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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风华txt下载     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三三、谁为周铨辩护

    一大早的时候,李延就穿上衣裳,和左邻右舍告别,然后笑吟吟向着京城东北方向而去。

    身为从西域来的“胡商”,李延长得可没有半点西域人模样,不过,朝廷对于胡商颇有优待,他又虔信胡教,每日要拜五次,因此周围的人,都认定他是胡商。

    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大宋大兴工商之后,各国向大宋安插细作就变得容易了些,不怕保甲,只要有商人身份,便可以在大宋大多数地方自由来见。李延被李造福派到大宋,便是以胡商身份为掩护,这两年来,他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随着他行走,越来越多的人与他会合,不一会儿,他身边竟然有近二十人了。

    这些都是夏国留在大宋京师的细作,可以说,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们与大宋西军,不是有杀父之仇,就有灭门之恨,这世上没有谁比他们更恨大宋,更希望大宋完蛋了。

    今天,他要带着他们做一件大事。

    和他一样,要做大事的还有麻鸠儿。

    带着十余个伴当,他们面色阴沉,穿过大宋京师的大街小巷,这几日街上混乱,开封府不大敢管事情,他们穿着东海商会的服饰,便是有巡丁看到,此时也是无人敢上来过问。

    “快到了。”麻鸠儿终于开口了。

    “很好,老麻,做完这事情,你就可以回去了,大辽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在他身后,原先不起眼的一人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我倒宁可大辽想不起我来,也不需要我这样的无用之人。”麻鸠儿闷闷地道。

    他可一点都不想回去,虽然他身为辽人,可潜入大宋时间已经很久了,他都习惯了大宋的繁华,若非迫不得已,才不愿意返回。

    “休要以老眼光看大辽,如今在燕京,可是大石林牙说了算,他做事与此前不同。”

    “是,不同,换了以往,大辽绝对不会使这种手段,管宋国什么人当道,只需要打就是,打胜了自然就有岁币。”麻鸠噗的一声:“有时甚至不需要打,只要抓几个宋人的边民,或者派人误入宋国境内打点草谷,宋人就会眼巴巴地派出使臣来给咱们大辽天子消消气!”

    “那是老皇历了,不说不说,反正你回到燕京就知道,若说谁还能救咱们大辽,唯有大石林牙,魏王很信任他,朝廷么,现在也很信任他!”

    他们一边说,一边就来到了目的地。

    艮岳。

    艮岳占地面积极大,原本戒备森严,但是带戒备森严也会有漏洞,若放了过去,这些漏洞无人能抓住,可今日却有所不同。

    战争债券的事情,卷进去的可不只是普通百姓,京城中的禁军,甚至皇宫中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一点家当的小内监或者宫女,还有诸班直……卷进去的多呢,知道真相的也多。

    赵佶不愿意用内库的钱来赎回战争债券,蔡京不愿意用国库的钱,而天水商会的那群宗室,正为天水商会大楼被焚哭哭啼啼,赵俣在家中装病,更不愿意出这笔钱。

    那些借债来投机的、用自己养老钱来投资的,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被逼到了绝境,既然走投无路,胆子自然就大了。

    正如周铨所说,点第一把火容易,但只要开了这个头,何时点最后一把火,那就不好说了。

    半个时辰之后,艮岳之中,至少有六处火点起来。

    紧接着变成十余处火点。

    此时正是冬日,天干物燥,风势又大,虽然艮岳之中备有各种防火措施,奈何当初从全国各地引来无数奇树异木,种满了艮岳园中。如今枝叶干枯,火势一起,便成燎原之势!

    偏偏今日赵佶不在艮岳,若大的宫苑之中,留下的人手不多,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宫女。禁军又不能随意进入艮岳,故此,失去了最初的有利时机,等救火真正大规模展开时,能做的也只有砍倒树木、钩倒楼宇,然后任火场中大火燃烧,等它们自己烧尽为止了。

    赵佶立于延福宫中,与艮岳相隔并不远,他望见这边火起时,手足冰冷,整个人气得全身发颤。

    “来人,来人,给朕传旨下去,周铨大逆不道,周铨是反贼,朕要杀他全家,朕要诛他九族!”

    与所有人一样,赵佶看到火起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周铨指使人放的火。

    他的命令一下,身后梁师成咚的一声拜倒,叩头声不绝。

    “官家,官家,此令下不得也,康王才刚刚出城啊!”梁师成不以别的理由为周铨辩护,却提到了康王赵构。

    赵佶愣了愣:“召他回京,召他回京!”

    派来召赵构回京的使者,很快就追上了车驾。

    此时赵构已经知道京中第三次起火的消息,等从使者口中得知,纵火烧的是艮岳时,他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合不拢嘴。

    他也以为,这把火是周铨所放。

    但是,生性谨慎,还是让他问了一句:“可擒到了纵火之人?”

    “没有擒到,如今闭城大索,不得圣旨不能出城,想来那纵火之人是跑不掉的!”来使低声道。

    “朝廷以为是周铨所为,已经遣兵马前去捉拿周铨部属,并且查抄东海商会?”赵构又问道。

    “是。”

    赵构神情甚是复杂,万般心绪,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这番变化,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无可奈何之际,也只能按照圣旨所召,先回京师再说。

    回到皇宫之中,太子赵桓、郓王赵楷等都随侍在赵佶身边,赵构上前行礼,俩位帝姬则是花容失色,见着赵佶甚至抽涕哭了起来。

    赵佶此时怒火未歇,沉声道:“告诉蔡京,令他在家闭门待罪,不要来见朕,着令兵部,自各地调集兵马,户部筹措粮草,朕,朕不诛周铨,此恨难消!”

    “父皇说的是,周铨此贼,若不诛之,只怕明日就要炮轰京师了!”眼圈红红的赵楷附声应和。

    他昨日从大名府逃了回来,原因是听说辽兵游骑已经绕过坚城,深入到宋国境内数百里,距离大名府不足百里。虽然还只是听说的谣言,却足以吓得他心惊胆战,好在此时赵佶令他回京述职的命令传到,他立刻飞也似地回到京中。

    却不曾想,才入京中,便遇到这等事情,皇帝所爱的艮岳,都为人纵火,虽然救火及时,可是艮岳也被烧掉了近五分之一,修葺起来,恐怕要数百万贯钱的支出!

    更重要的是,艮岳着火,特别是在这个时间段着火,对于原本就声望大减的大宋皇室来说,更是一次冲击,特别是赵佶,他又是个爱面子之人,这等情形之下,怒得举当失措,甚至将蔡京都赶回家中待罪了。

    赵构听得这里,心中一凉,他斜睨视了自己的兄长赵楷一眼,原本此时,赵楷应当是最能够劝说赵佶之人,可赵楷的怒意,分明比赵佶还大。

    显然,他是深恨周铨,以为若没有周铨,此次北伐必定能成功在,则他就能成为新的皇储。

    赵构又看了一眼太子赵桓,身为获利之人,此时他应当出面,为周铨缓上一缓。不需要他为周铨辩护,只要缓上一缓,拖延点时间。

    可是赵桓却一如既往,只是沉默。

    赵桓自有打算,在北伐失利之后,换储的危机暂时解除,他便开始反悔,不愿意再与周铨有联系,更不愿意履行对周铨的承诺。

    而且在他心底深处,也如同赵佶、赵楷一般,认为周铨是大宋的威胁。

    哪怕此前有李邦彦为他出谋划策,他都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周铨了。他本性便是如此凉薄,因此在这个时候,更不会出现为周铨说话。

    赵构犹豫了一下,太子、郓王都不开口,自己开口为周铨说话,而且是当着这许多人,合适么?

    他与周铨有暗中联络,可今日艮岳之事……

    “爹爹,艮岳之事,必非周铨所为也!”赵构还在犹豫,却听到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讶然望去,不仅是他,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讶然望去。

    开口的竟然是随赵构回来的茂福帝姬赵福金!

    若是别人开口,众人在佩服其勇气时,却不会觉得意外,毕竟宫中总有人与外臣结交。可开口的是赵福金,却让人都呆住,就是赵佶自己,第一反应也不是发怒,而是奇怪。

    “茂德何出此言?”他问道。

    “艮岳是爹爹与周铨一齐建的,是爹爹的心血,也是周铨的心血,他便是要纵火,可以烧皇城,烧延福宫,不会烧艮岳,他舍不得!”

    还在哭泣,眼中挂着泪,赵福金仍把自己心里想的理由说了出来。

    这个理由让众人哑然,但足以让赵佶清醒。

    周铨为什么要烧艮岳,是要向他示威么,可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烧童贯家,烧天水商会,已经足够示威了,完全没有必要再烧艮岳。而且,正如茂德帝姬所言,艮岳的设计、建造,周铨也花费了不少心血,这里面的不少陈设,都是他想方设法弄来的,比如说,在此次火灾中损失比较重的“镜园”与“时园”两座院子,里面各式镜子和座钟,都是周铨所献,周铨甚至还曾经建议,开放镜园与时园,如大宋其余皇家园林一般,供游客们参观游览,使天子之物,不再只奉一人所喜,而是天下同乐。

    “传……李纲来见朕!”赵佶沉吟了会儿开口道。(未完待续。)

四三四、茂德帝姬与李纲

    赵佶虽然荒唐,却很清楚,这个时候谁可以用,谁不可以用。

    李纲因为查抄朱勔家之事,得入赵佶之眼,在那之后升为大理少卿,这是正四品的官员,而且他在这个位置上因为刚正守中,颇受好评。

    赵佶下令召他,就是想借助他的能力,好生侦察艮岳着火之事。

    让赵佶怒成这模样,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竟然没有抓到一名纵火者。

    这令他感到十分恐惧,这些人能够轻易进入艮岳放火,岂不意味着他们也能混入其中刺杀?

    召李纲的命令传下之后,赵佶再细思考今日之事,越来越多的疑问浮了出来。

    他看了诸子女一眼,几个年长的儿子在眼前那是正常的,茂德帝姬等原本在这种时候不应在身边,可方才,却唯有她一人为周铨说话。

    赵佶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小时曾经见过周铨,但随着年纪渐长,周铨少说有四五年未曾见到过她吧。

    虽然赵佶有心用一个女儿——反正他女儿多——换取周铨的忠诚,至少要在这危机之时能够安抚住周铨,但若是女儿与周铨有私情,他心里又不快活了。因此,他故意问道:“茂德如何看周铨此人?”

    茂德低头眉眼:“女儿不知。”

    “那你方才为何……为何觉得纵火者不是周铨呢?”

    “女儿觉得,他有些象爹爹,既然象爹爹,便做不出这等焚琴煮鹤之事。”

    赵佶听得说周铨象他,当即愣了,他想不明白,周铨哪儿象自己了。他开口再问,茂德的理由却是很简单,周铨如同赵佶一般,都喜欢精致和享受,故此才有冰棍、自行车、玻璃镜、座钟等。

    这理由让赵佶哑然失笑:“那你就说错了,他可是个……鲁莽妄为之辈,他前些时日,还将童贯的宅子与天水商会烧了。”

    “那必然是童贯与天水商会有对不住他的地方,爹爹又不曾对不住他,他不会来为难爹爹。”

    此话说得单纯,赵佶先是笑,然后有些茫然。

    单纯的东西,往往藏着真理。童贯与天水商会若不来惹周铨,周铨怎么会派人纵火,周铨此人,最重实利,没有好处的事情,他轻易不得做,烧了童贯之宅和天水商会,原本京城中甚嚣尘上的周铨卖国之说,为此嘎然而止,皇城司传回的消息,那些本来嚷嚷着要抑制东海商会货物的人,如今也不吭声了。

    烧艮岳对周铨有什么实利?

    半点皆无!

    不过,若说对不起周铨……

    这一点上,赵佶多少有些愧疚,不过他很快就将这愧疚抛开了:身为天子,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的。

    “父皇,此时宜当接见大臣。”见茂德帝姬已经让父皇回心转意,赵构适时开口。

    这话说得正是时候,也不算冒失,那边的赵桓与赵楷也齐齐劝说,于是,原本被阻在延福宫之外的重臣们,也纷纷得入宫中了。

    大臣入宫,除去太子与郓王之外,其余年少的皇子,还有公主们就退回后宫中去,刚刚让赵佶冷静下来的茂德也不例外。她带着随侍的两个使女,正从侧门出去,走了没多远,听得有人呼她:“茂德,茂德!”

    茂德帝姬停下脚步,她的神情微微变了一下,不过回转头时,她的表情就已经相当平静,正如她往常一般,美丽而纯净,仿佛对世上的肮脏一无所知。

    追出来叫住他的是赵楷,原本怒气冲冲的赵楷,看到茂德这模样,微微愣了一下,到嘴的斥责话语,不觉柔和了一些:“你为何要替周铨说话?”

    茂德一脸惊容:“王兄何出此言,小妹哪里替周铨说话了?”

    “就在方才,父皇原本要发落周铨的,若你不多一句嘴,此人必死无疑了!”赵楷咬牙切齿地道。

    茂德露出困惑之色:“周铨不是东海郡公,父皇的肱股之臣么,而且,小妹没有说错啊……王兄为何希望周铨死?”

    赵楷再度呆住,然后才想清楚,他要周铨死,这是泄个人私愤,岂可当众说出来!

    这也是这段时间他又气又急又恐惧,压力太大,以至于失态失言。

    他原本就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否则的话,也不会沦落至此。

    “你真不是有意替他辩护?”想了一想,赵楷沉声道。

    茂德微微垂下眼睑,一脸都是柔和之色:“小妹乃是女子,不知国家大事,小妹觉得,若周铨有罪,辩护亦无用处,若是周铨无罪,为其辩护,应是太子、王兄和诸位大臣的事情,哪里轮得小妹来?”

    这话语里柔中带刚,让赵楷无言以对。

    不仅他无言以对,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赵构,也同样有些讪然。

    若周铨有罪,查明之后明刑正典就是,若周铨无罪,那以他这些年来对大宋、对赵氏的功绩,他们这些受用了的皇子,还有满朝大臣,确实应该帮助周铨辩护。

    甚至于赵佶自己,第一时间不应当怀疑周铨,而是应该给予足够的信任。

    赵构能这样想,赵楷却不能,他心念一转,茂德此语提醒了他。

    如今只是消解了赵佶的怒火,却还没有说,周铨就此无罪!

    他回过身去,不理睬茂德,赵构则在后边给茂德行了一礼,然后也匆匆转了回去。

    蔡京被从家中召回,不过当他赶到时,就看到大理少卿李纲匆匆从宫中出来。蔡京停住脚步,拉住李纲的手:“伯纪,朝廷安危,全系于你一身了。”

    李纲愣了一愣:“太师何出此言?”

    蔡京却没有明说,只是摇了摇他的手:“以伯纪为人,老夫是信得过的。”

    说完之后,他就进入了延福宫中,扔下李纲一人在宫外发呆。

    李纲也不能呆得太久,他毕竟是奉了帝命,要去彻查艮岳纵火之事。他寻思着,要彻查此事,两个地方须得着手,一个是开封府,因此先是来寻开封府尹聂昌。

    聂昌已经向朝廷递交了辞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批复还没有来,艮岳先被烧了。

    除了哀叹倒楣之外,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日原本跪在宫前待罪,被朝廷打发来配合李纲查案。

    “其实还有什么查的呢,毫无疑问,是有内鬼,若无人帮助,那么多刺客,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艮岳?如今闭门大索,不过是我尽自己本份罢了,开封城中如今有近两百万人,一二十个刺客混在其中,肯定还是潜伏已久的,想要找出来,根本不可能!”

    “两百万,这么多?”李纲吃了一惊。

    此前都说开封城中一百七十余万人口,那还是包括城外近效数厢的人口,但现在城门已闭,城内到哪里来两百万人口?

    “我最初看到这人口数量时,也是吓得一大跳,后来还专门查过,没错,一共是五十四万一千一百七十二户,一百九十八万五千五百余人!”聂昌很肯定地回答:“这几年间,许多外地之人入京,他们在京中寻着了事情……”

    开封城这几年特别繁荣,大量的工程也带来了大量的劳动力,然后是为这些工程服务的各种行当,再就是为这些劳动力服务的衣食住行……不知不觉中多出数十万人口,让人吃惊之余,也不禁要问,这些人口从何而来了。

    这些外来人口,可是没有明确户籍的,李纲开始明白为何聂昌会叫苦了,要从几十万没有明确户籍的外来人口中,寻到可疑之人,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他另有打算:“有劳府尹,府尹可以命人去找与辽贼有关联的商人,我料想此事,与辽贼有关。”

    聂昌露出惊讶之色,此时朝廷内外,几乎都以为艮岳纵火是周铨所为,李纲还是第一个公开推测,纵火与辽人有关的。

    他看李纲的目光甚至有些象看傻子。

    “府尹觉得不妥?”李纲问道。

    聂昌咽了口口水,他此时其实唤作聂山,尚未因为上书朝廷乞诛蔡京王黼而被改名聂昌。他与李纲此前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两人又都与蔡攸关系不错,想了想,他低声道:“关键不在于我觉得是否不妥,而是朝廷……少卿,关键是官家是不是以为此案与辽贼有关!”

