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四、欲抱大腿而不得
周铨其实很想看兀术在接到新通告时脸色会怎么样。
但显然兀术一点都不想让他看到,为了避免太过刺激这个刚刚蒙受了巨大损失的“可怜人”,周铨只是让人将一封新写好的书信放在了岸上,然后便再度启航。
书信里说,如果有海运需要,可以遣人到海峡对岸的下关,在那里,将新建一座港口,由东海商会控制。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往北前去下关,将那里还残存的几艘高丽人的船带走。
是带走而不是摧毁,高丽人造的船虽然远比不上宋船,可是在濑户内海里面航行,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另外若只是往来于对马海峡,同样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周铨既然要完全控制住东海航运,只靠海州和济州的两个船场,造船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需求的速度。
而且,济州的船场主要还是将海州造好的船改造成战船,到现在,周铨手中拥有的可以用火炮攻击的战船也只有八艘,跟他来日本了五艘,还有三艘留在济州,毕竟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老巢被人端了。
下关之行极为顺利,当周铨的船队抵达时,不等他发布命令,就看到下关上方升起了表示投降的白旗。
“高丽人怎么回事,直接投降?他们可是有两万人,此次日本之行,就是他们人最多!”
看到那面白旗,憋着一肚子怒意的宋行风咆哮着说道,这分明就是和他过意不去,如果个个都这样,他还到哪里去寻找立功的机会!
他的咆哮声如此之大,甚至传到了周铨的耳朵里。周铨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有这种心思的,怕不只是宋行风一人,此时他囊中人才渐多,若有民政方面的才华,象是孙诚等辈,倒是极容易出头。流求那边包括金山在内,共有六座城镇,人口少的治下也有万余人,几乎相当于大宋一个下县,人口多的,象是金山、河口二镇,人数多达三四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若是包括治下的土著,人口还要更多上近万人,这数量比得上一个中县了。
这些地方,都需要治理管理的人手,哪怕济州学堂如今每年都有大量的学生出来,也还是觉得不够用。
但是军事方面的人才,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就只能纸上谈兵,这如何能显示出他们本领,又如何能让他们快速增长功劳,登上高位?
孙诚如今为流求总督,与他同时在周铨身边的李宝,却还只是一个营正,两人的薪资差距足有两倍之多。哪怕单是从收入上讲,众人也希望因功晋升,早点拿到高薪。
若是处处都是一战即降,他们哪里去寻立功的机会?
周铨暗笑之时,港口中的高丽将领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此人正是王英,他原本在长门,长门被周铨一顿乱炮轰尽之后,他转而来到下关。高丽人主力正在拼命向东拱,要在日本组织反击之前尽可能多抢到粮食人手,因此王英和他的水手们就成了下关这边的留守。
此时下关只是一座小村,高丽人来此,倒是给它带来了繁荣,四里八乡的妇人,不少在这儿搭上个小棚,搔首弄姿倚门卖笑,然后就是头脑机灵的货郎,挑着担子穿行于高丽人的军营之外。
周铨在船上遥眺这一幕,摇了摇头,如此军士,哪里谈得上战斗力。
此时王英被小船带来,这名高丽将军爬上绳梯,才见周铨就立刻拜倒,恭恭敬敬地道:“下官拜见制置老爷!”
这家伙的态度之好,周铨都不忍心欺负他了。
“你叫王英?”周铨问道。
“是,下官当年在江华岛,曾有幸得见制置仙容,自兹一别,下官时时怀念在心,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与制置相见。幸哉幸哉,如今在日本又能拜见制置!”
听着他谀辞如潮,不要钱地汹涌而来,周铨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旋即他心生警惕,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高丽棒子玩命地吹捧他,归根到底,还是想要从他这儿占得便宜去。
“今日我来此,是为了下关港之事,此地地属要冲,我有意将之控制于手中,你们高丽人……”
“制置来了,此地理当由制置管理!”王英毫不犹豫地道。
与辽国、女真不同,高丽可是被周铨打服了的,济州岛之战,举高丽全国之力,尚且败得没有一点脾气,何况现在,周铨的东海商会实力大增,更有炮船这等利器!
而且就是现在,在高丽还有好几个东海商会的租界,高丽国王也随时准备,只要女真人大举南下,就直接躲到江华岛东海商会的租界中去。
如此恭顺之下,周铨想要借机发飙都没有借口,他略一沉吟:“你们移到长门去?”
“若是制置需要人手,下官愿意带着我**卒为制置效力!”王英道。
这话说得有水准,王英完全不想回长门去看耶律大石那张狗脸,而且,如今东海面上,谁不知道,跟着周制置,人人有肉吃!
此前迫于无奈要和辽人合作,如今有可能抱上周铨的大腿,再要去和辽人捆在一起,那就太蠢了。
周铨却不想让高丽人占这便宜。
“不必了,你们不愿去长门,那就往东,只要将下关让出来就行。”周铨冷淡地道。
王英再度恭敬地下拜,见周铨没有继续与他说话的意思,他小心地道:“那卑职就去办事了。”
“去吧,我给你五日时间,将你们制造的垃圾也都收拾好来!”
王英退出了船,回到小船上时,他苦笑道:“不知为何,似乎在下触怒了周制置,叶将军,你能否替在下打听一些,在下哪里做得不好,以便下次改过。”
他好歹是高丽军的主帅,周铨不搭理他没关系,叶楚却需要与他打交道的,闻得此问,点了点头:“我会去问的。”
“一定要问,唉,叶将军,我也不瞒你,我可真不愿意在契丹人身边做事……”
王英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讲的倒是真心话。
没有比较就没有优劣,哪怕周铨下令将高丽的船破坏的破坏抢走的抢走,但王英觉得还是跟在宋人身后,他们能扬眉吐气过舒心日子。宋人虽然霸道了点,但还讲理,辽人是根本不讲道理,而女真人……连什么是道理都不知道。
更何况,跟了周铨,高丽人的利益才有保障。
打发走这厮之后,叶楚回过来,也确实问周铨:“制置,高丽人还有数千在下关,若是能让他们留下来,至少有人可以帮咱们干一些杂活啊。这免费的劳力,不要白不要,特别有些事情,咱们不好做的,可以令他们去做。”
“不对,叶楚,你想的不对,高丽人再听话,还能听话过日本人?高丽人能做的,日本人也能做,只会比他们做得更好!而且你看,就高丽人那纪律,那些骚首弄姿的女人,直接抱进军营之中,若留他们在此,恐怕会带得我军军纪也败坏!”
