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七、必定有诈
周铨是真看不上塞尔柱苏丹玩的这种小把戏。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前提是使者不是来干些下贱勾当的。塞尔柱苏丹派来的使者竟然行刺杀之事,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天下霸主。
李干顺也不觉得这种手段能够起什么作用,可是他在塞尔柱帝国的身份尴尬,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兀术,私底下拉着他道:“这叫玩的是什么事儿,我当初听得他们唆使,弄了个‘复仇’,使劲儿刺杀周铨,结果让我完颜部连渣都没剩,这些塞尔柱人,还来这一套,纯粹就是找死!”
李干顺有点同情地望着兀术,缓缓点头。
此时的兀术,已经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和自信满满了。
他与塞尔柱搭上关系,其实也有很长的时间,在西夏投靠塞尔柱后,他便与那边勾搭上了,就是所谓的“复仇”组织,也是派往塞尔柱的人回来,说起那边有一个阿萨辛派,也就是所谓山中老人,专门搞刺杀行动,这给了“无面”启发,于是有了“复仇”。
只不过在阿骨打供出复仇与无面的关系之后,复仇给他带来的就只有无尽的挫折,不但没有能奈何周铨,反而让完颜部留在辽东的族人遭了难。
族灭!
想到这个结果,兀术牙根就发痒,这也是后来他明知道复仇没有什么用处,也不放弃这种手段的原因。
周铨一直认为,对于恶行,只有加倍报复,甚至十倍报复,才能止恶。白莲花圣母婊他是坚决不做的,在摩尼教身上吃过一次苦头,惹出“无面”这怪物来,已经让他后悔不只一次了。
故此,在辽东行军总管一职上,他让有意于此的几人各写了一篇策论,最后选中了韩世忠,原因无它,就是韩世忠的策论中对于如分化瓦解女真、屠灭完颜等罪大恶极诸部,安排得极合周铨心意。
说到底,现在的周铨,其实是一个军工联合体的代言人,严格来说正是万恶的资本之化身,他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自制了,资本原本就是流淌着无数鲜血,不忍心让自己的同胞流血,那就只有令敌人流血。
听得兀术的牢骚,李干顺还是只有苦笑。
两人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这口气才叹出,就听得那边有人用突厥语说了声什么。
兀术皱着眉,李干顺倒是已经学会了突厥语,当即转过头去:“太傅唿唤我们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那位监军奥玛尔。
他又嘟囔了两声,却是塞尔柱苏丹召李干顺与兀术相见。他二人原本就是躲在苏丹大帐之外偷个清闲,听得这样说,只能不情不愿地进入了大帐之中。
这位塞尔柱帝国的苏丹,名字极长,李干顺记不太清楚,暗中只是唿他为赛贾尔苏丹。他年纪其实也不算大,正值壮年,见到李干顺后,笑着举了举手。
李干顺与兀术不得不下拜行礼。
在大帐之中,除了苏丹本人,还有数十人,要么是属国国主,要么就是塞尔柱的将军。这些人看李干顺与兀术的眼神,大多都算不上友好,有的是冷漠,有的是轻蔑,还有一些,就直接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了。
毕竟兀术与李干顺都是半途投靠者,这些人自觉给苏丹当狗的时间比对方久,所以可以有某种优越感。
“你们两位也得到消息了吧,我派的使者已经去了延州城,这个时候,应当已经见过那位大海之王,成功与否的消息也该传来了。”苏丹缓缓说道。
这位苏丹虽然有些小家子气,不过对李干顺与兀术还是相当重视。这也难怪,若非李干顺与兀术的投靠,他也没有能力重振塞尔柱帝国的雄风,不仅将已经背离的诸国都收归帐下,甚至还将触手伸到了华夏来,要如同突厥祖先们曾经做到过的那样,威胁到中原的中央帝国。
这样的成就,足以让赛贾尔苏丹自负了。
“是,我们听说了。”李干顺躬身说道。
“你们非常熟悉那位大海之王,你们觉得,我的使者能不能成功?”
赛贾尔的话让李干顺有些作难,他看了兀术一眼,然后道:“我与周铨直接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因此,我无法判断……”
兀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李干顺这厮就是不照顾他。
他抬起头,看了赛贾尔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在兀术看来,这位赛贾尔的军政韬略皆不如己,只不过仗着周边没有强敌,又有李干顺这厮的接应投靠,才成就了事业。如今自己走投无路孤立无援,也只有投靠他。
便如果有机会的话……
压住自己心里的念头,兀术沉声说道:“我曾经令‘复仇’刺杀过周铨十七次,没有一次能够近身,甚至连他身边的重要人物都很难得手。周铨身边的保护极为严密,我以为苏丹派出的使者,未必能成功。”
兀术的突厥话说得不怎么样,因此需要通译,听完通译话语后,赛贾尔略微有些失望。
但就在这时,原本在赛贾尔身边,一个黑袍罩身的老人抬起头,冷冰冰的眼光扫了兀术一眼。
“你的那个‘复仇’,只是小孩子的玩具,怎么能和我的人相比?”黑袍老人阴沉沉地说道。
这黑袍老人一抬头的时候,兀术就觉得心底有些发冷。
等听完他的话语,兀术便确定了他的身份:阿萨辛派的领袖,山中老人哈桑萨巴赫!
因为是模仿阿萨辛派建立起刺客组织“复仇”的缘故,兀术对此人早有耳闻,特别是这一教派原本与塞尔柱为死敌,甚至还刺杀了塞尔柱着名贤相尼札姆穆勒克,只是迫于大炮之威,后来才与塞尔柱和解,双方开始合作。
“哪怕那个异端防备再森严,我的人也会将他刺杀,用他的血,作为自己升入天堂的祭品。”这位凶名远播的山中老人又冷冷地说道。
“没有那么容易……”兀术见不得他这种神情,忍不住说了一句。
山中老人却又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兀术,兀术只能冷笑。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声音,却是兀术与李干顺的手下同时赶来,但被苏丹的护卫挡在了大帐之外。
苏丹放他们二人出去处理事情,李干顺那边在说什么,兀术不知道,可是他这边,来人面上洋溢着喜色,压低了声音,在兀术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这不可能!”
兀术眼珠子瞬间瞪圆,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之色。
那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汉人真的乱成一团了,所有的旗帜,都换成了黑白二色,周铨……真的被刺杀了!”
兀术半点都不相信!
他派出去刺杀周铨的“复仇”,刺杀手段或许并不算高明,但是也都怀有必死之心,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阿萨辛派的刺客真能做到?
他抬眼向李干顺那边望去,他相信,李干顺在南边肯定也有眼线,方才李干顺接到的消息,肯定和他一样,都是周铨遇刺身亡的消息。
果然,李干顺也同样向他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微微点头,兀术走了过去,低声道:“你觉得这消息……”
“必定有诈!”李干顺毫不犹豫地道。
兀术也觉得如此,周铨那么好杀,他们还需要投靠塞尔柱?早就自己派人,将周铨杀了!
“苏丹那边,要不要禀报?”兀术又问道。
李干顺觉得嘴里有些干涩:“不禀报行么?”
“苏丹自己可能还不会上当,但他身边这些人……被大宋的财富迷昏头了。”兀术道。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万里迢迢来帮我们打这一仗。”李干顺回应。
两人这一商议,便知道事情不禀报是不行的。他们的身份尴尬,在苏丹帐下处于半独立状态,当然也就会受到猜忌。虽然他们二人都并不是很畏惧那位苏丹,可是如今站在别的屋檐之下,却是不能不低头。
塞尔柱的探子也不会少,别的不说,河中、西域那些信了大食神教的部族,有不少就将塞尔柱苏丹当亲爹亲妈供奉,全然不顾自己的祖先,原本与塞尔柱突厥人是死仇,若不是汉人击败了突厥,他们还是突厥人的奴隶。
他们往来于中原和西域之间,竭尽全力要帮塞尔柱人,却不知汉人当家他们还可以是半个主人,而突厥人来了,他们就只能是奴隶,甚至是奴隶的奴隶!
果然,他们才商议了几句,奥玛尔又跑了出来,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苏丹又召你们进去,该死的,你们得到消息,竟然不向苏丹禀报!”
李干顺与兀术二人跟在奥玛尔身后,再度进入了苏丹的大帐。
这短短的数十步中,兀术心里想了许多事情。
以他对塞尔柱人的了解,这些骄狂的塞尔柱人,只畏惧周铨一人的名气。在得知周铨遇刺身亡之后,他们肯定是要与汉人打上一仗的。
开战便是决战,但是这决战的前景……至少兀术看不到有获胜的希望。
他是迫不得已才与这些人合作,皈依大食神教也只是作个样子,因此,对塞尔柱谈不上忠诚。
甚至在这时,他微低的面上,双眼中闪动着一种贪婪的火焰。
塞尔柱若是在这里吃了一场大败仗……那么河西之地,就无主了。他兀术失去了日本,失去了辽东,正缺一块肥沃的土地,离周铨能远一些,然后休养生息,等待机会!(未完待续。。)
五四八、各怀鬼胎
塞尔柱帝国史上曾经辉煌过,就在三四十年前,他们的势力几乎伸展到整个西亚与中亚。但是大食神教和游牧民族结合后的弊端,注定了任何一个大食教帝国都难以长久。
赛贾尔见识过父辈们创造塞尔柱帝国辉煌之时,但也经过动荡,若不是李干顺被宋人打得西遁,将火炮带到了塞尔柱帝国,只怕他就要成为帝国的末代苏丹了。
可是赛贾尔还是感到忧虑。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不上父祖,也知道自己身边的大臣没有能比得上被刺杀的贤相穆勒克者,所以,如何能让帝国长久下去,成了他殚精竭虑的问题。第一必须要有强敌在外,唯有如此,才能让帝国团结,第二则必须有强大的武力,唯有如此才能镇压国内的反对声音,第三必须要有无尽的财富,才能维持帝国的构架。
要解决这三个问题,关键都在东方。
东方的人力,东方的武器,东方的财富,这一切,都是赛贾尔所需要的。
不过兀术与李干顺猜错了一件事情,赛贾尔此次东征,并不仅仅是被他们吹嘘的东方所吸引,他的真正目的,还是威慑李干顺与兀术。
西夏与金虽然投靠了塞尔柱,算是塞尔柱苏丹治下的属国,但是仍然保持着极大的独立性。借助塞尔柱帝国的影响,他们这几年实力恢复、壮大了不少,赛贾尔担忧枝强干弱,这两个属国反而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才会组织这次远征。
要知道,这次远征消耗的粮食、物资,绝大多数都将由这两国承担。原本赛贾尔以为,不需要打仗,自己只要搞一次武装巡视,消耗掉这两国过多的财富,削弱他们的力量,便可以返回,结果却不曾想,周铨没有完成统合华夏的事情,就悍然派出援军,而且连周铨本人都来到了前线。
这让赛贾尔反而不能轻易撤军,否则不仅士气受挫,这些年连番胜利积累起来的声望也会动摇,河西、河中的那些属国们,肯定会因此而心生异志。
所以要打,还必须打一场胜仗。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赛贾尔接受了山中老人的建议,派一位非常出色的刺客为使者,前往刺杀周铨。
刺客预先将爆炸物藏在了直肠之中,然后在衣裳里细细密密缝了许多爆炸物。这是阿萨辛派的独门绝招,否则也不能刺杀掉那么多大人物。为了让爆炸不可避免,外袍还暗衬了容易引着火的东西,再洒上香露,掩盖住它们的气味。
原本赛贾尔对刺杀成功的信心也不是很大,可听到山中老人所说的种种安排之后,他渐渐多了几分信心。
此时细作来报,说是华夏军全军缟素,他大喜过望,只不过心中还有几分怀疑,便召兀术与李干顺相问。
这二人在大宋内部派出的细作更多,他们应当有更加准确的消息。
听得赛贾尔苏丹的问话,兀术与李干顺又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犹豫。
兀术很想将赛贾尔取而代之,河中之地富饶,而且占据东西方商道要冲,又与中原远隔大漠雪山和戈壁,只有在那里,他才有安静发展的余地。可是他也明白,虽然这位赛贾尔算不上雄主,却也不是笨蛋,真想要哄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心念一转,兀术决定,自己不出声,让李干顺开口。
李干顺被逼得无奈,只能道:“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只不过周铨一向诡计多端,消息是真是假,还难以确定。苏丹陛下,兀术与周铨打过的交道更多,他或许能够给您更有价值的判断。”
兀术冷冷瞄了李干顺一眼,可是李干顺装作没看到,而且赛贾尔苏丹也确实转而问起他来。兀术道:“我与李国主接到的消息一般,以我来看,此事恐怕有诈,阿萨辛刺客虽然举世皆知,可在周铨面前,只怕难以得手。”
这还是老话,他一边说,一边还瞄着那位山中老人。果然,他话才说完,山中老人就开口了,声音又急又快,却是大食语。好在赛贾尔既通突厥语,也懂大食语,听得他是在破口大骂,而且信誓旦旦地说,刺客必然能得手。
兀术心里冷笑,他就知道这老东西会反驳的。
不过就在这时,他从山中老人眼中,隐隐看到了一丝诡异的光芒。
兀术心中一凛,他是巴不得赛贾尔去打这一仗的,无论胜负,他都有好处可占,那么这位山中老人呢?
虽然山中老人与塞尔柱帝国都是信奉大食神教,可是分属不同派别,双方之间的矛盾丝毫不逊于敌人,而且前任山中老人还曾派人刺杀过许多塞尔柱帝国的重臣名将,此时迫于帝国之威选择臣伏,安知其心中不想摆脱塞尔柱帝国的控制?
若是塞尔柱帝国在东方吃一场大败仗,对山中老人和他所属的派别,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兀术心念电转,口头上与山中老人对辩了几句,只不过他的辩驳越来越弱,最后沉默不语,看起来是被山中老人说服了。
只不过赛贾尔看起来仍然很有些犹豫。
“不如这样,让金国和桃花石国两位国王前去试探一下,如果大海之王真的死了,汉人必败,那时我们再大军齐上,如果这件事情真有诈,那么我们也可以接应两位国王回来。”就在这时,有人出了个让兀术与李干顺都在心里骂娘的主意。
正是那位奥玛尔。
他是塞尔柱帝国分封出来的总督,按照帝国的传统,今后的王子,有可能派到他这里跟他学习军政事务,他算得上王子的老师,因此李干顺按照华夏这边的规矩称他为“太傅”。
李干顺自觉没有得罪过他,可他却总是出这种恶毒的主意,让李干顺极为不快。那边兀术同样如此,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杀意。
可奥玛尔建议之后,立刻得到了一致同意,就连山中老人也没有反对。
众人都看着他们二人,他们二人再交换了眼神,然后点头道:“既然苏丹做此决定,我们便去试探一番!”
他们再度出了苏丹大帐,两人并肩而行,都是欲言又止。
“寄人篱下。”良久,兀术喃喃说出四个字,用的是汉话。
“迫不得已。”李干顺回应道。
他们二人还想继续说话,却听得身后有人唿了一声,紧接着,看到那位山中老人跟了出来。
虽然年纪不小,可这老头儿的身手却很矫健,三步两步跟上来后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大食话,李干顺与兀术不懂,好在李干顺身边有通大食话的,便充当通译。原来这位山中老人主动向苏丹请缨,要与他们一起去试探。
若是周铨死了,那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若是周铨没死,那么他就安排刺客,再去行刺,总之直到周铨被刺死为止。
“我们各自领兵,本部皆不在此,你要跟随?”李干顺没好气地道。
“跟我吧,我对阿萨辛派的秘术也极有兴趣,正好向老先生请教一番。”兀术笑眯眯地道。
李干顺隐隐觉得不对劲,方才在苏丹大帐中,这二人还是针尖麦芒,现在兀术怎么会主动邀请山中老人去他军中?
不过不等他想清楚,山中老人就跟着兀术离开了。
数十万大军云集,自然不可能呆在一起,兀术回到自己军中,他此次来虽然不是尽驱人马,却也带了八万人这是金国最后一点战力,因此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够将这些力量葬送了。
将山中老人和他的百余名党徒都安置好后,兀术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对亲卫道:“将军师请来。”
他的军师,正是“无面”。
只不过此时的“无面”,已经不需要用布缠脸,保持神秘了。事实上,在阿骨打、方腊先后兵败就擒后,“无面”的真实身份便已唿之欲出。
方腊次子方毫!