    这一刻,李纲突然明白蔡京在延福宫前拍他胳膊的意思了。

    朝廷中总有些人,想要将纵火的罪名扣到周铨头上去,哪怕为此逼反周铨,他们都觉得无所谓!

    比如说,他与聂山的共同举主蔡攸!

    还有蔡攸背后的郓王赵楷,伐辽失败,让原本占尽优势的赵楷梦想碎灭,他对周铨的嫉恨可谓达到极致。

    另外就是童贯,若周铨未报复烧掉童贯的住宅,那么两者间还可以缓和,可周铨的报复来得如此迅速狠辣,这不仅是报复,更是向童贯宣告,此后二人誓不两立!

    宗室那些宗亲们同样如此,天水商会不仅被焚,更重要的是几百万贯的战争债券,如今朝廷拿不出钱来,天水商会也赔不起这笔债券,他们当然希望周铨栽倒,这样他们就能冲上去狠撕一大块肥肉下来。

    还有……还有……

    李纲一时间头大如斗,苦笑起来:皇帝还真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他可以想得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压力,沉吟了一会儿,李纲的面色转为坚毅。

    他是李伯纪,他有他的志向,有他的立场!(未完待续。)

四三五、宗室又有新招数

    童渐跪在地上,大冬天里,身上什么也没有穿,背后还背着几根荆条,负荆请罪的姿态做得十足。

    他跪的地方出人意料,竟然是应天府。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周铨并没有离开应天府,他仍然在忙着铁路修建之事,仿佛京中的种种事端,都和他无关一般。

    而童渐每日都来这里跪着,已经连跪了好几天。当然,他膝盖下垫了垫子,身边放了好几盘火——他的伴当们可不敢让他真累冻而死。

    只是周铨始终没有出线。

    童渐心中焦燥,连嘴角都起了泡,眼见又是一日要过去了,他叹了口气,犹豫着是否还要坚持下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伴当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凑到童渐耳畔说了句话。

    “什么,他烧了……烧了京师中我们的宅子?”童渐跳了起来。

    这个消息实在在过惊骇了。

    他到应天府来,只带着几个伴当,故此消息不灵通,这消息,还是先传回保州,然后再传到他这里。

    若周铨真烧掉他京中宅子,那就好了,那证明周铨报复完毕,他就可以去同周铨谈下一步赔偿问题。

    但那伴当哭丧着脸:“公子,京中的东海商会第一百货也被烧了,是第一百货先被烧!”

    童渐闻得此语,魂飞魄散,好一会儿之后,才跳脚大骂:“是谁干的,谁胆子这么大,他害死我们了,害死我们了!”

    他在商会中呆的时间长,知道周铨有底线,他祖父童贯用含糊的谣言,试图将败阵的责任推一部分给周铨,这已经逾越了底线,而火烧东海商会之举,则更是意味着,将周铨与他们这些权贵之家联系在一起的共同利益,也已经破裂了。

    反目没有关系,只要有共同利益,还有复合的一天,可是共同利益被破坏,要想重建那就难了。

    他这一蹦,身上背着的荆条就掉落下来,伴当小声提醒他,他将背上的荆条全都扯下,往地上一扔:“此时还说什么,爷爷我要回京城去,要去睡最好的女人,吃最好的东西,乘着现在还有,好生享受,哪怕明日之后,洪水滔天!”

    说完之后,他也顾不得在这下跪,抢来袍子,跳上马,拍马就走。

    开玩笑,负荆请罪不成,那么再不跑快点,让自己成为周铨的泄愤对象吗?

    他这边跑了的消息,很快传到周铨耳中,周铨一笑置之。

    这一次童贯已经越线,但比起童贯,让他更失望的是赵宋宗室。

    天水商会成立之初,周铨对其其实寄予厚望,他还希望宗室能够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带动大宋工商业发展。虽然此后天水商会更注意来快钱,对倒买倒卖、炒房炒地比做实业更有兴趣,可是周铨总觉得随着产业的发展,它们还是会将注意力集中到工业上来。

    到后来,周铨甚至放低了期望,觉得它能够成为一个榜样,证明除了周铨自己主导之外,也能成立一家赚钱的商会,从而带动更多的商会诞生——其中总会有一些商会将精力用在发展工业上。

    但现在,周铨觉得,天水商会已经成为障碍,虽然它起过一些积极作用。

    “不仅是天水商会,便是东海商会,也必须进行一次分割,将部分与我们不同心的势力排除出去,现在到了要他们站队的时候了,是支持我,还是其它!”

    所谓其它,众人都明白是什么。

    在他对面,白先锋却是摇了摇头:“郡公,还不到时候。”

    “哦,为何如此说?”

    “此时官家虽然愧为天子,但失德不显,对各家商会并未有太多干涉,若此时要众人站队,他们定然是站在官家那边。”

    唯有白先锋,才敢在周铨面前直接说出这话来,别的部下,大多对周铨有种盲从,未必敢反对周铨的决定。

    周铨闭上眼睛,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你所言甚是,此时,还没有到时候!”

    “郡公不妨再等等,此次战争债券只是第一把火,朝廷乃至官家,既然尝到了债券的好处,绝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受挫而放弃,相反,依我所见,朝廷为了补上战争债券之亏空,十有六七,会发行新的债券,甚至于变本加厉,等到骗局维持不下时,朝廷唯一的办法,便是向商会借款!”

    说到这,白先锋冷笑了一下:“朝廷借款,当然是有借无还,他甚至会省了这一关,干脆增税,到这时,那些商会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来!”

    周铨笑了:“必然是增税,借钱……朝廷抹不开那面子。”

    私下借钱无所谓,让朝廷公开向商会借钱,岂不是意味着朝廷经营不得法,还比不上那些商会?

    几乎在此同时,京城之中,也正在进行一场对话。

    “增税,如今商会大兴,那些奸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朝廷用度却总是不足,此本末倒置也,官家,增税吧,反正不涉农夫,不动根本,只是向那些奸商征税……”

    愁眉不展的赵俣,终于得到了见赵佶的机会。

    身为赵有章的父亲,他在天水商会中占据了最大的好处,这次战争债券之事,他投入最大,最为积极,因此受到的压力也最大。前回他来求赵佶,结果被赵佶赶走,回去之后,便昏了脑袋,挑唆那些买了伐辽债券者去围攻东海商会。

    他原本只是想着转移一下注意力,哪知道百姓被挑起来了却不那么容易消下去,混夹于百姓中的地痞无赖,甚至干脆放火将东海商会烧了,然后引发京师几次大火。

    现在好了,他不但要背负战争债券的损失,还要背负天水商会被焚而导致的损失,赵有章已经被他逼得连家门都不敢出,他数次求见赵佶,却都被赵佶拒绝。

    这一次,还是跟着宗族长辈,濮王赵仲理一起来,才得到了赵佶的接见。

    除了赵仲理、赵俣之外,象赵偲、赵有恭、赵有奕,等等神宗皇帝这一脉的王公和公主,几乎全部来了。

    听得皇叔赵仲理侃侃而谈,赵佶皱着眉,就是不表态。

    赵俣见此情形,忍不住插了嘴:“官家,皇兄,我去艮岳看了……”

    一提到艮岳,赵佶的面色顿时就十分阴沉:“你还有脸提艮岳!”

    若不是赵俣胡来,怎么会点燃京师中的第一把火,没有这第一把火,想来也不会有谁敢去烧艮岳——李纲还是很厉害的,他从开封府入手,很短时间内便查出,艮岳被焚的当日,有穿东海商会服饰者出没于艮岳周围,时间地点都可以对应得上。

    “艮岳给烧得可真惨,那些奇花异石,宫殿苑囿……官家,如今艮岳缺了五分之一,当重修才是!”赵俣缩着脖子又道。

    这还用说,赵佶阴着脸,他倒是想将艮岳修起来,可钱呢,钱从何而来?

    保守地估计,修复整个艮岳,需要两年时间,外加五百万贯以上的钱——赵佶的内库中,让他拿出两百万贯还是挤得出来的,可五百万贯的话,恐怕内库就空了。

    “臣弟想到一策,可以为皇兄分忧——再发债券!”赵俣说道。

    这其实不是他想到的,而是他的儿子赵有章想出的主意。

    赵佶噗的一声冷笑:“老十二,你糊涂了,战争债券已经弄成这模样,如何还能再发?户部的大小官吏们,都在向朕上书,要朕削减开支,以备不时之需呢!”

    “皇兄,户部那些人只是不愿意承担责任罢了,战争债券之事,也不是无解。皇兄可以先向户部暂借几百万贯,再加上我们凑出的这几百万贯,将北伐债券全都买下来!”

    赵佶险些气乐了。

    赵俣说来说去,还就是想要朝廷、内库帮他分担这次的损失。

    他正要反对,却看到在场的皇亲们一个个都是眼睛发亮,特别是赵仲理,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

    应当说,赵姓宗室平时还算是比较谨慎的,此次凑到一块儿来求见他,肯定不是因为赵俣的这个馊主意。

    定了定神,赵佶道:“接下来呢?”

    “自然是再发北伐债卷,这一次,发行一千五百万贯!”赵俣兴奋地道:“同样以燕云之地为抵押,一贯钱到时可以在燕云得到三五亩地……”

    “百姓不会相信的,上过你们一次当,怎么还会上第二次?”赵佶冷冷地道。

    “会的,官家,此次不同,官家可以做两手准备,一是令周铨北上接应,二是征募大军,有足够的钱财赏赐,再募三五十万大军绝无问题,至于三……朝廷可与金人联手!”

    “什么?”赵佶的手抖了一下。

    在他袖子里,正有童贯的一份密奏,他已经与金人联系上了,金人对合击辽国的兴趣非常之大,愿意借兵给大宋收复燕云。

    大宋所要付出的,无非是将当初给辽国的岁币,转交给金人,一年才几十万贯罢了,而且可以从榷场贸易的税收中,将这笔钱收来。

    也正是这封密奏,让赵佶的心情稳定下来,他才有闲心来接见自己这伙皇亲。

    出乎他意料的是,向来不知政务的赵俣,竟然与童贯所见相同,都有意借金人之力,来实现收复燕云的目的。

    “如此三策齐出,收复燕云绝非难事,皇兄,这样一来,一千五百万贯的新债券,我们只需稍使手段,便可推至三五千万贯,到那时,不仅此次的亏空都能补上,就是皇兄重修艮岳的钱,那也是有了!”赵俣加重了天平上的砝码。(未完待续。)

四三六、赵家人

    若是周铨听到赵俣的“妙计”,少不得要夸一句,皇帝的这位弟弟深谙“金融创新”之妙。

    这种手段,即使放在千余载之后,也能骗得不少人。

    至少赵佶给唬住了。

    他听得赵俣一句接着一句,说起如何将战争债券捂在手中,在市场上造成有价无市的假象,然后暗中一点点将债券放出,每放一批,都要做出抢购如潮、供不应求的姿态,再然后借助周铨之名,只说朝廷不日拜周铨为帅,总领全军北伐……诸多手段,轮番使出,一环接着一环,这赵俣越说越兴奋,渐渐再没有方才的拘谨与小心。

    他的情绪也感染了在场的皇室宗族们。

    许久之后,他才说完自己的计划,殷切地看着赵佶:“皇兄,你说我这般安排,可不可以?”

    赵佶此时有些发呆。

    他对自家这位兄弟,当真是刮目相看,难怪宗室下一代中最会搞钱的就是他儿子赵有章,原来还是家学渊源。

    整个计划,一环套着一环,只要能够实施,除非再次遇到北伐惨败这样的事情,否则必然成功。

    仅此一个计划,可以从民间聚拢数千万贯的财富,扣除成本损耗,皇族宗室能从其中得到的数额,恐怕不下三千万贯。若按照赵俣估计的最理想情况,将新债券炒得价格翻上十倍,那么……一亿贯也有可能!

    “官家可得其半,这样一来,修艮岳的钱不就有了么,既不需朝廷国库开支,又不动用官家私库,百姓也得了燕云之地,皆大欢喜,于国于民都有益而无害。”

    最后这一番话,让赵佶微弱的反对意念没有了。

    他不是没有看到这其中的风险——所有一切,都是建筑在收复燕云的基础之上的,但是他这一次对收复燕云极有信心,就算有什么意外,他还可以……任命周铨为将,先将难关度过去么!

    “可是,可是……官家,此事有些不妥,赚钱的事情,以奴婢所见,官家当问一人……”

    在赵佶身后的梁师成有些慌了。

    本来以他的性子,凡事都是顺着赵佶心意,这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但若是涉及的金额有可能关系到上亿贯的财富,他也不得不说一句逆耳忠言了。

    “我们赵家人做事,有什么做不成的,这天下都是我们赵家的,至于别人,他也配姓赵?”顿时有位宗室不干了,他在旁鼓噪道。

    这可是赵俣想出来的让大伙发财的好招数!

    这些年来商会大兴,农民固然因此失去土地离开家园,但市民阶层则不断壮大并富裕起来。赵家人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虽然他们也凭借天水商会或者向别的商会插手,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可是犹觉不足。

    他们只恨不得,将整个国家的财富,全部瓜分一遍,他们得大头,那些精于计算的商人、辛勤作工的工匠、奔走往来的脚夫、劈波斩浪的海员,都只能分享他们指缝间漏下的一星半点。

    就算是这一星半点,他们也希望通过税收的方式,再将之搜刮走!

    梁师成被这一喝,加上看到赵佶面色有些不豫,当下顺水推舟,笑着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没准那人能够给十二大王拾遗补缺,让大伙儿发的财更大些呢。”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没有人嫌钱多,大伙儿也都知道梁师成所指的“那人”是谁,如果能拉他进来,他肯定有办法将这个骗局……呃,这个“金融创新”弄得更漂亮。

    但赵俣不同意。

    “他若是来了,谁主谁从就很难说,莫非官家还只能分零头,而让这厮赚大头不成?”

    这话说得有理,虽然若真的把周铨拉进来,周铨不可能只给赵佶零头,可他们这些宗室所分的部分,肯定就只有零头了。

    众人商议已定,赵佶虽然没有明确同意,却也没有反对。皇帝不反对,不就是同意么,正所谓法无禁即可也。故此宗室告退时,个个都是兴高采烈,仿佛马上他们就能分得几十上百万贯一般,就连天水商会总部被烧的事情,也被他们忘掉了。

    为了弥补自己方才多嘴多舌的错误,梁师成送这些宗室出来,他一路恭维,赵俣听得眉开眼笑,待到了宫门前时,赵俣回过头来,拍了拍梁师成的胳膊:“你不一样,你虽不姓赵,但也是我们赵家人!”

    梁师成笑着连连拱手,心里却不以为然。

    打发走这些宗亲之后,梁师成正待回到赵佶身边去侍候,却看到有人匆匆而来。

    来人最近这些时日没少在皇宫转悠,梁师成认得,知道他算是近来皇帝着力提拔的人之一,当即上前道:“李少卿,可是要见陛下?”

    “麻烦梁公,下官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李纲淡淡地道。

    虽然话语里客气,但在梁师成这权倾天下的权宦面前,李纲还是维持住了一个读书人的体面。

    梁师成知道此人最近颇得皇帝青睐,而且艮岳纵火一案,也关系重大,他不敢拖延,便直接引领李纲到了宫门之前,自己入内通禀,不一会儿,李纲就被带到赵佶面前。

    赵佶的神情有些欢快,是近日来难得的好心情,一见李纲,就夸赞道:“朕就知道,卿家能不负朕所托,果然,这才几日时间,卿家便已查出眉目了……终究是谁所为?”

    “行此悖逆之事者有三伙人,臣通过开封府与侍卫司调查,终于查明真相,如今相当人犯,业已抓捕归案,只余少数在逃。”李纲道。

    “哪三伙人?”