“是,是我思虑得不周道!”叶楚有些赧然,他只想着眼前可以利用高丽人现成的劳力,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高丽人搬得很快,周铨给了他们五日时间,但实际上只用了两天,这几千高丽人就往东去了。在他们离开前,周铨已经传令,招募日本青壮为劳力,因为有“饭团管够”这一项,那些种了一辈子米却没有吃过几回饭团的日本农民,纷纷涌了过来。
他们到来之后,周铨直接就将原本的下关村拆掉,那些来出卖色相的妇人,原本想着高丽人走后再赚赚宋人的钱的,但被周铨毫不手软地赶出了下关村。她们还不死心,还在村外游荡,想着寻找机会,勾搭上一位宋人老爷,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算是明白了宋国的这支军队,与高丽人的那支军队有什么区别了。
这让她们不得不灰溜溜地收拾起简单的行囊,开始也往东边过去,追随那些高丽人。
然后周铨就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是说,高丽人将萧嗣先送过来了?”
得到叶楚的禀报时,周铨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高丽人还有这样的胆量。
下令攻击石见银山的萧嗣先,竟然被高丽人送到了他这边来,难道说高丽人就不怕得罪了辽人么?
“听护送他来的高丽人说,是萧嗣先自己坚持要到下关来的……”
“他想见我?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想要见我啊。”周铨咧开嘴,露出一丝森冷的笑。
叶楚面上有难以按捺的笑意:“那倒不是,他如何敢来见大郎,他不知道我们已经占了下关,被高丽人接应到之后,又不愿意回长门去见耶律大石的脸色,便要求来此地。”
“噗!”
周铨把口里正在喝的水都喷了出来:“高丽人也没有告诉他?”
“他又没问,高丽人当然不会主动告诉他,反正他自己要来下关的,那就护送来呗,据说这厮刚被接应到时,相当凄惨。”
萧嗣先被接应到时,确实相当凄惨,他带走的近两千辽兵,先是被叶楚一顿狠揍,损失惨重,然后在日本所谓中国地方的群山中,受到高屋带领的各路日本山贼骚扰,等他与高丽人会合的时候,身边连两百人都没有了。
“人在哪里?”周铨也想见一见这个胆大妄为的辽国贵族。(未完待续。)
三四五、与制置是亲戚
萧嗣先人还没有到下关,但离得下关已经不远了。
他对高丽人的招待很不满意,从群山中钻出来之后,高丽人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给他,更别提美人醇酒了。他能感觉到高丽人隐约的敌视,但他不在乎,有大辽的实力作为后盾,他根本不怕这个属国玩出什么花样。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喜欢看这些属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不可奈何的模样。
“想让我去见耶律大石那个家伙,去被他嘲笑吗?”冷冷哼了一声,萧嗣先想起了高丽人主将王英的劝告。
那厮原本也该呆在长门的,显然,耶律大石回来之后脾气不好,将那厮从更为繁华的长门赶走。而耶律大石脾气不好的原因,萧嗣先不问可知,他带走了两千人去攻打石见银山,必然惹怒了周铨,所以耶律大石正在忙着善后。
相到这,萧嗣先这厮不但不担心,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能断掉周铨与辽国的关系,自己此行就不算失败。至于这样会不会有损大辽利益,他却管不得那许多了。
“前边就是下关?”望着远处影约的山林,萧嗣先问道。
“是,前边就是下关。”
“你们在下关还有些船吧,到时送我回大辽,这该死的鬼地方,我片刻都不想呆了。”萧嗣先漫不经心地道。
原本是来蹭功劳的,结果功劳没有捞到多少,折损了不少兵力,萧嗣先觉得,自己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高丽人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他,看得萧嗣先毛骨悚然,不悦地道:“怎么,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们也欲拒绝?莫非以为只有耶律大石可以杀你们高丽人,我萧嗣先就杀不得你们高丽人?”
“哪里,哪里,只是那边的船……有些状况。”带路的高丽人勉强说道。
“有何状况?”
“有人已经先占了船。”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无论是谁,都让他乖乖地将船让出来,哼,耶律大石弃部不顾,私自离军,致使我军损失惨重,若我不回去诉求,哪里会有兵力补充?”
说到此处时,萧嗣先暗暗为自己的聪明感到骄傲,以他对耶律大石的了解,这家伙现在肯定忙着收拾残局,自己乘这机会跑回国内,将责任往他头上一推,没准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谁让耶律大石私自隐瞒有关银山的消息,还私自离开部队,跑到济州去见周铨!这全是现成的罪名,他一样都辩解不了!
若是真能拱下耶律大石,自己独掌大军,再从国内调得数万人马来,石见银山之仇自己终究要报一报,哪怕奈何不了周铨,恶心恶心这厮,再将当地的日本土著全都杀灭,为自己出心头的一口气气……
他正想着间,却觉得不对。
高丽人越走越快,转眼间,护送他来的五百高丽人,就将他与他的亲随甩开了。
他从群山中钻出来时,身边只有不足两百人,为了防止“日本盗贼骚扰”,王英出于“好意”,此行为他安排了五百人护送,可现在,这五百人竟然离开了正道,纷纷向两边山林中奔去。
萧嗣先心中一凛:不对劲,这些高丽人在耍什么名堂?
就在这时,他听得周围密林之中,鼓声震天,杀声四起!
这样的喊声中,萧嗣先呆了一下,然后变色:“高丽人和日本人勾结起来了?”
他当真是蠢死的,到这种地步,还以为高丽人勾结了日本盗贼,要夺他的财物!
直到东海商会的龙旗出现,萧嗣先才明白过来:“不好,快跑,快跑,是周铨!”
若说这世上他最怕的人是谁,以前或不可知,现在嘛,毫无疑问就是周铨。
他一切举动,在辽国可以凭错姐姐的恩宠、兄长的权势,不受追究,但若是他落入到周铨手中,这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在他看来站在文妃那一派的周铨,肯定很乐意砍下他的脑袋。
因此意识到自己落入周铨的陷阱,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不过得了高丽人通风报信,周铨如何会让他轻易得脱!
不仅如此,跟随着他一起来的契丹人,在深山老林中钻了近一个月,此时都是疲惫不堪,兵无战意,将无战心,又只有区区两百人。故此当商会护卫中暴出“弃械投降跪地不杀”的喊声时,几乎有一半立刻扔了兵刃跪在地上。
“蠢货,他们喊不杀,就不杀么?”一个契丹士兵自负豪勇,推倒身边跪地的伙伴,就想上来厮杀。
“你才是蠢货,那边是东海商会,是蜀国公主驸马的部队,只要不反抗,看在蜀国公主的面上,他们不会难为我们。但若是反抗,一百个都是被杀的!”
