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这种感觉让赵构非常不快,但又无可奈何。
渐渐的,他心中大沮,甚至不免会想,或者将大宋交给周铨来经营,会经营得更好一些。
因此他忍不住问道:“济公,若是你在济州的这一些方略,我学了去用在大宋本土全境,又会如何?”
“会被歪嘴和尚唱坏了经书。”周铨毫不客气地道。
赵构大愣:“这是……什么意思?”
“国朝这五十年来的政争,便是明白无误地说清楚了,若是硬要将我这套推行全国,最大的可能就是弄成一团糟。好一点的,不过是阳奉阴违,嘴巴上应和实际上行老一套。狠一些的,干脆假借新法为名,行扰民残民害民之实,这样他既发了财,又将罪名推到我这方略上。此前王荆公新法,便是典型!”
赵构默然好一会儿,然后迟疑着问道:“莫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铨呵呵一笑,却是不应。赵构只觉得心痒难熬,连问了两遍,周铨都不回答,他目光掠过岳飞的面上,看到岳飞神情微带不屑,心中一动。
莫非这个武人也知道有什么办法可能解决?
他当下问道:“岳连正,你随在济公身边,又读了这许多书,当是文武双全的,你说与我听听,要解决此难,当如何行事?”
岳飞见周铨不拦,于是冷冷吐出两个字:“换了。”
“换了?换了什么?”
赵构再问,岳飞却惜字如金,再不肯多说。
换了什么,当然是从里到外给大宋朝廷大换血。只要那些旧文人旧官僚还在,就休想他们愿意认真地执行新政。
唯一的办法,是换了不愿意与民众分享权力的皇帝、官僚和士大夫,换上一批来自民众中的新人,然后还要让这批新人有时间限制,在他们完成固化之前,再换上一批新人。如此循环下去,生生不息,方能保证两至三代人之后,来自周铨的新政方略,在华夏形成习惯。
只不过这一切,和赵构说没有半点用处。莫说是他,就是赵佶这位当天子,若是流露出这等意思来,明日就会有大臣跳将出来行周公伊尹之事,将之罢黜流放!
赵构愁眉苦脸,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服气,他暗暗记下济州的各种方略,准备回去之后就整理出来,交与父皇与朝中的大臣们。大宋朝堂之上,有那么多聪明人,他就不相信无法理出一个头绪。
“前方那里有一座飞廊,你们看到没有?”
五国城虽然已经是一座拥有十万人口规模的城市,不过适合众人逛的地方并不是太多,逛了近两个小时,已经到了下午四时,周铨指着前方向赵构等人道。
“看到了,那飞廊自路上架过,这却是为何?”安德抢着问道。
“因为那边是十字路口,往来行人车辆都是极多,发生过好些次冲撞,故此济州总督想出一法,建起这座天桥飞廊,行人尽走飞廊之上,而车辆在其下经过,须得听从巡捕指挥。”周铨道。
这种交通管制真与他没有关系,他在五国城呆的时间不算长,只管大的规划,而小的细节,都是黎清带着一群人渐渐填起来的。比如说如同后世红绿灯一般的交通管制制度,便是这里连接发生十余次事故之后,总督府张榜问计,然后一位负责调度船只的引水员揭榜建议,只要在十字路口中间设一岗亭,便将冲撞之事基本杜绝。
“那边为何会有如此多人?”听得周铨解释了一番之后,赵构等人顿时生出好奇之心。
“因为那边又被称为女郎街……勿误会,是指凡到五国城的女郎们,几乎都会去那儿,余里衍她们来五国城,每次必去,那边可有最新最漂亮的衣裳鞋帽,还有最好的胭脂水粉,珠宝饰物也在那边。”周铨笑着道:“此前你们所逛的那些衣店,和那边比就差多了。”
安德忍不住欢呼了一声,这让周铨向她多望了一眼,她则嫣然一笑,并无多少羞意。
她这段时间算是想明白了,真要吸引周铨注意,她靠着过去淑女的一面,没有多少用处!
比如说周铨身边的女郎们,余里衍也好、师师也好,还是梁红玉,若想淑女时,自然是极为淑女,可是她们能吸引周铨,却全不是因为淑女,而是因为别的东西。
果然,她不顾形象的欢呼,就让周铨多看了几眼。
旁边的茂德则是抿嘴轻笑,只不过眼中亮晶晶的闪光,还是展示出她的喜悦。
“你们在那边买东西,可要学会讨价还价,那里一件衣裳标价百贯都有可能,因为全部都是独一无二手工制成,而不象方才的店铺,多是成批制成……唉,别急别急,鹏举,安排几人负责给她们拿东西吧。”周铨看着安德与茂德的脚都已迈得飞快,只能无奈地道。
岳飞点头:“有两人跟着。”
“两人不够,你可是小瞧了女子买东西的劲儿。”周铨无奈地摇了摇头。
岳飞心有不信,不过周铨的安排,他也不会打折扣,便又令了两人跟了上去。
赵构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不过发觉周铨没有动,他便又退了回来:“济公为何不来?”
“别唤我济公,我又不是和尚。”周铨终于忍受不住这称呼了。
赵构弄不明白,济公与和尚有什么关系,但周铨既然不喜这个称呼,他就只能改口为“国公”。
“你去逛就是,我在这里歇歇。”周铨说道。
赵构便也过去购物了,他购物是假,去打探情报才是真。这条街算是五国城中的奢侈品集中地,倒是琳琅满目,但他意不在此,只是随意看着,然后同样拉着人问问题。
这条街上,果然如同周铨所说,女郎特别多。哪怕是现在,仍然可以看到许多女郎呼朋引伴,在各家店铺间穿来行去。
女郎多自然就会引来一些年轻人,只不过在别处,是男子大胆女郎羞怯,可在这条街上,女郎倚仗人数之众,有时会调侃几句,将那些偷偷张望的男子说红脸来。
周铨很喜欢看到这样的情形。
他却不知,此时就在廊桥之上,那些日本人挑着担子正停下来,看起来向是驻足休息。
“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宋国的公主跑去买衣裳了,而男的在外边,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女人购物时的磨蹭!”一个日本人笑道。
“别说话,好生休息。”另一个日本人喝斥道。
“看看那群混蛋了,他们收了钱,若是办不好事的话……定然饶不了他们!”
“放心,他们也是亡命之徒,不会碍事,倒是高丽人那边,靠谱不靠谱?”
“都别说了,应当开始了!”
他们在这里用日语窃窃说话,目光始终不离周铨。
在底下街边,岳飞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感觉,他举目四望,十字街头车水马龙,而两边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看不出什么异状来。他抬起头,便望见了飞廊天桥上的行人,但这里行人很多,而且象那群日本人一般停步休息的也有不少,因此看不出什么异状。
目光逡巡一圈,岳飞想想不对,再回到那些日本人身上,然后心中一动。
他一把抓住周铨的胳膊:“情形有些不对,天桥上那伙人,方才就曾见到过!”
那伙日本人的服饰都是短打扮,与五国城其余街上的力夫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岳飞,在看过一回之后,便记得其中数人相貌,换了周铨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
“唔。”听得此语,周铨没有任何怀疑,立刻相信了岳飞。
他起身就走,看都不看天桥上的刺客一眼,同时,岳飞护着他缓慢后退。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街巷中有人大火:“走水了,走水了!”
一辆三轮车,后背车厢中升起腾腾火光,然后直接撞向巷中的店铺,惊得逛街的女郎们尖叫不止。
紧接着,原本停在跑边的另一辆车中,突然跳出七八条汉子,手执利刃,向着正在路边的赵构、安德和茂德冲了过去,口中还大叫道:“奉周公之命,诛杀宋国皇子!”
那边赵构抱着几件刚挑到的东西,正兴致冲冲呢,便看到这一幕,顿时骇然。
他倒不相信这些人口头所喊,周铨要他性命,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他惊骇的是,若自己真在此遇刺身亡,大宋与周铨的关系,必然彻底破裂,哪怕他父皇表示不计较此事,周铨心中也会不自安,恐怕扯起反旗是他唯一的出路!
然后他才感觉到恐惧,于是尖声大叫:“救我!”
在他边上,安德也大叫起来,倒是茂德,她没有大叫,而是向周铨这边望了过来。
他们已经逛了十余家店铺,因此离周铨已经有近二十丈远。
这一望,茂德脸色大变,叫道:“保护好周公!”
她身边原本有两个护卫的,此时手中都拎满了东西,正将这些东西砸向刺客,闻得她的呼叫,两个护卫也是齐齐变色。
他们一边抽出兵刃,一边用眼角余光向周铨那瞄去,只见周铨正在迅速退走,而在他的上方,那天桥之上,十余人飞跃下来,手中也是各执利刃!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未完待续。)
四六三、无双
这群刺客从天桥上直接跃下,身手倒是十分敏捷。
在他们面前,不过是岳飞与另外八名护卫罢了。
原本在退的周铨,此时反倒不退了,他转过身来,面带冷笑,随手从腰间拔出短剑。
两名护卫将他一把夹住,带着他就往后走,岳飞则一手拎剑,一手从路边揭起一个木桶——这原是放在路旁的垃圾桶,如今被岳飞当成盾牌,向着刺客迎了上去。
“杀!”
一个刺客举刀向他劈了过来,声音嘶哑如同裂帛。
岳飞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上身不动,只是脚步稍稍加快,正好贴身闪过那刀,同时岳飞的剑直接刺入那刺客心脏,那刺客萎然倒地,在他意识消失之前,还看到自己的一个同伴脑袋,在岳飞剑下飞起!
好大的气力!
这是那刺客最后的想法。
能用剑劈飞人的脑袋,那手上的力气得有多大!
但这并不是岳飞表演的终结,他手中的垃圾桶在那颗丑陋的脑袋飞起同时,轰然扣在了一个挺刀向他突刺的刺客脑袋上,在对方头上下了一场由瓜籽壳和脏纸屑组成的垃圾雨,不等对方挣脱,剑刃在其脖子上一划,气泡与鲜血一起从创口中涌出。
一转眼间,在他面前就倒下了三人,然后下一个转眼,这人数增加到五人!
他身边的部队,紧随着他而来,可是却赶不上他杀敌的速度,那些自以为悍不畏死的刺客,面对他也感到了恐惧!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只是稍一顿换气,岳飞便再次扑了出去,然后,又是三具尸体倒下。岳飞的部下已经急得有些发疯了,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连正就要将所有刺客都杀光了!
但岳飞已经不得不停手了。
刺客跳下天桥,可以说是让周围的行人猝不及防,但到了现在,行人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刺客要刺杀周铨!
“保护周公!”不知是谁第一个叫了起来。
然后,这条十字路口处,数十数百人全部叫了起来。
人们从店铺中、从三轮车里、从天桥上,从一切他们可以冲出来的地方冲出,他们挥舞着各种武器,扫帚拖把或者菜刀擀面杖,甚至就是装着新买衣裳的布袋、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新书,向着这些刺客蜂拥冲了出去。
刺客们或许悍不畏死,可这些大喊着来保护周铨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他们可能只是一个厨师,是一个学生,或者是一位流连于美丽衣裳前的少女,但这一刻,他们都化身成了战士!
赵构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的,这一幕甚至比起方才刺客冲他而来还要让他惊骇。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是女子,看上去娇怯怯没有什么力气,可是当数百人一窝蜂般冲过之后,那些刺客,侥幸未死,也几乎浑身断骨,只能趴在地上喘气了。
几个没有挤进去的人,此时也冲了过来,脱了鞋子拿鞋底往刺客脸上直抽抽:“让你想要祸害周公,让你想要干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
就是岳飞,在赵构眼中一向高冷的年轻军人,此时也有些发呆。
他杀得快,但百姓杀得比他还快。那些围殴刺客的百姓中,也有人受了伤,或皮开肉绽或鼻青脸肿,也不知是刺客干的还是被人不小心误伤的。但没有人喊苦喊痛,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他们都看向周铨,似乎是军士在等着自己主将发布命令。
周铨手里拿着的短剑早已收入鞘中,他脸上带着阳光一般的笑容,抱拳向众人作了个团揖。
“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可是救命之恩……”
他这一语,顿时引发了大伙的哄笑,大伙哪个不明白,有岳飞和诸护卫在,就凭二十来个刺客也想近周铨身?
根本不可能!
“我看着有几位姐妹和兄弟受了点伤,还请挪步去那边,我记得街头便有医馆,莫为了这几只害虫,害得诸位有什么不适。”周铨又道:“医药费自然是这些害虫出,大伙知道我是最小气的,我可以先垫,但必然要从这些害虫身上刮回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构脸上却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在他看来,为人主者,一定要保持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象他父亲那样跑到百姓当中去,也只能微服私访。身为人主,怎么能直接和百姓说话呢,而且还开这样的玩笑!
孔老夫子不是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里的,不是女子,就是被称为小人的平民百姓,周铨却和他们嘻嘻哈哈,偏偏他们在周铨有危险之时,一个个奋不顾身,冲上来维护,哪怕是女子都如此!
“接下来少不得要搜索一番这些包藏祸心之辈,可能会打扰大伙儿,到时还请大伙见谅,配合巡捕们做事,都是为了咱们济州更好更太平,大伙说是不是?”
周铨这句话引来一片应是之声,然后他又抱拳做了个团揖:“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了,各位该逛街逛街,该做生意做生意吧!”
众人又应了一声,然后散去,自有巡捕上来向周铨问候,或者拦住一两个行人,记录他们所见所闻。
安德与茂德开始都是吓得花容失色,但转眼间,这里的紧张氛围便被周铨三言两语打消了,虽然街面上还有些乱,人们还有些兴奋,可是恐惧感却是丝毫都不存在了。
这里的人不但维护周铨,也很信任周铨,仿佛觉得周铨肯定能够处理好此事。
这种信任,是大宋皇族赵氏都没有的。
方才刺客冲向赵构他们时,周围的百姓,可是个个躲开,没有一个愿意挺身而出!
莫说是这里,就是在京师汴梁,赵构都不敢想,若是有刺客冲向出行的御驾,那些街头看热闹的百姓会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们只怕会第一时间哄散,生怕惹来麻烦,最多有两三个忠义之士,或许会出来帮助官兵。
哪里会象这边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全部拥了过来!
“济……济国公,你没事吧?”安德回过神来,小跑着向周铨过去,紧张地问道。
“有劳帝姬相问,我没有什么事情,歹人离我离得还远呢……”
周铨甚是客气地说道,安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我担心死了……我们回去吧,不买东西了。”
“不必惊慌,想来不会有那么多刺客,便是有,如今也不敢出来了,这满街上的人们,可都是我的护卫。”周铨一笑。
安德连连点头,甚是钦佩地道:“这里连女子也敢与歹人相斗……实在是了不起。”
周铨目光在她面上一扫,看着仍留在远处默默往这边望着的茂德,他也是微微点头。
不必安德说,这五国城原本就是座英雄之城!
这里的百姓虽然来自天南地北,可是几乎都经历过散乱战事,对于流血死人的事情他们不陌生,而对眼前的安乐幸福极为珍惜。在日常的教化之中,他们都很清楚,如今的生计来之不易,若是没有了周铨,他们拥有的一切,很有可能会化为泡影。
方才,他们看似在保卫周铨,实际上却是保卫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
这边安德还要和周铨多说几句,可是岳飞已经快步来到周铨身边,略有些警惕地望着安德。
一见岳飞,安德就花容失色。
她方才可是亲眼见到岳飞大发神威,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在岳飞面前连一个回和都挡不住,转眼之间给他杀掉了三分之一!