曾经被周铨忽视的这个年轻人,在济州游手好闲了好些年,后来终于随船去了日本,在日本与兀术重逢,双方一拍即合,于是有了“无面”,也有了靖康元年时让整个大宋都乱成一锅粥的事情。
将事情与方毫详细说了一遍,兀术道:“我猜想周铨是诈死,只不过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手段来,这可瞒不过我与李干顺!”
方毫也很是惊讶,犹豫了会儿,他抬眼望着兀术:“陛下你的意思呢?”
斡离不与兀术争权,自然没有争过,因此兀术此时已经是大金皇帝,虽然治下人口不多,地盘也都是些荒凉贫困之所,可是方毫还是尊称他为陛下。
“咱们底子不厚,再输一场,就只能去济州岛当俘虏了。”兀术道。
“那么……”方毫抬头:“陛下可派一人为秘使,去见周铨!”
兀术并没有向他说明自己的打算,可方毫所献之策,与他的打算别无二致!
只不过,两人秘议使者派谁,见到周铨后该说什么,还没有得出结果,却听得有人来禀:“从南面来了两个人,自称是军师故旧,来求见军师!”
方毫一问二人姓名,面上露出讶然之色:“确实原来是圣教中人,只不过他们已经投靠周铨了……我明白了!”
他与兀术再次对望时,眼中尽是骇然。(未完待续。。)
五四九、战始
赛贾尔并不是只让兀术与李干顺上前,自己留在后头观望。在得知兀术与李干顺兵分两入,再度入塞之后,他亲督诸军,也是向前,直到横山。
而兀术与李干顺部一北一东,两路夹击,再度兵临延州。
在这段时间里,延州的华夏军没有出战阻击,甚至连斥侯都少了许多,有迹象表明,华夏军虽然内部未起纷争,但他们与西军之间却起了裂痕。
种师中强烈要求为周铨复仇,而岳飞却以要为周铨治丧为名回军,双方争吵了几回,都是不欢而散。
而延州附近的白布黑布,已经被华夏军收买一空,香烛纸钱什么的,更是荡然无存,百姓们自发地赶来,到灵堂前拜祭。
岳飞在未与种师中商议下,直接撤军,包括粮食在内的军资已经先运离延州,种师中闻得消息前来阻拦,却被岳飞强硬地挡了回去,两边几乎兵戎相见,还是周铨的智囊白先锋赶来劝阻,这才愤然离开。
种种迹象表明,周铨是真死了!
连串的消息,或经过李干顺、兀术,或经过塞尔柱自己派出的细作,传回到了赛贾尔耳中。
至此,赛贾尔的疑虑已经失去大半,他觉得,周铨就算要作戏,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紧接着,兀术那边传来消息,岳飞的第二批军资已经从延州城出发,这一批的军资,乃是火炮!
一共一百二十门火炮,在赛贾尔眼中,这是一笔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才富,他早就听说周铨最擅于用炮,拥有的火炮也最多,可是真正听到这个数字时,他还是震惊了。
仅仅是两万余人,就携带一百二十门火炮,那么周铨究竟拥有多少火炮,进一步想,他拥有多少财富?
若这些都归自己,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它们,夺取拜占廷,甚至打到十字军的老巢去,重建哈里发帝国时代的辉煌。
大宋靖康五年九月十六日,赛贾尔终于按捺不住,下令全军进发。
战场在横山南麓,塞尔柱诸国联军,一共三十余万,分六波次、三个方向投入战斗。兀术主动请缨,要做最困难的事情,也就是绕过延州,截住华夏军的退路。李干顺则接到命令,令他作为主力,从正面攻击延州。
李干顺很老实地接受了这个命令,同时也很努力地从正面攻打,从派去监军的奥玛尔那里,赛贾尔得到情报,李干顺真是倾巢而出,全力攻打宋人新建的两个堡寨,唯有攻下这两个堡寨,才能打开延州的大门。但是宋人也倾尽全力守护这两个堡寨,因此每天炮声隆隆,杀声震天,西夏兵卒损失惨重,可是战果始终不显。
对此赛贾尔很不满意,又很满意。不满意自然是因为李干顺未能达到他想要的战果,满意是这种消耗可以削弱李干顺的实力。要知道,他此次东征名义上是为了对付周铨的威胁,实际上却是为了削弱兀术与李干顺,避免枝强干弱。
“苏丹陛下,时机成熟了!”
“再不动手,那么汉人突围之后,我们还能捞到多少便宜,被兀术和李干顺得去的东西,哪里还会有我们的份?”
“就是,就是,硬骨头他们已经啃了,吃肉……总得我们上吧?”
赛贾尔的大帐之中,全是这样的嚷嚷声。赛贾尔被吵得头有些发疼,他很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会争吵,毕竟大家万里迢迢赶来,都是为了传说中华夏的富庶,而不是呆在横山以北啃西北风。
而且此时天气转冷,若再在这里迁延下去,这一仗就打不成了。
赛贾尔把目光转向身边一个彪形大汉,如同其余大食神教教徒一般,此人也留着浓密的大胡,目光坚定,看到赛贾尔望向自己,他沉稳地点头:“我们西吉斯坦,必然不让苏丹失望!”
“我们西喇啦汗国,愿意为苏丹死战!”另一人大叫。
这是赛贾尔的左膀右臂,特别是西吉斯坦国王,他征战多年,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他的部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勇武非凡,赛贾尔非常信任和重用他。
哪怕这二人所带的军队,并不是赛贾尔部下兵力最多,但赛贾尔还是做出了决定。
“西吉斯坦王为左翼统帅,西喇啦汗为右翼统帅,我们……全军进发!”
随着赛贾尔的命令,联军营中顿时都是欢唿之声。
各支部队纷纷离开营地,集结在一起,虽然没有了兀术也李干顺的部队,可是总数仍然有十余万人。他们浩浩荡荡,自西边一条道路向延州进发。
赛贾尔还保留有理智,虽然全军出击,却还是派出了许多斥侯,不仅侦察汉人的反应,同时也监视李干顺、兀术部队的行动。大军开拔越过横山,即将进入一处无名峡谷时,他得到了斥侯的消息,汉人约有六千人,从延州城中出来迎战,两军相距只有不到二十里。
“六千人来迎战我十万人?也不知道该称赞对方勇气可嘉,还是该评论他们愚蠢!”将消息传给部下后,赛贾尔笑道。
“苏丹陛下,李干顺给汉人的压力太大,他们剩余的兵力,都调到李干顺那边了,能够抽出六千人,已经让人意外。”一位属国国王道。
“这恐怕是这些异教徒最后的兵力了,只要打败他们,富庶的中原就向我们敞开了大门,陛下,前方的峡谷地势不利,我们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穿过峡谷,在平地里和他们决战!”他手下一位将军建议。
赛贾尔心意已动,正要下令,却听到有人道:“陛下,还是请谨慎一些!”
说话的是他的重臣埃米尔库马吉,他向来是赛贾尔亲信,如果不是左右翼都需要最英勇擅战的将军,他肯定也能成为一翼统帅。别人的建议,赛贾尔可能忽略,可此人向来以多智着名,他的建议,赛贾尔就不能不慎重了。
“如何慎重?”见赛贾尔又露出犹豫之色,有人质问道。
“侦察一下峡谷吧,万一汉人在峡谷藏有伏兵呢?”
这个建议让人无话可说,于是大量侦骑派出,没多久,峡谷两端山上,一面面旗帜树起,那是表示平安的信号。
确认峡谷没有埋伏,赛贾尔哈哈大笑:“都说周铨足智多谋,看来他真的死了,如果没有死,他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伏击地点?如果我是他的话,我肯定要在峡谷另一端摆出诱饵,逼我不得不迅速前进,同时在峡谷两侧埋下伏兵,到时中途一截,我首尾难顾,只能败退!”
“也就是李干顺和兀术被吓破胆子了,我们有真神保佑,怎么会怕几个异端!先训里说过,这些不信真神者,他们的财产可以随意劫掠,他们的性命可以随意杀戮,苏丹陛下,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有人叫嚷道。
就是赛贾尔本人,也无法制止部下们对华夏财富的贪欲,所以他和这些人一起,被贪欲所裹挟。在确认峡谷没有伏兵后,他对周铨已死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而贪欲则催促着他下令,全军迅速穿过峡谷。
十余万人过峡谷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当他们的长队穿过十余里长的峡谷之后,面前是一片空阔之地,而汉人的军队,已经在空阔地的另一端出现了。
“他们晚来了一步,如果早来,还可以堵住峡谷口,让我们兵力优势发挥不出,现在嘛……下令过去,左右两翼展开!”赛贾尔观察了一番汉军军势之后,下令说道。
几乎同时,在对面,岳飞也简洁地下令:“展开,准备接战!”
双方列阵之时,赛贾尔稍稍吃惊,因为华夏军的队型很古怪,完全是线列排开,而不是此时常用的方阵或圆阵。这种线列排开,使得战线延长到了数里,可是因为人数有限,华夏军的厚实程度不足,赛贾尔可以肯定,只要一个冲锋,就足以穿透华夏军军阵。
这个发现,让赛贾尔又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不会把自己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愚蠢之上,因此他并没有毫无保留地派出军队,而是将最精锐的老兵留在后阵,令左右两翼先发动攻击。
在他的计划中,只要左右两翼中任何一翼取得优势,那么他的中军和后阵的精锐老兵就要一拥而上,将优势扩大为胜势。
两军列阵之后,赛贾尔发现,他还没有下令攻击,华夏军就已经响起了密集的鼓点。
最初这鼓点只是密集,但后来,就有了节奏感,随着一声鼓点响过,华夏军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唿响,然后全军踩着鼓点开始上前。
两边的火炮都开始轰鸣,这是赛贾尔第一次见识到华夏军火炮的威力。至少有三十门火炮不停地将炮弹发射到联军阵列中,这让联军的阵列不得不稍稍放松一些。
与之相比,联军的火炮威力和射程,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在短暂的轰击之后,华夏军炮兵立刻转移了目标,这些能够计算道弹的技术兵员,算出了联军炮兵阵地所在,华夏军炮兵将全部火力都用于压制对方的火炮。一时之间,双方的步兵反而没有受到炮击了。
岳飞在后军轻轻叹了口气:敌人太弱。
哪怕面前的敌人十余倍于他,但是他明白,这场战争,必然将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而且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合适屠杀的战场。(未完待续。。)
五五零、值得庆幸的惨烈
位于联军左翼的西吉斯坦王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
虽然在塞尔柱诸属国中,西吉斯坦无论人口还是面积都不算出众,国力也不算强大,但是他能够得到赛贾尔的青睐,却非无因。
从西吉斯坦国王,到他的封臣贵族,这个国家的人极为英勇善战,有着不俗的战力。
西吉斯坦王通过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华夏军的“弱点”。
在他看来,这种弱点是不可原谅的,而看到了这种弱点不去抓住,那就更不可原谅。
“全军准备突击。”他断然下令。
他指挥的是联军的左翼,属于西吉斯坦国的将士,听到他的命令立刻开始做突击准备。但还有非西吉斯坦国但配属于他的军士,对他的命令有所疑虑。一位塞尔柱贵族便上前来询问他为何发出这命令:“还没有得到苏丹的命令,你为何就擅作主张?”
“我们这里距离苏丹本阵足有好几里远,等传递命令的信使赶到,那么战机就失去了。我既然被任命为左翼总帅,那么我就有权根据战场变化决定应对策略!”西吉斯坦王鹰目狠狠瞪了回去:“你对我的命令觉得不对,事后可以去向苏丹陛下告状,但现在,请你回到自己的军阵中去,按照我的命令做好突击的准备!”
他在塞尔柱联军中颇有威望,那人被他逼回之后,便再无一人敢出来置疑他的决定了。
只是比西吉斯坦稍慢,赛贾尔苏丹在确认了华夏军真的只有六千人后,便不再犹豫。
无论周铨是死是活,华夏军有什么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这么薄薄的军阵,只要他的部下全力进攻,一次冲击就足以将之穿透,让华夏军所有其余布置都成为笑话!
倒是他的右翼军,那位西喇拉汗觉得华夏军应当没有这么虚弱,因此还持慎重态度,直到中军与左翼都开始前进突击,他才下令跟进。
此时华夏军也已经将阵列推进到距离敌军不过百余步处。
鼓点声突然变大,然后勐的一停,紧接着,换上了新的节奏响。华夏军前排士兵们面无表情,一个个举起了手中的火枪,端平,瞄准,就象他们在平时训练中曾经千百次做的那样。
种师中从第四军装备的火枪比例上来推测,周铨的火枪生产力非常有限。但事实上他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原因,导致不能人手一枝火枪的原因,并不是生产出来的火枪数量不足,而是日常训练中损耗太大,生产力扩大规模跟不上。
这些火枪兵每个人在他们的训练过程中,至少打坏了三根枪管!
所以每一名火枪兵都是精锐,每一名火枪兵都经过了严格而密集的训练。
最前排一千名火枪兵,已经各自寻找到自己的目标,火枪枪管上方的望山里,敌人的影象是他们脑子里此时唯一想的东西。
然后鼓点声又是一变。
在华夏军对面,突击而来的左翼、中间两路联军,他们先看到了升起的淡淡白烟,紧接着听到了连绵的脆响,再然后,他们看到的就是自己身边左路的同袍一个个痛唿惨叫,更有甚者是一声不吭直接倒地。
“进攻,进攻,弓箭手准备!”
中路军在火枪排射之下,攻势稍缓,可是西吉斯坦王统帅的左翼却没有。西喜斯坦也为敌军武器的杀伤力而惊讶,但他将这惊讶压住,换之以在他看来最正确的命令。
对方的武器,应当是小型化了的火炮,既然对方使用的是远程,那么己方远程就同样要派上用场。他们手中的远程兵种就是弓箭手,这也是塞尔柱人极为自傲的兵种,与至于在给周铨的通牒中,他们还不忘记吹嘘自己的弓手如何厉害,甚至可以一箭射断周铨的须发。
只不过西吉斯坦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弓箭手派不上用场了。
随着鼓点声,第二轮射击开始了。同样是先看到白烟上扬,然后听到连绵如爆竹的声响,再然后,那些穿着皮甲试图出阵射击的弓箭手,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对方的射程,要比一般弓箭的射程远出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即使是手执最强弓,在这种距离里也无法有效杀伤华夏军将士!
“铁甲出击掩护弓箭手!”西吉斯坦王再度下令。
因为财力有限,所以西吉斯坦没有多少重甲军士,塞尔柱帝国的大多属国情况还比不上西吉斯坦,因此他们派出的铁甲军士数量也就只有千余人。这些人手中执盾,行动速度缓慢,但是拥有可怕的攻防能力。原本西吉斯坦王是准备在两军正式接战时才动用他们,将他们当成决定胜负的一支有生力量,但此时眼见对方火枪的射程之后,他不得不将这支本来可以用来决定胜负的部队,用来充当盾牌消耗品。
这也是他久经战阵,才两轮就发现了火枪的一个问题,只能直射,不能抛射!
只要火枪射击出来的弹丸不能穿透重甲,那么重甲步兵就会一直上前,而跟在其后的弓手不虞被火枪射击,进入射程之后,可以通过抛射来反击华夏军。
愿望很美感,现实很惨淡。
火枪的弹丸确实不容易穿透重甲,但它的冲击力足以让重甲发生变形,从而震伤里面的士兵。
那些重甲士兵或者骨断,或者内脏被震伤,一个个嚎叫着倒地。原本装着这一身数十斤的甲衣便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如今受了伤,还有几人能够撑住?
所以华夏军又是两轮排射,还挡在弓箭手前的铁甲步兵寥寥无几,发现失去了掩护的弓箭手们纷纷逃回,可是在他们身后,华夏军又一轮射跟上,于是再次收割了两三百条性命。
开战才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塞尔柱联军的左中两军已经伤亡超过两千!
在两军之间,一道死伤的联军将士组成的死亡线,横亘在平阔的黄土地上。死亡线一边,是已经开始有些混乱的塞尔柱联军,另一端,则是到现在还无一人伤亡的华夏军!
杨再兴便在华夏军中,不过他没有站在排头,他与自己的部下顺在后阵。在他身边种彦崇半蹲着身子,一脸惊愕。
种彦崇本来就对周铨极是佩服,如今这佩服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他也是通晓军略的,看到了火枪的战果之后,便知道人类的战争自此以后将发生本质的变化,就算是火枪,给战争带来的变化都比不上火枪!