身后另一个同伴将这个家伙抱住了,大声喝骂,这家伙愣了一下,觉得对方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言可以反驳。
因此这位自负豪勇的契丹士兵,也扔了武器,规规矩矩地跪倒在路边。
原本萧嗣先还指望着这些士兵浴血奋战,帮助他争取到脱身机会,哪知道他才跑出几十步,所有的辽国士兵就都跪了下来,唯有他身边十余个最为亲信的属下,挺刀护着他前奔。
而在他身后,那些商队护卫不管跪地弃械的人,只是向着他追来。
这回头一望,萧嗣先吓得魂飞魄散:“挡住他们,挡住他们,护我脱身有赏,重重有赏!”
结果这一嗓子,连跟随着他的几个人都散了。
萧嗣先茫然失措,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境地,他想要继续逃跑,然后面前一条大汉飞奔而来,不等他闪开,当胸就是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萧嗣先还想爬起来逃走,却被那大汉一脚踏住,然后揪住了胸襟,快活地大叫道:“我的,终于逮了一个,这是我的!”
抓住萧嗣先的正是宋行风。
他憋了许久,终于寻得了一个机会,抓住了萧嗣先,因此洋洋得意,还忍不住回头望了韩世忠一眼。
终于立下如此功劳,自己可以争过韩世忠一头了吧。
可就在这时,他心中警兆大生,忙松手后退。
噗!
一柄刀贴着他的衣襟而过,在他的胸前划出一条口子,不仅衣裳被划破,就是肌肤也出现了血痕。
更重要的是,萧嗣先将他逼退之后,折身就走,眼看就人闯入山林之中。
此时韩世忠身边一少年张弓搭箭,噗的一声,箭若闪电,直贯入萧嗣先后腿。萧嗣先惨叫了一声,脚下失力,摔倒在地,顺着山坡就向下滚去,恰好滚到那少年面前。
那少年如同宋行风一般踏住了萧嗣先,但没有大意,而是踢开萧嗣先手中的刀,又用一枝箭顶在他的咽喉之上,怒声喝道:“敢动一动,就要你性命!”
“该死,这厮是我的!”
宋行风气急败坏跑了下来,好不容易到手的一条大鱼,竟然就这样飞走了,他心里实在是不甘。
“是你的?落到谁手中是谁的!”那少年一扬眉,哼了一声,满脸不服气。
“岳飞,你想和我抢功劳?”
“谁要和你抢,但是我的,那就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这抢走!”
韩世忠身边的少年,正是岳飞。
他在下定决心之后,也进入了军官学校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来周铨有意将他安排到了韩世忠部。周铨是知道岳飞性子的,他看上去沉默稳重,其实是有些傲意,不是韩世忠这样边军中的悍勇之士,恐怕无人能与他相处。
韩世忠知道周铨极看中这位义弟,也是将自己的边军经验倾囊而授,而宋行风总爱与韩世忠争功,岳飞早就瞧他不顺眼,今日从他手中将萧嗣先的功劳抢来,虽然是无心之举,可宋行风若真要争,岳飞也绝对不会相让。
宋行风气得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压住怒意:“好,好,岳飞……”
“行了,行了,宋老五,你还要和鹏举一个少年去争,赢了就很光彩吗?”见宋行风要说出狠话来,韩世忠插了一句嘴。
宋行风听得他这话,眼珠微微一转。
韩世忠是周铨义妹夫,岳飞是周铨义弟,自己投靠周铨以来,虽然也得重视,可同这二人相比,终究是疏不间亲。
“罢了,罢了,这功劳就让给你们吧。”他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离开。
但在他心中,却是将韩世忠与岳飞都恨上了,甚至对周铨,隐隐也有埋怨之意。
他觉得当初在高衙内的手中救下阿莲与师师时,自己是第一个出手的,岳飞便是要寻个义妹夫,也应当先考虑自己才是。
若当时阿莲所许之人是他,那么此时情形,必然大不一样,他早就升职升到营正一级,甚至可以成为周铨之下护卫军中第一人!
哪里会象泼韩五这个蠢人一般,到现在连个营正都不是,机会给他,简直就是浪费!
他带着怨气离开,那边,萧嗣先终于被带到了周铨面前。
“这厮大郎要如何处理?”叶楚问道。
“制置饶命,请制置饶命,我乃大辽皇后之弟,皇后乃余里衍之母,说起来我是余里衍舅父,与制置是亲戚,还请制置饶命!”周铨还没有说话,萧嗣先就叫了起来。(未完待续。)
三四六、赎人
“今捕得盗匪一员,自称是辽国副帅萧嗣先,携部属一百七十四人,请贵方派员前来相认,并商讨赎人事宜。”
即使是到了下关港外,耶律大石还记得自己看到的周铨那封信上,让自己哭笑不得的内容。
萧嗣先这厮倒是能逃,从日本的群山中逃了出来,只不过逃来逃去,还是没有逃出周铨的手掌心。耶律大石心中暗恨,周铨为什么不干脆将之杀死,却要生擒活捉。
生擒活捉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消息传到自己这里,让自己去赎人。
想到周铨此前派人送来的文书,那苛刻至极的条件,耶律大石隐约有一种感觉,他们远征日本的行动,根本就是中计了!
只怕周铨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远征日本上来,防止他们给东海商会捣乱。
只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为何他们远征之举出奇的顺利,日本的守备虚实,有人泄露给他们,渡海的船,有人替他们准备好,甚至连海图和攻击目标,恐怕都是周铨所拟定。
唯一脱离了周铨策划的,就是萧嗣先这厮,蠢到去攻击石见银山,其结果就是成了周铨的俘虏。
“若真是如此,周铨此人太过可怕,萧嗣先之愚行,恐为我大辽招来灭顶之灾!”
耶律大石以己度人,不认为周铨与余里衍的感情真能起到什么作用,当涉及到利益之争时,区区一介女子,岂能左右周铨的心志。原本周铨与辽国有着一丝香火情缘,可是萧嗣先之举,将这丝香火情缘彻底破坏掉,那么接下来,无论是金国西向,还是大宋北上,周铨都会坐壁上观,绝对不会再帮助辽国了。
而辽国若再试图借余里衍来利用周铨,只怕会适得其反,在辽国的亡国之征中,周铨也要插上一手。
“萧嗣先,你为什么不去死!”
