与契丹显贵踢球,还是与辽国公主游猎,这都是……那个国事所需,不得不为!”

    “如今去求辽国公主,亦是国事所需,你就从了吧!”郑允中又补充道。

    他二人一唱一合,特别是最后郑允中那句“你就从了吧”,当真是神来之笔,让周铨到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对言官弹劾,周铨当真是半点不惧,他自家本来对当官的兴趣不大,若不是为局势所迫,他更感兴趣的是抱大腿然后当个纨绔子弟。感兴趣了就研究一些科学,在后世留个天才科学家的名头,若是累了,则调戏调戏美丽女郎,研究一下大宋的风俗。故此,言官弹劾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但是事情办不成,他们就不能如期归国,这是大问题!

    周铨挠了下头,一脸为难之色:“我当真是不卖身的……”

    “你就为国卖一回身吧!”实在受不了他,郑允中喝了一声,然后与童贯一起,将他直接推出了门。

    紧接着门就在他身后关住,郑允中与童贯对望了一眼,然后两人都是哀叹。

    “童太尉,此事归国之后,休要提起!”

    “学士放心,如此荒唐之事,我哪有颜面去提……我们定是与这周铨呆在一起久了,故此才会这般模样!”童贯斩钉截铁地道。

    他们方才的行为,可真象是青楼中的老鸨。

    耶律余里衍穿着裘袍貂帽,耳畔垂下两条毛绒绒的绒尾,站在雪地之中,显得更为娇俏可爱。

    女郎们天生就有本领,知道如何将自己打扮得漂亮,好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展露出更多的风采。

    周铨望着她,只觉得头疼,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耶律余里衍先说话了:“你方才说有要事,不理我先走了,如今怎么又来找我?”

    看她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周铨顿时明白,自己重来找她,只怕是她意料中的事情。

    “我找到一样东西,觉得你定然会喜欢,便拿来送你啦!”周铨道。

    “什么东西?”耶律余里衍满脸兴趣。

    周铨拿出的礼物,又是跳棋。

    自从将跳棋献与赵佶之后,周铨便在琢磨将跳棋做得更好,而周铨得了窑场官职,也给了周铨一些方便。

    他请官中琉璃窑,烧制出琉璃球来充当跳棋棋子,这些琉璃子半透明状,还有些浑浊,但已经有如玉珠一般。

    这也是周铨北来辽国携带的物品之一,这一路上,为了周铨带的许多物品,底下的士卒们没少抱怨。

    “这是什么?”跳棋虽然已经传到辽国,不过还没有盛行,因此耶律余里衍自然不知道。

    她看到这些棋子晶莹可爱,已经喜欢上了一半,待周铨和她讲解过规则,她就迫不及待要与周铨对决一局。

    周铨陪她下了两盘,眼见天色要晚,便向她告辞:“殿下,我今日除了送这跳棋予殿下,还是来告辞的。”

    “哦?你们宋使要回去了,不是新约尚未盟誓么?”耶律余里衍惊问道。

    “若是你父皇前去春捺钵,我们只有先回去,此次新约未成,我回国之后必受责怪,想必以后再无机会充任国使了。”周铨道。

    他想要装可怜博取同情,结果小姑娘却一脸喜色,险些跳起来:“那正好,你不在宋国当官了,来我们辽国,给我当侍卫!”

    周铨用手一拍自己脑门,怎么把这岔忘了。

    “我不可能留在贵国,我父母都在大宋!”周铨道。

    耶律余里衍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想着周铨该不该与父母分离,看得周铨都有几分不自在了,她才咯咯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放心,此次父皇春捺钵,不会误了两国盟约之事,将带你们一起前往!”

九二、女真人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来参加什么春捺钵啊……”

    周铨哀声叹气,郑允中哀声叹气,童贯也是哀声叹气。

    不知不觉中,周铨已经成了宋国使臣中的三号人物,虽然实际上他的官职品衔,甚至还比不上许多护送他们的军官。

    从辽国中京再度北上,到混同江边,漫长的征途,白天要赶路,晚上还得和辽国人为榷城的税收讨价还价,双方扯了面皮,不再讲什么礼义廉耻,而是锱铢必较,实在是让郑允中和童贯苦不堪言。

    以他们二人的意思,些许微利,让就让了,偏偏周铨不同意,还不只一次威胁,若是谈得不好,回去他们三人就是遗臭万年。眼见他这般无赖都如此,郑允中与童贯哪里好意思推托,于是三人打起了精神,齐心协力,倒是形成了一个很有杀伤力的组合。

    郑允中负责讲道理,童贯负责讲军事,而周铨当然就是负责耍无赖。

    不过到了混同江畔时,经过二十余天的艰苦谈判,协议总算就要达成了,剩余一些枝节,大约有两三天功夫,便能彻底解决。

    由宋国主持榷城税收事务,辽国可以派员监督,榷城税收,根据双方货物实价比例来分配,不过宋国须保证每年分配给辽国的税收分成,不少于六十万贯。

    大宋原本缴纳的岁币,今年也就是大宋政和二年、大辽天庆二年,由原先的数字减半,若是当年税收分成顺利交付,则次年的岁币彻底取消。

    至少是在表面上,岁币被取消了,这个让大宋君臣感到羞辱的玩意儿,终于可以与之告别。

    榷城设在雄州白沟两侧,宋国一侧由宋国修建,辽国一侧则由辽国筑成,连通白沟的桥梁、渡口则由宋国负责。榷城之中,双方都不得派驻正规军队,治安由另设的巡铺兵负责,榷城周围百里内双方的军队调动,则都需要与对方协商。

    榷城中的律法,由两国协商制订,涉及两国争端的案件,由两国共派推事官进行审查。

    原本以为这个结果讨论出来之后,辽帝便可放他们返回大宋,结果辽帝对谈判的成果很满意,高兴之下,邀请他们也来参加头鱼宴。

    而此时都已近二月了。

    虽然说是春捺钵,实际上混同江上仍是冰天雪地,周铨三人来自大宋,可不曾经过这么寒冷的气候,就是童贯征青唐,也没有这么冷过。因此三人坐在席上,抱着火炉,仍觉寒冷。

    “周铨,周铨!”

    他们三个正哆嗦间,突然听得有人叫唤,紧接着,一身貂裘似雪的耶律余里衍跑了过来,她向周铨招了招手。

    周铨不想动,郑允中与童贯叹道:“你还是去吧,若不去,这位公主发起怒来,咱们休想安生!”

    这些时日,他们算是也尝到耶律余里衍的难缠了,郑允中背后不只一次嘀咕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唯蛮夷女子比前二者更难养。

    周铨叹了口气,只能跟着耶律余里衍出去。他也坐得累了,想要到外边跑跑跳跳,或许比起在毡帐中烤火更暖和。

    一出门,便是寒凛的风,险些将他的帽子都吹飞了。

    此时周铨的打扮,与一个契丹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满身皮裘。耶律余里衍蹦蹦跳跳走在前头,他则努力跟在身后,两人步行了近两里,周铨终于感觉到身上暖和了。

    这时他们来到了混同江畔,只见宽阔的江水,如今平静如镜,江面上有许多人往来。

    再看江畔,则是连绵不绝的毡帐,大大小小,足有千帐之多。这也难免,辽帝春捺钵,仅随行的皮室军就多达四千人,再加上高官显贵、诸部使臣还有他们的随从,人数就更多了。

    “瞧,那边在下网了!”耶律余里衍欢快地叫道。

    周铨顺她所指望去,见冰面上有人正在凿洞,将长网放下去。看他们行动的规模,几乎是要围下十里范围的冰面。

    “现在就下网?”他好奇地问道。

    “现在是做准备,就是将鱼圈住,不令它们被冰面上的声音惊走。你看那边,那里会竖我父皇的大帐,头鱼宴便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周铨跟着耶律余里衍向江面行去,江上的冰很滑,他才踩上去就跌了一跤,笑得耶律余里衍花枝乱颤。不过周铨还算是有些基础的,很快就掌握了冰面平衡的技巧,可以在冰面上自由行走了。

    时不时的,他还和耶律余里衍一起,慢慢溜行一段。

    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好玩的性格,所以很快就把这个当成了游玩。

    而就在此时,江岸之上,高丽使者李造福,一脸阴郁地看着周铨。

    他此次来使,为的是破坏辽、宋两国关系,可因为周铨提出的榷城计划,辽宋两国反而在某种程度上结成了同盟,这对夏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是国仇。

    而且周铨将他踢翻在地,把滚烫的热奶酒倒在他的脸上,当众羞辱他。

    这是私恨。

    国仇私恨交织在一起,所以他看周铨的目光里,满是怨毒。

    “看到了吗?”他回头低声道。

    “那便是宋国使臣?不过是区区一少年罢了,学士放心,管教他……命丧混同江!”在李造福身后,一个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人哂然应道。

    “你也要小心,莫牵连了自己。”

    李造福叮嘱了一句,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莫要事情泄露,牵连了夏国。

    那人嘿嘿笑了起来:“放心吧,学士,辽国这边,我们早有联络!”

    夏国在此时三国中实力最弱,故此他们也最重视谍报奸细,无论是在宋,还是在辽,都有他们暗中派出的奸细。有些奸细,还是出自于夏国最精锐的铁鹞子,比如说此人,就是其中最出色者。

    潜伏辽国十余年之久,还与辽国诸多部族都搭上了关系。

    “学士放心,动手的是生女真,与我们……不会有半点关系,他们虽然认得我,却只当我是一个契丹人。”那名辽国细作第三次说学士放心了。

    李造福很想放心,不过看到冰面上的周铨,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放心不起来。

    宋国的这个小儿,实在让他头大!

    周铨与耶律余里衍在冰面上行了好一会儿,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便向岸边回返。

    岸边上,自有耶律余里衍的亲随接应,他们牵过马,还拿来毡衣,披在二人身上。

    “有趣吧,等头鱼宴之时,还会更有趣!”耶律余里衍说道这,目光闪动了一下:“父皇一年四时捺钵,都很好玩,要不然,你留下来,我陪你把四时捺钵都玩一遍?”

    周铨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姑娘今日如此热情,不厌其烦地讲解他看到的任何一件事物,说来说去,还是想将他留在辽国当伴。

    他正待答话,突然听得呼哨一声响,他向那边望去,只见一队奇形怪状的人物,或驱犬,或架鹰,正顺着混同江呼啸而来。

    这些契丹人的服饰打判,在周铨看来已经够奇特了,而这群人就更奇特。

    看到这些人,耶律余里衍将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傲慢的模样:“女真奴!”

    女真人?

    周铨到了辽国之后,并未少见女真人,要知道,契丹贵族喜欢驱使女真人为奴,替他们饲养鹰犬、充当猎手、为奴为婢。

    “这些女真人是来参加头鱼宴的?”周铨问道。

    “应当是,父皇春捺钵之地,千里内的女真酋长都需来朝拜觐见,若是胆敢不来,就等着身死族灭吧!”

    耶律余里衍说此话时,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她发现周铨不但没有赞叹,反而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她有些嗔怒:“怎么了?”

    周铨摇了摇头:“公主殿下……”

    “别人不在的时候,我允许你唤我余里衍,这是给你的赏赐!”耶律余里衍道。

    可如今哪是别人不在的时候,在他们身边,少说有二十名侍卫、使女,不过在耶律余里衍眼中,却只有周铨一人存在。

    周铨苦笑道:“殿下,小心这些女真人。”

    “什么?”耶律余里衍有些惊讶。

    周铨对历史的细节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女真人完颜阿骨打建立起了金国,而金国灭亡了辽和北宋,这件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他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只能含糊地道:“我在大辽呆了这么长时间,觉得这些女真人……对大辽会是一个威胁!”

    “放心吧,他们都畏惧我大辽声势,每年我们大辽都要去打女真,若有威胁,灭了就是!”

    毕竟是辽国的公主,耶律余里衍说这样的话时,带着几分傲气,周铨只能苦笑。

    再说下去,起不到提醒的作用,反而会引起反感吧。

    来辽国这么久,辽国总体上对周铨还是很热情,而且辽国汉化程度很高,故此,周铨宁可与半是汉文明的辽国打交道,也不想同这些看上去就属蛮族的女真人打交道。

    他们正对话间,那群女真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骑原本都离开了的,突然眼睛一亮,向着耶律余里衍看了过来。

九三、我是你叔父啊

    耶律余里衍年纪不大,可身体长得早,身高虽然比周铨差大半个头,但周铨的身量原本就高,不逊于成年人。更何况,耶律余衍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这让她身材更显,亭亭玉立。

    故此,那群生女真看到了,不免都多溜两眼。可唯有那一骑,不仅多看,还停了下来,然后用生硬的契丹话问道:“是哪家的女郎?”

    “该死的女真奴,给我抽他!”耶律余里衍顿时大怒。

    她的护卫冲过去,举鞭便抽,但那女真人动作非常灵活,不但闪开这一鞭,还反手抓住了那护卫,直接将他掀下了马。

    “大胆,杀了他!”

    耶律余里衍方才的怒还有些假,但现在是真怒了。

    在她心中,有如贱奴一般的女真人,竟然敢反抗!

    还是周铨一把拉住她,要不然,她自己都要冲出去。

    “我乃完颜部乌雅束,这家伙不懂事,还请贵女原谅。”耶律余里衍还在发怒,那些女真人中最年长的一个回了过来,他抽了那女真蛮子一记耳光,将他舛傲的头摁下去,然后用生硬的契丹话道。

    “你就是乌雅束?”

    完颜乌雅束,乃是女真完颜部的首领,因为为大辽屡立战功,继承其父之职,为辽国封为节度使。

    他的几个兄弟,也都被封为详稳。这次春捺钵,完颜部正是大辽重点威慑的女真部族之一。

    看到这一幕,耶律余里衍总算出了点头,气看了周铨一眼,发觉周铨一直皱眉,心头不免一颤,想到周铨很讨厌她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之举,于是决定放过这些女真人。

    至少在周铨面前,要放过这些女真蛮子,等回到父皇身边后,立刻告他们一状!

    打定这个主意,耶律余里衍收敛了一些怒火,哼了一声道:“看好你的人,大辽天子在此,当心灭族之祸!”

    完颜乌雅束闻言连连点头,小心翼翼陪了不是,看了耶律余里衍一眼之后,他又挥挥手,随从立刻献上一个木盒子。

    “旧年所获,算是我们向贵女陪罪,还请贵女赏玩。”

    自有侍卫将那木盒子接了过来,那木盒子看起来甚是粗糙,打开之后,里面却用绢绸为衬,托着两颗硕大的珍珠。

    这是东珠,据说乃是天鹅捕食蚌贝之后,存于喉中,然后女真人用海冬青再去捕捉天鹅,从而才得手。虽然周铨不信这种说法,但其珍贵,却是毫无疑问的。

    即使是耶律余里衍,也少见这么大的珍珠,她目光炫了一下,然后将其中一颗拿出来,递到了周铨手中。

    “我们一人一颗。”她柔声说道。

    在她看来,从女真人那里拿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铨却注意到,那些女真人中几个年轻的,包括方才惹事的那位,目光中都有掩饰不住的怒火。

    “不白拿你们的东西。”周铨笑了笑,同样用生硬的契丹话说道,然后向不远处游荡的狄江一招手。

    狄江立刻窜了过来,同样拿出一个盒子,只不过这个盒子比起女真人的可要精美得多了。

    盒子里装的是小瓷瓶,而瓷瓶中自然是雪糖。此次北来,周铨早就打定主意,准备好许多这样的小瓶,准备用来送礼。故此,狄江随身都有携带。

    女真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有遇到过辽人拿走他们的东西不白要的。

    见他们发呆,耶律余里衍怒道:“怎么,嫌我给的赏赐不好?”