    赵佶神情微沉,竟然有三伙人纵火,难怪当日火起之时,数个火点同时发作,若不是他不在艮岳,只怕连他个人的生命都有危险。

    “第一伙乃是辽国派来的细作,他们的目的是嫁祸于东海郡公,故此派来的人都穿有东海商会服饰,还故意打出商会旗号,一如童贯宅和天水商会被焚之时。只不过他们做得有些遮掩,故此臣最初就知不是真正东海商会之人,通过开封府,臣已经擒住这伙人中的七个。他们招供,担忧朝廷以周铨为将北上伐辽,故以此手段,令我大宋君臣失和。”

    李纲说到这里时,抬头望了赵佶身边某人一眼,那人垂下眼睛,不敢与他对视,但李纲却是个刚硬的脾气,他可以为了施展抱负而与蔡攸虚以委蛇,却忍受不住此人。

    不过他还是暂时忍了忍,然后又道:“第二伙乃是夏国余孽,他们家人多为西军所屠,憎怨大宋,又受西域胡教所惑,以焚烧艮岳为报复,这些人亦已为开封府所缉拿。”

    赵佶听得这两伙人身份,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有第三伙人,他凝神等着李纲的回答。

    其实赵佶极聪明,此刻他基本上已经猜到这第三伙人的身份了。

    “第三伙人,乃是引领前二伙入艮岳宫者,皆是侍卫司侍卫。”李纲面无表情:“他们因为战争债券之事受损失,故此对朝廷心怀不满,又恐朝廷抽调兵马北上继续伐辽,便乘官家不在,引贼人入艮岳。他们不敢暗害官家,却想要惊……”

    “还说不敢暗害,这还不是暗害?”赵佶怒斥道,不过看到李纲停下不说话的模样,他喘了两口气,摆手道:“朕是在说那些忘恩负义之辈,与卿无关,卿继续说就是。”

    “是,他们以此伎俩,惊扰官家,一是泄愤,二则是官家遇此事后,必然加强防备,不会抽调他们北上。”

    童贯的惨败,让京中禁军破胆了,那些侥幸留在京中没有北上的禁军,都不愿意再去受罪,再加上战争债券之事,让许多人几乎破产,于是生出了邪念。而夏人、辽人高价收买,也是推动他们行此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事情并不周密,所以李纲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彻查出来,此前无人能揭露真相,其背后另有原因。

    赵佶满脸厌恶:“着有司将这些奸贼尽数抄家,该杀的杀了,莫要留在京中!”

    李纲点了点头,再次瞄了赵佶身边之人一眼,然后沉声道:“此事原本并不难查,朝中大臣,官家身边心腹,皆能看出其事当与东海郡公无关,但是,臣在查案之时,却发现一件事情,不能不禀报给陛下。”

    赵佶听得此语,神情转为肃然,他隐约感觉到李纲的指责之意,再回头想想,当时自己认为是周铨所为时,确实,身边竟然无一人来劝,若不是茂德帝姬开了口,只怕怒火攻心的自己,当真要下旨宣布周铨为叛逆。

    那样的话,朝廷与周铨的关系,就真正破裂,正合了辽贼、夏贼的心意。

    “既知罪人是谁,如今当抓紧时间惩处,不可令罪人长期逍遥法外!”不等李纲继续说,赵佶身边,他方才屡屡注视之人开口说道。

    李纲直视其人:“臣有不解,为何臣办案之时,郓王殿下要遣人送礼给臣,令臣将案情往周铨身上引!”

    此语一出,赵楷面色灰败,眼中恨意滔天!(未完待续。)

四三七、身居高位,恐不免责

    李纲说出此话之后,还从袖中抽出一张帛布,将之呈了上去,梁师成望了望左右,然后亲自来此,接过帛布。

    上面是长长的礼单,不仅标注了礼物名称,还有送礼者是谁,何时相送,送礼者目的如何。

    别的各有不同,唯独送礼者的目的,却都出奇的一致。

    “火烧艮岳之事,大逆不道,非周铨不可为也。”

    “周铨此人,跋扈狂妄,火烧艮岳,非此谁何!”

    “王莽礼贤下士日,孟德握发迎客时,李少卿勿要为周铨假相所惑,使其脱罪……”

    赵佶端着帛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臣从未发觉,东海郡公竟然是如此罪恶之人。”李纲板着脸,一字一句地道:“依臣之意,这帛上诸公既然如此确定,东海郡公便是纵火之事幕后真凶,当彻查之此,先自与东海郡公往来密切、联手开办东海商会者起!”

    这上面的名字及其所属势力,倒有一半,都与东海商会有关,若是彻查东海商会,也就是要查这些人了。

    “哈……哈哈!”

    赵佶此时当真是惊怒交加,他颤抖着手,看到最下边:“以少卿之才,穷治周铨之罪,令其伏法,则政事堂中,必有少卿位置也——郓王赵楷之使,郓王,你有何话可说?”

    赵楷瑟瑟发抖。

    此事他当然知道,他深恨周铨,总觉得此次北伐失利,乃是周铨捣乱的结果,这破坏了他成为皇储的计划,故此想要报复。

    而且他也希望将众人的注意焦点,从北伐失利转到周铨身上来,若是真能归罪于周铨,那么身为兵马大元帅,他身上背负的北伐失利责任就会小许多。

    因奸贼作祟致使北伐失利和因为指挥失当致使北伐失利,两者意义完全不同。为此,赵楷派出自己的亲信,前去游说李纲,并暗示将来会让李纲进政事堂,成为宰执中的一员。

    但赵楷根本不清楚自己的亲信在外是一副什么嘴脸。

    为了能够“说服”李纲,他派出的亲信,可是威逼利诱,几乎将所有手段都施展出来,迫使李纲“收下”他的礼物。

    甚至那亲信还直接说了,要将李纲送入政事堂,将原本的暗示直说,背后的区别非常大。赵楷现在还不是皇帝,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他有什么资格将一个大臣提拔到宰执之位?

    “郓王,你可有解释?”赵佶缓缓转过脸,看着赵楷道。

    赵楷跪了下去:“儿臣……儿臣并未如此说啊,定然是儿臣派出之人,擅作主张,儿臣也是想要替父皇分忧,希望早些找出真相,这才为奸邪所利用……”

    他哭哭啼啼为自己辩解,赵佶看了之后,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先回郓王府吧,将你那手下送到……送给梁师成。梁师成,好生审问,看一看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他胆大妄为!”

    梁师成应了一声,人却没有动。

    他很会揣摩赵佶的心意,赵佶这样说,其实只是给赵楷一个台阶下,想来赵楷回去不久,那个使者就会被自杀了。如此,皆大欢喜,赵佶的内心深处,终究是偏向赵楷的。

    只不过赵楷今后的死敌,又多了一个李纲。

    有人害怕,就有人高兴,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子赵桓。此时他是真心觉得,自己按兵不动既不为周铨辩护也不落井下石是明智之举了。

    他看着李纲的眼神满是激赏,心中甚至难得诗兴大发,想要为李纲写一首诗。但李纲并没有回看他,只是盯着赵佶,等待皇帝下一步裁决。

    瑟瑟发抖的可不只是赵楷一人。

    李彦便是瑟瑟发抖者之一,他的名字与李邦彦只有一字之差,但他是宫内的太内宦之一,地位虽然比不上梁师成与童贯,离杨戬却也只有一点点儿。

    李纲的名单上,同样有他的名字。他望了赵楷一眼,眼中满是幽怨,之所以参与此事,还不是因为他暗中支持赵楷!

    正当他恐惧之时,赵佶叹了口气,缓缓踱到屋子的一边,这里挂着一盏玻璃马灯,赵佶将灯罩掀起,把李纲献上的名单塞到了火上,片刻之后,化成一片余烬。

    他苦笑道:“朕都不知道,周铨得罪的人有这么多……这么说来,他倒是孤忠之臣了。”

    当他烧掉布帛时,李纲的眉头就轻轻一挑,不过未曾多言,待听得他这样说,李纲开口道:“臣亦未曾想到过,官家会轻轻放过此事。”

    “卿是实在人。”赵佶感慨地道:“行了,此事到此为止吧,朕实在是不想多生波折。”

    “如官家所愿。”李纲道。

    “都是为了国事,周铨那边,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臣晓得。”

    原本在瑟瑟发抖的李彦不抖了,他长舒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的赵楷也终于敢爬起来,这宫室之中原本紧张的气氛消失了。

    唯有李纲,轻轻叹了口气。

    “臣请告退……”他轻声说道。

    “李少卿辛苦,朕都记得了,梁师成,替朕送一送李少卿。”赵佶道。

    梁师成又应了一声,这一次却行动得很迅速,陪着李纲走出了宫室。当他们来到延福宫长长的御道上时,梁师成叹气道:“李少卿,家家仍本难念的经,此事李少卿当明白?”

    “下官知道官家之意,不劳梁公多费唇舌,下官一定会守口如瓶。”

    “好,好,李少卿虽是梗直,却也不是不知变通嘛……”

    二人仿佛是打哑谜一般,别人不懂他们的对话,他们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向李纲施加压力最多的人,都是赵楷一党,他们共同的目标,就是将赵楷抬上储君之位。

    然后第二多的,就是宗亲,这些人虽然只是些没有实权的闲散王公,却有很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对赵佶本人,颇具影响。他们一是报复周铨烧了天水商会,二则还是想着东海商会若大的家当。

    不能打倒周铨,他们就无法瓜分东海商会。

    第三派则是一些想拍赵佶马屁的蠢货,这些人往往只是游说,不会带礼物来,若是扳倒周铨投了赵佶之意,他们自然会跳出来争这“首倡”之功,若是不合赵佶之意,他们就会将责任全推到李纲身上来。

    总而言之,这些人对于真正的纵火者都不关心,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借这次**实现自己的私利。

    李纲叹气摇头的便是这个,泱泱大宋,朱紫权贵尽皆如此……这大宋朝廷,确实需要重新振作一番。

    而要振作大宋朝廷,就必须换相!

    身为宰相的蔡京,垂垂老朽,在完成了摊丁入亩、以钱纳税的改革之后,便开始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正是因为他如此,朝廷百官才会蝇蝇苟苟,朝中正人缺声!

    要是要让蔡京离开中枢……

    离开延福宫后,李纲心中转着念头,却见前方一人向自己招手。他皱着眉,却不得不跟着此人,上得路旁的一座茶楼。

    招呼他的是蔡攸的一个伴当。

    事实上,暗示他要将放火罪名扣在周铨头上的人里,并没有蔡攸,这让李纲觉得有些奇怪,据他所知,蔡攸如今全力支持赵楷,按理说,也该和周铨势成水火才对。

    如同上回一样,除了蔡攸之外,吴敏早就在茶楼之上,见李纲进来,笑着起身行礼:“恭喜伯纪兄。”

    “何喜之有?”李纲摇了摇头。

    蔡攸招呼他落座,面带微笑,倒不见什么紧张:“纵火之人查出来,伯纪就是为我皇宋立了一大功——听闻是侍卫中有人勾结辽贼和夏贼做的?”

    李纲刚刚才向赵佶禀报,这边就得到了消息,哪怕他们的消息是从开封府得来的,也太过灵通了些。这也证明,大宋高层就是筛子,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证据确凿,就是他们干的。”

    “当真是大胆……伯纪,你觉得官家会如何处置此事?”蔡攸说到这,看到李纲不愿意回答的模样,身体前倾,诚恳地道:“主要是,官家会如何对周铨!”

    “还不是照旧。”李纲道。

    蔡攸轻轻用拳头拍了一下巴掌:“一直这样,可是不行,要么就让周铨去海外,封为藩王,不许归国,要么就得限制,不可如此下去了,便是周铨本人无反心,他手下伙却想要富贵啊!”

    对此,李纲深以为然。

    他望着蔡攸,正色说道:“天下局势至此,公父子身居高位,恐不免责也。”

    蔡攸愣住了,这还是李纲第一次如此教训他!

    “太师年迈,公正当壮年,又受天子信用,乃为宣和殿大学士,理当振作精神,一扫旧弊,匡扶朝政,有所作为才是,再如此苟且下去,恐便是周铨不反,国家亦有板荡之难!”

    这么大胆的话,传到言官耳中,肯定是罪名。蔡攸先是怒,然后凝神,再接着他肃然起身:“还请伯纪教我!”

    “朝廷当中人才稀缺,公何不进言圣上,拔掖贤才——若朝廷有贤才可主持中枢,可牧守四方,何虞周铨一人?”

    蔡攸苦笑:“家父与某为此颇多争执……”

    蔡攸确实更忠于赵佶一些,他也想着向赵佶举荐人才,但是蔡京却害怕有人会威胁到他的相位,对于那些有才有望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贬斥打击。

    听得蔡攸以此为借口,李纲目光炯炯:“既是如此,何不请老太师荣养?”

    此语一出,刚才还笑嘻嘻的吴敏脸色顿时大变,就是蔡攸,也神情异样!(未完待续。)

四三八、孽子

    蔡京复相至今,已经过去许多年,期间也有不少人挑战他的相位,可是都被他一一化解。

    就是赵佶,也有些厌倦他了,想要请他退休致仕,可是蔡京却仍然屹立不倒。他的手段奸猾,等闲人物,根本不敢提出此事,就连赵佶,也寻不着借口。

    蔡攸哪怕已经与蔡京分道扬镳,可毕竟二人关系是儿子与老子,李纲直接在蔡攸面前说请蔡京退休荣养,其冲击之大,可见一斑。

    蔡攸脸色变来变去,好一会儿才道:“恋栈不去,如之奈何?”

    “此次北伐失利,便是一个契机。”李纲说道。

    这次北伐,若论责任,身为宣抚使、副元帅的童贯明显责任最大,其次便是副宣抚使王黼与兵马大元帅的赵楷。至于蔡京本人,在开战前就屡次提出,时机并未成熟,开战之后干脆就装病不出,直到战败消息传来,才进宫收拾残局,若说这是一个契机,蔡攸实在有些不理解。

    “官家需要有人背负北伐之责,童贯与王黼尚不足以塞天下之口,若不推到周铨身上,那么朝廷之内,就必须有人出来担责。太师虽然在此事上无过,但身为宰相,无功便是有过了!”

    蔡攸坐正身躯,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官家只需要一个理由,而蔡公你则需要给官家这个理由!”李纲又道。

    蔡攸缓缓点头,他算是彻底明白李纲之意了。

    蔡京本人有没有责任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需要他有责任,朝廷需要他有责任,而蔡攸自己也需要他有责任。

    此前人们陷入北伐本身,却忘了一件事情,身为执政的宰相,莫说北伐惨败,就连水旱灾害,都可以说是宰相的责任!

    一念及此,蔡攸站起身,但又坐了下去。

    “此时真是时机么,若是……若是家父致仕,却换了尚不如家父者,如郑居中辈?”

    “此正是时机,郑居中老迈,以其上位,则不过是又一位蔡太师罢了。我观陛下心意,若是换相,必用年壮者,能与学士相抗者,不过是王黼、李邦彦等寥寥数人罢了。王黼此次败阵,其罪非小,官家不会深究童贯,不会追逼郓王,那王黼则须担待罪名。李邦彦此前为周铨吓破胆子,数度出京,耽搁了资历……”

    李纲举起手指,将有可能与蔡攸竞争相位的人一一例举出来。

    蔡攸微微点头,这么说来,此次北伐失败,对他来说还是好事!

    当初北伐之时,他也曾试图争取副宣抚一职,只是被蔡京强烈反对,这才便宜了王黼,如今一看,还算是因祸得福了。

    “学士如今要弄清楚的,就是官家是否厌了老太师,老太师虽是无过,可北伐之时,他身为宰相,称病不出,这就是过!”这一次开口的不是李纲了,而是吴敏,他兴奋至极,握紧拳头道:“老太师为国辛劳太久,以致身体不适,正合荣养!”

    这一次,蔡攸再无犹豫。

    他站起身,匆匆向李纲和吴敏拱了拱手,然后向着皇宫方向前去。

    茶楼之上,李纲看着他的背影,向吴敏苦笑道:“离人父子,非君子所为也,你我二人,如此行事,也不知是对是错。”

    “若不如此,岂不坐视朝廷就此沦落?”吴敏叹了口气:“只恐事情不顺,为了大义,便是做些离人父子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会顺的,人心思变啊!”李纲道。

    蔡攸匆匆跑到了宫中,得知他求见,赵佶郁闷的心情稍稍缓解。与这段时间憋闷的事情关系不那么大的近臣,恐怕也就是蔡攸一位了。

    他当然不知道,在周铨被攻讦得最厉害之时,蔡攸其实也是跃跃欲试,但只因其子蔡行弃父去投周铨,这件事情让蔡攸大受震动,行事缓了几分,故此才避过了这场风潮。

    “卿此时前来,必有所言,不知是何事啊?”此时赵佶左右,太子赵桓、郓王赵楷等,都已经离开,唯留宫女与内宦在边服侍,还叫了一群优伶,什么侏儒啊小丑啊等等,在此唱百戏取乐。

    虽然很热闹,可赵佶的心情始终不愉。

    “臣是来向官家认罪的。”蔡攸道。

    “卿家何罪之有?”赵佶一惊。

    “父之过,子当受之。臣父为相,年迈体弱,精力不济,致使国家颇多艰难,令君上忧心,此臣父之过,即为臣之罪也!”

    蔡攸心思太热切了,他甚至都不怎么掩饰,但他所说话语,正合了赵佶之意!

    赵佶早就对蔡京不满,身为皇帝,谁都不希望遇到一个强势的宰相,而蔡京如今为相日久,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加之他连番改革都获推行,声望亦高,让赵佶十分忌惮。

    因此,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虽是如此,可是朝廷如今,却是离不得蔡相公。”

    也就是说,只要朝廷能离得蔡京,便可以将之免职了!