想到这里,耶律大石再次破口大骂。周围的卫士们面面相觑,耶律大石虽然年轻,可气度上佳,能让他气成这模样,当真很少见。
“下关到了。”正在这时,陪同他们前来的宋国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陪耶律大石来提宋行风,失了擒获萧嗣先的功劳,他本来就一肚子闷气,周铨为了安抚他,让他去接待耶律大石,但他对这点功劳不以为意。
男儿功劳还是该马上去取,而不是象个文吏一样迎来送往。
“宋将军,这下关……咦?”
此前耶律大石也来过下关,那时下关在高丽人控制之下,因为战略地位优越,所以耶律大石也有意从高丽人手中要过此处。只不过彼时下关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耶律大石看了一遍之后就再无兴趣。
此时再远眺下关,他感觉到不同之处了。
仅在他们前往下关的道路上,就有不知多少日本人,扶老携幼,向着下关赶去。而原本通往下关非常崎岖难行的道路,现在也有大量的日本人,正在整修。道路两侧的田里,农夫正在收割庄稼,他们同样干得兴高采烈。
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耶律大石咽了口口水,心里觉得很奇怪,周铨究竟有什么秘法,能够让这些原本和牲口没有什么区别的日本人绽放出活力来。
“宋将军,你对日本人的看法是什么?”耶律大石向旁边的宋行风问道。
“还行,好的劳动力。”宋行风简单地道。
“呵呵,也就在周制置手下,他们才能变成好的劳动力,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懒惰、愚昧、不知进取的废物,除了赌博能让他们兴奋起来,就只有皮鞭和钢刀能让他们行动起来!”耶律大石道。
宋行风看了他一眼,微微撇了一下嘴。
确实,刚到日本时,这些日本人给宋行风的印象也差不多,除了耶律大石所言之外,这些日本人还没有家国观念,甚至可以说,他们对自己的国家很是冷漠,当宋人抵达时,他们最关心的,是能不能从宋人那里得到一些小礼物,为此,他们可以替宋人带路、干活,甚至指证那些公卿们派出的代官的财富储存之地。
不过这样更好,这样一来,对日本的统治就更容易了。
“宋将军觉得,如何能让日本人更加听话?”
“莫要问我这问题,我是武人,只知打仗。”
在宋行风这里碰到了一个软刀子,耶律大石只能打个哈哈,不再说话,跟着他继续前行。
在一片被平整出来的空阔之地上,如今已经建起了营房,此地背风靠海,日本多树,因此木栅栏早就树了起来,还有不少日本人从各地砍伐合适的树木,将之送来,建成营寨需要的各种建筑。
与此前耶律大石来过的高丽营寨不同,这里戒备森严,营寨外十丈处就有壕沟,所有外来者都必须呆在壕沟对面,凡有敢于接近者,必被喝问,而若不经同意就越过壕沟的话,脑袋就会挂在壕沟外的木桩上。
“等着。”耶律大石也不例外,到了壕沟前的木桥边,宋行风扔了这两个字,就跑进去了。
“宋人控制下关才多久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个月没?”
“也就将将一个月的时间罢了,却给我一种感觉,这里仿佛翻天覆地了一般。”
周围随从在窃窃私语,耶律大石感到一阵烦躁,分明是过了中秋,眼见往冬日去的天气,他还是额头冒汗。
宋人展示出现的可怕的组织能力和调度能力,让耶律大石觉得无解。面对这样一个势力,大辽真能竞争得过么?
竞争不过,那就学习,徒弟终有超过师傅的那一天,向大海要财富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向制度要财富!
耶律大石暗自拿定主意,他和兀术一般,想要将东海商会的殖民制度学来。只不过兀术学得只有形而无其神,骨子里仍然是奴隶制的那一套,耶律大石能学多少则不知道了。
反正他是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好生观察,多多了解。
没等多久,宋行风又跑了出来,请他们进去。在进入栅栏之后,便看到一群人正在夯土为墙,看起来是要将栅栏之内建成一座堡垒。耶律大石瞄了一眼,心中觉得有些多余,以周铨现在的威势,谁敢来招惹他?
就是这一眼,他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当说不只一个,那边两百余名正在夯土劳作的,可不都是契丹人么。萧嗣先那个大傻瓜,便在其中,此时正好抬起头来,看到耶律大石,他立刻扔了手中的工具,向着这边跑来。
“大石林牙,大石林牙救我,我在这呆不住了,我一日都没法呆了!”
因为脚上的箭伤未完全好透,萧嗣先跑起来是一扭一扭的,加上在工地上操劳的缘故,可以说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不过耶律大石却丝毫不同情于他,相反,看得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耶律大石心底反倒有几分快意。
不过面上,他还是装出了愤怒的神情,这既是装给萧嗣先看,也是为了方便过会儿同周铨讨价还价。
“此乃我大辽远征军副帅,你们怎么能如此待遇,我大辽与东海商会一向交好,也多次予东海商会便利,换来的就是这般苛刻?”
“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耍嘴皮子到制置面前耍去!”宋行风又是冷冰冰**的一句。
耶律大石张大嘴巴,开合了好几下,然后苦笑。
这完全是搞反了,身为契丹人的自己是个文人,而身为宋人的对方却是一个武人,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自己还真是想多了。
“大石林牙救我,大石林牙救我啊!”正在这时,听得萧嗣先又叫了起来。
却是几个日本人,七手八脚将他拦住,其中一个穿着宋人服饰的,还挥着鞭子抽打,让萧嗣先疼得嗷嗷乱叫。
这厮生长在富贵之中,便是学习骑马射猎,也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前段时间从山中逃出,这段时间在下关服苦役,当真是把他折腾得够戗。
“萧副帅,你且先安住,我这就去求周制置。”耶律大石叫道。
虽然恨不得这厮死掉,可若真如此,等待他的就是萧奉先的报复,因此,还得要管的。耶律大石已经可能想象得到,自己见到周铨之后,他会如何狮子开大口。
不狠狠出一次血,他是不会放过萧嗣先的。
如同他料想的一般,周铨答应放走萧嗣先的条件,就是和萧嗣先同等重量的白银。
萧嗣先有一百四十斤重,换了一百四十斤白银,周铨还是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耶律大石心里却觉得,萧嗣先连一百四十两黄铜都不值。
其余被俘的辽国士兵,同样按体重来,只不过换取的是与体重相当的铜。
这代价并不算太高,至少远远没有达到耶律大石心中的底线,他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今日的周铨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有一件事情要请大石林牙得知。”他心里正讶然,却见周铨笑眯眯地道:“日本人派出了一支三万余人的军队,正在贵部赶来……他们乘船而来,前锋已过仓敷,直指熊野……你可能不知道这是哪,熊野现在被高丽人控制,不过王英说了,他挡不住三万余人的日本军队,需要你的援军!”(未完待续。)
三四七、肺要气炸
耶律大石肺都要气炸了。
敢情占银山的好处他们辽国什么都没捞着,而与日本人交战的事情,却要他们当主力?
