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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风华txt下载     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七七、大日耀天

    陆宰虽然口中说自己才疏学浅,但是朱震却不敢如此视他。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原因有两个,一个陆宰之父陆佃,乃是王安石门下得意传人,尽得王荆公之经义;其二则是陆宰家中藏书丰富,不敢说甲于天下,也是天下少有。

    朱震很清楚,他是作为程颐门下来参与这次国是论战,那么陆宰家学渊源,只怕也会代表王安石的新学来争取地位。毕竟王安石的新学长期以来都是“官学”,科举考试考的内容,主要就是对新学的掌握。可是到如今,王门凋零,大多数儒生只是将其新学当成科举的敲门砖,真正承其衣钵者却极少,甚至连蔡京这样的新党巨宿,门生子嗣中都没有几个真正传承了新学学术的。

    陆宰之父陆佃,恐怕是唯一个得了王安石学术衣钵却又在政治上和他相异的人,故此也名列元佑党人之中。但是,当此风云际会之时,陆宰只怕也有意为父亲所尊崇的学术争一条出路。

    但是还带着小孩儿……

    朱震面上对陆宰客气,可由于双方学术立场不同,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屑的。他眼睛瞄了一下陆游,全然不理解,为何陆宰要将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子也带在身边。

    陆游则躲在父亲腿后,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头儿。

    他是真的来见识世界的,陆宰甚是宠爱这个儿子,而且受实学影响,陆宰也倾向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观点,再加上这次国是论战,乃是千年未有之大事,他当然要将儿子带来,好受一受熏陶。

    陆宰与朱震同船,此前相识,少不得一路辩难。等船到了扬州,原本还相互客气的俩人直接就互不理睬起来原因无它,程门弟子对上荆公新学,没有把对方脑子打出来,就已经是双方修养好了。

    在扬州,二人转乘列车,若不是在一些过河渡口处要停留,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乘车抵达应天!

    饶是如此,原本需要花费数日乃至十日的行程,仅仅是两天多的功夫,便结束了。

    才到应天府,陆宰与朱震就不约而同惊唿了一声。

    “人这么多?”

    陆游抬着头,看了看四周,幼小的心里,更是难以掩饰的惊奇。

    好大的地方,好多的人!

    车站门前广场有的是揽客的车子,一个力夫听得他们惊唿,笑着道:“二位先生不知道么,咱们应天,可将是新朝都城,首善之地,当然人多!”

    “还有,如今不是要定国是么,这几天赶来的人越发多了,而且都和二位先生一般,全是饱学之士!”另一个力夫也上前道。

    “对对,饱学之士,二位定然能在这次科考上金榜题名,名动天下!”先前的那位力夫道:“不瞒二位,我今日来做生意时,有位老道人说,今日文曲星要乘我的车,想来就应在二位身上了……”

    “我还梦见我载了位相公呢!”那另一个力夫哼了一声道。

    他二人变着样子说好话,为的就是揽客,陆宰与朱震听得有趣,知道这市井之人,对这次论战一知半解,将之当成了新朝的第一次科举。不过他们都来自外地,自然也需要这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带路。因此,陆宰一笑道:“我们俩不是一路的,正好一边一个,你们也不要争了!”

    他一边说一边牵着陆游向第一个力夫那过去,他心中却在暗想,自己这一世便是如此了,若这力夫所说真的,相命的先生真说他能拉一位文曲星君,希望能应在自己儿子陆游身上。

    他们当先走,朱震自然就乘了第二个力夫的车子。

    还没等朱震开口,那力夫就拖着他小跑起来,朱震有些惊讶:“你知道我要去哪?”

    “先生们自然是要去先生们聚集的地方,啧啧,这几日怕不有几百先生都到了,放心,我送了好几位去,不会有错,应天书院对不对!”

    正是应天书院。

    朱震与陆宰都是一样的想法,周铨宣布的论战,要从明年三月开始,此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提前来,为的是在此做充足的准备,同时交结同道,砥砺学问,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而应天府中,应天书院的学生最多。

    他二人都是来过应天书院的,但是如今应天府变化极大,他们有些弄不清楚道路,所以直到人力车出了城门,他们才讶然道:“书院不是在城中么,你怎么往城外跑?”

    “先生有所不知,城内的是老书院,如今已经被改为博物馆了,专门收容金石碑文书画之类,真正的书院,已经迁到城外。”力夫笑道:“不迁也不行,老书院才能容多少人,如今城外的新书院,啧啧,简直和一个县城一般大!”

    “这又是济王的新玩意儿?”朱震有些不屑地道。

    而陆宰却对老应天学院改成的博物馆甚感兴趣,待得知那同时还是一座大图书馆,而且对全体百姓开放只要能识字者,便可以免费在其中借阅,陆宰更是赞不绝口。

    他自己是个大藏书家,自然知道藏书、借书的辛苦。在他看来,周铨仅做此一件事情,就已经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爹爹,不是说济王不喜欢古书么,他为何还要收藏古书?”陆游扬头问道。

    这个问题,让陆宰也呆住了。

    自古当政者,凡不喜一人,恨不得毁掉此人存在的任何痕迹,无论是文字还是碑石,能灭者尽灭。可是周铨,分明在倡导实学,不喜欢此前儒家各派的学说,可为何还要建个大图书馆,收藏众多儒生的文字?

    要知道其中只怕有不少都与他的新学相冲突相矛盾!

    “这个问题,小人我倒可以为公子解惑。”那拉车的听得哈哈一笑道。

    “哦,还请指教。”陆宰道。

    “大日耀天,岂惧地上的影子。”那力夫道。

    此语让陆宰心中一动,越是细思,越觉其中有道理,但这样富有道理的话,岂是一力夫能说出来的!

    太阳照耀天空,怎么会害怕地面上些许阴影?

    “不意阁下竟然是一贤者隐士,能为此言!”陆宰说道。

    那力夫却是大笑:“此非我所言,这一句话,便悬在大图书馆门前石碑之上,乃济王殿下之语!”

    闻得此言,陆宰默默无语,在他们身后,另一辆车上,朱震同样听得此语,却是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自比于大日,当真是……”

    “听客官的口气,似乎觉得济王殿下比不得大日?”他话还没有说完,车却停了下来,那力夫回过头去,瞪圆了眼睛看着朱震。

    朱震知道这里是周铨的地盘,但依他所想,周铨再泽被众人,也不可能恩及这拉车的力夫。因此他不以为意:“他何德何能,敢比大日?”

    “如何比不得,天下仰赖殿下才有生计的百姓何只千万!便是你们这些措大书生,若非有殿下,早就到异族人面前摇尾乞怜去了行了,你老先生给俺下来吧,俺不拉你了!”

    那力夫直接将朱震赶下车,朱震随身还带着行囊,也被扔了下来,然后力夫指着他道:“俺也不收你钱,只是好叫你知晓些事理!”

    说完之后,力夫怕耽搁自己赚钱,赶紧又走了。朱震留在原地,莫名其妙,好一会儿,才喃喃骂了一声:“贩夫走卒之辈,不可理喻!”

    他骂得心里稍舒畅了些,再看前面陆宰的车子,早就跑得远了,他就是想落下颜面搭个便也不成。他一肚子气,便在路旁等着,恰好又有一个力夫踩着车子过来,他招手唤停,那力夫笑嘻嘻地停下道:“客人这是去哪儿?”

    听得他去应天书院,力夫爽快地招唿了他一声,极是热情。朱震憋着气,与力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将自己方才的遭遇说了出来,哪知道一听到这事,那力夫又停了下来:“咦,原来是俺瞎了眼,拉得一个不知好歹的书蛀虫,晦气晦气,还不快给我滚下去,莫要在这里浪费俺的时间!”

    于是朱震被第二个力夫赶下了车。

    这一次朱震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应天府中,连路边蹬车为生的力夫,都觉得周铨是好的。

    朱震黯然神伤,可是心中却更发了狠,一定要在此次论战中为自己所学扬名。他也不再想着搭车,自己背着行李,沿路问询,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只走得脚都发肿,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新建的应天书院规模果然大,虽然有围墙,可是各个方向都开有门。朱震到得门房处一问,得知他是来参与论战的学者,倒是专门有人招唿:“先生请去那边,那边的学生宿舍区,专门辟了两幢楼,供来的学者暂宿,借宿费用极低!”

    朱震依着指点前去,正与陆宰相遇。陆宰牵着陆游准备乘天色尚明出去转转,见他来了惊道:“朱兄为何迟也?”

    朱震忍不住又牢骚了一顿,陆宰听完哈哈一笑:“这可就是朱兄你的不是了,我问过那些力夫,他们大多都是金人南侵时失去家园的百姓,流离失守,靠着济王支持,这才有份生计,你当面小视他们的恩人,只是将你扔在路边,已经算是客气了!”

    陆宰父亲陆佃所属的新学,与朱震所属的洛学,原本就是不对劲,路上俩人辩难又争过几回,因此陆宰也就没有给朱震留颜面。朱震听得他的话,默然无语。(未完待续。。)

五七八、大学之城

    周铨挺喜欢回应天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是他自己选定的都城,虽然他知道,应天受环境限制,不太适合成为一座超级城市,可是他还是将都城暂时定在此处。

    周边几座卫星城市建起,以徐州、海州的工业,应天周围的人力,两淮的粮食,只要不出现太过愚蠢的错误,倒不虞以后出现本末倒置的现象。

    “君上,狄过来了。”在他身后,警卫低声说道。

    “让他过来吧。”周铨点了点头。

    所谓狄过来了,实际上狄人还在几百米外。他抬着头,望着眼前这座高台,心里既是惊叹,又是感慨。

    这是未来的应天大学城,整个应天府中最高的建筑就在这里,据说此地将建一座天文台,专门研究天上星空轨迹变化。此时天文台尚未建成,不过总体结构已成型,周铨现在的位置,便是其上。

    这座观星台的规模着实不小,周铨不营建宫室,不奢侈浮华,可在这些上面的投入却是毫不吝啬。据狄所知,自从在治地推广义务教育以来,周铨考核各地方官员政绩的标准之一,便是营建多少新的学校校舍,招收多少学生,入学率在适龄孩童的比重……诸如此类,让人惊叹。

    等走到观星台最上,看到背手而立观望风景的周铨,狄慌忙行礼。

    “你过来了,一路辛苦!”周铨随和地与他打了个招唿,然后指着面前正铺开的工地笑道:“且看看这里,觉得如何?”

    “赵佶穷举国之力建艮岳以奉一人之用,君上所耗之资更胜于他而民不疲惫,所建之园更广于他而非君上独擅,此千秋功业,非狄某能评之!”

    狄曾混迹于市井,靠着给人相面卖卦维持生计,自然是个会说话的。他话语中既有夸赞周铨功绩,又隐隐有批评他大兴土木不够节俭之意。他知道周铨性子豁达,能容下批评,因此才敢如此说话。

    周铨果然笑了:“狄公可是在讽谏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建这大学之城,经营的可是华夏百年千年后的基业,我若能给后世留下些什么,这座大学之城,必居其一!”

    这确实是他平生杰作,这座规划中的大学之城,作为应天的卫星城,足以容下三十万人口,就是如今,也可以让两万人在此安居乐业!

    它的营建速度,甚至比起应天新城的速度还要快,有人在私底下玩笑说,新朝廷的驻地还没建好,这边老师学生的学习生活场所倒是先建成了。

    “再有三个月,通往应天新城的铁路建成,到时便有了专门的‘城铁’了,从应天新城,到大学城的时间将大大缩短,此地也就真正可以投入使用。”周铨笑道。

    到那时,也就是周铨所拟的论战开始之时。

    狄对于论战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他所管的事情,也与论战无关。陪着周铨望了一下规划中的大学城后,周铨终于提到了正事:“你手中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狄手中的案子,就是文维申等谋逆案。

    “各方面都已经办妥了,人证物证都在,定是铁案。”狄轻声道。

    周铨点了点头,目光突然一凝:“那好,我信得过你,你将相应人犯全都提到应天来,到时候与论战同时开始审判,公开审判!”

    狄愣了愣,他知道公开审判是怎么回事,在一个**庭之上审理案件,控辩双方或选择代理之人,或者亲自上阵,进行论辩,再由三法台派出的法官根据情形来判断是否有罪,当何刑罚。这种公开审判,在济州、流求包括现在周铨治下的四行省都不只一次推行过,但是那都是些普通案件。

    文维申等的案件,可是关系到行刺周铨,关系到周铨代宋自立,这样的案件,适合公开审判么?

    “君上,是否不适合,刑律中有载,干系到国家机密之事,可以不公开审判。”他心中有疑问,便直接向周铨提了出来。

    “无妨,不过就是华夏军中少数人卷入其中么,再有就是涉及到我华夏取代宋室的事情,这都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乘着天下学者群聚于此,也让这些井底之蛙见识一下,法官审案应该是什么模样!”周铨道。

    狄明白过来,顿时肃然起见:“大日耀天,岂惧阴影,君上以一身当天下之谤,却要将华夏新的刑审之制推行天下!”

    他心中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周铨不需要他拍这马屁,更需要的是他做的实事。

    应下周铨的命令之后,他略一沉吟,又开口道:“君上,杨时那里……他有些事情,属下不知该不该应承。”

    狄总揽文维申等谋逆案,杨时年老体衰,在汴京城中被捕后,一直是软禁着,等狄将文维申等一并拘捕后,齐押解到汴京中进行审讯。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许久,而杨时最初还闹过绝食,再后来不知为何,不但不绝食了,反而开始锻炼身体,说是要亲眼见到周贼下场。

    “他又玩什么花样?”周铨眉头一拧,对这位老夫子,可没有什么好感。

    哪怕程门立雪是后来好学尊师的典范,可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就是敌人!

    “他要借书看。”狄道。

    “此前是写书,现在又要借书?”周铨哼了一声。

    杨时在经过短暂的绝食之后,不知为何又想开了,锻炼身体,还向狄提出要求,要笔墨纸砚。狄经过周铨的同意,给予了他这些方便,同时密切关注他在做什么。结果这位老先生用笔墨纸砚写了两本书出来,都是狄看得似懂非懂的,据说是老先生总结的二程学术,写好之后,他将之交与狄,让他带给周铨,同时又提出要求,要借实学的书籍。

    “这老先生也想要参加国是论战?”听到详细内容之后,周铨愣住了。

    杨时确实是想参加国是论战。

    考虑到他的年纪,还有他在学术之上的实力与地位,周铨对他还算优容,关押之地只能说是软禁,比起文维申、韩膺胄等要好得多,甚至还有报纸可看。正是看到了报纸上有关国是论战的宣传,杨时才改变了绝食的主意。

    在他看来,第一选择当然是忠于宋室,可若忠不了宋室,那么尽可能影响新朝,将二程之学捧上新朝的统治学说位置,那也是不错的。

    周铨对他献上的二程学说没有任何兴趣。

    并不是说二程学说没有价值,只不过在周铨看来,现在没有什么用处,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他要借实学之书可以,我倒也希望,他们这些老夫子能够真正研究研究实学,能读四书五经读出来的,也都是聪明人,若用在实学上,想来也会推动实学大进步!至于他献的书,还给他,告诉他交给他家人收藏吧。”周铨冷淡地拒绝了杨时献书表露出来的意思。

    狄应了一声,见没有别的事情,正准备告辞,周铨却留他道:“你别急着走,还有些时间,中午陪我吃饭。”

    周铨留饭,那可是极看重的意思,狄心中狂喜,知道是自己办事办得妥当,得到周铨认可。他对自己的前途也有些挂记,毕竟这专案处置完毕之后,他会放在什么位置上,还有待周铨决定。

    然后他就看到,接二连三的人来找周铨。

    此时周铨治下之地,除了四行省一市之外,江南之地方官员,也多向周铨报备,事务繁忙,当真可以说是日理万机。周铨只偷得片刻之闲,便陷入文书之海中,不得不去处理那些事务了。好在他身边的幕僚团队非常得力,大多数情况下,周铨只需要在已经拟出的几条处理方案中选择一项签上名字即可。

    直到正午十二时分,周铨的午餐才开始,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倒是狄反而比周铨还多了一份面食。狄心中甚是感慨,他知道这绝非周铨在他面前作伪,完全没有那个必要。

    舍得花大钱去建一座大学之城,却不舍得多吃几个菜,若是大宋的皇帝也能如此,大宋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吃完饭之后,他再次告辞,周铨没有留他,让一名秘书将他送出。

    两人正行礼话别,却听得外头一片嘈杂之声,狄眉头一皱,周铨在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喧哗?