    这是蔡攸第一次从赵佶口中得到确认,他希望蔡京去职。

    蔡攸定了定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沉声说道:“朝廷自有法度,不因一人而存,亦不因一人而废。如今圣明在上,群贤再下,再选拔干才,则天下大治自然可期!”

    见赵佶还在犹豫,蔡攸又语气沉重地道:“况且北伐失利,固然是前线将士之责,然而后方岂无过乎?宰相总理阴阳,调和上下,若是精力不济,必然误事……”

    这就是将北伐失利的责任,分了很大一部分给蔡京了!

    别人这样说,或许蔡京可以自辩,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他儿子,就算蔡京在场,此时也唯有瞠目结舌不可应辩的结果。

    赵佶对此却是极为满意,甚至可以说,这让他眼前一亮!

    此前北伐失利的责任,都在童贯、王黼、赵楷等身上,可是赵佶明白,仅凭这些人,无法堵住天下悠攸之口。

    原本蔡京对北伐执不赞同态度,甚至为此称病不出,责任归不到他头上,但现在不同,如蔡攸所言,总理阴阳的宰相,因身体原因不能履行职责,那就是不称职,就是有责任!

    另外,就是战争债券的事情,上午时宗室们前来,说动了赵佶,可是他也明白,只要蔡京在相位上,想要真的放开手脚来做此事,几乎就不可能。

    蔡京极善理财,说白了,就是善于搞钱供赵佶花。无论是宫中的奢侈生活,还是筹钱修艮岳,蔡京都出了不少力。但对于债券之事,特别是战争债券,蔡京一直不太赞同,觉得风险太大。

    想到这里,赵佶关切地问道:“如今蔡相身体如何,接下来善后之事,更要花费精力,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得住。”

    蔡攸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向赵佶拜了拜:“多谢官家过问,臣无它事,请告退。”

    “你去吧。”赵佶挥了挥手。

    蔡攸匆匆离开延福宫,上了一直等在宫前的马车,向车夫下令道:“回府……不是学士府,是太师府!”

    如今他与蔡京分府别居,若不说清楚来,马车就带他回自己家了。

    坐在马车上,他心情甚是激动,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恐怕就会面临父亲凶猛的报复。权力之争,从无父子,到时候他若失利,别说官职,还能留在京师当个安乐翁就已经不错了。

    再回忆了一遍,他深吸了口气:如今就是最好机会。

    此前官家不动他父亲,因为他父亲还有大用,一方面可以稳定朝纲,另一方面可以震慑周铨。

    在某种程度上,周铨就是他父亲放纵出来的结果,而他父亲又利用周铨对朝廷的威胁,稳固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不同了,朝廷与周铨的关系将进行新的调整,事实证明他父亲对周铨的威慑作用并没有那么大。

    没过太久,蔡攸回到了太师府。

    他有近半年时间,都没有回到府中,虽然父子已成政敌,但好歹他是这里的主人,因此仆役之流,都不敢阻拦。

    “老大人在何处?”见有管家上前迎接,蔡攸开口问道。

    “太师正在书房会客,大爷可需要小人通禀?”

    “我去拜见一番,不需通禀。”蔡攸说完,匆匆便赶向蔡京的书房。

    此时蔡京书房之中,他正笑着与客人闲聊,所聊话题,也是如今京中最热的战争债券问题。听得外边脚步声,蔡京正待相问,就见蔡攸已经到了门前。

    蔡京眉头微皱,请客人稍待,向蔡攸问话道:“你今日如何得空来此?”

    蔡攸却是快步入内,一把抓住了蔡京的手腕。蔡京年迈,蔡攸壮年,蔡京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扣住蔡京之脉,蔡攸仿佛是在诊脉一般,过了会儿问道:“大人脉势舒缓,莫非身体有不适之处?”

    蔡京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无不适。”

    在他目光逼视之下,蔡攸松开了手,讪讪地道:“宫中尚有事情,儿子先告退了。”

    才走到门口,蔡攸忽然想到自己儿子蔡行,他翻过身,向蔡京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让客人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太师令郎这是……”

    原本心情尚好的蔡京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我做差了……你肯定是想不到的,此孽子希望老夫身体有恙而罢去相位!”

    他口中如此说,心里亦是沉到了底。(未完待续。)

四三九、避而不见

    虽然春节已经过去了,可是应天府还是张灯结彩,上任不久的应天知府恭恭敬敬站在城门前,等着从西面来此的车驾。

    “回禀老爷,仪仗离城只有十二里了。”

    一骑快马回来,向他禀报了康王车驾目前到的位置,这位知府微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近来大宋颇不太平,特别是在伐辽失利之后,各地骚动,盗贼再度兴起。从京城到应天府这段,倒还算好,因为有农会的缘故,盗贼不敢接近计划中的铁路沿线,否则必然被农会群起而攻之。

    “只不过这农会,究竟不是出自祖宗之法,若我当政,还是要将之罢去。”这位知府心中暗想。

    如今的应天知府名为孙傅,他与周铨其实是熟人,当初作为使者,与周铨交涉接替苏迈的海州知州的便是他。

    也正是凭借这交涉的“功劳”,他颇受一些人的赏识,特别是西京中那些门生帮吏盘根错节的老人的赏识,成功成为应天知府。

    他成功地掩盖了自己的倾向,没有表露出自己对周铨推出的新事务的厌恶,所以朝廷认为,他能够在铁路问题上与周铨良好合作,早些将此事办妥来。

    “东海郡公呢,他怎么还不来?”问完赵构等人的行踪之后,他又问起周铨现在在哪儿。

    这一下大伙都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孙傅瞪着一个文吏:“我命你去拜请东海郡公的,为何你人还在这里?”

    “卑职去了……郡公那边只是说‘知道’,然后将卑职打发回来。”那文吏委曲地说道。

    “快去催请,只有十二里了,如今路修得好,车驾最多一个小时便能赶到,到时郡公不在,谁来接圣旨?”

    那文吏被喷了满头的口水,撒腿就跑。孙傅喃喃嘀咕了一声:“无怪乎今日翻看皇历,说是不宜接风……”

    他知道此事肯定不会是一帆风顺,毕竟京中的传言早就传到了应天府,他也知道,最初时有人将北伐失利的原因推到了周铨身上,甚至还有暴民去烧了东海商会。

    这是公开的消息,他通过秘密渠道还知道了一些未公开的消息,象是东海商会的十三柱石已经分裂,周铨与童贯反目成仇,与宗室那边亦是剑拔弩张——东海商会如今已全面停止与天水商会的一切合作,不再向天水商会提供任何货物,拒绝运输天水商会的任何人员、物资。而天水商会则拼命挖人,试图借助其宗室背景,从东海商会中挖走那些精干的经理、主管和管事。双方在一些地方,甚至还暴发了肢体冲突。

    孙傅虽然不甚聪明,却也知道,遇到这些事情,周铨的心情肯定不太好。

    朝廷此时派遣康王赵构来,目的就是安抚周铨,有些事情,需要给周铨一个解释。

    那文吏去了好一会儿,等康王车驾的旗帜都可以望见的时候,他才匆匆赶了回来。

    回来时他完全是哭丧着脸:“老爷,东海郡公出了府邸,但他没有来迎车驾,而是离开应天,去往徐州了!”

    听得这个,孙傅先是一顿足,忍不住骂了一声“无君无父跋扈至极”,旋即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很有可能会传到周铨耳中去,于是又闭紧了嘴。

    周铨这可是摆脸色给康王看,实际上就是以此告诉朝廷和官家,他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唉……”

    叹了口气,孙傅别无它法,只能将那文吏喝退,想着回去之后,要想什么办法转转运气,莫总是遇这种事情。

    不一会儿,赵构的车驾就到了面前,一番见礼之后,听到问起周铨在何处,孙傅只能讪讪地道:“东海郡公爵位职务皆在微臣之上,他意欲离开,微臣也无法阻止。”

    让他意外的是,年轻的康王不但不怒,反而是一笑:“当是如此,郡公这般也是自然,换了我,火气比他还大……可知郡公去了何处?”

    “去了徐州。”

    “既是如此,车驾就不入城,绕过应天,直去徐州。”赵构说道。

    孙傅一愣:“殿下,一路奔波辛苦,微臣略备酒水,还请殿下入城休息……”

    “多谢孙知府,不过事关重大,我越是辛苦,或许东海郡公就越解气呢,我这一次来,原本就是给郡公出气的,谁让朝廷里有些人胡作非为呢!”赵构朗声说道。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肯定会通过不同渠道传到自己父皇与周铨耳中,在父皇那边,自己会有一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印象,而在周铨那里,自己也是一个通情达礼、礼贤敬士的印象。

    他却不知,周铨对他的印象,其实早已定下了。

    赵构决意不进应天府城,回到车驾队伍之中后,他想了想,专门来到后边的一辆马车旁,低声说道:“两位皇妹!”

    不一会儿,内里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兄长可是有何吩咐?”

    “东海郡公不在应天,而是在徐州,我们还要前行一段,不知二位皇妹是否能撑得住?”

    “无妨,我们并不觉得劳顿。”里面的声音响起,微微一停,然后又轻轻地道:“这外边,倒是有些新鲜的风景,比起宫里更自在些呢。”

    赵构闻得此言,哈哈一笑,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外头的风景确实新鲜,可哪里比得皇宫之中权倾天下众所瞩目来得好?

    “论及新鲜,还是徐州那边更新鲜,等到了徐州,我一定要引二位皇妹去狄丘城见识一番,这可是东海郡公一手建起的城池,也是座无墙之城,但其热闹繁华,几乎不逊于京师!”

    车中的二位帝姬小声嘀咕了几声,传来了轻笑,然后一位道:“哥哥说的可有些过了,京师繁华甲于天下,怎么还有不逊于京师的地方,小妹也曾经打听过,那狄丘不过是利国监所在,原本只是个小城,东海郡公去那里也只有十年时间,能够有多大变化?”

    “皇妹这是小瞧了东海郡公的本领!”

    赵构怕两位妹妹旅途无聊,当即打起精神,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前往狄丘的经历来。

    他两度进入狄丘,颇为仔细参观过,特别提到狄丘的龙川学校中,甚至设有专门的女校,招收七至十四岁的女子入学,不仅学习读书写字算数,还学得一些机械手工,凡这女校出来的女子,在内可以管家,在外则能自立,这让马车中的俩位帝姬听得呼声连连。

    虽然生在帝王之家的她们,不可能羡慕这种平民女儿,但对于这些少女的自立,心生向往却是难免。

    此时是初春时节,冰雪尚未彻底融化,他们一路行来,颇多艰难,又花了六日时间,这才抵达徐州,到得徐州一问,果然,周铨并没有留在这里,而是去了狄丘。

    “殿下欲见东海郡公,恐怕还得赶一赶,郡公明日可能就要去海州,然后会扬帆东海,前往济州……”满脸谀色的苗仲先向着赵构行礼说道。

    他这个徐州知州的位置坐得甚是稳当,朝廷几次都想将他调回京中升职,但他却百般活动,拼了命也要留在徐州。白花花的银圆撒了出去,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果然留任徐州,到现在,都快第三任了。

    这些年在徐州,也让他捞得盆满钵满,不用贪污受贿,只是指使着家人,跟在周铨身后做生意,便让他积下了十辈子也花不尽的财富。他原本是个庸碌之人,可现在倒也有几分商人的精明,因此,见到赵构之后,便做出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暗示。

    周铨是在避着赵构,但避让之心并不明显,所以,苗仲先才敢泄露周铨的行踪来讨好一下这位年轻的殿下。

    “哦,那当如何?”

    “殿下来得可真巧,正好龙川别院用蒸汽机车带了列车在铁路上试验,若是殿下有意,便可乘此列车前往狄丘,所花费的时间,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时!”

    赵构坐过铁路上的列车,那时是十二匹挽马拉的大车,让他能在一个时辰之内从徐州赶到狄丘,他也见过蒸汽机,他在徐州、狄丘参观之时,多次在矿山中见到这玩意儿将矿底的积水抽出来,或者是从深达十余丈、三十丈的矿坑之中将煤、铁等矿石拖上来,他甚至在海州的一些棉纺织工厂中,看到了由蒸汽机带动的机械运转。

    “蒸汽机车……定然又是东海郡公的主意,这车子好使么?”赵构惊讶地问道。

    “殿下放心,东海郡公在这东西上投入的钱,那可是哗哗如流水,据下官所知,就不下百万贯!啧啧,也就是郡公有这大手笔,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郡公他早就看到蒸汽机的用处!”

    苗仲先狠狠把周铨夸赞了一番,声音正好可以让赵构之外那辆豪华马车中的两位帝姬听见。

    苗仲先背后,其实也是有朝中大佬的,虽然那位大佬如今处境不是很好,可是消息却是很灵通。赵构此次前来宣慰,为何要带这两位帝姬,其真实用意,苗仲先早就打听到了。

    对此,他是举双手赞成,而且早有决心,一定要全力促成此事。唯有如此,他可以既将自己与周铨的利益绑得更紧,也不虞得罪了朝廷。

    果然,在他大力劝说之下,赵构果然意动,然后来到那辆豪华马车边,小声与马车中的两位帝姬商议起来。(未完待续。)

四四零、赵构三进狄丘

    “妹妹,这样……不太好吧?”

    当苗仲先带着徐州的一伙官员开始忙碌时,安德帝姬有些犹豫地对茂德道。

    “有什么不好的,艮岳未被焚毁之前,铁路列车车道上,咱们姐妹不是常乘车游玩么,这不过是稍快些的列车罢了,倒是让人奇怪的是,不用马匹来拉……姐姐,须知在京中,却是见不着这样的车的!”

    茂德口中如此劝说,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此次东行的真实用意,安德与她都是心知肚明。她们肩负着羁糜周铨的重任,不知不觉中,当初教她们跳棋的那个少年,已经成长到了大宋皇室不得不用公主来安抚了。

    不过二人心中都不抵触此事。

    大宋的公主,地位并不算太高,多数都是下嫁与朝中重臣子弟,政治意味原本就浓。那些驸马们都没有什么本领,只是靠着父祖之荫立足,活得甚是窝囊。

    周铨不同。

    论功绩,大宋开国以来,少有人能够与他比拟;论财富,富可敌国是专门为他而设的形容词语;论长相,英俊得能拐走任何一位怀春少女的心;论性子,就凭他时不时送入宫中的那些小玩意儿,就知道他是个体贴人的性格。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联姻对象,若说还有什么缺憾,那就是他已经拐来了一位辽国的公主了。

    这是周铨广为诟病的一件事情,但正是这件事情,才让俩位大宋帝姬稍松了口气:若连这点缺陷都没有,她们也要怀疑,周铨是不是神仙中人,非人间女子之偶了。

    她们没有等多久,赵构便来与她们说,到地方了。

    自有仪仗张开布幔,将二人隔开,她们出了马车,活动活动手脚,便注意到眼前这座特殊的建筑。

    上方有“徐州列车站”五个大字,那笔划纵横淋漓,但字写得实在不算好。安德帝姬抿嘴笑了笑,小声对茂德道:“这便是列车站啊,听闻京师也要建呢,不过京师列车站的站名,定然是父皇手笔。”

    “这五个字是东海郡公所题。”茂德心细,看到了大字后的“周铨题”三字,低声提醒了一句。

    安德乃是郑皇后之女,宫中地位崇高,望见之后,又是抿嘴一笑,心里却道:“这位东海郡公别的都好,唯独不好读书,学问不够,故此字也写得……只能说是一般般了。”

    茂德却不这样以为,她手指轻动,暗暗摹了几遍周铨的字,心中便明白,这位东海郡公可是个不喜拘束、随兴而为的人。

    她们进了车站,此时徐州与狄丘间的列车开通已久,每日都有数千人乘车往来于两城之间。只不过今日赵构来乘车,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隔开,他们一行极是顺畅进入了侯车厅之中。

    自有人替他们办好了登车程序,两位帝姬穿过楼道,来到列车前时,都是吃了一惊。

    她们在艮岳中坐过那里的列车,马拉的六节车厢,不过是供皇家娱乐之用。但在她们面前的列车,却是一个巨大的蒸汽机车车头,拉着十八节车厢,每一节车厢比起她们在艮岳所乘都大。

    “这么长!”

    “这么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来,然后相视一望,都觉得有些失态。

    一个圆脸微胖的少女,从旁边行了过来,向二人施礼:“奴拜见二位帝姬,二位金安。”

    这个少女穿着很奇怪的制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大檐帽,虽然向二人行礼,可是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似乎面对的并不是大宋的公主,而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郎。

    “你是……”安德很喜欢她的这身制服,上下打量着问道。

    那少女指了指胸前的一块木牌,笑着道:“奴名为温芸,编号九五二七,乃是这趟列车乘务,专为两位效力,请二位随奴来。”

    她做了个欠身邀请的手势,然后在前领路,安德与茂德对望一眼,都是颇觉新奇。

    不仅她们,就是曾经乘过一次列车从徐州到狄丘的赵构,也觉得十分新奇。

    此时男女大妨尚在,因此列车上男女同车却不同厢,两位公主被领到了靠前的一节女贵宾厢中,看着连车窗都是用的玻璃,而厢中摆设也是舒适华美,甚至还有长长的卧榻供人休憩所用,两位一路奔波辛苦的公主几乎同时发出娇吟:“若是从京师到徐州,也有这样的车那就好了!”