而且这种武器,让杀戮变得更为轻松简单,也就意味着此后战争中的死伤将会更为惨烈!
好在这种惨烈,更多的将是华夏的敌人。
一想到这里,种彦崇就感到庆幸,大笑了三声,然后又大哭了三声。
“有病啊你!”杨再兴横了他一眼。
对带这个家伙来“观摩”作战,杨再兴极度不满,这让他的小队失去了一开始就进入战场一线的机会。
“我高兴,是因为我看到的,我哭,是因为我想到了我的祖父、我的叔伯兄弟们!”种彦崇声音哽咽。
若早有这样的武器,或许他们种家就不会近乎死绝了。
听得他这样说,杨再兴也不好挖苦他,他将目光回到了战场上,紧紧盯着联军的左翼。
他有种预感,联军左翼会有所变化。
“骑兵突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联军左翼处,西吉斯坦王举起了自己的弯刀,高昂着头怒吼起来。
在他身边,百余名西吉斯坦的贵族同样举起弯刀,向天怒吼。
西吉斯坦做出这决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火枪的一个弱点,就是装填发射所消耗的时间,远远大于弓箭上弦射击的时间。
华夏军每两轮射击之间,足足有半分钟左右的间隙,这就是他的机会,步兵半分钟几无法穿过两军阵前的死亡地带,可是对骑兵来说,这点距离,不需要半分钟!
这样的话,他们最多只需要冒着一轮射击,就可以冲入华夏军中,用他们手中的弯刀,收割那些缺乏重甲的华夏军士兵性命,最重要的是冲乱他们的阵型,让他们无法再摆出这种死亡的线列,从而为后续部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西吉斯坦贵族骑手是西吉斯坦王手中最重要的王牌,多年的战争中,只要他动用这张牌,还没有失利的。
只是西吉斯坦王并不知道,他这边旗帜一动,在对面,鼓声也立刻一变。
岳飞看到方才的交战中,联军左翼攻得最凶,所以死伤最惨重,也注意到其右翼最初行动迟缓,在发觉火枪的威力之后,这种迟缓甚至变成了逡巡不前。
他同样下定了决心,命令留在后方的所有后备兵力,全部向着自己的右翼也就是联军左翼转移。
联军左翼虽然勇勐,但只要再击破他们的一轮进攻,这一翼肯定要撤回休整,那时就是华夏军反击之时。其中军实力雄厚,虽然略微显得有些迟滞,却也不是等闲可以冲破。至于右翼,主将明显胆气不足,而且岳飞判定对方不会为了援救友军将自己陷于险地。
所以这一战才开战,就已经到了决定胜负之时,只要击溃塞尔柱联军的左翼,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打扫战场了!(未完待续。。)
五五一、血肉之峡
当一队骑着骏马的西吉斯坦贵族,数量足有数百人,穿过自己的军阵,出现在由尸与血组成的战场上时,岳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杨再兴还年轻,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此时,他乘着岳飞下令重心向右翼倾斜的机会,也已经来到了右翼,因此能够清楚地看到西吉斯坦贵族们的进攻。
而跟着他混过来的种彦崇咂了几下嘴,目光里也多了几丝凝重。
对方不畏死的冲击,能不能接近第四军?
他心里默算了一下,觉得以第四军战士们的射击速度来看,这些骑士很有可能在付出三分之伤亡之后,冲入第四军的军阵之中。
为了避免火炮造成大量伤害,第四军将士的线列阵布得不是很密集,因此对方只要冲入,就可以大肆砍杀,扰乱破坏阵型,那时对方的主力部队再蜂拥而上,乘机接近,甚至只要接近到弓箭射程之内,那么战局就会发生变化了。
种彦崇忍不住抓住自己的长矛,若是敌人真的冲了过来,他也要出把力气。
鼓点声又有了变化。
西吉斯坦骑士才一进入射程,第一排的华夏军就已经开火。射击之后,他们完全不管自己的战果,而是抽身后撤,一直退到第六排之后,这才开始装填弹药。
鼓点声变得更急,华夏军战士们的动作也加速了,他们装填弹药所花费的时间,比起此前要缩短了不少。
第二排华夏军战士在第一排之后三秒内进行第二轮射击,第三排、第四排同样依次射击。
经过这四排射击,已经有一半西吉斯坦骑士落马,大多数都是身中数弹,难以救治。若换了一支部队,面对这种损失,恐怕立刻要崩溃,即使不愚蠢地调转马头逃马,也会换作斜线绕过战线。可是这支西吉斯坦的贵族组成的骑兵部队却极是悍勇,这种程度的伤亡不但没有让他们胆怯逃跑,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血性。
他们仍然在冲锋,而此时距离华夏军线型阵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步了!
砰!
四排分排射击之后,第五、六排华夏军战士突然齐射,整个战场上,都是密集的弹丸。如此密集的弹丸下,西吉斯坦骑士损失惨重,还能骑马前冲的,已经只有百骑左右,但他们也接近到离华夏军线型阵十余步的距离。
西吉斯坦王本人没有在冲锋者中,他觉得自己嫡系的决死冲锋马上就要取得他想要的战果了,因此当机立断,他再次下令:“全军突击!”
他身为左翼统帅,既然下达了命令,整个左翼就一齐上压,只不过紧接着,上压之势就突然一滞。
因为华夏军那边又响起了枪声!
这一次开枪的来自于华夏军中军,也就是岳飞下令前往右翼增援的部队,对于快要接近战线的西吉斯坦骑兵来说,这是致命一击。
但不是绝望一击,因为这一轮之后,还有数十名伤痕累累的西吉斯坦骑兵冲到了军阵之前!
可这个时候,第一排华夏军战士已经完成了重新装填,于是等待他们的,又是一轮射击。在这一轮射击之后,再没有任何一名西吉斯坦骑兵能够站立起来。
他们完了。
战场上陷入短暂的宁静,塞尔柱联军的左翼,除了西吉斯坦王带领着他残余的数十名骑士还在继续前冲,大部分人都已经放慢了脚步,还有些人干脆就转身后退,选择了逃跑。
西吉斯坦王心中满是怒火与悲愤。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他败了,但是他的自尊与信念,让他选择了继续冲锋,哪怕明知道自己的同僚们选择了观望与逃跑。
不仅仅是在左翼,中军的赛贾尔苏丹此时心中亦是惨淡一片:败了!
在左翼突击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指挥部队同样向着华夏军中军进攻,只不过没有左翼那么拼,可也留上了几百具尸体伤员。
现在左翼已经丧胆崩溃,右翼又畏敌不前,他这中军,也很难继续支撑。
若不是刚出峡谷,他原本可以派遣骑兵绕道华夏军侧翼和后方进行夹击的,可是现在再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显然,这里是华夏军精心挑选的战场!
而周铨必然是没有死的,他只是假死,传出消息的目的,正是吸引自己离开灵州,来到横山,在这山区周围不适合骑兵迂回的地形里与他决战。
这一刻,苏丹赛贾尔已经想明白结果,可是于事无补。
他只能看着西吉斯坦王和他最后的骑兵,向着已经重行列好战线的华夏军冲锋,然后在排枪中倒下。
所有人和马都倒下了,好一会儿,一个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是西吉斯坦王。
他摘下号角,用力吹响,这是冲锋进攻的信号,原本他只要吹响这个信号,西吉斯坦贵族就会追随着他,向着他马首所示方向突击。
可现在……
周围只有重伤者的呻吟,没有一人爬起。
他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华夏军判断出他是首领,所以只是马被击毙,人却是无恙。
“呜!”
号角声又响了起来,西吉斯坦王这一次吹的是向敌人发出挑战的声调。
杨再兴舔了一下嘴唇,看了看中军那边,确认岳飞看不到自己,他勐然跳了起来,将自己的枪交到了同伴手中,然后单手提矛,小快步穿过军阵,直接来到了西吉斯坦王面前。
中军那里,岳飞此时发觉他的异动,眉头微皱,目有冷色。
杨再兴向西吉斯坦王做了个手势:“你是个勇士,我给你属于勇士的荣耀,败在我的手下!”
虽然不知道杨再兴说的是什么,西吉斯坦王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将号角放下,扔掉了身上多余的甲胄,双手各执一柄弯刀,左右展开,象是鹰隼的双翼,猫着腰,绕着杨再兴缓缓转了半圈,然后厉喝一声,向杨再兴扑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速度够快了,但是他被击退的速度,比他前进的速度还快!
双刀中的一柄已经飞上天空,杨再兴一个箭步上前,侧转长矛,矛杆重重抽打在还没有站稳的西吉斯坦王的背部。
西吉斯坦王踉跄着仆倒,还想挣起来,却被只脚踏在了胳膊上,他骇然回头,看到杨再兴兴奋的面容。
“本来以为是个勇士,原来也只有一个空架子,行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
西吉斯坦国王高昂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余喘息。
他当然不只是一个空架子,但是和杨再兴这种万人敌相比,他实在是弱不禁风,就象塞尔柱联军,横行于西亚中亚,甚至打得东征的十字军狼狈不堪,可在华夏军面前,就只是土鸡瓦狗一样。
西吉斯坦王被生擒缚走,这让他们悲壮的冲锋有了一个不太悲壮的结局,也让塞尔柱联军再也没有了斗志。根本不需要命令,失去了统帅的左翼已经在后逃,而还没有正式接战的右翼也同样回退。这让赛贾尔苏丹的中军突在前面。
虽然哪怕只是中军,赛贾尔的兵力也要远胜过对面的华夏军,可是此时苏丹本人也失去了取胜的信念了。
他默然调转马头,用自己的行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他才转过马头,就听到华夏军那边,十余只喇叭吹响了凄厉的号声,紧接着,方才暂停的鼓声又响起。伴随着鼓声的节奏,华夏军全军开始向前逼进。
速度不算太快,人数也不算太多,阵型更不算厚实,但看在塞尔柱联军眼中,却象是一道移道的巨潮,一切阻拦,在其面前都会成为螳壁当车。
所以塞尔柱联军加快了撤退的步伐。
但是问题来了,他们是从一道峡谷出来的,出谷时井然有序,因此极为顺利,可是逃回时大伙都想要先走,十余万人挤向一道才几百步宽的峡谷,那情形会是什么模样?
反正有些象如今京徐铁路之上的乘客,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这样的结果,就是谁都无法快速逃走,而且大量人员密集于狭长的峡谷之中,正是华夏军炮兵的最好目标!
而那些因为拥堵而被阻住逃跑之路的塞尔柱联军士兵,这些不远万里打着神的旗号跑来抢劫的盗匪们,等着他们的,则是不紧不慢赶上来的华夏军火枪兵的射击。
周铨早就说过,不要俘虏。
哪怕这十余万人绝大多数都是青壮,都是南洋那些岛屿和辽东那些矿山中急需的壮劳力,周铨也下达了这个命令。
这不仅仅为了报复塞尔柱人的刺杀行径,更是为了彻底削弱塞尔柱,为以后经营中亚、西亚时扫清一个对手。
这条峡谷,于是就变成了血肉之峡。原本两边都是贫嵴的薄土,可是经此一役之后,峡谷的土壤被血浇灌得空前肥沃,来年春时,竟然长出了连片的草甸,甚至还有些树木,也在此生根发芽!
杨再兴觉得这种屠杀没有什么味道,可是种彦崇却是兴奋至极,他手舞足蹈,只恨自己手中没有火枪,不能够也开上几枪,多杀伤敌人。
他却不知,每发射一枚枪弹,都要花掉周铨三百铜圆,三枚枪弹就是一枚银圆,这一仗仅仅是火枪弹药上,周铨就花掉了近三十万银圆。如今天下,也就只有周铨,拥有这样的财力,去打这样一场烧钱的战争!(未完待续。。)
五五二、背叛
大战之后的无名峡谷,充斥着血腥气味,杨再兴拎着长矛,皮靴从血泊中踏过,时不时的往地上的敌人身上刺上一刺,试试对方是否装死。
周铨的命令是不留俘虏,所以哪怕有数量众多的塞尔柱联军跪地投降,等待他们的也将是被杀死的命运。这虽然凶残,可是对付这种打着宗教之名抢劫杀戮的家伙,唯有比他们更凶残才行唯有如此,他们对正义的敬畏,才会惊破他们自欺欺人的迷梦,才能拯救更多无辜者,也才能完成对这些家伙的救赎。
种彦崇跟在他的身后,同样在做补刀的事情。在得知这一仗才半个小时左右,就打掉了几十万银圆后,他对于补刀之事非常赞同。
不过他们的行动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一军官虎着脸跑了过来:“杨再兴,你这小狼崽子!”
却是杨再兴的顶头上司。
杨再兴笑嘻嘻立正行礼,面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队正!”
“叭!”
杨再兴那上司绕了半圈,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小狼崽子,又给我惹祸,今日老子拼着违反军令,也要揍你一顿!”
种彦崇听得心一紧,他与杨再兴打了不少交道,知道此人性如烈火,上司这般骂他,而且还要揍他,他岂有不反抗之理!
反抗上司,在任何军队中都是大罪,甚至可能杀头,想来在华夏军中也不例外!
但杨再兴却没有反抗,又被那队正踹了一脚之后,他唉哟唉哟的唿痛,仿佛真的被踹痛了。
种彦崇有些惊讶,这可是和他印象中的杨再兴不一样啊。
然后就听到旁边另一位队正阴阳怪气地道:“别作样子了,作样子也去殿下面前做,莫在我们面前,谁不知道你凌宗远可是爱煞了杨再兴,我拿三个人和你换,你都不干!”
“废话,你那三个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老子一个杨再兴!”凌宗远被揭破了,也不作样子了,先回了同伴一句,然后推了杨再兴一把:“小狼崽子,走,去见岳帅去,你啊,这次可是闹大了!”
说完之后,他又压低声音,嘿嘿一笑:“不过干得漂亮,我喜欢!”
种彦崇有些无语,这便是华夏军中的上下级关系么?
杨再兴被带到岳飞面前时,岳飞没有理睬他,而是向一名信使吩咐:“回去之后,禀报殿下,不要夸大,也不要强调我们的战果,只说获胜即可!”
“岳帅,为何不夸一夸我们的战果?”有人不解地问道。
“这有什么夸的,敌人如同土鸡瓦狗一群,我们还有百余人的伤亡,不值一提……而且,这一仗虽然战略上是大胜,可往小的说却是赔钱的买卖。”
岳飞没有说话,他旁边的副将笑着开口,这二人也是配合多年,晓得岳飞不喜欢废话,因此接过口去。
“怎么赔钱了?”又有人问道。
“瞧瞧我们缴获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运回去回炉都嫌重的兵器盔甲……一群瘦巴巴的畜牲,一堆破烂毛皮,唿,这一仗打掉我们两百万银圆以上的军费,赚回来的还不到零头!”
“可惜不能将这些俘虏送去服苦役,否则还可以凑个收支平衡出来。”又有人道。
“无妨无妨,战略上大赚就行,这一仗过后,西域就在我们手中了,而且甘陕银灵之地,再无边患,这里可有不少好地方!”
种彦崇再度无语,他知道,西京那边有些人,一直暗中在说周铨是商人而非仁主,现在看来,至少周铨的部队风格上,确实有些计较利害得失了。
这是他不理解的地方,却又是周铨比起别的枭雄豪杰要理智的地方。哪怕现在富庶胜于天下,强大自古未有,周铨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如果非要动用武力,那么一定是因为动用之后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支出。
周铨很清楚,穷兵黩武好战必亡。
将信使打发走之后,岳飞才转过脸,看着杨再兴。
哪怕杨再兴再强悍,种彦崇发现他现在也有些战战兢兢了,而他身边的队正凌宗远上前行礼,赔着笑脸道:“这厮擅自出击,职下已经教训过了,职下还打了他一顿,让他多长记性……这违背了我军军纪,还请岳帅责罚!”