关键是,杀了这许多贼人,岳飞身上竟然滴血未沾,仍然是那套笔挺的制服,甚至连衣领处的扣子都没有歪一分!
这等手段,让人望而生畏,安德乃深宫中的女郎,哪里见识过这种沙场上的英雄,被岳飞眼睛一瞪,顿时双足发软,战战巍巍,口里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是周铨将岳飞拉了一把,拉到一边去,她才定住神,却不敢再往周铨身边靠,而是跑回到茂德身边。
“哎呀母后啊……妹妹,方才我被那军汉一眼瞪得,几乎心都跳将出来,往常看他,倒还是白白净净的,只是长得雄壮一些罢了,今日才知晓,原来这就是一人形虎豹!”
她小心翼翼在茂德耳边吐槽,一双眼睛还向岳飞溜了溜,仿佛是怕岳飞听到一般。
茂德却幽幽叹了口气。
周铨身边一个当连正的护卫,都是这等的英雄好汉!
“唉,这等好汉,若是投入军中,定然是斩将夺旗的先锋大将!”赵构与她同样感慨。
“只怕这样的好汉到了军中,如同西军一般……”难得的茂德多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赵构面色阴沉下来。
西军中岂无这般百人敌甚至千人敌的英雄好汉,但被契丹人一顿乱揍,好汉也变成赖汉,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岳飞对于赵家三人的心思没有半点兴趣,他在向周铨汇报结果。
一共是三十七名刺客,分为两批,刺杀周铨的是群日本人,都在码头充当苦力,有二十二名,另外十五人就是去刺杀赵构、安德与茂德的,他们是高丽人,但对刺杀周铨之事毫不知情,是被日本人收买的。
至于日本人背后,似乎还有别人在挑唆!(未完待续。)
四六四、女真人要动手了
“五月初三日,与济国公、二位公主一起游五国城,途中遇刺,有倭、丽共三十七人,丽人刺我,倭人刺济国公。事旋起,即为五国城百姓所擒灭。”
在印得极漂亮的信纸之上,赵构留下同样漂亮的字迹。
不过摸着这纸之初,他忍不住就叹气:这纸,也是东海商会的制品。
东海商会有专门的贷款项目,任何人都可以申请其拨付资金,或是开办工场作坊,或者进行研究。虽然要经过审批,可是仍然有不少人拿到了这资金,兴办起许多小型作坊企业。其中不少搭上东海商会的顺风船,迅速发展做大,比如说,生产这纸的金山纸业,原本就是三五个人的小作坊,如今却成了一家拥有数百名工匠的大厂了。
其所造之纸种类甚多,质量又好,偏偏价格还便宜,顿时让市场上白纸价格跌去了三分之二,有人开玩笑说,若是怀素僧生于大宋,就用不着用芭蕉来练书法了,若是欧阳修此时启蒙,则其太夫人用不着在沙盘上教他识字了。
仅此一项,天下读书人就都得承周铨的情,不过周铨对此似乎不怎么在意。
想了一下纸的事情,赵构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然后继续写下去:“故人云,一叶落而知秋,举其一而返三。此事可见济州虚实矣……”
那日当街刺杀的事情,到现在还旋绕在赵构的脑海之中,特别是那些百姓兴高采烈地为周铨去拼命、周铨如同拉家常一般当众和他们说话,这让赵构受到的冲击,足以颠覆此前他所受到的诸多教育。
他写下从此事可见的有二,第一就是周铨甚得民心,上下同欲,故此百姓才视其如亲,当他有急难之时,百姓都愿效死力。从这便可以推测出,莫看周铨手中的人口很少,最多不过百万,但只要需要,周铨完全可以动员出一支十万人以上的军队。
第二就是周铨还是有弱点,这弱点又分为两层,低一层的是他手下人员繁杂,而且济州五国城又是商业港城,往来之人太多,即使再严格的检查,也难免会有包藏祸心者混入其中;高一层的也是最致命的,是周铨没有继承人。
写到“济公无嗣,若有意外,恐麾下群雄并起,英杰争锋,此间一切,尽成镜花水月矣”时,赵构眼中闪动着奇特的光芒。
若真能如此,则大宋的一个远处危机即可解之。
但同时也有些遗憾,这几天在五国城逛,赵构也喜欢上这里的一切,气候适宜、风景秀丽,百姓安居生活富足,若是周铨没有了,这一切恐怕也就没有了。
不过他又定了定神,那日街上所见,也让他意识到,想要刺杀周铨根本不容易。
在五国城,周铨可以只带着十余个护卫上街,因为街上的行人全部是他的护卫,但在大宋,赵构就没见到周铨身边的护卫少于五十个过!
按照那日岳飞展露出来的战斗力来看,这五十个护卫,足以和一支两百人的禁军正面对冲,败的很有可能是禁军。
朝廷当然可以调集千军万马来围攻这些护卫和周铨,可是以大宋禁军的军纪,只怕人马一动,就有人将消息卖给周铨,那时周铨的报复将是空前激烈的,朝廷根本承受不了。
所以……
赵构又写了下去:“故此,以济公为驸马之事,刻不容缓,须尽早而为!”
既然周铨目前无嗣,没有继承人,那么就给他生一个出来吧。
哪怕周铨再狂妄,总不好以大宋公主为妾,所以只要将公主嫁给他,然后生出儿子来,那儿子就是嫡子,自然就有周铨的最大继承权。
此事不能再缓,再缓下去,周铨身边的余里衍等人生出儿子,有了长子,周铨未必对大宋公主还有兴趣。
就算周铨故剑情深,不分正妻与小妾,大辽与大宋的公主同为平妻,有整个大宋支持,还怕大宋皇帝的外甥,争不过失国的大辽国皇的外孙?
赵构并没有想到,自己写下这些时,其实已经在承认,凭他们这一代人,不可能解决掉周铨的威胁,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人了。
“一路行来,以儿臣之见,欲与联姻,恐非茂德不可。”他又继续写道。
写下这话时他心里其实有些虚,因为安德喜欢周铨的意思几乎完全流露出来,而且她是郑皇后的生女,在宫中的地位其实高过茂德。
可是周铨对安德虽然客气,却一直保持距离,倒是茂德,虽然未象安德那般往周铨身边凑去,周铨对她却一直礼敬有加。
而且从性格上来说,茂德不争,反而让她有优势。唯不争,故莫能与争,她这样的性子,更容易引人垂怜,从而在周铨身边后来先至。
赵构想到这里,又停下笔,一声长叹。
大宋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呢,就是前几年,还不是大胜夏国,开疆拓土么,怎么要将举国安危,都寄托在一介女子身上?
他这边犹豫之时,周铨那里,也得到了有关刺杀的最新情报。
“日本人招供说,他们是被人雇来的,原本刺杀的目标是康王与两位帝姬,但看到周公身边护卫不多,他们临时改变计划,骗来那结高丽人,代替他们去刺杀康王帝姬,引好护卫之后,来刺杀周公。”
余阳略有些紧张地禀报这结果,他心里很是恼怒,此前周铨透出的口风,在将黎清调走之后,他就可以接任济州总督,算是这么多年辛苦总算熬出头来,可偏偏这时出现这种事情!
这些日本倭子,该死!
所以这几日审问之时,刺客们可没有少吃苦头,余阳原本就是山贼的军师出身,十年前折腾人的手段,现在重拾起来,倒是让他过了一把瘾。
哪怕这伙日本人招供了,什么都没有隐瞒,却仍然被他炮制了一番。
若不是怕周铨要亲自提审,这些在余阳看来根本就是渣滓的家伙早就全完蛋了。
“幕后指使呢?”周铨又问。
“幕后指使做得很隐密,他们是通过两重中间人与日本人联系,其中一重中间人已经被灭口。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点蛛丝蚂迹,判断应当是金人做的。”
周铨扬了扬眉,这并不让他意外。
他虽然树敌不少,可是如此迫切想要刺杀大宋皇子、离间他与大宋关系的,莫过于金人。
“公告此事,断绝金人与日本的联络,将在日本的金人全发卖到北海岛去充作牧奴。”周铨毫不犹豫地下令。
同时他不无恶意地一笑,兀术那厮现在不知是否还在日本当他的总督,若他也在的话,去北海岛放羊,为华夏的乳肉制品贡献他的一份力量吧。
“那岛上的金国商人呢?”余阳问道。
“那些人加强监视就是,他们愿意来这里做生意,把钱送给我们,我们为何要拒绝?”周铨哈哈一笑,余阳还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收拾日本的女真人,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泄愤,而是有利可图。完颜兀术经营九州岛,弄得很不错,不少良田、牧场都归属了女真人,而当地的日本人被杀得杀卖得卖。
换言之,女真人把坏事做尽、吸引了不少仇恨,而他们种下的果树上果实累累眼看成熟了,这个时候,以刺杀事件为借口,周铨要去摘果子了。
至于女真人会不会同意、是否老实,周铨半点都不在意。
“把李宝调回来,以岳飞为营正,负责扫荡九州岛上的女真人。”周铨又下令道。
此时济州的护卫军已经扩充到了近三万人,在流求轮战了近六年,将流求食人生番几乎都杀剿灭尽,只余下温顺归化的部族。他们也该换一个对手,而岳飞也可以放出去展示一下他的军事才华。
至于周铨本人的安危,有李宝在,也不必担心。
跟在他身边的岳飞听得这个命令,冷竣的面上浮起一丝笑容:“是!”
待余阳走后,岳飞也出去,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先锋忽然起身:“周公,女真要南下了。”
周铨点了点头:“是!”
此时大宋与女真还是盟友,双方共同对付辽国,可是女真人却意欲离间大宋与周铨的关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女真人要南下了。
再联系到耶律延禧那儿得到的消息,周铨可以断定,女真人南下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女真人若是南下,周公……大宋当如何是好?”白先锋紧紧盯着周铨,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大宋如何……当然是亡了,周铨在白先锋与董长卿面前,已经不怎么掩饰自己对大宋朝廷的鄙夷,也不隐瞒自己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
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现在他的地盘上能够提供的人力还少,还无法撇开大宋旧有体制,建立完全新的政权。
“大宋且不说,那么,大宋……中原的百姓呢,河北、河东,都会成为战场,汴京会成为废墟,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当如何是好?”白先锋又问道。
周铨皱着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他想到自己当初初到这个时代时,在繁华的汴京街道上暗中立下的志向。
若让女真人摧毁大宋,他再在大宋的废墟上重建起一个新的中华,那么事情会好办得多。
绝对不会让赵构再跑到江南去建个丧失华夏尊严的南宋******。
可是真这样的话,中原的百姓怎么办?(未完待续。)
四六五、倾向
无论安德与茂德如何不舍,她们终究还是要和赵构一起返回汴京去了。
在济州呆了一个多月,余里衍陪同之下,她们环岛游玩,极是尽兴。到了六月时分,乘着台风间隙,他们乘船返回海州,然后一路西行。
越是靠近大宋都城,他们脸上的笑容就越少。
因为越深入中原,百姓就越贫困,若不是京徐铁路不计成本地大修建,为铁路沿线带来了一些生机和繁荣,恐怕情况越更糟糕。
赵构这几天手里一直抓着本书,这是他在五国城商务书馆中买到的一本书,书的作者就是周铨本人。
“朝廷的税收,就象是百姓家的积蓄,留下一部分备荒备变是不错的,但更多的部分要投入到新的生产之中,唯有如此,方可使财富流通,让更多人受益于此。财富唯有流通起来,运转起来,才会有意义,不流通不运转的财富,连泥土都不如。”
这本名为《富论》的书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国富,第二部分是民富,但到了第三部分,却将国富与民富结合起来,说是要让国富惠及于民,要让民富有益于国。
文章尽用口语白话所写,周铨在序中就说了,这书的目的就是让那些只认得千八百字的人也能看懂,明白财富的源流与去向,这才知道如何去创造更多的财富。
赵构对其中几段文字印象极深,比如说:“若是一国百姓行走的道路尽是泥泞,那么朝廷收去几亿几万亿的赋税就是浪费;若是一国百姓用一年的积储才能在城中买得半个茅坑大小的房屋,而朝廷各个衙门则是高楼林立,那朝廷与百姓将会越行越远,最终抛弃了百姓的朝廷必将为百姓所抛弃。”
话有些大逆不道,百姓怎么能抛弃朝廷呢,但道理却是很明显的,赵构每每想到,就觉得不寒而栗。
同样,看到周铨投入大量财富用于修建京徐铁路,然后使得沿线百姓受惠于这工程,再和这本《富论》中的内容相应证,赵构觉得,自己更加了解周铨了。
越是了解,就越觉得可怕。
这一套理念,是很完整的治国理念,其来源绝非圣人之言,或许从儒家经典、历代诸贤的事迹之中,都可以找到其一星半点的影子,但到这本书里,可谓集其大成,开宗立派!
“怠乎……天授?”
这个念头浮起来后,赵构就怎么也没办法将之抹去。得到百姓倾心,能力仿佛天生,这样的一个竞争对手实在让他不能不感到灰心与绝望。
他这一路都保持沉默,最初时安德与茂德都沉浸在离开梦想之地的别情之中,但过了应天府后,她们便也发觉到了。
安德无心过问,茂德却关切地问道:“九哥这模样,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安德与茂德不提,赵构也会寻机会和她们说的。
“茂德姐姐,你觉得……济国公此人如何?”赵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
“这……”
“并无外人,出君之口,入我之耳。”
“当世英雄……我生长于深宫之中,见识短少,但便是遍阅史籍,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也不过是寥寥数人。”茂德缓缓道。
“哦,姐姐以为何人可与之并论?”
“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扶汉三百载之张良……管仲、陶朱,亦有不如。”
管仲陶朱,不过扶持一时之霸罢了,周铨却可以奠定数百年的富强基业!
听得姐姐对周铨如此高的评价,赵构缓缓点头:“我与姐姐一般想,但我还有些担忧,济国公究竟是佐世良臣,还是……操莽之类纂权之祖?”
茂德屏住呼吸,半晌无语。
大宋宗室子弟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心虚,他们赵家的江山,倒有大半是靠着纂位夺权而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旧事,也只不过过去一百五十年罢了。
“父皇之意,姐姐当知,若是父皇令姐姐下嫁,可否保得济国公……不至行操莽之事?”赵构又问道。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事非我能言。”茂德又是半晌无语,最后吐出了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赵构极为失望,他指望茂德能够全力维护赵家的地位。
他又寻了一个机会,将同样的问题问到了安德这里,安德的回应就让他满意多了。
“必以恩示之,爱结之,子女羁绊之,不使其起异心也。”
原本赵构是倾向于茂德的,可是面对不同的答案,他的倾向发生了改变。
再仔细想来,周铨虽然对茂德似乎比安德要好,可是仍然是保持着冷静的礼遇,并无情迷意乱之态,而且从赵构的角度来考虑,茂德虽然是人间绝色,可以周铨的身份地位钱财权势,什么样的人间绝色他不能弄到?