    “京徐铁路若能建成,便有这样的车了,到时从京师至徐州,五个时辰可至,二位殿下若是夜间动身,在卧榻上睡一晚,次日早晨就可以赶到。”那温芸笑吟吟地道。

    然后她将贵宾厢中的各种陈设一一说与二位听,事实上就算是贵宾厢,其空间也不算大,只能放上八张长榻,外加十六个锦凳,也还是略显拥挤。但是比起马车里,已经好得太多,两位帝姬忍不住这摸摸那坐坐,后来都挤在了列车一边窗旁,向着外头望去。

    此时赵构仪仗都已上车,他们本人自然是乘了贵宾厢,但绝大多数还是挤进了后面的普通厢中。有两节车厢被专门用来招待他们,紧接着,原本封禁的车站便开放,于是人群涌了过来,二位公主看到足足有好几百人急匆匆地赶上车。

    “这些人都同我们一车,拉得动么?”两人不禁有些担心,这一趟车可就拉了近五百人。

    “殿下放心,这蒸汽机车改进过二回,力量十足,我们曾经试过,便是拉上五百人,外加几十万斤货物,它也能走得动。”温芸笑道。

    这种被周铨命名为“天行健”号的蒸汽机车,已经不逊于原本历史上的旅行者号,因此温芸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得她这般说,安德与茂德又是对望一眼,心中将信将疑。

    好在很快她们就能亲眼见到是真是假了。

    随着一声汽笛鸣声,车站中的铁钟被敲得当当作响,然后她们觉得身体狠狠震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玻璃窗外的景致,也开始缓慢后退。

    “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俩人年纪其实都不小,但此刻还是惊呼出来。

    对她们来说,蒸汽机带动的列车,实在是一种崭新的体验,看着路两边风景迅速向后移去,她们发呆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

    当然,这一路上伴随她们的除了温芸的讲解、路旁的风景,还有轻微的晕车不适。好在温芸早有准备,为她们提供了药丸,缓解晕车的症状。

    她们也在闲聊之中,知道这温芸就是龙川学堂中女学出来的,又问了一些女学中所设课程,两位公主都是极好奇,同时也将龙川学堂女学,当成此次狄丘之行必去的地方之一了。

    如温芸所说,当车厢里的座钟时针移动了一格多之后,他们便抵达了狄丘。

    因为是临时决定乘列车前来,所以在车站并没有迎接他们的人,倒是当仪仗整理好,赵构与二位公主也从火车的震动中平复心情后,如今的利国监知监赵不试才匆匆赶到。

    一来先是请罪,未曾迎接,然后就是责怪徐州知州苗仲先,不该让皇子与公主体验列车这等新玩意儿,再然后则是数落周铨,认为周铨不呆在徐州见皇子,而是跑回狄丘,实在是不应该。赵构上回来狄丘时,曾经见过这位出身宗室的知监,知道此人年纪虽然不算大,却只是个守成之辈,今日再见,觉得果然如此。

    但旋即,赵不试说的话让他吃惊了:“不过,殿下亲自体验火车之后也好,回到京中,可向朝廷力荐此物,此物利于军国大事,不可不推广之!”

    “啊?”赵构愣了一下,他刚才还不是反对自己乘火车么!

    再与赵不试细谈,赵构的目光越来越古怪了。

    与当初相见,这赵不试变化可真大!

    当初他只是个守成者,能够不正面与周铨冲突但又限制周铨在狄丘的影响,这就是朝廷对他的期望,但这短短的数年时间里,赵不试呆在狄丘,耳中所闻,目中所见,都是新鲜的玩意儿,而且这些东西,对于提高国家的税收,壮大国家的兵力,都有极大帮助,这如何能不令其深思?

    人,总是会变的。

    当初身负重任来此的赵不试,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同时,也受周围环境所染,开始考虑,若能将狄丘的种种技艺推广到全大宋,能给大宋带来多少财富与力量了。

    “当真是了不得,哪怕他嘴里埋怨周铨行事不周,但实际上,他已经极钦佩周铨了……这可是最忠于大宋的宗室子弟,他都如此,至于别人,可想而知!”

    赵构心中生出这个念头,心中暗生警惕,但又无可奈何。

    莫说赵不试,就是他自己,在对比了京师与狄丘之后,也不禁觉得,还是狄丘更好些。

    京师看似繁华,实则死水一潭,每日里争来斗去,都不过是将粪便吃进去又拉出来然后再吃进去,哪里比得狄丘,哪怕周铨本人已经不常呆在狄丘,可长期以来形成的制度,自然就有一种惯性,带动狄丘前进发展,甚至将那些从外地而来进入狄丘者,也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其中。

    就在赵构百感交集之时,赵不试陪同着他一行,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龙川!(未完待续。)

四四一、冷脸

    龙川别院现在不再是“别院”了,它已经被纳入狄丘城中,而且是狄丘许多人心目中的圣地。

    其实周铨从应天一直避到狄丘,并不只是简单地要摆谱给大宋皇室脸色看——他还没有浅薄至此。

    他主要还是回来表彰蒸汽机车团队的,同时,要将这个团队一分为二,抽设一部分人去研究蒸汽轮船。

    对周铨来说,推动技术进步始终是最优先的选项,技术进步上多花些时间人力财力,总比每日吃吃喝喝或者与高层勾心斗角花费的要好。

    “康王已经到了门前了,不好将他拦在门外啊。”他在研究着名单,琢磨哪些人调到蒸汽轮船研究队伍中去,哪些人留下来继续改进蒸汽机车并且使其能够工业化生产,听得梁红玉在耳畔嘀咕,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起身站直,伸了一个懒腰。

    梁红玉有些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动作。

    这个男子面对代表皇帝而来的皇子,却依然如此随意,仿佛大宋皇帝的旨意,还比不得他面前那张纸上的一串名单重要。

    跟在这男子身边当他的幕僚已经有两三年时间了,越是了解,就越觉看不透他,红玉甚至觉得,这人身上笼罩着某种有如传说的神秘迷雾,就如同民间传说,赵宋太祖皇帝出生时香气弥屋红日照地,故此有香孩儿称呼一样。

    但宋太祖那个,以梁红玉的聪明,自然知道是牵强附会出来的,可是周铨身上种种神秘之处,却是她亲眼所见。

    想着想着,梁红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红玉,红玉,你怎么了,这副模样?”她正想着心事,却听得周铨呼她。

    原来是想得有些投入,竟然忘了正事……

    梁红玉的面上更红,她嗔怪地看了周铨一眼:“我哪有什么模样,倒是你,何必做出这副姿态,人家皇帝老官,可是巴巴地给你送了俩位公主来的!”

    皇帝的这个打算,着实让周铨有些头疼。

    他清点自己身边,自己喜欢的或者对自己有意的女郎,似乎已经有三位了。

    而且,他希望自己身边的女子,是自己喜欢的,而不是什么政治筹码。

    “你冷落了康王没有关系,可别冷落了那两位公主,那可是金枝玉叶。”见周铨一脸遇到麻烦的神情,梁红玉又推了他一把。

    无论如何,赵构既然跟到了狄丘,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这一次见赵构,周铨没有再玩什么礼仪,将赵构请入客厅之后,他毫不客气地道:“康王何必再来?”

    赵构略一沉默,然后压抑住心中的怒意,缓缓开口道:“奉父皇之命,不得不来,莫非东海郡公觉得孤不应该来?”

    这厮难得硬气了些,周铨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从他微微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只是在硬撑。

    于是周铨笑了笑:“若只是来说些废话,有什么用处?大宋到了如今这地步,能用些废话把燕云之地要回来么?”

    “不说废话,东海郡公就直接纵火?”赵构反唇相讥。

    “谁先纵火,朝廷和我一样都明白,我等了三日,可是三日时间里,朝廷都没有给我一个交待。行,你们不给我交待,我就给你们一个交待。”周铨说到这,神情冷肃:“这么多年来,我对大宋,不敢说全无私心,但至少是做了许多事情,莫非这就是你们准备给我的回报?”

    “朝廷这些年来,也未曾薄待了郡公,以不到三十之龄,居爵郡公,封王可期……”

    “拿去。”

    赵构正要说话,却见周铨随手将一个布袋子递了过来,他一愣,却不敢接,直到周铨塞入他手中,他才握住那布袋,然后脸色大变。

    “这是东海郡公的印绶,我还给你,你们现在将这些年从我这拿去的还我,咱们俩不相欠,我也懒得管大宋和你们皇族,自去济州逍遥自在去,你们也省得看我不顺眼,整日防这防那。”

    “这,这……”

    赵构只是想着肩负使命,身边又有父皇派来的人盯着,所以不能在周铨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却不曾想,两人才说几句,周铨就甩了印绶。

    这次周铨的反应,实在让赵构琢磨不透。

    他心中甚至怀疑,是不是周铨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这就是要寻个借口,彻底翻脸?

    话说到这一步,赵构不想退也得退了。

    他苦笑着将印绶又塞到周铨手中,却被周铨随手一拍,这代表着大宋高爵显位的玩意儿,就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郡公,莫要与小子我斗气,我见识短浅,不会说话,又奉有父皇之命,责任重大,还请郡公看在当初与我的交情上,高台贵手,稍稍放过……”

    赵构的本性,就是极能隐忍之人。对于他掌握之中的事情,他可以毫不留情,可当实力高过他能够威胁他时,他也会舍下面子摇尾乞怜。

    上一回,他就是用这种手段,从周铨这里获得了支持,推动京徐铁路,结果回京之后地位大增,从一位可有可无的皇子,一跃而成太子、郓王之下,诸皇子中声望最高者之一。

    但这一次,他这一套不好使了。

    “康王以为我是出尔反尔之辈么?这东海郡公之印绶我缴还朝廷,从此以后,我便不欠朝廷什么,也希望朝廷莫要来招惹我。”周铨冰冷地道:“我安心当我的商人……说到这,东海商会也须要分割,康王你回去之后,和赵有章、童渐他们说清楚来,三月十五日在海州聚会,让他们遣人来参加。”

    这是要清算了。

    周铨创办东海商会的最初目的有二,一是借助一批权贵的力量,帮助东海商会迅速发展;二是利用东海商会,分化旧权贵,形成一批愿意用新方法经营的新贵族。等到他需要与旧势力决战之时,这些新贵族就是他的天然盟友。

    而事情到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东海商会已经壮大到无需朝中权贵扶助也能将商路铺至天下的地步,同时朝中权贵里,也有一批人确实开始倾向于用新方式经营产业,对于大宋目前的种种束缚深恶痛绝,甚至不惜与其割裂反目。

    典型的就是蔡行,这厮会离开京城来投奔自己,完全出乎周铨意料。

    赵构听得周铨这样说,终于意识到,周铨并不是在玩虚的,他是真心要和大宋朝廷彻底割裂!

    他咽了口口水,心中感到无比的恐慌。

    若没有这次北伐失利,他们都不知道周铨手中掌握的武力有多强大,还沉迷于靠着西军便可以控制周铨的迷梦之中。

    现在朝廷不会再对此视而不见了,而且在亲身体验到火车的速度与运载量之后,赵构甚至开始后悔,不该答应修建京徐铁路——此路修成,岂不意味着周铨自济州调来的兵力,只要在海州登陆,两天之内,就可以运至汴京城下!

    他一来对周铨表示出强硬,原因便是为此!

    只不过周铨比他更强硬!

    “郡公,郡公……”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康王殿下可以请回了。”周铨淡淡地道。

    事情陷入僵局,赵构一筹莫展,他还想留下来哀求,可看到周铨那冷冰冰的目光,却只能先缩回去。

    望了望身边的幕僚,其中便有父皇派来的人,他心里苦笑,若就这样回去,少不得要被父皇视为无能了。

    出了龙川别院的大门,赵构举目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人藏在棵树后,向他悄悄招了招手。

    蔡行!

    赵构心中大喜,忙走了过去:“见过小蔡学士!”

    “殿下,事情是否顺利?”蔡行顾不得礼仪,拉着赵构问道。

    “极不顺,郡公发怒,还将印绶交与我,要我还给朝廷。”赵构苦着脸道。

    “唉,此次朝廷真做差了,殿下,你知道郡公真正着恼的是什么吗,童贯也好,宗室也好,都是得了他大好处的,结果却在有事之时推他落井,这是郡公伤心之一也;太子也好,还有康王殿下你也好,当艮岳被烧之时,明知不可能是郡公所为,却都不为郡公说一句话,这是郡公伤心之二也。”

    蔡行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气,叹得赵构的心都乱了,而且多少也有些羞愧。

    赵楷不为周铨说话甚至陷害周铨,那是正常的,双方原本就是政敌。可是太子与赵构,都是得到了周铨支持的,二人却不为周铨说话,这是一种背叛!

    “将心比心,若是康王殿下遇着这样的接连背叛,会是何种心思,东海郡公虽然藏着几分私心,可天下人哪个没有私心,就是官家自己,也有几分私心,否则郓王那等人物为何能受宠信?”

    赵构连连点头,见蔡行还想唠叨下去,他却不想听了:“事已至此,小蔡学士,如之奈何?我观小蔡学士在此颇有些时日,与周铨甚是亲密,不如……请小蔡学士美言几句?”

    “你们都不为东海郡公说话,东海郡公自然不理睬你们,可当时还是有人替东海郡公说话了,殿下不去求此人,反倒求到我身上……我如今可也不受待见,殿下千万别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蔡行说到这,神情有些惶然。

    但这话却让赵构觉得眼前一亮!(未完待续。)

四四二、公主对公主对公主

    论及恩义,周铨绝对不欠赵佶赵构等人什么,他将郡公印绶相还,便是了结因果之意。

    但蔡行的提醒,让赵构猛然想到,当初茂德帝姬可是为周铨说了话的!

    周铨行事,一向恩怨分明,自己等人在他被构陷中伤时不为他说话,也就意味着此前结成的盟约全废,因此在他面前说不上话来,但是茂德不一样。

    况且,父皇令安德与茂德一起来此,自有其目的,正好将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想到这,赵构匆匆赶回赵不试为他们准备的宿处。

    安德与茂德各有房间,茂德喜欢将所有东西都自己收纳,安德则将事情都交给了使女,因此,俩人都在茂德屋内,使女把东西搬进来,然后茂德自己一一放好。

    茂德很享受这种过程,这让她心里觉得充实。

    赵构到得门前时,里面便是这样的情形,虽是兄妹,终究男女有别,所以赵构在门口停下脚步,唤了一声:“茂德妹妹可在?”

    茂德帝姬听见是他的声音,放下手中的东西:“九哥,奴在呢,可有何事?”

    “事情有些麻烦,东海郡公极是愤怒,已经郡公印绶尽皆交还与我……”赵构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忽略了自己在周铨面前强硬的一面,然后苦笑道:“父皇令你来此用意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事情不顺,唯有你当初在宫中曾为周铨说过一句话,令父皇怒火平息。我听小蔡学士之意,周铨极承你之情……”

    他在外边说,里边的茂德却是又羞又恼。

    若安德不在这里倒还好些,可是安德也在里面,听得这样的话,岂会不心生异想?

    果然,茂德偷瞄了一眼安德,就看到原本笑吟吟的安德神情有些羞恼,同时目光有些不善。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一路上行来,她们姐妹虽然未曾直接提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可是偶尔还是拐弯抹角地交流过。茂德很委婉地表示过,自己对于嫁与周铨并无兴趣,只是借着这机会出宫透气散心。而安德则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对嫁与周铨似乎很热情,甚至可以说,甚是期待此事的发生。

    “九哥说笑了,奴不懂国家大事,只是随口一句闲话,哪里敢让大臣承情,此事九哥不必求奴!”茂德说道:“况且父皇虽有心意,奴却无此心意,这等事情,九哥休要再提了。”

    赵构呆了。

    他原本以为,父皇让安德、茂德随他来,这两位公主帝姬没有拒绝,那就是有心嫁与周铨,却不曾想到,如今到了目的地,结果被他认为希望最大的茂德却打起了退堂鼓。

    要知道,茂德不仅为周铨说过话,而且早年周铨被召进宫时,也曾与茂德相见,此后礼物不断,另外,在诸帝姬之中茂德姿容最佳,若不是赵佶早有打算,蔡京都想为自己的爱子求娶!