    见那秘书不以为意,他也没有多说,只是道别后,往喧哗处过去,却看到几名巡捕将聚集的人群驱散,在他们面前,七八个男子蹲在地上,有数人鼻青脸肿,还有衣裳被撕扯破的。

    “这是怎么回事?”狄讶然,周铨所在之地,怎么会有这样的打架斗殴现象,而周铨的秘书却关注都不关注?

    “哦,是蜀学的和洛学的在辩论,然后新学的将二者都讽刺了一顿,于是蜀学、洛学一起打新学……你瞧,那被打得最凶的,便是新学的。”看热闹的一人幸灾乐祸地一指。

    狄再度呆了呆,然后心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国是辩论还没有开始,实学还没有上场,这边儒家各派自己就为了争正统地位先是舌战然后拳脚相加!

    “今日你们人多,算我王琳认了,你们等着,明日大槐树下再见!”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叫道。

    狄听得这个名字,顿时眉头一凝。(未完待续。。)

五七九、陆游与周宇

    狄猜的没错,这个自称王琳的,正是王安石的嗣重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其父王棣,本是王安礼之孙,过继到王名下,曾在大宋任显谟阁侍制,在赵构监国后不仕退隐,已经无意于仕途。但是王琳不同,他还年轻,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所期许,因此得闻论战之事,他便从南方赶来。

    身为王安石嗣重孙,新学与旧学之冲突中,特别是在与二程之学的冲突中,他当然难免卷入,象方才,他听得蜀学与洛学辩难之时,都在竭力贬低新学,忍不住出言反驳,然后就被双方同打了一顿。

    不过双方打了他之后,又纠缠起来,彼此也起了冲突。

    若不是巡捕赶来的快,恐怕这一架会打得更大。

    王琳约了明日在大槐树下再见,狄听出了其中意味,那巡捕也只是笑笑,然后喝令这些书生收敛,便将他们放走了。

    狄赶了几步,追上王琳,与他见礼,互说了身份,王琳惊道:“竟然是狄公在前,实在失礼了!”

    狄奉命审理文维申等谋逆案,对王琳来说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士林之中,有人以此为美谈:当初文彦博、韩琦等为难狄青,致使狄青抑郁而终,如今狄侦讯文维申谋逆,正合《春秋》所言,九世犹可以复仇。

    而文彦博等人也是王安石的政敌,故此王琳见到狄,颇有同仇敌忾之感。

    “贤兄方才说明日要再与对方相约,不知是何意思?”见礼已毕之后,狄又问道。

    “今日他们人多,明日再打过就是。”王琳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们新学在这边也有不少人,他们想仗着人多欺负我,没门!”

    狄心中一动:“巡捕不拿人么?”

    “象这样打架,巡捕不拿人,每天少说要打三五起!”王琳道。

    狄突然有些明白周铨的意思了。

    大宋一朝,皇帝都喜欢玩异论相搅,把不同政治观点、学术派别的人同放在朝堂中,让他们斗得昏天黑地,皇帝居中裁决,把持大权。周铨将这种异论相搅更进一步发展,直接将这些人聚在一处,让他们以辩论开关,以争吵为高峰,以斗殴结束。

    他们打得越凶,就越合周铨的心意。

    若是能打出几个书虫的狗脑子,那就更好了……

    狄心中如是想,王琳觉得自己与他是同仇敌忾,却忘了当初是整个文人集团都看不上甚至迫害狄青,所以狄对所有的旧文人,无论学的是旧学还是新学,都没有什么好感。

    若是王琳知道狄在想什么,绝对不敢与此人结交了。

    狄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暗中下手,乘哪次群架的机会,弄倒一两个书虫,激发各学派间的矛盾。不过当他看到路边时不时经过的巡捕时,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念头。

    “君上治下,眼见我有大好前途,为了私心,去做这等事情,实在不值!”

    狄心中既然没有别的想法,自然就与王琳告辞离去。王琳气鼓鼓回到住处,象他这样年轻的学子,根据不同兴趣爱好,多是聚于一处,因此这鼻青脸肿回去,顿时就有人相问,听他说起经过来,一个个义愤填膺,当下都叫嚷着,明日要在大槐树下找回场子。

    他们这边叫嚷,却将小陆游吓着了。

    陆游很喜欢大学城这边的氛围,每天都有许多学问渊博的人在这里,每天都可以看到新奇的东西,另外,他还找到了自己的小伙伴们。

    他唯独不喜欢的,就是这里老出现打架之事。

    仰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伙伴,陆游道:“李宇哥哥,我们去玩吧,我给好吃的点心给你。”

    陆游的小伙伴,正是周宇。

    他比陆游的年纪大些,周铨喜欢回应天府,特别喜欢呆在大学新城这边,因此他自然也跟了过来。

    不象别的富贵人家,要将自己的嫡子藏起来养,周铨一向是鼓励周宇多往外跑多见识一下的。为此他还和师师争过几回,甚至直接说到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是赵佶这样的昏君,这才说服了师师。

    当然,周宇出来肯定是带着护卫的,为了避免惊动别人,他还化名李宇,只说是一位富商家的子弟,父亲与东海商会关系密切,又被周铨提荐成了中枢院参政,因此别人也不疑它。

    听得陆游这样说,周宇摇了摇头,津津有意地道:“我喜欢看他们打架,我们明日也去大槐树下看他们打架吧!”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小陆游不以为然。

    “我有个兄长,打架可厉害了,我看看他们当中有没有能和我兄长相比的。”周宇笑道。

    他说的兄长,是杨再兴。杨再兴在宋行风被擒之后,便返回到岳飞部下,如今正随岳飞一起西征,如今已经打到甘州那边,快将西夏的残余势力完全赶到西域去了。

    小陆游对打架是没有兴趣,但周宇既然这样说了,他便与周宇约定,次日一起去大槐树下看热闹。

    不过他家教甚好,而且出来时身边跟着家仆,回去和父亲禀报此事,陆宰闻言摇头道:“那种纷乱场所,去之何益,你莫去了!”

    “可是孩儿与李宇哥哥已经约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陆游张口说道。

    陆宰听得此语大喜,要知道此时陆游才四岁,有不少娃娃,这个年纪连说话都不利索,他却已经能够引用圣人之言了。不过旋即陆宰又是一声叹息:“吾儿聪明,若是放在早些年,必是桂榜上的人物,可惜,可惜,济王殿下不爱儒学,吾儿便是真文曲星照,于仕途之上也无所补益。”

    话虽如此,他对与陆游相约的周宇更感兴趣了:“这个李宇,你说他知道许多?”

    “是,爹爹,他就在这边上学呢!”陆游一指远处。

    小陆游的心中充满渴望,因为他曾经去过周宇化名上学的学堂,这是一所完全新建的学校,正是周铨大力推广义务教育的成果之一。目前学校里足足有八百余名学生,一应文体教学设施俱全。小陆游到学堂时,只能站在铁栏杆之外,看着里面的学生们学习玩耍,却无法进入其中,因此,他对能进入校园之内,象稍大些的孩童们一般充满渴望。

    陆宰低头看着自己儿子满是期待的面容:“他懂些什么?”

    “他会算数,能算到……算到几万!”

    陆游心中,万就是一个大的单位了,事实上,身为周铨儿子的周宇,虽然刚刚才入学,实际上却已经能够做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了。

    “不愧是商家之子,先教算学啊。”陆宰哈哈一笑。

    “他还知道大地为球,月上有山,月绕地行,地绕日转……四季更替,便是离日远近不同而成。”陆游又道。

    这些问题,他都不懂,只不过周宇在他面前炫耀时,他觉得甚是玄奇,仗着自己记忆力好,都将之记了下来,如今又复述给陆宰听。

    陆宰神情就有些异样了:“月上怎么有山……”

    “他说他用望远镜看了,月上确实有山,还是环型之状!”陆游为自己的小伙伴争辩。

    陆宰愣了愣,好一会儿没有吱声。

    “爹爹,爹爹!”小陆游抓住父衣的衣裳摇晃,他还等着父亲同意呢。

    陆宰心里颇为复杂,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天份极高,甚是聪慧,若是能够好好培养,将来必定能为陆家扬名。但往哪个方向培养,却是陆宰要伤脑筋的问题,从家学渊源来说,似乎王安石的经学该传给陆游,但陆宰很清楚,王安石的经学在新朝不会有地位,新朝就算是要采用儒家为正统,名声已经随着蔡京一起毁掉了的新学,也很难争过二程的洛学。

    幸好程门高弟杨时卷进了谋刺周铨的案子之中,否则的话,新学甚至连战都不用战,直接可以举手投降了。

    特别是到了应天之后,陆宰对新学前途就越发地悲观,看看新学撑场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吧,都是如王琳一般,书还没有读透者,他们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只是不希望自己努力学习了十几年的东西突然在科举考试中用不上,这才站在新学这边,而不是真正信奉新学。

    “那位李小公子家住何处,你知不知道?”陆宰问向仆人。

    陆游才四岁,在外边跑自然有大人跟随,陆宰选用的是家中的一位老仆,做事很是沉稳。老仆听得询问,点了点头道:“我打听过,那孩子的父亲名为李信,乃是汴京人士,早年从济王一起至徐州,因此发家,甚得济王信任,如今乃是一百零八名枢密院参政之一。”

    大宋的参政乃参知政事,副宰相级别的人物,而华夏的两院中参政则数量极多。其中枢密院一百零八位参知政事,有来自军队的,也有来自工商界的,陆宰对此略有耳闻,因此也不怀疑:“备一份名敕,我要去拜访这位李参政……唔,等明天再说吧,明天大槐树下的事情,总得有个了断!”

    哪怕再不看好新学,可是身为如今新学少数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明天大槐树下的约战,陆宰也是要露面的。当然,他自己不会去打架,而是在年轻一代打完架后出面调停。

    但陆宰并不知道,在离他并不远处,大学之城的一隅,有几个人握拳捏手,面目狰狞:“明日大槐树之下,一定要闹出些事情来,最好要死人……不是如今学堂的小娃娃们放学么,哪怕弄坏几个小娃娃都行,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定不能让周贼得逞!”(未完待续。。)

五八零、弩刺

    在规划大学之城时,对一些大树,周铨有意识地进行了避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大槐树便是其中之一,因为个头实在太大,四人合抱都抱不过来,在大学之城还没有完全建成的情况下,这就成了一处地标。很多人相约,就会约在这个地方。

    特别是每天都有来自各方的学子,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仿佛他们已经是天下宰执,于是就少不得来争吵的,来卖瓜子点心和租小板凳的,还有如王琳等一样,明面上是相约辩论,实际上是来打架的。

    事情发生得多了,巡捕们也不以为意,所以当次日有数十书生开始聚集时,他们也只是加派人手,并没有将双方驱散。

    这些巡捕与狄是同样的想法,与其让这些书生们把精力用在批评周铨和实学上,不如让他们内讧,最后先把彼此的狗脑子打出来,这样天下就会少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但也有人来看热闹。

    应天府这些年经济上升的很快,很是多了一批市民阶层,有了点钱又有了点闲,自然喜欢凑热闹。

    这边有不要钱的热闹,他们少不得聚过来,这让就巡捕有些伤脑筋了。到现在,他们干脆圈出了一块地方,专供这些争吵打架者使用。

    周宇是第一次来看这种热闹,因此津津有味,带他来看热闹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铨自己。

    只不过周铨稍稍做了些装饰,除非很熟悉他的人,否则认不出来。

    他是听得周宇回去说结识了一个叫陆游的小伙伴,又通过情报系统得知,约战的双方有王安石的重孙,因此生出兴趣,想要来看一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打架会不会变成流血事件,周铨倒是不担心他自己曾经是学生,学生为女生为座位为插队甚至只为看不顺眼打架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最多不过鼻青脸肿,极限就是断两根骨头,能出什么大事?

    再说不是还有巡捕在边上嘛!

    “哪位是王琳?”当一群年轻学子走到大槐树下时,他还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个头不高走路稍有些外八者便是。”陆宰在他旁边道。

    周铨不放心周宇,跟来看打架,他同样不放心自己才四岁的儿子,也跟了过来看打架。俩小朋友的家长算是第一次认识了,虽然陆宰也曾任高官,可是周铨在京城内外活跃的时候他就外放,因此并不认识周铨。

    虽是如此,对这位新朝枢密院“参政”,陆宰相当客气,特别两人谈话后,陆宰发现这位虽然不甚读圣贤文章,对他话里的一些典故似懂非懂,可是在实学方面水平极高,更让陆宰生出了结交之心。

    若是双方能成通家之好,他就算是要让小陆游学习实学,也不愁没有门路和人脉了。

    陆宰相信,无论是旧学新学还是实学,在有一个方面都是一样的,学问虽然重要,求学过程中结下的人脉更是重要。这位“李参政”既然能够成为参政,肯定在新朝廷的上层里有自己人脉,若能结下交情,以后陆游便可以借助这人脉了。

    “可惜,荆公一世雄杰,后代却有些不成器。”看到王琳那模样,周铨叹了口气。

    他对王安石,是有些佩服的,在这个时代,敢喊出“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者,当真是要有些大无畏精神。

    “新学凋零,始于鱼龙混杂。”陆宰也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

    在他看来,新学后继无人的关键,就是混入新学门下的败类太多。当败类数量太多了,那真正的贤士就会远离。

    “或许吧。”周铨没有争论这个话题。

    王琳到后不久,对方的人也到了。双方争辩了几句,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等不及了,有人大叫道:“打啊,打啊,还等什么?”

    这些来看热闹的人可不是来听他们讨论什么道德文章的,当然要看到打架,最好还能见点血,这样回去之后便有了谈资。一次激烈的打架,甚至可以让他们讨论上小半年时间,乐此不疲。

    王琳此时已经不象昨日那么冲动了。

    听得那些闲人叫嚷,他更是没有打架的兴致了,真若如此,和小丑优伶有什么区别?

    他在犹豫,可被他对面的洛学门徒看出来,却是气馁。对方言语之间,甚至辱及王安石本人,让王琳无法退后了。

    眼见学术争端变成了人身攻击,然后又向着街头斗殴发展,周铨很是满意,陆宰却是不停地摇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若是给济王见了,只怕也要学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了!”

    周宇听得他说起自己父亲,抬眼向父亲望了望,却见周铨神色自若。

    虽然周宇年纪小,可生在周铨这样的家中,如何会不早熟,他心里暗暗学了一手,原来父亲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别人当面说他,他竟然能面不改色!

    “陆先生何出此言?”周铨笑着问道。

    陆宰微一抬下巴,示意那些正扭在一团的书生:“如今应天府各处,都是各家报纸的记者,他们岂会放过这样的场面?想来用不着多久,天下人都知道书生们的丑态,到那时,还有几多百姓会信这些礼义之谈?”

    周铨哈哈一笑,心里暗暗为陆宰点了一个赞。

    这确实是他用心之一,读书人在普通人眼中地位高大,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学问被神秘化了,让普通劳动者望之生畏。但当那些普通劳动者发觉,读书人也不过如此时,儒生们再想恢复原先的影响力,那就困难了。

    他们这边看热闹,那边的争端已经渐于白热化,最初还只是推搡,这个时候已经抡起了拳头。只不过诸人都是书生,自然是书生打扮,一个个长袖宽衣,抡起拳头不是很方便,于是抡了几下后,就变成你揪我头发我扯你的衣裳。

    陆宰看得直摇头,觉得这样子,会教坏小孩,因此拉着陆游转过身,不想让他看。

    然后他就看到人群中隐约指着小陆游的一样东西。

    无论是谁,看到有样东西指着自己儿子,第一反应,定然是保护自己的儿子!

    陆宰抱着陆游,直接用身体去隔断指向自己儿子的东西,然后听得铮一声响!

    一支手弩箭矢射了出来,直接贯入陆宰的大腿,他痛唿了一声,而与此同时,另一支弩矢也射出,这一支则是钉进了王琳的后心!

    正与人扭打在一处的王琳,身体一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杀人了!”

    “杀人啦,不得了,杀人啦!”

    人群之中,顿时有人高叫,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足足有好几百号,瞬间四散,而刺客也夹杂在人群中,想要乘机逃脱。

    陆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陆宰捂着自己的腿倒下呻吟,而周宇脸色苍白,抬头望着父亲。

    周铨嘴唇抿住,将周宇抱住,目光一刹那间变得冰冷。

    有刺客!

    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形下,特别是在应天府大学之城,竟然还有刺客!