而且现在他手头上就只有千余人,加上抓来的日本仆从军,也不过是三千余人,这点人手,控制住长门已经很吃力,哪里还能给高丽人援军。
但不派援军,高丽人真的甩手不管,他们还是要直面日本军队!
“制置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以制置之意,我当如何?”
“听闻你们在长门一带,得到不少战利品啊,东海商会愿意帮你们将战利品运回大陆,同时将援军运来。”周铨道。
“自然不会免费?”
“自然。”
周铨说出自然两字时,很是轻松,可是耶律大石却觉得无比凝重,虽然理智再三提醒他要忍,可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吐槽问了一句。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耶律大石苦笑道:“这么说来,我大辽,高丽,再加上女真蛮子,岂不是都在为你做工,你是东家,我们就是长工……哦,没准还要加个大宋!”
“你们动手动得早了,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再过一年动手,那样才算时机成熟,大宋也必然会跻身其间。但兀术那厮太沉不住气,连我也没有想到,近百年前已经有过女真人大举攻入日本之事,而兀术那厮竟然只凭着这点传闻,就敢大举攻伐一国……说实话,若此人还在陆地之上,必是我之劲敌,现在么,在大海之中,便落入我手矣。”
周铨对兀术的行动,在惊讶之余也有些佩服。
他原本是要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一举将东亚如今诸个重要政权都扯入这场瓜分盛宴之中,借着宋、辽、女真、高丽之后,将日本分割、兼并掉。
日本的金山银山储量甚多,据说在八世纪到十六世纪,全世界出产的黄金有二十分之一来自日本,而在美洲发现之前,全世界四成的白银产自日本。关键是这些金银矿都是浅层埋藏,在采矿技术不发达的现在,日本的金银将为中华的工业化提供资本基础。
而日本的人口,则是大种植园农业的最好劳动力。周铨派遣叶楚对日本进行过调查,同时也买通日本官员得到了一些数据。此时日本在籍的人口就有约七百万,加上深山之中的无籍者和公卿权贵们私分的隐户,周铨估计其人口应当是接近千万规模。这些没有家国观念的日本人,只要稍给点好处,再加以皮鞭刀剑,他们就会成为最好的农庄佃农。
比起有些不靠谱的非洲黑奴,这些人要有用得多。
工业革命诞生的三大要素,大量资本、廉价劳动力、广阔的市场,这就都凑齐了。到那时,哪怕周铨本人退出历史舞台,华夏成为第一个工业化的国家也将不可阻挡!
若是耶律大石知道周铨的真正用意,只怕会惊得更胜。哪怕是现在,他只看到一点表象,也不禁张大嘴巴,好半天后说了一句:“好大的气魄,制置下得好大一盘棋啊,五个大国,亿兆生灵,尽在制置调度之中!”
“这等恭维的话说得好,没准我会给你一些折扣。”周铨笑道。
“若是制置能给点折扣,下官在此说上几天几夜的恭维话又有何妨?”耶律大石也笑。
两人都在笑,只不过一个是畅快的笑,另一个则是苦涩的笑。
他们都明白,既然辽国上了这艘船,无论是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去考虑,还是从耶律大石个人私利去考虑,都必须继续下去。
“制置此前的文告中要价太高,还请抬抬手。”耶律大石道。
“不高了,若是你见过我给金国的文告,就会知道,我已经给你们优惠了。”
“可是制置给高丽的条件,比给我大辽的都优沃!”
“那是自然,我与高丽有江华岛盟约,东海商地在高丽有租界,而且还可以对高丽的关税施加影响,另外高丽每年还会平价给我提供大量粮食……大石林牙,我这人,不喜欢占人便宜,投之以桃李,必报之以琼瑶,大辽么,给了我什么?”
耶律大石默然。
辽国给了周铨什么,当初的榷城盟约达成之后,周铨被摘果子的人踢走,辽国对此是坐视。周铨辽河之战替辽国稳住了东京道局面,甚至可以说是挽救了辽国的命运,可辽国却将余里衍骗回去。双方多年贸易只能算是互利,而当找到周铨控制的日本银山时,辽国副帅萧嗣先却试图夺取……
周铨没有半点对不住他们辽国之处,他们辽国则没有半点对得起周铨之处!
“当初以文妃思念成疾为名,将余里衍从济州骗走,不知大石林牙此时是否有些后悔?”周铨笑吟吟问道。
耶律大石连肠子都悔青了。
“就请看在蜀国公主面上,制置再给点优惠……”
“我所定的规矩我心里清楚,哪怕是对女真人的条件,他们仍然有利可图。日本的人力物力,这些尽皆可取来壮大国势。大石林牙,你也很清楚,女真、高丽还有大宋,都在割日本之肉以肥己身,你辽国若不参与,就要被诸国甩开。国力相近,才有和平可言,国力差距过大,战争即不可避免!”
耶律大石长叹了一声:“然则我等越是努力,也不过是养出东海商会这怪物罢了。饮鸩止渴,便是如此!”
“饮则未必会死,不饮则一定会死……行了,我事务繁忙,你先将萧嗣先那厮领回去吧。”
周铨没有兴趣一直和他讨价还价,直接将这厮打发走后,他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将叶楚召了来。
耶律大石既然亲自来了下关,那么就证明大局已定,日本这边用不着他再亲自坐镇,他将带着两艘战船返回济州,紧接着还要回大宋,想法子将母亲和师师接走。
萧嗣先的妄为,还是打破了周铨的节奏,让火炮不得不走到光天化日之下,周铨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宋朝廷内就会知道他掌握了这种利器。
身怀利器,却不献与皇帝,哪怕赵佶再昏庸,也不会容忍这种事情,所以周铨要提前将这个问题解决掉,免得亲人落入赵佶手中,沦为人质。
叶楚很快来到他的面前,当听到周铨说,要将日本之事完全委任于他时,他先是一惊,然后忍不住激动起来。
可以说,东海商会一半以上的兵力,都被委派给他,这如何不让他兴奋?