    “不敢,不敢,贵女的赏赐,怎么会不好!”完颜乌雅束恭敬地接过木盒,然后告罪离开。

    他们走得远了,方才惹事的那女真人不服气地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女郎的姓名,是何家之女,她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可以狂妄的!”

    “当心你的嘴,鹘沙虎,你不要在这里惹事……阿骨打,管好他!”完颜乌雅束厉声道。

    跟在他身边的完颜阿骨打却也昂起了头:“辽人的虚实,我们早就看透了,他们不过如此,兄长你根本不用怕他们!”

    此时女真人尚未建国,完颜乌雅束虽为都勃极烈,却还不能完全掌控部族,更何况阿骨打乃是他的弟弟。

    叹了口气,乌雅束道:“大辽虽然虚弱,但它太大,我们女真勇士虽然不怕他们契丹人,但是我们人太少,我们还要忍……等我死了,阿骨打,你们就不用再忍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群女真人坏了心情,第二天耶律余里衍就没有再来寻周铨,倒让周铨少有的安静了一天。第三日,便是此次春捺钵的头鱼宴,恰好是晴天,故此一大早,周铨、郑允中、童贯等宋国使臣,就随着辽国的馆伴一起,来到了混同江上。

    此时江上已经竖起了大帐,有军士在大帐前凿开四个洞,中间的冰眼凿透,让空气得以进入水中,外围三个冰眼则不凿透,三个士卒趴在其上,观察水中的鱼类情况。

    而十数匹健马也开始拖动绞盘,将前日布下的网拖动聚合,那三个士卒发现鱼类被聚到了中间的冰眼后,立刻发出信号。

    耶律延禧将手中的大鱼钩掷入冰眼中,轰的一声,水花飞溅,水面上腥红翻滚,证明他这一掷确实击中了鱼。于是围观的契丹贵族、各部酋长,尽皆欢呼起来。

    “倒是有趣。”郑允中看到这情形,小声嘀咕道。

    童贯撇了一下嘴,他对这等仪式,并没有多大兴趣,而是琢磨着,周铨的榷城计划,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不反对榷城计划,归根到底,是为了以后能征辽。经过青唐之战,他很清楚,打仗就是打钱,征青唐花掉了一千万贯,那么灭西夏只怕要准备十倍于此的钱,至于攻伐辽国,不打灭国之战,只是收复燕云,所花费钱财,只怕也不会少于灭西夏之战的耗费。

    因此,凡能为他筹措军费的手段,他都支持,哪怕这手段要暂时和辽国缓和。

    他正分心之时,突然听得周铨呼了一声:“鱼出来了!”

    耶律延禧掷入水中的鱼钩确实钩中了一只大鱼,但耶律延禧并没有直接将鱼拖出水面,而是按照契丹人的经验,等那鱼在水中挣扎力竭之后,才将它拖了出来。

    这是一只胖头鱼,个头甚大,周围顿时又是欢呼声。有士卒来,将鱼接去,带入帐中烹制。

    一条条鱼被捞起,依次送去烹制,然后大网开始整个绞动,在那凿开的冰眼之中,顿时鳞光闪闪,万鱼涌动。在场之人,无论是契丹,还是女真,甚至于来此观礼的大宋与辽国使者,此时都被气氛所感染,尽是丰收的喜悦。

    此时耶律延禧传诏,令众人各自入席,周铨等都进入了牙帐。说是帐,其实是用毡布围起的一大片江面,唯有正中,才是真正的毡帐。因为到处都升起了炉火,故此在帐上并不太觉得寒冷。

    牙帐之中,足足可以数百人入席就座,也不显得拥挤。周铨等人正待入席时,前方却传来争执之声,周铨好奇地伸头望去,却看到西夏的使臣李造福满脸激动之色,正是与负责御宴礼仪的辽国官员争执什么。

    他们说话,倒用的都是汉语,所以周铨很快就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大夏乃大辽天子近亲,理当至上座,为何却居于宋国之下?”

    原来这种国宴安排颇有讲究,主位自然是耶律延禧,接下来按照地位高低,一边是辽国权贵,另一边则是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臣、各部首领。离耶律延禧越近,就证明地位越高,可是大宋使臣被排在第一位,而夏国则是第二位,这让李造福非常愤怒。

    那辽国掌管礼仪的大臣,觉得李造福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因为西夏国主娶了大辽公主,可以说两国是至亲,因此他笑嘻嘻地来寻宋国使者协商,想要调换一下位置。

    其实就是为难一下宋国使臣,也震慑诸部首领。

    这可不是周铨的事情,周铨好奇地看着身为正使的郑允中会如何应对。

    郑允中听那辽官说完理由,冷笑了一声:“我大宋与大辽约为兄弟之国,以天子年齿叙论,当今大宋天子寿三十一,大辽皇帝寿三十八,故此辽为兄,宋为弟。宋为辽弟,即是夏叔,汝曾见过身为长辈的叔父,反倒位居侄婿之下的么?”

    这一番话就更有道理了,那辽官于是又回去寻李造福说,李造福愕然望来,郑允中一脸“我是你叔父”的神情,让他羞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夏国国王,实际上是向辽宋两国双重称臣的。

    这边争座尚未停下,那边又有人叫了起来:“历来春捺钵,我们都是居上位,为何今次,却有这三个什么部族,来占了我们的位置?”

    周铨看去,这次开口者,正是那****与耶律余里衍所见的女真人完颜部!

    完颜部受辽国之命,镇抚女真诸部,讨伐各族叛逆,故此在辽国附庸中地位最不相同,往年头鱼宴总是位居第一。但今次不同,耶律延禧好大喜功,既然把宋使邀来参加了,连带着西夏、高丽二国的贺春使臣,也被邀请而来。

    这三国使臣之位,自然要在附庸部族之上,可这对完颜部来说,却是难以接受。

九四、童贯与阿骨打的眉目传情

    大帐之中,完颜部的吵闹,并未出耶律延禧的预料。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甚至可以说,完颜部的争吵,根本就是他与萧得里底等有意安排的结果。

    完颜部近来势力增长得很快,扯着大辽的虎皮作幌子,已经统一了大半生女真。虽然目前为止,完颜部还算恭顺,但时不时敲打附庸部族,原本就是大辽天子的责任。

    完颜部已经到了需要敲打的时候了。

    完颜部中最吵的,是年纪稍少的几个首领,都有大辽“祥稳”官职的那几人。

    比如说,完颜乌雅束的次弟阿骨打,就是最为气愤者。

    完颜阿骨打确实十分恼怒,他对契丹人的不满由来已久,特别是契丹人玩“打女真”的把戏,凌迫女真人,让他们忍无可忍!

    “我们打生打死,替他压制住诸部反抗,他却在这里羞辱我们!”

    他小声嘀咕,传入了身后跟着的完颜鹘沙虎却眼前一亮。

    完颜鹘沙虎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耶律延禧身边,那里,除了耶律延禧两个年长些的儿子,就是耶律余里衍最为引人注意。

    “哼哼……”完颜鹘沙虎阴笑了一声。

    他正打着自己的主意,突然间发觉周围安静下来。

    “看来完颜部对朕的安排有意见?萧奉先,告诉他们,为何他们排在第四位!”

    御座之上的耶律延禧徐徐发言,故此众人才会安静下来。

    此时耶律延禧正值壮年,身体高大健壮,又精于田猎,故此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

    萧奉先向着完颜乌雅束使了个眼色,乌雅束好不容易才约束住自己身边的兄弟子侄们。

    “排在第三位的乃是高丽,你们并不陌生,高丽乃是江东大国,有民百万,带甲十万……位在你们之上,理所当然。”萧奉先道。

    只不过他的话,却没有让女真人信服,相反,除了完颜乌雅束,其余女真人都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特别是完颜阿骨打,更是向着地面吐了口水。

    原因很简单,这个拥民数百万、兵力十余万的江东大国,在女真人手中可是吃足了苦头。

    就在数年之前,完颜部统率女真诸姓,在完颜阿骨打的竭力主张下,与高丽争夺曷懒甸。高丽发兵十七万,却被女真人用游击战术打得师老兵疲,不得不退兵求和。

    此事已过去两年,但身为女真宗主国的辽国,对此却还知道得很模糊,这就要归功于完颜乌雅束对辽国的始终恭顺态度。

    就在女真人表示不屑的时候,萧奉先来到李造福身边,挥手说又说道:“此使臣来自夏国,夏国幅员广阔,民口更众,有精兵三十万,乃西面大国。其国国王,乃天子驸马,成安公主之婿,位在次席,有何不可?”

    女真人仍然是撇嘴,精兵三十万,在他们看来吹牛的可能性远大于事实。

    最后,萧奉先来到了宋国使臣这一席前,他先是笑了一笑,然后道:“此大宋使臣也,大宋有民亿兆,禁军八十万,虽然曾两次败于我大辽,但亦是当世大国。且大辽与大宋如今结成兄弟之好,宋国皇帝乃大辽天子之弟,他的使臣居于首座,谁又能不服?”

    这番话明里是替宋国吹嘘,可那句“两次败于我大辽”才是重点,耶律延禧与萧奉先之意,就是用拥兵八十万的宋国来威慑完颜部:连如此强大的宋国都是大辽的手下败将,女真人还不乖乖俯首帖耳!

    他虽是用契丹话说出,自有通译在郑允中等身边将他的话译成汉语,郑允中勃然大怒,宋败于辽的事情,都过去了百余年,此时拿出来说,分明就是羞辱大宋。

    他正待起身抗议,在他身后,童贯却不动声色,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郑允中愕然回望,却看到童贯的目光,炯炯有神,落在了那群喧哗的女真人身上。

    郑允中心念一转,一个念头猛然浮了起来,而童贯则微微点头。

    这些女真人,如此舛傲不驯,正好可以利用!

    童贯打这种主意的同时,女真人中,完颜阿骨打也是目光炯炯看着宋国使臣这边。

    南方有一个富庶而强大的宋国,此事女真酋长首领当中,早就不是秘闻。只是辽国控制得严格,所以完颜部如今还未能与宋国建立直接的联系。

    但现在,在辽国皇帝举办的头鱼宴上,终于看到了宋国的使臣!

    完颜阿骨打从宋国使臣身上,看到的是泱泱大国特有的自信,这种自信也是一种优越感。辽国人看女真人已经够傲慢了,但是,完颜阿骨打觉得,这些宋国使臣看辽国人,同样傲慢。

    只可惜,他们完颜部被盯得很紧,否则完颜阿骨打很想直接与宋国使臣说几句话,看看是否有机会联手。

    若能得到宋国的联手,想必兄长也不会反对起兵之事了吧。

    双方都有同样的心思,童贯的目光不免就与完颜阿骨打遇到了一起,童贯在宫中时间久了,早就培养出察言观色的本领,从完颜阿骨打的脸上,他看到了难以遏制的野心。

    但这家伙精亮的目光,锐利得象箭,让童贯只和他对视了片刻,就移开了目光。

    “这些不知礼仪的蛮夷,不过,若能利用他们来对付辽国,至少牵制辽国部分实力,我收复燕云之时,就可少花几分气力,多增几成把握!”

    这边童贯与完颜阿骨打“眉目传情”,那边周铨微微一叹。

    他是知道宋国联金抗辽的结果的,哪怕不知这个结果,他也不赞同与女真联合。辽国的汉化程度很高,相对而言,辽人的行动更可预计,也更容易对付,更重要的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辽国,对中原的华夏民族是机会。

    相反,还处于极为野蛮状态之中,行动也无法预判,同时又拥有勃勃生机的新兴野蛮国家,对中原的华夏民族,则是一场浩劫。

    但周铨很清楚,自己想要阻止这个,很难。

    比不得卖卖雪糖,甚至比不得开办大宋版的经济特区,那些与朝中当权者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相反能给众人带来利益。

    他正琢磨此事之时,听得女真人那边又喧哗起来。

    却是阿骨打身后,一女真人激动地站起身来,高声呼喝什么,就连完颜乌雅束也约束不住。

    “他在说什么?”周铨好奇地问通译。

    通译摇了摇头,这人说的是女真语,半夹杂着契丹话,他也听不懂。

    站起来的乃是完颜乌雅束和阿骨打的同父异母兄弟斡赛,他摊开双手,高声怒呼:“宋国与夏国我们不知道,但高丽人是我手下败将,为何他能居于我们之上!”

    耶律延禧听得此话,眉头微皱,看向萧奉先。

    萧奉先低声说了两句,耶律延禧才恍然大悟,原来女真人真的击败过高丽。

    不过耶律延禧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有些欢喜:这些女真蛮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却不怕自己知道,证明他们并无反心。

    若是遮遮掩掩,倒是真要注意了。

    耶律延禧知道萧奉先与完颜部的首领完颜乌雅束关系好,示意他去劝解。完颜乌雅束费了老大气力,才将愤愤不平的女真诸酋压制下去。

    整个过程之中,唯有高丽使臣如坐针毡,满脸尴尬。

    不过好在他们向来面皮够厚,饶是如此,无论是女真人的谩骂,还是契丹人的讪笑,或者是宋人、西夏人异样的眼光,都没有让他们离席。

    女真人被安抚下去,却仍然气愤未平,接下来赐鱼时,他们将怒气撒在了食物之上,狼吞虎咽间,面前立刻堆起了一堆鱼骨。

    完颜阿骨打一边吃,一边在观察着宋国使臣,发觉宋国使臣吃得相当斯文,他目光闪动了一下。

    对于他这般枭雄来说,斯文并不是什么夸赞的词语,相反,是软弱可欺的表现。

    嘴角浮起一丝狞笑,直到他的目光与大宋使臣中的一人相对。

    周铨在看着他。

    有辽人介绍这些女真贵族,因此周铨也就知道,坐在乌雅束身侧的这个中年男子,就是阿骨打。

    那么多“完颜”中,周铨知道的也就是这个阿骨打。此时两人目光相对,周铨只觉得双眼仿佛看到了闪电一般,隐约有些刺眼。

    他还是努力睁圆了眼睛,因此看到了阿骨打嘴角的那丝狞笑。

    而阿骨打也有些惊讶,周铨太年轻,宋国竟然派出这么年轻的使臣,难道说这个拥有兵甲八十万的大国,连个象样的人都派不出来。

    “那小子,前天在公主身边!”在阿骨打身后,完颜鹘沙虎低声道。

    阿骨打也认出来了,这个长得分外秀气的宋人少年,就是前日他们在河边遇到的,与大辽公主同行的那个小子。

    难怪宋人派出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子来充当使臣,恐怕是打着拐一个公主回去的念头吧。

    阿骨打心中恶意地想,但就在此时,却听到御座之上,耶律延禧徐徐说道:“今日女真诸部头人尽皆在此,朕听闻诸部皆擅旋舞,请各位头人为我一舞助兴,如何?”