若周铨真要选择赵佶一女儿,原因不会是此女美丽,根本原因还在于她是公主。
何况安德也只是稍逊茂德,与周铨身边的余里衍可以算姿容相当。
他心中拿定主意,原本的低沉抑郁就没有了,卯足了劲,回到国中要说服父皇。
六月下,在离开京师小半年之后,他终于回到了汴京。
此时赵构已经开府,在皇宫之外有他的康王府邸,正与赵楷的郓王府相邻。安德与茂德先回宫中,赵构则是回到自己的康王邸等待父皇传召,可是才一下车,他就看到几个人围了上来。
冲得最前的是赵有章。
“九大王,九大王,快与我说说,那厮做了什么决定?”赵有章不待赵构站稳,就嚷嚷着问道。
若论京中宗室里,谁现在处境最尴尬,郓王赵楷排第一位,那么赵有章就排第二位。
他此前作为宗室的代表,成为东海商会的十三柱石之一,又主持天水商会事务,当真是意气风发大权在握,谈笑之间,都是数万贯财富归属。那时他有个笑话,说是自己在地上掉一个银圆都没有时间去捡,因为有这弯腰捡的功夫,他要赚三个以上银圆。
可随着天水商会与东海商会反目、宗室被周铨毫不客气踢出了东海商会,连一点权力都没有留下,赵有章的苦日子就来了。先时还可以凭借积累和权势,与东海商会争上一争,甚至还挖了些墙脚,但随着时间推移,东海商会拒绝给天水商会供货,让天水商会只能辗转从别人手中进货,在竞争中当然是一败涂地。
若不是宗室这身份在暗中撑着,天水商会早就垮了!
就算是宗室这身份,现在对赵有章来说都是负担拖累而不是帮助,这些宗室除了出一个虚名外,就是胡乱指手划脚,然后每月分钱之时则一个个踊跃积极,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只要少了他们的钱,他们立刻能找上门来或哭或骂。
所以,赵有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皇室与周铨的和解上来,若是双方能够和解,特别是能够联姻,想来周铨也会放天水商会一马了。
“啊……”赵构正待与他见礼说话,就见一人飞奔而来。
“九大王,官家有召,请九大王即刻入宫!”那飞奔而来的内侍气喘吁吁地道。
赵构歉然向赵有章一笑:“兄长,官家有召,我得先去,待回来之后,再过府与兄长细说……”
赵有章无奈,只能看着他又上了马车,向着宫中而去。
此时天气炎热,赵佶没有呆在紫禁城中,而是去了延福宫——原本是要在艮岳避暑的,但那把火之后,艮岳至今都未修复,令赵佶只能兴叹。
父子见面,赵构从自己的父皇眉宇间,看到一缕难以掩饰的愁容和焦躁之色。
赵佶没办法不焦躁。
把蔡京赶走,确实是让北伐失利有了足够份量的替罪羊,也解除了赵佶心头的一个大患,但上来的这批人,无论是蔡攸,还是白时中或者唐恪,都比不得蔡京闪转腾挪的功夫,原本还有余的国库收入,现在却变得捉襟见肘。蔡攸是一昧敷衍,白时中只知奏祥瑞,而唐恪则唯晓哭国库空虚。
蔡京还没有离京,赵佶可以想象得到,这老家伙现在心情一定不错。
所以,赵佶将财政好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第二批伐辽债券上。唯有此事顺利,才可以弥补亏空,编练新军,同时也撑住第二次伐辽之役。
“情形如何,他有没有同意由东海商会发卖债券之事?”不等赵构施礼完毕,赵佶就问道。
赵构苦涩地一笑:“他不同意债券之事,因为他认定,再次北伐,仍旧会失利。”
赵佶倒吸了口气,然后骂道:“令你好生抚慰,定是你未能做好来!”
赵构跪下叩首,无法自辩。
“该死,朕就该将东海商会整个罚没,如此打十次伐燕的钱也有了!”赵佶又叫道。
赵构吓了一大跳:“父皇慎言,父皇慎言,儿臣此前书信,父皇莫非未曾收着?”
“都收到了。”赵佶闷哼了一声,却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只是没有用处的气话,传出去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头。
罚没东海商会的事情,早些年可以做,现在,他却不敢做!
全天下大大小小向朝廷缴税的商会,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八百家,若他真开了这个先例,其余商会必定人人自危,到那时只怕会联起手来,莫说别的,就是大伙关门歇业三天,造成的问题就足够让朝廷焦头烂额!(未完待续。)
四六六、两个大坑
好一会儿,赵佶平息了怒火,才又问道:“那朝廷如今用度缺乏,他有什么说的?”
赵构苦笑,自家父皇想得有些理所当然,似乎觉得周铨就该为他出谋划策一般,这也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父皇去五国城看看,这对他更有好处。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不可遏制。
但他也明白,正常情况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皇帝出京之事,自古少有,唯有封禅之时,或许可以短时间离开汴京,但那最多也只是到泰山,顺便拐去徐州看看,要去济州岛,绝无可能。
“怎么,他没有说?”
“儿臣也曾向他问计,他只说了八个字,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赵佶气乐了:“他这是向朕要官啊?想当户部尚书还是宰相?”
赵构不好回应,只能在那儿干笑。赵佶心中烦躁,一甩袖子:“罢了罢了,他不干就算了,朕就不相信,若大的大宋,离了他就办不成事……让有章来见朕,这事情,终究还须得由天水商会来办,还是自家人做事让朕安心!”
若是蔡京尚在为相,绝对不会让赵佶如此,但如今蔡京在家中闭门养老,蔡攸等人别无本领,故此赵佶此令发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你还有什么话说,两次去见他,都是空手而回?”
“并非如此,他受了朝廷的济国公爵位,另外,还答应出售火炮给朝廷!”赵构说道。
赵佶顿时欢喜起来。
他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嘀咕的,毕竟周铨此前预言童贯会败,结果童贯果然败了。周铨又预言女真人会南下,而如今朝廷兵力不足,若这事情真发生了,只有借助火炮这等利器,才有可能挡住他们的步伐。
“出售,不是献给朝廷么……好吧,朕就知道,他是一个奸商!”心中欢喜,赵佶口中道。
“是,是,他说了,可以向朝廷出售十八门大炮,都是个头巨大、射程极远、杀伤极强的,正合朝廷用于拱卫京师之用。他还说,这十八门炮,便是他那里也少有,都是放在五国城炮台上当炮台主炮用的。”
“这么说来……他果真拿了最好的大炮?”赵佶有些不相信。
“儿臣当时也有些不信,故此提出亲眼见一见此炮之威,他便给儿臣安排了一场试射,果然如其所言,此炮重达七千余斤,炮丸击发,可射出四至五里,炮击所中之处,石碎山摧,无不崩坏!”赵构眼中还闪着余悸,当时他可是真被这火炮的威力吓住了。
“射程四至五里,石碎山摧无不崩坏……周铨莫非是大忠臣,王黼他们整日说的是错的?”赵佶大吃一惊,喃喃说道。
大宋也可以造炮,但是赵佶很清楚,大宋自己造的铜炮射程只有两里不到,这还是最远射程,要冒着炸膛危险拼命塞药才行。
这四至五里的射程,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差距!
赵佶兴奋地都有些哆嗦,而且周铨还很贴心,这十余门炮是用在汴京城的防御上的,只要架上城头炮台,哪怕敌人拿同样的大炮来轰,他们都会有优势。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忠臣,济国公真是大忠臣,王黼那蠢货,他辅佐郓王北征不利,便挑唆朕与济国公的关系,想着要以此来脱罪!”
大喜之下的赵佶,瞬间觉得周铨形象又光辉起来,至于周铨不肯出钱为朝廷解决财政危机之事,当然也很可气,但那与大炮比起来,又是枝节了。
“此炮价钱如何?”定了神之后,赵佶又问道。
朝廷没钱,若是此炮价格昂贵,那周铨的忠心就要打折扣了。
“造炮耗费时日与材料极贵,人工要求也高,因此炮价昂贵,每炮两万八千银圆……十八门炮,共值五十万又四千银圆,抹去四千零头,共五十万圆。”
赵佶眉头顿时皱起:“国库里倒是拿得出这五十万圆,只是若用此钱来编练新军……”
“儿臣也向周铨说了,国中如今无钱,要他便宜一些,周铨不肯便宜,却许朝廷分期付账。”
“分期付账?”
“朝廷一次付十万圆首款,待明年三月之前再付十万,如此五年,与其结清。”说到这,赵构又道:“每门炮他还配送二十斤重铁弹各十枚,发射火药各十包。”
赵佶对发射火药与铁弹没有什么兴趣,他却不知道,这才是周铨真正想向他推销的东西。
他此刻被周铨开出的便利条件所感动,越发认为,周铨真是个大忠臣了。
当然,这个大忠臣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只要他不谋反不自立,别的就都可以不在乎。
他当然更不会知晓,卖这火炮给他,看似表明周铨无反意,实际上,周铨若真是谋反,岂是区区十八门大炮能阻止的?
周铨本来就不想将汴京变成战场,强攻开封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这十八门大炮,射程虽远威力虽大,可是因为只能座于炮台之上,不能用作野战,所以只要不强攻开封,它们就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便是发生什么意外,周铨需要强攻之时,仅凭送去的十发弹药,能够发射几炮?待这些火药用完之后,只能用朝廷自己配制的火药,那火药威力不足,大炮的射程必然会下降,未必能比得上周铨现在装备给护卫的野战重炮。
十万圆,从国库里拿出来,想必现在为户部尚书的唐恪不会罗嗦了。
“唉,可惜他不愿意代为发售战争债券……”赵佶又叹口气。
然后他看到赵构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不满地道:“你为何这副模样,有话就说,难道你有计策?”
“儿臣虽无策,但济国公确实有策。”赵构略一犹豫。
“你不是说他不肯献计么?”
“他虽是不肯献计,但儿臣在他的一本书中看到了计策,父皇请看。”想来想去,虽然觉得不稳妥,可是为了换取父皇的青睐,赵构还是将那本《富论》呈了上去。
与济州其余书籍一般,为了方便书写数字符号,所以这本《富论》也是横排的。赵佶接过来,先是鄙视了一番上面充满匠气的书法。
“父皇请番至第三十三页,儿臣以朱笔划下了一段内容。”
赵佶依言翻到那边,然后看到上面几排小字,大致意思是,如果政府出现无钱推动基础建设的事宜,可以考虑以国家信用为抵押,向民间募集国债。充当具体抵押物者,可以是一段时间的国家税收,可以是某些国家产业的收益,甚至可以干脆以土地为质。
这些倒不是什么新奇的,此前朝廷发放战争债券,采用的就是这路数。
“父皇再看下一页。”赵构提醒道。
在下一页里,举了一个例子,以大宋为例,可以充当抵押的国家信用有许多种,比如每年的盐课,就是一大笔收入,完全可以以盐课为抵押,以一定的利息,从民间募集债券。
除此之外,发行债券还有另一种方法,就是从国库支出中想办法。比如以大宋为例,每年要花费七成以上的财政收入,用于官员俸禄、军士兵饷,但实际上官员俸禄与军士兵饷中相当部分都非是生活必须,朝廷可以将之折为债券,许以高息,连年计息还本,则可以募集大量资金。
赵佶一看到这里,顿时精神大振。
说的没错,如今朝廷一年用于官员俸禄、军士兵饷上的支出,是朝廷支出的重头,但实际上大宋的官员们都很优裕富庶,将其中部分暂留下来,对他们的生活并无影响。而且既然天子与士大夫们共治天下,如今宫中天子尚且“节俭”,他们也理当为此做些事情。
想到这里,赵佶一拍膝盖:“果然,若能从官员俸禄中抽出十分之一,一年也是千万贯之巨资,以十年为期,还本付息……妙计,妙计!”
在赵佶看来,这是绝对的妙计。
将那书抓在手中,赵佶轻轻拍了一下赵构的肩膀:“吾儿坐得不错,当勉之!”
赵构心中大喜。
此时他在赵构心中的地位,只怕直线上升,已经要接近郓王,可能超过太子一筹了!
原本他还想说,周铨在后面章节中特别提出,这种发行国债的方法,切忌失信,若是失信于人,则官怨民憎,会损伤朝廷根基。
可见父皇正在兴头之上,他想了想,决定不去做扫兴的事情。
“父皇,儿臣以为,赠婚之事,须得速行,儿臣这有一份奏章,请父皇批阅。”他将自己密藏在身的那份奏章拿了出来。
此事重大,为了防止送信者泄露了机密,因此赵构没有在信件中送来。
赵佶拿来一看,当看到周铨“无嗣”一句时,又是一拍大腿:“对极,对极,若是朕的外孙,但是封其为藩国亲王又有何不可?”
越想越是兴奋,他起身转了两圈,不仅如此,公主下嫁,周铨总得有点表示,而且他这个皇帝舍下脸面,要求赐婚,周铨不可能不给这面子拒绝。
“诏蔡太师入宫,此事,确实宜快不宜慢!”赵佶终于下定了决心,下令说道。(未完待续。)
四六七、蔡京给周铨挖的坑
要嫁女,也要有三媒六证才行。
而以赵佶的身份,要想将女儿嫁与周铨,这媒人的身份还不能低。最合适的人选,莫过去刚刚罢去相位的蔡京了。
听得蔡京入了宫,没有多久又出来,慌了神的人是蔡攸。
蔡攸别的本领没有,揣摩上意的本领却是十足,他很清楚,朝廷目前面临严重的财政困难,而天子还想重修艮岳。但他却无计可施,没有办法给朝廷筹措足够的资金。
这等情形之下,没准赵佶又会生出换相之心,被他逼得退休致仕的老子蔡京,很有可能再度启用。
这对他来说,可绝对不是好消息。
权利场中无父子。
他又不敢直接去寻赵佶问,而他在宫中的消息渠道,也只打听到赵佶同康王赵构密议许久之后,便召见蔡京。这让蔡攸更为恐慌,赵构是从周铨那儿来的,而周铨与蔡京配合默契,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想来想去,他一咬牙,时隔半年之后,终于又移步太师府,回到蔡京的宅中。
换作以往,他来自然是不须要通禀的,可以直入书房,见到蔡京。但自从上回将蔡京逼退休之后,蔡京便吩咐家人,即使是他来,也得通禀后才得登堂入室。
故此,蔡攸足足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入内,在书房里见到了父亲。
蔡京面有忧色。
蔡攸看到父亲这面色,心里一跳,行大礼后问道:“老大人面带忧色,可是身体不适?”
“你来给老夫把脉。”蔡京没好气地一伸手。
蔡攸脸微红,上回他就是借口给蔡京把脉,判断他身体不好,才以此为借口逼得蔡京去职。
但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拒绝,上前将蔡京的脉门把住,好一会儿后道:“老大人乃是悬脉之象,多忧多思,心火较盛,倒无大碍,只需静养……”
“若是你这等辈能够把事情办好来,也就不需要老夫多忧多思,你老子我才可以静隐田园,静心休养,也好多活几年,免得被你这不孝子气死!”
蔡攸被骂得呐呐无语。
借着这一机会,好生将蔡攸教训了一顿之后,蔡京甚为满意,然后徐徐说道:“你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看你老子我何时死么?”
冷汗在蔡攸头上直冒,他讪讪道:“不敢,不敢,听闻老大人入宫,特来向老大人贺,官家依然记挂老大人,只须老大人身体稍安,便可再度起复了。”
“哼,你的那点鬼心思,老夫还不知道?你这孽子,只管放心,如今还不是老夫出山的时候,不待你们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老夫怎么有机会出来收拾残局?”