岳飞嘴角极隐蔽地弯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
“凌宗远,你所犯之错,自有你的直属上司处罚。但杨再兴于两军阵前,擅自行动,干犯的是全军军纪,理当重罚!”岳飞没有开口,他旁边那副手又抢着说道。
其实仍然是棒子高高举起轻轻敲下,只不过这一次,岳飞却没有同意:“军纪大事,非同等闲,黑屋禁闭七日。”
“唉!”杨再兴顿时垂头丧气。
“咳,不过阵擒敌军重将,也算是奇功一件,该给点奖励吧?”那副手又道。
“循韩世忠旧例,战场中擅自行动,即使立功,亦无奖励。”岳飞道。
杨再兴心念一转:“岳帅,能不能待追击之后再禁闭,我愿禁闭十四天……”
“别想。”岳飞吐出了两个字。
这一次杨再兴是真的垂头了,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追击中,他将失去用武之地。
“我怎么就没有抓住那个赛假耳的苏丹!”他有些懊恼地道。
“苏丹,苏丹,这边!”
在距离血肉峡谷百余里外,赛贾尔勐地跳起来,睁开眼睛向四处望,然后剧烈地喘着气。他耳畔还回绕着忠心耿耿的臣下救他时的唿声,但放眼过去,却是漆黑的一片。
寂静的夜里,唯一打破沉寂的,除了风吹火堆的烈烈声,就是偶尔响起的伤兵呻吟之声。
呻吟唿痛的声音不多,因为这一仗根本没有留下多少伤兵。
赛贾尔喘了几口粗气,松开扶着腰刀的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
输得太惨了,几乎所有东西都丢了,连他这位堂堂苏丹,也和普通士兵一样,一日间遁逃六十余里,到了夜晚只能裹着披风躺在地上睡觉。幸好这是华夏的西北,雨少,所以地面干燥。但赛贾尔知道,再有半个月左右,可能就要开始下雪。
原本是想在雪之前返回西域的,在那儿过冬后再回到塞尔柱去,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得有所变化了。
赛贾尔很清楚,这场惨败的消息传回塞尔柱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谓的塞尔柱帝国,其实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帝国,苏丹只是拥有名义上的权力,而且这名义还是哈里发所赐予。维持帝国的只是塞尔柱突厥人的武力,但现在,这武力已经崩溃,赛贾尔还控制在手的兵力,不知道有没有一万!
“那么就只能借助东方的力量了,我的两位女婿,都必须带领他们的部分军队跟我回去!”赛贾尔心里想:“即使他们本人不去,我也要从他们那儿带走部分军队!”
但兀术与李干顺这两位便宜女婿可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要让他们俯首听命,恐怕还需要一番努力。
赛贾尔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到了办法。
“派使者去兀术那里,将山中老人传来。”赛贾尔决定从兀术开始,他的双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芒。
使者迅速离开,也不知是急于完成苏丹交给他的任务,还是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狂奔了两天,几次险些迷路,好在遇到一些溃散的联军,才知道兀术的位置。兀术并没有在原先所说的地方,他和他的军队,已经返回了灵州!
使者只能再折回灵州,当他终于被带到兀术面前时,整个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苏丹有令,召哈桑萨巴赫回去!”一边喘着气,使者一边道。
兀术与山中老人对望了一眼,兀术满脸堆笑:“我听闻苏丹有些不利,不敢孤军上前,因此撤回灵州,请问苏丹如今情形如何,我军损失是否严重,苏丹是否需要我派遣援军?”
那使者是赛贾尔心腹,知道赛贾尔此时虚弱之情形,不能让兀术和李干顺看到,因此面无表情地道:“前方只是小挫,苏丹下令回到灵州,准备再战,不需要你派遣援军。”
“请使者休息休息,喝一口水,我很快就准备好。”山中老人道。
使者对兀术是满面不客气,对山中老人却不敢,毕竟在他的故乡,山中老人的威名极盛,哪怕在受到重挫之后的今日,也少有人敢对他不敬。
因此,听得山中老人这话后,他恭敬地一弯腰,依言退下了。
“看来我所料是真了。”兀术咧开嘴一笑:“老先生,现在该你选择了。”
在他身边,恢复了本来面目的方毫目光闪动了两下,隐蔽地做了个手势,然后便有武士掀帐而入。
山中老人盯着兀术,好一会儿缓缓道:“你真愿意改宗我所在的派别?”
“我和你一样,都根本不信那位真神,我们都只是想借他的力量一用。”兀术撇了撇嘴:“只要能够帮助我实现我的目的,我管这力量是来自真神还是恶鬼,是玉皇还是佛陀?”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就如你意吧,我会为你引路,也会配合你攻略波斯之地!”山中老人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这一切,有一个前提!”
“我知道,伟大的贾赛尔苏丹,他不会活着回到波斯去!”兀术道。(未完待续。。)
五五三、望风而逃
前来传令的使者在帐外喝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里原本是苏丹的大帐,兀术来后,毫不犹豫占据了原本苏丹的位置。仅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僭越,兀术的野心,昭然若揭。
使者想明白这一点,心中一凛,不过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
身为赛贾尔苏丹的亲信,他必须为苏丹的利益考虑,很明显,兀术已经不可靠了,苏丹的先见之明是对的,必须除掉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另外,山中老人恐怕也有些不稳了。
否则山中老人不会帮助兀术打发自己,而是立刻出发才是。
也对,经过这一场大败,塞尔柱帝国复兴的势头受到重挫,在如此季节中,苏丹能否回到伊斯法罕都成问题。
若使者本人不是赛贾尔的亲族,恐怕也会另做打算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脱身,突然间身体一僵。
两个黑袍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两柄利刃同时刺入他的肋下。
这两个刺客出现得非常突兀,使者此前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知道,山中老人果然背叛了苏丹!
山中老人派来的刺客结果掉使者后,直接砍下了对方的脑袋,然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营帐。
片刻之后,使者的脑袋就出现在兀术与山中老人面前。
“这是我的诚意。”山中老人面无表情地对兀术道。
“很好,你看,这是我的诚意。”兀术挥了挥手。
然后就有人走进来,一共三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盘子里则是满当当的金砖。
每块金砖上方,还烙有“华夏总行”和“足赤一斤”字样,
一共是九十块金砖,这玩意儿原本是周铨弄出的华夏总金行的储备贵金属,只有少量在市场上流通,兀术通过某些手段弄了过来。
山中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有了这些黄金,他就可以训练更多的刺客,甚至还可以想办法购买火炮,也拥有这种战争利器,强化他在波斯一带的据点堡垒,不再那么容易被人攻破。
而且这只是开始。
山中老人向兀术行礼:“我的忠诚属于阁下了。”
“马上就出发,我们必须在大雪来临之前,占据西域,在那里筹集足够的粮食物资,开春后赶往波斯,这里……留给苏丹陛下吧,他至少还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兀术道。
随着他的命令,金军全部行动起来。但大军行进,特别不少还拖家带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时间对兀术来说极为宝贵,因此他没有等待全军完成准备,当日就带着自己最精锐的部队还有一大批工匠西行而去。
“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了,那一位,真的会允许我们离开吗?”骑在马上,兀术终于露出担忧之色,向着身边的方毫问道。
方毫勉强笑了笑:“应当会吧,至少我们不会是他第一个扫除的目标……那封信,就在陛下手中,陛下对那一位的了解,可不在我之下。”
兀术伸手捏了捏胸膛,那封信,就摆在心口的内衣口袋里。
那一位,就是周铨。
周铨让两名曾经加入过摩尼教但如今已经在为周铨效力者,给方毫送来的信里,很明确地告诉兀术与方毫,他并没有遇刺,只是为了诱使赛贾尔苏丹前来交战才诈死。
而使用这种计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周铨没有取胜信心,只是想减少一些自己的伤亡损失。
除此之外,韩世忠带领的第二军已经出发,准备攻击兀术的老巢大同。
叶楚带领的第一军则将跟在岳飞之后,很快将赶到延州。
暂摄第七军的宋行风将督师至汉中,准备入川。
抽调南海、东海舰队各一半战舰与运输船,与陆海的第五军将自海上攻略天竺,进取河中。
周铨透露出来的消息,让兀术与方毫慌了。
哪怕明知道,这其中多半是虚张声势,真正能落实的可能只有一半,可是对已经在周铨手中吃过无数苦头的二人来说,其中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攻略天竺之事肯定是假的,周铨不是那种求其名弃其实者,现在攻略天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最多也就是到那儿去弄两三座港口为租界,为商会开辟商路。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若能控制波斯,以其地大物博,推行周铨之策,有个十年左右,应当能在他面前有自保之力,那个时候,便可以与之谈判,哪怕向他纳贡称臣,开放商路,终可以为自己争取时间!”兀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
方毫点了点头:“经略波斯之策,我已为陛下拟好,依我所见,波斯地处东西交通要冲,我们前去之后,便是客军,要治其地,先变其民才可。听闻天竺人口众多,却无一统一国主,其国百姓,生计困苦,正合为我所用!”
“何不直接经略天竺?”他二人对话,兀术身边的斡离不插口道:“我愿意去经略天竺!”
“有关波斯、天竺消息,都是从周铨所办《山海地理志》中所知晓,而最近年余的《东海商报》之中,颇有鼓吹要在天竺开辟租界打通商道者。以我对周铨之理解,他欲行某事,必先于东海商报之上鼓吹,以制造舆论。这天竺租界之事,很有可能便是他的意愿。去经略天竺,就要冒与周铨再度争锋的危险三五年之内,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倒不如取其人弃其地,如此对周铨也有利,他自不会与我们为难。”方毫向斡离不解释道。
斡离不撇了撇嘴,方毫说的虽然有理,可是还有一个原因,斡离不心知肚明。方毫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放他去天竺,他会脱离兀术自立,毕竟论及当初权势实力,斡离不比起兀术更强。
“那厮当真是吃定我们了。”兀术叹了口气又道。
周铨给他们寄这封信,信中明确要求兀术配合他的行动,丝毫不怕兀术将他假死之事告诉塞尔柱苏丹,这让兀术既是羞怒,又是无奈。
他将消息透露给塞尔柱苏丹,结果不过是赛贾尔退兵,而他与李干顺肯定要留下来殿后,直面周铨那可怕的大军。而隐瞒这个消息,甚至配合周铨欺诳赛贾尔,他才能够甩脱塞尔柱的钳制,获得一个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机会。
“善战者不仅可以调动自己人,也可以调动敌人,当初在讲武堂的教材中有这一段文字,我总觉得这是周铨胡说,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这种本领!”方毫亦是深有同感。
他在济州岛呆了许多年,哪怕周铨制定的制度再完善,终究还是给他窥视到一些秘密,比如说讲武堂用于培训军官的教材。
兀术又叹了口气:“这厮……我们真能对付得了他么?”
“他若自己不犯错,内部不出问题,我们确实对付不了,但是,人哪有不犯错的,特别是大宋,我知之甚深,他再有天大的本领,大宋那边几个问题不解决,迟早还是会拖累他!”方毫倒是信心满满:“而且,大宋内部,还有反对他的人呢!”
“他此时大势已成,经过此役胜利之后,声望之高,超越古今,还有谁能反对他?”斡离不叹着道。
“自然有的,大宋内部,确实是有反对周铨的人,而且不只一个。第一个反对他的,就是大宋的儒生!”
这几年里,周铨推行的种种政策,特别是在他统治的四行省中实行“公廨选举”制度,让原本大宋内部一些想要支持他以换取富贵的人改变了主意。
“公廨”指的是衙署,“选举”则是只选拔任用各级吏员。周铨明确规定,不经吏员,不可为官,这就堵住了读书人通过科举一步登天获得高官美职的出路。然后这公廨选举也要进行考试,但考的内容却与儒家经典关系不是很大,与诗词歌赋更是没有关系。
儒家经典的部分内容会出现在考试范围之内,但所占分数比重,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更多的考的是实学与名学,也就是自然科学与逻辑学,这二者占分的比重高达五成,剩余的则是基础数学、史、经济等内容。
那些读了半辈子书只想当官的儒生们,发觉自己所学的东西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当然气疯了。周铨只统治四行省倒还好,可若他吞并了大宋,以整个大宋读书人之多,少不得会有些人铤而走险。
“第二批反对周铨之人,便是那些在他治下的农夫,富者连阡接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随着有钱人越发有钱,这种事情更为彻底,终有一日,贫者一无所有,只能起来造反。今日夸赞周铨者,到那时便是要推翻他之人!”
在方毫看来,这种矛盾是无解的,周铨发展工商,造就了一大批富人,这些富人要将钱财变成实际财富,自然要买田置地,要同贫者争夺土地资源。贫者哪里争得过这些人,到得矛盾激化之时,贫者唯有拿起武器来反抗,才是唯一的生路。
“其三么……周铨自己的部下里,恐怕也未必人人对他满意,只是有些人,隐藏得比较深罢了。”方毫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这笑容让斡离不非常不舒服,这厮总是如此,他在大宋与周铨治下都有暗线,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出来!(未完待续。。)
五五四、内教化而外王霸
周铨端起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将之食尽。
他如今也是近乎中年,因此开始讲究养生,食不言寝不语,暖粥养胃热水烫脚……不过当居于济州五国城的赵佶得知周铨用这些方法“养生”之后,很是嘲笑了他一番,说这便是乡下的土财主也懂的东西,哪里值得他当回事。倒是他这位道君皇帝,精研道家养生之术,所以子嗣众多,精力旺盛。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赵佶还亲自写了一部名为“道君养生主”的小册子,托人送给周铨,其中很大的篇幅都是房中秘术、阴阳同修,看得周铨直撇嘴,然后就命人收起。但不知为何,这《道君养生主》小册子却泄露出去,印得全天下都是,这结果让周铨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让赵佶大赚了一笔“润笔”。
“不能让他这样胡闹下去了,殿下!”
周铨吃完粥后,白先锋在他面前板着脸道。
“你的意思?”
“他为君之时,就荒唐无行,如今这个地步,还做这等事情,实在是有失体面。更重要的是,他写的东西,无益于世道人心,理当禁绝,岂容其行于世间!”
白先锋千里迢迢从洛阳赶到延州前线来,为的是一件在他看来很重要的事情:赵佶又写了一本书。
据说《道君养生主》大卖之事,给了赵佶极大启发,终于找到了余生的乐趣。他在济州岛倒是衣食无忧,可是比起早有准备带了大量财富来的耶律延禧,他的囊中就略显羞涩了。大家都是没了江山的皇帝,少不得凑在一起热闹,这是赵佶被耶律延禧屡屡嘲笑的地方,发觉自己写的小册子能赚润笔之后,赵佶决定大写特写,如今便以“兰陵笑笑生”为化名,在写一部名为《大宋风华》的书,尽是些朝廷秘辛、显贵私史,主攻大宋以来高官显贵的闺闱秘事,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小那个黄那个文。不过赵佶写得精妙,因此极受欢迎,润笔之资,倒是不匪,让另一个写同名书的羡煞。
在白先锋等看来,赵佶这厮理当老老实实退出史舞台,周铨好吃好喝每月还有零用钱将他养在五国城中,他就该感恩涕零,若是知趣,沉迷于女色早点将自己折腾死才对得起周铨的厚恩,可这厮不但越老越精神,还不甘寂寞写起了这种文章。
后世史书中怎么说?周铨虐待前朝上皇,逼得他只能写精品文来谋生?
另外,白先锋也不希望赵佶太过出风头,赵家的人,最好都默默无闻,等待时间将他们淡忘。
只是此话有伤周铨宽厚之名,故此他只能心里想,却不能说出来。
周铨当然明白他言中未尽之意,却是一笑:“就这么点事情,也需要你千里迢迢跑来……写就让他写呗,我也挺喜欢看的,不过是些风流韵事,哪里谈得上不益世道人心。况且那些人能做得出来,莫非就不准别人给他写下来么?”
“殿下,这……这不好啊,真不好,会让人胡思乱想!”
“这么说吧,青楼妓坊,你去过没有?”周铨觉得好笑:“只准你去,不准人写,这岂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位大宋知州田登之事,此时已经在天下广为传播,这正是身为教育部尚书的白先锋所为教育部除了推广实学普及三年义务教育之外,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管理各家报刊书籍出版,白先锋专门组织了一些“写手”,将有宋以来官僚们的诸多丑态编成书册,不遗余力打击这些官僚们的形象,田登这么经典的例子,他如何会放过!
白先锋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值得你我花费过多精力,倒是三年义务教育之事,你还得多多督促。如今是财力不足,等财力足了,三年要变成五年甚至六年……这是前所未有之举,能成此事,功绩不亚于孔子兴办私学广收门徒,白兄,这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唯有你去办,我才放心!”