    而且刺客不只一人,周铨身经百战,方才的事情,他比别人更明白,有两人执手弩进行刺杀,另外还有同党,叫嚷喧哗以乱局面,好让刺客乘乱脱身!

    只不过手段还是太业余了些。

    周铨带着周宇来,虽然是微服私访,没有什么排场,却并不意味着身边没有带护卫。

    不紧不慢跟着他象是四个家仆一般的,是贴身卫士,而离他们约是七八步外,隐隐将别人排开的,还有八名卫士。

    更远处,更是有二十余名卫士在外围,事实上,刺客们拿出手弩的时候,这些卫士中就有人发现,他们直接冲向了刺客!

    而刺客们最初的目标,其实不是小陆游,是周宇,但是周铨身边的护卫有意无意将周铨和周宇隔在身后,他们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所以刺客以为只要弄乱人群,让巡捕们无法及时反应就可以脱身,那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们的手段,在这些专业护卫面前,根本不够看,因此片刻之后,护卫们揪着六人,把他们按倒在地。

    周铨身边的护卫看了看周铨,周铨做了个手势,于是他们也同样发出信号。

    此时巡捕已经一脸戒备地看着护卫们,有巡捕甚至开始狂吹哨子,附近的巡捕纷纷上前支援。一名护卫上前,将自己的证件给对方看了,那些巡捕才松了口气。

    见局势得到控制,周铨走向方才还扭打一团的地方,那里,王琳伏倒在地上,刚才和他打在一起的一名洛学书生,面色惨白,满手是血坐在尘埃之中。

    周铨上前弯腰,探了探王琳的鼻息,王琳已经断气了。

    他回过头来,又来到陆宰身边,看到陆游还在哭,便向他道:“别怕,别怕,你爹爹不会有事……宇儿,安慰一下你的朋友。”

    周宇自己小脸还是煞白,但他比陆游大些,见识也多点,因此上前拉住陆游。周铨蹲在陆宰身旁,再看了看他的伤势:“你感觉如何?”

    陆宰本人也是书生出身,哪里经过这种事情,痛得脸色难看,听得周铨问,他强忍着疼痛,呻吟着道:“痛……痛……不过应当无大碍,那王琳如何了?”

    “已经死了。”周铨说道,他的目光变得更冷了。(未完待续。。)

五八一、破绽百出的行刺计划

    “军情九所的调查报告全在这里?”

    几乎在周铨回到住处的同时,一叠有关刺客背景和刺杀过程的报告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周铨瞄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太少了。

    抓到的六个家伙,按道理不应该只有这么点口供。

    “这就是全部。”杜狗儿很肯定地对周铨道:“这六人的来都很清楚,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进入大学城中。”

    在外人看来,新应天的大学之城是一个不设防之地,什么人都可以自由进来,但实际上,军情九所和巡捕所的探子们,早将这些人的根底都查过一遍,若有危险嫌疑的,少不得要被带走,很多人甚至就此失踪。

    而这六名书生,一个个身家都很简单:苦读多年,在大宋为太学生,因为如今大宋小朝廷向华夏改制,已经废了太学和国子监,故此来到应天,参与即将在此召开的论战,试图重新确立科举制度。

    他们祖籍何地、父辈何业、与什么人有往来……所有这些,都干干净净,就是平时他们的倾向,也不倾向于旧学。

    可是他们偏偏干出了这次刺杀!

    “什么时候能拿到他们的口供?”周铨看完他们的资料之后道。

    杜狗儿很肯定地答:“三天之内,他们会什么都招出来。我觉得有些棘手的,是他们行刺时所使用的弩,乃是济州所产,当初曾在护卫军中装备!”

    他说到这里,神情有些忧憧。

    身份不同,眼界不同,杜狗儿如今已不再是跟着周傥厮混的无赖,而是军情九所的负责人,甚得周铨看重。他办事很牢靠,并不倚仗自己与周家两代的交情而有出格之举,对威胁到周铨的敌人却又疯狂凶狠,因此有人暗中称他是周铨身边的疯狗。

    他的意思,周铨明白。

    “你是怕还有军中之人与此事联系?”周铨问道。

    “是。”

    因为宋行风的事情,周铨在华夏军中进行了一次“清洗”,至少有三十余名各级将领上了军事法庭,其中大半被判有罪。在这种案件中,有罪唯一的结果就是死。

    即使无罪,也会因为履上的污点而淡出华夏军中,能够到地方上去担任一个闲职就算不错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从此退役,默默无闻。

    虽然对整个华夏军来说,这并不伤筋动骨,可是若仔细揣摩,就会发现这些人都是华夏军一些高级将领的“私人”。

    周铨并非不信任岳飞、韩世忠等将领,相反,他对岳、韩等人都是绝对信任,可是随着底下人员的增多,并不是所有将领都是他亲自培训出来的,隔了一层甚至两层、三层之后,这些将领对他的敬意也因此减退,难免会做出为了自己的富贵,而想要把黄袍系在某位主官身上。

    如此规模的清洗,在华夏军中自然会造成震动,不过凭借周铨的威望,这种震动还在可控之内,不会影响到华夏军的战斗力。可若是此次行刺事件深入调查下去,发现又与华夏军相关,那么新一次清洗不可避免,连续两轮清洗之下,哪怕周铨威望再高,只怕也会惹得人心惶惶了。

    周铨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想:“当时的情形来看,他们想刺杀的倒不是我……先审问一番,有了口供,再决定下一步吧。”

    他希望此事不会与华夏军扯上关系。

    杜狗儿应了一声,明白了周铨的意思,匆匆离开。

    才出了住处,他的住手上前来,将大披风给他穿上,他却伸手挡开,自嘲地道:“不必,不必,我每次见到君上,都会浑身发热。”

    这是真话,对杜狗儿这样亲近的人来说,周铨身上的神秘色彩没有变淡,反而更浓了。与之相应的,是周铨带给周围人的压力,说“不怒自威”都有些轻了,杜狗儿总感觉自己过去的这位世侄,现在的君上,身上有一着压倒性的力量,让人在内心深处感到敬畏。

    敬畏就会带来紧张。

    贺敬之如今就很紧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军情九所?”

    被关在黑漆漆的地牢之中,他口中喃喃地说道。

    地牢的空间很小,只有他一个人,同伴们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黑暗中,他只听得到自己唿吸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自己心跳。

    他就是此次行刺的太学生之一,在汴京之中呆得久了,从一些交往的达官贵人耳中,知道“军情九所”这个机构,特别是听得有关这机构的一些传闻,让他毛骨悚然。

    在他看来,他们这次行刺最大的危险就是巡捕,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仅扰乱了当时的情形,而且还在巡捕之中买通了人手。

    但结果,把他们抓起来的却不是巡捕,那些穿着百姓衣裳的人,动作粗暴却利落,让他们准备的所有花招都成了儿戏。明面上,他们被“见义勇为”者擒获后交给了巡捕,实际上才到衙门,就立刻有军情九处的人把他们要走!

    为什么是军情九处?

    贺敬之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知道,他们刺杀的时候,周铨竟然在场,他们的刺杀行动,也被认为是针对周铨所为。

    “无论如何,我都得撑住……至少要撑住几轮刑讯,若是一开口就招供,实在太过丢脸了。”这个念头浮上了贺敬之的心中,但旋即将他压制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招供,哪怕面对的是军情九所,只要他们不招供,这次刺杀就只会限于小范围之内,若是招供的话……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声响,将贺敬之的沉思打破,紧接着,在上方出现了一道光,那是通往地下的门被打开。

    贺敬之看到一个壮硕的老人走了下来,看起来象是个屠夫。

    “冤枉,老爷,我冤枉!”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是贺敬之还是大叫起冤枉来。

    杜狗儿来到他面前,不紧不慢,笑了笑:“我叫杜狗儿,你应当听说过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贺敬之脸上已经是一片骇然。

    就象杜狗儿敬畏周铨一样,贺敬之对于军情九所和其有“疯狗”绰号的头目杜狗儿,也是极为敬畏。

    故此,当杜狗儿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告诉他自己身份时,贺敬之双股战战,全然没有了此前的勇气。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撑过几轮刑讯,表现出不屈的气概之后,才会被迫屈服呢。

    可是杜狗儿目光在他身上一转,他就双足发软,再一开口询问,他就已经瘫跪下去了。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说,莫杀我,莫杀我!”

    贺敬之的哭诉让杜狗儿瞪圆了眼睛,这厮敢做出刺杀周铨之事,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旋即他心念一转:看来这些家伙,当真不是以周铨为目的前去行刺的。

    那倒是奇了,使用军中退下来的机弩,射杀王琳这样的书生和陆游这样的孩童,有什么意义?

    “你们一共六个人。”没有让对方直接招供,杜狗儿先伸出右手的大拇指与小指,慢吞吞地道:“只有三个人因为立功而活下来,其余三人,都必须死。”

    贺敬之激灵了一下,若六个人全部死,他心里还平衡一些,可是有三个能活着,那就不一样了。

    不恨寡而恨不均,凭什么别人可以活,自己却要死去?

    “你是我审讯的第三个人。”杜狗儿又说道。

    这个压力来得恰到好处,贺敬之不知道自己前面两个人是不是已经招了,他已经收起了任何侥幸心思,决定不惜一切,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杜狗儿听得这厮的供述,神色不变,可是心里却开始嘀咕了。

    一群对废除科举制度不满的太学生,自以为看出“国是论战”背后的阴谋,故此激于义愤,决意刺杀参与此事的学者,嫁祸到周铨身上,以达到破坏论战的目的……

    杜狗儿信这个才有鬼!

    但从贺敬之的表现来看,这厮又没有说谎。

    这背后,定然有文章!

    “是谁人出的主意,要射小孩儿?”待贺敬之稍停,杜狗儿问道。

    “啊……我想想,似乎是卢扬……对,就是他,是他说周围若有孩童,最好射杀一名孩童,这样一来,必能震惊天下!”

    周铨纵容刺客刺杀饱学儒生,刺客动手时滥杀无辜,导致一位孩童不幸这个栽赃,倒是这些读书人以往一贯的手法。杜狗儿冷笑了一声,心里却又提高了警惕。

    他从对方招供的这句话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手弩从何而来?”他问道。

    “卢扬,是卢扬拿来的,我们也问过他,他说这是他在家乡那边收到的……他是相州人。”贺敬之道。

    相州?

    贺敬之才不相信,那个叫卢扬的能够从相州得到这种源自华夏军前身护卫军的手弩。事实上,哪怕现在华夏军已经采用火枪,却也仍然装备有不少手弩。

    不过相州这地方,倒是有些意思,这里是岳飞的家乡,同时也是韩家的大本营,狄正在查办的文维申案,韩家有两位大人物都卷入其中了。

    而且,还有一处让杜狗儿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仅凭一次刺杀,就可以破坏周铨的国是论战计划么?

    破绽百出!(未完待续。。)

五八二、我也可以做

    带着疑惑,杜狗儿开始审讯别的书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没有直接去找那个卢扬,而是将另外几名书生一一讯问过。这四人当中,有三个和贺敬之一般,没费多少力气,就乖乖吐露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唯有一人沉默不语,甚至上了刑,也只是痛昏过去,而没有开口。

    这个名为简仲愚的闽地书生,倒让杜狗儿有些刮目相看。他也没有过多难为对方,在其人昏过去后,便让狱卒好生盯着,自己去询问最后一人,也就是四个招供者都指认的,提供手弩和策划事件的卢扬。

    但当狱卒将卢扬的地牢门打开后,杜狗儿就意识到不对。

    “怎么回事……快唤医生来!”嗅到血腥味杜狗儿叫道。

    灯掌了起来,那个卢扬倒在血汩之中。

    杜狗儿是专家,看出他是自尽,至于自尽的工具,竟然是一根磨尖了的竹筷子。

    用这玩意自尽,痛苦可想而知,这个卢扬竟然有这种决心,让杜狗儿更是高看一眼。

    “给我查,查这个卢扬与什么人经常往来,派人去相州,查一查他家里的情形!”

    医生过来确认卢扬已死之后,杜狗儿面无表情地道。

    但他心里却有些担忧,人在军情九所的地牢中也能自尽,这事情给周铨知道了,他还不知如何交待。

    “白痴,废物,混蛋,蠢货!”

    杜狗儿发愁之时,就在应天府,申胖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骂骂咧咧,骂累了,他就端起面前的瓷杯子喝口茶水,歇口气接着骂。

    现在玻璃的价值已经降了下来,反而是那些上好的瓷器,价格依旧坚挺。那些在工业化的过程中赚得盆满钵满的暴发户们,开始花高价来妆点自己,这些瓷器,还有金石古玩,就成了他们抢手的东西。

    申胖子手中端的瓷器,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不知道这瓷杯子有什么奥妙,只知道这玩意儿,足足花掉了他六千块银圆。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一个天价,可能辛苦十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对申胖子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他每一个时辰,都能赚这么多钱。

    从周铨初到狄丘开始,申胖子申和泰就凭借敏锐的嗅觉和天大的胆子,投靠了周家父子。从那以后,他的生意就扶摇直上,他虽然没有加入东海商会,成为所谓的十三柱石之一,但他自己手中控制的铁制品、水泥等行业,都让他赚了不少钱。

    当周铨殖民日本、高丽之时,他更是跟风发财,将生意也做到了这两个国家,然后他进一步发现了一个好的产业,便是将日本女人贩卖出来给人为妾为婢。日本穷困,那些养都养不活的女人有条活路,自是心甘情愿,而她们的家人也得到了实惠,对申胖子更是奉若善人。

    从这之后,申胖子便一发不可收拾,到了现在,他更是将日本女人卖到了占城、吕宋,甚至胡洲凡是有华夏移民之所,都有他贩卖的日本女人。

    但这只是他庞大产业的一部分罢了。

    如今跪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儿子申世谊,他玩了不少娘儿们,可是生下来带把儿的就眼前这一个。这小子也颇争气,十年前开始出来帮他做事,五年前问他要了一笔款子自个儿做生意,如今也赚下了不小的家当,手头百八十万银圆的产业总是有的。

    所以申胖子很疼爱这个儿子。

    可这一次,申世谊闯大祸了!

    跪在地上的申世谊也是个小胖子,此时趴着瑟瑟发抖,口中嘟囔着道:“爹侈,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就有那么白痴,竟然挑了周铨在的时候干这等事!”

    “唤济王,唤殿下,唤君上!”

    申胖子听得他提起周铨的名字,气得跳起来,抬脚便踢了他两脚。

    “是,济王君上殿下!”申世谊口中如此应付,面上的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

    与别人不同,申世谊对周铨并没有太多的敬佩。申胖子曾和他说过当初周铨是如何耍花招控制住狄丘冶坑的事情,在申世谊看来,周铨的本事也不过就是这样。

    会赚钱是吧,可是他申世谊也会赚钱,而且不是他自夸,他觉得自己比周铨还会赚钱!周铨只会开源,却不会节流,所以他赚的多,花的也多,有许多开支,在申世谊看来,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若是节约下来,完全可以干更大的事情。

    若周铨只是自己这样“浪费”倒还罢了,可是他偏偏要别的商会、工厂,也都如此浪费!

    这是申世谊最不满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凭本事赚钱,为何还要交那么重的税,还要管那些苦工们生老病死?

    “爹爹,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的生意,和我一般想法的可不只一个,若是任周铨这样弄下去,大伙的生意就都做不大了!”

    “不只一个?除了你这蠢货还有别人?”

    申胖子更气了,申世谊自己玩些小花招倒还罢了,毕竟在周铨眼里,那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可是若与别人卷在一起,那意义就不同了!

    怒火翻滚之下,他勐然站了起来,可这一个动作,让他头突然发昏,他指着申世谊正要再骂,可话到嘴边,却无力吐出什么。

    然后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申世谊跪在地上,心里惴惴不安,虽然他嘴硬,可是也知道,当今天下,已经没有谁可以正面抗衡周铨,在得知那几个蠢书生落入军情九所之后,他第一个念头也是恐惧,然后想到自己父亲,便来找父亲求助。

    他只是说他对周铨的政策颇为不满,所以指使了几个书生破坏这次论战,却不曾想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便把他父亲气得不行。他听得唿一声响,然后抬起头,却看到自己父亲象堆肉山一样仰天倒下。

    申胖子年纪不小,这十余年来酒色过度,所以身体并不是很好,他倒下后,后脑勺砸在了那个茶杯之上,然后双脚直蹬。申世谊看到这一幕,慌忙跃起,想来要帮父亲,倒此时申胖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申世谊摸着父亲渐冷的身体,额头冷汗直冒,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因为在谈论极为重要的事情,所以整个屋子里,甚至整个小院之中,就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申世谊在发呆,自然没有别人来帮助,过了好一会儿,申世谊才嗷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往别处去,而是跑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申胖子跟周铨跟得极紧,哪怕他对周铨的政策也不是很认同,可是对周铨赚钱的本领却是拜服,因此当得知周铨要定都应天后,二话不说就在应天大兴土木,为自己建起了别墅。申世谊跑回自己院子,直接来到客房中,喘着气叫道:“糟了,糟了,吴先生,糟了!”