哪怕蔡京仍然是在斥骂,可是蔡攸心里却觉得非常欢喜,他忍住笑容,拱手道:“那今日官家召老大人……”
“官家要我作媒。”蔡京捋须,昏花的老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这倒是有些奇了,老夫一辈子什么事情都做过,替人作媒,倒还是头一回。”
“作媒……莫非是周铨同意了,哪位殿下将下嫁于他?”
蔡京哼的一声冷笑:“周铨哪里那么容易同意,恰恰是因为周铨尚未有此意,才需要老夫出面说服……这可不是个好差使,老夫又年迈体弱,不宜远行,周铨如今是绝对不会回京,事情才有些烦人!”
蔡攸听到这里,也觉得事情不靠谱。
虽然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是也要看是嫁与谁人、嫁给何家,他们蔡家,自然是巴不得能尚公主,反正蔡家子弟众多,尚主不失是一条加深和皇家关系的好选择。
可对周铨来说,他哪里稀罕什么公主,辽国的公主,不就被他拐了一个回来了么?
“此事确实极难……”蔡攸自问是没有办法,而且,有件难事麻烦他老子,免得蔡京算计起复之事,正合他的心意,他当然不会为父亲献策。
只是闲聊了几句,蔡攸就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开,待他走后,蔡京冷笑了两声。
原本这事情他是不想接的,但是就在赵佶见他时,他从赵佶口风里发觉了不妙的事情。
朝廷财政困难,逼得赵佶只有大肆发行国债,若真如此,接下来京师中有一段时间是多事之秋,他留在京中,日后少不得也要沾上些责任,倒不如借口出京作媒,先远离这是非之地。
至于事成与不成……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他蔡京如何会没有办法?
只是天气酷热难当,蔡京出京之行,一直到了七月中才动身。
他的目的地却不是济州,他毕竟年迈,虽然身体还算结实,可飘洋出海这种事情,还是有些害怕的。
出京初时一段路甚是难走,但到接近应天府时,他们改乘上了列车——经过一年多的加紧建设,这一段铁路已经可以通行了。
此时的铁路可与后世铁路不同,没有那么多顾及,故此从勘测到建设都比较简单,须知原本英国的第一条铁路,仅凭商人之力,从筹建到建成也只花了四年时间罢了。而现在京徐铁路从筹建到现在也已经有四年之久,所动员的人力更是高达百万,花费的钱财可谓挥金如土,这等情形之下,修成一部分易修的地段,并将之投入试运营,倒也不足为奇。
虽然这段铁路还不能走蒸汽机车,可已经让蔡京惊叹连连,待他只花了一日功夫,就行过百里,抵达应天府,更是连连夸赞。
身为当今太师,虽然已经没有宰相的实职,可是蔡京抵达,还是受到了应天府文武官员的迎接。
当先者自然是宗泽。
听得宗泽自报姓名之后,蔡京满脸堆笑,伸手把住他的胳膊:“宗汝霖乃国之柱石,老夫早闻大名,只恨无缘得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与济国公一起,预估到伐燕失利……唉,惭愧惭愧,还是济国公有识人之明,屡次向朝廷举荐宗太守,老夫彼时对此不以为然,待得想要正视此事时,却又因病致仕,否则依汝霖之才,当位列执政才是!”
这话听听就算了,也就是蔡京如今退休,所以没有负担,敢这样说。若他仍在相位之上,绝对不会说此话,毕竟以宗泽之才,完全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相位。
宗泽在官场浮沉多年,当然不会被他这区区几句话哄住。
双方寒喧了几句,心中便都明白,彼此并非一路人。
再见其余官员,则是由宗泽将众人介绍给蔡京了。不过不等宗泽介绍,蔡京就行向其中一人,一把揽住此人胳膊,甚是亲近地道:“周公,多时不见,老夫甚是想念!”
被他唤为周公的,正是周傥。
这几年周铨光芒万丈,很多人都忽视了默默在工地上主持京徐铁路事宜的周傥。此时周傥也只是四十余岁,尚不到半百,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蔡京如此亲热,而且谈笑之间,又没有象对宗泽那样以前辈自居,让周围众人都是极为吃惊。
就是周傥自己,当久了官,见识多了,此时也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都说济国公与蔡太师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传闻非虚,只看蔡太师对周侍郎的亲近,两家只怕还是通家之好!”
周围官员见此情形,心情各不相同。
周傥已经当了好几年的这个工部侍郎了,单论品秩爵位,他是这里诸官中最高的,只是因为宗泽乃应天府主官,故此他排在第二位与蔡京见过礼。
宗泽设宴款待蔡京,虽然两人不是一路,可这种官面上的场面还是要维护的。一时宾主尽欢,但诸官散去之时,蔡京却拉住周傥,徐徐说道:“我与济国公,乃是忘年之交,故此与君乃通家之好,人老少岁,还请周侍郎留步,我欲与侍郎秉烛夜话。”
众人都知道,这是他二人有秘密的话要说,便各自散去。
蔡京到这里自然是住驿站,因为受徐州影响的缘故,这边的驿站建得相当新式,蔡京倒没有不习惯。将周傥引到客厅,蔡京问了些修铁路的事情,周傥一一回答,心里却有些嘀咕。
但蔡京很会察颜观色,很快话题就转到各自家人身上,蔡京先是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烦恼,说起自己诸子相争的事情,然后关切地问:“周侍郎如今膝下子女几何?”
周傥有些难堪:“不过就是一子。”
端起茶杯,蔡京沉吟了会儿,然后道:“虽说我诸子不孝,但有句老话,多子多福是不错的,侍郎只有一子,那就得希望能多孙了……只是据我所知,济国公到如今,尚未有子嗣。我与贵家乃是通家之好,故此不嫌冒昧问上一声,可需我介绍一方药?”
周傥怦然心动,这一直是他与周母的一大心事!
他们家无论是富贵还是权势,如今都可以说举世罕有,可是没有一个继承人,却让这一切都显得不稳定。
周铨与余里衍成亲时间不短了,可是仍无子嗣,因此周母一直鼓动着周铨将师师和梁红玉都收纳入房,可是也不见动静。
“莫非蔡太师有妙方?”
“倒不是我的妙方,乃是御医所开妙方,今上子嗣甚众,与此便是有关……不过,欲有子嗣,也需房中有合适妻妾才行。我闻济国公尚无正妻,便琢磨着一桩亲事,想要说与济国公。只是这婚姻之事,终须父母作主,故此我先到侍郎这里探探底,若是侍郎觉得可以,我便去寻济国公说,若是侍郎觉得不须我这老朽多管闲事,我自不去拿此事烦恼济国公!”蔡京笑吟吟地说道。(未完待续。)
四六八、两亲家
蔡京的话可说中了周傥的心事!
余里衍性子爽直,虽然不惹人厌,可是若说很讨周傥、周母欢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最倾心的还是师师,毕竟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知根知底,也知道她聪明沉稳,能够照顾好周铨的生活。
梁红玉也不错,知书达礼,聪明伶俐。
只不过周铨似乎专宠于余里衍,师师与梁红玉虽然在他身边,可还未听到周铨将她们收入房中之事。
因此周傥免不了向蔡京感慨此事,多少有些抱怨之意。
蔡京甚是同情地道:“看来此事关键还是在于大辽蜀国公主,这就难办了……济国公专爱其人,虽非明媒,却视为正妻,这就难办了……”
这也是周傥与周母对余里衍另一个觉得遗憾之处,余里衍嫁时,虽然也操办了婚事,可周傥与周母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总觉得其中少了些什么。
“老太师,我是军汉出身,直性子,老太师有什么好主意,还请直说。”周傥道。
“我倒也没有什么太好的主意,济国公与蜀国公主既是情深隽永,那么唯有先说服蜀国公主才行,此前不好开口,但如今蜀国公主父母皆在济州岛上,侍郎何不请尊夫人前去一晤,这子嗣之事,关系重大,济国公如今也老大不小,又是这么大的一副基业,不能再耽搁了。”
周傥连连点头,眼前确实一亮。
此前想到余里衍被其父所逐,抛家弃国,背井离乡,故此他与周母都不好多说什么,现在余里衍父母皆在济州岛,而且身为亲家,总得前去探望一番。
“方才老太师说,欲为铨儿为媒,不知是谁家女子……”
“老夫是这般想的,济国公在大辽娶了一位为妻,那么在我大宋也总得娶一位为妻,而且所娶之人,身份不应低于大辽公主……”
话说到这,就已经很明确了。
周傥心中肯定是狂喜:我儿子要娶皇帝女儿了!
虽然余里衍也是皇帝的女儿,但毕竟是辽国,不是大宋,若真娶了大宋天子之女,那可就光耀门楣,足以开祠堂向列祖列宗宣告。
不过如今的周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此事……怕是不成吧,官家如何看得起我那犬子。”
“官家若是看不上,那还能看上谁,这话周侍郎你就别说了,讲句真心话,若非吾女年长了些,老夫定然是赖也要与侍郎做亲家的!”蔡京呵呵一笑:“以济国公才貌,官家那边是千肯万肯,最多就是彩礼要收多些,可官家的赔嫁也不少啊……哈哈哈哈!”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说了个有趣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可是周傥却笑不出来。
蔡京笑了两声,然后停下,稍低了声音:“娶一帝女,以安帝心,何乐而不为。而且济国公如今至少有四处基业,济州是一处,流求是一处,高丽算一处,日本还算一处……若再加上大宋本土,足足五处基业,将来子孙不足,这些基业,岂非要落入外人之手?”
周傥又是点头。
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他们周家不算兴旺,如今周侗去世,三代之内就只剩余他这一支父子二人,若是他们父子再有什么问题,只怕若大的家当,真的要完全便宜外姓了。
而且,他对耶律延禧来到济州很有些警惕,在他看来,当惯了皇帝的耶律延禧,即使自己想当个安乐公,只怕他的手下还会有人借助他的号召力,想要来个偷梁换柱,将周家的基业夺去。
“总之,多子多福,一般女子想要与蜀国公主分宠争先,恐怕少些底气,但若是我大宋帝姬就不同了,大家都是天子之女,辽已近灭,大宋犹自强盛……我料想不须几年,侍郎家中小儿嗷嗷之声,此起彼伏矣!”
周傥一想到那种情形,心里禁不住热切起来。
周傥早就不是当初的小吏了,因此蔡京来此的目的他很清楚。但是蔡京的话却引起了他的共鸣,因此明知这是一个坑,他也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蔡京玩的是阳谋,便是周铨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因此蔡京才会如此直接地找上周傥,而周傥也忍不住向他问计。
听了蔡京的计策之后,周傥带着一肚子心思回到家里,周母与他成亲多年,很快就发现他有心思,当即相问,听了前后因果,顿时一拍手道:“人都说蔡老太师是奸人,我倒觉得,他是难得的明白人!”
“这是啥和啥,你胡说什么?”周傥听得一怔。
“他想我所想急我所急,自然就是明白人。他不提醒,我倒还忘了要去寻亲家说!”周母理直气壮地道:“明天就动身,此事不能再耽搁了!”
“那么急作甚,总得让我请假……”
“我呸!是你当这个狗官重要还是我抱孙子重要?周傥,老娘告诉你,明天你不去,老娘一个人去!”
周傥哪里敢让她一人去,他可清楚自己婆娘的脾气,她真去找到耶律延禧与文妃,几句话不合,肯定要吵架,到时还是让儿子儿媳夹在中间难做!
于是次日他只留一封书信,请宗泽替他盯着京徐铁路之事,便与周母一起赶往济州。一路上周傥有些担心受怕,总觉得自家婆娘会坏事,而周母却是自信满满,两人少不得一路吵过去,还没等到济州,他二人倒是互不理睬,一个个气得不行,让闻讯前来迎接的周铨莫名其妙。
“老爹老娘,你们这是怎么了?”他与父母间并无隔阂,故此开口直接问道。
“不要你管!”周母哼了一声。
“都是你惹的祸!”周父瞪了一眼。
这二位的反应倒是一致,周铨见状,心念一动,笑着道:“我晓得了,定然是你们要替我添个兄弟或者是妹妹?”
这下周母受不了了,论年纪,他夫妻倒是还有可能老蚌生珠,可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他们早息了此心,况且这话哪里能从周铨这当儿子的嘴里说出来!
结果自然是周母一顿擀面杖将周铨揍了,周傥则在旁呐喊助威,当周铨被打跑之后,这两口子也不斗气了。
“我这孩儿就是孝顺,在外威风八面,可到了我面前却和当年一般!”打跑周铨之后,周母笑吟吟牵着余里衍的手道。
余里衍只是笑,却不接话。
“听说你爹来济州了,我早就想来拜见亲家翁,可你公公整日里只知道那铁路之事,抽不开时间来,拖到如今,还是我与他打了一仗,他才得空。好媳妇儿,带我们去拜见你爹吧!”
周母此话听到余里衍耳中,她心里顿时大为警惕。不过周母既然开了口,她也不好拒绝,当即应下此事,约了次日去见耶律延禧。
她想想事情不对,又不好将自己的怀疑说给周铨,当即来禀告文妃。文妃闻言一顿足:“那个昏君是个糊涂虫,定然会在亲家面前丢脸,不行,明天我也要去,不令那蠢才做出失礼之举!”
她说到做到,次日也不通知,只是当周父周母到了后一会儿,也赶到了耶律延禧的府邸。
此时耶律延禧来到五国城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自然不再呆在总督府里,而是在城外要了一处别墅,离文妃住所远远的。文妃到时,仆从不敢阻挡,因此她直接登堂入室,就在客厅外,便听到耶律延禧大声道:“亲家放心,我们大辽可不是蛮子,亦是华夏一部,我家女儿,也是知道妇德的……”
一听这话,文妃就生气了,不过她还是忍着,没有立刻进去,继续在外听。只听得一个女声说了几句,应该是周母开口,然后耶律延禧又大声道:“三妻四妾那算什么,以我女婿如今实力,足以自立为王了,便是佳丽三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呸!”
外面的文妃大怒,顿时快步入内,二话不说,先是将手里把玩的一串珠子扔了过去,叭的一下击中耶律延禧的面上,打得这位辽主嗷呜一声叫,然后缩到了椅子之后。
“我家女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你这昏君除了害我们娘儿俩,还对我们做过什么事?”
文妃这半道杀出,让周父周母不禁错愕,再看堂堂辽主被打得这模样,两人更是面面相觑。
他们此前就与文妃打过交道,当时暗中还交口称赞,觉得她既是温婉又是知书达礼,哪里象是异族皇妃,就是大宋的命妇贵女,都未必比得上她。周母甚至暗中嘀咕,觉得余里衍不象是文妃的女儿,完全没有文妃身上的娴淑。
但现在她算是见识到余里衍泼辣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了。
耶律延禧纵骂得抬不起头来,不过见文妃未象往常那样连续动手,心念一转,便知道原因,当下连连拱手:“爱妃,爱妃,亲家翁亲家母在此,须给朕留点体面……”
“你连江山社稷都丢了,还要什么体面!今日在二位亲家面前,我也不怕引他们笑话,就是要和你说道清楚来!”
文妃一顿搅和,周母倒还看得津津有味,周父有些尴尬了,他可不愿意周母学得文妃的招数回去对付自己,当下强拉着周母离开。
待周父周母告辞走后,耶律延禧伸手捂住脸:“说好别打脸,其余任你打去!”
“你这蠢货,尽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方才若不是我闹上一番,你早就不知答应了什么事情!”文妃倒没有打,她厉声道:“周家是想给咱们姑爷纳妾了!”(未完待续。)
四六九、一时羞恼
文妃一句“周家是想给咱们姑爷纳妾了”让耶律延禧先是一愣,然后跳将起来:“他敢!”