“别高兴得太早,你知道我让你在这做什么吗?”周铨道。
“灭了日本!”叶楚毫不犹豫。
“你可以先做此预案,但短时间内不得动手。我让你在此,真正的目的是平衡各方势力,让各方都不敢轻易决战,要让日本慢慢流血,等流得差不多,虚弱了,才是我们动手的机会。”
叶楚点了点头,他不是宋行风,不愁立功的机会,因此心态没有那么迫切。
“在前期,你主要需要注意的就是压制女真人,兀术这厮倒是会挑地方,莫给他独霸了九州岛。至于辽高丽与日本之战,你不必参与,此事之后,日本应当会发生一场大变局,到那时其中枢朝廷可能不复存在,你多拉拢一些势力,让他们彼此间争斗,保证我们的矿区安全,万勿懈怠,日本人赌性极深,极有可能做出孤注一掷之举!”
周铨反复交待,叶楚也不嫌烦,一直在点头。他很清楚周铨为何没有选择别人,而是选择了他,因为他更了解日本的情形,也因为他行事貌似轻佻,实际上却极为稳重。
将这边的事情都交待好之后,周铨闭上眼睛,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自嘲地一笑。
在大宋呆久了,真有些不舍得。
可是此事一做出来,再要回京师,怕是不能了。
对东海商会他倒不担心,如今东海商会牵连的利益太大,大到赵佶敢对东海商会下手,明夜就可能马上风死在后宫哪个女人肚皮上的地步!
因此,只要他自己的安危不出问题,东海商会自然稳如泰山。
现在,在京师中,消息应当快传到了吧。
撤离周母和师师的命令,是在周铨决定来日本动用炮船的同时下达的。
其实对此,周铨早有预案准备,他才不会将自己亲人的安危,全寄托在赵佶的理智之上。
此时京师之中,东海商会所在的大片建筑群外,杜狗儿悄然无声地移动着。
与当初被人“狗儿狗儿”地呼来喝去不同,现在的杜狗儿,一般人要呼他一声杜官人,而有身份的也要呼他一声杜管事。
明面上东海商会管事,实际上只对周铨负责,暗中控制了东海商会在京师中的情报系统。
“咦,这不是杜管事吗,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
一声呼声,让杜狗儿的身形一顿,他侧过脸去,只看到在小巷子里,一个身影抱着胳膊,正在和他打招呼。
杜狗儿抿了一下嘴:“阁下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奉命在此保护周制置家人,免得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打扰……杜管事,你这么晚了,还要去做什么?”那人缓步走了出来,面上神情笑吟吟的。
但杜狗儿的心却陡然一沉!(未完待续。)
三四八、两相离忘再无恩义
朝廷监视着周铨家人,周母和师师只要出府,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控,这是大伙嘴上不提但心知肚明的事实。
监视便是从东海商会成立那一日开始的,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放心周铨一个人在外折腾。毕竟象周铨这般富可敌国,还在海外拥有一支私人武装,这等事情实在骇人听闻,自苦以来从未有过。
只不过此前这种监视,从来没有出现在明面上,监视之人,也都躲着杜狗儿等。
可今天,这监视之人,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如此,不知阁下姓字名谁,身属何司?”知道情形有变,杜狗儿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
这些年,历练出来的可不只有周铨身边的那些人,象他这般,留在京师中独当一面者,也同样历练出来了。
“小人物,万保,小地方,皇城司。”那人笑了笑道。
“皇城司……可是直通官家的好去处,怎么还说小地方!”杜狗儿一边和他瞎扯,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左右。
在街边的阴影中,似乎还站着人,刚才他都没有看到,可现在却露出身形来。
“哪里比得上杜管事,在东海商会做活儿,领着小周财神的钱,一年便是一万两千六百贯!啧啧,七年前,杜管事身上连一百二十文钱都拿不出来吧,这七年,变化可真大啊。”
杜狗儿心又是一跳。
东海商会账面上给他的薪水,只是一千二百贯,但实际上他有商会的暗股,每年能从周铨那里得到分红。去看他分红和年薪相加,确实是一万两千六百贯!
对方把他的底细打听得如此清楚,中间想来是出了不少气力。
“皇城司啥时对我这般小人物也如此关心了。”他拢了拢袖子,虽然养尊处优好几年了,但他袖子里藏着匕首的习惯却没有变。
“别动你袖子里的家伙,不过是替人干活,用不着如此卖命,你杜狗儿义薄云天,却也别给大周小周二位官人惹祸。”皇城司那人说到这,终于从暗巷中走了出来,看得出,他只是一个青衣的小吏,年纪也不大,眉眼之间,隐隐藏着一丝快意。
“阁下这是何意,莫非将我视作人犯?”
“呵呵,不敢不敢,谁不知道,得罪了周小财神,就连官家面前的红人都吃罪不起,不是被赶出京师,就是被折腾得没有见人……我今日只有一件事情想问问,杜管事,你深更半夜往周家跑,是想做什么!”
“周傥是我大哥,家中有事,唤我供奔走,这莫非也犯了王法?”
“王法自然没犯,我只是有些好奇,这么晚的天,你在水门那儿收买了几名门丁,还在水门外安排了两辆马车……究竟是想送什么人犯禁夜出,又有什么事情,让你要冒此险?”
杜狗儿脸色大变,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对方连他在水门收买门丁,准备夜间用船将人送出去的事情都知晓了!
皇城司这几年看来没有闲着,赵佶虽是昏君,可对如何维护自己的皇权,却还是非常上心嘛。
“怎么,杜管事不说话了?莫非还指望着蒯栉?呵呵呵呵,依我之见,你还是最好放弃这打算为妙,蒯栉此时,应当也落入我们手中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便可以在皇城司的大牢中见到他。”
杜狗儿脸上肉抽动了两下,果然,这些鹰犬真动手了!
他们的鼻子还真灵,自己这边才准备撤人,他们就抢先动手!
“我不知道你所说何意,我奉公守法,便是有些小过错,也用不着皇城司来收拾。不知阁下背后是哪位大人物在撑腰,只是提醒一句,咱们都是小人物,若真有什么事情,小人物不是抛出来挨刀,就是抛出来顶罪,做事做人,须得留上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自称万保的皇城司人嘿然一笑:“说的好有道理,不过么,在下可是使命在身,怕是由不得杜管事了……怪只怪,你这边行事太不谨慎,让某家得到消息……”
话说到这,万保面色突然一变:“你在拖延时间?”