    说是说“如何”,但语气之中,却连半点回绝之意都不容允!

九五、突降危机

    在此前来参加头鱼宴的女真,并不只有完颜一部。

    耶律延禧之语一出,原本喧哗无礼仪的诸部女真,顿时安静下来。

    不少女真人都垂下头,藏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女真人就算能歌善舞,可他们最敬重的还是能射得天鹅、能猎得熊罡的勇士,至于歌舞,女子、优伶更为擅长,可那是妇人小丑的活,怎么能让率领诸多勇士征伐的部族头人来表演!

    这是羞辱!

    既是体现大辽天子威权,也是打击女真头人们的声望,这就是一场羞辱!

    但是,辽国的强势,让他们不得不屈从。

    先是小部族,然后是大部族,再然后,连完颜部的头人,都一一上前,在耶律延禧面前献上歌舞。

    唯一未动者,完颜阿骨打。

    连完颜乌雅束都上前舞了舞,完颜阿骨打却仍然端坐不动。

    耶律延禧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完颜阿骨打的身上。

    “阿骨打,你为何不舞?”不等耶律延禧亲自发问,自然有契丹贵族上前喝道。

    完颜阿骨打此时一直在观察着汉人和西夏的使臣,他才不相信辽国能与这两个国家真正友好。听得喝问,他从容起身,向着耶律延禧一鞠:“我性子粗率,会弯弓射雁,能搏杀猛虎,却自小不通乐舞,因此就不能献舞于皇帝陛下御前。”

    那贵族看了看耶律延禧的表情,又催促道:“直须舞一段,至于通不通都无妨!”

    “我不会舞,恐污皇帝之眼。”完颜阿骨打道。

    “跳上一段,必有重赏!”那贵族再度催促。

    “皇帝的重赏我很想要,不过舞确实不能跳,不如我为皇帝捕鱼射猎?”

    无论那契丹贵族如何劝说,完颜阿骨打就是不为耶律延禧跳舞。耶律延禧目光中的不善越来越明显,就连周铨,都觉得情形不对了。

    砰!

    当第四次劝说,也被完颜阿骨打拒绝之后,众人听到了这一声脆响。

    是耶律延禧手中的杯子,被掷到了冰面之上。

    耶律延禧的目光,与冰面同样寒冷,他呵呵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今日兴致已尽,都散了吧!”

    说完之后,他背手离席。望着他的背影,周铨挠了一下头,心中生出几分狐疑。

    为何耶律延禧不下旨,直接杀掉完颜阿骨打?

    再看到完颜部诸头领纷纷离席,而女真其余诸部,则跟在完颜部之后,一个个都上来同完颜部招呼见礼,周铨隐隐有所猜测。

    完颜部已经整合了大半女真部族,若是耶律延禧只因不起舞之事苛责完颜阿骨打,等待他的,是整个女真部立刻离心!

    他正琢磨着此事,那边的耶律余里衍,则在愕然看着他。

    头鱼宴上的紧张气氛,耶律余里衍也感觉出来了,女真头人的跋扈,更是让她怒不可遏。但这一切,都让她想起周铨的警告,周铨说女真将会是辽国的大敌,难道说……这是真的?

    头鱼宴的不欢而散,让周铨以为耶律延禧肯定会在事后寻完颜部算账,但过了几天后得到的消息,却让周铨大呼古怪。

    耶律延禧不仅没有降罪完颜部,还将阿骨打的几个弟弟、侄儿,纷纷升官。

    这些女真部的头人,或善呼鹿,或能刺虎,在陪同耶律延禧打猎过程中,让耶律延禧非常满意。虽然他仍然忌惮完颜阿骨打,甚至私下下令萧奉先,寻个边事借口斩杀完颜阿骨打,可是乌雅束等人的恭顺,让他还是打消了对整个女真部族的猜忌。

    头鱼宴已经结束,宋、辽的榷城之盟也已拟定,大宋的使节,准备在两日之后启程返回。

    此时耶律余里衍也知道,自己无法留下周铨,故此非常伤心。不过这小姑娘性子野,她表达伤心的方法有些特殊。

    “今日再陪我去射猎!”

    在盟约拟定的次日,耶律余里衍气势汹汹,带着数十名侍从来到了周铨的帐篷前。

    周铨很想拒绝,可看到耶律余里衍带来的这么多人,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你如此大张旗鼓,是想做什么?”他揪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我要射老虎,射一头老虎,用它来和你们宋国的皇帝换你!”耶律余里衍回应道。

    周围宋国使臣们都露出怪异的笑容,而周铨拿手掌捂脸,他怕耶律余里衍说出更过份的话来,当下告饶道:“好好,我陪你去猎虎!”

    耶律余里衍出猎,虽没有她父皇那么大的声势,但带的猎人、随从,再加上周铨带的随从,整个队伍也有近百人。

    只不过他们在混同江边转了好一会儿,莫说虎,就连一只狐狸都没有猎到。

    这也难怪,这些时日里,耶律延禧带着女真人,将附近都扫荡了一遍,没有死的动物们,要么躲了起来,要么就是逃得远远的。

    所以猎了半日,还只是几只蠢兔子之类的猎物,让耶律余里衍大为恼火。

    “这边,这边!”正在此时,一个女真猎人叫道。

    这是生女真,因为擅长寻找猎物踪迹,被耶律余里衍召来充当向导。在他的呼叫中,周铨与耶律余里衍凑了过去,看到了雪地中明显的粪便。

    “呜呜!”

    携带的猎犬还没有靠近这粪便,就已经如临大敌,一个个夹紧了尾巴。而他们所骑的战马,也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准备回头逃走。

    “这是老虎的粪便,还很新鲜,附近肯定有一头老虎,只要仔细找,就能找到它活动的痕迹!”

    不等那女真向导解释,耶律余里衍就高兴地叫道。

    周铨苦笑起来,没有想到,还真给这小姑娘找到了一头老虎。

    他自己身边,武阳与狄江都是好手,寸步不离护卫着他,而耶律余里衍身边更是有着百余人,而且还有三十余名精擅射猎的猎人,因此倒不怕此行的危险。

    “顺着痕迹追上去……你马上要回宋国了,陪我猎一头虎吧!”

    耶律余里衍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但是话说完后想想不对,她抬起头来,催马与周铨并肩而行,满脸都是渴求地说道。

    她是极聪明的,这些时日里和周铨呆久了,也知道周铨吃软不吃硬。若是她自己擅作主张,周铨定然是调头就走,但若是这般恳求,周铨想到自己回大宋之后,两人再难相见,心中微微一软。

    “好吧,我们就猎一头虎,也算是我此次辽国之行的纪念!”

    他们顺着虎的痕迹前行,但足足追出二十余里,也未曾看到真虎。

    此时天色都有些晚了,周铨再度起了回头的心思,但转头望时,却发现自己等人已经身处密林之后了。

    回望过去,是数十里的山峦,周铨眉头皱起,已经离得大帐太远。这一次他没有理会耶律余里衍的反对,执意要放弃猎虎返回去,耶律余里衍拗不过他,只能嘟着嘴,跟他一起往回。

    才调转马头行得小半里,周铨身边的狄江猛然道:“不对,大郎,止步!”

    周铨勒住马,惊疑地望着他,却见狄江神情严肃,一贯的猥琐都不见了。

    他向武阳做了个手势,武阳嘿的应了一声,将挂在马后的盾摘了下来。

    “那女真向导呢?”此时,耶律余里衍带来的契丹猎人也反应过来,他们呼叫道。

    一直给他们带路的女真猎人,此时不见了!

    周铨双眼中寒光闪动,他心中隐隐有些悸动,出来打猎行得太远,此时已经距离大帐足有四十近五十里,若是这边有什么变故,急切间,大帐那里根本无法接应。

    他正沉吟之时,突然间听得一声嗡响,武阳几乎同时一喝,将盾举起,几乎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

    然后铮的一声,武阳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不过射向周铨的一枝箭,被他用盾牌挡开。

    “敌袭,敌袭!”

    队伍中的契丹人大呼小叫,四处搜寻敌人,周铨定了定神,向狄江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真向导有鬼,他要将我们诱入伏击……”

    “现在不问原因,只问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是!”周铨打断了他。

    狄江微微一愣,他只是一个斥侯,在军中之时,怎么办都是由将主决策,几时轮到他这斥侯来说了。

    “这等事情,你比我内行,将事情交给内行的人去处置,总比我胡乱指挥要强!”周铨催促道。

    “……是!”狄江应了一声,然后四向一看,指着众人东面的一座小山道:“不知敌有多少,上山据险而守!”

    周铨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有些惊慌的耶律余里衍:“将你的人,交与我指挥!”

    此时他信得过狄江、武阳,却信不过这些契丹人。以他沿途所见,皮室军骄横,契丹猎人油滑,若是完全依靠他们,只怕自己等人就要被抛下了。

    “耶律马哥,听周郎的!”耶律余里衍便向自己亲卫统领下令道。

    那耶律马哥,正是将周铨带去见余里衍的那位皮室军将,他听得耶律余里衍的命令,心中不服,正待说话,却见周铨猛然欺身过来,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敢不从,定斩不饶!”周铨只说了八个字!

九六、死撑

    若敢不从,定斩不饶!

    一直以来,契丹人看着周铨,只当他是一个小白脸,这才引得公主欢喜。在这些皮室军心目中,对周铨所有的尊敬,都是源自于耶律余里衍。

    但此刻,耶律马哥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他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从周铨的声音和目光中判断,这个宋国少年使臣,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这个宋国少年使臣,也动手杀过人!

    耶律马哥用契丹话嘀咕了一声,然后道:“我只听公主的命令!”

    “上那座山!”周铨一指狄江所说的山包。

    耶律马哥面无表情,用契丹话重复了一遍周铨的命令,这百余骑立刻向着那山头爬上去。

    身后偶尔有冷箭射来,时不时就传来皮室军中箭的惨叫,而契丹猎人也会用弓箭反击,只不过敌暗我明,他们的反击并未有多少效果。

    好在上山有条小路,他们冲上山后,所折损的也只有三四人。在山顶最高处,周铨向四周望去,特别是望了望归途,然后吸了口冷气。

    他们的归途,原本也有猎人踩出的小道,但如今,那小道已经被乱石、倒树所截,若是他们顺原路退回,必然要被这些路障堵住。

    而在路障之外,山脊之上,隐隐有人活动,却是埋伏在那儿的敌人见他们没有循路返回,正在向山这边围来。

    再向方才虎踪将他们引去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道狭谷,若他们进了谷地,两侧乱箭齐发,只怕这百余人立刻要倒掉一半!

    从这狭谷中,如今也有大量人冲出来,看其数量,也有百余个,与他们的人数相当。

    “这些养不熟的生女真!”远远认出这似乎是深山野林中的某个女真部族,耶律马哥咆哮道。

    女真人反叛之事,时常有之,只不过在辽国皇帝大营这么近的情形下,还有女真人反叛,让他们实在吃惊。

    “是完颜部吗?”听到是女真人,周铨惊问道。

    “不是完颜部,是……该死,生女真大大小小有七十余部,谁知道这群畜牲属于哪一部!”

    耶律马哥说到这,猛然一振臂:“敌人不多,不可让其围困我们,给我冲杀一番!”

    在他看来,女真人与耶律余里衍的护卫数量相当,只需冲杀下去,将女真人击溃,此次险情自解。

    此时周铨的剑已经离开了他的脖子,他也有意和周铨保持距离,随着他一声令下,六十名皮室军跟在他身后,纵马自山坡向下冲去。

    “哼!”

    山上的狄江冷哼了一声,神情不以为然,耶律余里衍却欢呼道:“马哥是父皇给我的勇士,我身边的皮室都是精锐,周郎,你就等着看我们的胜利吧!”

    周铨没有理睬他,向狄江问道:“你觉得胜负如何?”

    “很悬,贼人恐怕还有伏兵,出来的都是骑兵,步卒尚未现身……若我是契丹人,此时就该固守待援,我们身上有干粮,山上有雪水,依险而守,不难撑到援军赶来!”

    周铨听得他这样说,转头看了看周围,皮室军都冲了下去,山上还剩下的,就是他带的十余名宋人,还有三十余名契丹猎人,再加上耶律余里衍的侍从,总共不足七十人。

    “要不要造防御工事?”周铨问道。

    周侗、周傥不希望他从军,故此并未传授他兵法,不过周铨自己拥有的知识足够多,既然是防守,在他看来,定是要造防御工事的。

    “砍些树枝下来,勉强将几处地方堵住,让对方不得轻易上来吧!”狄江也只能根据自己的作战经验来指挥。

    周铨二话不说,自己下了马,亲自去砍树枝。

    跟他来的宋人,也都是天天与他一起踢球的,大伙之间颇有些交情,见他动手,一个个也开始动手。

    耶律余里衍初时不明白为什么,但看到周铨动手,她的部下却在那儿干看,她顿时怒了,用鞭子抽了两名侍从之后,那些契丹人也加入到砍树的行列中来。

    数十人齐动手,片刻之后,几处容易攻上的缓坡,都被杂乱的树枝堵住。这些树枝的防御能力有限,但足以给仰攻者制造一些麻烦,比如挡住他们的冲锋、绊他们摔上一跤。

    此时耶律马哥带领的皮室军也已经冲到了那群女真人面前。

    双方眼见就要接战,那群女真人却在唿哨声中,向着左右分开。

    在他们身后,足有两百名女真步卒出现!

    耶律马哥脸色大变,这些女真步卒,此前借助树林、草丛遮掩自己,此时出现,分明就是故意诱他们来。

    迎面就是一篷箭雨,女真人个个都精擅射箭,虽然皮室军已经注意躲闪,却在这一轮箭雨下,还是有十余人落下马。

    周铨在山包上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哪怕他是个外行,也看得出来,契丹人太狂妄自大了。

    “大郎,须得去接应他们,若是这些契丹人尽数死了,咱们这山头也难守!”狄江道。

    “现在就出去接应?”周铨问。

    “等他们退的时候,那个马哥若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就该退了,不过咱们要着好甲!”

    出来打猎,大伙为了行动方便,着的都是皮衣,不过他们一人双马,另一匹马除了准备驼猎物之外,也背上了铠甲,以防意外。

    周铨听了狄江的建议,便向耶律余里衍道:“余里衍,下令着甲!”