不过他的表现太过夸张,让文妃一眼看出,他心里其实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纯属正常,不置姬妾者反而少见。
耶律延禧很清楚这一点,文妃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她很快更正了自己的话:“不对,不对,不是纳妾,咱们姑爷身边已经有两位妾室候选了,这事情,他们根本不会和我们说……他们是嫌弃余里衍至今未有所出,是想要**了!”
必须承认,女人的直觉非常可怕,文妃这个猜测,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
“他敢!”
耶律延禧又跳将起来怒道,只不过与上回不同,这次是真怒了。
周铨三妻四妾他没有意见,但若是要***岂不就是要抛弃余里衍,这是他不可容忍的。
“定是如此,他们不好和我说,便来哄你这老糊涂,而你这老糊涂,不愧是能杀妻灭子的混蛋,被人卖了女儿还不知晓,只知道一昧应和……你这蠢货,为何不和大辽一起去死,而要逃到济州来祸害我女儿?”
“好了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你骂我若是能让他们家回心转意,再骂我几年都可以!”耶律延禧背着手,用契丹话嘀咕道。
文妃愣了。
在文妃心中,耶律延禧仍然是老样子——不,他到了济州之后,因为失去了权柄,比起以往还要差了。但这一刻,耶律延禧之话,却一语中的,让她不由刮目相看。
“此事我那姑爷必然是不知晓的,否则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烦劳父母……他与余里衍情好似蜜,我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一时半会没有子嗣,他也不会因为这等事情而停妻再娶……上回宋国的皇子与公主跑到这边来,好啊,定是赵佶那昏君急昏了头,想要与朕抢这个好女婿!”
耶律延禧还有脸说赵佶是昏君,换作往常,文妃非得狠狠讽刺他一番,但此时事关余里衍,文妃与他同仇敌忾起来:“要破解他们此策……只有去寻女婿说明!”
“不好,不好,若真如此,就成了离间人家父子,会让余里衍夹在中间难做人……唉,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余里衍尚未有子嗣的缘故!”耶律延禧连连摇头。
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办法,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太急,却不成想,第二日周父周母就下来请帖,说是具备薄酒,请他们宴饮。
二人收到帖子之后,先是派人去问对方是否收得帖子,在确定双方都拿到了请帖,不由得心头打鼓。所谓宴无好宴,周父周母这般急切,明显是要在宴会之上摊牌,到时他们该如何应对?
周铨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父母与岳父母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手下的情报机构虽然也监视着耶律延禧,可是也监视不到周父周母与耶律延禧的对话上去。
他现在的事情挺多,岳飞正在横扫九州岛,每日的战报就有不少需要细看,再加上各地的政务,还有对吕宋的先期开拓、战时动员体制的完善、民间军事训练的推广……日理万机可能夸张了些,但毫不讳言,现在周铨已经开始为可能来的大战做准备了。
这次可能来的大战之后,他将获得他想要的许多东西。
故此,直到五日之后,余里衍眼泪汪汪地来找他,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儿:“怎么了?”
虽然有些磕绊,但在往周铨房中塞人的事情上,周父周母与耶律延禧、文妃还是达成了一致。耶律延禧与文妃明白,周铨终究还是要子嗣的,只要不舍弃余里衍、不降低余里衍的地位,别的事情,还是需要做出一些妥协。
与其等到迫不得已时被动接受,倒不如在事情犹可为前先主动出击。
因此周父周母不好找余里衍说,他们俩倒是主动揽下了这件事情,余里衍最初时对此是很不满,可是被父母勾勒出的未来可怕情形吓住,最终还是同意了。
她要来做周铨的工作。
但还没有做起,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倒将周铨吓了一大跳。
“我……我……”
余里衍扑入他怀中,嚅嗫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缘由出来。
“究竟怎么了?”周铨心念一转,然后脸色发愁:“我爹我娘说你了?”
余里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没当我面说我,但心里说我,我知道!”
“唉,你别瞎猜了。”周铨大感头疼,女人就爱胡思乱想,连余里衍也不例外,只不过她们每一胡思乱想,男人就得花上几倍的时间和精力却劝解,这实在是让人望而生畏。
“我爹我娘都帮他们说了,说我怎么还未有子嗣……”
周铨身体顿时僵了一下,这瞬间,他全明白了。
原本以为父母来济州岛,真的只是来看一看耶律延禧这位大辽皇帝,现在看来,他们还有向余里衍父母施加压力之意。
想到这里,周铨正容道:“余里衍,师师与红玉的事情,你早就知道……未得你许可,我不曾纳她们入室……”
余里衍莫名其妙地抬起脸:“得我许可……为什么要得我许可?”
周铨呃了一声,他想说这是对余里衍的尊重,但要三妻四妾,再说这话怎么着也觉得有些虚伪矫情,于是他哈哈一笑:“主要是怕你生气,然后拿鞭子抽我!”
这是二人的共同经历,当初初识时,余里衍可没少拿鞭子抽过周铨,余里衍破泣为笑,但旋即摇头:“不是师师与红玉,虽然我们三人也勾心斗角,但早就习惯了,我听说……是要你弃了我,再去另娶宋国的公主,就是上回来的那两位,枉我把她们当好友招待,可她们却要抢走我的丈夫,下回现见到她们,我定然是要用刀砍她们的!”
周铨心念再转,结合此前得到的情报,顿时明白,这是蔡京那老家伙的鬼主意!
可是他还不好怪到蔡京头上去,事实上,子嗣问题,也是周铨自己担忧的一个问题。
他的部下当中,已经不只一人或直接或隐晦地向他提出,要献佳丽于他。当时他有些不解,还曾向武阳发牢骚,说连武叔这样的都向他献美女了,他难道是如此好色之徒么。
当时武阳一句话点醒了他,众人不是向他献美女,而是关注着他的继承人问题。
包括岳飞,有一次都向他问道,何时能有侄儿——此时岳飞长子岳云已经问世,名字还是周铨给取的,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当时岳飞曾言,今后岳云要为何人效力,而周铨当时心里便是一揪。
当时岳飞就直言不讳地说道:“兄长虽然在做再造华夏的伟业,可是若无合适继承人,恐怕兄长百年之后,这一切终归镜花水月。兄长宜广纳姬妾,多生子嗣,至于去战场浴血,有我辈即可。”
这话说得周铨心里甚是不爽。
从那之后,周铨开始关注别人家的小孩儿,眼见李宝等人都已有子嗣,甚至连叶楚那厮,虽然尚未有娶正妻,可家中已经养着三四个不知从何处带回来的私生子女,周铨心里当真是百味杂陈。
他当然清楚,没有子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未必就是余里衍的原因,但只要有别的希望,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定了定神,周铨发觉余里衍又趴在自己怀里哭了,他咳了一声:“余里衍,此事我正要和你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若你是说要休了我,我绝对不听!”余里衍一连串的话说了出来,但旋即想到,若真被休弃,象自己母亲一般,与父亲反目成仇,这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因此,她又泪眼汪汪:“要不……你愿意娶多少就娶多少,象我父皇那样,在宫中养着成百上千女人,我都不反对,但你别舍了我,好不好?”
余里衍露出柔弱的一面,让周铨好笑又生怜。他揽紧了余里衍的娇躯,哼了一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世上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将余里衍与我分开!”
闻得此语,余里衍大喜。
她心念再转:“要不,你就将那俩个宋国公主娶来吧,等她们生了孩子,再将她们赶走,孩子留下来我养,我一定会好好待那孩子的!”
这话说得周铨无语了。
“有你、师师和红玉,我就足够了。”再度定了定神,周铨说道。
这安抚的话,却没有把余里衍哄住:“你们男人,母妃说了,就不懂足够这个词是怎么写的!我们三个……只是你嘴中说说罢了,在你心底,肯定还有那俩位宋国公主,至少有那个……”
余里衍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周铨的眼神,看出他眼神中一瞬间的动摇,余里衍感到既是心酸,又是快意。
“茂德。”余里衍缓缓说道:“我不是真的傻子,我有眼睛,我都看到了,我都猜到了!”
“这个……从何说起?”周铨挠着头。
他不想在今天揭破此事,而是想着慢慢和余里衍解释。
“你把原本准备给我的帽子,在船上送给了茂德,那天我就在另一边甲板上,看得一清二楚!”余里衍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掩饰都揭破了。
周铨一时之间,几乎有些羞恼。(未完待续。)
四七零、老贼真奸
蔡京笑吟吟望着眼前的眼轻人,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激赏:“济国公,别来许久,你是风采依然,我呢,黄土都埋到了胸口啦。”
周铨哼了一声,在这老头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那坑原本是埋你的,你为何要将我推进去?”
蔡京哈哈大笑了几声,不以为意,只是待周铨走近之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伤感地道:“坑太大,我反正要死了,死后坑再大与我何干,但这个天下总得有人收拾,少不得劳烦老弟你了。”
这一幕,让海州知州张叔夜目瞪口呆。
在政治倾向上,张叔夜接近于旧党,故此他与蔡京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这些时日他都借口新上任需要熟悉情况,满海州乱跑,尽可能不与蔡京照面。蔡京也不来烦他,但是今日周铨回到海州,张叔夜于情于理都得出面迎接,便看到了这让他吃惊的一幕。
蔡京称周铨“老弟”,这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称呼。
“还是那句话,这坑是埋你们的坑,与我无干,便是你将我推了进来,我也可以随时抽身。”
“是,是,你若是觉得合适,随时可以抽身。”蔡京口不对心地道。
这让周铨很是憋闷。
他们所说的坑,就是大宋。
如今大宋的局面就是一个大坑,这其中主要是赵佶君臣作死所为,但也有周铨和蔡京的一份功劳。
京徐铁路、工业革命、战争债券……这些全是周铨给大宋挖出来的,而当今朝廷中缺乏才能之士、天子耽于享乐,则是蔡京给大宋挖出来的。
原本周铨可以坐视大宋在坑中挣扎,可蔡京说动周父周母,要与赵宋官家联姻,这就让周铨被绑得更紧密,他想要抽身在外作壁上观,显然是不成了。
当然蔡京并不知道,周铨从未想过对大宋的事情不伸手,相反,只要时机成熟,周铨很乐意接手整个大宋。
两人寒喧完毕之后,张叔夜上前来与周铨见礼,他得了赵佶面授机宜,哪怕对周铨很有意见,可是面上功夫还是做到位了。周铨对这个人印象不是很深,只是觉得此人有些迂阔固执,但是知道一点兵法,赵佶令他来海州取代被周铨反对的何栗,一是缓和与周铨的关系,二则是整顿海州的海防。
至于防的是谁,不问可知。
见蔡京与周铨似有密谈,张叔夜寻了个借口告辞而去,他走了之后,蔡京叹了口气:“官家始终是要玩制衡之策的。”
这是赵宋皇帝们的一惯伎俩,在朝廷中定然是要弄出两派人来相互制衡,蔡京只提了一句,周铨则是回都不回,两人便没有再提此事。
“朝廷一意推行第二期伐燕债券,已经拿今后十五年的盐税作保,同时每年给付一分的利息。”蔡京又叹气说道:“老夫被打发出京,可不只是来作媒这么简单,分明是朝廷怕老夫从中作梗,故此将我赶出来。”
周铨哼了一声:“老太师只怕巴不得吧,伐燕债券这个大坑,总有一天要将老太师的政敌尽数坑进去。到时老太师清清白白,正好出来收拾残局。只不过真有那一日,必是女真人兵临城下之际,那时老太师如何力挽狂澜?”
“老夫最多就是维持中枢不乱,至于力挽狂澜之举,自然是由济国公来担当。”蔡京眯着眼睛笑道:“京东东路,如何?”
“什么?”周铨一愣。
“若是有那一日,老夫便以京东东路为租界,向济国公借款借兵,济国公觉得如何?”
这话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京敢说!
周铨不可思议地看着蔡京,却见这老头儿,白发苍苍,形容枯槁,虽然还算强健,但毕竟是风烛残年了。
这倒是很合乎他的一惯风格,只要在世之时能手握权柄,哪怕死后洪水滔天,也与他没有关系。
“老太师说这话,官家能同意么?”周铨笑道。
“到得那时,官家同不同意重要么,天下局面总得有人来收拾,若能以区区京东东路之地,为他赵家延继数十载江山社稷,老夫上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天下黎庶百姓!”蔡京这句话倒是说得钪锵有力。
当然,更对得起他自己的权力欲与私心杂念。
周铨没有给蔡京具体回应,而蔡京也不曾追问,方才那番对话,仿佛就从来没有过一般。
但实际上,双方明白,这就是一场预备交易:如果金国真的大举南下,大宋岌岌可危,那么周铨支持蔡京出来收拾残局,蔡京则支持周铨在京东东路,也就是山东半岛部分地区获取特殊利益。
这才是蔡京的真正目的。
不谋百年者不足以谋眼前,蔡京比起京城中的赵佶蔡攸等看得都远,所以才人和周铨达成这样一份协议。至于女真人能不能兵临汴京城下,对蔡京来说都无所谓,这只是他留下的后手中的一步,甚至不是他第一优选的那步。
而对周铨来说,这个交易也只是备不时之需罢了。
反正对他又没有损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说完将来的交易,紧接着就是眼前的交易了。
“官家赐婚之事,济国公可否给个准话?”蔡京笑道。
“你都将我父母搬了出来,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提起这事情,周铨不免有些尴尬,他没好气地道:“蔡太师当真是老奸巨猾!”
蔡京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时人只见周铨,却没有看到周父周母,这也难怪,周铨身上的光芒太甚,这让他身边之人就有些不显眼。而且明显周父周母是管不了周铨的,所以没有多少人想通过周父周母来对周铨施加影响。
但蔡京却看到这一点。
不仅看到这一点,还明白若是周父周母直接找上周铨,恐怕也说服不了其人,那么真正的关键人物,就转到了余里衍身上。而要做余里衍的工作,则必须说动辽主耶律延禧与文妃。
这个弯子拐得挺大,换旁人哪里会想那么多。
“蔡太师勿高兴太早了,此事还有问题。余里衍与我情投意合,起于患难之时,此际她失国离乡,我如何忍心弃之?故此离弃余里衍之事,想也别想,官家女儿来此,只能为妾!”
这世上也只有周铨敢说出让公主当妾的话语,如此狂妄,便是蔡京都皱着眉头:“济国公便是怨我,也莫迁怒其余啊。”
周铨一撇嘴:“我既然让了步,那么接下来该是官家让步了,至于如何说服官家,那是太师你老的事情,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蔡京敢挖坑给他跳,他如何会不报复?
周铨可从来没有以心胸宽广闻名,相反,只要有机会,他的报复一向来得非常迅速非常猛烈。你蔡京不是能说会道擅长说服人嘛,那就去说服赵佶,让他把女儿嫁给我当小妾吧。
如果他不同意,拒绝联姻的就不是周铨,责任也不由周铨承担了。
只不过,周铨还是小看蔡京了。
“此事倒用不得回去说服官家,来之前,老夫与官家早有提及,余里衍乃是大辽公主,咱们这边是大宋公主,彼也帝女此也帝女,不好偏颇,不如并妻,如何?”