周铨这话既是鼓励白先锋,也是一种敲打。
白先锋与董长青二人,对于华盖殿大学士、内阁总理这个职务,都是虎视眈眈,毕竟这个职务,放在大宋就是宰相,而且是大权独揽的宰相!
按照周铨拟定的规则,所有官职都有任期,象内阁总理之职,他的任期是五年。四年前孙诚成为内阁总理,明年就是第五年,虽然有消息说周铨对他很满意,有意让他再任一届,可是白先锋与董长青都觉得,自己的能力功绩声望等等,也够资格担任一任总理,或许在周铨面前多多表现,能让自己取代孙诚呢。
这也是白先锋大老远跑到延州来的另一重用意,不经常在周铨面前出现,周铨考虑总理人选时,肯定会将他忽视。
但周铨表露的意思很明确,不会考虑他接任总理之职,这让他很是失望。可是能以孔子功绩相提并论,这样的虚名对白先锋来说,又有极大的诱惑力。
因此他就带着这喜忧参半的情绪离开了周铨的行营,才出门,便看到岳飞板着脸走了过来。
两人文武互不相属,但白先锋追随周铨的时间不短,与岳飞也有过交往,对其人甚是敬重,因此先向岳飞行礼:“见过岳帅。”
担任一军军帅之职,已经可以被称为元帅了。岳飞性子清高,只是回了一礼,也不与白先锋寒喧,径直去见周铨。
“岳鹏举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莫非前方战事有什么变化?”白先锋心中暗想。
不过军务如今已经不是他能过问的了,周铨建立的新体制分工极是明确,除非有所兼职,否则文臣是不宜过问军务的,同样,军官们也不能干涉行政事务。白先锋只能带着疑问,又匆匆离开。
岳飞给周铨带来的消息,确实不是很好:李干顺熘了。
李干顺将大食教引入中原,在周铨看来,其罪甚至比起与他争夺天下的兀术还要大。因此,他暗中透露消息给兀术,却未将消息泄露给李干顺。原本是想消灭了赛贾尔之后,顺便将李干顺也彻底收拾掉,结果岳飞在击败塞尔柱联军后立刻转战李干顺,可是李干顺却仿佛预先得到了消息一般,果断断尾,只留下万余人虚张声势,实际上主力却已经撤退,早一步逃离战场。
“这厮熘得倒快,不过鹏举也不必太过挂心,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周铨安慰道。
岳飞却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做得更好,因此向周铨进言道:“我愿领军,直追穷漠,将他擒来!”
“补给如何解决?”周铨知道岳飞的性格,他说此话,肯定是有所准备。
岳飞果然就提交了一份计划,特别是有关在大漠中如何建立补给线之事,更是极为详尽。虽然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风险,不过周铨竟然有意于西域,这种风险就是必须冒的。
“以你这份计划为底,将之充实一下,许你遣一个师入西域,不需要面面俱到,暂时只要能威慑西域诸部,令他们承认是属地即可,属地,不是属国!”周铨强调了一句:“汉家之威,自李唐之后,已有三百年未回西域,你们去,不要手软,当令那些朝秦暮楚之辈知道,他们如今居住的土地,只是我们汉人暂时借他居住,休要以为他们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周铨话语里有着杀气,岳飞望向他身后,在周铨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书“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十四字。
白先锋与岳飞先后寻找周铨,他们二人并不知晓其中含义,但是,就是在与二人的对话之中,周铨决定了今后十年内他的新政权的主要任务。
对内就是推广义务教育,将此作为第一民生来做。周铨做过调查,此时莫说偏僻乡村,就是城中有些百姓家的小孩,当被问起“你是哪国人”之时,回应极为茫然,既不是答华夏,也不是答大宋,而是根本没有民族与国家意识。义务教育不仅能将进一步工业化所需要的知识传给这些孩童,更能将民族与国家意识传给他们,让他们为华夏之过去而自豪,也愿意为华夏之未来而奋斗。
对外则是以少数精兵扬威,但决不轻易大举动用国力,主要借助华夏之威和国家实力来吸引周围小邦和诸部依附,同时借助这些依附者的力量征诫敢于敌视和反抗者。对非汉族的诸族,采取半开放的态度,允许他们融入汉族之中,但一定是汉化而非相反。
这对内对外两项战略的决定,也就意味着周铨在长远利益与短期利益之间,选择了长远利益。他没有被已经取得的成功所迷惑,也没有被部下们急于建功立业的念头所裹挟,即使是在一场决定国运的大胜之后,他依然保持冷静。
“下雪了,下雪了!”
就在周铨与岳飞商议向灵州进军进而经略西域之事时,突然外边传来了唿声,周铨愣了愣,大步走出了门,却发现原本的晴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北风唿啸而来,带着大量的雪粒噼头落下。
今年的雪,比往年要早来半个月……
他叹了口气,回望岳飞:“咱们的计划,只能在明年春上再施行了!”(未完待续。。)
五五五、逃无可逃
比往年早半个月的雪,将赛贾尔苏丹堵在了半路上。
此时他身边只剩余区区两千余骑,不过战马倒有五千多匹,各种物资丢失得差不多了,只靠着烧干粪点火取暖,杀死瘦弱的战马充饥。
除此之外,就是白天时从附近的两个小部族那里抢来的牲畜。
周围一片怨声载道,没有人再说今日之祸源自于他们的贪婪,都在咒骂背叛了的兀术、无能的李干顺,偶尔还有人抱怨赛贾尔,不应该将他们带到东方来,以至于有此惨败。
赛贾尔喘了几口气,眼中一片死寂。
他受了点伤,不过伤势远没有到致命的地步,让他如此意气消沉的原因,还是兀术与山中老人的背叛。
兀术占据灵州大营之后,可没有准备给他留下什么,山中老人更是不会容许他回去。若不是赛贾尔有所警惕,他面对兀术留下兵马的偷袭和阿萨辛派的刺杀时,就不会只是受一点伤了。
好在华夏军的医疗手段,有不少也传了出来,因此用浓酒精消毒的事情,塞尔柱联军中也有,所以赛贾尔不必担心伤口感染。
赛贾尔很清楚,兀术的背叛意味着什么。
他回国之途,已经断绝!
“陛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人都要跑光了!”
他最信任的艾米尔库马吉单膝跪在他的身前,抓住他的左手,急切地摇晃着,这让赛贾尔眼中恢复了一定的神光,他勉强坐正身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条是向李干顺称臣,他肯定也想西迁来避开那个可怕的恶魔,那就需要帝国的力量给他提供帮助!”
让赛贾尔向李干顺称臣?十几天前,李干顺还跪在他的脚下亲吻他的靴尖,现在调过头来?
不过库马吉提出这个建议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他知道赛贾尔不会因为一点点自尊心和脸面,而拒绝这种提议。毕竟他们所信奉的教旨之中,欺骗是受到他们的神明所保护的。
“这是不得已的方法,如果真向他俯首称臣,他……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的。”赛贾尔眼珠子稍稍动了一下,没有多少神彩,证明这个想法,他也早就有了。
“第二条路,是向周铨称臣!”库马吉道。
赛贾尔立刻坐正身体,眼里寒光闪动:“要我向帝国最大的敌人,那个恶魔俯首称臣,真神在上,他会降下神火,狠狠惩罚我们!”
“真神如果要惩罚我们,在我们架空哈里发时就应该降下怒火了。”库马吉压低声音:“陛下,别忘了,活着才有未来,李干顺是弱者,周铨是强者,与其给弱者当臣子,不如给强者作奴隶!”
周铨这个名字,在赛贾尔面前是禁忌,但此时库马吉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如果有机会,他都想学兀术一般!
他这番话说动了赛贾尔,赛贾尔沉吟了一会儿:“周铨会接受吗?”
“为什么不接受,中国的皇帝,一个个都喜欢外国人来称臣纳贡,每年都有不知多少商人冒充大食的王子、波斯的贵族,个个都能得到他们的礼遇与优待。哪怕周铨有些不同,可是只要他对我们的土地怀有野心,他对自己的声望还嫌不足,那么他就一定会接受。最多不过是有一场羞辱我们的投降仪式,但这……比起苏丹陛下的性命也算得了什么?”
“可是……”
“只有最忍耐的骆驼,才能走出沙漠。苏丹,难道你真想去亲吻李干顺的靴子吗,而且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敢骂兀术那个叛徒,敢骂李干顺这个无能之辈,没有人敢骂周铨!你觉得一个敌人,能让他们比对真神还要敬畏,还指望他们能够做什么呢?”
赛贾尔站起身来,看着周围,那些部下们围着干粪堆,在臭哄哄中小声议论,时明时灭的火光中,他们的面色都非常诡异。
“只怕有不少人都想着,要将我抓住,然后献给周铨,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吧?”赛贾尔心中暗想。
然后他就发现,一柄匕首已经指在了他的脖子上。
执着匕首者,就是深受他信任,并且刚刚还给他出了两条主意的库马吉。
“动手吧!”库马吉厉声喝道。
随着他的喝声,周围一片砍杀、唿号、哭泣、惨叫。很短的时间内,大多数赛贾尔的亲信,都被砍翻在地,少数没有事的,也都被下去兵刃,赶到了一起。
“你们……这是做什么?”赛贾尔又惊又怒。
“苏丹,既然你迟迟不能拿定主意,那么就由我来替你做决定吧。为了我们大家,你就牺牲一下。”库马吉大声道。
“正是,苏丹,战又战不得,退又退不得,只有降这一条路了!”
“与其去李干顺那里受气,还不如直接投靠周铨!”
听到周围这一片嚷嚷声,赛贾尔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这些塞尔柱贵族们当初没少羞辱李干顺和兀术,李干顺忍了下来,不但赔笑脸,还要献厚礼,可越是这样,就越受到他们轻视。如今塞尔柱帝国已经面临绝境,若真去投靠李干顺,赛贾尔因为还有点利用价值,或许能活下来,可这些曾经羞辱过李干顺的,谁能够活下来?
所以库马吉看似提出了两条路,实际上就只给了他一条路走,而且,库马吉更有自己的打算。这位艾米尔,如果将他献给周铨,没准还会受到周铨重用!
“好吧,好吧,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去做吧。”赛贾尔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外围一片唿声,有人偷袭!
此时已是夜晚,偷袭者乘着塞尔柱营地内讧之机接近,竟然未被人发觉,他们暴起发难,刚刚经过一番内乱的塞尔柱营地内,各方都没有统一首领,顿时各自为战乱作一团。
库马吉愕然向外边望去,听得外边的声音之后,大惊失色:“是党项人,是西夏叛贼,该死的李干顺来了!”
李干顺来了,赛贾尔可能活下去,他库马吉是必死无疑!
他这一惊,给了赛贾尔机会。赛贾尔勐然一推,将他撞倒,然后大步飞奔,跑回了自己的矮帐。
因为大多数物资丢弃的缘故,赛贾尔所住的,也只是一顶过去普通士兵所用的矮帐,他钻进去之后,回过神的库马吉厉声大喝,叛乱者们都拥入追击。
但是大伙挤进帐中后,却发现帐内空空,只是在后边有一道被利刃划破的口子,赛贾尔又从这道口子钻出去了。
众人跟着狂追出去,库马吉原本跑在前头,但渐渐落后,等落到最后一位,这位艾米尔一转身,招唿自己的亲信手下走了。
开玩笑,李干顺都打过来了,这个时候不各自逃命去,还在这里内讧,莫非真要等死?
当然,有人在这里替他吸引西夏兵的注意,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聪明人不只他一个。
很快整个塞尔柱联军营地里的人都逃散了,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觉,袭击他们的并不是西夏的主力,而只是附近的游牧部落。他们白天时从人家那儿抢来牲畜,夜里就被别人袭击,倒也怨不得谁。
赛贾尔乘乱夺了两匹马逃了出来,待到天明时,零零散散,倒给他聚拢了七八个人。这七八个人没有一个是原先的贵族,都是些被大食神教蒙昏了脑子的浊物,对他倒还算是恭敬,这让他稍稍安心。
向西是走不了的,既然如此,那就向东。但赛贾尔也不准备去投降周铨,他另有主意:库马吉说的不错,有的是大食波斯的商人冒充贵族,来到华夏,向着中原的皇帝称臣纳贡,以换取赏赐或者贸易的特权。既然商人可以冒充贵族,那么贵族也可以冒充商人。
他身上的宝石、金银、饰物,都可以换成钱,有这些钱,他或许能够潜入华夏,华夏内部找到一条生路,甚至可能想办法联系上大食商人,乘海船自海路返回。
虽然回去之后,他面临的肯定会是一片混乱,但总比给人当俘虏要好。
他打定这个主意,冒着风雪,向着东南方向行去。
渴了就饮雪水,饿了就去捕猎,或者向路过的游牧者乞讨,还别说,真给他赶在更大的风雪来临之前,翻过了横山,再度来到了延州。
只不过这一路因为迷路、躲避等等,花费了他们足足有十余日的时间。
延州城在望,但只有先经过一座新建起来的无名堡寨,他们才能够抵达延州城。
几乎就在他们看到这座堡寨的同量,杨再兴垂头丧气地跟在种彦崇的身后,来到了这座堡寨。
“恭喜恭喜,从今日起,就要唤你为知寨了。”种彦崇笑着对杨再兴道。
关了七天小黑屋的杨再兴出来后,又闯了点祸,因此被岳飞赶到了这里当知寨,一来是磨磨他的性子脾气,二来练练他的综合能力。只不过杨再兴更愿意去战场最危险处厮杀,根本不喜欢这种“安逸”的生活。
听得种彦崇带着嘲意的祝贺,杨再兴发了狠:“当知寨又有什么不好,我就不信,在这里当知寨就不能立功,没准我在这儿就抓着什么机会获得功劳,比如说,逮着塞尔柱人的苏丹,据说他走脱了?”
杨再兴说这话时,塞尔柱苏丹赛贾尔,与他相距不过两里。(未完待续。。)
五五六、肉罐头
赛贾尔来到这座无名堡寨前,触目所及,还是战争的痕迹。
李干顺带领的西夏军,在大战时攻打受挫的两座堡寨,这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李干顺也有意保存实力,但在堡寨前的两仗是实打实的。雪掩盖了部分痕迹,但在雪堆之中,总有一些残旗断刃露出来,让人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赛贾尔目光偶尔在这些痕迹上瞄一瞄,然后再看看排着的队伍。
刚刚结束一场大战,还有些敌人在乱窜,因此堡寨的守备很严格,所有进出人士,都需要经过盘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又这么危险,仍然有这么多人要通过堡寨进入延州。
这些人中有一半左右都是汉人打扮,还有一半,则各族皆有,赛贾尔就见到了波斯人模样的家伙,牵着驼马,一边走还一边谈笑。
波斯人就在赛贾尔之前,几名士兵将他们拦住盘问,随士兵一起的,还有两个通译,赛贾尔跟在后边听,发觉对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从何而来,第二个问题是为何而来,第三个问题是可曾见到可疑之人,第四个问题则开始询问姓名,还有一名小吏在旁边拿笔进行登记。
赛贾尔非常惊奇的是,波斯商人拿出钱物想要贿赂这几名士兵时,却遭到了拒绝。
以赛贾尔的认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士兵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贿赂,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事情。
波斯人之后,便是赛贾尔了。
“你们从何而来?”通译问明白他们通晓波斯语之后便问道。
赛贾尔对波斯甚是熟悉,因此编造了一座城市,离前一批波斯人所来的城市比较远,但也是一个重要的商业节点。
“你们为何而来?”