    此时是危机之刻,周铨也顾不得礼仪,直呼了耶律余里衍的名字。余里衍心中一喜,反而把眼前的紧张全忘了,她先是向周铨笑了笑,然后才下达命令。

    这一笑,让周铨心里莫明其妙。

    众人都着上甲,就连周铨,也披上了一身契丹人的鳞甲。契丹原本就是“镔铁”之意,他们的冶炼技艺并不比宋国差,故此这一身皮室军的鳞甲,造得相当精湛。

    “大郎,过会儿你在上边指挥,看我与武阳的本领!”狄江笑着道,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弓手压阵!”武阳在旁道。

    狄江这才省悟过来,他连接的主意,都被周铨完全采纳,让他有些忘形,倒是漏了这个关键的事情。

    “大郎,请那契丹公主,约束好那些猎人,等我们撤回时,他们要压住阵脚,莫让女真蛮子跟着杀进来!”

    周铨点了点头,又向耶律余里衍说了,余里衍含情脉脉,只顾盯着他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进去了。

    开始时看到女真人出现、契丹人冲阵,周铨并不觉得如何紧张,在他看来,这也只是一场规模稍大些的群架罢了。但是,看到契丹人退回,而自己这边准备出阵接应时,他的心突然间悬了起来。

    心怦怦跳着,他不自觉握进了手中的矛。

    契丹人喜欢用重武器,不过那些铁锏、狼牙棒之类的东西,周铨可用不惯,故此方才挑选兵刃时,他还是挑了枝矛。

    天寒地冻,汗水却爬上了他的额头。

    契丹人损失了十余骑,剩余的都拼命回逃,而在他们之后,女真人穷追不舍。下山时战马速度飞快,上山速度就慢了下来,故此此刻,耶律马哥等也只是到了半山坡。

    狄江一直等着周铨下令,可到了这时,周铨仍未下令,他急了,侧过脸道:“大郎,大郎!”

    周铨有些愕然:“怎、怎么?”

    狄江猛然想起,自己身边这位,或许跟着他父亲伯父干过些小规模的勾当,却不曾真正上过战场,还没有一个指挥官的觉悟,当即催促道:“冲啊,大郎,冲啊!”

    听得狄江说“冲”,周铨心中迷糊了,方才狄江还说,要他留在后方,指挥契丹猎人压阵,现在怎么又叫他冲?

    终究是初阵紧张,让周铨会错了意,狄江是让他下令,他却当成了是让他冲锋。虽然会错意,不过周铨也知道,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犹豫,因此他听到之后,双足一夹马腹。

    紫骝马咴的一声长嘶,迈步就冲了出去。

    “啊?”

    狄江下巴险些掉下来,他是请周铨下令冲锋,却不是让周铨自己冲锋!

    于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形发生了,周铨独自冲了出去,单人匹马!

    “地理鬼,回来寻你算账!”

    见此情形,武阳吼了一声,也催马而出。

    他骑的同样是一匹健马,虽然没有紫骝那般高大,却也是精选的良驹。而且他比周铨要果决,所以战马冲出之后,很快就追上了周铨。

    狄江此时慌了,若是周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周傥翻出来。他嗷叫一声,跟着冲了出去。

    那些平日里与周铨踢球的宋人禁军,此时也跟上,紧接着,是耶律余里衍的皮鞭威慑之下,她的近侍同样冲出。

    于是,周铨的初阵,就是带着一群三心二意的家伙,冲向张牙舞爪的女真人。

    此刻周铨的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很有可能是误冲锋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他再转身回去,不仅士气立刻崩溃,只怕还要和冲出来的自己人撞在一处。

    他一咬牙,怒吼了一声:“是男人,死也得撑着!”

九七、拼命一搏

    是男人,就是死也要撑着,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说不行!

    当周铨冲下来时,回奔的耶律留哥同样张大了嘴,他没有想到,那位看起来小白脸一样的宋国少年使臣,竟然敢一马当先,冲出来救他。

    别的不说,至少这勇气,就能让他刮目相看,不再视之为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双方马一错,逃回的契丹人尽可能避开了来援者,而周铨此时,也终于突到了女真人面前。

    “呼吸要深,手要稳,枪要端正,只刺过去,莫顾其余!”

    好在这个时候,周铨想到了周侗的教导。

    在周侗留在京师的那段时间里,教过他一些战阵上的决窍,故此周铨手中的长矛端得很稳,夹在肋下,借助战马的冲击力,而不是主动探出,在两马错鞍的一瞬间,将一个女真人挑下了马。

    这女真人追得有些忘形,而且他们个人勇武自不必说,可是真正在战场上,有些手段反倒施展不出来,于是给周铨捡了个便宜。

    周铨狠狠突入女真人当中,那些女真人舍了追逐的对象要围过来,此时武阳已经跟上。

    与周铨不同,武阳手中用的是契丹人的狼牙棒,他身壮力大,只是一抡,便将试图逼近周铨的两名女真人给扫落下马。

    紧接着,狄江带着宋军,都冲上来,他们避开女真人的锋芒,而是从侧翼贯入,狄江为锋,斜斜地将周铨护在中间。

    那些余里衍的侍卫,同样跟过来,宋辽在战场上争锋时间久了,此次并肩作战,倒是一番别样滋味。

    女真人的后阵响起了呼喝声,他们开始减缓追击速,重整起阵型,想要贴上周铨这边。

    周铨刺死一个女真人,身边就已经尽是自己人,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武阳抓住他的缰绳道:“且战且退!”

    “哦……”周铨回过神来,掉转马头就往回走。

    这可不是且战且退,而是逃跑,毕竟女真人太多。

    这让武阳与狄江二人很是无语,不过想到周铨是初阵,他们又觉得理所当然。

    能有这个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起他们自己的初阵要出色得多。

    女真人倒是悍勇,在被周铨小挫锐气之后,立刻转移目标,想要将周铨围住。但周铨等人都着了甲,而撤回山上的耶律马哥在余里衍的喝斥下,也重振旗鼓,调头杀了回来。

    山上的数十名契丹猎手,更是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不停地向下方射箭。这些猎手能被选来为耶律延禧射猎,个个都是神射,又有简易工事依托,不虞敌人逼近,因此射得十分之准,转眼间,便有二十余名逼近的女真人被射倒,加上周铨、耶律马哥等所诛杀,女真人已经伤亡超过四十人。

    他们总人数也只是三百余人,伤亡过四十,也算得惨重,换作一般军队,早就退回休整,可这些女真人倒是悍勇,仍然围着山包,就是不肯退去。

    周铨回到了山包顶上,这才剧烈地喘着气,心怦怦直跳。再回想自己方才的表现,他的脸都红了。

    简直太丢脸了,进攻时头脑完全是昏的,撤退时毫无章法,若不是狄江、武阳二人,还有耶律马哥终究是带惯兵的,他今日举动,简直就是找死!

    唯一值得肯定的,恐怕就是与敌人短兵相接之时,他还是记起了周侗的传授,这一击甚是干脆,也没有耗费太多气力。

    饶是如此,他现在背后也尽是汗水,寒风一吹,冷得彻骨。

    他在这边反思羞愧,那边耶律余里衍却下了自己的马,捧着一袋热了的马奶酒,来到他的马前,将马奶酒奉上去。

    小姑娘的眼睛里是晶晶亮的,她看着周铨,满眼都是钦佩与喜爱。

    她可不知道周铨此前犯了哪些错误,她只知道,当她的皮室军败退时,周铨一马当先,毫不畏惧地冲向了强敌。

    只看到周铨仅用了一矛,就刺下了一个看上去高大野蛮的女真人!

    原本周铨吸引她的是外貌,但相处久了,周铨的风趣也让她非常开心,到得现在,她自觉又在周铨身上发现了一个大优点:勇武!

    至于缺点……有吗?

    “周郎,方才累了吧,请饮一口奶酒!”

    周铨本来在反省发呆的,听得她的话,才回过神,本能地接过奶酒,一口又酸又烫的奶酒,让他终于镇定下来。

    身上的寒意也被驱走,他将皮囊又交还给耶律余里衍,还说了声“谢谢”。

    耶律余里衍温柔地笑了笑:“我们契丹女子,若不能在战场上帮助父兄,那么就一定要替他们管理好家里……我们才不象你们汉家女郎那样娇弱!”

    说到这,她还有意挺起胸膛,仿佛要在周铨面前表现一下,要压过那不存在的汉家女郎。

    周铨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的处境竟然毫不畏惧,便问道:“你不怕么?”

    “有什么怕的,你在这,莫说只是几百女真蛮子,就是几百头猛虎,我也不怕!”

    周铨哑然失笑,他自己可是怕得紧。

    不过完颜余里衍的话语,让他的紧张消失了。

    无论如何,不可辜负此女的信任,就象在大宋,他绝对不可辜负师师的信任一样。

    凝神看向那些女真人,周铨道:“狄叔,他们在做什么?”

    狄江一直盯着对方的行动,虽然女真人与党项人不同,但在战场上,有些事情是相通的。

    “他们的头领在召集人手议事,看来方才吃了点亏,他们准备小心些了。”狄江道。

    如狄江所说,女真人的首领,正从各自队伍中出来,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怎么办,他们没有上当,如今还已经做好了防备,我们是继续还是撤?”

    “早按我说的半途袭击,就没有错了!”

    “不如先退,契丹人随时会来援救,山上已经点了狼烟!”

    七嘴八舌的争论中,乌禄面色阴沉,一直沉默不出声。

    他们这一支女真人,乃是纥石烈部的一支,实力不算强。完颜部倚仗大辽国势,兼并女真诸部,纥石烈部亦是目标之一。此次他们受人唆使,前来袭击耶律余里衍,据唆使人所言,令他们动手的也是大辽中的贵人,只要成功,那么大辽将放弃支持完颜部,转而支持他们。

    若不是有这么大的诱饵,乌禄也不敢冒如此奇险。

    可是诱入伏击的计划失败了,野地浪战的战果也被弄得不甚理想,接下来就是要强攻……

    纥石烈乌禄对强攻有些犹豫,因为他手中的实力并不多,好不容易拉起的这队人马,他也只是名义上的领导人。

    “乌禄,你得快拿个主意,攻,你得自己带人上去,撤,我们现在就走,散入深山老林,谅辽国皇帝也追不着我们!”一个女真头目催促道。

    乌禄哼了一声,目光阴森。

    他还没有说话,另一边已经有人回应了:“达济保,你这蠢货,追不上我们,可是我们的妻儿老小呢,部族呢?难道你要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带着他们一起去钻雪窝子?”

    “库勒察,你是想找死?”

    “找死的是你!”

    听得周围闹纷纷的,乌禄觉得头都大了,就在他不知该做如何抉择之时,突然又有人叫道:“快看!”

    在那山包之上,一道浓烟滚滚而起。

    “这是在报警,这里距离辽国皇帝的大帐只有四十余里,他们的猎人看得到这烟柱!”

    “还是撤吧,看来是……”那个达济保叫道。

    但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觉得眼前寒光闪动,紧接着,他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掉落下去,在地上滚动着。

    乌禄握着还在滴血的刀,看都不看自己砍下的脑袋,他鹰视周围,那些女真头人没有想到向来犹豫的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都在发呆。

    “我们没有退路了,若是能成,杀死使臣和辽国公主,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开脱,象这样锋利的钢刀,他们会送我们许多,还有那些连箭都射不透的铠甲!”

    完颜部能够成为女真诸部中最强者,在乌禄看来,靠的并不是勇武,而是他们的兵甲。有辽国支持,完颜部的冶炼技术远胜女真其余部族,故此他们都是精甲利刃,就象方才的辽国皮室军一般。

    若是得不到支持,纥石烈部迟早是要被完颜部吞并的,与其等到那时候给完颜部当奴才,倒不如现在拼命搏上一把!

    “再敢反对者,就象达济保一样下场,达济保部的人,现在都归我指挥,库勒察,你去那边,带着你的人,还有回里不的人,等我开始进攻,便一起动手!”

    库勒察嘿嘿一笑:“早该如此,象达济保这种瞻前顾后的,只能死!”

    他说完之后,带着两部人马就绕向山包后方。这一幕,也被山包上的周铨看在眼中,不用向狄江询问,他也知道即将发生的是什么。

    女真人会从两面夹击他们,而他们人手不足,守住了一边,未必能守住另一边!

    “武叔,狄叔,你们说,现在当如何?”周铨本着专业的事情请教专业人士的精神,开口向武阳、狄江询问道。

    “守一路,攻一路!”狄江没有说话,但武阳那边却开口了。

九八、真假妙计

    武阳这一路行来,给周铨最大的印象,就是烹得一手好肉。

    到了辽国之后,因为缺少蔬菜,若不是武阳的手艺,只怕周铨会水土不服。不仅是周铨,现在郑允中、童贯都喜欢上武阳的手艺,爱到周铨这来蹭吃蹭喝。

    那童贯更是数次许诺,只要武阳转投他门下,少不得一个功名,未来边疆稍立功劳,便可以升任高官。

    周铨对此不置可否,但武阳倒是自己拒绝了。

    对童贯,武阳一直很冷淡,显然是受周侗、周傥影响,对这个太监实在没有好感。

    此时危机之时,武阳主动开口,而且说出“守一路、攻一路”这样的话语来,让周铨愣了愣。

    他看向狄江,狄江没有任何反对之意,反而道:“武阳跟侗老学的兵法。”

    既然是自己伯父教出来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周铨咬了咬牙:“如何攻,如何守?”

    “给我五十骑,我攻敌主帅,你与契丹猎人,加上其余,待那边敌至,一定要守住,勿令其脱阵!”武阳这次话说得多了些。

    他显然对自己率军攻击非常有信心,但对周铨能否守得住山包没有信心。

    哪怕周铨守住了山包,但是若给敌方另一军脱离战斗,那武阳这五十骑,就有可能会陷入夹击,到那时,周铨或者还有破围逃走的希望,而武阳必定有死无生!

    武阳出此策,无非是将活的希望留给周铨罢了,他并不指望周铨能真正守住,而且咬住侧翼辅攻的敌人。

    狄江看了武阳一眼,武阳向他点头,一切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狄江面色灰了一下,若是在场的都是大宋西军,甚至都是禁军,他们也有把握在敌人攻击下多守上一段时间,可这些辽人……

    此时狄江对于辽**队,包括号称最为精锐的皮室军,都生出一丝轻视。

    这些人不可能完全听从周铨指挥,因此武阳才会认定,此战凶多吉少。于是武阳选择了死战牵制敌军,而让狄江护送周铨逃脱。

    但周铨对战局的认知还比较乐观,以为武阳是有获胜把握才这样说的,当下精神一振,向耶律余里衍道:“我这亲卫要去冲阵,余里衍,把你的手下拨给他听用,如何?”

    “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我的卫士就是你的卫士!”余里衍大声道。

    这是某种宣告,她还怕皮室军不服,专门一指耶律马哥:“马哥,若是你的部下有不听军令者,立刻斩杀,记住他的姓名,回去之后,我要父皇将他的家人也贬作奴隶!”