    犹豫了一会儿,赵构在门外连连作揖:“好妹妹,事关重大,不仅仅是父皇旨意,更是天下百姓与大宋社稷的安危,我知道妹妹心善,周铨又是当世英杰,妹妹若能下嫁,也不算……”

    “九哥你越说越没样子了,此事回京之后,我必当禀报父皇,现在你且先离去吧!”听他干脆挑明,茂德更是羞恼,当即让一个使女出来,驱走赵构。

    赵构还不知道原因是为什么,他这等宫中生长的年少亲王,哪里知道女孩子家的心事,莫说未必同意,就算茂德心中千肯万肯,也终须要扭捏羞涩一番。

    将赵构赶走之后,茂德也没有了收拾东西的心情。

    她与安德并坐于榻上,目光望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三姐,我当真不想嫁与周铨。”

    “哦,这是为何,方才九哥有句说的不错,周铨可是当世英杰,然后我细想起来,这些年间,他可没少往宫中给你送礼物,打小,象什么玻璃镜啊,座钟啊,只要父皇有的,必然也有你一份,那时我们这些姐妹,就羡慕你羡慕得紧呢。”安德按住心中的不快,挤出笑来说道。

    只不过她虽然笑,可是话语中的酸味,却是隔着老远也能嗅到。

    茂德心知因为赵构那番话,姐妹之间,隔阂已生,她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苦笑。

    毕竟当初周铨给她送东西的事情,在宫中不说人尽皆知,却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妹妹第一次见到东海郡公时才六岁还是七岁吧?”安德又问道。

    “朝中大臣,往宫中送礼物也不是什么少见之事,他便是送礼与我,也就是想要我在关键之时能够为他说上一句两句话儿。”茂德道,心里却想到第一次见周铨时的情形。

    过去十余年,对此事她却记忆犹新,那时她们一群姐妹正在宫中游玩,她看到在一个大树下,一个长得俊俏的少年在玩跳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那少年身上,他抬起脸来,对着自己笑了笑,笑容甚是干净明亮,完全不象是宫中的宫女内监们的笑,猥琐卑微,也不象偶尔得见的大臣们的笑,虚伪深沉。当时,茂德就觉得这个人肯定不一样,对他生出了兴趣。

    因此她会去向周铨学习下跳棋。

    此后周铨就没少往宫中送过礼物,只要送给她父皇的,也必然会送给太子和她。太子哥哥性子迂直,将周铨送来的玩物砸了,周铨得知之后,便再没有往太子这送礼物,但给她的从来没断过。

    当时她心里就很替周铨委曲,好端端的送礼过来,不但落不了人情,反而被太子砸了,实在是太不知礼。

    她在微微发呆,那边安德心中的酸味越来越浓,忍不住瞄着她道:“还说无心呢,我看啊,没准当初你见第一面时,就动心了,那时你才多大!”

    这话有些损,可也是难免,安德是郑皇后的女儿,在宫中的地位比起茂德可要高。向来有好东西都是紧她先挑,然后才能轮到茂德,可是唯独周铨送来的礼物,却是她挑不到的——每次周铨都是直接送到赵佶那儿,然后委托赵佶转给茂德,这既示公开并无私情,也让宫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内监宫女们无法上下其手。

    所以哪怕安德母亲是郑皇后,她只能干看着心生羡慕罢了。

    她这边正醋味冲天,正想再说几句话儿出气,却听得外边乱轰轰的声响,她与茂德忍不住起身透着窗子往外看去,然后惊讶地看到,十余匹马冲开了护卫的阻拦,直接到了她们门前。

    她们所宿之屋,乃是狄丘最好的客栈,自然也是按照新式方法建起的砖混结构住宅。她们住在二楼,窗子有玻璃,因此掀了帘子透过玻璃,就可以清楚看到院中的情形。

    这队人马为首的,却是一个女子。

    这女子的服饰有些怪,和在列车上的那个温芸的服饰很有些象,梳着两条大辫,左右分垂在耳侧。她的长相倒是非常美丽,即使比不得茂德,也在安德之上。最让二人留意的,是在她的腰间,竟然悬着一柄弯刀,虽然藏在刀鞘之中,却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异。

    然后就见这女子一抬腿,轻轻松松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动作灵敏得就连禁军中的那些老手也未必赶得上。

    她下马之后,抬头望了一眼,似乎与二位公主的目光隔着玻璃对了一下,然后她笑吟吟地将马缰绳甩给上前来阻拦的一个男子,二位以主依稀记得赵不试介绍过这男子,是这里的主事。

    “听说大宋皇帝将他的公主派来了,我倒要看看,大宋皇帝派来的公主是什么模样,竟然敢来和我争抢!”

    这女郎笑吟吟地说道,而周围的卫士们被她带来的人隔开,赵构闻声匆匆赶来,却还没有靠近,这女郎就已经大迈步子,走进了楼梯间。

    安德与茂德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可俩人却同时对望了一眼,如临大敌一般。

    “那个辽国的公主?”茂德喃喃道。

    “不过是个被辽主废黜淫奔的女子罢了!”安德不满地道。

    她们在这嘀咕,不过却都不约而同往摆在卧室中的镜子里望了望自己的样子。

    嗯,不是为了争夺东海郡公,而是身为大宋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了辽国的公主!

    然后茂德起身:“到前厅迎客吧,不可让她坏了我卧室中的东西!”

    俩人走到外间的客厅,不一会儿,便听得门砰砰响了起来,还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开门开门,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打听过了,俩位宋国的公主都在,这也好了,省得我一一去收拾!”

    安德与茂德对望了一眼,茂德向一个使女示意,使女去将门大开。

    余里衍大步走进屋,手里还摆弄着马鞭,进来之后,她呆愣了一下。

    原本她以为,宋国的公主看到自己气势汹汹而来,肯定被吓坏了——听说宋国公主在大宋皇宫中生长,一辈子可能都没有离开过皇宫一步,乃是娇弱的花朵。

    但是,当她亲眼一见时,却发觉,这俩位坐在客厅主座方的女郎,却丝毫不畏,而且凭借女性的本能,她能感觉到,这俩位女郎的眼中,都燃烧着雄雄的战意。

    好吧,战就战,契丹人的公主,什么时候怕过!

    余里衍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笑颊如花:“我就是余里衍,大辽蜀国公主,你们谁是安德,谁是茂德?”(未完待续。)

四四三、周铨有妖法

    梁红玉轻手轻脚地将一份文件放在了周铨身边的桌面上:“这是流求淡水城交来的报表与计划……”

    “唉!”周铨愁眉苦脸地将文件接来,在他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大堆,足足数十份。

    若真要把这些文件批阅完毕,至少也得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他本性其实有些跳脱,并不是十分喜欢这些繁冗的公文处理,但是现在控制的地盘够大,治下之民够多,许多事情,他不管也得管。

    “往常都没有这么多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道。

    “积了几天的事情都要今日处置,所以如此。”梁红玉面无表情地回应。

    然后周铨就埋头于那些文件之中,梁红玉替他打开一扇窗子,又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这才退出书房,随手还将门给他关上。

    关上之后,梁红玉突然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但转身时,她却吓了一大跳:“唉呀……你这是做什么,象……象那个一样,吓死人了!”

    在她身后,师师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这样说,师师撇了撇嘴:“不是我象鬼,是你心中有鬼!”

    梁红玉怕鬼,这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晓。听得师师这样说,梁红玉脸色有些涨红:“我心里怎么会有那个,我明人不做暗事……”

    “休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得知康王来此之后,就去寻余里衍说了一大堆话,然后今天又故意将一大堆积下的文件给哥哥,无非就是支使余里衍去做恶人,用琐事缠住哥哥,不让他去解围!”

    师师毫不留情,将梁红玉的打算彻底揭穿,梁红玉脸上有些发烧。

    不过她眼珠一转:“你早就晓得我的打算了,对不对?”

    于是师师脸也有些红了。

    “你没有阻止我,也不曾提醒郡公,因为你……也希望这样对不对?”梁红玉又问。

    师师的脸更红了。

    “现在你还来说我,我可把你想做的坏事全都替你做了!”

    “我可没有求你!”

    两人小声嘀咕着,虽然相互争执,却都压低了声音,分明是害怕书房之中周铨听到。

    “你真的要在这里和我争吵,不去看热闹?”梁红玉眼珠又是转了转,小声问道。

    师师大为心动,她也很好奇,性子泼辣的余里衍,如果真被梁红玉挑唆得去找宋国俩位公主的麻烦,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于是二人又手牵着手,十分亲热地一起出了龙川别院,赶往半里外的旅店。

    这旅店其实也是周铨的产业,各种设备都是极为齐全,她们赶到时,正看见旅店里乱哄哄的,伸头一看,却见跟着余里衍的那群契丹女郎,正在院中与人嘻笑。

    周铨怕余里衍远离家乡寂寞,在她身边安排了十余名契丹女郎当随从,这些人平时也和余里衍一样要上学,闲时则相伴游玩。她们性子活泼,还保留了些契丹女郎的大胆,因此倒是颇受欢迎。

    此刻她们却挡着门口,将赵构等人拦住,不许他们上楼。她们都穿着学堂的制服,一见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而且说话时有时还会夹着几句契丹话,让赵构等人只能干着急。

    赵构唯一的办法,就是命旅店主事赶走这群“疯婆娘”,可旅店主人哪里会听他的,说不好听些,余里衍乃是主母,而赵构在周铨的地盘上算老几?

    只不过,那店主也怕出事,毕竟赵构还带了一堆护卫,若是这群护卫冲上去动了粗,莫说伤着了余里衍,就算是伤着了余里衍的随从,他也要吃持落。

    因此,店主召来了巡捕,正在尽力将赵构的护卫和余里衍的随从隔开。

    见师师与梁红玉过来,那些苦着脸的巡捕、护卫,总算是如释重负,有人叫道:“梁娘子,王娘子,你们来得正好,快进去看看吧!”

    二女佯作不知,还问了几句,然后才小快步跑上楼梯。赵构远远地望见她们,见余里衍的护卫和巡捕都不拦她们,不由奇道:“这二位是何人?”

    “梁家小娘子是东海郡公的幕僚,许多公事都是她处置的,王小娘子是郡公家养的小媳妇儿。”他旁边有人幽幽地答道。

    赵构一看,蔡行这厮不知什么时候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原来这位王小娘子就是闺名师师的那位……那梁家小娘子,应当就是惹怒周铨弄死朱勔的那一位了?”赵构问道。

    有关周铨的一些小道消息,他可也听说了不少。

    蔡行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里面:“看来先进去的,应当是大辽蜀国公主了,唉,殿下,这里头还不知会打成什么模样,咱们大宋的公主,未必是骑惯了马舞刀弄枪的辽国公主对手啊,好在是二对一……不过这二位进去了,不知会帮谁。”

    赵构鼻子都气歪了,这个时候,蔡行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他想知道,是出于对自己妹妹们的关心,关心,这是亲情,与蔡行这厮不一样,这厮最近跟周铨跟得太近,连父亲都不要了,显然是得了失心疯!

    师师与梁红玉走到了目的地,没到门前,她们就有意放轻了脚步,结果却没有听到争吵声,更没有听到打斗之声。

    俩人对望了一眼,不免有些疑惑。

    待到了门前时,却看到余里衍一手拉着一个,正眉飞色舞地和俩位宫装女郎说着什么。

    那俩女果然姿色秀丽,其中一人,更是让人惊艳,便是同为女子的梁红玉与师师,都不由心生怜惜之意。

    因为是背对着门口,余里衍并没有看到身后的来人,只是从安德与茂德的神情里,感觉到异样,转过身来看见红玉与师师二人,她笑吟吟地道:“你们可来晚了!”

    “晚……晚了?”红玉愕然。

    “对,我已经约好二位帝姬,接下来几日,我要陪她们逛街,将狄丘所有的衣服店全都逛上一遍,还有各种小吃店,那些卖小玩艺儿的小铺子也不能错过!”

    余里衍说着自己的计划,然后向梁红玉挤了挤眼,梁红玉莫名其妙,只能勉强微笑。

    她们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是看这边其乐融融的!

    “依我看,改日不如今日,你们现在累不累,不累的话我带你们去家店,那家店的羊肉汤当真是正宗,咱们先去喝一碗羊肉汤解解馋,然后再去逛街买衣服!”

    她是如此热情,拉着二位帝姬就走,根本不给她们拒绝的余地。

    二位公主半推半就,走到门口时又有些担忧:“就这样去……抛头露面,行么?”

    “宋人有句话,叫入乡随俗,到了狄丘,就随狄丘之俗吧,这里的女子,抛头露面的可多了,我们去逛的那些个店铺,特别是成衣店,几乎都是女子主持。”余里衍一边说一边又向梁红玉挤了挤眼。

    梁红玉咽了口口水,余里衍说的那家羊肉汤店她也去过,那儿的羊肉汤确实鲜美,就连她这般不常吃羊肉的江南美女都非常喜欢……不过等一下,自己该想的似乎不是这个,而是琢磨余里衍向她挤眼是什么意思,现在情形与她预想的不对啊!

    “你今日有空,要不要一起来?”余里衍见她呆呆的模样,笑着问道。

    梁红玉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师师呢?”

    “自然是一起。”师师当然不甘示弱。

    她要好好盯着这群女子,这些都是要与她争夺哥哥的那啥!

    于是五位女郎各自挽手下了楼,余里衍的随从伴当们也跟了上来,队伍一下子扩大,呼啦啦变成了二十多名女郎。

    安德与茂德还是有些局促,特别是经过赵构身边时。赵构有些结巴地问道:“二位……帝姬这是去哪儿?”

    “我们女儿家的事情,用得着你这厮管么?莫非你想着来陪我们拿东西,或者是替我们付账?”余里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撇了撇嘴:“虽然长得还算清秀,可比周郎差远了,一边呆去,不带你玩!”

    “这……这……”望着这群女郎扬长而去,旅店的主人见怪不怪,巡捕们干脆就跟上去随护,赵构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哪一出戏,他知道周铨很有感染力,所以连宗室出身的赵不试在狄丘当几年官都当得变了样,但自己俩妹妹才刚刚到,怎么就成这模样了?

    “方才那女子,就是辽国公主?”他向蔡行问道:“为何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胡女便是如此,再加上周铨宠纵,她带着一群女郎逛街是常有的事情,而且……狄丘这地方,女郎抛头露面不算稀奇,据说在济州,这等情形更多。”

    “便是胡女,也不该如此啊,周铨当真该好生管一管!”

    “我倒觉得……殿下,你看,她们竟然没有打起来,而是手挽手一起去逛街,周铨的本领,当真是让人敬服!”

    “确实……”赵构深有同感地点头,然后一拍自己的脑袋,自己怎么也变得有些怪了,莫非狄丘这地方,当真有改变人心的妖术?

    俩公主妹妹才到,就被人拐去逛街,消息传到京师去,父皇还不知会如何发落自己!

    不过……父皇也喜欢悄悄出去逛街,白龙鱼服之事,可没有少做,或许他面上怪,心里却也想着如此吧。

    “打住,打住,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这狄丘果然有古怪,周铨果然有妖法,将人迷糊成这模样,连我都如此!”发了会呆之后,赵构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未完待续。)

四四四、只见公主,不见皇子

    无论赵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俩位妹妹完全成了脱缰的野马,甚至连夜间,都被余里衍带出去。

    用赵构私下里对仆从说的话来讲,这是狄丘地界有问题,惹得原本在宫中非常恬淑的俩位公主都有些失心疯了。

    俩位公主自然是没有疯的,可是梁红玉却有些疯了。

    她想要看公主对公主对公主的大戏,结果看的却是姐姐妹妹的亲热戏,这与她这个编剧设定的内容不一致啊。

    而且这几天逛街,无论是小吃美食还是华服丽衣,都是她掏钱!

    原因很简单,余里衍说她有钱。身为周铨幕僚,她是有自己的薪水收入,倒是余里衍与师师,俩人没有正式职务,因此没有收入,完全是靠着周父周母或者周铨给钱。对余里衍来说,周铨是她男人,花周铨的钱天经地义,对师师来说,则是用父母兄长之钱,亦是没有什么好羞涩的。

    当然,这二位暗中都有周铨送给的产业,师师自不必说,就是余里衍,在济州岛也有属于她的牧场,这些都被余里衍赖掉了。总之要梁红玉掏钱,当着安德与茂德的面,梁红玉又不能显得小气,于是乎,一大群人逛街,她一个掏钱,哪怕她私囊甚丰,可也被刺激得不小。

    一大早,她将今天的文件整理好,放在周铨书桌上,神情有点恍惚,琢磨着今日是否还要继续,周铨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没用的。”

    “啊……什么?”

    “我是说,你若是想看余里衍与俩位公主的热闹,那是没有用的。”

    梁红玉顿时双颊流丹,这可怎么办,被发现了,被看出来了,当真是羞死人了!

    除了羞之外,还有些害怕。

    毕竟她设计挑唆余里衍去对付俩位大宋公主,这等事情,往小了说是好玩儿,往大了说,则是让周铨后园不靖。

    以她此时略有些尴尬的身份,挑起这等事情,很容易激怒周铨。

    不过此时周铨脸上却是浮着温和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没用?”见周铨没有生气的模样,梁红玉大着胆子问道。

    “你小瞧了余里衍,莫忘了,余里衍可是从皇宫中出来的,她母亲在宫中可是有死敌的。红玉,别看余里衍平时很粗枝大叶的模样,实际上,她心里都明白呢。”周铨缓缓道。

    梁红玉低下头,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所以啊,你这几天没少掏钱吧?”周铨又笑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最笨的是我!”梁红玉道。

    她想到这几天自己花的钱,不由得大感心痛:“不行,我得去寻她们要钱去,这可是我的私房钱,我要存了当嫁妆的!”