“听说华夏这边有了新的物产,百姓极为富庶,我们冒险前来,就是为了进行贸易。”赛贾尔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小包:“这是我们带来的货物。”
波斯、大食商人自陆路来到中原,都多带驼马,同时身上暗藏贵重的宝石、玉石等华夏人喜欢的奢侈品,这些东西既方便携带,又价值不菲。在赛贾尔拿出的小包中,有着一把宝石,几件金银饰品,都是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的。
身为塞尔柱苏丹,他身上的东西当然都是好货,宝石的个头极大,光泽也非常透亮,而金银饰物也都极为精美,一看就是名匠所造的精品。
他原本是做好了被这些士兵搜刮走部分的心理准备,可是士兵们虽然很好奇,那通译更是眼光发直,却没有一人动了手。
“就这点东西?”通译望了士兵们一眼,这一次没有等士兵开口,他自己提问了。
“货物在于好坏而不在于数量。”赛贾尔道。
“别的商队前来,至少也有几十匹驼马,二三十号人,你们这才七个人,十一匹马。”通译目光突然变得极为敏锐了。
华夏军中当然没有现成的波斯语或大食语通译,这两名通译,都是种师中向岳飞提供的。
他们可不太适应华夏军“不妄取一物”的军纪,这些天眼睁睁看着人路过堡寨哨卡,却没有伸手的机会,早就让他们垂涎了。
好在华夏军不吝奖赏,只要他们能够帮助找到可疑之人,特别是各方势力派来的奸细,那么奸细所携带财物的一半,将成为发现者的奖励。
这位通译,就看中了赛贾尔的宝石金银,想方设法也要找出不利于赛贾尔的罪状来。
赛贾尔并不知道,因为一个小人物的贪婪,他身处险境。
但他对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因此苦笑道:“我们来的时候,倒是有二十多个人,还有四十多匹驼马,但是,不是打仗么,遇到了塞尔柱人的乱兵,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但就只剩这些了。”
“从塞尔柱人那里逃出来的?”通译目光更敏锐,此时那些士兵也起了疑心,各执兵刃而来,在远方,更是有士兵用赛贾尔不陌生的火枪往这边指。
“是,是从那些该死的塞尔柱人手中逃脱的。”赛贾尔面不改色地道。
“你撒谎!”通译兴奋地一指:“你的这些马,全是塞尔柱人的军马,我认识马臀上的烙印,你是在撒谎!”
赛贾尔面色顿时变了。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赛贾尔远远算不上智者,他做了许多准备,唯独这一件事,原本是日常见惯的,他却忽视了。
他的马,都是军马,而军马都是有烙印的!
好在赛贾尔终究是经过不少事情,在神情一变之后,就哭丧着脸:“连这一点都被看出来了,这位老爷,这些马确实是塞尔柱人的军马,我们逃出来的时候,乘着混乱,夺了他们的军马……当时西夏贼人正在偷袭塞尔柱残军,我们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通译却不接受他的解释,别的商队也带有大量财富,可是象赛贾尔这样看上去就好欺负的不多,因此通译就抓着不放。
赛贾尔竭力辩解,而那通译却想要给他栽上罪名,双方争执之中,通关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哨卡处显得有些混乱。杨再兴刚刚巡视完堡寨,听得这边一片乱声,便与种彦崇踱了过来。
赛贾尔看到杨再兴时脸色微变。
那日战场之中,他位于高处,凭借望远镜,看到一个汉人出来,一击就击倒了在塞尔柱联军中有悍将之名的西吉斯坦王。他这人别的长处没有多少,可是认人奇准,因此当时就对杨再兴留有印象。
现在再看到杨再兴,如何不让他心中生畏。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心情,争吵到现在,他算是摸索出一些情况了,这些华夏军虽然严厉,但对于前来经商的商人并不残暴。
杨再兴性子有些鲁莽,他并没有看出赛贾尔的伪装,但本能的让他觉得,眼前这个自称是波斯商人的家伙,有点问题。
只不过才七个人十一匹马,就算是奸细,又能做成什么事?
所以杨再兴不准备纠缠下去,了解情况之后,他直接问道:“你们说是去中原经商,可是塞尔柱人早在大半年前就准备此次战争,你们自波斯来,如何会不知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经商?”
赛贾尔行了一个礼,然后回头指了指周围:“老爷请看,象我们这样,在这个时间里赶来经商的可不只我们一家。这些年来,华夏物产之品,传遍天下。济王治政有方,所以才会如此,我们虽然是远人外夷,也心慕华夏,这才眼巴巴赶来,哪里顾得了是不是要发生战争?而且老爷,只有战争之时,商路断绝,我们的货物,才倍显价值!”
他这一番话滔滔不绝地说出来,杨再兴听得头昏脑胀,完全没有兴趣。性子鲁莽的人,自然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杨再兴一扬眉:“也就是说,你为了追逐利益,甚至不惜性命、不顾一切?”
赛贾尔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来人,给他一盒肉罐头!”
顿时有人拿来一盒肉罐头来,看在赛贾尔眼中,是一个圆圆的铁盒儿。如今东海商会在四行省中的发展完全没有束缚,因此钢铁产量大增,一些特殊用途的铁也发展起来。特别是往东南亚一带的商船,带回来的商品之中,有大量的锡矿,于是镀锡铁也就被用于军用食品保存上来。原先笨重的陶罐,被这种“锡铁罐”所取代,用来装军用罐头。
“吃吧。”杨再兴挥了挥手,对赛贾尔道:“每人一块。”
赛贾尔莫名其妙,他相信,这种铁皮壳里包着的,应当不是毒物,打开后还有一股肉香味。这位汉人悍将,分明在怀疑他们的身份,可是为何不抓住他们,却还要给肉给他们吃?
“猪肉,若是你们吃猪肉,我就相信你们会为了赚钱不顾一切。”杨再兴面无表情地道。
赛贾尔是听不懂杨再兴的话的,不过,通译当时面色非常精彩,与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憋着笑将杨再兴的话翻译了一遍。
这下赛贾尔的神情也很精彩了。
他自己倒还是忍了下去,当真去捞出一块午餐肉来,干巴巴地嚼了下去,然后还向杨再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但他身后,却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必通译翻译,杨再兴也知道,那厮骂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赛贾尔:“很显然,你们并不是为了赚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你……”
到了这个地步,赛贾尔还想要辩解,可通译却跳了起来,面上露出狂喜之色。
那个破口大骂的士兵,可是位大食神教的狂信者,他只是遵循教旨,这才听从赛贾尔,现在赛贾尔违背教旨,他大骂的不只是杨再兴,也有骂赛贾尔,甚至将赛贾尔的身份也泄露出来。
这种狂信者,他们的愚蠢固执,往往突破人类的底限!
“是苏丹,他是塞尔柱的苏丹,他的手下招供了,我立大功了!”那通译大笑着叫道。
赛贾尔转身想走,可看到杨再兴那锐利如电的目光,想到他在战场上的英姿,忍不住一叹。
“我是塞尔柱苏丹赛贾尔,我愿意向华夏之主、大海之王周铨殿下称臣纳降,还请给予我合乎我身份的礼遇……”他极不情愿地垂下头,向着杨再兴施礼。(未完待续。。)
五五七、时不我待
“于是这厮就因为一个猪肉罐头曝露了身份?”
岳飞一向是不多言多语的,可是当杨再兴兴冲冲将赛贾尔押到他面前,禀报了逮住这厮的经过后,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杨再兴是个话唠,特别在岳飞面前的时候。
“哈哈哈哈,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我想啊,真是商人,吃点猪肉算啥,我听闻他们在过沙漠时连骆驼尿都喝!于是便给他一个罐头,这家伙倒是厚脸皮,真吃了,真吃了!但他身边的人受不住,把他给骂了出来,哈哈,当真是废物一堆!”
营中略微骚动了一下,然后传来大伙的笑声。
“嗯,听闻殿下有意对信大食教者征收特种税,每人每年须上缴生猪一口……”
“若是这样,这些家伙还不气得要将自己变成猪饲料?”
“少说这些没影的事情,咱们殿下一向宽厚仁和,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哪里会这样做……他最多是要将大食教寺庙改成猪圈,令那些大食和尚养猪……”
周围一片笑闹之声,说来也怪,岳飞本人少言寡语,可他的部下,却活泼好动,象杨再兴这样的,绝对不是个例。
当然这些人说的是玩笑话,可是有人却把这事当了真,杨再兴琢磨着这是好主意。后来杨再兴为第四军军帅,大军横扫波斯,与李二宝会师于波斯湾,在他控制的地方,便采用了这种政策。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杨再兴擒获赛贾尔,让岳飞头有些疼,原本将杨再兴发配到那无名堡寨去,是为了磨砺他,可现在他却立下了这般功劳,倒是不好再放在那堡寨了。
“岳帅,我擒得塞尔柱伪王,是不是可以,嘿嘿,回到军中了?”果然,杨再兴小声向岳飞请求。
“擒获赛贾尔,确实是奇功一件……这种事情,不可不禀报,你就押着赛贾尔去见殿下吧。”岳飞毕竟足智多谋,一句话,让杨再兴傻眼了。
周铨已经于大胜之后,动身返回应天府,统筹下一步事宜。让杨再兴押送赛贾尔去见周铨,也就是将他从前线赶回去,若是运气好,只是路上花费一两个月时间罢了,可若是运气不好,杨再兴就未必能赶上接下来的大战了。
此时来春准备攻取灵州的事情,还是一个秘密,只有岳飞和少数高级军官知道,杨再兴是不知道的。杨再兴一直以为,华夏军准备乘着大胜之威北进呢。
“岳帅,换个人,我宁愿没立这功劳,求你换个人吧!”杨再兴急着向岳飞求情。
当然没有作用。
磨砺杨再兴的脾气,让他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是岳飞心里早就定下的安排。哪怕杨再兴再不情愿,过了三天之后,他还是乖乖带着三十余名兵士,加上赛贾尔这七名俘虏,还有种彦崇这个闲杂人等,一起向着应天府出发。
对赛贾尔来说,这是一场艰难之旅,亦是一场新奇之旅。
从延州赶往应天府,首先要到的是西京洛阳。
这里是大宋保守势力的大本营,哪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几个遗老遗少也没有放弃鼓吹,而且他们对洛阳的地方官员影响很大,所以洛阳这几年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赛贾尔身为塞尔柱苏丹,去过西亚、中亚的不少名城,那些巨大的商业、文化或宗教都市,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洛阳城的规模虽然大,可是赛贾尔觉得,也就是更有些“异国风情”,算不得什么特殊。
因为大雪来临的缘故,他们在洛阳城中的驿馆停住脚,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是洛阳城百姓官民,纷纷前来围观,要来看看这个将李干顺和兀术都收归帐下的异国国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特别是兀术,四年多以前,兀术破太原后兵锋直指西京,弄得洛阳城中一夕数惊,他纵兵骚扰周围,不少洛阳人在外的田宅亲朋故旧,都曾遭受其祸害,因此直到今天,洛阳人都恨之入骨。此时听说连兀术都拜伏的一个大国国君成了俘虏,哪有不来看新奇热闹的!
若是以周铨治下之地,这些人就算想要看新奇热闹也难,可这里是洛阳,仍然归属大宋朝廷管辖,洛阳城中的这些人,总有办法混进去。
于是赛贾尔就成了展览品,他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可是杨再兴却被弄得烦不胜烦。
他都准备要冒雪离开洛阳了,却发现前来围观的人突然不见了。
“这倒奇了,怎么今日没有什么人来了?”他召来驿丞问道。
“好教将爷得知,是听闻要修铁路了,都跑去看热闹。”驿丞陪着笑道:“西京这里比不得京师,更比不得应天、徐州,这边人对铁路还不是很熟悉,加上……呃,有些老先生们反对,故此工地上有些热闹。”
“蠢货,若是早修成铁路,我哪里需要在这里耽搁,去汴京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换了蒸汽火车,我上午上车,下午便可以到了!”杨再兴对此也是很不满。
他正吐槽之时,却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在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扶持下缓缓走了进来。
驿丞看到这老人,神情微变,暗暗叫苦。
来的老人正是文维申,洛阳城遗老中重要人物,而扶着他的少女,则是他的义女蔡瀛。
“听闻一位骁将擒获敌酋,老夫特意来看看,倒不是为了看敌酋,而是想见见我大宋的少年英雄。”文维申来到杨再兴面前,缓声说道:“你便是杨再兴?”
杨再兴愣了一下,这老头儿有点倚老卖老,不过看在对方年纪一大把的份上,杨再兴也不好与之计较。他抱拳微微施礼:“我就是杨再兴,老先生,我不是大宋的少年英雄,我是华夏军的士卒。”
“都一样,都一样。”文维申捋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大宋与华夏,原本就是一体,济王殿下,毕竟是大宋的济王殿下……这话不去说了,杨再兴,我与你父有旧!”
杨再兴之父杨邦,在京师为上舍生时,游学于两京之间,曾来拜访过文维申,故此文维申称他与杨再兴之父有旧。他说起当初与杨父交游之事,颇有唏嘘感慨之念,末了道:“方腊之乱时,汝父为国捐躯,忠义之行,彰显于天下,朝廷也为之动容,旌表不绝。如今你能够在御外虏时立下此大功,实在是光宗耀祖,你父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有人说好话自然是高兴的,特别是确认文维申与杨邦确实有交情之后,杨再兴不能再怠慢,只得再向文维申行了父执礼。文维申倒没有露出别的意思,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谆谆善诱,劝杨再兴要怀有忠义之心,不要失了其父遗风,勉励他多为国家做些事情。
只是到得末了,他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汝今年亦是十八岁了吧,不知可曾婚配?”
杨再兴脸微微一红,摇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哈哈,话虽如此,汝父只有你这一子,不可不早日成家,开枝散叶。”文维申又问了一下杨再兴的生辰八字,捋须道:“老夫既与汝有通家之好,不可不为汝着想……唔,很好,很好。”
他留下“很好”一词之后,便笑着离开了。
杨再兴将他送出驿馆,回过头来就抹了把汗:“应付这位老先生,比打一场仗还要难……不过扶着他的那位姑娘,倒是生得不错!”
他虽然性子莽了些,却绝对不蠢,如何看不出文维申最后问他生辰八字的用意?从年纪来说,他十八岁,也确实到了成家的年纪,因此对此并不反感。
他却不知,文维申与蔡瀛出了驿馆,上了自家的马车,文维申便微微叹了口气。
“义父为何叹气?”蔡瀛双眸一闪问道。
“瀛儿,你是在明知故问。这杨再兴是个好人选,但他身上却有两个不足之处,一是年纪轻轻,受周贼影响太深,想要说动他,可不容易;二么则是官职卑小,虽然立下不少功劳,但在周贼军中,连个团正都不是……”
说到这里,文维申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
他始终没有放弃对付周铨的努力,而且他已经明白,要想正面对付周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能打败周铨的,只有周铨的部下了。
若有周铨的亲信部下,发动兵变,擒杀周铨,必然会得到忠于大宋的天下义民全力支持,还有全天下读书人的倾力扶植,哪怕由此人代替大宋,也无非是换个家族当皇帝罢了,天下文人还是有出路。可是周铨在位,天下文人,就休想复兴了。
“女儿觉得,还有第三点,此人不适合。”蔡瀛听完文维申的话后,缓缓说道:“他没有野心。”
文维申精神一振,确实,从方才与杨再兴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此人很是率性,却没有王霸天下的野心。没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铤而走险,向周铨下手?
“所以,女儿觉得,最合适的人,还是那一位……那一位如今身当重任,用不了多久就要经过西京,父亲,时不我待啊。”蔡瀛又道。
“是,时不我待啊!”文维申重重点了点头。
他同样明白女儿的意思,文维申老了,象他这样的人,许多都老了,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未完待续。。)
五五八、暗合
宋行风呸的吐了口口水,回头望了望****的道路,张嘴骂道:“这群子狗官,只知道贪污,却不知道将路修好些,终有一日,殿下将这边也纳入治下,让这群子狗官一个个掉脑袋!”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是当着前来迎接的洛阳大小官吏面,众人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一个小官有些不愤:“这道路年年修整,只因积雪才如此,宋帅说得有些过了!”
“你是什么东西,老子我说话,还轮得你插嘴?拖下去,掌嘴!”宋行风厉声道。
顿时有他身边的亲卫上来,将那小官真拖了出去,开始抽他耳光,连接抽了六记耳光,虽然抽得不重,可那小官被打得面红耳赤,哪里还有脸面继续呆着,当即以袖遮脸,转身就走。
宋行风目光凛然,环视周围:“我知道你们不服气,可是不服气有个屁用,铁路之益,自汴京往东,谁人不知,为何到了你们这边,就怎么也弄不成?我军西向,无论是岳帅第四军,还是我的第七军,物资补给,到得洛阳便卡住,还不就是因为铁路未成?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若真有心推行一事,岂能不成,不过就是一贪二懒三畏责罢了。我老宋是粗人,今日丑话说在这里,若是因为路的缘故,坏了我的补给,拼着被殿下军法惩诫,老子也要砍光你们的脑袋现在都可以给老子滚了,望之生厌!”