    耶律马哥苦笑着应了声。

    如果方才他不是被周铨救下来,他还可以表示反对,现在对这种命令,他也只能接受了。

    他拨下三十余骑皮室军,耶律余里衍又添了十余名自己的亲卫,凑足了五十骑给武阳。

    武阳看着聚拢来的这五十骑,一个个都是勉强听从的模样,他指着其中最高壮的一人,把他叫出列来。

    那高壮的契丹人面色阴沉,冷冷哼了一声,却畏于余里衍的威胁,只能站出。

    “你跟在我身边,若是战时我退一步,斩我。”武阳道。

    那高壮的契丹人顿时愣住,他原本以为武阳是要拿他立威,却不曾想,却是下达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命令!

    这让他很不解,狐疑地望着武阳,却发觉这个同样高大健壮的宋人,一脸都是认真。

    方才那命令,绝非玩笑!

    “你们随我一起,谁退,我斩谁!”武阳又向那些契丹人一笔划。

    这些契丹人大多通汉语,即使不懂,在同伴的低声解说下,也明白过来。

    他们神态各异,看着武阳。武阳却不再理他们,而是牵着马,开始向山坡下行去。

    若非冲锋之时,为了节约以力,众人都是从马身上跳下来步行。周铨想了想,他将自己的紫骝牵过去,将武阳的马换了过来。

    “我既然是在此留守,用不着这好马,交与你了!”他向武阳道。

    武阳愣了一下,连道不可。

    他自己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还指望着凭借紫骝的神骏,负着周铨逃走,哪里肯要这匹马。

    但是他却拗不过周铨。

    在周铨看来,这是资源的最佳配置,他虽然也喜欢好马,可当好马在别人那里能发挥更大作用时,他也不会吝啬。

    实在推不过去,又不愿意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武阳只能接过马。

    这一刻,他心中有些感动。若说此前他守护周铨,只是周侗对他的恩情,那么现在,他开始觉得,周家第二代的这个“世侄”,也是个值得他倾心辅佐的人物。

    “活下来。”当他牵走紫骝之时,狄江突然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照顾好大郎。”武阳也道。

    他对狄江,也有些不信任,狄江却笑了笑:“若我说放心,你定然不放心,不过除非我死,否则必不教大郎受到伤害……这事情,你不懂!”

    武阳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再问什么,自顾自开始出列。那五十骑契丹人,也跟在他身后,这一行出去,多少有些悲壮之色。

    此前契丹人已经冲了一回,他们不认为这一次冲击会有比上回更大的效果。

    狄江看到武阳缓缓占据了有利位置,随时可以上马冲锋,目光闪了闪:“这小子……你看不到的,我却看到了,咱们这位大郎,与他的伯父、父亲可都不一样,这位是将来要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我的荣华富贵,可全在他身上了!”

    此时女真人也已经重新布好攻击队列,他们吹着号角,敲打着木鼓,开始向山坡上冲来。

    周铨顾不得再看武阳那边,单手执矛,来到了山包的另一端。这边,辅攻的女真人哇哇叫着,正顺着山路,向上攀爬。

    与另一路可以供马奔跑不同,山包上的这一条道路,相对崎岖,因此女真人行到一半,就放弃了马。

    穿过一圈杂草,之后是茂密的针叶林,这些都有助于女真人躲避山头上契丹猎手的射击。

    看到这百余女真人迅速向山上逼近,周铨刚刚收起的汗水,又再度涌了出来。

    “这一战难打,大郎,瞅准机会,我护着你出去。”周铨正在琢磨着破敌之策时,却不曾注意,狄江凑到了他耳畔小声说道。

    声音极小,只有周铨一人听到,故此不虞周围士气受到影响。

    周铨却浑身一震,然后侧目看着狄江。

    狄江能够感觉到,周铨这一眼中夹杂着的严厉与杀意。

    此时此刻,劝周铨准备逃走,在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对周铨的一种羞辱。但狄江坦然面对周铨的目光,低声又道:“这也是武阳的意思,他过去,只是为大郎牵制住对方的骑兵,不使其有机会追击。”

    周铨忍不住向着武阳那边又望去,却见武阳已经翻身上马。

    武阳根本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中的武器,一根在契丹人手中也算是重型武器的狼牙棒。

    那些能防得住刀确、枪刺的铠甲盾牌,在这狼牙棒轰击之下,也会土崩瓦解!

    然后,紫骝马开始向前,先是小跑,接着开始加速。

    “大郎,你还有重担在身,不要发无名之火,事有轻重缓急……”狄江又小声劝说。

    他连番在周铨耳畔说话,那些跟随周铨而来的宋军,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比起契丹人来说,这些禁军虽然陪周铨踢球踢出的交情,但同时他们对周铨与狄江也有些不信任。

    他们狐疑的目光落在周铨身上,周铨扫了一眼,顿时明白,就算自己想要逃,只怕这些军士也不会为他卖命断后。

    他灵机一动,猛然拍了一下狄江的肩膀:“妙计,果然妙计!”

    不仅宋军将士愣了一下,连周围的契丹猎人,也被周铨这样大嚷吸引过来。

    “方才狄江进献了一个破敌妙计,今日之战获胜,当计首功。”周铨叫道。

    狄江呆呆看着周铨,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周家这位大郎。他远远胜过其父其伯,至少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他的伯父周侗与父亲周傥,拍着紫骝马都追不上去。

    而且这个时候说这话,看起来是提振了士气,但接下来,只怕就有人要问是何计,那个时候却答不出来,士气反而会急速下坠!

    果然,别人不开口,耶律马哥开口问道:“周郎君,是何计策,可否一说?”

    “火攻,让你的猎人准备火箭!”周铨道。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去,将裤角和袖口都扎牢来。

    听得火攻、火箭,耶律马哥眉头顿时皱起:这算什么妙计!

    火箭火攻,最多能造成一点混乱,离得妙计两字,差太远。这个汉儿,莫非是完全不通兵法,才会将区区火箭当成了转败为胜的妙计?

    想到这里,耶律马哥顿时心生警惕,他将耶律余里衍扶上马,心中拿定主意,只要有机会,就要护送余里衍逃出去。哪怕为此被余里衍责罚,大辽皇帝那里也会有奖励。

    周铨此时没有管他,而是紧紧盯着那些向上仰攻的女真人,只等他们一半走入针叶林中。

九九、乱战

    “火箭备好没有?”周铨叫道。

    虽然耶律马哥对周铨的所谓“妙计”心存疑虑,可是架不住耶律余里衍又是斥骂又是鞭抽。

    这小姑娘不愧是大辽公主,刁蛮劲儿,举世也只有两个半人能制得住她,她的父皇,她的母妃,剩余半个是周铨,也得看她的心情。

    女真人已经有一半进入了针叶林中,而那头也传来武阳下令冲锋的吼声。

    “射!”周铨叫道。

    三十余枝火箭射了出去,因为条件简陋准备不足,所以这些火箭,也只是绑上沾了油的布条,或者绑了烧着的松节。

    因此倒有十余枝,射到半途就自动熄灭,其余的箭枝,也大多没有射中目标。只有区区两三枝,才引起了几团小火。

    “再射,再射!”周铨叫道。

    居高临下,又无需太过瞄准,因此契丹猎人射得极快,转眼间,五轮箭矢射完,终于引燃了一片火。

    不过这也只能给女真人造成一点小混乱,让女真前后稍有脱节,连阻止他们都做不到。

    耶律马哥哼了一声,正要阻止猎人再射,突然间,看到周铨举矛跳了出去。

    “今日不胜就死!”周铨大呼道。

    他用汉语与契丹话同时呼了一遍,跟耶律余里衍呆在一起久了,总算学会了这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挺矛向下,直接冲了出去!

    狄江此时脸色完全变了,他才明白周铨的意思,火箭只是制造混乱,真正的目的,还是近身肉搏主动突击!

    要想缠住女真人,唯一的办法,也就是近身肉搏。

    “快上,能活着回去,每人赏五百贯!”狄江叫道。

    五百贯,值得这些禁军卖一回命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禁军直接被五百贯的巨额数字所打动,跟在周铨、狄江后冲了出去。

    耶律马哥见此情形,浑身之血,情不自禁也沸腾起来。

    他正待说什么,却见一个婀娜的身影闪动,那是耶律余里衍!

    耶律余里衍竟然也冲了出去!

    耶律马哥大惊失色:“护住公主,护住公主,公主若有意外,我们全部要灭门!”

    或是被周铨之行所激,或者被狄江许诺的重赏所诱,或是耶律马可所说的可怕结局所威逼,留在山包之上的近六十名宋人和契丹人,此刻都嗷叫起来,个个挥动兵器,向着山坡下冲去。

    这一段山路甚是崎岖,只能步战,周铨虽然着了甲,但他力气大,三下两下,跳上一块积雪的岩石,居高临下,首先刺中了一个女真人。

    那女真人惨叫着后仰倒下,周铨却顾不得细看自己的战果,因为瞬间,就有三四件兵刃向他招呼过来,将他从岩石上逼得后退!

    狄江自背后冲出,替他挡住了左侧的攻击,周铨精神一振,手中的长矛再次探出,家传的枪法,总算有模有样的被他施展出来。

    砰!

    长矛刺中一个女真人的心口,借助长兵的优势,那女真人挥舞过来的朴刀未能砍中周铨,但他心口处装了护心镜,虽然被震得口吐鲜血,却并未死,反而是猱身扑倒,想要爬上岩石来砍周铨脚。

    噗的一声响,狄江反手挥刀,掠过此人颈脖,他嗝的一声,便真正仆地了。

    双方人都聚了过来,这块岩石,就成了争夺的焦点,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变成尸体,又一个个人再度冲上。初时周铨在激斗的第一线,但是狄江连拉带扯,他终于退到后边一些,此时周铨稍稍冷静,才发觉,就连耶律余里衍,也冲到了这里!

    “你怎么来了,退回山上!”周铨急道。

    耶律余里衍脸上沾着不知何处飞来的血迹,两个亲卫将她牢牢护住,她向着周铨嫣然一笑:“山上没有人了!”

    山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冲了下来,此时耶律余里衍留在山上,反而危险!

    周铨正待说话,眼角余光却发觉,前方一处地方,契丹人的防卫圈被女真人突破,他顾不得再说什么,挺矛就向那缺口冲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真人恰好爬上来,这厮上半身近乎赤着,冰天雪地中全身上下都冒着腾腾的热气。一头乱发结成了辫子,见到周铨,咧开嘴冷笑,隔着老远,周铨就嗅到了他口中的臭气。

    铮铮!

    周铨连接着两矛刺出,都被这厮格开,他的力气极大,震得周铨手指发麻,手腕隐隐生痛。

    狄江默不作声,从侧面攻了过去,但那女真人却甚是矫健,只是一个侧身,就让过狄江的弯刀,紧接着挥手抓住狄江后领。

    周铨大惊失色,挺矛再刺,逼得那女真人不得不抛开狄江。狄江从岩石上滚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面对那女真人的,暂时只有周铨独自了。

    “该死,这些女真人当真是……”

    周铨心念猛转,他根本不敢给对方反击机会,再度挺矛刺出,但那女真人狞笑着偏身,周铨的长矛擦着他的肋下刺过,然后就被那女真人牢牢夹住。

    那女真人,正是库勒察。

    他早就看到了余里衍与周铨,也知道这二人就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标,只要击杀周铨擒获余里衍,那么他们就能获得大量的赏赐。

    故此他不惜轻身冒险,突入阵中,破开契丹人的保护圈。

    此时他夹住了周铨的长矛,周铨虽然力大,也只是与普通人相比,和库勒察较劲时却是输了不只一筹。周铨又不敢弃矛,只能硬撑,眼见着对方一手握着矛杆,用力把自己扯过去,自己虽然竭力挣扎,可是双脚却不听话地向前移动……

    狄江被抛下了那块巨石,周围的宋军、契丹人都在各自为战,没有谁能帮助周铨了。

    这一刻,周铨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但他没有闭眼,虽然面上狰狞难看,但他还是苦苦撑着,同时暗暗将手移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那里还有他时刻不离身的短匕。

    就在周铨准备孤注一掷,以命搏命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余里衍的娇咤。

    然后耳边嗖的一声响,一枝箭飞了出去,正射向库勒察!

    余里衍此次出来可是打猎,她是契丹皇帝的女儿,弓马娴熟,射箭的准头比起周铨还要强上几分。

    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她骤起发难,库勒察虽然紧急闪身,却仍然被这一箭射中胳膊,痛得他大叫了一声。

    “臭娘儿们……”库勒察中箭之后力气不减,反而突然爆发,猛然发力,将周铨拖了过来,他手中的铁棒照头便砸,但他的眼睛却盯着耶律余里衍。

    在库勒察判断中,周铨已是力竭,这一棒砸下去后必死无疑,余里衍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但就在这时,他觉得手底一松,然后腹部剧痛。

    他嗷的一声大叫,抬腿想要把周铨踢开,可周铨象块膏药一样,把他死死贴住。

    周铨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笑。

    借着余里衍那一箭争取来的机会,他拔出了匕首,冲近库勒察的身前,闪过了铁棒,反而捅了对方一下。这一匕贯入腹腔,直中内脏要害,库勒察生命力再顽强,也撑不住多久。

    库勒察终于踢开周铨,他伸手在自己的腹部摸了一把,拔出带血的匕首,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叫,举起铁棒就要追杀周铨。

    但他只迈出了三步,便已经力竭倒下,不等他挣扎,冲回援救的耶律马哥剁下了他的脑袋。

    耶律马哥此时也是浑身浴血,他伸手摘下库勒察的头颅,然后高高举起,口中大喊:“还有谁来送死?“

    库勒察之死,让所有女真人都呆住了.虽然女真人数量仍占优势,可是将为军之胆,如今胆已丧,军心自然动摇.更何况,女真人被火箭截成两段,前后难以呼应,就算仍有勇者,试图挽回危局,一时间也无法统一军心,故此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

    与之相反,辽和宋的联军,看到敌方首领被击杀,士气顿时大振,他们蜂拥而上,以少战多,却在每个局部都占据了优势.仅仅是十余息的时间,就有二十余女真人被砍翻.剩余女真人再不犹豫,纷纷向后退去.

    可这个时候,这些女真人发现,他们又遇到了麻烦.原本没有起多大作用的火,此时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不得不绕开火堆,而身后的同伴又无法上前接应,只能隔着火堆看他们被追杀.

    耶律马哥此时看到敌方的窘境,再想起刚刚战时,周铨说有一个妙计,心中对周铨已经刮目相看.却不知周铨自己,此时心中却满是侥幸.

    “不可给敌机会,要穷追不舍!“

    这时,周铨身边有人说道.他回头一看,却是鼻青脸肿的狄江.

    见狄江无恙,周铨心中大喜,直到狄江又催促了他一遍,他才回过神来,捡回自己的长矛,高举矛尖,扬声大吼:“随我杀来!“

    周铨当先杀出,这一次,无论是宋人,还是契丹人,都不等催促,紧随着他攻了过去.