    坐在他屋子中的一人转过脸来,神情淡漠:“有何糟的?”

    若是周铨在此,对此人绝对不会陌生,正是吴加亮,曾经的梁山军师!

    宋江等人被周铨威胁,只能投靠周铨,只不过除了解宝之外,都不得重用,甚至被拆散打发到吕宋去对付当地土着。宋江本人对此倒是没有意见,他如今在吕宋当了个大庄园主,拥有不少土地奴隶。正是在购买日本女奴的时候,他与申胖子有了联系,进而吴加亮也与申胖子暗通款曲。

    申胖子本人忌惮周铨,因此虽然与宋、吴有联络,却只是为了赚他们的钱。但是他儿子申世谊,却暗中与吴加亮关系甚是密切,因为申世谊所做的事业,离不开吴加亮的支持。

    “我爹,我爹……他死了!”申世谊惊惶失措地道。

    吴加亮此时也是四十余岁的人了,闻言腾地站起,眼睛瞪圆,露出急色,然后问起申胖子死的细节。

    待得知他是被申世谊气死之后,吴加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着喃喃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目光一扫急得团团转的申世谊,眼珠转了转:“你慌什么,虽然你爹是被你气死的,但只要你不说,谁人能知道?你赶紧回去,赶在仆人发现之前回去,然后大叫,只说你父亲是中风而死!”

    吴加亮略通医理,觉得申胖子死因极大可能是被气得中风,因此给申世谊出了这个主意。申世谊被他点醒,突然大悟:申胖子可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如今申胖子既死,他便是申家的主人,是每年数百万圆甚至上千万圆收入的主人!

    在全天下的富豪中,他即使排不进前十,也能够排进前二十了!

    一想到这,丧父之痛顿时变淡了,不仅变淡了,申世谊甚至觉得,他父亲死得或者正好!

    “哪怕那件事情,牵连到了我身上,或许……看在我爹的份上,周铨不会责怪我?”

    想到这,他也忘了吴加亮还在面前,匆匆便走,片刻之后,申家别墅之中,传来了哀嚎之声。

    吴加亮却是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

    他原本是想借助申世谊来挟迫申胖子,如今申胖子已死,他的计划就没用了。想到此前的投入可能就此罢休,吴加亮眉头便皱得紧紧的。

    “吴先生,你去哪儿?”他才走到门前,却被从后边跑来的申世谊一把抓住。

    申世谊眼睛晶亮,不等他说话,便压低声音又道:“如今政和铁厂在我手中,你想要我父亲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未完待续。。)

五八三、周铨的大忌讳

    政和铁厂就是申胖子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如今仅这一个铁厂,年冶铁炼钢产量,就足与同政和初年的大宋全国产量相当。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更重要的是,政和铁厂下属有几个小工厂,从事着蒸汽车、列车零件等等的制造。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已经拥有一定的技术能力。

    申世谊拿出政和铁厂说事,就是因为他猜到了吴加亮的用意。

    火枪!

    政和铁厂的技术能力,足以制造火枪和火炮,只不过周铨限制一般工厂参与热武器制造,唯有东海商会下属的铁器制造厂,才拥有热武器制造的许可。

    听得申世谊的话,吴用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目光闪动:“你想说什么?”

    “从我爹那里,你得不到的,可以从我这得到,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们帮我,你,还有你们一伙梁山贼!”申世谊眼中闪烁着勃勃的野心:“只要你们愿意帮我……”

    “帮你挑战周铨?”吴加亮哑然失笑。

    他们可是周铨的手下败将,能够在周铨手中活下命来,靠的就是宋江和他的死皮赖脸和忍气吞声。他可以给申世谊出点主意,给周铨找点小麻烦,但是挑战周铨……这种蠢事,他们做过一次,那就够了。

    周铨绝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为何不能,你如今也渐入这个圈子,理当知道,这个圈子中的人有多厌恶周铨!”申世谊道。

    他口中的圈子,是那些富二代们。

    周铨推动工业化二十年,他自己当然赚得一个庞大的国家,同时也带动了许多人发家致富,象申胖子、孟广、苗仲先等等,都是直接借助于他的指点而成为大富豪,还有一些自己办商会,也在周铨治下,成为富可敌国的巨富。

    近二十年时间过去,这些富豪家的二代们已经成长起来,开始掌握着巨大的财富。

    他们对周铨并没有父辈那样敬畏,巨大的财富也给了他们巨大的野心,同时他们对更多的财富充满渴望。他们也想要去新开辟的殖民地里掠夺金矿银矿,想要在华夏占据更大的市场份额,想要用更低的成本赚取更高的利润……

    但是他们却受到了周铨的强力压制!

    特别是他们想要用延长劳动时间、增加劳动强度、降低工人收入的方法来压低成本,更是被周铨明令禁止。不只一家在这个问题上冒险,结果遭到周铨的严厉处罚。

    创业的富首代们畏于周铨的能力,对此只能装作愉快地接受,可如同申世谊这样的富二代们,却觉得这是周铨的手段,防止他们壮大后威胁到周铨的地位。

    故此,他们丝毫不感激周铨带动的工业化和重商主义让他们发家致富的事情,反而觉得周铨挡住了他们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想想看,这可不是我一家,我所知道的就有十余家,个个家当都不逊色于我家。其余人等,虽然不出声,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们现在还只是在观望,只要周铨稍稍出现一点动摇,或者一次失败,那么……他们就会一起向周铨施加压力!”

    吴加亮听着申世谊的话,好一会儿之后,他嘴角微微往下一弯:“会死人的。”

    申世谊愕然:“什么?”

    “你想的是最好的情形,但你们想过没有,向周公施压……施压的结果,是会死人的。周公何时屈从于压力过,而且,他手中有华夏军,他会用华夏军把任何敢于反抗他的人都碾碎!”

    “哈哈哈哈……”

    听得吴加亮这样说,申世谊反而笑了。

    “吴先生,你离周铨太远了,所以你不知道他的计划,在周铨的计划之中,他要控制的地方……你随我来!”

    将吴加亮带回书房,申世谊指了指一个地球仪给吴加亮看:“最新的地球仪,如今每半年左右,就会换一个!”

    如今华夏的航海技术极是发达,在内河航运上都用上了蒸汽船,但是远扬探险上,则还以帆船为主,毕竟帆船不需要补给燃料。因为周铨重金悬赏的缘故,海图画得越来越细致,越来越多的岛屿、陆地被发现,因此,地球仪也就相应出现了。

    吴家亮自己也有,因此对申世谊带着炫耀的口气不以为然。

    “周铨只想着将这一圈纳入治下,别的地方他不管,我父亲曾经听他亲口说过,他说这一圈之外,要交给子孙去经营。”

    申世谊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在图上画了一圈,大致就是日本、吕宋、三佛齐、占城、真腊和南海半岛,也就是另一世的东南亚一带。吴加亮看得眼中光芒闪动,有些不敢置信。

    从周铨大力鼓励远洋探险来看,他还以为周铨对于土地的渴望是无极限的呢,现在看来,他的野心也不大。

    至少这一圈之外的一些岛屿,面积不小,可是周铨没有兴趣,特别是还有胡洲,据说面积不逊于大宋,周铨也不想将之纳入治下。

    “所以我们是有退路的,我们可以如同周铨经略济州一般,先在这哪儿占下一座岛屿,广招流民,迁人拓垦。当初周铨经营济州时,手下才几个人、多少钱,如今我们哪家不胜过他当时?”申世谊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成功的话,我们又不与周铨争夺帝位,只不过让他将该我们的权利给我们,不成功的话,我们也可以到海外去,到他瞧不上的地方自立为主!”

    吴加亮目光在地球仪上转了好几圈,他看到了吕宋,自己的大种植园便在这儿,与宋江的相邻,他抿了抿嘴:“若你真想成此事……你有途径与周公联系么?”

    申世谊顿时愣了。

    他的途径,就是他老爹申胖子,如今申胖子已死,他哪里还有别的途径?

    不过心念一转,他想到了孟广。

    与申胖子一样,都是从狄丘时起就跟随周铨推动工业化的老人,而且他的眼光比申胖子更好,资产甚至数倍于申胖子,另外,因为能跟紧周铨的缘故,孟广还是枢密院参政之一。

    但孟广同样对周铨提高工人待遇的举措不满,曾不只一次和申胖子发牢骚,说规定工人最低薪资和最长劳动时间之事,纯粹是给他们这些厂主戴上镣铐,令他们不得畅意行事。

    不过和申世谊等富二代只能在背后说不同,孟广曾当面向周铨提起此事,周铨也曾和他解释过,在那之后,申胖子问起此事时,孟广叹息道:“周公所虑,非是眼前,而是百年,若不依周公之言行事,不要百年,只要二三十载,便有奇祸。申胖子你休要多问,说了你也不懂,知道按周公所说去做就不会错就行了!”

    申世谊当时在场,不过与父亲接受了孟广的建议不同,他认为这是孟广在故弄玄虚。

    “我可以通过孟叔父联系到周铨。”申世谊道。

    “那就立刻请那个孟叔父向周铨告哀,若是周铨派人来致哀,那么你还可以留在应天,若是没有理会,你也不要多想其余,直接跑海外吧。”吴加亮道。

    申世谊知道他足智多谋,否则也不会成为梁山谋主,闻言点头:“然后呢?”

    “渡过这一关才有然后,过不了这一关,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申世谊还是有些小聪明的,顿时明白,吴加亮是要观望一番,才做决定是否加入他们。

    他心里冷笑了声,吴加亮此时还想要与他撇开关系,若他不出事倒还罢了,出了事情……就说是这些梁山贼蛊惑他的,想来周铨念在他父亲的旧谊上,不会太过严惩,倒是这些梁山贼,原本就犯忌讳,到时必然要倒大楣。

    想明白后,申世谊面色顿时变了。

    “吴先生,你莫非以为,若是我出了事情,还会守口如瓶,不将先生说出来?”

    吴加亮下巴微微抖了抖:“这与我有何关系?”

    “破坏国是论战,以坏周铨声望,这个计策,难道不是吴先生为我谋划的?”

    吴加亮紧紧盯着申世谊,看着这张变得得意的脸,他眼神微微眯了一下:“莫非申世兄要将这个罪名栽到我身上?”

    “当初我向吴先生问计,吴先生不吝赐教,如今却惜话如金,申某不得不如此。”申世谊冷笑道:“想来吴先生也是有自己打算的,否则为何瞧上了我家造蒸汽机的本事,还有火枪?”

    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勾心斗角,正这时,却听得外头轰的一声响,却是有人在放炮仗。

    申世谊这才想到,申胖子刚死,他作为孝子,还需要去外接待客人。还有申胖子的尸体,也需要处理一下,免得被人看出什么来。

    当下他又看了吴加亮一眼,用威胁的口吻说道:“吴先生,我们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若还是藏着话不说……后悔的不只是我,也不知道济王殿下是更信任我一些,还是更信任你们一些,你们,可是梁山贼!”

    吴加亮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

    他们不但是梁山贼,因为解宝的缘故,华夏军中还有一部与他们有些联系。以吴加亮的智慧,自然知道,这是周铨的大忌讳!

    正如这小子所言,周铨念旧,看在申胖子的份上,或许会给这小子留条活路,而吴加亮和宋江等,犯了周铨的大忌讳,会是个什么结果?(未完待续。。)

五八四、自己争来的权力才属于自己

    正如兀术离开中原时所想的那样,周铨的华夏体制看似完美,但一定会出问题的,因为人总是有野心的生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宋行风的背叛、文维申的谋逆,虽然受到了严处,颇震慑了一批保守份子,但在这同时,也让有些人看到,强大的华夏军并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不能从外部打败他,那就从内部腐蚀他,或者干脆复制他。

    吴加亮敢于再度出山为人出谋划策,申世谊敢于破坏国是论战,都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

    也不知吴加亮又给申世谊出了什么主意,总之,申世谊遣了心腹去求孟广。

    孟广也在应天,听说申胖子死了,其子申世谊求他去周铨面前告哀,心中微微一凛:“申和泰不过比我年长七八岁罢了,竟然这就走了……他的丧事,确实要大办一番,君上那里,也需要禀报一声……若是君上能够派人吊唁,申胖子倒也算是死得光荣了。”

    跪在他面前告哀的是申家的一位堂侄,孟广令他起来,详细问了问死因,那堂侄自然就是转述申世谊所言:申胖子发怒昏倒,摔在瓷杯之上,致使横死。申世谊这一点倒是聪明,他没有撒谎,却隐瞒了部分真相。

    孟广闻得申胖子是这个死因,心中更为同情,当下说道:“此事我可以向殿下提一提,但是殿下如今日理万机,他能不能有时间过问,我可不保证。”

    申胖子的这个堂侄是个机灵人,又跪在地上叩头道:“伯父在世时,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与孟叔、济王有交情,都给他些面子,如今他老人家没了,不怕别的,只怕有小人落井下石。”

    孟广勐然一惊,顿时明白了申世谊的意思。

    申胖子如今的家当,放大宋时,能说是富可敌国。这么大的家当,怎么会没有人瞧上?

    哪怕新的华夏政权有种种律法,可哪怕是在律法之内,也有的是手段谋走申胖子的财产。便是周铨体制内那些官吏权贵们畏于监督,不敢亲自动手,他们也可以通过辗转的手段,让白手套们下手。甚至可能有些富豪,见着这块肥肉,也不顾颜面冲上去想啃一口。

    别人不说,那位苗仲先老先生,知道这个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但若周铨对申胖子的后事表示关注,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各方面人等,都会忌惮,谁知道申胖子的财产,会不会引起周铨的关注,若擅自下手,惹恼了周铨,谁能当得起?

    孟广想明白这一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同时暗暗庆幸。

    他若没有一个枢密院参政的头衔,只怕也和申胖子没有区别。看到申家的担忧,他决定,自己也该为子孙铺铺路了。

    “此事我应下了,我这就去见殿下,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孟广道。

    他既是枢密院参政,又是周铨旧友,自然有办法去见周铨。虽然周铨政务繁忙,得知他求见后,还是抽出了点时间见他。

    “君上,有关国是论战之事,我有些浅见。”孟广一开始并没有提及申胖子,而是谈起周铨如今最关注的事情。

    周铨点点头道:“你只管说。”

    “既是国是论战,不能只许那些书生开口,我们这些……实业家,也当可以参与!”孟广道。

    实业家是周铨给他们的定意,实学、实业家都有一个实字,倒是一脉相承。孟广一开这个口,周铨便是眼前一亮:“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许多人的念头?”

    “不瞒君上,我与蔡行、傅钟、王靖一起商议了下,觉得国是论战之事,我们这些实业家,比起那些书生更有资格参与。”孟广最初说时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已经流传了有些年岁,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的道理,更是说得明明白白,他们这些实业家,放在大宋之时,无非就是些商人,哪怕够得着“国是”?

    “为何如此说呢?”周铨又问道。

    “我名下大小一共二十七个工厂、工坊,十九处庄园,八个矿坑、冶场,为我效力的工人数量有七万一千六百人,每年我自个儿直接给官府上缴的税额足有三百四十四万银圆!”孟广说起这一串的数字,面上带着傲然之色:“那些书生,平日里之乎者也子曰诗云,为官府交了几文铜圆的税?为几个人谋了生计?凭什么他们百无用处却可以对国是指手划脚,我们这些为国家为社稷做了实事的人,却只能等着他们处置?”

    孟广这番话说得周铨的击掌。

    “吾道不孤矣,理当如此!”他对孟广笑道,心情分外愉悦。

    他的反应把孟广吓了一跳,然后孟广才明白过来:“君上一直在等着我们?”