“这……这也行?”这一下把周铨吓到了。
此时可没有什么平妻之说,大宋刑统户婚律里甚至说,“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可见此时是有重婚罪的。周铨来时曾经琢磨过,觉得这是个难题,故此拿来对付蔡京。
只是他太小看这些旧文人了。
蔡京毫不犹豫将大宋刑统视而不见,直接就引经据典,从春秋时齐侯的“三妻”之说,到唐时的“并嫡”论,总之,他能找出一千一万个理由,支持周铨并娶二妻。
至于国法……呵呵呵,那是为小人平民而设,岂可上国公?
蔡京甚至提出,若是周铨愿意,师师、红玉,亦可并嫡,名份上不用担心,朝廷可以给她们封君赐号,让她们身份也显尊贵,足以同余里衍、大宋帝姬并列。
这一下周铨彻底怕了。
若是消息传到余里衍和师师她们那儿去,只怕周铨的后院要大乱一番。
可想而知,余里衍会是什么心情,而师师与梁红玉又会有什么想法,原本还算和谐的后院,恐怕少不了一番激斗,足以让周铨焦头烂额。
他只能先将此事含糊应下,然后借口旅途疲乏要去休息,将蔡京赶走。待这老奸笑着离开好半天,周铨才悚然而惊。
这老奸不安好心!
提出并嫡,看似为他解决最大难题,实际上是在为今后挖坑,而且是周铨诸子争立的乱斗挖坑!
若并立嫡妻,也就意味着诸妻之子都有优先继承权,到那个时候,诸子相争,周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自己的地盘兵力人手分封给诸子,原本团结的力量就会分散,带给大宋的压力就会大减,大宋甚至可能利用他诸子间的矛盾,分化击破!
不是可能,是必然,毕竟有大宋公主之子在其中,大宋借口支持其外甥,正好有介入的理由。
这老贼,当真奸!(未完待续。)
四七一、兀术的毒计
打发走蔡京之后,京中的各项事宜如赵佶所愿,变得非常顺利。
因为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蔡京是为何离开,只道是因为反对赵佶的政策而被赵佶赶走,所以无人敢于反对。
扣除官吏俸禄以作战争债券的事情,很快就落实下去,虽然官吏们怨声一片,不过如同赵佶料想的那样,只削减他们十分之一的俸禄,对他们的生活水平影响不大,更何况还有抵押有利息,官员们也只是口头上喊两声苦也,根本不曾真正反对。
故此,等到了十一月,蔡京回到京中时,便得知自己的俸禄从下一月起要少拿十分之一了。
不仅如此,赵佶令唐恪“很好”地学习了一下“富论”中的各种手段,还提出了一种叫作“忠君爱国券”的小玩意儿,这玩意是另一种债券,但只以自愿形式买卖,按年提供利息。
还别说,这债券也有人问津,一些不明就里的商会,多少买了点去,也给国库弄来了几十万贯的收入。
这让赵佶精神大振,心情也愉快了许多,故此得知蔡京回来之后,当即召蔡京入见。
两人所谈为何,当时无人在场,连记载起居注的起居郎都未曾知晓。但等蔡京出去之后,很快消息便传出来:“济国公求娶公主为妻!”
“果然,这位济国公,当真就是一位公主爱好者。”
这件事情,引起一片哂笑,这一次周铨算是实至名归了。
消息同样传入宫中,安德听到这消息时满怀憧憬,因为赵构已经向她透过口风,向父皇推荐下嫁的是她。而茂德只是呆了半个下午,然后又继续自己的生活。
关于哪一位公主下嫁的问题,在汴京市井中有人开盘下注,也不知是谁泄露出来的消息,安德帝姬排位第一,茂德排位第二。
而且这件事情,竟然还带动了大宋的市场繁荣和一批婚嫁,到处都在打听,周铨会何时迎娶帝姬,不少人都想着在同一天里成亲,好沾沾活财神的喜气。
让赵佶大感振奋的是,此事也带动了他的债券与忠君爱国券的销售,消息传出一个月后,他便惊喜地发现,债券与忠君爱国券销量暴涨。
仅这暴涨的销量,就给他的内库增加了一百余万贯的收入,也让天水商会暂时度过难关,似乎又可以维持下去了。
那唐恪受此启改,隔三岔五,便安排人手放出一些有关婚事的消息,让他惊喜的是,每次消息,都会在市场上造出一波好光景。他喜不自胜,将这消息禀报给赵佶,赵佶当时就呆住,好一会儿才半是欢喜半是苦涩地道:“如此说来,朕可是沾了周铨的光啊。”
“官家沾他的光,是他的荣幸,而且婚事能成,济国公便是官家女婿,大宋驸马,一家人不二话,说不得谁沾光。”唐恪嘴巴上倒很会说,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可还是将赵佶哄得相当高兴。
有人高兴,就有人发愁。
金国如今控制的中京大定府中,金主完颜阿骨打面色严厉,看着面前的一圈汉官。
“你们买通商人,从大宋打探来的消息,就是这些?”他用女真话斥骂,然后有通译将之译成契丹语,这些汉官都是出身辽国,精通契丹语,闻言一个个战栗不安。
“我对赵家皇帝女儿嫁给什么人,没有半点兴趣,我想知道的是赵家的虚实,我要……我要为我儿报仇!”
本来阿骨打对于自己的成就已经相当满足,起兵十余载,辽国近乎全灭,若不是遇到瘟疫,恐怕今年就已经夺取了辽国全境。因此,他没将大宋当成自己的目标——但周铨在辽河之战中重伤他长子斡本,致其死亡,这件事情,让阿骨打怀恨在心,哪怕事隔多年,也难以忘怀。
甚至因为诸子成长起来,彼此相争,让他在焦头烂额之余,更是有一种念头:若是当初斡本不死,以他的能力功业,足以压制诸子。
“可是……四太子说了,凡是与周铨有关的消息,都是第一优先,定然要禀报给陛下。”好一会儿之后,有个汉官终于开口辩解道。
“哼!”
负责对付周铨的,就是四太子兀术。
岳飞横扫北九州,将女真人几乎一网打尽,但是兀术还是得以逃脱,他回到了金国。虽然失去了大多部属与地盘,可这几年中他积累下的财富不少,也暗中向陆上转移了部分力量,因此他在阿骨打诸子之中,仍然是佼佼者。
听得是兀术的意思,阿骨打怒意稍歇,沉吟了会儿,他将汉官全部赶了出去,留下的都是女真完颜部的头头脑脑们。
哪怕这些汉官再呕心沥血地为异族效力,可是异族仍然不会真正将他们视为自己人。
“宋朝的皇帝,是不是与那个周铨又和好了?”他开口问道。
周铨之名,在女真人当中,同样拥有极高的威慑力,众人沉闷了好一会儿,许久也没有人说话。
“你们怎么不开口,莫非你们也象那些小儿辈一般,被这个宋人吓住了?”阿骨打站起身来,暴躁不安地道:“有何可怕,不就是火炮吗,现在我们也有火炮,我们能攻下辽国的大城,火炮功不可没!既然都有火炮,宋**士怯懦,连辽人都打不过,我们为何还要怕他们?”
这段时间里,阿骨打脾气暴躁,底下众人动辄得咎,大伙都不敢轻易开口。此时为他所迫,他的四弟吴乞买与五弟斜也交换了一个眼神,吴乞买开口道:“不是我们畏他,而是不知兄长为何记挂着这个汉人。而且我金人当中,最了解此人者乃是兀术,兄长唤兀术来问就是!”
阿骨打以为有理,便唤兀术过来,听得来自南方的消息之后,兀术笑道:“父亲放心,宋国的皇帝与周铨还是在互相猜忌,否则的话,为何婚期迟迟不能确定?”
“嗯,这有什么关系?”
“婚期确定,周铨就要进入宋国的都城迎接,他害怕宋国皇帝乘机动手,因此故意在拖延婚期呢。”
兀术说到这,眼中寒光一闪:“而且,如今宋国内忧外患,就算他们两家好成一家,我们也有绝对机会!”
“你是说你招徕的那些宋国人,那些家伙,都是狡猾之辈,但胆小如鼠,至今藏头露尾,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们很有实力,至少在钱财上,他们实力很大,而且如果不是他们,我也很难从日本退回来。”兀术又是一笑:“我从来不指望他们能够做成什么事情,只要他们能够给宋国捣乱那就行了。父亲,我们女真人少,他们汉人多,如果不能让汉人内斗,我们女真人如何能争得过他们?”
在场的女真酋长们神情或多或少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在他们手下效力的汉人也有不少,但无论是勇武还是智慧,都让这些酋长们颇为轻视。
或许只有最了解汉人的兀术,才明白这些看似怯懦愚蠢的汉人中,暗藏着什么力量。因此他继续说道:“汉人有一万万人,我们诸部加起来,连一百万人都没有,就算是加上那些投靠来的各部加起来,三百万人有么?”
“加上辽人就不只三百万了。”吴乞买有些不满兀术的傲气,冷冷地说道。
“好吧,就算再加上辽人,甚至把漠北那些零散部族都加上来,凑到四百万吧,但是汉人有一万万,二十五个打我们一个,而且他们占据了最广阔最富庶的土地,他们拥有的财富,足以堆满白山黑水——一场战斗,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甚至不是辽人的对手,可是你总也打不倒他……”
兀术说了一大堆,见众人越发不耐,他知道自己可能说得有些过了。
但他必须这样做,若不能引起自己的这些长辈们的重视,或许在周铨手中,他们就要吃一个大亏。如他所说的那样,汉人怎么打也打不倒,可他们女真人,只要受一次重创,那就会彻底倒下。
“我说这些,不是怕汉人,而是要学会用智慧对付他们。分化他们,离间他们,让他们内斗……只要让汉人成为一盘散沙,让他们因为想法不同而分崩离析,因为喜好不同而相互争吵,因为各种不满而无法合作。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更小的代价去操纵他们,奴役他们,最终……杀光他们!”
兀术说到这里时,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恨意,而这滔天的杀意,便是吴乞买、斜也都觉得不对劲儿。
阿骨打深深看了兀术一眼,这个儿子自从亲眼看到庶兄斡本的尸体后,似乎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胆大妄为,心狠手辣,即使是几位叔父也压制不住他。
不过他说的倒是有理,仅凭借几十万女真人,想要统治一万万的汉人,不用一些手段,明显是不可能的。
“那么……”阿骨打正要再问。
“父亲,父亲,叔父,好消息,好消息!”
阿骨打的话语被外头大呼小叫声所惊破,只见他的二子斡离不推门而入,几名侍卫想拦又不敢拦。
“什么事情?”阿骨打眉头一皱。
“辽国的耶律淳死了,萧干与耶律大石为立谁监国之事相争,辽人居庸关守将惶恐不安,已经向我们投降,长城天险,今为我有,灭辽之机,更待何时!”斡离不瞄了惊怒地望着自己的兀术一眼,咧嘴笑了笑。(未完待续。)
今早更新稍迟.
如题,最近事情多.(未完待续。)
四七二、无面人
耶律淳的身体能拖到年底,还要多亏了周铨这十余年大力发展医术,宋、辽两国的医生们做了许多交流,从而让耶律淳多活了几个月。
因为知道耶律延禧逃到济州去的缘故,耶律淳未称帝,只是以皇太叔身份监国,在他死后,如何安排后事的问题,引发了耶律大石与萧干这两位“当权派”的争执。
争执未决之下,影响到了底下人的心,故此便有人动了心思,反正辽国灭亡已成定局,不如投靠金人,还可以混个功劳。
动此心者,乃是李处温。
此人被耶律淳任命为宰相,只是身为汉人,又值怨军新叛之后,倍受猜疑,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在耶律淳死后,更是被调出中枢,令他去居庸关监军,其实就是不让他介入耶律淳死后的权力分配。
这令李处温父子大恐,他们也确实不是什么好鸟,此前暗中通宋联金,试图两边下注。到得居庸关之后,李处温便想法子与金人联络,正好联系上斡离不的人手,才给斡离不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既是如此,先将宋人放一放,把南京道夺来再说,有了南京道,再不济宋人也要送岁币给咱们!”阿骨打当机立断。
兀术欲言又止,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帐。
他知道自己适得其反了。
原本兀术有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绕过辽国,以伐辽为幌子,假道于宋,进入宋境内之后,直逼守备空虚的宋京汴梁。
而投靠他的宋人,也会乘机作乱,到那个时候,宋国内部到处烽火,哪怕周铨再有本领,也须得先扫荡群雄之后,才能来和金国争一短长。
那个时候,金国已经整合好了足够的力量,又与周铨一般拥有大炮……
“这群蠢货,最宝贵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宝贵的是宋国汴京中的那些工匠!那些铁匠、水泥匠,还有炮匠!如果突袭宋都,逼他们交出这些工匠,再不惜代价铸炮,我们的火炮只会比周铨更多……”
阿骨打转着这个念头离开,但是却无法阻止金国大军南下。
十二月初六,吴乞买、斡离不带领五万金军南下,进军居庸关。
十二月十日,大军抵达居庸关前。
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李处温父子的脑袋和一场伏击!
所谓的萧干与耶律大石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是一个局,知道金人不会放过伐丧的机会,所以耶律大石布置了这一计策。李处温父子早在他的监视之中,他们被完全利用起来,将金人引入陷阱之中。
中计的金人虽然浴血苦战,可是不利的地形,让他们吃尽苦头。
这一战五万金军大溃,伤亡近两万,若不是最后关头兀术赶到,以火炮无差别猛轰,在伏军中轰出一条退路,只怕五万金军主力会全灭于此。
此战之后,吴乞买、斡离不在金人中的地位下降,兀术地位大幅度上升,他所提出的绕过燕云,自辽的西京大同府战略,也开始占据上风。
诸部酋长头人,渐渐爱聚于兀术的营帐之中,听他说起南朝的繁华,说到那些能工巧匠如果归金之后,能给他们打造多少武器,创造多少财富,再拿去征服多少土地和人口,这些酋长头人,一个个都口水横流。
于是伐宋的说法甚嚣尘上。
唯一的阻碍是阿骨打。
宣和四年入冬之后,阿骨打的脾气就变得暴躁许多,原本他还是愿意倾听兀术关于宋国的战略的,可是在居庸关失败之后,他反而更固执了。
兀术百思不得其解,待得春日来临,诸部来朝的大宴会上,阿骨打明确宣布,要诸部聚集兵马,新年里一定要灭掉辽国,这种疑惑达到了顶点。他甚至忍不住顶撞了阿骨打,结果被阿骨打赶出了大帐。
大宴会的喧嚣热闹结束之后,阿骨打喝了不少酒,他睡不着,走出帐外,望着高而冷澈的星空,良久之后,踱到了一个帐蓬前。
兀术被关在这帐篷里,见到父亲来此,歪过脸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兀术,诸子之中,你是最聪明也最有勇气的,最象我……”阿骨打对儿子的堵气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把我当成可有可无的小孩子看待,你只记挂着死去的人,而不在意活着的!”
“兀术,你不懂……”
“我如果不懂,那你就说给我听让我懂!”兀术暴戾地吼了一声。
帐篷外的侍卫探头来望,阿骨打把他们赶走,然后盘膝在毡毯上坐下:“我老了,活不了两年了。”
他这话一出,将兀术瞪圆眼睛。
“特别是去年入冬之后,我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越来越不成了……兀术,如果我死了,你们怎么办?”