“终于发觉了,呵呵,确实是在拖延时间。”杜狗儿爽快地认了。
“这有什么用处,只要周制置老母亲和小媳妇儿不离京师,你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
“抱歉,让汝等失望了,我家大嫂和师师小娘子,已经离了京师许久,皇城司现在去追,或许还能追得上。”
“这不可能,你与蒯栉都被我们盯紧了,根本不可能将人送出去!”
“这兄弟当久了,有些人就会心生怨气,觉得自己应当获得更多……休要装了,我知道,郓王执掌皇城司后,便数次密见蒯栉,所以你们以为,今日之事,我就没有防备?”
杜狗儿笑得多少有些苍凉。
蒯栉同样是老兄弟,在京中长袖善舞,比起他这个粗人来说可是受欢迎得多。结交都是权贵,往来皆为豪门,他从一个好赌的游手,到今天这一步,却还是不满足,政和六年起,郓王赵楷兼领皇城司,将皇城司的规模从四指挥加到五指挥,二千二百七十人变成了二千九百七十人,蒯栉便秘密成为其中一员。
或许他是想着成为郓王亲信,要知道郓王甚得赵佶欢喜,民间都有传闻,说他有可能取代太子赵桓成为皇储,若此时能抱上郓王大腿,那么日后,蒯栉的飞黄腾达可以预期。
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蒯栉这种行为,相当于对周家父子的背叛,特别是他负责替周家父子在京中经营人脉,手中掌握的秘密不少,比如说,火炮的事情,别人不知,他是知道的。
只是此前,因为周铨并没有异动,郓王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还想着借助周铨之力来争夺皇储之位,故此一直没有动静,甚至还主动替周铨隐瞒其事。但现在,周铨秘令将母亲和师师等人撤离京师,赵楷觉得事情可能脱离自己掌握,这才令人动手。
“你如何知道的……”万保面色阴沉,再没有方才的从容了。
“今日撤离之事,只有我与蒯栉知晓,我没有问题,那么蒯栉必有问题,况且,你们以为以大郎的才智,有了足够人手之后,京师之中会没有别的暗线?”杜狗儿嘿嘿笑了两声:“实话实说吧,大郎早就提醒我,蒯栉未必可靠,念在旧日情份,他这些年也为大郎做了不少事情,故此大郎不取他性命,但从此之后,两相离忘,再无恩义!”
周铨之所以留了蒯栉性命,归根到底还是要考虑周傥手中的人。他如今手里人才济济,可以不依赖于周傥的老兄弟们了,但是在起步阶段,象杜狗儿、武阳、狄江等,都是出生入死,为他效命。周铨不忍冷了这些人的心意,反正蒯栉的行动在他掌握之中,不能造成什么伤害,故此才网开一面。
杜狗儿此语一出,在那小巷深处,一个身影猛然颤抖了一下。
正是蒯栉。
此时蒯栉心中又惊又怕,同时也是无限悔意。
他此前能交结权贵,得到这些人的拉拢,原因很简单,他背后是周家父子,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二人在京师的代言人。
可今日之后,“两相离忘再无恩义”,他立刻就要被打因原形,哪怕家里积了些家当,但京师之中的门道他很清楚,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利益,越多的家当,就越是取死之道!
“呵呵,杜狗儿,你这般说,莫非就不念一念你家中娇滴滴的娘子和孩儿么?”
万保阴沉着脸,好一会儿后又说道。蒯栉没有用了,那如果能借此机会将杜狗儿控制住,同样是功劳一件。
“我媳妇前几日出去走亲戚,还将孩儿都带走了,如今想必也在去徐州的路上……这位万先生,其实废话何必这么多,你背后的主子,有人质在手才敢与大郎对上,若无人质在手,他敢咬我个鸟?”
说得后边一句,杜狗儿哈哈大笑,原形毕露,粗口也爆了出来。
偏偏他说的是事实。
若周母与师师在手,万保背后的郓王做什么,周铨都得忍着。
可是周母与师师走脱了,情形就变了,周铨做什么,他们就都得忍着。
否则的话,周铨直接砸个几十万贯百万贯钱,将太子扶植上位,郓王竹篮打水一场空,九五至尊的位子就休想有指望。
现在么,还可以让周铨保持中立。
“杜管事当真是伶牙俐齿,今日之事,全是误会。”沉默了一会儿,万保缓缓开口。
然后,他身影就隐入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那些原本藏在阴影中的身形,也随之退走,夜晚长街,只剩余杜狗儿一人。
杜狗儿抹了抹额头的汗,晚风吹过,浑身凉嗖嗖的。皇城司的人退走,没有让他放松多少,因为他知道,对方明面上是放手了,实际上,必然是连夜出城,追往徐州。
甚至有可能,官家赵佶也会被惊动,前去缉拿周傥的使者,已以在途中了。
“昏君,狗官,奶奶的,替他们赵家卖命,最后却是如此结果,若不是大郎早有准备,恐怕就要完了,果然,还是大郎说的对,这些君王之家,最是无情!”杜狗儿笼起手,转身向回处行去,此行吸引皇城司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用不着再做样子给谁看了。(未完待续。)
三四九、剪径
师师是带着惊恐离开京师的。
这些年来,周铨给了她一个无所不能的印象,在她心目中,没有什么问题是这位哥哥解决不了的。可此次,周铨却让她们从密道中离家,改头换貌,悄然离开。
这定然是有什么麻烦,他解决不了,故此才会选择离开。
倒是师师旁边的周母,依然镇定自若。
“师师,你怕不怕?”
“有,有一点儿……”在周母面前,师师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莫怕,铨儿在外边做得好大事业,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京师里是豺狼当道,这些黑了心肠的家伙,哪怕会管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事情!咱们原本早该去与你爹爹和铨儿团聚的,若不是他们不放,哪里要拖到今日!”
师师点了点头,见她依然有些惶恐,周母又笑道:“你只管放心,你哥定然会将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的!”