    在周铨面前说出“嫁妆”二字,她面上又红了起来,周铨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嫁给我还需要什么嫁妆?”

    于是梁红玉大窘,撒腿奔出去,动作比平日里快了两倍。

    望着梁红玉的背影,周铨又是一笑,然后眉头微微挑起,晾了赵构好几天,似乎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如同他与白先锋等暗中谋划时所说,现在还不是彻底脱离大宋的时机。赵佶虽然荒唐,不过算不上倒行逆施,因此人望只是稍减,而赵姓宗室在民间仍得人心。真要与大宋反目,阻力会非常大,更让周铨有些不愿意的,是会造成很大的人力损失。

    每个华夏之民的性命都是宝贵的,即使必须牺牲,最好也是牺牲在向外拓展的征途之中,而不是在并非十分迫切的内斗之上。

    赵构此时则难过得要命。

    连接几****都求见周铨,结果却被挡在门外,以他堂堂皇子之尊,又带了圣旨,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但当周铨将东海郡公的绶印交还之后,他才意识到,唯有周铨承认,他才是赵宋的臣民,若周铨不承认的话,赵家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偏偏此时大宋内忧外患,承担不起与周铨翻脸的危险,别的不说,若东海商会真的彻底完蛋,大宋国库每年要少近千万贯的收入,而皇室收入也要少两百万贯,对于这几年过惯了大手大脚日子的大宋来说,这是难以接受的。

    再加上与日本、高丽的贸易线路因此中断,可以说,大宋八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不复存在,而为了防备周铨可能从海上的骚扰,东南沿海一带必须加紧防备,这又是一笔巨大开支,收入减少,开支增加,仅此一项,就足以将大宋拖垮。

    周铨也会有损失,但他控制了日本的金山银山、高丽的粮食产地,再加上海贸可以绕过大宋本土,他完全可以撑下去,而大宋不能。

    无计可施,又没有好的幕僚大臣,赵构只能又将蔡行请来问计。

    “康王何必担忧,我看如今形势倒是大好,康王此行,必不辱使命!”蔡行却是眉飞色舞:“殿下只须去求二位帝姬就是,她们再寻大辽蜀国公主等说事,须知这世上还有比枕边风最易说动一个男人的事情么?”

    “可是如今二妹整日在外,连面都难见上……”

    “何须多虑,狄丘虽然不小,可也不大,她们逛上几日,不就逛厌了?”

    这一点蔡行却说错了。

    安德与茂德逛了几天,不但没有逛厌,反而越逛越有兴趣。最初时只是逛街,后来陪着余里衍去读书——周铨专门安排了人教余里衍数学和自然等方面的知识,主讲老师便是师师。安德与茂德最初很是不解,余里衍如此得周铨宠爱,为什么还要每天花上几个时辰去学习,待得知这是周铨的意思,周铨以为每个女子亦有同男子一般的受教育之权,这样女子就能在许多岗位上顶替男子,将男子解放出来去从事女子不能从事的工作,她们在惊讶之余,也不禁大感振作。

    茂德甚至说出“女子以色娱人之事,自东海郡公而止矣”这样的评价来。

    安德也是深有同感,在狄丘的每一天,她们姐妹俩都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渐渐她们明白了,那东西就是“自由”。

    越是如此,她们就越想留在这里,待听得余里衍说济州岛五国城比起狄丘还要好玩有趣,她们甚至还想飘洋过海,到济州去。

    这日随着余里衍上了一堂课,她们回到了旅店,却看到兄长赵构眼巴巴地站在楼梯口前等着她们。

    “二位皇妹,事情可办妥了么?”赵构问道。

    “余里衍说了,明日周郡公会见我等。”安德抢着说道。

    茂德却是一笑,没有与姐姐争这个功劳。

    “那就好,那就好……”

    赵构松了口气,旋即又皱紧了眉,这次见面虽然是一个机会,可是若他无法在见面期间说服周铨,接下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其人了。

    然后等到次日,赵构准备好一肚子的说辞,正要去见周铨时,却傻了眼。

    周铨的说的见面,是见俩位公主,根本不把他包括在内!

    安德与茂德也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俩人都有些犹豫,却是余里衍抓着她们的手,非常亲热地道:“只是略设家宴,你们远道而来,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咱们女眷相聚,与他们男人无关,周郎也只是和你们见个礼,放心,有我在,他不敢乱来!”

    这一点二位公主倒是相信,她们可是亲眼见到余里衍射猎的本领,但或许她们心中还有些失望,毕竟在喜欢上狄丘的自在之后,她们对让狄丘有此巨变的周铨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在某种程度上说,她们倒希望周铨能够“乱来”,这样她们就可以一直留在此地,不必再回到处处拘束的大宋皇宫了。

    她们二人也就第一次进入了龙川别院周铨的府邸。

    整个建筑面积并不大,比起皇宫差得多了,更别提艮岳。也没有太多的园林花木,就算种着的一些,都是很常见的。好在这时正值春日,百花齐放,倒让人看得不显枯燥。

    余里衍先是将她们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将自己收藏的许多小玩意儿展示给她们看,大约到了中午时分,有卫士在门前禀报,说是午饭已经准备好,于是便将她们带到了饭厅之中。

    大家分宾主入座,这时周铨才出来露面,茂德暗暗观察着他,发觉他话语虽是不多,却每一句都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在他面前,并没有在父皇或者皇兄面前那种压抑感。

    周铨不讲究什么食不言,问过二位公主是否过得习惯,还表示了歉意,说余里衍这几天肯定没少烦扰她们,然后余里衍就反驳,周铨和余里衍斗了几句嘴,看起来象是争吵,可是稍有心的人便知道,他们的争执之中,暗藏浓情蜜意。

    在宫中不是这样的,赵佶的嫔妃们,哪怕是皇后,都小心翼翼地奉承着赵佶,希望得到赵佶的宠爱,但这种因奉承而来的恩宠,也会因为色衰而消退,她们看得多了。

    在吃完完之后,周铨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今日还有一事,当初艮岳被烧,京城内外皆以为是我所为,官家亦是震怒,若非茂德帝姬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如今局势会变成如何,让我不愿想象……不知帝姬可有何事需要我效劳的,若有,只须说一句话就是。”

    此语一出,众人神情都是肃然,就是大气惯了的余里衍,也开始屏息凝神。(未完待续。)

四四五、开诚布公

    余里衍并不知道茂德帝姬为周铨说公道话之事,因此,她目光有些惊讶。

    这几日相处,她发觉茂德帝姬比起安德性子要柔婉,安德因为是皇后嫡女的缘故,多少还有些傲气。

    却不曾想,柔婉的茂德帝姬,却还为周铨做过此事。

    而安德看着茂德,心中却半是羡慕半是嫉妒。

    跟着余里衍到处去“疯”的这今天,恐怕是安德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她也从梁红玉身上,见识到什么是女子的自信。

    甚至她穿行于大街小巷之中,与那些普通人家的女郎交谈,也有特别大的收获。原本以为平民之女,生活应该是相当紧凑的,却不曾想,原来平民之女也有这么多乐趣。特别是在没有诸多规矩的限制之后,她感觉连呼吸都要顺畅许多。

    因此,她原本对下嫁之事就不反感,现在更是有些向往。

    可如今周铨表露出对茂德另眼相看的意思,让她心中忧忡:很明显,让周铨挑选的话,肯定会挑茂德而不是她。

    或许自己该再做些努力——自己生母乃郑皇后,她的影响力对周铨会有更大的帮助,或许周铨这样的英杰人物,考虑联姻的话,更重视的应当是这个?

    在众人瞩目之下,茂德白皙的脸渐渐变红了。

    她的眼中,最初是茫然困惑,她不曾想周铨会在这个场合说起此事,这是什么意思,因此她一反往常总是躲着周铨的目光,而是向周铨望了一眼,然后与周铨目光相对,她的茫然就就变成羞涩和束手无策了。

    好在是出身于皇宫,在羞窘之后,她反应过来,起身向周铨敛衽一礼。

    若以旧的礼仪而言,帝姬身份高贵,只应当是周铨向她行礼,而不该是她向周铨行礼。可她起身行礼非常自然,就是心中嫉妒的安德,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莫说是她们,便是太子殿下在这种情形下,似乎也应该向周铨行礼。

    “奴所说的,不过是一句公道话罢了,当不得郡公如此……如此郑重道谢。”茂德说道。

    “帝姬太过谦了,虽然是一句公道话,可那个时候敢说公道话,便已经是冒着风险。不管别人如何,我周铨是知恩图报的,帝姬一言之德,周某不能不报。”

    周铨这话里可就带着讽刺之意,只不过他讽刺的不是茂德,而是大宋朝廷里的君臣上下。

    论及恩义,周铨对大宋朝堂的恩义岂少了,可是当出卖周铨有利可图时,无论是童贯还是宗室,都毫不犹豫地嫁祸于他,而赵佶更是每年从周铨这儿弄到手近两百万贯钱,却依然怀疑他。

    茂德沉默了会儿,也不知她是否听得懂周铨的讽刺。

    “奴没有什么想要的……若是郡公真有心,那……只请郡公再给九哥一个机会,让九哥能见见郡公。”好一会儿之后,茂德轻声说道。

    周铨哑然一笑。

    旁边的安德神情有些黯然,而梁红玉眼睛忽闪了两下,看着茂德时有些惊讶。

    “你既然这么说,那好吧,我下午便抽时间见一见康王,不过,茂德帝姬,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

    茂德点了点头,示意洗耳恭听。

    “十余年前,我初见帝姬之时,还只是一市井少年,只想着投官家所好,让自家不至于受权贵所迫害,为此我献与官家水泥制法,此后因缘际会,作为使臣,出至辽国,得遇余里衍。彼时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国,甚至身犯矢石,亲临杀戮,最危险之际,女真恶贼,离我与余里衍的距离,还比不得现在你离我的距离。”

    “我为大宋说服辽国,得有榷城之盟,但回宋之后,朝中权贵瓜分好处,我与家父却被迫离京,来到狄丘。我亦毫无怨言,家父更是任劳任怨,乃有如今之狄丘城。”

    “此后我办东海商会,开拓海外,收济州而平日本,战辽阳而取河套……于财,我令大宋国库年增收入不下两三千贯,官家内库不下二百万贯;于地,因我之功,大宋乃逐夏于大漠,自辽人手中得取河套丰腴之地,又自我手中得半个燕云……我不用大宋一兵一卒一钱一粮,而为大宋拓土万里,使高丽宾服,日本顿首……”

    周铨一件件说自己做过的事情,安德与茂德听得面泛红晕,而师师、余里衍与梁红玉,则是目光迷离。

    这些功绩,任何一件做成,都足以夸耀百年,周铨却只是用了十余年时间将之完成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在二位帝姬面前显示我多有才能,这些功绩,虽是我所立下,却也有机缘巧合在内,特别是数场大战,为我而死者血流成河,每每思之,我都甚为惶恐,不得不努力做事,为的是让这些为我而死者不白死,他们的家人亲友可以得到荫庇。我欠他们的,但是,我不欠朝廷的,也不欠官家的!”

    此话一出,众皆凛然。

    安德与茂德,无言以对,同时心中,也隐隐觉得,自己父皇如此对待周铨,确实是亏待功臣。

    “直到如今,我对华夏仍是忠心耿耿,对官家亦无不敬之意,不过,什么都是有限的,任何事情,若只是单方面的付出,或者一方付出远远大于收获,那必然不能长久。我知道二位帝姬恐怕不太明白我所说,但这无妨,你们将我之言源源本本说与康王听,他会明白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周铨起身,向二女行礼,然后告退。

    他这一离席,接下来气氛就有些冷场,这个时候,师师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主导权,只用了片刻功夫,众女又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了。

    宴罢散去,借着送两位帝姬之机,梁红玉拉住师师,有些懊恼地道:“我是不是有些傻?”

    师师一笑:“何出此言,你若真傻,哥哥如何会将你留在身边?”

    “你和余里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都是厉害之人,我耍的那些小手段在你们面前,肯定是惹笑话了……莫说你们,就是这二位帝姬公主,看上去娇弱,实际上都是胸藏丘壑,倒是我,自诩聪明,却是比不过你们……”

    “你这可说差了,余里衍和那俩位帝姬是什么身份,她们可是皇帝的公主,眼里见惯了这种事情,自然都极厉害。论及聪明,我们都不及你,因为你可以帮得上哥哥呢。”师师微微一笑。

    “你若愿意做,这些事情,你能做得更好……”梁红玉有些纠结。

    “我么,打小就是哥哥教的,十余年下来,总得有所长进……要不岂不显得哥哥没有用?”师师挤了挤眼。

    一晃十余年过去,当初的童稚,她只在周铨面前还保留几分罢了,如今她年纪已长,换作别的人家,早就可以嫁人了,岂会没有自己的想法。

    但她是一个特殊的人。

    不知不觉之中,她也用周铨的形象来要求自己,比如说,若周铨在外拼搏,她就要会他安排好家中大小事务,不令这些琐碎的事情,扯住周铨的后腿。

    周铨给余里衍请的老师,最主要的一件就是她。

    “你觉得周铨身边这几位女子都怎么样?”

    在梁红玉与师师暗中讨论的同时,安备与茂德俩位帝姬同样也在讨论着她们。

    问话的是安德,在安德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后,安德觉得自己的希望大增——明显周铨不会留下一位偏向父兄的公主,而她的母亲郑皇后则可以在许多方面帮助周铨。

    所以,自己这位妹妹,她已经不再把当成自己的对手。

    “蜀国公主豪迈爽朗,梁红玉精明聪慧,但若说最出众者,却是王师师。”

    安德想了想,不禁点头:“确实如此,将此女放在百人之中,哪怕不出声,也是最惹人注意者。”

    说到这,她心中有些感慨,若自己真的得偿所愿,留在了狄丘,面临的竞争也不会轻松。

    一直在等着妹妹们回来的赵构,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待听说这个再见周铨的机会是如何来的之后,他也颇为感慨。

    但又听得安德与茂德转述的周铨话语,他面色沉重起来。

    换别人这样说,甚至换了个时机周铨这样说,这番话都是大逆不道。

    偏偏此时,大宋内忧外患,周铨有底气说出这番话。现在大宋必须哄着他,为此连两位公主都送出来任他挑选,别的事情,有什么忍不住的?

    赵构又想到第二次出京时父皇拉着他说的一番话,那番话,只有他父子二人知晓,就是太子与郓王,都对此一无所知。

    “好吧……我明白了。”他沉吟许久,才记起向自己的妹妹道谢。

    他将二位公主转述的周铨所言,说与蔡行听,蔡行听罢,连连啧了两声:“这不好办啊,周铨可是积怨已久……他这么说,显然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赵构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二人商议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有一个结论。

    “欲打动周铨,唯有开诚布公!”