阿骨打的话,让兀术吓了一大跳。
长时间里,兀术都将周铨当成自己的死敌,进而他对汉人有了深入骨髓的痛恨。
这一点他和周铨倒是有些想象,周铨宣扬异族若不接受汉化,那就必须受到压制。兀术也认为,汉人必须为女真之奴,否则就要消灭。
因此,兀术的目光长时间在外,而忽视了女真内部的问题。
如今阿骨打极为强势,足以压制住女真内部所有反对意见,可是阿骨打要是去世了,按照女真兄终弟及的规矩,成为大金国皇帝的,不会是斡离不或者兀术这样的阿骨打之子,而会是他的弟弟!
按年纪来算,当是吴乞买继承位置,换了旧时这是女真部族的规矩,而且当时就是部落酋长也没有什么特殊权力,故此争执不多,可现在,女真已经改称大金国了,继承的不是一个几千人的小部族,而是一个地阔万里、隶民千万的大国!
兀术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这个时候,他觉得汉人父死子承的方法才是真好,却不曾想,阿骨打的位置,同样是从兄长乌雅束那里继承来的。
“父亲,你的意思……”
“在我死之前,必须灭掉辽国,唯有如此,我的声望才能达到最高,甚至可以改动祖制。最不济,我也可以分封你们为王,各督一军,征讨宋国。如此即使不为皇帝,你们手中有兵权有部族,也不愁今后富贵权位。兀术,诸子之中,你最为聪明,你的兄弟们,恐怕还需要你来照顾!”
阿骨打说到这里,轻轻咳了两声,眉宇之间,当真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
他不敢在吴乞买等人面前露出这种疲态,唯有此时,近乎向兀术交待后事,才会流露此色。
兀术沉默好一会儿,却是无计可施。
他救不了他父亲的命,也无法直接撼动女真人传承多年的传统。突然间,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周铨生在女真,或许以此人才智气魄,能有办法吧……
但立刻,兀术推翻了这个念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如周铨。
“我会让你去大同府,今年五月伐辽,你在大同府相机行事,如果有机会……我又死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阿骨打见他不开口,缓缓说道。
兀术心中当真是惊喜交加,他跪倒在地:“父亲,你放心,你灭了辽国,我一定会灭了宋国。大金的权力和天下,终究会掌握在你儿子的手中!”
“但愿……如此!”阿骨打站起身,拍了拍兀术的肩膀:“那个宋国人周铨,确实是我们的最大敌人,但不是现在最迫切的敌人,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倒他,我有一种感觉,他会是我们获得天下最大的障碍!”
这对父子的交流到这里就结束了。
阿骨打离开了帐篷,兀术却在帐篷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离开。回到自己大帐之后,阿骨打道:“去把无脸人给我叫来!”
没有多久,一个用纱布包着整张脸、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四太子唤我,是有什么吩咐?”这个被称为“无脸人”的家伙一开口,却是带着南腔的汉话。
“我会到大同去,独领一军。”兀术死死盯住他:“你是跟我去大同,还是回大宋?”
无脸人毫不犹豫:“时机还没有成熟,我,肯定是和你去大同。”
“你能确保,当时机成熟之时,大宋真的会发生内乱?”
“当然确保,殿下只管放心,这么多年,我的本领,殿下难道还不相信?”无脸人呵呵笑了两声。
“你虽然有几分本领,可比我原先想的要小得多啊……原本我以为,有了你相助,我就可以与周铨对抗,结果在日本,甚至不需要周铨动手,他只派了一个唤为岳飞的,就将我打得落花流水。”对自己的失败,兀术并不讳言。
“可是比起四太子去日本之前,大金的国力是更强盛还是更衰败了,四太子自己手中的力量,是强大还是更小了?”
对方的反问,让兀术哑然,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待他走后,兀术召来一个亲信:“带人看着无面人的营帐,小心盯紧来,汉人都不可靠!”
亲信面无表情地点头,对这个命令丝毫不觉得奇怪。
哪怕这位无面人出现在兀术身边已经有好些年,偶尔也会失踪一段时间,但兀术对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未完待续。)
四七三、詹天佐的春天
辽国监国耶律淳病死的消息,在大宋京中又掀起一波债券**,但此后传来的金国失利消息,则就债券的市场交易价格应声而挫。好在此时朝廷从财政困难中缓过气来,而被绑上债券战车的各家大小商会,也不会容忍上一次债券变废纸的旧事重演,暗中托底,将价格又稳住了。
因此,在短暂动荡之后,债券又开始回升,不过此事让大宋朝廷开始重视报纸:有关辽、金的事情,都是报纸里泄露出来。
朝廷的注意力转到报纸上的时候,京徐铁路则进入了最后的铺轨阶段。
动员了近二百万人力,前后消耗了一千八百余万贯的投入,这条总长近八百里的铁路,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到了最后阶段。平均下来,每长一里的工地上,有用了两千五百人数年的劳力,而每一里花费的钱,则高达两万两千五百贯!
以工程目前进度来看,全部铺轨完成,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全世界也唯有大宋,能够组织起这种规模的工程。
就是大宋,能够组织起这样的人口规模并不意外,但能够如此高效,靠的却不是大宋的官吏,而是铁路总商会派来的一群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或是出自龙川学堂,或者是来自济州学堂,也有海州学舍的,总数达到了一万之众,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但他们一个个精通算数,懂得统筹,配合默契无间,都受过四年以上的专门教育。他们最初时还有些生涩,可不到一个月功夫,就能将自己手头中的事情做得妥妥帖帖,即使是朝廷委派来的能员干吏,对他们也得挑出一个大拇指说一声服字。
他们在这次工程中也得到了巨大的锻炼。
在一群这样的少年人簇拥下,詹天佐很满意地望着望着面前这一段路基,枕木已经放好固定,接下来就是固定铁轨了。不过等正式铺轨时,他恐怕已经不在京徐铁路的工地上,而是转道向南,为从徐州通往镇江的新一条铁路做准备。
这条新路因为要跨越众多河流湖泽,所以难度更大,哪怕如今的桥梁施工技术也有了突破,但在一些特殊地方,为了给船只留下航道,都会采取蒸汽吊桥的方法。这一切,还需要进一步摸索,也就需要詹天佐这样的专家前去。
“诸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或许十年之后,在江南我们修桥修路时,还能够相互配合。”詹天佐对围着自己的年轻人们拱手:“好生做事,莫要辜负了周公的一片期待!”
众人都是向他还礼,但当他们直起腰时,却发现詹天佐面露古怪之色,望着一个方向。
却是一位女郎,不安地抓着自己的发辫,咬着唇,正躲在一边望向他。
这女郎秀丽可亲,一双眼睛透着倔强,众人看了之后,都会意地微笑起来,然后散去,让那女郎可以走过来。
“你要离开了?”女郎小急步上前,轻声问道。
“秀姐儿,你……”詹天佐有些苦恼,这问题,可比如何在百丈宽的大河上修建铁桥要麻烦得多啊。
这女郎与他结识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半年左右,可是仿佛是认定了他一般,只要有闲,就来寻他,外头风言风语甚至她父母的咒骂殴打,都改不了她的主意,往往是上午挨了一顿打,下午她还是一拐一拐地跑来詹天佐身边。
“先生是不是要离开了?”女郎又问道。
“是。”詹天佐点头。
“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奴不敢留先生在这里,但奴有一样东西,还请先生收下,就象是奴……能陪先生走遍天下。”
那女郎说着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剪刀,不等詹天佐反应过来,喀的一声,就将自己的大辫子剪下一截,然后用根红绳扎住。
她的手又快又巧,虽然有些粗糙,却用最短时间将那断发扎好,还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将之递了过来。
詹天佐有些犹豫。
女郎径直将发辫塞入他的掌中,两人手掌轻触,女郎的眼中盈盈鼓满了泪珠,却强忍着不令其流下,然后向詹天佐又是行礼。
“先生是做大事的……若是先生觉得我送的东西又贱又麻烦,随意扔在哪儿就是。”
“不,不,这是、这是我收到的最宝贵的礼物……”詹天佐非是铁石心肠,只是念着自己这一世恐怕都要在荒郊野外奔波,永远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久呆,这才会如此。此时他心中激荡,想了想,从脚边的行囊里翻出了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把那串发辫放进去,而将原本在锦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枚徽章,乃是铜、锡合金所铸,闪动着青色的金属光泽,上面有一串字:铁路功勋章。
“这是周公……就是济国公亲手赐予我的,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把它留给你作个纪念,若今后你有了孩子,想要学铁路,便拿着它去寻铁路总商会!”
紧紧攥着勋章,那女郎的泪珠叭哒叭哒往下落。
“依我之见,詹大匠,你自个儿的孩儿,就该自个儿管!”
那女郎正无声流泪之际,突然听得有人说话,她忙擦去眼泪,却看到自己心中宛若天人一般的詹天佐,正向人下拜行礼,那态度之恭敬,简直从未有过!
她回头望去,却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站了一行人,为首者年纪甚轻,长得也极是俊美,笑吟吟地向她抱拳:“见过嫂夫人!”
女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我不是……”
“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就行了,只要你愿意,那么这嫂夫人我就叫定了。”
女郎心中怦然一动,却又不服气:“你以为你是济国公啊,这么大的本领?”
她在詹天佐面前倒是羞涩得紧,可对着这年轻人,却是泼辣大胆,叉着腰说话时,当真是刚健婀娜,一看便知是个辣妹子。
“济国公算什么,他能做的,我都能做!”那年轻人撇嘴道。
女郎可是不信!
如今这京徐铁路两边,济国公周铨的名头可谓深入人心,在民间传闻中,这位乃是天巧星转世、财神爷下凡,随手一点,便可就山中现金,张口一呼,就可令天雨落钱。而且女郎跟在詹天佐身边半年,最是清楚,詹天佐常说他的本领,就是从济国公那儿觉得了一点皮毛。
眼前这年轻人,连胡须都没留,看上去俊秀得过了份,怎么可能有济国公的本领?
她还待再说,却见詹天佐苦笑道:“秀姐儿,休要胡言,这位就是济国公……还不速速见礼!”
那女郎秀姐儿吓得一大跳:“怎么……怎么这秀年轻?”
然后闹了个大红脸,慌忙下拜,然后躲到了詹天佐的身后。
詹天佐望着周铨,心里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周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詹大匠要南下,我总得来送一送,另外,提前将一样东西送你。”周铨向旁边一招手,立刻有个少年卫士上前,捧上一个红色锦盒,周铨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枚勋章,与方才那柄外型相似,但却银光闪闪,是纯银所铸。
“铁路功勋一级银质勋章,原本是要等铁路正式通车后再发的,但你此次南去,恐怕要错过到时的庆功会,我便提前发给你——就是仪式简陋了一些,还请你勿要怨怪!”
詹天佐哪里会怨怪!
他可是知道,银质勋章要拿到有多么困难,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士,在海上风来浪去的水员,都没有几人能够拿到银质勋章!
他郑重地将银章接了过来,很小心地别在自己胸前,然后又向周铨行了礼。
周铨将手举到自己眉间,詹天佐明白,这是东海护卫军的新式军礼。
“去了南方小心一些,那边的摩尼教闹得有些凶,我安排了护卫,在安全问题上,你要配合他们,你们这些大匠,一个个都是至宝,休要出意外。至于嫂夫人,她家人那里自有我去说,她就充当你的生活勤务,随你一起去南方,条件虽然艰苦些,但我想,嫂夫人应当不会有怨言吧?”周铨又看向那位名为秀姐儿的女郎。
她如今脸红得厉害,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詹天佐的行程计划就发生了改变,从一个人离开,变成了两个人同行。他原本显得简单的行囊,也被加入了许多东西,直到他们启程,才有一对中年夫妇跌跌撞撞跑了来,哭哭啼啼的,可秀姐儿拉着詹天佐跪下向他们磕了几个头后,他们也只能无奈地被带到周铨面前。
不过来时哭哭啼啼,回去就笑逐颜开了。
成就一对有情人,这种感觉让周铨非常欢喜,再望着这工程紧密的工地,他心中的成就感就越深了。
直到岳飞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稍敛面上的笑意:“有关那个无面人之事,你在报告中说是有些线索了,莫非查到了他的身份?”
无面人的秘密,兀术一直保存得很好,直到岳飞横扫北九州,拎获不少兀术的亲信,才得知兀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
兀术在日本乃至女真的许多手段,都是此人出谋划策,虽然周铨对此人的所谓谋划不以为然,但对此人的身份,却是很感兴趣。
这人对周铨相当了解,做过很细致的研究,其策略也学到了周铨的一些皮毛,这不是单枪匹马或者临时起意能够做到的。
他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未完待续。)
四七四、童贯再败
“此人是政和六年出现在兀术身边,当时就已经用布蒙面,金人中有一个说法,说他是从济州岛来的。”
岳飞回禀的话语,让周铨眉头皱了起来。
政和六年,济州岛的五国城已经被他经营得初具雏形,但那时人员繁杂,户口登记制度尚未完善,因此,只凭这线索,很难判断出此人是谁。
“从兀术的一些手段来看,确实象是在济州岛学了些皮毛的,鹏举,这事情不必牵你太多精力了,从日本回来吧,将那里交给别人,接下来你把精力主要集中在练兵上,我料想……大概和平不了多久了。”
岳飞顿时大喜:“打谁?”
“谁不乖,就打谁。”周铨笑了笑。
得到命令的不只是岳飞,叶楚、韩世忠、宋行风,尽皆得到了这个命令。
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护卫军的所有高级将领几乎都被动员起来,只有极少数人,因为要负责吕宋那边的清剿工作,或者日本、高丽的威慑工作,才没有安排任务。
大宋也在备战,五月灭辽的呼声高涨,童贯那边,通过海路金人的使者往来频繁。
到得四月初时,大宋朝廷拼凑集结的二十余万大军,再度云集保州,这些兵士的军纪可谈不上好,给身为保州知州的赵明诚带来了不少麻烦。
四月十日,童贯誓师北进,而辽人没有正面阻挡,只是令少量游骑骚扰监视,主动将防线收缩。
此次童贯吸取教训,大军进发速度极慢,每日前行不过二十里,对于补给粮道,他以精骑护卫,不给辽人可乘之机。严格来说,童贯还是知兵的,故此辽人虽然试探性地偷袭了两次,在得不偿失之下,只能收兵回退。
童贯也不追击,仍然是按照每天二十里的固定速度前进,倒是派往京师的使者很勤,隔三岔王就回去吹嘘,今日收复失地若干,明日击杀辽虏若干,若将他军报中所说的战果总和起来,收复的失地足有三个燕云那么大,击杀的辽人比起辽国鼎盛之时的全部兵力还要多。
他是在等,等待金人的行动。
四月中旬,金人在锦州集结完毕,开始向着渝关进发。
到得五月初二,金人与辽在渝关对峙,金人试探性地攻击,辽坚守不出,令金人无功而返。
但到了五月初五,金人的炮队抵达前线。
金人缴获过辽国的大炮,从高丽、辽还有日本那里搜刮了不少能工巧匠,几乎在辽国仿制出大炮的同时,兀术的人也仿制出了大炮,而且因为金国野蛮的制度,完全不必担心成本,所以铸炮的数量极快。
渝关城头,经过大半年改造,同样有炮,前几天击败金人攻击,这些炮台功不可没。但当金人的炮队上来后,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哪怕辽有地利的优势,可是面对金人数量更多的火炮,仍然被压制住了。
若是周铨在,肯定会嘲笑辽、金炮兵的水平,不但射程近、射速慢,火炮也不牢靠,时不时就会发生炸膛。但无论是金还是辽,都不把人命当回事,昼夜连番攻击下,才一日,辽在渝关的炮阵就被轰平,再无可用之炮,而金人的火炮也因为炸膛等各种原因,损失了四分之一——竟然没有一门是因为被敌炮轰中而毁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剩余的火炮狂轰之下,哪怕金人不懂弹道、不知测量与计算,也足以在第三天,将渝关轰开。
当金人的步甲冲上已经成了断壁残垣的关头时,这座后世有天下第一关名头的关城之内,已经不见辽人的踪影,面对这种情形,辽人实在无法坚守。
阿骨打轻轻咳嗽着,骑马穿过这片断壁残垣。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当他的座马经过一群官吏时,其中有人突然下拜叫道,阿骨打侧脸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汉官。
与兀术一般,阿骨打对于投靠过来的汉奸们一向是极为优容的。因此他停住马,笑着问道:“何喜之有?”