    “对,我一直在等着你们,我为你们争取权力,我在之时存在,我亡之后就未必存在,唯有自己争取来的权力,才属于自己!”周铨道。

    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可能意外死亡。虽然他已经在大宋掀起了工业革命,可是这只是技术上的变革,而不是更深层次的变革。他逝去之后,没有了他的威望和眼光,史的惯性,很有可能让华夏重走老路,那些科技又沦为末流,反倒是圣贤文章再度成为评价英雄的唯一标准。

    现在孟广敢和他谈起此事,就证明这一批实业家们开始觉悟,开始主动地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力和话语权了。

    以他们的头脑加上经济实力,他们真开始主动争取权力,周铨不相信,旧书生们还能够挡得住他们。

    若是周铨知道,不仅仅孟广等想要争取权力,申世谊等富二代想的更多,那他未必会这么高兴了。

    “当初你与我一起,在狄丘从水泥、玻璃起家,可曾想过今日?”喜形于色之下,周铨笑着向孟广问道。

    这正好是个机会,孟广也笑道:“作梦也不敢想有今日,当初我还诈过申胖子……说起申胖子,君上可知,他昨日过世了。”

    周铨一愣:“我记得他今年也不过是五十岁吧,怎么就没了?”

    “意外死的。”孟广当下将申胖子的死因说了一遍,还将申世谊的意思向周铨略略提及。

    得知申胖子死的消息,周铨也有些伤感,申胖子算得上是他的老朋友,沉吟片刻之后,他便对孟广道:“明日下午我有空,你悄悄和申家人说一声,明日下午三时,我会亲自前去吊唁,不过他别把消息传出去。”

    “太好了,还是君上念旧,有君上出面,申世谊这小子应当可以安心了。”孟广一喜:“唉,申胖子的这儿子虽然不省心,但好歹有几分本领,我家那几个小子,才是真正可恼,我让他们在吕宋管几个农庄,结果都管出麻烦来……”

    “你家老三不错啊。”周铨回忆了一下道。

    孟广对他可谓亦步亦趋,他去济州,孟广就在济州办了个牧场,去日本,孟广就在日本弄了个商栈,去流求、吕宋,孟广就把船场开到了流求、农庄和糖厂放到了吕宋。当然,孟广最主要的产业,还是棉布和服装,华夏军的制服,就是在孟广的厂子里订制的,东海商会在将棉纺之类的轻工业剥离出去后,有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被孟广的产业拿住。

    另外就是制糖,孟广在吕宋办的糖厂,将糖和糖制品卖遍东南洋一带,近乎垄断了那边的市场,弄得梁师成怨声载道,两人明争暗斗,没有了大宋朝廷支持的梁师成还吃了不小的亏。

    孟广的三儿子孟绅,就在吕宋管理大片的甘蔗园,周铨夸他办得不错,是指他为了清剿附近的土着,甚至悬赏剥其头皮之事。

    吕宋大多土着都算温顺,但也有少量土着舛傲不驯,对这些人,移民也不会客气。特别是自日本来的那些劳力,不少人闲时就想着捕杀他们以获功勋。

    孟广听周铨赞自己的三子,起身谢过之后笑道:“老三虽然有些胆气,但还年轻了些,我有一事,正要为他求君上。”

    周铨知道他这人谨慎,所求的应当不是什么过份之事,当下痛快地道:“你说。”

    “我想送他入军中,就在海军之中。”孟广道。

    周铨愣了愣:“军中辛苦,还有性命危险,我便是想要照顾,也不好太过你真想送他入军?”

    孟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个儿子胆大妄为,而且心狠手辣,剥土人头皮为靴之事,他都做得出来,若不塞入军中教训几年,恐怕会做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而且孟广很清楚,周铨的新政权中,以后会有两个大的集团,一是学堂系,在新式学堂中教出来的学生,二是华夏军系,曾经在华夏军中服过役。这两集团又彼此交织,若能在其中结交下人脉,哪怕以后自己老了没了,也不必担忧子孙后代的安稳。

    周铨应诺此事,孟广再没有别的事情,便告退请辞,回去将周铨要来吊唁的消息悄悄传给申世谊。本来跪在家门口扮孝子的申世谊顿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来的宾客,直接去寻吴加亮。

    将孟广的回应说了一遍后,申世谊眼中闪动着野心与杀气:“我当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五八五、没有想到

    时值岁末,天气渐寒,吴加亮回头望了一眼申府,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身边的伴当伸了个懒腰:“先生,为何走得这么急?”

    此时才是凌晨四时许,天色还一片漆黑,申家在办丧事,因此门前还有灯光。吴加亮噗的一声笑:“是非之地,岂能久留,现在就希望我料想的……不会太错。”

    “先生这话说的,不是先生给他出了主意吗?”那伴当似笑非笑地道。

    吴加亮嘴角微微一弯,神情有些怅然:“我给他出的主意,只求能瞒过周铨,可是说实在的,我心中……把握并不大。”

    “先生一向自诩足智多谋,莫非还怕了周贼?”那伴当言辞有些犀利了,话语之中,敬意殊少,证明他并不是吴加亮真正的伴当。

    “我若不怕周公,如何会有你们‘无面’诞生?”吴加亮微微一笑,心里暗道,口中却没有说。

    怕周铨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天下英雄,几人不怕周铨的?就算是“无面”一伙,他们都与周铨有血海深仇,对周铨恨之入骨,可还不一个个怕周铨怕得要命!

    即使到今天,还没有人知道,他吴加亮在“无面”中的作用,当初方毫若不是遇上他,向他求策,哪里会有“无面”的出现!

    “先生这么怕,怎么能成事?”那伴当又道。

    吴加亮脚下没停,口中终于开口:“若不是你奉了方毫之命来寻我,我原本在吕宋当我的土财主,好端端的享福不干,来成什么事情?我给你说,你们想要弄到火枪的造法,想要弄到蒸汽机的造法,就少在这里乱出主意!”

    被吴加亮一训斥,那伴当终于闭住了嘴。

    伴当是奉方毫之命来的,他深知蒸汽机与火枪这两件事情的重要性,连塞尔柱的数十万大军,都在火枪之下土崩瓦解,而蒸汽机亦是令兀术垂涎三尺他比别人更清楚这东西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变革!

    但是在被周铨拔除了绝大多数“无面”与“复仇”的爪牙之后,甚至连暗中与他们勾结的文维申都已经被捕后,兀术没有别的渠道可以尽快弄到这两样科技,方毫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动用吴加亮这枚隐藏得极深的棋子。

    吴加亮同样不安份,或者说,在吕宋呆了十年后,他已经厌倦了农场主的身份,又起了别的心思,自然一拍即合。

    “没有想到申胖子竟然死了,申世谊这厮的野心又如此之大!”吴加亮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非如此,怎么会横生枝节……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申家若不出问题,申世谊必须仰仗于我,只能交出火枪与蒸汽机的秘密;若是申家出了问题,我乘乱从中带走些工匠,也能够完成此事!”

    打定主意,吴加亮加快了脚步,他还要赶最早一班列车,早些跑到海州去。

    申世谊知道吴加亮已经离开,吴加亮离开的理由与周铨要来有关。周铨到申家吊唁,肯定事先要派人来清场,至少要将申家有什么人弄清楚来。若是给周铨知道吴加亮在此,肯定是要生出怀疑之心的,因此吴加亮先走一步。

    而且丧事烦扰,申世谊也没有功夫去细想。等到中午时分,孟广也赶到了申府,巾唁之后,他拉着申世谊道:“君上要来,你这边吊唁的人照常吊唁,但你要机灵一些,莫让闲杂人等扰了君上,家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人,也早早打发离开!”

    申世谊谢过他的指点,请他到后边歇息。不过孟广来了好一会儿,周铨也没有到,这让申世谊心里有些不安了。

    他瞅了个空,到后边寻着孟广:“世叔,殿下他可曾说几时来?”

    “下午三时,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如今时间还没到,你不必那么急。”

    “殿下要来,肯定先要派人到我这里来看看吧?如今都一时了,还没有人来看……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申世谊一边说一边观察孟广的神情,孟广愣了愣,微微点头:“世谊,你长进了,这事情我都没有想到,你早能这么长进,你爹也能九泉下瞑目。”

    申世谊干嚎了两声,算是表达自己对申胖子的孝思。

    孟广琢磨了会儿,又说道:“不要急,殿下答应的事情,除非真有什么大事,否则他不会改变的。”

    申世谊心里暗说了声“但愿如此”,他不好长时间离开灵堂,当下又回到前面去了。

    孟广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周铨不会轻易改变行程。就在申世谊回到灵堂中不久,便有几个人前来吊唁,默默向申世谊出示了自己的名牌,却是军情九所之人。

    申世谊大喜,当即令人领着这几人四处行走,把申府转了个遍,申府有多少人口,什么身份,也一一禀报给他们。

    就在军情九所的人检查申府的同时,杜狗儿缓步踱向地牢。

    周铨外出的安全,虽然也属于军情九所,但杜狗儿不会插手,他主要负责还是侦察所有心怀叵测者。

    “卢扬竟然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他以为这样一来,就没有口供,却不知道,这种死法,本身就是一个口供连死都不怕,那他怕什么,肯定是怕他身后的人被牵连出来。”一边走,杜狗儿心中一边想,当他来到一间地牢门前时,停住脚步:“唯一一个没有开口的,就是这里面的福建子……蜀人与闽人,腹中有虫,满肚坏水,他不开口,难道说是知道什么?”

    这间牢中的简仲愚躺在一堆干草之中,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

    当牢门打开,杜狗儿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微微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这几天杜狗儿只要来,便会刑讯他,周铨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阻止刑讯之事,因此简仲愚颇吃了些苦头。

    杜狗儿看到了简仲愚一闪而过的那丝痛苦神情,他抿着嘴,露出一个笑:“简仲愚,今日我又来寻你说话了。”

    “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在我身上就是。”简仲愚道。

    杜狗儿呵呵笑了笑:“不,不,今日不刑讯你,只是和你聊几件事情。”

    不刑讯的说法,让简仲愚愣了一下。

    杜狗儿道:“我蒙老君上和君上两代信任,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汴京中,游走于豪门高第之间,与大宋的内相梁师成相识。你知道的,梁师成原本也是一个书生,后来才入宫当了内侍。他如今虽然已经不是内相了,却一直与我交好,我前几日被你逼急了,所以派人去找他,让他为我寻个宫中的刀客来,就是专门割男人那玩意的,别用那种眼光看我,那刀客当然不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为你准备的,你不是骨头硬、很有种么,我倒要看看,被割了那活儿,你是不是还骨头硬、很有种!”

    拿别的威胁,简仲愚可以面不改色,但听得杜狗儿说这个,他当即大怒,心中悲愤交加:“济王不得士人拥戴,就是因为身边都是你这般阴损伤天德之辈!”

    “多骂几句吧,我是无所谓的。”杜狗儿噗笑道:“真想不明白,你为何死不开口。”

    “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说的是,你以为你一死就能瞒住什么?”杜狗儿眼前一亮,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这个简仲愚,肯定还知道什么!

    简仲愚哼了一声,没有接话,抿着嘴,不肯再发一言。杜狗儿心念电嘴,口里慢悠悠地道:“卢扬是相州人,相州距离应天府不远,故此我派出去的人,此时可能已经到了他家。能让他宁死不说的,无非就是父母家人,只须一问他父母家人下落,便知道他背后的指使是谁。此事其实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多花几日时间罢了,简书生,你莫非以为我们真查不出来?”

    简仲愚抬头看着杜狗儿,仍然是冷笑,显然,他不怕这个。

    “就算他家人下落现在无人可知,但是还有别的线索可查,比如说,为何你简仲愚知道卢扬的秘密,这其中必有缘故,或许到闽地去查你家人,可以得到某些消息呢。”

    这又是拿简仲愚家人恫吓他,简仲愚眉头一挑:“周铨不会许你们这样做的。”

    “是啊,君上一直宽厚,讲究罪不及家人,可是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却将他的宽容当成纵容,屡次三番做这没有良心的勾当。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作君子可欺之以方?不过抱歉,事情是我做的,我下的命令,根本未禀报给君上,我是阴毒小人,可不管那么多。”杜狗儿洋洋得意地道。

    简仲愚勐然从草堆中跳起,向着杜狗儿就扑去,却被身上的枷锁制着,踉跄一下倒在了杜狗儿的脚下,杜狗儿一脚踏住他的头,呵呵笑道:“击着要害了吧,你们也就欺负君上仁德,还以为现在是前朝,你们这些读书人闹事能不治罪?嗯,那是什么,让我看看……”

    简仲愚扑出来的时候,带动了身下的干草,露出下面的地面,杜狗儿看到地面密密麻麻,竟然写了许多字。

    那一刹那,杜狗儿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只是瞄了一眼,那是简仲愚书愤的文字,无非就是攻击周铨罢了,杜狗儿自己却快步出了地牢,走向距离不是太远的另一处地牢。

    片刻之后,他带着奇异的笑,又来到简仲愚面前。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卢扬虽然宁可自尽也不开口,但他和你一样,有读书人的臭脾气,故此竟然留了点文字下来,偏偏是这文字,将他背后的人曝露了!”杜狗儿嘿嘿笑着。

    他的笑容,让简仲愚既是痛恨,又是惶恐。他在书愤之中,没有泄露卢扬的秘密,可是卢扬自己呢?(未完待续。。)

五八六、灵堂之变

    眼看就要到下午三时了,申世谊心中焦急,他嘴角边上血泡都起来了,看在来吊唁的客人眼中,只道他生性纯孝。

    加上申世谊一向以富二代中“有才有能”着称,倒没有谁想到,申胖子之死,一半是被这个儿子气的。

    孟广此时也不在后院呆着,而是来到了灵堂前,等着周铨到来。

    军情九所的那几人,已将申家的宅院搜检了一遍,如今则站在各个要冲地方,警惕地看着往来的宾客和奔走的仆人。

    “叔父?”申世谊终究还是心焦,他向孟广问道。

    孟广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耐心等。”

    他话声刚落,突然间外头微微一乱,紧接着司仪喊道:“通州商会会长苗公来祭!”

    申世谊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一颤,脸色变了。

    苗仲先与申胖子的关系不睦,双方在产业上有一定的竞争关系,申胖子在世之时,苗仲先对他礼让三分,可是现在,申胖子已死!

    申胖子的宝泰商会,如今已经失去了支撑的顶梁柱,若是苗仲先对其下手,凭着申世谊,未必守得住。

    商场如战场,申世谊这些年来,也没少在商业竞争之中施展手段,因此他更怕苗仲先这个皮厚心黑的旧日徐州太守。

    “孟叔父?”他再度看向孟广。

    孟广面上却微露喜色:“这是好事,苗黑心想要对付你家,今天他就不会出现,至少不是这个时候出现,他会等吊唁结束,确信没有什么强力之人来助你家才出现。现在就出现,证明他得到了消息,那位马上就要来了!”

    苗仲先早年初任徐州太守时,先是对周铨倨傲,可是在受过教训之后,立刻就卑躬屈膝,这见风使舵的本领,就是孟广也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此后,他在徐州太守职位上,对周铨的任何安排都全力配合。比如说,在别人还置疑铁路之时,他抢先投资,在徐海铁路上占了一份子。

    这眼光与面皮,也让苗仲先成了巨富,虽然后来不再当官儿,可积攒下来的家当,就是蔡京都闻之生羡。此后他与孟广一样,紧跟着周铨的步伐,生意自然越做越大。但是他与周铨的关系,却是不咸不淡,尽管他拼了命逢迎自荐,当周铨要拟定一百零八名枢密院参政时,却仍然没有他的名字。

    这让苗仲先非常不安,也让他更为迫切地要拍周铨马屁,凡是周铨出场的公共场合,他只要能打听到消息,定然也会赶到,为的只是在周铨面前混个脸熟。

    此时他赶到了,证明周铨快要到了。

    听得孟广这样分析,申世谊心头稍安,面上哀色都少了几分。几位吊唁者来与他说话时,他腰杆不觉也挺直了些。

    然后就看到苗仲先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

    若从外表来看,苗仲先生得一副好相貌,气质脱俗,说是大宋的宰执大臣,也有人相信。他一见孟广,未语先笑,然后再来到申世谊面前,连连叹气:“唉,令尊英年早逝,实在让人叹惋,世侄还要节哀顺便,莫使令尊泉下难安。”

    这话带着点味儿,不过申世谊也顾不得那么多,当下孝子磕头,苗仲先于灵前施礼,将这过场走遍后,苗仲先动作敏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孟广身边:“孟参政,今日那位会来?”