    女真人原本准备重新集结,可在众人的追击之下,根本找不到重整的机会.他们节节败退,直到丢下五十多具尸体,这才勉强脱离.

    这些白山黑水中的生女真,倒是极为顽强,哪怕是受了这样重大的损失,却仍然未曾溃散.他们绕过山包,准备与友军会合.

    而周铨这个时刻,终于有时间去关注一下武阳那边的战况.他知道,自己这边只是一支偏师,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还是武阳那边.

一百、脆败

    敌人四倍于己,己方没有统一的指挥,今日这一战的局面,对武阳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凶险.他出战只是为周铨争取逃生的时间,因此当敌我双方接战之后,他借助紫骝马的冲击力,连砸翻了三人,口中狂吼连连,将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正当这时,他听到身后山包之上,也传来了呐喊冲锋之声.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周铨冲了出去,心中不由大惊.

    这个时候并不是突围的好时机,周铨冲出,不是逃跑,而是在为他争取时间.武阳虽然沉默寡言,心中却象镜子一样明亮,知道了周铨的用意.

    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犹豫,武阳当机立断,微转马头,并没有前去救援周铨,而是选择了女真人中防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女真人的首领就在那里,如果能够突破重重阻拦,将女真首领击杀,那么战局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的关键,就是赶在女真人合围之前,能够突到他们首领的面前.

    紫骝马仿佛也感应到武阳的焦躁,疯狂的嘶鸣声中纵身跃起.这一跃的距离足足有十丈,一个女真人直接被从马上撞了下来,身体还没有落地,就被武阳一棒击中,像是个马球一般飞了出去,轰的一声落在了女真首领乌禄的身前.

    “都围上去杀了他!“乌禄虽然武勇,却也不敢单独应对已经杀疯了的武阳,在他的命令下,女真人向武阳围了过来.

    武阳身陷重围,放眼望去,四周全是敌人.紫骝马虽然神骏,这时也已经无法再冲击了,他心中狂暴,大声吼道:“谁来援我,谁来助我?“

    跟随他而来的契丹人,听得懂他话的,此时也被他的武勇所激励,有十余骑大叫着向他冲了过来.

    当这些援军与武阳会合时,已经折损大半,只剩余六人.但在武阳和他们的身边,女真人至少扔下了二十具尸体.

    见没能够围杀武阳,乌禄暴怒,此时他的部下已经向他聚集过来,足有七八十人之众,而武阳身边只有数人.乌苏带着部下向武阳冲了过去,想要将武阳再度围起.

    面对气势汹汹的来敌,武阳一举手中的铁棒,狂笑着说道:“且看我再杀五人!“

    说完之后,他再度催马而出,突入敌阵之中.他手中的铁棒左右挥舞,每一击都有一名女真人被击飞,转眼之间,五敌已倒,他又从敌人中杀了出来,笑着问那些契丹人:“如何?“

    “没想到汉人当中有你这样的勇士!“

    “真壮士也!“

    这些心高气傲的契丹人,虽然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野蛮人了,但身上仍奔流着勇者之血.对于真正的勇士,他们打心眼里服气.

    “既然如此,可有胆量随我再去杀敌?“武阳又问.

    “愿随死战!“

    听得周围一片呼应,武阳再度举起了铁棒。

    他最爱用的还是棍,这铁棒正合当棍使唤,只是稍短了一些。随着他举起铁棒,那六名契丹人也都咆哮着在他身后举起了兵刃。

    原始的嗜血之意,在这些契丹人体内沸腾起来,他们文明开化的时间还短,风俗之中,还保留着大量的野蛮习惯,此时被武阳一激,六人随着武阳便再度飞突而出。

    轻生敢死,勇于搏命,此战之中,契丹人第一次表现得比女真人更不畏死!

    而带动这些契丹人悍不畏死的,却是一个宋人。

    此前武阳的悍勇,已经给女真人造成了重创,此次再突过来,女真人畏他如虎,竟然无人再敢出来接战,因此他与随行的契丹六骑,直接贯入敌阵,瞬间将对方扯开。

    只有四个退得慢的女真人,成为他们棒下亡魂。

    这一幕,让乌禄鼻子都气歪了。

    “阿不思,满都,还有你,哈勒哈,随我一起,所有人一起上,谁敢再退,直接斩杀,回去还杀尽他全家!”

    乌禄咆哮着召集人手,在他的威胁之下,这些纥石烈部有名的勇士,都聚集起来,向着武阳冲去。

    此时武阳心中焦躁,因为山包另一端,周铨出战已经有半晌,无论周铨是战死,还是溃败,都意味着很快他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

    他目光死死盯住逼过来的乌禄,正在这时,突然听得身后哗然大喊。

    战阵之中,他不敢回头,而且此时紫骝马已经开始冲锋,故此他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只是向前冲。

    他身边的那六骑契丹人,同样也是如此。

    女真人原本是迎着他们而来的,武阳已经准备好来一次硬碰硬的冲击,但就在双方接阵的瞬间,他发现,女真人的队伍突然松垮起来。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武阳并不知道,就在他即将冲到前,在他身后山包之上,一颗头颅被高高挑起,正是库勒察!

    此时库勒察残部也溃散过来,这让女真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负责辅攻的部队败了。

    不仅败了,而且是脆败。女真人都很清楚,留在山包上的契丹人数并不多,他们辅攻部队数量,接近三倍于敌,可这么短时间就脆败,最大的可能,是敌方出现了援军!

    辽国在北方积威已久,哪怕是女真诸部中最强大的完颜部,此时也要俯首帖耳,想到可能是辽国皇帝的援军赶到,这些女真人慌了神,半农半猎民族的特性顿时就占了上风,大多数人第一个念头不是死拼,而是逃走。

    只要逃入深山老林之中,他们就会安全,哪怕只是暂的安全。

    唯有乌禄,还试图要力挽狂澜,但看到自己点名的数人全部逃走,他嗷的叫了一声,作势要向武阳冲来。

    但实际上,却也是转了个圈儿,逃走!

    武阳本来是怀着必死之心冲向敌酋,此时还未攻到,对方就逃走,而且这些女真人逃得还真怜惜,他只赶上去杀了一人,便见其余女真人都已经钻入山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仿佛狐兔一般。

    此时武阳才有时间回望,看到山包上的情形,他也是一愣:“那边……竟然胜了?”

    原本他估计的最好状况,也只是山上撑得久些,他能够侥幸击杀敌酋,从而迫使女真人逃散。结果他这儿还没有达到目的,倒是山包上,反而先取得了战果!

    武阳第一个念头,就是狄江出奇制胜,然后想到是那个契丹人耶律马哥做了什么,接着也怀疑是援军赶到。

    但到最后,他的念头停在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事情上面。

    莫非……大郎真有他伯父、父亲一般的天赋,初阵就做出了不起的事情,指挥众人获取了胜利?

    此时他人困马乏,又担忧后方情形,不知道周铨是否安全,因此便没有追击女真人,而是招呼契丹人,重整队伍,退回山包之上。

    与他冲下来的契丹人,原本有五十余名,如今收拢来,只剩不足三十,近半都已经丢了性命。

    不过女真人也没有讨好,他们连番冲击,女真人又多扔下近五十具尸体。

    幸存的契丹人开始打扫战场,女真尸体上的皮裘、金银,甚至只是兽牙做成的饰品,都在他们搜刮范围之列。每一具尸体都被剥得干干净净,然后赤条条扔在还积雪的坑谷之中。

    用不了多久,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就会将他们全部消灭。

    还有十余名女真伤员,在地上哀嚎呼痛,契丹武士们一一寻觅,然后狞笑着将之砍杀,直到耶律余里衍的声音响起:“留几个活口,给我审,看看究竟是谁给了他们熊心豹子胆,竟然敢袭击我们!”

    那些契丹人原本是想杀人泄愤的,毕竟这一次规模虽小但非常激烈的冲突,给契丹人也造成了近四十人的伤亡,可以说,一半人或死或伤。此时听得余里衍的命令,他们才回过神来,这次袭击,肯定有人指使!

    若是一般女真部族,哪里敢袭击大辽皮室军,他们在辽人面前都是俯首帖耳,就算是令其献上妻女,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片刻之后,几个伤势不重的女真人被拖到了耶律马哥面前。

    耶律马哥在战斗中也受了伤,此时褪了甲,正由侍从给他包扎。他浑身热汗腾腾,看着这些拖来的女真俘虏,嘴边上浮起了残酷的笑容。

    对如何折磨女真人,契丹贵族天生就有经验。

    片刻之后,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响起,这些女真人又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面对酷刑,他们很快就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但这个情报,却让耶律马哥的脸色大变。

    “是契丹贵人唆使纥石烈部来做此事的,他们许诺,只要击杀蜀国公主和汉使,便改为支持纥石烈部,打压完颜部!”

    周铨听不懂女真话,不过不要紧,他耶律余里衍身边,自有这位辽国公主将女真人的供述翻译与他。

    听得这个回复,周铨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契丹人却都呆住了,连那些兴奋地寻找战利品的契丹人,都停了下来窃窃私语。

    “怎么了?”周铨好奇地问道。

    耶律马哥脸色沉郁,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而耶律余里衍则是冷笑,也不回应。

一零一、私利

    “连问了三人,口供都是一般,殿下,是否留活口送与陛下?”

    在接连地审问之后,耶律马哥向耶律余里衍问道,从他的神情来看,是很不愿意留活口的。

    耶律余里衍皱紧了眉头,迟迟没有决定。

    “余里衍,有什么麻烦,可以与我说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或许我能帮你出个主意。”周铨心中好奇,便开口问道。

    “此我国之事,与宋使无关。”耶律马哥断然拒绝。

    但耶律余里衍却摇头道:“与宋使虽是无关,但说与周郎听却无妨……周郎,这些女真人,很有可能是萧奉先派来的!”

    萧奉先为枢密使,女真人正是他管辖之下,他若是要打压完颜部转而支持纥石烈部,确实不是什么难事。故此,他确实有能力调动纥石烈部的人!

    只不过他好端端的,怎么敢派女真人来刺杀余里衍?

    周铨心念一转,想到自己所得的情报,顿时大悟:“储位之争!”

    耶律延禧至今尚未定储,最有希望者,是元妃萧贵哥之子耶律定和文妃萧瑟瑟之子耶律敖卢斡。萧奉先便是元妃之兄,而余里衍则是文妃所生,与耶律敖卢斡是同母兄妹。

    余里衍甚得耶律延禧的欢心,契丹人女子又在政治中有巨大作用,故此,萧奉先非常忌惮余里衍会在立储之事上帮助她的兄长。

    周铨弄明白这个因果之后,便知道此事果然不是他能参与的。

    若是从大宋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离间大辽皇帝父子君臣的机会,可是余里衍这么信任他,连这种宫中隐密都说了出来,反倒让周铨不好说什么。

    只是暗暗记下此事,周铨沉默了会儿道:“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他们便是要对付你,也不该在此时……毕竟我是宋使,若真的连我都杀了,两国即使不兴兵事,但那榷城之事,只怕就要生出波折。”

    到现在为止,榷城之事是周铨一手推动,整个规划,他也只是泄露出了其中一小部分。萧奉先对榷城之事极为热衷,这一点周铨早就从几次谈判中判断出来,因此,他不相信,萧奉先会在榷城大事定下之前对付他。

    余里衍冷笑了一声:“周郎,你太高看自己了,没了你,你以为榷城就办不起来?莫说萧奉先,就是你们宋国汉人,也未必如此作想,我劝你留在大辽,正是保全你之意!”

    此言说出之后,周铨呆住了,再看余里衍时,才惊觉这位看上去爽朗热情、没有心机的女郎,毕竟是一国公主。

    各国宫闱,都是比妓馆青楼都要藏污纳垢之所,在大辽宫中能够生存得很好,而且甚得耶律延禧欢心,这位蜀国公主岂会完全没有头脑。她只是对周铨痴心一片,不愿意将心机用在周铨身上罢了。

    他的话也象一道惊雷,让周铨惊觉,自己原本以为可靠的利益联盟,或许并不象他想的那么牢固。

    若是榷城之事交由他操执,凭借另一世中的丰富知识与阅历,周铨可以保证,这榷城今后可以成为大宋与大辽两国的一大财源,并且通过榷城,暗中渗透,使得大宋可以控制大辽的经济命脉,先是在经济上,紧接着在政治上完成真正的一统。

    但是大宋的当权者们他们未必需要这样的结果,只要每年能给他们带来两三百万贯的收益,能腾出一批官职,那他们就心满意足了。这个目标,并不是非要周铨来做不可。

    换言之,无论对大宋还是大辽来说,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后,周铨就已经可有可无!

    “或许不至于此。”周铨当然不会因为耶律余里洗的寥寥数语,就生出太过激烈的情绪,但他心中却暗暗警惕起来。

    “你方才说众人计长,帮我想想,该不该将这些俘虏送给我父皇?”耶律余里衍又道。

    周铨琢磨了一下,如果凭借这个就能扳倒萧奉先,耶律余里衍早就做决定了。

    她犹豫不决的原因,是明知道送去没有用处,但若不送,又觉得心有不甘。

    想明白这一点,周铨笑道:“不要送给你父皇,直接送给萧奉先吧。”

    耶律余里衍顿时愕然:“这是何意?”

    “无论是不是萧奉先指使的女真人,将这些家伙送与他,他必然会疑神疑鬼,须得给你一个交待。”周铨扫了那些女真人一眼,略有些残忍地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可以踢开我来办榷城么,或许……我们也可以办一个他们踢不开的榷城?”

    “周郎,你说话说清楚来!”

    周铨也是灵感迸发,突然想到此事的。

    他指了指东南面,低声道:“在东南方,渤海国故地,有不少地方可以辟为良港,你将这些女真人送与萧奉先,作为不追究此事的交换,要其中一处为你的汤沐邑,马哥可以为城主,我们今后可以绕开他们的榷城,在你的汤沐邑中交易!”

    耶律余里衍顿时眼前大亮。

    这一段时间来,大辽上层贵族讨论得最多的,就是榷城能够给各自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耶律余里衍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看到这么多的好处,而且提出榷城建议的还是“她的”周郎,她哪里不想也往自己碗里扒一些,但迟迟没有机会。

    可是周铨的建议,却是另辟蹊径!

    与人分享一座榷城的好处,何如自己独享!

    “这样做……成么?”她向周铨问道。

    “当然能成!”周铨的回应斩钉截铁。

    耶律马哥听得自己可能成为一城之主,乐得咧开嘴,他对余里衍忠心耿耿,如今终于可以看到回报,哪里还不快活的。

    双方计议已定,余里衍看着周铨笑了起来,周铨被笑得莫名其妙,却不知,余里衍看中的并不仅仅是这座新的榷城带来的利益,更是她与周铨有了一个共同的联盟.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不敢趁夜赶路,又觉得辽主的援军很快就到,因此就在小山坡上休息.