“陛下得火炮利器,则南国尽为陛下所有矣!”那汉官满脸堆笑道:“此前中原能拒北国者,无非就是北军善骑射野战不擅攻城,而今有火炮利器,城垣之险,有如粪土,南国所倚仗者再无存遗,我大金席卷海内统合寰宇,正其时乎?”
他是用辽语说的,阿骨打听得很清楚,只觉得此人说话甚是有理。
阿骨打很是研究过一番宋人的历史,宋人在与辽的大战中,屡屡失利,最多就是在边境小规模的冲突里零星占据点优势。可是辽一直没有办法灭宋,哪怕曾经饮马黄河之畔,最后也不得不回军,关键原因就是汉人喜欢修城墙。
高大的城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当真是令他们望而生畏的防守利器。可是如今有了火炮,城墙再不需要用人命去填,中原农耕民族最大的优势已经没有了。
“汝何人也,颇有见识,不防随侍在朕身边,以备顾问。”阿骨打马鞭一举。
“臣左监门卫大将军李师夔是也!”那汉官大喜,拜伏在地,连连叩首,几乎要来舔阿骨打的马蹄,阿骨打哈哈笑了笑,觉得神清气爽,原本隐隐有些不适的身体,此时都好了几分。
李师夔得了阿骨打允许,便跟在阿骨打身边,只是他此前奴颜婢膝的模样,让金人都觉得有些无耻,因此无人理睬他。他却怡然不知,犹自顾盼自雄,特别是看到和他一般投靠金人的汉、辽官吏,更是挺直了胸膛,大约是觉得自己与他们相比要高人一等。
只不过很快就出现状况了,金人骑马,他此前虽有马,但迎接阿骨打时却是步行,因此阿骨打带着护卫侍从骑马前奔,他却只有撩着官袍小跑跟着,短距离倒还无妨,只是阿骨打可是要进军燕京的,他难道还能一路跑到燕京去?
渝关失守的消息,令燕京城内乱作一团,辽国终于走到了最后关头,谁都知道,他们已经绝望了。主战派、投降派争成一团,投降派中投金派与投宋派又吵成一堆,见此情形,萧干与耶律大石表面上的亲密合作也无法维持了,他一声不吭,带部西走。而耶律大石在得知消息之后,也毫不犹豫,抛弃了耶律淳的遗孀萧普贤女,只带着自己的亲信东去武清。
萧干逃入群山之中,准备继续往西,赶往河西之地,而耶律大石则是在武清乘船渡海,前往高丽——在那里再辗转赶往日本,毕竟辽国于彼处还有一块势力范围,乃是耶律大石亲自经营,只要到那里,耶律大石相信,自己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萧普贤女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少数残留的主战派南下,正好与童贯大军碰上。萧普贤女本意是想投宋,毕竟比起野蛮的金人来说,宋人要好打交道得多。但是此时童贯却不许降,逼急了的辽人只得与童贯再战一场,然后……
童贯又败了!
“童贯又败了?”
消息传到周铨这里时,周铨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种情形下都能败,童贯得无能到什么地步?
“童贯倒没有什么指挥上的错误,只是官兵实在不堪战。”负责北面军情事宜的,如今是武阳,他年纪也有些了,周铨为了方便他成家立业,便不再给他安排需要到处跑的事情,他如今领导护卫军参谋部,挂团正之职,主要工作,就是分析各处军情,与参谋部的一些参谋们讨论各种方案,总结经验教训。
他是积年军旅出身,对官兵与护卫军都是极熟悉,因此说到此事时连连摇头。
虽然官军与他从军时相比战力下降得很快,可快到这个地步,还是出乎他意料。若说此前童贯之败,还有骄兵自负的缘故在里面,这一次童贯吸取教训,没有再冒进,步步稳扎稳打,可是面对才两万余辽人,在动用了大炮的情形下,仍然是一场惨败。
“整个官兵之中,只有出身怨军的常胜军还算正常,做了些抵抗,使得辽人未全胜,童贯再度退回保州,但这一战失利,也让童贯想抢在金人之前夺取燕京的想法彻底破灭。”
武阳的分析,仍然集中在宋军上,至于获得一场战术上胜利的辽人,他根本提都不提。
战术上的一两场胜利根本改变不了战略上的绝望,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辽军的这场胜利,他们会灭亡得更快。原本投宋还是他们的一个选择,现在这条路彻底断绝,绝望中的辽军,很快就会分崩离析了。
“金人会交往燕京么?”琢磨了一下,周铨问道。
“会,据闻金人皇帝阿骨打身体似有不适,他进入燕京之后,下令搜刮各地人口、财帛,要将之尽数迁往长城之北。我料想,金人会将一个空空如也的燕云交给大宋,但渝关、居庸关等要地,他们不会交出来,而是会牢牢控制在手中。这样他们想要再来,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倒是大宋,得到的全是空城,要想守住这些空城,必须派驻大军,附近没有人口,不能就近就食,只能从后方长途运来,这对大宋而言,将是沉重的负担。另外,童贯不可能白从金人手中获得燕云,这赎燕的费用,必定也会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周铨冷笑了两声,朝廷以为捡了一个便宜,最后,却是捡来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但那些背井离乡的燕云百姓,就有些可怜了,金人可不是周铨,周铨迁人时面面俱到,沿途都做了充足的准备。金人强迫他们迁移下,恐怕有三分之一到一半,会倒在半路之上!(未完待续。)
四七五、夏贼回来了!
“卖报卖报,大新闻,辽国已灭!”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燕云已复,那可是十六州的肥沃之地,而且多有煤铁!”
“王师大胜,破辽军十万……”
如今京师报业极是发达,大大小小的报纸足以六十余家,其中二十余家背后都有大商会的支持,甚至有数家背后,直接就是大宋朝廷。
这也令汴京城中的卖报者数量激增,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总能听到他们呦喝叫卖之声,为的不过是每天多卖几份报纸,赚上几十文零花钱。
王黼殷勤地将赵佶引入座位中,又转身将窗子关上,笑嘻嘻地道:“捷报传来,满城皆喜,这是官家有识人之明,若因一时小挫而临阵易将,哪里能有这般大胜?”
赵佶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当皇帝,就必须能装糊涂,哪怕明知道前线传过来的捷报是怎么回事,赵佶还是得装出高兴的模样。
梁师成在身边冷冷瞥了王黼一眼,嘴角微微抽动,只有象他这样赵佶的贴身近臣,才知道赵佶并不是真正快乐。
“官家且稍坐,待臣去安排一番,这家酒楼中的杂剧非常出色,算得上是这一年来京中最好的……”
王黼还在赵佶面前絮絮叨叨,他今日把赵佶从宫中请出来,微服私访,说是要体察民情,实际上就是给赵佶来介绍这边的杂剧戏班子。
这几年赵佶开始喜欢微服私访,其实就是满京师逛青楼啦,而且特喜欢嫖各大戏班子那些名角儿。事实上,这些戏班子原本就是半卖半唱,只有一般的戏迷才将她们当成人物,权贵富豪却是将她们视为高级点的青楼班子。
不一会儿,底下的戏台上就咿咿吖吖开唱了。
赵佶目光一直在瞄那个名角儿,王黼则在旁不停奉承,梁师成默不作声,李邦彦偶尔应和两句,气氛倒还算妥当。看情形,赵佶也对那位眼睛大得出奇的名角儿生出几分兴趣,今夜没准就要宿在外头了。
就在这时,却听得外头微乱,紧接着,高俅沉着脸大步行了进来。
高俅身为殿帅,执掌京中禁军,如今还有了个枢密副使的职位,当真是位高权重。他又是天子近臣,时常也会随赵佶四处游玩,不过今日他有公务,因此在最初时没有跟来。
见他进来,赵佶心里一惊,霍然站起:“燕云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么?”
“不是燕云,是河套。”高俅沉声说道。
“河套,那里能有什么事情,夏贼破胆了,前些时日听说,夏主李乾顺还投靠了西面的大食教,要靠着大食教赐食才有饭吃,哈哈哈哈……”王黼在旁笑道。
托报纸的福,他这般不学无术的人,如今也知道天下大事了。
高俅虽然也是奸贼,但他至少表面功夫做得不错,每次操典时,京中禁军的阵列整齐倒还可以一看。因此他瞪了王黼一眼,又转身赵佶:“种师中急报,夏贼绕道漠北,引来西面、北面诸部胡虏,兵力至少数万,已经逼近灵州!”
赵佶呆了呆,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自从将夏国赶走,河套这块富庶之地,就被大宋纳入疆域之中,大宋在此设立州县,迁移户口,大面积种植棉花,天水商会在其中分得了最大的一块蛋糕。可以说,天水商会在东海商会的强势压迫之下能够苦苦支撑,来自河套的棉花帮了大忙。
其次就是西军上下,朝廷为了酬功,将河套的不少土地分给了将士,而其在接收这些新的国土时,也免不了跑马圈地。朝廷能连续调集西军,而西军无大怨,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在河套这里的好处让西军上下都很满意。
大宋宣和五年五月,在贺兰山下一大块牧场,种浤骂骂咧咧地将手中的酒瓶子扔远来。
自从种师道阵殁之后,种家在西军中就有些抬不起头来,哪怕他的父亲种师中还在,却被赶到了灵州闲置——说是在这里防备夏人,但谁都知道,夏人被赶到了大漠对面,只等大宋熟悉了大漠地理之后,就要将他们斩尽杀绝,哪里需要防备了?
更何况,西军在连续抽调两次之后,如今还留在灵州到贺兰山一带的,只剩余不过万余人,并且分囤于各地,哪里需要种师中这样的大将在此镇守!
种师道之孙种彦崇跟在叔父的后面,也是一脸的郁闷之色。
种师道诸子皆亡,孙辈也唯余种彦崇一人,故此西军有意照顾他,将他从军中调出,说是回灵州为种师道守孝。但是身为武人子孙,哪里有什么守孝不守孝的说法,种彦崇觉得,自己上阵杀敌,才能更体现对祖父的孝思。
“叔父,要不,咱们去寻沙陀人麻烦去?”想到这里,种彦崇从草地上坐起身子,向种浤建议道。
前些年,因为夏被灭国,北面阴山迁来了数部,他们自称是沙陀人,乃当初李克用后裔,与汉家是远亲。他们一来,在贺兰山下放牧,与在黄河两岸耕种的汉人倒没有什么大矛盾,只不过小冲突还是偶尔会发生。
种浤歪了他一眼:“你想被老大人打军棍,只管去就是!”
种彦崇挠了一下脑袋,露出哂笑之色:“若有叔父一起,打军棍就打军棍吧……咦!”
他突然呼了一声,因为在对面,从贺兰山的山坡那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种浤望了一眼,脸色微变,然后迅速跳上匹马,从马脖子上摘下望远镜,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应当是沙陀人吧,他们今日来找我们麻烦了?好,好,正……”种彦崇正在那里唠叨,却见种浤摘下腰间的牛角号,猛然吹了起来。
紧接着,种浤目光炯炯地望着种彦崇:“你回灵州,向老大人示警……我觉得情形不对!”
“不过是十余骑沙陀人,有何不对,叔父,我随你一起去……”
“快给老子滚,这是军令!”种浤一鞭子抽在他脸上:“我伯父只有你这根苗,你这个蠢货!”
这个时候,种彦崇也感觉到不对了。
那队沙陀人并不象是来找麻烦,而是仓皇逃命!
他眯着眼,也举起了自己的望远镜,便看到在沙陀人身后,一道长长的黑线。
那至少是两三百骑,正追着这些沙陀人!
“阻卜人来了,鞑靼人来了!”沙陀人远远地大叫。
其实他们也被辽国称为白鞑靼,但是这个时候,却顾不得上去和那些阻卜人拉关系——草原之上,弱肉强食,野蛮腥膻,象他们这样的小部族上前去拉关系,最大的可能是男子被杀尽或者沦为牧奴,女子则成为别人的妻妾婢隶。
“叔父你呢!”
“蠢货,我把他们引开,你快回去示警!”
种浤又骂了一句,那些沙陀人干的好事,显然,他们不愿意这些阻卜人去祸害他们部族,便将之引到了汉人这边来!
种彦崇年轻不曾细思,种浤却比他大几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在小河对岸,是天水商会和西军数个大农庄,几百户汉人在此耕作,如今几无防备,便是据庄而守,如果没有援军,也免不了被屠灭的命运!
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如今任灵州知州、贺兰山防御使的种师中,他手中急切间可以调来两三千人,若有充足的时间,则可有万人,再征集民壮,凑个两三万兵力。
或许还可以凭此解围……
种浤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是痴心妄想。
阻卜人怎么会南下!
而且他们南下的话,又怎么会只有几百骑!
更重要的是,种浤还是有种直觉,这些阻卜人,可能和夏贼有关。
这一次种彦崇没有再耽搁时间,他叫了一声“叔父保重”,也上马就走。
种浤则再度吹响牛角,然后,他看到远处农庄上空,腾起了狼烟。他心中稍安,西军于此囤田,也不是全无准备,狼烟一起,附近几个庄子的百姓都会各执兵刃,齐聚于小河畔的一座堡寨,准备防守。
此时那伙沙陀人离得更近了,种浤冷笑了两声,摘下弓,回身嗖嗖嗖连接着三箭,射中了跑得最快的三匹沙陀人的马。
那马受伤立起,将身上的沙陀人摔下,其余沙陀人纷纷叫骂,也有人弯弓欲射,但是种浤已经驱马奔起来了。
沙陀人的骑术倒好,那样摔下都没有丢命,只是在地上打了十余个滚,但当他们爬起来时,却一脸绝望。
种浤的意图很明显,失去马之后,他们就无法再逃,而那些阻卜人在杀他们的时候,多少要耽误点时间。
至于这样做对这几个沙陀人是不是太残忍,就象沙陀人毫不犹豫将阻卜人引到汉人这边来一样,种浤也是毫不犹豫。仁义之心,此时若有,那就是自取灭亡!
种浤料想的不错,那三个沙陀人多耽搁了追兵一点点时间,而借着这点点时间,种浤已经淌过了小河。
在他身后,十余骑沙陀人跟着过了河,他们的目标一样,就是宋人立于河边的堡寨。
但就在种浤的马上岸的那一刻,他听到声后滚雷一般的号角声。
他骇然回头,就看到身后那些阻卜人中,树起了一面绿色的大旗,旗上绣着轮弯月,而在这面旗侧,则是另一面绣了“夏”字的旗字。
果然,在被驱走数年之后,夏贼,又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