    “若那位不会来,你这时会来?”孟广不怕他,话语里也带着讽刺之意。

    苗仲先哈哈一笑,全然不顾是在申胖子的灵前:“这话说得,你且看吧,过会儿象老夫一般来的,还有不少!”

    如同苗仲先所说,他的到来,仿佛是一个信号,在他之后,接二连三又有许多人来吊唁。此前来吊唁的,要么是申家的亲朋故旧,要么是些想要在申家宝泰商会中讨吃食的小商会,但现在来的,都是些商场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就是申世谊自个儿,都有些愣了,原本他以为,这些人遣个子侄来吊唁就已经给足了面子,没有想到他们会亲自来。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看的并不是他的面子,甚至不是被他气死的申胖子的面子,而是听到了风声,知道周铨要来,这才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他面前。

    想明白这点,申世谊既是嫉恨,又是不满。

    “当真是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的本领难道就比周铨小了么,他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他的那些所谓实学,其实都是研究院里弄出来的,我们家在政和铁厂里,也有研究院,搞出来的东西,也未必比他差了!”

    他心中这样嘀咕,但实际上也明白,宝泰商会的政和铁厂研究院,实际上最大的工作,就是在破解龙川研究院的部分成果罢了。

    比如说蒸汽机,比如说火枪,其实都是在仿制,至于自己研究新的,他们还没有这个本领,也没有周铨这么值得投资。

    象这样的研究院,如今已经有许多,几乎各大商会都会根据自己经营的方向,设置一个研究院。因为大伙都从周铨那儿学到了,知道研究院平时看上去没有什么,但百种研究里只要有一种突破有实用性,就意味着滚滚财源。

    这么多人到了,一起在这等,申世谊的心算是定了下来,周铨来的事情,应当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可是左等右等,三时到了,三时半到了,四时到了,四时半都到了,周铨人却还没有来!

    本来三时到了没来,申世谊可以理解,周铨如今可谓日理万机,总有一些事情会耽搁他的行程。可三时半没来时,他就在猜,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等到四时半,周铨仍然没有来,申世谊嘴边的血泡又多了好几个。

    心急如焚。

    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向孟广询问,孟广此时脸上也有汗水,只能强自镇定。等到快五时,天色都暗了下来,终于外头司仪喊道:“济王殿下……”

    听到这四个字,申世谊觉得身上的万斤重担终于卸了下来,他忍不住就要长出口气,但那司仪却接着道:“……派遣杜公……杜公讳狗儿吊唁……”

    一开始司仪还念得很正常,可是当看到名敕上的“杜狗儿”三字,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这位可是军情九所的当家人,虽然少有人看到过他,但他的大名,在上层当中却有不少人知道。那司仪便知道,这位出现的地方,准没有什么好事!

    不仅是司仪,里面的苗仲先等人,听到来的不是周铨,反而是杜狗儿,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只不过众人此时虽然神情变化,却没有人敢提前离开的。

    而申世谊更是觉得腰腿都没有了力气,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突然间后悔起来。

    只不过他还带着一丝希望,虽然杜狗儿所执掌的部门很可怕,但同时他也是周铨最亲信的人。或许周铨身边一时派不出别的人手,所以才将他派来了,若真是如此,他能乘机与杜狗儿结交,也算是件好事。

    在他身边的孟广神色也凝重起来,这一次再遇到申世谊求助的目光,他再无半点反应。

    若他猜的是真,那么……他和申胖子的交情,就止于申胖子死的那时了。

    杜狗儿终于出现在灵堂前,他目光转了转,见到一群似曾相识的人,不由笑了起来:“还挺热闹的……各位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就请先回吧。”

    那些商场上的大人物顿时如释重负,不少人抹了抹额头的汗,也顾不得和申世谊道别,直接就走了。

    孟广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申世谊的身边,在经过杜狗儿时,他还作了个揖,面带苦笑地道:“看来我是来错了。”

    杜狗儿向他还礼:“参政说的是哪儿的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申胖子虽然有眼光,但他儿子似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身为长辈,被晚辈蒙蔽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是给孟广定了性,孟广松了口气,再也不看申世谊。申世谊却知道,这是自己救命的护身符,在后边连声唿喊,可是孟广却跑得比什么都快。

    开玩笑,帮助申世谊邀请周铨来吊唁,这已经是洗不清的嫌疑了,此时情况已明,再呆在这里,只怕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杜狗儿来到申胖子的灵牌前,捻了三根香,点燃后做了三个揖,然后抽入香盆之中。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几乎趴在地上,顾不得回礼的申世谊。

    申世谊此时眼泪鼻涕都流在了一起,还沾上了地上的尘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再无半点富二代的气质了。

    杜狗儿长长叹了一声:“我与你爹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奈何你会煳涂,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啊你!”

    他口气和缓,申世谊听得他与死鬼老爹还有交情,心里顿时又生出一丝希望,嚎叫着道:“世伯,世伯,是侄儿的错,侄儿犯了浑,被小人蒙蔽,侄儿愿意将功赎过……”

    申世谊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有吞食天下的气概,但只是面对一个杜狗儿,他便已经承受不了,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出来,好给自己换一条生路。

    只不过,能不能换到生路,却由不得他了。(未完待续。。)

五八七、真巧与不幸

    申世谊的喊声才结束,突然灵堂门前,又传来了脚步之声。

    孟广抹着汗,一脸无奈的神情又走了回来。

    除了他之外,方才离开的吊唁客人,也都神情各异地退了回来。

    申世谊自然也看到这一幕,他心里突的一跳,莫非又有什么变化,只是不知,这变化是好,还是坏?

    他偷瞄了杜狗儿一眼,杜狗儿却还是笑吟吟地。

    然后,外边司仪颤抖的声音再度响起:“济……济王殿下亲临吊唁,孝子行礼……”

    一队华夏军军士左右分开走了进来,在他们中间,周铨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他和别的吊唁客人一般,在申胖子的灵前捻了三根香,然后拜了三拜,将香放入香炉之中。

    按礼仪,身为孝子的申世谊应当跪谢,可是申世仪此时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拜在地上,瑟瑟发抖,因为周铨进来之后,根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周铨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扫,然后对孟广笑道:“孟兄,让你看笑话了。”

    孟广苦笑道:“是我惹来的,罪过,罪过……”

    “与你无干,孟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周铨说完,再看了看苗仲先。

    苗仲先这老头儿倒是笑嘻嘻地,他向周铨拱手道:“殿下,殿下,老朽有些消息,正要向殿下禀报。”

    “哦?”周铨扬了扬眉。

    “殿下宅心仁厚,要我们善待工人,可是总有些利欲熏心之辈,完全没有仁爱之念,只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要将所雇工人往死路里逼。这伙人碍于殿下律法,明里不敢如此,便私下串联,还欲将厂子迁到殿下治外之地去,一来可以避税,二来可以盘剥工人!”苗仲先大义凛然地说道。

    趴在地上的申世谊眼珠都红了,这是他们的安排不错,可是苗仲先这个贪婪无耻之徒,竟然也敢说起这个!

    偷税逃税的事情,在周铨治下,苗仲先是不敢做,但把厂子迁往周铨治外以避税,这种事情,苗仲先即使不是第一个做的也是前十个做的之一。至于对工人心狠手辣,苗仲先也是出了名的,他钻了律法的空子,让工人“自愿”加班,然后又以三十五岁以上的工人没有了上进心为借口,将那些早年为他效力、如今薪资涨到一定程度的工人尽数赶走,取而代之的是些年轻薪少的工人。

    这厮还有脸说别人!

    “别人倒还罢了,只是耍些小花招罢了,殿下明察秋毫,只是不与其计较,可是这个申世谊,他不只耍小花招,还纠集了一群与他一般的二世祖们,暗中不知在做什么背法的勾当,他老子倒是个人物,却在知道他们的勾当后被这小子杀了。”

    苗仲先最后一句话,让整个灵堂都骚动起来。

    以子弑父,这种指责,可是大罪!哪怕明知道周铨来者不善,申世谊肯定是有什么违法之事,但弑父这罪名,还是太过了。

    周铨瞥了苗仲先一眼,目光里有些厌恶。

    苗仲先的想法,周铨很清楚,无非是看中了宝泰商会,想要将之攥在手中罢了。

    “殿下不信?我有人证!”苗仲先嘿嘿一笑,然后拍了拍巴掌:“出来吧,济王殿下在这里,将你看到的事情全说出来。”

    披麻带孝的申家家仆中,有一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小人申阳,见过济王殿下。”

    这是申家的一个管事,周铨没开口,杜狗儿问了,他便将自己的身份还有所见都说出来。

    原来那天申世谊在气死申胖子之后,急切间跑去寻吴加亮问计,却不知申阳偷偷进了他们父子谈话的书房。申阳早就被苗仲先买通,原本是去偷听他们父子谈什么秘密的,结果听到了整个过程。在他走后,还专门跑进了房内,看了一眼申胖子的死状,确定他是因为气昏头摔死,便将消息悄悄给了苗仲先。

    “所以说,我说他弑父,并无不妥,申胖子就是被他气死的。”申阳说完之后,苗仲先冷哼了一声道:“无父者必无君,无君者必不忠,不忠者必与外贼相勾联,殿下,此竖子罪莫大焉,老朽甚至怀疑,他与‘无面’贼子也有所勾结!”

    这个帽子一扣下去,连周铨都吃了一惊,看着苗仲先“一脸正气”的面容,他哑然失笑:“苗老先生,你好大的胃口!”

    若真和无面有关系,那罪名比起弑父又大了不知多少,而且卷入此事的,不只是申世谊一人,许多富家,都会卷入其中!而这些富家的产业,到时肯定要有贱卖,那时正是苗仲先这样手中拥有大量现金的大鳄们狼吞虎咽的良机。

    周围来吊唁者,家中子弟凡与申世谊有往来的,一个个面如土色。这些富二代们的小把戏,其实哪家家主不知道,只不过他们一直觉得周铨对实业相当宽容,对他们也是极尽笼络,所以并不是太过在意罢了。

    可是现在,他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苗仲先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老朽自与殿下结识起,就对殿下忠心不二,若能有助于殿下,什么事情老朽都愿意去做!”

    周铨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那些吊唁的客人们如释重负,也第二次离开,这次可不会再回来了。

    “君上说呢,他既然说出要来吊唁的话,就不好食言,所以我劝君上晚半小时出发,让我来打头阵。”杜狗儿笑嘻嘻对申世谊道:“你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你诈我!”申世谊哪里还不明白,他双眼几乎突了出来。

    杜狗儿可能查到了点什么,牵连到他的身上,但是并不是很重要的线索,也不知道其中细节,他方才只是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逼得申世谊自己露出了马脚!

    “对,我刚才是诈你,但现在不是了。”杜狗儿声音转冷。

    对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申胖子灵堂前发生的事情,让孟广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回到家中呆了两天,他都是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到了第三天,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再次去求见周铨。

    如同上一次一样,周铨在傍晚时分抽出时间来见他。

    “君上,申家的事情,是我鲁莽,我有错,愿意认罚!”一见到周铨,他就忙不迭地认错求罚。

    申世谊包藏祸心,他却劝周铨去吊唁申胖子,若当时遇上了刺杀事件,那他就百死莫赎其罪了。

    周铨摆了摆手:“若无此事,杜世叔也不会怀疑到申家身上去,他此前得到的线索,只有一个‘申’字,后来知道我当日行程,才怀疑申胖子之死与此有关,没有想到还真猜中了……”

    孟广也是咋舌不已,没有想到这么巧。

    然后周铨从书桌上寻出一份文件,交给孟广看。

    那份文件,是申世谊的口供。

    申世谊当然要撇清自己,即使有些罪名推不掉,他也要想方设法将之减轻。在他的口供里,他完全是被狐朋狗党们带坏的,再加上吴加亮的挑唆,才使得他想要阻挠国是论战,进而破坏周铨的声望,以达到逼迫周铨在权力分割上让步的目的。

    孟广有些看不懂,他知道周铨的脾气,便发问道:“什么权力分割?”

    “就是你们这些参政,还有中书院的议政们的权力说简单一些吧,文维申等对我不满,并不是因为我觊觎宋室江山,而是因为我不肯与他们这些士大夫共治天下;而申世谊对我不满,也有此类似,他们觉得,我该与他们一起共治天下,他们想要士大夫的位置,而让我只当一个垂拱而治的摆设。”

    孟广听到大怒:“此为大逆不道,这些小子,竟然敢如此大胆!”

    “为何不呢,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本领不小了。”周铨呵的笑了一声:“在他们的计划当中,若是不能逼迫我直接让步,那就间接逼我让步,先破坏我的声望,再将产业转移至我治外之地,凭借在我治外之地税收、工人薪资上的优势,与我展开正面竞争,直到打垮如今东海商会的各大厂坊……当然,这是文的手段,还有武的手段,学我一般,在海外练兵,等到东海商会衰败了,我若还是不肯让步,他们就凭借军力逼我让步。”

    说到这的时候,周铨都有些激赏了。

    谁都知道周铨手中的华夏军是他最强大的力量,却往往有人忽视,其实东海商会提供的庞大物力与技术支持,才是周铨真正的力量。这些富二代们倒是看到了这个,因此才会有这计划。

    这个计划并不是出自吴加亮,而是这些“富二代”们自己背后牢骚与咒骂中推导出来的,若真让他们一步步实施下来,还真有点成功的希望。

    孟广觉得冷汗直冒。

    他已经看到了申世谊供出来的名单,这名单上的名字大多很熟悉,其中有不少,还时常去他家作客,与他的儿子们算是好友。因此,孟广非常担忧,怕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名列其中。

    很不幸,在倒数第二个,孟广看到了他的三子,曾被周铨称赞的孟绅。(未完待续。。)

五八八、断尾避嫌

    孟绅背着弩,跨着皮靴,将一个土着踏在脚下。

    吕宋诸岛上的土着中,这种肤黑个矮、面目丑陋者最为可恶,他们隐藏于丛林之中,时不时出来祸害农场,甚至还杀害农场的农奴与管事。

    这种行为,当然是不可饶恕的,他们祸害的每一片甘蔗,都会榨成白糖,出售到大宋、日本、占城……等等诸多地方去,他们破坏的每一粒稻米,都会运上船送往华夏,以支撑华夏治下四行省日益膨胀的人口从周铨割取四行省到现在,才是短短六年多时间,四行省统计出来的新生人口数量,足足比往年增加了一倍有余,再加上外地迁来的人口,周铨治下已经有两千万人,这么多人要吃饭,只靠着淮南的粮田明显不够,就是加上江南的粮食,也显得紧张。

    所以农场主们对这种土着从最初的驱逐到后来的剿杀,中间也试过想将他们驯服为农奴,可是这些又懒又馋只想着劫掠的土着,完全没有劳作的习性。到现在,大部的土着已经被剿杀光了,只有些小部还散居在丛林中,四处乱窜。

    孟绅直接将那还在嚎叫的土着脑袋砍了下来,不屑地哼了一声:“也就是济王殿下仁厚,说这些小乌鬼也是人,要我们尽量教化,我呸,以我所见,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被剥下头皮做皮靴子!”

    周铨大多数命令都得到了很好地遵守,唯独这一条,却几乎被各大农场主反对。周铨也没有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总不能为了一些食人生蕃,让华夏百姓去冒生命危险。

    因此,他虽然屡次说要善待和教化土着,实际上却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人瞧不过去告到他这里,他也只是罚点钱了事如今在吕宋开大农场的,谁在乎这点钱?

    “绅哥真的好准头,一击必杀!”在孟绅身边,几个和他一样的农场主子弟挑起拇指来。

    “那是自然的,可惜没有火枪,若能有火枪,那就更好了。”孟绅咂了一下嘴。

    他们手中的弩箭,正是以前护卫军的制式装备,在被火枪渐渐淘汰之后,周铨又使之发挥剩余价值,卖给了这些农场主们,农场主可以凭借它们来射杀威胁农场的东西,无论是野兽还是土着。

    孟绅更想玩火枪,身为孟广的儿子,他对火枪可不是太陌生,甚至还有机会摸到枪并试射过两发子弹。

    “也就绅哥你能接触得到火枪,我们啊,可没有一位参政老爹。”旁边的同伴既羡且妒地道。

    孟绅哈哈一笑,也颇为自得。他正要再说话,却见一个家中管事从远处飞奔而来。

    “三郎君,三郎君,老爷来了,正让你去见他!”