他骂得痛快淋漓,周围的洛阳官员却是敢怒不敢言。
被骂了,还要陪上笑脸:“城中已经为宋帅备下行辕,还请宋帅下榻……”
“没那么多讲究,住驿馆。”宋行风一摆手,根本不给对方拍马屁的机会:“废话不要说了,派个人带我去驿馆就行!”
他既然要住驿馆,驿馆自然要清理一番,一般的过往官员都被赶出去,唯独面对杨再兴,驿丞有些犯难。要知道宋行风是华夏军的,杨再兴同样是华夏军的,惹恼了杨再兴,驿丞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杨再兴等居住的院落是独院,而且很快就要离开,驿丞大着胆子,便没有清场。偏偏宋行风身边的人却不放心他的安危,四处转转,发现杨再兴一行人后,便告诉了宋行风。
“擒了塞尔柱苏丹的杨再兴?这小子是一员悍将,可是在岳飞那厮手中荒废了,到现在还只是微末大的小官,若在老子麾下,少说是一个团正了。”宋行风心中一动:“这等人物,不可不见,你把他唤来!”
杨再兴虽然高傲,可是华夏军的军纪还是要遵守的,宋行风不是他的直属上级,可是在军衔上远远高于他,特别是前几年,宋行风在日本打出了赫赫威名,杀得日本血流成河,偏偏日本人最吃这一套,如今华夏军在日本当真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每年日本为周铨提供的税赋数量,相当于他的财政总收入的六分之一,而且日本人宁可自己吃糠咽草,也要将稻米、面粉节约出来,作为贡品进奉给华夏军。
有时候周铨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拒绝日本人的某些进贡建议,每遇如此,日本人便会惶恐不安,甚至使者自尽都有。
正是因为他功绩卓着,所以才数度被提拔,晋升速度不亚于岳飞、韩世忠,到得如今,更是成了华夏军一军军帅,被周铨委以重任,前往四川消灭钟相。
因此,杨再兴老老实实来见宋行风。
宋行风上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便道:“你愿不愿意到我军中来,若是愿意,我去找岳鹏举要你!”
宋行风在同僚中人缘不是很好,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喜欢挖人。只要是人才,一定会想办法去挖,而且挖人之时脸皮极厚,什么诺言都肯许下,挖人之后六亲不认,什么咒誓一概抛弃。唯一一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是韩世忠,至于岳飞,因为是周铨义弟的关系,宋行风与他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尊重。
“多谢宋帅厚爱,我在第四军过得很好。”杨再兴心里别扭,口中却如此说道,只不过他话语里应付敷衍的口吻,便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宋行风哈哈大笑:“扯蛋,岳鹏举这人的脾气,与你必定不合,你在他手下能发挥八成本领,到泼韩五那里就可以发挥十成,到了我这,可以发挥十二成……我也不说废话,以后若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只管来寻我,我去找济王殿下要你!”
说完这番话之后,宋行风开始打听延州之战的情形,虽然他手中有详细战报,但是一些战场上的细节,还是杨再兴这样亲身经过此战的人能够说得清楚。
两人谈了好半晌的话,宋行风还在杨再兴的带领之下去见了见赛贾尔,问了一些有关塞尔柱的情形。赛贾尔得知眼前之人乃是华夏军的高级将领,和击败他的岳飞同级,倒是相当尊重,这让宋行风更是欢喜。
当杨再兴陪他出来时,却看到有个人跪在宋行风的院子之前。
跪着的人,正是被宋行风下令打了耳光的那个小官,此时垂头丧气,满脸都是沮丧之色。
宋行风瞄了一眼,理都不理,与杨再兴告别后,大步从此人面前走过去。
杨再兴有些好奇,寻了驿丞打听,知道前因后果,不由得嘿的一笑:“当真是自讨没趣,不过他跪在这算是对的,宋帅好面子,只要让宋帅觉得有了面子,最终还是会原谅他。”
如同杨再兴所言,那小官跪了足足一个小时,宋行风才派人召他相见。
只不过这次相见,却没有外人在场,只有宋行风和那小官二人。
“韩公,方才得罪了。”宋行风起身抱拳,向着这小官行礼道。
“这算得了什么,我韩氏世受国恩,为了社稷,受此小辱,理所应当。”那小官泰然道:“倒是让宋公冒奇险与我相见,实在是迫不得已。”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紧接着这位韩姓小官给了宋行风一连串的高帽,宋行风被捧得心花怒放。
若是别人吹捧,宋行风还不会如此不堪,但此人不同,此人名为韩膺胄,他的曾祖父韩琦,祖父韩忠彦,都曾经是大宋的宰相。可以说,名门世家,不外如是。
韩膺胄见宋行风咧嘴大笑,心中微微有些不齿,不过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韩公此次要亲自见我,不知有何吩咐?”宋行风道。
“时机已经成熟,宋公此去四川,正是良机,宋公不可错失!”韩膺胄低声道:“若错失此机,天下定鼎,忠义之士,尽皆沉沦,奸贼就要得手了!”
“唔……”
“宋公,周铨奸贼看似重要宋公,可是据我所知,华夏军诸军军帅皆为正职,唯有宋公,有一个‘代’字,猜忌之意,不须我多言。宋公此去四川,若是能举其事,再不济,也可以截断蜀道,闭境自守。到时皇族西幸,宋公执政,世代富贵,岂不胜于受人猜忌?周贼乃是无伦小人,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
韩膺胄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但是,宋行风早就与这些心怀赵宋皇室的人勾联上,在某种程度上说,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们搭上线虽早,可真正成事,还是当初李纲东去济州,在济州与宋行风密会过,那一次让宋行风心中生出了别样的心意。
在周铨手下,宋行风确实得到了不少机会,可是人心不足,莫说叶楚这样追随周铨已久的老人,他眼睁睁看到韩世忠与岳飞提拔得极快,而他却总是慢上半拍,心里如何平衡?
再加上他身边喜欢任用西军故旧,哪怕不合乎华夏军体制,他花自己的钱也要养着数十号人。这些人个个也都希望借他之势飞煌腾达,可是却因为无法遵守华夏军的制度而没有机会,都是心怀怨气,总在他面前嘀咕抱怨,这更让宋行风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不受信任与重用。
而今日来与他联系的韩膺胄,对周铨的痛恨也是有原因的。其兄长韩肖胄,在相州战役爆发时正是相州知州,那一仗里韩世忠无视其安危,使之几乎亡于金人之手,战后又直接掌控相州,将这个被赵宋皇族许诺归韩家世代管辖的祖籍之地弄得“礼乐尽失”、“纲纪败坏”。
当然,韩膺胄所认为的礼乐纲纪,是指韩家在相州占据大量土地的事情岳飞之父岳和,就曾经佃种韩家之地,就是岳飞自己,若不是跟了周铨,少不得也要给韩家当佃户。
“我去四川,是要打硬仗的,恐怕没那么容易行事,而且,我如今军中,绝大多数人还是忠于济王,我便是举事,他们也未必会听。人手不足,时机不好,只以一军之力,与诸军相抗,我实在没有把握!”沉吟了一会儿,宋行风缓缓说道。
“相州不必担忧,我们会说服钟相,大军到后,只要打个两三场胜仗,他就会投降了,到时宋公要人有人,要地有地!经此大胜,依周铨的规矩,必然亲临川境,安抚人心,那时只要宋公将之扣住,何愁大事不成?中兴大宋,再造河山。功臣第一,非宋公莫属!”韩膺胄自信满满地道。
宋行风眼中闪动着一丝异芒。
若真能得手,他想的可不是中兴大宋,这华夏天子,兵强马壮为之,到时候……他宋行风为何就不能当一回太祖皇帝?(未完待续。。)
五五九、调查
从延州到西京洛阳,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从洛阳到汴京,不算因为大雪耽搁的行程,又花费了三天时间。但从汴京到应天府,只花了半日时间,这让赛贾尔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汴京城的繁华也让他震惊,但铁路的便捷更让他惊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若说此前他还有些不服气,当知道这一切都是周铨一人所带来的改变后,整个人就老实了。
按照周铨与朝廷达成的协议,应天府归属周铨管辖,隶属于山东行省。这个地方交通便捷,将会是南北东西的要冲,依托于沿海四行省,既可以窥视汴京、西京,又能够沟通河北、江南。为了今后发展所需,周铨撇开旧城,在其城垣外新建了一座新城,此时规模虽然还不算大,却也拥入了八万余人口,加上原先老城之中的近十万人,应天府如今有近二十万人。
迅速增长的人口,必然带来商业的繁荣,而便利的交通,让这种繁荣向四周扩散。
“如何,觉得这里怎么样?”杨再兴一路上和赛贾尔混熟了,在将他送到目的地之后,开口向他问道。
这一路行来,杨再兴没有为难他,甚至没有用囚笼将他锁住,而是让他东张西望。赛贾尔也承这份情,他学着华夏的礼仪,向杨再兴拱了拱手:“建此城者,志向很大!”
当然志向很大,因为主持应天新城规划者,就是周铨本人。
周铨将应天新城当作自己今后的都城来安排的,这里距离徐州、海州这两个工业中心很近,距离汴京这个文化中心也很近。在周铨的规划中,应天将来会有五十万左右的人口,主要都是与政府相关的行政人员及相关服务人员。
从短时间内来看,这样规模的都城足够了,周铨以为,将来帝都的功能,就是行政,不是商业中心不是工业中心甚至不是文化中心,最多还加上个旅游城市功能。至于别的职能,完全可以由周边城市取代。
比如说工业中心自然是徐州,文化中心自然是汴京,甚至可以围绕应天府,另建数座卫星城市,以其为教育中心周铨对教育的重视是无庸置疑的,他准备建至少八所大学,两所研究所,这些机构将安排在应天府周边三十里之外、一百里之内,确保有专门的铁路连通。
“唯一让我不解的是,这座新城,为何不筑城墙?”赛贾尔夸赞了一番应天新城留给自己的印象之后又问道。
“我家君上觉得,城池之险不及人心,因此不筑城墙。”杨再兴口中答道。
在他心里却是噗的一声笑,这个塞尔柱苏丹吃了一场大败,却还没有意识到,今后的战争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
应天新城虽然没有城墙,可是在它周围却有八座棱堡,以拱卫应天新城的安全,只不过棱堡的规模不大,也比较隐秘,所以没有被赛贾尔看到。
这是两人最后的对话,将赛贾尔送到目的地之后,杨再兴便赶到军务部,他此次来可不只是为了送赛贾尔,岳飞还让他到军务部催促一下物资补给。
毕竟开春之后,将要派兵西去,物资补给一定要囤聚足来。
只不过他才完成岳飞交给的公务,正准备离开应天府时,却又被军务部的人叫了过来。
“有件事情需要你协助调查。”
当杨再兴来到军务部的一间小公廨中时,两个面无表情的家伙坐在那里,他们身上虽然也穿着军装,可是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味道,让杨再兴望而生厌。
他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这是华夏军中被称为“狂犬”的一个组织,正式名称是军情九所,其头目就是杜狗儿。
此时的杜狗儿,早已有家有业,也不必要在汴京呆着了。他虽然也有不少成长,但能力终究有限,已经比不得周铨身边涌现出来的那些年轻人。但他对周家父子忠心耿耿,这是经过无数次同生共死考验的,因此,周铨将他安置在军情九所,当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职司。
但军情九所是对内的,实际上帮助周铨排除军中隐患,调查内部种种不法事宜。
杨再兴发现是军情九所的人约见自己,心里顿时不爽,他这等喜欢在战阵上击败强敌者,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调查自己人的组织。
“我们有些问题问你,放心,例行公事罢了,毕竟你一路与塞尔柱苏丹一起,有些问题总要说清楚来。”对杨再兴表示出来的厌恶,这二人早有心理准备,一人缓缓说道。
杨再兴点头表示理解。
对方问得很详细,从杨再兴自己家的出身开始问起,问到他何时从军,在军中的经。然后才是他带着赛贾尔一路行来的过程,当杨再兴说到洛阳之行时,他发觉对方注意力更集中了些。
可见此前的问话只是例行公事,倒是洛阳的经,才是对方关注的重点。
“你如何看文维申这个人?”杨再兴将自己在洛阳的经简单说过一遍后,对方突然问道。
文维申之事,因为与军务无关,而且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杨再兴并没有提及,此时听到对方一问,心中勐然一跳,他意识到有不对之处了。
文维申来见他虽然不是秘密行事,知道的人却也不多,他前脚才到应天府,后脚军情九所便来问此事,这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是位长者,只有一面之缘,因此我不好说其人。”杨再兴想了想道。
那二人对望了一眼,显然,杨再兴对文维申还是有些好感的。
“你与文维申在驿馆中见面,为何不将此事说与我们听?”其中一人又问道。
“我以为这是私事,并不涉及公务,所以不曾说起。”杨再兴有些不耐烦:“我总不能将每天喝了几回水吃的什么菜都向二位禀报!”
“唔,这倒是有道理,不过……我们现在想知道你与文维申见面和谈话的全部内容。”军情九所的人倒没有深究,应了一句后继续问道。
杨再兴只得将他与文维申见面时经过又说了一遍,末了之时,他有些不满地道:“我说了这些都是我个人私事……”
“文维申这老头儿不简单。”军情九所的人淡淡地道:“他一直在我们监视之下,我们怀疑他与‘无面’有关系。”
杨再兴顿时哑住了。
“本来这事情是不该告诉你的,不过有位大人物亲自过问,特意让我们将此事告诉你,文维申身边的那女郎,就是有可能他想许配给你的那个义女,有个父亲叫蔡洁生,当年以考县不忿生的化名,在报纸上反对修铁路,还挑唆百姓殴打探路大匠。”
“蔡洁生后来为农会处死,但在他死之前,他的家人就已经离开考县,不知去向,直到前年,有人在西京发现蔡洁生的长子,再顺藤摸瓜,发现他的子女早就被送到了西京,拜在文维申膝下。”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余年了,杨再兴当然不知道。但听到蔡洁生死于农会,而其子女却去投靠了向来没有交情的文维申,杨再兴只觉得自己毫毛勐然竖了起来。
“他是想做什么?”他心里突突直跳。
“所以你明白,我们为何要找你吧……对了,此后你还见到了宋军帅?”军情九所的人又继续问道。
杨再兴还在因为文维申的动机而迷煳,便将自己与宋行风见面之事又说了一遍,然后是他从洛阳到应天府的行程,对方问的不少,这次问话就持续了半日功夫,眼见天光将午,杨再兴腹中已经饥饿,这二人终于停下了问题。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但有得罪,还请见谅。”其中一人难得地露出丝笑容:“中午饭有人请你吃,我们就不请你吃了,啧啧,真是羡慕你。”
那人最后一句话有些没头没脑,杨再兴听得煳里煳涂,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些疯狗就是如此,总爱干这种勾当!
他二人将杨再兴引出了军务部的大楼,但是没有从正门,而是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出门之后,便乘上了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杨再兴坐上去之后,才想要掀开车帘,却被他们止住。
就这样一无所知的情形下,杨再兴被带到了一座别院,当他出来时,发现原本跟在车边上的那两个军情九所的人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便装的壮汉。
每一个壮汉都极是警惕,看着杨再兴的目光都带着审视,有一个直接问道:“身上可有武器,有的话自己拿出来,过会要搜身,若搜出什么那就没脸面了。”
此时杨再兴大约猜到自己到了哪里,忙将身上的短剑匕首取了出来,交给了对方。
他被引到别院之中,穿过两重院门,便听到有小孩儿欢快的叫声,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过来,扑在他的腿上,以他的腿为遮掩,躲避身后追来之人。
这小身影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跑起来还有些跌撞,杨再兴扶住他之后,再看向追着孩童的人,脸上顿时露出激动之色。
他猜的半点没错,召他来相见的,正是周铨!(未完待续。。)
五六零、杨再兴的新任务
“宇儿,这就是鹏举叔叔常说的英雄哥哥杨再兴!”