    但是,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有一支约三百人的皮室军赶到了他们身边.这支皮室军的到来,并未让众人彻底放心.他们被安排在外围负责警戒保护,派了几骑回去禀报.好在一夜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次日,众人循着来路上回去.

    周铨等经过大战的倒是保持警惕,但新来支援的那对皮室军非常放松.耶律马哥虽然多次提醒,他们都不以为然,反而嘲笑耶律马哥过于多虑.

    见他们军纪涣散的模样,武阳只是冷笑,狄江却暗中对周全道:“给我一百西军,便可全灭这队契丹人!“

    他话声还没有结束,忽然听到,道路两侧传来了呼哨声.紧接着,数十支箭射了出来,那队契丹人顿时像无头的苍蝇一般乱作一团.

    好在周铨他们还是有准备的,当即夺取了易于防守的地方,可这时两边树林中又恢复了平静,那对契丹援军战战兢兢派出几个斥侯,回来禀报却说没有发现任何人.

    经过这场偷袭,契丹人又死伤十余.死者倒还罢了,伤者还要携带回去.

    带队的契丹军官此时骂骂咧咧,不停地怨天尤人,直到耶律余里衍嫌他丢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他才老实下来.

    “此人必有问题.“狄江悄然对周铨说道.

    “我也看出来了,余里衍心中也有数,只不过,如今还要仰仗他的手下,暂时容忍他.“

    那契丹军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在又一次受到袭击之后,他向余里衍提出建议,要换一条道路前行.

    余里衍自然不肯,双方停下争执,耶律马哥也发现了那个契丹军官的问题,只是对方直属于萧奉先,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情形,周铨凑到余里行耳边低声道:“诛之!“

    余里衍一惊,耶律马哥得到了周铨的示意,挥刀便砍.那个契丹兵官应声倒地,他的部下一片哗然,耶律马哥厉声喝道:“萧野里与女真人勾结试图谋害公主,若再有喧哗者,必是同党,一律诛杀!“

    那鲜血淋淋的尸体还在地上,又有余里衍这个公主在,契丹士兵的骚乱稍止.周铨趁机站了出来,激励众人道:“能安全把公主护送回去,每个人都有重赏!“

    人心稍安,但耶律马哥却更加担心了.他没有别人可以商量,便来到周铨面前:“天子那边恐怕有变,否则舅父房的人不敢如此嚣张.“

    这也是周铨所担心的事情,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卷入了契丹内乱.若真是如此,不仅他的大宋版经济特区计划要完蛋,就连他的性命都有危险.

    可现在他也别无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控制了契丹人援军之后,耶律马哥指挥这队人马按照原路继续前行.他本来就是契丹军官,指挥起这些人来得心应手,原本乱哄哄的队伍很快就整齐起来.

    看到这一幕,狄江又凑到周铨身边:“现在这模样,与我们西军相仿了.”

    周全点了点头,但是双眉依然紧皱,他并不认为,那些藏在暗中袭击的女真人会就此罢休,对方肯定还有后手。

    果然,前行了不到五里,正经过一片茂密的茅草丛,他们周围突然烟火四起,而且仿佛与此相呼应,他们此行的目标,耶律延禧的皇帐方位,也同样是浓烟滚滚!

一零二、铁浮

    “这些辽狗怎么样了?“

    距离周铨一行约五里左右的一座山峰之上,完颜鹘沙虎一脸的凶气,眺望着远方。

    “辽狗的队伍明显混乱不堪,只要有三百人,一个冲锋,便可将之尽灭!“

    三百人,完颜骰沙虎有,但是,他暂时不能派出。收回目光,胡沙虎望着眼前那些狼狈的纥石烈部女真人,琢磨着是不是让他们在发挥点作用。

    这些纥石烈部女真人在失利之后,溃逃入森林之中,结果落入了完颜部的手中。他们与完颜部原本是世仇,双方的矛盾极为尖锐,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远处的狼烟升起。完颜鹘沙虎精神一振,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那边动手了?”他的部下纷纷问道。

    “不管是不是,我们这里都得动手了!”完颜鹘沙虎举起了手中的狼牙棒,声音转为尖利:“哪个辽国的公主是我,的谁也不许跟我抢!”

    说完之后女真人从山林中蜂拥而出,包括纥石烈残部,足有五百人之多!

    “可是阿骨打命我们截断辽帝的退路!”他的部下中有人叫道。

    “最多半日功夫,我就可以抱住那位辽国公主,误不了阿骨打的事!”

    提到余里衍,完颜鹘沙虎的眼中就满是火焰,他凶名远扬,部下不敢违抗他的意思,这数百女真人,一起扑向余里衍的护卫队伍,中途还与前去骚扰的零散部队会合,当他们赶到时,人数已经增加到六百余人!

    在发现四面火起之后,余里衍的护卫队伍不得不改变原来的道路,而辽国皇帝大帐处的烟焰,更是让全军人心慌慌。

    “不好,如果我是敌军将领,必然趁这机会袭击!”狄江向周铨示警道。

    他原本并不相信周铨的战场判断能力,但之前的经历让他认为周铨身上还是有他伯父和父亲的一些天赋。

    武阳比狄江更甚,昨日之战中,周铨的突击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这也让武阳对周铨刮目相看。他当年是如何信任周傥周侗,现在就是如何信任周铨,故此,当周铨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也有同感,不过如何处置,一切唯大郎马首是瞻!”

    既然狄江和武阳都觉得敌人有可能会发动进攻,那么几乎就是一定的了。周铨只是心中还有些庆幸,敌人并没有在火焰起时,就立刻发动进攻。

    他却不知,这是因为这个时代消息并不协调所致。女真人在几个地方同时发动,才会给他整军之机。他将耶律马哥招来,说道:“女真人会趁机攻击,现在不是乱的时候,你速速约束人马!”

    耶律马哥哪里不知道现在的混乱正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但是,这300多来援的契丹军队,并不是他的手下,他只是借助公主的身份来控制军队而已。

    “有不服者,杀之!”不等周铨明说,耶律余里衍就下令道。小姑娘对上周铨时温柔可人,但是现在却是杀气腾腾。

    耶律马哥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周铨看了,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把原来自己的部下,分派到军中充任队帅,将原来的对帅则调到了身边,充任公主亲军。

    虽然事情仓促,但还是在短时间内把契丹人马从整了一番。这边队伍才整理好,那边杀声已经四起!

    “当真是不给我们喘息之机呀!”周铨喃喃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狄江与武阳,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指点。

    “敌军势大,必须用计!”狄江叫道。

    “诈败!”武阳则说。

    “不妥,一败就难以收拾了!”周铨却断然否定。

    “是,你说的对!”武阳也旋即明白。

    这些契丹人可不是他们身边训练许久的手下,若真想玩诈败这种花招,只怕诈败变成真败,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会没了。

    周铨否定了武阳的计策,此时他额头已经冒汗了。

    目前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是除了零星的冷箭之外,敌人离得他们还远,也只是声响大罢了。

    他们为何要闹出如此大的声响?

    周铨眯着眼,突然觉察到一个此前被忽视的问题。

    “仍然是为了让我们军心涣散……这也证明了,来犯之敌数量并不足!”

    想到耶律延禧大帐那边的烟柱,周铨心中明白,这里毕竟是辽国的势力范围之内,耶律延禧的眼皮底下,无论是叛乱还是造反,对方能动用的人手肯定有限。

    “敌军人数不多,如此四面狂呼,乃是虚张声势!”见来援的契丹军仍然军心浮动,周铨从紫骝马上站起来,扬声大叫道。

    他旁边的余里衍直接将汉话译成了契丹语,周围的皮室军都看了过来,但大多数眼中还是不信任。

    一来周铨是个汉人,二来周铨长得太俊,在这些皮室军眼中,他只是个小白脸罢了。至于余里衍亲卫所说的,周铨亲手斩杀女真悍将之事,他们只当是吹嘘。

    “此地距离大辽皇帝不过几十里,六千皮室军护卫之下,又有各部兵马数万,些许宵小之辈,岂能来太多人!必然是少数不识教化的生女真,勾结朝中个别叛逆,想要制造混乱乘机生事!”周铨又大声道。

    耶律余里衍同样译了出来,这一次,那些面有不服之色的皮室军,终于开始正视周铨所言了。

    “敌人十之**就是女真人,他们并不可怕,你们契丹人一向驱使女真人如猎犬,难道你们会害怕自己的猎犬吗?”

    周铨在那里大声疾呼,旁边的狄江凑到了武阳身边,小声笑道:“侗大爷和傥哥可没有这本事,武阳,你若真想领兵为将,好生学着点。”

    武阳深以为然,莫看周铨只是几句话罢了,可是这几句话里却吃透了人心。先是指出女真人在虚张声势以安众人之心,紧接着贬低女真人的战力来壮契丹人之胆,接下来,应当就是示之以力,证明己方完全有能力获胜了。

    果然,听得周铨又说道:“就在昨日,我们还以少胜多,将数百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耶律马哥亲手斩下女真悍将首绩,而我身边的这大宋勇将,只带六骑便追杀数百女真人如赶鸡豕一般!”

    周铨没有说自己如何勇武,此时情况虽然危急,但他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亮堂。

    或许是属于世代武将的血液与来自另一世的辩才完美结合了,让他此刻很清楚,自己该说什么。

    他吹嘘自己的勇武,契丹人只会将信将疑,但耶律马哥本来就是契丹军官,向来有勇名,武阳则雄健高大,仅那身躯就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正是,有如此勇将在,我们怕什么!”

    “女真人有何可怕,不过是我们的鹰犬,如今鹰犬既然不乖了,自然要好生教训一番!”

    契丹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即使面对烟番火燎,他们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余里衍乃是大辽公主,当今大辽皇帝宠爱的贵女,只要你们能英勇作战,还怕自己的功劳得不到认可吗,还怕胜利之后没有厚赏吗,即便是战死,你们的妻儿老小,也有公主庇护,还怕他们今后缺衣少食吗?”

    周铨这话说完,向耶律马哥使了个眼色。

    他原意是让耶律马哥带头高呼,却不曾想,耶律马哥做了件让他都吓一大跳的事情。

    这契丹军官拔出刀来,在自己的脸上割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将沾了自己血的刀上举,厉声道:“死又有什么可怕的,为掠夺子女金帛而死,总好过死在家里的床上!”

    他这一刀之后,混杂在援军当中的他的亲信,也个个拔刀割面,看得周铨牙根都有些酸意。不过这一举动,却极其振奋军心,此时的契丹人,不但不再畏战,而且一个个嗷嗷直叫,恨不得女真人马上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占据那处山头。”周铨鼓起士气之后,狄江又向周铨道:“我观察过,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那边会是上风头!”

    他这样斥侯出身的地理鬼,对于水流和方向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虽然那处方向位置并不是很好,但周铨还是选择了信任他。

    当周铨带着人马爬上那处山腰时,再往上因为树林茂盛,已经无法前行,而他们的下方,原本零星骚扰的女真先锋终于会聚在一起,足足有百余人。

    与昨日袭击他们的纥石烈部不同,这些女真人个个兵甲精良,有不少甚至是辽国皮室军的装备,见此情形,耶律马哥大怒:“完颜部的叛贼,除了他们,再无哪支女真能有如此多的甲兵!”

    “不管是谁,先挫挫对方锐气!”

    众人很清楚,要在这片山林中同女真人作战,必然防备他们骚扰游击。此时难得女真人从隐身之所出来,正是一个好机会!

    周铨刚想上前,但这一次,却被早有准备的狄江牢牢按住。

    不仅是狄江,就连耶律余里衍,也把他一只胳膊抓紧来。

    武阳再次催马上前,正待说话,那边耶律马哥却抢先道:“你们宋人是客,如何能让你们再抢先,且看我吧!”

    一零三、

    半刻之后,耶律马哥喘着粗气,却兴致高昂地回到了周铨身边,他还向武阳昂了一下下巴:“如何?”

    因为地形展不开更多的兵力,加之担忧是敌方的陷阱,不能将手中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所以随他冲向女真人的只有一百余人,数量上略占优势罢了。这些完颜部的女真人不象纥石烈部那样软弱,面对优势的契丹人,他们竟然敢冲上来交战。

    莫看时间不长,只有半刻钟,但这真是一番苦战。而战斗的结果,是契丹人死伤二十余,女真人则死了三十多。

    总数上说,契丹人还是占据了优势。

    武阳挑了一下大拇指,没有说话。

    这反而让耶律马哥有些羞愧,他看了周铨一眼:“还是多亏周郎,大宋天子派周郎来我国为使臣,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能带队在半刻之内,便将那队女真前锋击溃,有相当一部分功劳,都得归于周铨。

    一来是周铨以言辞打动众人,让这些契丹人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坚韧的女真乱贼。二来就是他自己,也是因为周铨许诺的一城之主,所以才会奋勇搏命。

    听他夸耀周铨,耶律余里衍眉开眼笑,颇为得意地道:“我的眼光与大宋天子也差不多了!”

    他们这般说,却让周铨与狄江面面相觑。

    大宋天子赵佶,他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若是余里衍眼光真象他,那可就惨了。

    “方才只是敌方先锋,料想他们的大队人马也应该到了,依山防守吧。”周铨早有交待,因此余里衍大声说道。

    果然如她所言,契丹人才刚刚结阵,周围被杀散的女真人又聚拢起来,但是这一次,他们的人数不再只有数十,而是五百余人!

    并且这不是全部,原本散布于密林中的女真人越聚越多,看起来是要向八百、九百甚至一千人发展的趋势!

    若方才没有周铨的演讲,没有耶律马哥的奋战,契丹人此时见了敌军势大,必然会心生畏惧。但现在,虽然敌军数量是契丹人的三倍,可他们仍然镇定,甚至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耶律余里衍,等待她的命令再次突击。

    “不能再轻易出战。”武阳轻声说道。

    上回是敌方没有准备,所以才可以杀个出奇不意,让女真人吃个小亏。但现在则不然,女真人已经发现这支契丹军甚为顽强,绝对不会再大意了。

    “女真人既然举族叛乱,余里衍公主绝非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能混入春捺钵处的人手原本有限,却依然在此派驻近千人……他们肯定耗不起,只需要我们多守半日,他们必然会退!”狄江道。

    对此,周铨深以为然。

    武阳与狄江二人,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顶上去,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分析有用的信息,周傥挑此二人助他,也算是有识人之明。

    契丹人摆好铁桶阵,只等女真大举进攻,而女真人中,隔着半里,完颜鹘沙虎看着契丹人象个刺猬般的防御阵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些辽人不大对劲啊!”他喃喃道。

    虽然对别的女真部落来说,大辽是庞然大物令他们畏惧,但完颜部为契丹效力多年,数代首领隐忍不发,已经深谙契丹虚实。

    大辽在完颜鹘沙虎眼中,是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看上去枝叶光鲜,可是只要有一阵强风,那么大辽就会轰然倒地!