    孟绅愣了一下:“我爹,这时节,他不留在应天拍济王的马屁,跑这儿来做什么,难道说……”

    想到自己瞒着孟广做的那些事情,孟绅心微微一沉。

    他父亲既召,不敢耽搁,便与众伴当告辞,随着管事往自家农场去。他们围猎土着,足足离家有数十里远,吕宋诸岛交通又不是很便利,因此过了一天,他才赶到自家庄子。

    孟广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一看到他,厉声喝道:“逆子,跪下!”

    孟绅双肩一耷:“爹爹这是为何发怒?”

    孟广肺都气炸了,见他似乎不肯跪,伸手就去抄旁边的木棍。好汉不吃眼前亏,孟绅顿时趴在了地上,不过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爹,我跪了,我跪了!”

    “你与申世谊,怎么勾搭在一起的,为何要反济王?”

    孟绅一脸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你个蠢货还想瞒,可知道申世谊已被军情九所拿住,他招供时说你是主犯,是你给他出的主意,是你整日介在他面前嘀咕,反对济王治国之策……你个蠢货,若不是济王念在与我的旧情,今日来的不是你老子,而是军情九所了!”

    听到军情九所,孟绅终于慌了,再看自己父亲,很明显是万里奔波而来,一副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虽然也有些叛逆,却不象申世谊那样纯粹是自作聪明的逆子。

    他缩着头道:“我如何敢反济王殿下,爹爹你不只一次说过,若无济王,就没有我们孟家的富贵,我便是再没有良心,也不会反他我抱怨他待工人太好是有,但那也与爹爹一样,就是底下抱怨两句,偶尔饭局中会提一提,根本不曾有反意啊,申世谊那蠢货血口喷人,他的话也能信?”

    孟广如今倒是知道,申世谊这小子说的话里,十句有八句是不真的,还有两句真不真也要看是对谁。

    事实上,若不是军情九所查出孟绅没有深入卷入此事当中,孟广也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他将孟绅打了一顿,然后细细问起此事来。

    周铨给他面子,没有深究孟绅,可是军情九所调查的结果,当然不会给他看,因此孟广到现在,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申世谊等人怎么就卷入这样的案子里。

    在听孟绅说过之后,他结果已知的消息相应证,才弄明白了因果。

    归根到底,还是这些富二代们想要追逐更大的利益,而追逐利益就要不择手段,与周铨对他们善待工人的要求相逆,他们心怀不满,才会有此组织。孟绅也有所不满,只不过他的想法是到周铨管不着的地方去,而不是造周铨的反。

    “蠢货,就算你将工厂开到了殿下暂时管不着的地方,比如说胡洲,你准备把工厂生产的东西卖给谁?”孟广跌足骂道。

    “自然是卖回华夏……”

    “你当海关是死的么,到那时,华夏会许你们的货进入?来一船扣一船甚至沉一船!”

    “啊?”孟绅倒没有细想这个,因为到目前为止,周铨治下都是实行的自由贸易原则,只要到海关纳税,便允许商品自由流通买卖,甚至还专门打击那种设卡拦截的做法。

    “没了华夏市场,你能卖给谁,莫非你还去天竺与华夏货竞争?且不说你是不是能竞争得过,就算竞争得过,那又能有多大的市场?我告诉你,你老子这几年跑了不少地方,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花得起钱买得起咱们东西的,唯有华夏,就是大宋,百姓都是苦哈哈的,能有几文钱,唯有咱们华夏,工人有不少的薪资,他们买得起咱们的货物……”

    孟广见儿子哑口无言,当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其实孟绅他们怎么会不明白这点,他们只是被周铨一向以来优待工商的善政所惯坏了,以为这些政策是理所当然的罢了。如今被点醒之后,他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我们想错了……”

    他们何只想错了,他们根本就是给了周铨一个最好的借口!

    孟广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来时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不由又摇了摇头。过了会儿,他缓缓道:“咱们家里,有些产业,当清出去的清出去,专心做两样,一样是粮食,济王要奖励人口生育,可以想见,一二十年后,华夏人口只怕要加上两到三成,四五十年后甚至可能翻倍,到那时,吃饭就是大问题,离不开粮食,这是咱家的长久之计!”

    “这能赚什么。”孟绅嘟囔道:“我们都晓得,粮食赚不到几个钱。”

    “蠢货,单卖粮食自然没有几个钱,可粮食加工呢,各种糕点、干粮、罐头,那些都赚钱!”孟广哼了一声道。

    他的第二个行业,仍然是棉纺,这是如今孟家的根基,凭借与周铨的良好关系,他甚至取代了东海商会,获得了向华夏军供应军服、棉被的权力。这一点孟绅没有意见,人口增长也会带来更多的服装需要,虽然棉布价格一直在跌,如今甚至与麻布相当,但量大起来,其中利润,仍然极为可观。

    “家中与钢铁、造船等有关的,全部卖掉。”孟广又道。

    这一下孟绅急了,这两大行业,他们家也都有涉足,特别是造船业,他们是好不容易发展起来,在吕宋一带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声,甚至有些泉州、广州的海商,都到他们这来订船。

    他才要反对,孟广瞪圆眼睛:“若不是你卷入这事情,我怎么会放弃!蠢货,你可知道,这是咱们家断尾避嫌,免得成为殿下的眼中钉!”

    “这怎么可能?”孟绅惊道。

    孟广叹气道:“君上以其财力,拓殖海外,乃有天下。若是我们这些豪商也如此,那君上作何感想?”

    孟绅默不作声,这正是他们年轻的这一代人共同的想法,总觉得周铨的成功可以复制。

    “而且原本君上答应我,送你入海军,如今出了这事,我若不表忠心,你们兄弟哪里还有前途?咱们只有钱不行,还得有权,君上的两院参政之制,已经给了我们一条路,你俩兄长都不行,唯有你,或许来年可以接替我,成为参政之一……”

    “那不是济王弄出来的儿戏么?”孟绅很不理解。

    “你错了,济王从不儿戏,你们想要权力,文维申也想要权力,宋行风还是想要权力,但你们都错了,真正的权力,要在这里去取,在君上订下的规矩中去得!”孟广深有感触地想,然后他神色一变:“君上若同意,你就立刻去海军,根据我的消息,君上要组织一次……燃烧的远征!”(未完待续。。)

五八九、燃烧的远征

    赵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但单从外表来看,他与四十岁左右的人没有区别,他身边的儿子赵桓,倒显得比他更为苍老。

    这是他们父子多年来第一次见面。

    虽然在文维申之变后,赵桓与赵构就被送往济州,但那段时间里,赵佶却主动去了流求,回到五国城后,他也不肯见赵桓、赵构,直到今天,他才让自己的这位前太子来见他。

    “父皇……”

    赵桓满腹怨气,看着自己的父亲,这对皇帝父子见面之时,并没有多少情谊,有的只是相互间的怒意。

    “你多次说要见我,见我有何事?”赵佶冷淡地问道。

    “父皇今日是否后悔?”

    赵佶知道赵桓所指为何,周铨能够有今天,离不开赵佶当初的放纵,若这小子在汴京才刚刚卖冰棍时就将他灭掉,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

    “曾经后悔过,但金人南下、你逼使李纲冒然出击失败之后,为父我就不后悔了,不但不后悔,而且暗自庆幸。”赵佶回答道。

    赵桓愕然:“父皇……你这是何意?”

    “我们父子都是聪明人,但并不是所有聪明人都适合当皇帝,当初章说我轻佻,不足以承大统,事实证明,他说的是对的。若我还是天子,没有周铨,我会纵容朱、童贯等辈,少不得一样会有河北之败。要么是金人,要么是辽人,仍然要大举南下,那时我唯一之策,还一样是禅位给你,而你的性子,表面隐忍,实际刚愎,也一样会断送掉李纲这样的忠臣,你会将为父我当成最大的对手,却对南侵的异族掉以轻心,少不得我们父子,都要当阶下之囚。既然都是当阶下之囚,给周铨当,比给异族当要好得多了,至少周铨能容我活命,甚至还许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说我可以写书,我可以去流求游玩……”

    赵佶如今是真看开了。

    济州、流求,两地转了转,再回想起自己治下的汴京,他很清楚,自己与周铨的差距之大,甚至是他拍马都赶不上。以周铨的手段,大宋的地盘到了他手中,想来用不了多久也会如此,人心所向,赵佶也就死了心。

    真正死了心,再仔细去推敲,赵佶心中又有些感慨。

    他被软禁在五国城,但除了大宋本土,别的地方只要他想去,向周铨提出申请,周铨批准之后,便会安排他去。去的途中所有花费开销,周铨都会补助,甚至还有意让他接触到底层百姓,了解天下的真实情形。

    这等胸襟,这等气度,这等器量……赵佶有些不孝地想,他的列祖列宗之中,宋太宗是远远比不上的,宋太祖想要比上也很勉强。

    “你就被周贼这么一点小恩小惠便收买了?父皇,你果然是昏君,列祖列宗的江山,怎么会传到你手中!”

    寥寥几句,他们父子就吵翻了,赵桓哪里听得进别人夸周铨好,更何况,夸周铨者还是他父皇!

    “行了,列祖列宗的江山,至少没有亡在我手中,大宋最后一个皇帝是你,不是我,将来若还有人编史,我最多是昏君,却不是亡国之君!”赵佶不满地哼了一声。

    自己生的都是什么样的儿子,为何就不能生出象周铨这样的?

    “你……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我现在想的是,如今有何面目去见周铨,因为你和九哥儿的愚蠢,我这老父还得想办法为你们买命!”赵佶呸了一声道。

    赵桓呆了呆:“他……他想杀我?”

    在赵桓看来,周铨没有杀赵佶,没有杀耶律延禧,甚至没有杀完颜阿骨打这厮是自己病死的,所以将他弄到济州来,应该是软禁起来,如同赵佶一样。

    “我又没有想杀周铨,他当然不想杀我,而且我是过气的太上皇,说话没有人听,你不同,你软禁在宫中还能有忠臣为你效力卖命。”赵佶话语里带着讥讽之意:“最蠢的自然是九哥儿,他也最贪,若他不是想着要你那帝位,老老实实当个摄政王,就算我大宋亡了,还少得了他的富贵?”

    “周铨要杀我,周铨要杀我?”赵桓对赵构的生死事情根本不关注,想的只是这件事情。

    他甚至还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

    宋太祖时对李煜还算客气,但到宋太宗时,李煜日子就难过了,甚至有传闻说,其妻小周后也为宋太宗所辱。

    赵桓想到这里,就怒发冲冠,他的皇后,可也是被送到了济州来,周铨好色又是出了名的!

    他心里想着卑鄙之事,那边赵佶却不知道,又哼了一声,赵佶道:“为了救你们性命,为父只能将自己的润笔拿出来了,哼,又要过些时间的紧日子了……”

    这时赵桓才听明白过来:“什么?”

    “你莫非不看报纸?我就不信,周铨会不让你看报纸!”赵佶不满地道:“又不是老九,老九将你软禁于深宫之中,倒是真有可能不给你外边的消息,周铨不是这种人!”

    “报纸上有什么消息?”赵桓厌恶周铨弄出的一切新鲜事物,所以报纸他还真没有关注过。

    “周铨要搞一次‘燃烧的远征’,我为了救你们,将我这几年积下的润笔钱,全捐给这次远征了!”

    “烧烧的远征,那是什么破玩意儿,莫非周铨这厮又要穷兵黩武了?”赵桓惊唿道。

    “燃烧的远征?”

    惊讶的不只是赵桓,远在西京,宗泽看到这五个字时,神情微肃。

    如今宗泽已经被大宋的摄政王赵枢任命为西京留守,专门负责安定洛阳人心,同时配合岳飞扫荡西夏残余势力。宗、岳二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因为都和周铨关系亲密,故此配合得极好,岳飞扫荡大漠之举,也因此更加顺利。

    此时岳飞正在西京,准备回应天府,当面向周铨请教接下来的战略,因此他坐在宗泽的面前。

    宗泽抬起头,看着岳飞,面上浮起欣赏的笑容:“鹏举与周公在一起时间久,可知道周公这燃烧远征是何意思?”

    岳飞神情冷肃,点了点头:“事实上,在接到宋行风案的案情通报之时,兄长就在给我的信中约略谈了些有关燃烧远征之事……”

    想到周铨当时的话语,岳飞眉头稍稍扬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因此,我有些理解兄长的思路。”

    “哦?”

    在岳飞看来,周铨的思路就是国内矛盾国外转移。

    文维申等人的阴谋,算是国内守旧势力的反扑,解决这个矛盾,周铨采用的是国是论战,这一招果然灵,不仅将所有旧书生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而且还让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去研究实学。以实学的浩大深奥,这些人很快就会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至于那些对实学不感兴趣非要抱残守缺的,他们现在也没有功夫去阻挠周铨代宋自立的大计,他们正忙着在应天大学之城里吵架,自个儿内部不同派别间争得都打了起来。

    宋行风的谋叛,乃是华夏军内部的军头势力有所抬头的结果。再完美的制度,都有空隙可钻,所以华夏军中还是形成了军头势力,只不过象宋行风这样极端的绝无仅有。但除了岳飞之外,几乎所有的军头都希望打仗、立功、受赏,如果不能对外开仗,那么就要琢磨着对内有什么办法立功受赏了。“燃烧的远征”,就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将他们的目光投向对外扩张上来。

    而申世谊等富二代的小伎俩,则是华夏体制内部的垄断资本寻求政治权力的一次尝试。表面上看,只是申世谊等年轻一代的胡闹,可是申胖子真对申世谊的言行毫不知情?孟广真的对自己儿子孟绅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们不满足于周铨在枢密院和中书院给他们的参政位置,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权力,以保证他们拥有更大的财富,并且这财富还要能世世代代永续下去。“燃烧的远征”同样是为他们准备的,将他们过多的资金、人力和精力,投入到对外的殖民中去。

    “这……这……济王真是这么想的?”宗泽听了岳飞的猜想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荒唐。

    “从他给我的信里来看,确实是这么想的。”岳飞脸色也有些发苦。

    “荒唐,荒唐……他的理由是什么,按理说,他不该做此穷兵黩武之事!”

    “并不穷兵黩武,他说这一笔不但不亏,可能还要大赚……”

    周铨的理由是,此前华夏改朝换代,都是内部矛盾激化的结果。当朝廷的一切手段,都无法解决内部矛盾时,就会爆发内战,用大量人口的死亡、旧政权的灭亡或者奄奄一息,这种残酷的方式来消除矛盾。

    现在同样如此,按照旧规律,周铨应该用一场战争,摧毁阻拦他的一切,消灭所有的敌人。

    但所杀者,终究是华夏之人。

    包括文维申、宋行风、申世谊,他们论罪当死,但是周铨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原本可以死在为华夏开疆拓土、为子孙获取生存空间之上,而不是死于内斗之中。

    “故此,兄长要发动这场远征,就象是烧荒一般,这些人的野心雄雄燃烧,所经过的土地,将是后世华夏亿兆黎民可以耕作的沃土!”岳飞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宗泽:“他还对我说,如今举世之间,我华夏独大,故此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因为妇人之仁而不去做,后世子孙必然要千悔、万悔,甚至要付出无数鲜血为代价!”

    “至于他自己的仁厚名声,与这些人的野心一般燃烧殆尽,他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续。。)

五九零、儒学为体、实学为用

    在靖康七年初春,整个华夏都被两件事情搅得风起云涌,一个是国是论战,一个是燃烧远征。

    前者是饱学之士或者自认为饱学之士的事情,普通百姓和一般读书人都插不进去,但后者不同,这燃烧的远征,被旧儒生骂作穷兵黩武,可对于一些野心勃勃之辈,则完全不一样。

    “凡在域外,能立功者,分封田地,许为藩属,推恩三世!”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是在周铨划出的华夏故土范围之外,能够立下功勋,便可以得到周铨的正式册封,成为一方诸侯!

    这可不是现在大宋封的那些有名无实的爵位,而是有封地的爵位!

    当然,周铨对于这种册封也是有所限制的,在周铨看来,大一统是最适合华夏的制度,如今为了转移国内新兴的豪商、军头们过剩的野心和力量,暂时采用册封之制,可并不意味着他要重拾分封制。

    分封制必然会成为内战之源,所以周铨决定,这些册封出去的领地,规模必须受到限制,以防止其力量过大,反而威胁到中央。另外,这些田地虽然允许传诸子孙,但是三世之内,必须推恩,也就是由诸子孙平分,进一步削弱其力量。

    他这是阳谋,稍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一想到能有大片肥沃良田、矿山河湖可以让自己称君为主,谁还会管三代之后的事情?