周铨见到杨再兴来,一把将躲在杨再兴身后的孩童抓了出来,那孩童兴奋地大叫,全然不顾周铨在介绍人。
周铨的长子周宇,今年五岁,但向来少出现在人们面前。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受宠,相反,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周铨就确认,他与师师的这个儿子,将会以长子身份,获得他地位的第一优先继承权。
他与余里衍的次子周寰拥有第二继承权,然后是与梁红玉的第三子周宙……
“拜见君上,拜见小殿下。”杨再兴有些激动,向周铨行礼,又向周宇行礼。
这一次周宇被周铨按住了小脑袋,总算反应过来了,忙向杨再兴回礼。他回的是少年见年长者的礼节,让杨再兴心里又有些小感动。
“听说杨家兄长有万夫莫敌之勇,不知能不能教我?”周宇昂起头来,兴致勃勃地问道。
“呃,我就是力气大些罢了。”杨再兴可不敢接这个活儿。
“父亲说杨家兄长本事大着呢,可不只是力气大,叔父也说,军中他最欢喜的就是杨家兄长!”周宇终究是个小孩子,又岔到了别的事情上去:“有空杨家叔叔带我出去玩儿吧,去打猎!”
“有空我带你去!”周铨笑着道,将周宇拉开来。
他将儿子交给随侍之后,上下打量了杨再兴几眼:“我才离开延州几天功夫,你就又给鹏举出了个难题啊。”
“不是有意,不是有意。”杨再兴嘿嘿地道。
“你是福将,现在虽然职位还低,但等到这小家伙服兵役之时,可能就要在你手下当兵了。”周铨指了指被带走的周宇道。
杨再兴吃了一惊:“小殿下……服什么兵役?”
“自然要服,前些时日中书院与枢密院分别通过了两部法律,你可能没有注意吧?”
“呃……每年都有许多法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杨再兴大大咧咧地道。
“你啊,就是不好学,这两部法律,若是别人看了,定然会知道,这将是我华夏今后稳定之柱石!”
周铨责怪了一句,杨再兴在军中比武屡获佳绩,所以无论是周铨还是岳飞,都对他寄予厚望,只是这厮却有些莽,还欠些磨练。
他所说的两部法律,是指《宗族继承法》与《义务兵役法》两部。
第一部法律,是周铨对这个时代的妥协,也是他对这个时代的改造。他从新确定了继承原则,而且明文规定,这种原则不仅限于治下臣民,也包括周铨自己的子孙后代。
在此法中,确认了年纪为最优先原则,其次为学业他的子女,都将化名去义务制学校上学,与普通学生一样接受升学教育。在年纪相当的情形下,学最高的儿子,拥有更优先的继承权。
第三原则是是否服兵役,服了兵役者比未服兵役者拥有更优先的原则。这一条又与第二部法律《义务兵役法》有关,凡华夏男子,在年满十八岁后,都有服兵役的义务。一般来说,是在本州接受半年军事训练,经过这半年之后,其优者转入警备军,充当华夏军的预备役,而未入选者返乡就近加入联防队,不定期进行训练,辅助维持地方治安。这义务兵役法让华夏拥有非常庞大的后备兵力储备,若是国家到了需要的时候,可以在短时间内组成上百万人并且接受过一定训练的军队出来。
周铨自己的子孙,将来也同样需要服兵役。此法拟立出来时,在中书院与枢密院都引发了激烈的争议,争议的焦点就是周铨的子孙是否也需要服兵役上,最后是周铨多方面努力,这才使其通过,为此他还与师师、红玉等大吵了一架,倒是余里衍,对这一条文非常支持。
杨再兴听周铨亲自为自己解释清楚了这两部法律,他虽然对政务不感兴趣,可也能从中听出周铨对自己的信任和重视。
这让杨再兴很是奇怪。
他虽然屡立战功,可是也闯祸不断,因此军衔军职都不高,又不是学堂嫡系,周铨如此亲近他,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君上,我是个粗人,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等到周铨真的招待他吃午饭了,杨再兴终于按捺不住,挺直身子对周铨道。
“先吃饭,吃完再说。”周铨一笑。
周铨的伙食自然是精心准备的,他不是奢侈的人,却也不会苛待自己。放在他与杨再兴面前的食物一样,都有一杯葡萄酒,外加两荦两素四色菜肴和一份热汤。杨再兴注意到周铨只吃了一碗饭,菜和汤倒是吃得干净,他的饭量大,这一点份量无论如何是填不饱肚子的,但不等他说,周铨便又吩咐人给他加饭添菜。
关怀之细微,到了这个地步,更让杨再兴心里惶恐。
终于酒尽饭饱,周铨才肃容道:“兀术与方毫二人,若是分开,都不足为虑,可他二人联手之后,这几年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在与他们明争暗斗中,我得到一个消息,文维申等私下串联,勾通我军中高级将领,准备擒杀我。”
此话一出,杨再兴激零一下,方才喝下的汤全部变成了冷汗。
周铨当然用不着煳弄他,可是文维申才在洛阳与他见面,甚至以他的长辈自居,还有意给他寻一房妻子!
哪怕杨再兴再是粗莽,也知道这事情关系重大,自己很有可能卷入了一场可怕的风暴之中!
华夏军的高级将领……
至少级别要旅帅以上,才能算是高级将领,这样的人,在华夏军中数量不超过一百五十位。绝大多数都是龙川别院学堂出身,约有四分之一是西军出身,其余则是各方来投的人物。
这些人手中都拥有一定的兵权,而且这么多年来,肯定形成了上下级、亲朋故旧战友袍泽之类的关系,如果真有许多人卷入其中,对周铨来说,确实防不胜防。
“我知道文维申在其中是一个关键人物,他们打过许多个报告,要将文维申擒来,都被我否决了。因为此人已经老迈,并不畏死,若是抓了他,结果没有得到我们需要的消息,却打草惊蛇,那可不好。”周铨缓缓说道:“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加强对他的监视,只不过这老先生倒是警觉,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直到他去见你,有参谋便向我建议,由你去接近他,争取从他那里得到,究竟是我军之中什么人物与他勾联……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召你来问问你的意见。”
杨再兴只觉得自己嘴中发苦。
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恨意:文维申去见他,分明是故意的,当时他只觉得这老头儿虽然保守了些,可还算是个慈详长者,现在才晓得,那只是他拉近两者关系的第一步,对方真正目的,恐怕还是想将他也拉过去!
“君上……我这人莽直,藏不住话,也藏不住喜怒……我怕误了君上之事啊。”杨再兴喃喃地道。
“正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性子,所以才派你去,这样不会引起怀疑,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可不是外部敌人,而是我们内部的蛀虫……”周铨说到这里,语气中略微有些沉重。
他是真的沉重,每一个高级将领,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都是他难得的人才,在将来对外扩张中都能发挥出重要作用。他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提拔起来的,按理说,忠诚不应有问题,可是,那人却选择了背叛!
“我……我该怎么做?”杨再兴知道自己怕是拒绝不了这个要求了。
而且他心里,也是非常痛恨背叛者。
“你有没有瞧不太顺眼的人,去打他一顿,然后军务部会给你处罚。说起来你这小子此前犯过不少错,若不是鹏举为你求情,早就被赶出军中了,这一次正好,你会被夺去军职……”
周铨将计划说给杨再兴听,杨再兴连连点头,这个计划里,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是闯个祸,被解除第四军中的军职,然后前往洛阳,只说是准备入川,看看能不能在宋行风帐下寻到重新立功的机会,顺道拜访文维申。
此后就顺其自然,除非确认了背叛者的身份,否则都不要主动与军情九所联系。
“若是一直查不出来呢?”杨再兴听到这有些急。
“两年时间,他们若是要发动,肯定就在这两年之内,因为后年我华夏将合并宋室。”周铨道:“到那时无论查出查不出,你都可以回到军中,少不得给你升职别笑,升职的原因是那时,我们可能要在西域再打一场大仗了!”
这就是说,只要杨再兴去查两年叛徒是谁,然后就可以大用,跨过低级军官最讨厌的门槛,晋升为华夏军的中级军官了。
杨再兴咧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只要能重新回到军队之中,回到战场之上,他就心满意足了。
见他同意接下这个任务,周铨又安排人将他秘密送出去。在杨再兴离开之后,他才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
这还没有当皇帝呢,便已经有人想叛变了……
周铨敢肯定,想叛乱者并不是真正忠于宋室,说到底还是为了个人野心。
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很难经得起考验。(未完待续。。)
五六一、西京阴谋
春天很快来临了。
西京洛阳城刚刚经过了一个喧闹的春节,为了是否修建铁路的问题,保守派负隅顽抗,而激进派则全力进攻,双方唇枪舌箭,甚至为此还打了好几次架,给西京百姓平添了几分过年的乐趣。
文维申自然是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但以他在保守派中的地位,不可能亲自参与到打架中去,但是主持反对事务却是当仁不让,因此他整个过年期间都很忙碌。
直到今日,接到洛阳令的消息,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济王巡幸西京,要宿老相陪,点了我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文维申问道。
“正是,正是,恭喜文公,济王只点了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便有文公,想来今后文公之名,便在殿下心中,若有那一日,也确实需要文公这样老成持重的前辈来坐镇。”洛阳令笑嘻嘻地道。
他心里却是在吐槽,文维申给周铨捣乱并不是什么秘密,从创办《西京纪闻报》开始,他就是保守派最重要的支持者,即使不是旗手,也是旗手背后的最大助力之一。
文维申问了其余被点名的人物,都和他一般,是保守派的重要头目,也是反对铁路修到西京的主干力量。文维申心里暗暗嘀咕,然后又问道:“济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西京?”
“自然是为了铁路进西京的事情了,要知道,今年开始京徐铁路便要改造,要换成能跑蒸汽机车的,若到时还修不到西京来,呵呵……”洛阳令笑了两声:“反正我这洛阳令是休想再当了。”
绝对不可能,修铁路是大事,但对现在的周铨来说,并没有大到让他在几个月内跑两次西京的地步,一定是有其余原因!
好在周铨并不是立刻就到西京的,定下的行程,是五日之后抵达,文维申还来得及打听他来的真实用意。
他的消息网很快将周铨的真实用意传了过来:因为同时要打两场战争的缘故,特别是要大举征西域,所以周铨准备亲自坐镇洛阳,将这里作为行在之地,时间至少是两年。
“两年……与宋行风那边得到的消息相应证,看来是不假了。”
当天夜里,在文维申府相邻的一处院子里,五个人聚集于一起,除了文维申之外,还有那位韩膺胄,另外三人,也同样是大宋故老旧臣之后,在政治立场上都是属于保守派。
平时他们都不显山不露水,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几人手中掌握着大宋最后的反抗势力。
“事情便是这样,诸君,老夫虽然受诸位所托,主持此事,但事关重大,由不得老夫一人独断,这一次可能是最后机会,若是能成,大宋中兴可期,我等亦可重现祖辈之勋绩,若是不成,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矣!”文维申将自己掌握的消息说了出来,然后闭上眼,仿佛在养神一般。
富弼之孙富直柔在众人中年纪最轻,他握紧拳头:“此非私怨,乃是国仇,何必再犹豫?当断即断,不可坐失时机!”
吕公着之孙吕好问却摇了摇头:“虽是如此,不可不谨慎,诸位,我们可能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了,若是因为我们行动不慎,致使宋祚断绝,我们有何面目见先人于泉下?”
富直柔闻言怒道:“若是再坐视下去,等天下大势已定,周贼以小恩小惠收取民心,大宋难道就不亡了么?我们就有面目见先人么?”
吕好问没有与他争执,而是看向在座者中唯一没有发言的另一人。
这人却不是重臣之后,但他的来也不小,姓杨,名时,乃是二程的得意门生,也就是程门立雪的那一位。
他如今已是年近八旬,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不忍宋祚断绝,同时也不喜周铨轻慢儒生的种种举措,他根本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因为他是此时少数硕果仅存的学问大家之一,所以他以讲学为名,游走于京师、西京等地,许多计谋,都是他所策划,众多人物,也是靠他联络。
“咳……前段时间,我见着一个人。”杨时慢慢抬起有些昏花的老眼,老年人话多罗嗦的毛病,他同样有:“这人你们都应该知道,李纲李伯纪……”
“李伯纪!”
众人看向文维申,他们与宋行风联系上,便与李纲有密切关系。李纲远渡济州五国城,在那里陪伴赵佶,虽然谨言慎行,可实际上却在观察周铨手下的情形。他敏锐地发觉,宋行风的志趣与周铨未必一致,暗中将此通知了文维申,这才让保守派将注意力转到宋行风身上来。
而在这过程中,杨时也起了关键作用。当初周铨将部份二程弟子,礼送至日本,名义上是教化日本人,实际上就是变相流放他们。因为他们终究是汉人,所以宋行风横扫日本时,也借助了他们的力量。这些人与杨时有密切联系,再通过杨时转联系上文维申。
“他不在五国城陪着上皇,怎么回来了?”有人问道。
杨时慢悠悠地道:“上皇遣他为使,赐了一些海外奇物给今上还有康王,他得以入宫见到今上一面。”
提到赵佶,众人都有些尴尬,毕竟这可是一位写小~黄~文的太上皇,自古以来的昏君,恐怕都没有他这么过份的。虽然众人理解他为了降低周铨猜忌而自污之举,可这样做,还是让身为臣子的他们难堪。
“今上虽被拘于禁苑,但是身边还是有几个可信之人的,其中有人带了样东西给李伯纪,李伯纪又将之送给了我。”杨时又说道。
一边说,他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来。
乍一看,手帕并没有什么异样。杨时将扎边的线拆开,众人发现,那边角处用蝇头小字,写两句话。
“能中兴宋室者王之,朕愿禅位于康王……”
众人一一传阅之后,神情个个肃然。
这字迹应当是赵桓亲笔,他写在手帕边处,再由皇后亲手边扎好,也不知藏在身上有多久了,终于有个机会,将手帕送给了李纲。李纲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可是他却不能擅动,便又将之交给了杨时。
“陛下之意,你们明白了么,当初陛下初即位时,心有些急,乃至有靖康之祸,经了这几年,他也沉稳多了,甚至能有这般意思!”
众人眼中都闪闪发光,不停地点头。
这两行字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就算给人抄了去,也不至于凭借这两行字来找赵桓的麻烦。中兴宋室者王之,可以说是周铨,他“中兴”了大宋,故此得有济王之封;禅位于康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赵构,也可以看作是赵桓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识,愿意向周铨屈服。
但实际上呢?
看在这些保守派的老头儿们眼中,这两句就是赵桓对未来的许诺。
能消灭周铨中兴宋室者,将不吝封王之赏;为了尽可能团结更多的力量,赵桓个人愿意将帝位让给赵构,让这个目前掌握了宋室大政的摄政王也站到周铨的对立面来!
特别是禅让的许诺,这其中表现出来的魄力与坚忍,让文维申等老泪纵横。
“臣等无能,致使君上遭此灾难!”吕好问哭道。
文直柔握着拳头站起身来:“终究是要周贼知道,天下忠臣义士,并未死绝!文公,你还等什么,我们如今都同意举事了!”
“杨公,富公……吕世兄?”
见众人都点头表示认可,文维申也握住了拳:“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虽然决定举事,可是事情也不能仓促。钟相那边,应当可以动一下了!”
没有人知道,身为摩尼教教徒、造大宋反的钟相,与身为大宋忠臣的文维申,暗中竟然有联系,不但有联系,文维申对他的影响还非常大,甚至可以出言,让他“动一下”!
“文公之意?”杨时皱着眉道。
“钟相会与宋行风交战,败上两阵,然后向宋行风投降。以周贼一惯风格,宋行风获此大胜,周贼为安抚百姓收买人心,必定是会亲临川境的。等他入川之后,宋行风就会发动,将之诛除,同时发兵攻取汉中,夺占西京、汴京,进而控制徐州……”
文维申并不通军务,他随口说来,虽然是头头是道,可是杨时与吕好问还是皱起了眉,而另一边韩膺胄更是摇头:“文公,此事有些不妥之处,诛除周铨的把握是有,可是宋行风部在川境,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夺取汴京,更不用说徐州了。周贼麾下,可不只宋行风的第七军……”
周铨有意将西军余部改编加入第七军,因此任用宋行风这个西军老人为第七军的代军帅,但是他目前真正的精锐,一是叶楚的第一军,二是岳飞的第四军,这二部中随便一部,就可以击败第七军。
到那时周铨部下的报复将会非常惨烈!
“所以到时一定要严防走漏消息,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另外,我们挑选的时机将会控制好,岳飞部主力西去之后,宋行风才会发动!”文维申自觉在指点江山,天下大势,尽在己手,他意气风发,话语里也不再有征询建议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