    “可惜人手不足,今日之事,实在太过仓促,否则我们哪里只会带这几百人!”完颜鹘沙虎恨恨地说道。

    这次完颜部举族反叛,并非完颜乌雅束本人的主意,而是阿骨打、鹘沙虎二人擅自行动。但他们也非头脑发热,实是在契丹人内部,有人与他们勾通消息,示意他们如此!

    乌雅束还有些惧怕,可是阿骨打与鹘沙虎却觉得,这是推倒辽国这棵大树的最好时机,故此才会行动起来。

    “先试探一下……让纥石烈人先攻?”在鹘沙虎旁边,一名完颜部之人问道。

    鹘沙虎摇了摇头,先锋已经被挫了锐气,纥石烈部与完颜部关系一向不睦,即使逼迫对方上前,也定是出功不出力。

    想到这,他点了完颜部数将之名,命他们带队去攻。

    完颜部这一次攻击最初还算顺利,仅仅是两轮突击,便将契丹人在山脚下的第一层防线攻破,甚至连第二层防线,也险些被击穿。

    虽然最终还是被赶了下来,可是身为攻击方的完颜部与防守方的契丹人伤亡比大致相当!

    这让完颜鹘沙虎下定决心。

    “再攻!”他大声叫道:“不要给这些辽狗喘气的机会!”

    这一次攻击,连破两层敌人防线,直攻到了大辽公主耶律余里衍的大旗之下,这才被契丹人逐退。

    就在完颜部退下之际,契丹人中突然发生了混乱,紧接着,六七个人从山上连滚带爬冲了下来。

    “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

    在完颜部侧翼,纥石烈部之人又惊又喜。

    却是那些纥石烈部的俘虏,他们借助完颜部攻击、契丹人顾不得他们的机会,夺了契丹人的武器逃了。

    完颜鹘沙虎大喜,将这几个纥石烈部人召到面前问道:“山上究竟有多少契丹人?”

    “不多,总共加起来只有三百余人,而且人心涣散,只需再攻个一两回,必可全胜!”那纥石烈部人应道。

    “哦,我看他们打得还颇有章法,哪里人心涣散了?”鹘沙虎眉头顿时一皱。

    “山上其实是有三批人,一批是余里衍公主的属下亲卫,一批是辽主派来接应的皮室军,还有十余人是宋国的汉人使臣,余里衍公主靠杀了辽主派来的军官,这才控制了皮室军,但那些皮室军都心怀疑虑。之前所以奋战,乃是因为贵部包围得太紧的缘故,他们以为必死,故此酣战不退!”那纥石烈部之人,倒是将山上的虚实都看得清清楚楚。

    听得这里,再与自己此前得到的消息应证,鹘沙虎觉得纥石烈部之人没有撒谎。

    他令这几个纥石烈人自归本部,然后环视周围,笑着道:“既然如此,咱们就给这些契丹人一个机会,大伙先聚拢来,让出一条道!”

    攻击之时围三阙一,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女真人对此也甚为熟悉。因此他们放弃此前堵住两条下山道路的作法,而是让开其中一条,只堵住另一条。

    山头的契丹人若见有了逃命之路,没准抵抗意志就没有那么坚决了。

    果然,随着他这边让出一条道路,上面的契丹人乱了起来,他们内部似乎起了纷争!

    应当是坚持抵抗的和要求突围逃遁的起了矛盾,甚至不待女真人攻击,山头上就起了数处火焰,烟柱冲天,也不知是失手打翻了火堆,还是点燃了向远往报警求援。

    完颜鹘沙虎大喜,他带来的这些女真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深山老林之中翻山越岭,这甚至比起骑马更精通。若是契丹人离开了那座山包,完颜鹘沙虎有把握在途中将之消灭干净。

    “不要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必须持续攻击,给他们压力,迫使他们崩溃!”

    完颜鹘沙虎这些年来南征北讨,跟随阿骨打等人打过不少恶仗,见到机会之后立刻决定。

    女真人在执行战斗命令之上,确实胜过契丹人,完颜鹘沙虎一声令下之后,顿时有两百女真人浑身披甲,开始向山上行去。

    而且这一次动用的,不再是最初那些精于爬山的山林女真!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浑身都被镔铁铠甲包裹,虽然步伐因此变慢,却如同一块块巨岩般,移向山头!

    “箭没有用!”

    当这些女真人逼近时,完颜鹘沙虎听到了山上契丹人绝望地喊叫。

    契丹猎人的射术精湛,向来令女真人忌惮,为了应对他们,女真人有意收集重甲,装门武装出这支重甲部队。在女真人看来,这将是他们与皮室军对抗的主力!

    “铁浮图……杀!”见对方猎弓无法破甲,鹘沙虎举锤大叫道。

    “吼!”

    正在推进的重甲女真听得他在后面的命令,齐齐怒吼了一声,那声势之大,简直可以粉碎一切阻拦之物。

    山上的契丹人更乱了,根本没有人管乱燃的火堆,整个山包都陷入浓烟。完颜鹘沙虎看得极为满意,他已经在琢磨着,要如何炮制那位骄傲的契丹公主了。

    但就在这时,风云突变!

    是风向变了,原本的北风,突然变成了西风,那山正在西面,而女真军则在东面。西风劲烈,将滚滚的浓烟卷起,对着女真人扑面而来!

    这浓烟不仅仅遮住了他们的视野,更重要的是,呛人的烟尘灌入了他们的面甲,冲入他们的鼻腔,占据了他们的肺泡。这些刚才还强壮得象山一般的女真重甲,突然间得了重病,一个个剧烈咳嗽着,几乎直不起腰来。

    即使是勉强控制住不咳嗽的,也因为呼吸困难而无法继续向前!

    山包虽然不陡,可是身着重甲还要行动作战,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现在不能进前,停在原地又继续被烟熏,一时之间,女真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该死!”见此情形,原本得意的完颜鹘沙虎,顿时脸露怒容。

一零三、铁浮

    半刻之后,耶律马哥喘着粗气,却兴致高昂地回到了周铨身边,他还向武阳昂了一下下巴:“如何?”

    因为地形展不开更多的兵力,加之担忧是敌方的陷阱,不能将手中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所以随他冲向女真人的只有一百余人,数量上略占优势罢了。这些完颜部的女真人不象纥石烈部那样软弱,面对优势的契丹人,他们竟然敢冲上来交战。

    莫看时间不长,只有半刻钟,但这真是一番苦战。而战斗的结果,是契丹人死伤二十余,女真人则死了三十多。

    总数上说,契丹人还是占据了优势。

    武阳挑了一下大拇指,没有说话。

    这反而让耶律马哥有些羞愧,他看了周铨一眼:“还是多亏周郎,大宋天子派周郎来我国为使臣,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能带队在半刻之内,便将那队女真前锋击溃,有相当一部分功劳,都得归于周铨。

    一来是周铨以言辞打动众人,让这些契丹人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坚韧的女真乱贼。二来就是他自己,也是因为周铨许诺的一城之主,所以才会奋勇搏命。

    听他夸耀周铨,耶律余里衍眉开眼笑,颇为得意地道:“我的眼光与大宋天子也差不多了!”

    他们这般说,却让周铨与狄江面面相觑。

    大宋天子赵佶,他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若是余里衍眼光真象他,那可就惨了。

    “方才只是敌方先锋,料想他们的大队人马也应该到了,依山防守吧。”周铨早有交待,因此余里衍大声说道。

    果然如她所言,契丹人才刚刚结阵,周围被杀散的女真人又聚拢起来,但是这一次,他们的人数不再只有数十,而是五百余人!

    并且这不是全部,原本散布于密林中的女真人越聚越多,看起来是要向八百、九百甚至一千人发展的趋势!

    若方才没有周铨的演讲,没有耶律马哥的奋战,契丹人此时见了敌军势大,必然会心生畏惧。但现在,虽然敌军数量是契丹人的三倍,可他们仍然镇定,甚至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耶律余里衍,等待她的命令再次突击。

    “不能再轻易出战。”武阳轻声说道。

    上回是敌方没有准备,所以才可以杀个出奇不意,让女真人吃个小亏。但现在则不然,女真人已经发现这支契丹军甚为顽强,绝对不会再大意了。

    “女真人既然举族叛乱,余里衍公主绝非他们的主要目标,他们能混入春捺钵处的人手原本有限,却依然在此派驻近千人……他们肯定耗不起,只需要我们多守半日,他们必然会退!”狄江道。

    对此,周铨深以为然。

    武阳与狄江二人,一个能够在关键时刻顶上去,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分析有用的信息,周傥挑此二人助他,也算是有识人之明。

    契丹人摆好铁桶阵,只等女真大举进攻,而女真人中,隔着半里,完颜鹘沙虎看着契丹人象个刺猬般的防御阵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些辽人不大对劲啊!”他喃喃道。

    虽然对别的女真部落来说,大辽是庞然大物令他们畏惧,但完颜部为契丹效力多年,数代首领隐忍不发,已经深谙契丹虚实。

    大辽在完颜鹘沙虎眼中,是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看上去枝叶光鲜,可是只要有一阵强风,那么大辽就会轰然倒地!

    “可惜人手不足,今日之事,实在太过仓促,否则我们哪里只会带这几百人!”完颜鹘沙虎恨恨地说道。

    这次完颜部举族反叛,并非完颜乌雅束本人的主意,而是阿骨打、鹘沙虎二人擅自行动。但他们也非头脑发热,实是在契丹人内部,有人与他们勾通消息,示意他们如此!

    乌雅束还有些惧怕,可是阿骨打与鹘沙虎却觉得,这是推倒辽国这棵大树的最好时机,故此才会行动起来。

    “先试探一下……让纥石烈人先攻?”在鹘沙虎旁边,一名完颜部之人问道。

    鹘沙虎摇了摇头,先锋已经被挫了锐气,纥石烈部与完颜部关系一向不睦,即使逼迫对方上前,也定是出功不出力。

    想到这,他点了完颜部数将之名,命他们带队去攻。

    完颜部这一次攻击最初还算顺利,仅仅是两轮突击,便将契丹人在山脚下的第一层防线攻破,甚至连第二层防线,也险些被击穿。

    虽然最终还是被赶了下来,可是身为攻击方的完颜部与防守方的契丹人伤亡比大致相当!

    这让完颜鹘沙虎下定决心。

    “再攻!”他大声叫道:“不要给这些辽狗喘气的机会!”

    这一次攻击,连破两层敌人防线,直攻到了大辽公主耶律余里衍的大旗之下,这才被契丹人逐退。

    就在完颜部退下之际,契丹人中突然发生了混乱,紧接着,六七个人从山上连滚带爬冲了下来。

    “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

    在完颜部侧翼,纥石烈部之人又惊又喜。

    却是那些纥石烈部的俘虏,他们借助完颜部攻击、契丹人顾不得他们的机会,夺了契丹人的武器逃了。

    完颜鹘沙虎大喜,将这几个纥石烈部人召到面前问道:“山上究竟有多少契丹人?”

    “不多,总共加起来只有三百余人,而且人心涣散,只需再攻个一两回,必可全胜!”那纥石烈部人应道。

    “哦,我看他们打得还颇有章法,哪里人心涣散了?”鹘沙虎眉头顿时一皱。

    “山上其实是有三批人,一批是余里衍公主的属下亲卫,一批是辽主派来接应的皮室军,还有十余人是宋国的汉人使臣,余里衍公主靠杀了辽主派来的军官,这才控制了皮室军,但那些皮室军都心怀疑虑。之前所以奋战,乃是因为贵部包围得太紧的缘故,他们以为必死,故此酣战不退!”那纥石烈部之人,倒是将山上的虚实都看得清清楚楚。

    听得这里,再与自己此前得到的消息应证,鹘沙虎觉得纥石烈部之人没有撒谎。

    他令这几个纥石烈人自归本部,然后环视周围,笑着道:“既然如此,咱们就给这些契丹人一个机会,大伙先聚拢来,让出一条道!”

    攻击之时围三阙一,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女真人对此也甚为熟悉。因此他们放弃此前堵住两条下山道路的作法,而是让开其中一条,只堵住另一条。

    山头的契丹人若见有了逃命之路,没准抵抗意志就没有那么坚决了。

    果然,随着他这边让出一条道路,上面的契丹人乱了起来,他们内部似乎起了纷争!

    应当是坚持抵抗的和要求突围逃遁的起了矛盾,甚至不待女真人攻击,山头上就起了数处火焰,烟柱冲天,也不知是失手打翻了火堆,还是点燃了向远往报警求援。

    完颜鹘沙虎大喜,他带来的这些女真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深山老林之中翻山越岭,这甚至比起骑马更精通。若是契丹人离开了那座山包,完颜鹘沙虎有把握在途中将之消灭干净。

    “不要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必须持续攻击,给他们压力,迫使他们崩溃!”

    完颜鹘沙虎这些年来南征北讨,跟随阿骨打等人打过不少恶仗,见到机会之后立刻决定。

    女真人在执行战斗命令之上,确实胜过契丹人,完颜鹘沙虎一声令下之后,顿时有两百女真人浑身披甲,开始向山上行去。

    而且这一次动用的,不再是最初那些精于爬山的山林女真!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浑身都被镔铁铠甲包裹,虽然步伐因此变慢,却如同一块块巨岩般,移向山头!

    “箭没有用!”

    当这些女真人逼近时,完颜鹘沙虎听到了山上契丹人绝望地喊叫。

    契丹猎人的射术精湛,向来令女真人忌惮,为了应对他们,女真人有意收集重甲,装门武装出这支重甲部队。在女真人看来,这将是他们与皮室军对抗的主力!

    “铁浮图……杀!”见对方猎弓无法破甲,鹘沙虎举锤大叫道。

    “吼!”

    正在推进的重甲女真听得他在后面的命令,齐齐怒吼了一声,那声势之大,简直可以粉碎一切阻拦之物。

    山上的契丹人更乱了,根本没有人管乱燃的火堆,整个山包都陷入浓烟。完颜鹘沙虎看得极为满意,他已经在琢磨着,要如何炮制那位骄傲的契丹公主了。

    但就在这时,风云突变!

    是风向变了,原本的北风,突然变成了西风,那山正在西面,而女真军则在东面。西风劲烈,将滚滚的浓烟卷起,对着女真人扑面而来!

    这浓烟不仅仅遮住了他们的视野,更重要的是,呛人的烟尘灌入了他们的面甲,冲入他们的鼻腔,占据了他们的肺泡。这些刚才还强壮得象山一般的女真重甲,突然间得了重病,一个个剧烈咳嗽着,几乎直不起腰来。

    即使是勉强控制住不咳嗽的,也因为呼吸困难而无法继续向前!

    山包虽然不陡,可是身着重甲还要行动作战,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现在不能进前,停在原地又继续被烟熏,一时之间,女真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该死!”见此情形,原本得意的完颜鹘沙虎,顿时脸露怒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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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周铨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要为华夏之族、炎黄之裔,把握住这机会,浪潮卷时光,风华绝大宋!大宋风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