    其实周铨还有别的一些限制封地的方法,比如说,封地之中仍然要执行华夏法律,封地要推广华夏教育,要向中央缴纳税……这套方法如今还没有完善,但已经有一个十余人的小团体在专心琢磨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朱震踏上酒楼的木板楼梯时,耳畔传来这样的声音,他哼了声,向那些吟诗的书生望去,都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书生,想来也是从汴京国子监赶来的太子生。

    这群年轻人,真是太简单太幼稚了,周铨扔出个肉骨头,他们就把此次来应天应当关注的重点忘了!

    他甩了一下衣袖,正了正头上的冠帽,来到一间包厢前,与立在其外的尹均先见了礼。

    尹均悄然为他开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朱震入内后,少不得众人都起身行礼。

    在座者,皆是二程门下徒子徒孙,彼此即使不曾见过面,也神交颇久。居中一位空着,谁都知道,那是留给杨时的,但是因为杨时还在狱中,所以并未前来。

    朱震先是向在那居中之座左右两边的二位行礼,这二位一个是尹,一个是谯定,都是程门之下的儒学大家,虽然名声比不得杨时或者朱震的恩师谢良佐,却也是如今的宗师级别人物了。

    然后他又向坐于尹身边另一人行礼:“不意侯先生归来了。”

    这位乃是侯仲良,年纪更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有些屈就了。此人乃是二程表弟,幼时从两位表兄求学,在杨时入狱的情形下,他可以说是当世程门弟子中学问最高之人。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在日本,朱震不曾想,因为国是论战之事,竟然将这位老先生也从日本搬了来。

    侯仲良点了点头,回了一礼。朱震又向他身边的另一人见礼:“青山先生也到了,杨先生情形如何?”

    这位青山先生是杨时的弟子,姓胡,名安国。他形容有些憔悴,苦笑着道:“原本是要在狱中服侍先生,不过先生将我赶了来,说此等大事,他自个儿没法参与,就令我代他参与我将犬子胡宏留于狱中服侍了,先生年迈,精力有些不济,不过身体尚好,周铨每日都遣医生照料。”

    虽然胡安国口中直唿周铨之名,但却没有多少恨意,众人听出来了,却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侯仲良年迈德高,甚至还微微点头:“济王虽无大仁,却有小仁,龟山先生在狱中不会吃苦,你们且放心。”

    无大仁,是指周铨不信奉儒家的那一套,有小仁,却是指周铨对待杨时等人的态度。以杨时卷入文维申案之深,判处死刑都算是轻的了,很有可能要牵连到他的学生门徒,可是周铨念在此人毕竟是大学者的份上,只是将其拘禁,弟子之中没有主动卷入此案者,并不受牵连,甚至对他个人的待遇还相当好,不仅许弟子家人在旁服侍,更是专门派了医生,每日为杨时检查身体。

    “说起来,周铨为何会如此,他不敬二位先生,也不喜龟山先生,却又网开一面……”朱震心中有些不解,便开口问道。

    “不过是收揽人心罢了。”有个年轻气盛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众人都看向侯仲良,知道这个问题是专门问他的。

    程门弟子中,与周铨最熟悉的就是这位侯仲良了。当初周铨初定日本,为了便于统治,延请二程门下弟子前往日本,号称是要传播儒学,实际上是借助二程的那一套麻痹日本各阶层,让他们少些反抗。程门弟子多不应募,唯有侯仲良等数人,因为家境贫寒,又痛切大宋振兴无望,为周铨所鼓动,到了日本。

    这些年,他们在日本倒是做了些事情,对于稳定华夏在日本的统治,立下不少功劳,故此侯仲良才有与周铨直接通信的资格。

    侯仲良微微撩了一下白眉:“此事济王曾与我书信,说程门立雪一事,足以为千秋好学者垂范。虽然实学与二程先生之学不同,但求学之心相同。”

    杨时卷入死罪之案,侯仲良身为同门,当然要尽力去救。他写信给周铨,言辞哀切,周铨回信却很简单,之所以不究杨时死罪,一是罪罚应相当,杨时虽是主犯之一,可其罪过,远不及文维申,甚至还比不上韩膺胄;二则是杨时年迈,已经是年近八十,时日无多,杀之无益;三则是杨时好学之心,足为后世垂范;四则是二程之学,虽然周铨不以为然,却并不认为就完全没有了价值,哪怕是作为一个反面靶子存在都好,象杨时这样的程门大学者,正好用来充当靶心。

    但侯仲良不好说别的,只能含煳地将事情推到了周铨敬仰杨时好学尊师之心上来。

    “明日国是论战便要正式开始,诸公今日相聚,可是为明日做准备?”落座之后,不等酒席上来,朱震沉声问道。

    众人的目光却再度投向侯仲良。

    侯仲良沉吟了好一会儿,再次扬了扬白眉。在去日本之前,他穷困潦倒,衣食无着,但到了日本之后,因为满腹经纶,所以甚得日本上层尊重,又因为背后有东海商会和护卫军这大靠山,他的生活相当滋润。因此,他与当年初去时相比,不但没有因年老而变瘦,反而稍胖了些,颇有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今日之会,是我邀请位而来,不仅仅是为明日的国是论战,更是为了今后之事。”侯仲良缓缓说道。

    朱震心中一动,侯仲良能与周铨通信,莫非他从周铨那里,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国是论战,不外乎两个结果,一是我们胜,二是我们败。”侯仲良又说道。

    “我们不会败,新学那群墙头草,如今已经不成气候了,至于实学,这些时日,我们也专研过,不过如此,实学有一个最大的破绽!”一个年轻点的书生叫道。

    侯仲良闭嘴不语,等那年轻书生的师长呵斥了那小子两句,侯仲良才缓缓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你们可曾想过?济王重实惠,我们胜了,汝等可曾有一套完整的礼法制度,可供济王治国所用?若是败了,我等名声扫地事小,二程先生的学说就此沉沦才是事大!”

    “这个……”

    这是儒家的通病,总以为只要读了圣贤书,学了圣贤之说,那么天下自然大治,万民皆尧舜了。在场的这些理学徒子徒孙们同样如此,在他们看来,赢得国是论战的胜利就是一切,至于胜利之后怎么治国垂拱而治就是。

    “我虽是大前日才到的,但这几天已经知道不少你们的看法了,你们方才所言,实学的最大破绽,无非就是只重术而不治心,无益于道德人心,故此你们想出了个法子,要儒学为体,实学为用……但是,你们错了,若真是将希望寄于这一说法上,我恐此次论战,我等之学,将会万劫不复!”侯仲良又道。

    “侯先生……此语有些过了吧?”

    别人不好开口,但是朱震却不得不开口,因为“儒学为体、实学为用”这一说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儒家在思想上其实是相当开放,无论是道家还是释家或者其余诸子百家的说法,只要他觉得有理,与其根本没有冲突,便会兼收并蓄,只不过其中主次之分要分清楚。朱震提出“儒学为体、实学为用”,在他看来,便是完美解决如今儒家面临困境的最佳方法,而且也是最有可能被周铨接受的提议。

    毕竟要周铨完全放弃实学带来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朱震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极为荒唐。

    “朱贤弟,非是老朽所言过了,而是事实如此,你们终究还是不熟悉济王,不知道他的志向器量。”侯仲良白眉再度扬起,原本昏沉的目光,仿佛因此亮了起来:“若真想要我等学说得以传承,须得记得圣人之语!”

    “何语?”朱震沉声道。

    “道不行,吾将浮槎于海外……故此,我等须得提出方略,令儒家亦能参与燃烧远征!”(未完待续。。)

五九一、新百家争鸣

    大宋靖康七年春二月初二,龙抬头。

    应天新城外的大学之城,一大早起,就已经人头攒动,数以千计的各式人等,散于各个角落之中,十个八个成群,三人五人一伙,一个个神情肃穆,仿佛是当初还开科举时赶考的仕子。

    他们都行向大学之城最中心处,那里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其设计参照了大宋大庆殿的回音系统,规模也不亚于大庆殿,可以容纳万人入内,而且在中殿扬声说话,只要万人不嘈杂,那么众人皆可听清。

    这座被称为求是宫的大殿,按照周铨的说法,将成为以后大学之城的公共场所,每年大学之城各校开学时,师生们可以在此会聚一堂,共话未来。

    也只有周铨手中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起这样规模的一座大殿。甚至有曾在大宋中枢任职的官员,看了此地之后,都觉得有些浪费,这样广大宏伟的建筑,竟然不是充当朝廷的正殿,而是被用于学校,特别是这学校中,可能不讲儒家经典,只讲实学!

    此时大殿之外,已经聚齐了数千人,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没有资格进入求是宫的,因此只能停在求是宫外,看着通往正门的大道。

    有巡捕在维持秩序,将人隔在大道之外。这些人一个个踮起脚,想要看人来了没有。

    “看,新学的人来了,瞧见没有,他们不少人头戴白巾,那是为悼念王琳!”

    “哪个王琳?”

    “拗相公的曾孙,原本也是来参与论战的,结果被歹人刺杀了,据说歹人来自京师,是洛学一派的人物……”

    “我还听说,这位王琳小相公辩才无碍,家学渊源,乃是新学扛鼎之人,歹人之所以刺杀他,便是怕他拿出老相公的本领来,横扫天下,让洛学再次回到西京当缩头乌龟!”

    “笑话,就是新学不敌洛学,洛学又能怎么样,还有实学呢,济王殿下亲自创立,岂是这些歪门邪道可比?”

    “实学说别人是歪门邪道,笑话,笑话,哪位圣人传下了实学?”

    “你敢批实学,莫非不把济王殿下放在眼里,论及功勋德行,济王殿下比起哪位圣人差了?”

    “是啊,济王殿下不差,公主收集者啊……啊哟!”

    “揍这厮,敢在这里对殿下出言不逊!”

    “啊哟,啊哟!”

    这些看热闹的人群里,时不时就出现这样的事情,然后巡捕一拥而上,将打起来的人抓住,一起带离现场,若还有不从者,则会浇上一盆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

    新学之人神情肃然,他们顾不得周围的喧闹,有几人面上,甚至都带着悲壮之色。

    陆宰抿着嘴,目光冷肃地扫过人群,自从上次遇刺之后,他就对这种人多的场所心有余悸,故此今次前来,他没有带陆游,而是将陆游托付给了那位好心的李参政。

    原本他自知才疏学浅,只是想着来看热闹,争取为新学拾遗补阙。但是,刺杀之事激起了他的怒火,让他意识到,这一场国是论战,他也无法置身事外。因此在这几月时间里,他利用自己父亲陆佃声名远扬的优势,也利用自己在藏书界的声望,统合新学诸子,倒也发现了不少后起之秀。

    让他遗憾的是,这些后起之秀出现得晚了,他们此前面临着二程诸弟的打压、引诱,如今又要面对实学这样可怕的敌人。

    虽然陆宰明知此次国是论战,新学可能要一败涂地,但战而败亡,终究胜过不战而亡。新学诸子,也正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以哀兵之态,走进了求是宫。

    在他们后面不久,便是洛学的代表,二程门徒们。

    “当真是乱作一团,济王只重实而不重德,方才如此。”胡安国左望右望,看到周围的乱局,长叹了一声道。

    “你们错了。”侯仲良缓缓道。

    胡安国有些不服气,只是一看到侯仲良那苍苍白发,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程门诸弟子彼此之间,也不是铁桶一块,但是,侯仲良为了道统传承,不顾自己一把年纪,奔波于大海之中,甚至提出了解决如今困境之法,无论是人品还是学术,都让胡安国不得不钦佩敬服。

    他心中甚至隐约觉得,侯仲良比起如今还在狱中的杨时,看事情更准确些,或许这是如侯仲良自己所言的那样,一是因为他到的地方多,亲眼看到过周铨治下五国城、流求和日本诸多城乡;二则是因为他对实学更为了解,甚至试图从《易》和《春秋》两经的角度去解释实学。

    他们出现在通往正门的大路上时,周围的嘈杂声渐渐静了下来。

    “怎么这么多老人,你看新学那边,尽是年轻人,这边怎么全是老人?”有人小声嘀咕。

    “年纪越大,读书越多,学问越深……你们看,那个须发皆白的,看上去都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便是侯仲良,他可是两位程先生的表弟,得了二程耳提面命,当世有数的学问大师!”

    “与他说话的那位,我也认得,乃是胡安国胡先生,他是杨时先生的弟子,杨时先生如今在狱中不能来,他就代替杨先生前来了!”

    “不愧是二程弟子,一个个看上去,都是博学长者啊,啧啧,新学的那些年轻人,恐怕不是他们对手。”

    “也未必,若是辩着辩着,打将起来了,这些老人家,可是打不过年轻力壮的后生。”

    听得自己诸人也成了众闲人谈论的话题,胡安国、朱震等就心生厌恶,但是侯仲良却是面不改色。

    侯仲良见识比那几位更广些,他很清楚,周铨利用百姓舆论的效果。无论是京徐铁路,还是在日本的殖民政策,周铨都充分利用了百姓们爱传流言好作评论的特点。

    谁知道外围那些议论的人里,有多少是周铨派来带节奏的呢。

    他们一行年长,走路就慢了些,还没有进求是宫的大门,就听到后边突然一阵喧哗。侯仲良反应慢,没有来得及回头,胡安国则回望去,却发现在自己身后,竟然来了……一支娘子军!

    确实是一支娘子军,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罢了,但为首之人,胡安国依稀认识,正是李清照!

    此时李清照业已徐娘半老,在她身边,群莺绉绉,虽是羞涩,却还是坚定地跟着她一起前行。

    胡安国见此情形,不禁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是何意,莫非这次国是论战,竟然还准女子参与?”

    “娘儿们来掺合什么,老老实实回家奶娃去吧!”

    周围围观的书生们,不论新学、洛学,此时都有了共同的敌人,纷纷叫嚷起来。

    李清照柳眉一竖,眼中寒芒闪动,少女时代的英气,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君上倡议国是论战,可曾说过不准女子参与?”

    这倒没有,周铨的国是论战令里很明确说了,只要能成一家之言,经过审核之后,便可以进入求是宫中参与国是论战。哪怕没通过审核,亦可以借助求是宫外长达两里许的公示栏,贴上自己的文章观点,供众人议论。

    “既然君上不禁,国法不限,为何我们就不能参与,国是国是,天下之民,男女各半,我们至少可以替天下半数人代言!”

    此语一出,周围哄笑声、叫骂声连片,但是却没有谁能反驳她的理由的。

    李清照如今,哪里还怕这些人的嘲笑?

    赵明诚弃守保州之事,已经让他们夫妇蒙羞,逃回应天之后,多亏了周铨接济,赵明诚才没有病死街头。此后李清照便开始有心物色天资高的女子,特别是那些虽然名气不大却谈了不少书颇有才学的女子,将她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姐妹社”,不为别的,只为女子争取一些权利。

    其实华夏虽是重男轻女,可女子地位比起那些女子完全无权的文明要强得多,比那将女子的地位与牲畜等同甚至不如牲畜的大食神教文明,更是强得不知多少倍。而且李清照还敏锐地发觉,随着机器生产的推广,大量女子也进入工厂、作坊之中,获取不亚于男子的收入报酬,实现了经济自立,她们在家中的地位正在提高,这让李清照觉得,在周铨治下,女子或许能够得到比旧时代更多的东西:受教育权、同工同酬权,甚至出仕之权!

    见自己身边的诸姐妹,被人嘲笑得有些窘迫,甚至有脆弱些的已是盈盈含泪,李清照大怒,再度扬声:“谁人不是妇人女子生出来的,我们这些姐妹,不惜抛头露面,替你母亲、祖母说几句话,你们都不许?”

    这话出来就是大杀器了,那些嘲笑之句,便有些说不出来了。

    “胡闹!”侯仲良这时回望了一眼,扔下这个评论,便与洛学诸人一起进入了求是宫。

    李清照等人随后也进去了,在她们之后,又有好几批人入内,甚至连道士、僧人,都各自组了队伍来参与。

    在求是宫顶层,周铨看到这些道士、和尚时,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或者这不该叫国是论战,而是该叫政协会议吧。

    然后他眼前一亮,因为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看到了穿着统一制服、个个朝气蓬勃的实学学者们。

    为首之人,乃是于汤臣。(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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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周铨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要为华夏之族、炎黄之裔,把握住这机会,浪潮卷时光,风华绝大宋!大宋风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