    到得下午未时左右,周铨派来人来请赵构,二人这次相见的地方,仍然是上回的客厅,才分宾主落座,赵构便向周铨拱手道:“父皇有意令蔡太师退休致仕,另外京徐铁路之事,父皇亦有意拖延……”

    此语一出,周铨也是一愣!(未完待续。)

四四六、走着瞧就是

    蔡京在相位上已有多年,赵佶此时要他致仕,分明是要以其为此次北伐失利承担责任,若是如此,主要责任在蔡京之身,童贯与赵楷等自然就责任轻了些。

    蔡京与周铨关系谈不上好,但俩人间却有一种默契,蔡京为周铨发展工商大开方便之门,而周铨则明面上对他甚是恭敬,必要之时可以替他清除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之人。

    京徐铁路拖延,是因为赵佶对周铨的恐惧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本赵佶还指望着京徐铁路修成之后,可以凭借西军压制周铨,但现在莫说西军折损过半,就算保存完好,赵佶也不指望面对数万辽军会惨败的它们,能够压制住仅凭万余人就打得十余迈辽军落花流水的周铨。

    以前他只想着京徐铁路可以帮他运兵,现在却要担心京徐铁路会帮周铨运兵了。

    去蔡京,缓铁路,是赵佶防备周铨、重振朝纲的两手。

    若放在两年前,这是好招数,但放在现在……

    周铨眼中寒光闪动,却是一发则收。

    “蔡太师年迈,身体不好,北伐期间便一直抱病不出,这段时间又是有恙在身,父皇以为朝廷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需要年富力强的宰相,故此令其致仕,以其子蔡学士替之。”赵构又补充说道。

    因为蔡行与周铨关系相当不错的缘故,所以赵佶认为,以蔡行之父蔡攸为相,应当可以部分消弥周铨对换相的疑虑。这是他弄不清楚周铨与蔡京的实际关系,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判断。

    “换相之事乃朝廷大政,我一介平民管不着,铁路若欲不建也可,由朝廷将两期募集的铁路债券赎回就是,这是朝廷出尔反尔,总不能让我私人垫钱。”周铨想了想,淡淡地说道。

    赵构苦笑,周铨以“平民”自居,分明是不准备收回东海郡公的印绶了。

    “郡公,郡公,父皇有意封郡公为济国公……”

    “不必,替我谢过官家的好意,我对当什么济公没有任何兴趣。”周铨不等赵构说完,便一口回绝:“你们赵家的官儿和爵位,我是半点都不想要了。两位公主应当把我的话带给你了,我不欠你们赵家的,从今以后,在商言商,要我做什么事情,付出相应的价钱吧。”

    国公的称呼,听起来很风光,在大宋也几乎是位极人臣的标志,可对周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郡王与县侯,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区别。这让赵构实在很头痛,皇家收揽天下英雄的手段,无非是名爵财禄,财禄之上周铨富可敌国,甚至比皇室还要有钱,现在对名爵也没有了兴趣,那当真就是油盐不进了。

    “父皇欲许婚予郡公,二位皇妹随我而来,真实意思,想来郡公也知道……”

    “这就更荒唐了,这不过是官家一厢情愿,此非才智之士所献之策,官家身边,定然有奸佞之人。”周铨噗的一笑:“况且你来此也见着了,我已有师师、余里衍和梁家娘子在侧,无意更多美色。”

    ****也不行,赵构嘴里苦得紧,他此刻深深意识到,原来大宋对上周铨,真正可用的筹码并不多。

    “那郡公所欲者何,还请直说,无论能不能做到,至少我可以充当信使,将郡公真实之意转给父皇,免得小人作祟,离间父皇与郡公的君臣情谊。”他一咬牙,叹着气说道。

    “京张铁路不可拖延,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周铨双眸闪动,嘴角浮着冷笑:“我知道官家所忌者何事,无非是惧我谋逆,领一军沿铁路至京师,而京师禁军不堪战——我倒想问问,若我真有此意,我如今率击败辽人的那支军队占据京东两路,朝廷能奈我何?”

    赵构张着嘴,没有想到周铨将此事明明白白揭露出来!

    “我不太读书,只爱读史,你回去之后,请官家读一读唐史吧,大唐如何待郭子仪的……我不是狄武襄,任人欺凌却不会反抗!”

    这就是赵宋皇帝所担心的啊!

    赵构用可称之为幽怨的目光看着周铨,心说你要是狄武襄公那就好了,朝廷如何还会忌惮你!当初狄青立下若大的功劳,却还是给一众文官揉圆搓扁,最后抑郁而死。

    要知道当时朝廷之中,对狄青可谓人人喊打,令他惶恐无比,这若没有得到赵宋皇帝的示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此事我会转述与官家……”

    “康王,我说句有些狂妄的话,将京徐铁路修好来,是朝廷解破如今危局的一个机会。朝廷便是再忌惮我,也只是远忧,朝廷如今的近患有三,其一是辽人会不会乘势南下,其二是金人会不会背盟,其三,则是中原百姓困弱不堪,人心骚然。如今京徐铁路两则,所雇佣青壮人数高达二十余万,牵连的户数超过十五万,而间接为此效力、从中获取衣食的百姓则多至百余万。托京中商会大兴、各权贵纷纷圈地种棉的福,这些百姓都没了田地,若不能给他们生计,他们恐怕就要斩木揭竿去京师向官家讨要生计!”

    赵构听到这里,悚然动容。

    确实,这百余万百姓,才是燃眉之急,若铁路真的拖延或者停建,这些由农会组织起来的百姓,不可能不找朝廷讨要说法,底下的小吏多嚣张不法,他们在弹压之时,很有可能就激起民变。

    民变一起的话,这可是在大宋腹心之地!

    “中原若乱,南面的摩尼教徒,肯定也会起事,那个时候,中原、江南两乱并起,河北辽人大兵压境,不需要我做什么,朝廷就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我若真有反意,其实让你们中止京徐铁路之事,才是真正最合我利益。待朝廷与乱民打得焦头烂额之际,我出兵收拾局面,上应天心下顺民意……算了,越说我越心动,不如你回去同官家说清楚来,这京徐铁路,我不建了!”

    “不不不不……”

    赵构一连串说出十余个不字来,这下他可是真慌了。

    周铨描述的情形,确实有极大可能发生!

    此前朝廷将周铨的威胁放在了头等位置,考虑问题都是从解决此威胁出发,但经周铨提醒,赵构意识到,真正的大威胁,倒不是周铨本人,而是京徐铁路沿线被农会组织起来的百姓们!

    周铨说数量百万可能略有些夸张,但数十万是有的,他们若得知朝廷拖延铁路进度,令其没了收入,当真会起来造反!

    一想到那等情形,赵构不寒而栗,他忍不住看着周铨:“郡公当初倡导要建铁路,莫非早有预料?”

    周铨冷笑:“我还预料到童贯会将北伐败仗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来、宗室会教唆着京中暴民去烧东海商会呢!”

    这是反话,赵构听了默然不语。

    “我力主修建京徐铁路,主要有二,一是通财,你们知道,我对一切能赚钱的事情都很有兴趣;二则是……”

    周铨说到这,微微一停,赵构心中却是一动,觉得自己似乎要听到一个关键了。他拱手行礼:“郡公勿要吝于赐教!”

    “第二个目的,是为救你们,我早料到西军离开本地战意不足,京中禁军只剩花架子,而河北禁军则黯弱不堪,可是朝廷北伐收复燕云又是人心所向,因此北伐之败不要避免,唯一可疑者,是败于辽人之后还是金人之手。若是败于辽人倒还无大碍,可是若引入金人,金知大宋虚实,岂有不南下之理。此时大军新败,自燕云至京师,再无可用之兵,敌骑南来,京师空虚,何以阻挡?少不得要召天下之兵勤王,彼时我自京东起兵,凭借铁路,数日之间可至,得解京师之围。”

    这确实是周铨当初的想法。

    不过,他不是为了救赵姓皇族,他从来就不欠赵姓皇族什么,他只是不忍心京师百万百姓,遭此荼炭之灾。

    而且此事若真的发生,失去了河北屏障之地,整个中原就完全曝露在异族铁蹄之下,汉人危矣,华夏危矣,那可不只是京师百万百姓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亿兆黎民、百年气运的事情。

    见赵构默然不语,周铨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当初我说童贯必败,你们不是也不相信么……反正在你们心中,宁可信童贯、信金人,也信不过我。那也无妨,咱们走着瞧就是。”

    “不敢,不敢……除了京徐铁路之外,郡公还有何求?”

    赵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开口说道,现在他明白,在京徐铁路的问题上,周铨不会有任何退让。这事情他做不了主,只能将周铨的话全转给父皇。

    “别无所求……若一定说有,就是其余照旧,东海商会接下来会有一番动作,童渐与赵有章将会被逐出商会,另外,东海商会与天水商会之争,朝廷勿要介入。”周铨缓缓道:“我可以保证,东海商会所用手段,都符合朝廷法度,除非天水商会又如同上回一般,先行采用不合法手段,而朝廷对此又无所反应。”

    赵构微微一窘,但旋即,他开口了:“还请郡公受济国公之爵,另外,何栗将被从海州知州职务上调走,以张叔夜为海州知州!”(未完待续。)

四四七、张叔夜

    张叔夜望着眼前的延福宫,深深吸了口气。

    “张公,官家正等着呢。”梁师成催促了一句。

    张叔夜点了点头,大步向前,迈入宫中。

    等着见他的只有赵佶,此时赵佶双眉紧锁,显然不是很开心,见到他来,也只是勉强一笑:“张卿请坐。”

    近来朝廷里氛围有所改变,比如说官家对官员甚是敬重,凡有所见者,皆会赐座。张叔夜拱手谢恩,然后坐下半边屁股,上身坐正,目不斜视,对于围着赵佶转的那些宫女们瞧都不瞧一眼。

    赵佶暗暗点头:颇有大臣之体。

    “朕听闻卿颇知兵事,又曾任海州知州,想要请教卿,海州是否为用兵之地?”

    张叔夜心里登的一跳,面上也不禁浮起惊容。

    “海州多河泽,又在海边,臣在之时,城墙低矮,易攻难守,非用兵之地也。”他思忖了一下道:“不过十余年过去,臣未再去海州,如今情形如何却不知晓。”

    “苏迈治海州时,倒是曾扩建城池,但也只是将港口纳入城中,以备防海贼骚扰……”

    赵佶将案几上的一叠文书向前推了推,有宫女将之呈到张叔夜面前。赵佶心中对已经去世了的苏迈当真是心情复杂,一方面此人与周铨合作颇深,几乎令海州都姓了周,这是他很恼怒的事情;另一方面,再检视此人知海州时所有文书奏章,赵佶发现,其实苏迈已经默默加固城防、控制海港,强化了海疆防御,在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为防备周铨可能的背叛做了不少准备。

    让赵佶有些好笑的是,这些防备措施,不少都有周铨的署名,由此而见,至少在当时,周铨确实并无谋逆之心的。

    在赵佶发呆之际,张叔夜看完了全部资料,他将之收好,然后正色道:“若来敌自海上来,海州城可守,但能否守住,须看双方兵力对比与……火炮对比!”

    “火炮对比!”赵佶在一瞬间坐正来,仿佛一个见到教师的学生。

    他如今对“火炮”这二字当真是极为敏感。

    “正是,臣这二年来花了不少时间专研火炮战例,臣以为,到如今为止,火炮真正的威力尚未发挥出来……火炮最犀利之处,在于它能用于攻城,若有百十门火炮,天下再无坚城矣!”

    张叔夜开始讲解火炮在攻城时的应用,特别提到,那沉重的炮弹轮流轰击之下,不但城头无人敢于坚守,而且城墙本身也会在这反复轰击中崩塌。

    “天下再无坚城……张卿是第一个对朕说到此事者啊,此前都说火炮用于野战威力巨大……”

    赵佶有些喃喃,然后失魂落魄。

    他很清楚,大宋比起辽人、金人,野战之上最多就是持平,但大宋擅建城、守城,这让周边的游牧民族奈何不了大宋的坚城,可是火炮将会彻底改变这种情形。

    “倒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张叔夜徐徐说道。

    “什么办法?”

    “以火炮制火炮!敌方攻城,所用火炮要便于移动,其炮必不重大,射程就有限,相反,我在城上或者城中,投高处险要之地,可以安置射程更远、炮丸更重的重炮,彼时我可轰敌,而敌不能轰我,则优势在我,敌方亦无法在我城前从容集结。若在城外,择战略要地,另设炮台,精兵守之,与城中火炮成犄角之势,则敌军便十倍于我,亦难攻克!”

    赵佶闻道此言,精神一振:“若来敌乘船,炮在船上呢?”

    “海州城不必担忧,我可以在连岛和南面山上修建炮台,船上的火炮,同样不可能有炮台重炮射程远,只需少量的水师,配合炮台,则来敌无法登岸。”

    赵佶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哪怕周铨真的动用了济州岛的海军,海州城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赵佶心里又有些犹豫,张叔夜表现得太好了,所以他还想留张叔夜在京中,负责京城的炮台选址与防备工程。

    见赵佶不说话,张叔夜再度坐正,亦是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之后,赵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派出赵构前,虽然暗中告知,要拖延京徐铁路建设,可是此事未必能得周铨同意,因此必须做两手打算。京师防备还不是很急切,反而是海州,必须即刻做起来。

    “我欲请张卿再次出知海州,以备海寇……张卿以为如何?”

    张叔夜早就猜到了,但当亲耳听得这话,还是心神一凛。

    他正待回应之时,突然间听得外头咳了一声响,赵佶示意他暂时不开口,沉声向外道:“朕不是说过了,在张卿奏对之时,若无大事,不得打扰!”

    “官家,大喜,大喜啊,辽人惨败,其国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皆为金人所克,辽主遁逃至燕京,辽国……要灭了!”外头传来李彦兴奋的声音。

    赵佶闻得此言也是大喜,几乎跳了起来:“果真如此?”

    辽国要完蛋的话,他就不必担忧耶律大石乘胜攻入大宋了。

    “正是,童贯遣使送来捷报,他借师复燕之策,已初见成效,如今他正督师北进,辽人军中诸多汉将,纷纷与他暗通款曲!”

    听得这里,赵佶再无犹豫,看着张叔夜道:“请张卿以礼部侍郎、微猷阁待制知海州,如何?”

    “朝廷意欲如何对待东海郡公?”张叔夜很明白自己这个任命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开口问道。

    “使东海郡公为大宋忠臣。”赵佶略一犹豫,然后缓缓开口。

    “臣明白,臣必不负圣恩!”

    张叔夜是真明白了,他在政治之上,与旧党走得比较近,其从弟张克公曾猛烈抨击蔡京,因此他甚招蔡京猜忌排挤,最落魄时,甚至被赶到西安去看草场。此时朝廷提拔他起来,特别是去接手刚在海州没多长时间的何栗,目的可不是一般。

    让周铨为忠臣,若是不忠呢?

    赵佶没有说,是要张叔夜自己把握,不过,若是张叔夜把周铨逼得不忠,想来到时赵佶也不会吝啬砍张叔夜的脑袋来安抚周铨。

    总之这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就象赵佶对周铨的态度一样,大爱其才,大忌其力。

    赵佶还有点不放心,叮嘱道:“周铨性子外谦而内傲,服理不服人,行事之时,多有逾矩之处,只消不是谋逆不忠之事,你能忍则忍,能听则听——别的事情不敢说,但民事之上,周铨乃当朝第一,你不妨多向他请教。”

    张叔夜心里暗暗生出一丝羡意,能让皇帝如此看重,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当真是举世罕有了。更何况这个年轻人,几乎是白手起家,完全凭借自己的见识与才能,才开创出这样的一份基业。

    因此他点了点头:“臣虽然以为周铨跋扈,但从不否认其人之才,臣知道轻重。”

    君臣应对已毕,赵佶亲自将张叔夜送至书房门口,张叔夜感激涕零,临走之时,更是长揖及地:“臣必不辱使命,官家只管放心就是!”

    他走了之后,赵佶却是叹了口气。

    李彦禀报了所谓的好消息之后,还在书房之外,此时凑上来笑道:“官家以张叔夜制周铨,当可安枕矣!”

    赵佶却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他心里还是惴惴,张叔夜去海州,或许可以牵制一下周铨,可是真正要想让周铨俯首帖耳甘心从命,还需要别的一些事情。

    比如说,要训练一支能够打仗的军队。

    沉吟了会儿,他说道:“折可求、姚平仲来京了么?”

    李彦张开嘴,好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他的一点心思,全在奉承赵佶上,这样的人事调动,他根本一无所知。

    赵佶有些厌恶地翻了他一眼:“把梁师中唤来,朕有事要召他!”

    梁师中在奉承之余,还能帮着做点事情,这段时间赵佶对他冷落,只是因为他与周铨走得太近罢了,不过现在既然连康王都已经派去,又准备以张叔夜调换何栗,也该到了重新起用梁师中的时候了。

    李彦低着头,眼中嫉妒之光闪了闪,却不敢有任何意见。

    没有多久,梁师中匆匆来到赵佶面前,神情有些激动:“奴婢见过官家,奴婢近日身体不适,未能在官家身边侍候,还请官家恕罪。”

    分明是赵佶疏离他,但梁师中却说是自己之责,这让赵佶大为满意,他将梁师中扶起,温言相慰,看得旁边的李彦更是嫉妒无比。

    “姚平仲与折可求自西北边疆来此,应当就是这两天可以到。”不等赵佶问,梁师成就知道他的意思,恭声回禀:“奴婢是以当初童贯自西北返京的时间来算的,他们不知朝廷有何旨意,一路不急不徐,早就是今日,迟则是后日便能抵京。”

    “朕欲编练新军,你觉得他二人是否堪用?”

    梁师成苦笑道:“奴婢乃是宫内宦者,不懂军事,不敢胡乱评价军中大将。”

    “你且说,听不听在朕。”

    “北伐之战,仲师道虽败,却是阵殁,据闻亦给辽人重创,故此可见,西军还是有些战力的。但如今军中大将,与朝中大臣一般,多属老迈,锐气已失,官家选拔新锐,当能为新军带来新气象。”梁师成道。

    这番话,正合赵佶心意,他罢去蔡京,为的就是任用新人,重振朝纲。

    “只是要练新军,须得钱财,这财上……实在不乘手啊。”赵佶自言自语。

    梁师成背上汗冒了出来,他一躬身:“奴婢这些年搭上周铨的钱,倒是小赚了些钱……官家若是不弃,奴婢愿将这些钱献与官家!”(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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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周铨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要为华夏之族、炎黄之裔,把握住这机会,浪潮卷时光,风华绝大宋!大宋风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