师师点了点头,心渐安定下来。
她们现在乘着一辆马车,马车车首打着灯,夜间行驶虽然不快,却也相当迅速。此时去得京城都已经两百余里,因此安全应当没有问题。
周母是这样想的,可是在外赶走的汉子却不这么想。
被派来接走周母的人,乃是纪春。
这位中途投靠周铨的原捕快,原本是给狄江当副手,后来又给王启年当副手,看起来没有升上去,短时间内也看不到更大的好处。因此,有许多人会忽略他,只当他是周铨为了便于行事而用的一位徐州地头蛇。
却极少有人知道,纪春身上还兼有监督狄江、王启年的重任。
并非周铨信不过这二人,只是若没有一定的监督制衡制度,就算是再忠心的人,在权力面前也会迷失。因此狄江那边周铨没有说,可是当狄江卸任、王启年就职时,周铨专门对他说过此事。
而且纪春也明白,当王启年在位置上再呆个两三年不再适合此位后,他就将接任,那时同样周铨也会安排人手监督他。
这是周铨定下的轮转制度,一是防止有人专权,二则是让众人都能够多方面熟悉各种工作,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不至于被下面的吏员们欺瞒。
“老主母,小娘子,接下来的路上你们小心些。”他低声道。
“怎么了?”
“离接应之地还有些距离,这段路上,最近不大太平。”
纪春的话,让师师更加紧张,倒是周母,伸手抓住一杆短枪,眉头一挑,笑着对师师道:“这些年我没教你女红什么的,但这个你可是跟我学得不错啊,别怕,有什么事情,一枪杀灭就是!”
师师定了定神,也抓起一杆短枪。
“好端端的,天下太平,怎么离京才二百里就不太平了呢?”周母见她还是一脸紧张模样,便又开口说道。
“京城里自然是一片太平,可是河南山东不少地方,却是盗贼四起,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户,没准转过脸就是杀人越货的盗匪!朝廷只知道搜刮征税,车匪路霸横行都不管,所以现在商队外出,都要护卫护送,甚至还有武行的专门做这营生。”
纪春在外边回答,周母听得很是仔细,面色也沉了下来。
早些年,虽然天下穷是穷了点,却没有这么多是非。现在朝廷更有钱了,京师的百姓也更富,怎么反而出现这等事情了?
她却不知,这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的情形,对于一国来说,这也是一坎,能闯过,此国今后便安定有序,闯不过,就是强人横行各种黑团体纷纷登场。
仿佛是应证纪春的猜测,马车穿过一片棉田,突然前方出现一个障硬,是一棵倒下的树,将道路拦住。纪春勒住马,眯眼向四周看了看,发觉棉田之中似有异动,他毫不犹豫,从身后抓出一张弓,直接向那有动静处搭箭射了过去。
噗的一声响,然后有人痛呼了一声,紧接着,棉田里跳出十余条汉子来。
“该死,这厮竟然有弓!”一汉子叫道。
“有弓不可怕,他最多只能射一回!”又有一汉子叫道。
“留下马车,人可以滚,咱们有好生之德,只求钱财,不伤性命!”又是一人喊,听口气,这人似乎是首领。
纪春冷笑了一声:“把路障搬开,让我们过去,少不得你们的赏钱,但若还有谁以为爷爷好欺,不防来试试,爷爷手中一张弓,北到辽国,南到大理,都横行无忌,还怕了你们这几个泼皮土匪?”
他口气傲慢,里面的师师听得心中微急,这样说话,外头的匪人哪里会罢休,为何不说几句软话求饶?
“好,这纪春是个人才,也不知铨儿是从哪将他找出来的。”周母经历过的比她多,却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贼人人多,越是示弱服软,越会激起他们暴虐之心。对待这种已经走上盗匪之途者,示弱求饶绝无用去,迎头痛击,才能让他们忌惮。
“呵,原来是条过江强龙……只不过小子,你也太过嚣张了吧,莫非当我们兄弟都是你家奴仆?”
“凭你们也配当我家奴仆?这京东两路有名的英雄好汉,哭着求着要当我家奴仆的不知凡几,梁山寨的宋江你可曾听过,他便想要结交我,好让我在我家主人面前美言,让他安身投靠。只是我家主人嫌他本领不足……着!”
纪春一边胡诌,一边暗暗寻人,说得一半时,猛然移弓松弦。
双方距离很近,弦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一个偷偷摸摸从他身后接近的匪人应声倒下。
那些贼人正待抓住机会前冲,却见纪春一转身,又是一枝箭在弦上:“谁还上来送死?”
逼近了几步的贼人们顿时停住脚步,那首领又叫道:“他只能再射一箭……”
“这一箭就射哪个敢当先的蠢货,你们瞧瞧,你们的头目拼命唆使你们上前,他自己却不当这第一个。到时候谁第一谁丢性命,而头目却吃香喝辣!”
众歹人都僵在那里,这些人都是乡里的不法之徒,借着如今乡野动荡,凑在一起为非作歹,彼此之间的交情,连梁山之人都比不上,哪里愿意为别人享福而去送命!
还是那头目,僵持了一会儿,见玻璃马灯照射下,纪春拉弓的手微微在抖,心中一动。
哪怕经过专门训练,可是人力终究有限,拉弓拉久了,手指头会吃不消。头目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向着纪春扑了过来:“他没力气射箭了!”
嗡!
弓弦声响,那头目此举也是有些冒险,但弦声之后,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如他所见,纪春手已经发抖,这一箭射歪了。
不过那头目冲上来时,纪春劈手用弓一砸,正砸在头目眉角,将他眉骨都豁开了一个口子。其余歹人见此情形,此时也纷纷冲上,那头目伸手来夺纪春的弓,手才握住弓身,就见纪春身后的马车车帘掀起,紧接着,一杆短枪刺出,直接刺中他的胸口。
“还……有……人……”
那歹人头目没有想到车里还有人,而且出手还这么凌厉,只是喃喃说了一声,便向后栽倒。
周母拔出短枪,跃下马车,枪尾在地上一顿:“不怕死的只管上来,且看看老娘手段!”
“还……还有我!”
师师小娘子也跃了出来,也是一柄短枪在手,她略带羞涩,紧巴巴地说道。
在李大娘手下时,她就熟习舞蹈,到了周家后,周母知道周铨对习武不是很上心,便想法子教了师师武技,此前她并没有多少兴趣,可是在大相国寺被高衙内调戏那次刺激到她,自那以后,她习武就上心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虽然本领没长几分,可模样却有了,至少摆了个架式,站在方才狠辣一枪捅死贼匪头目的周母身边,倒也有些威风。
至少可以吓吓这伙庄稼汉把式的歹人。
“硬茬!”
“柯大郎被杀了!”
“杀人了,出人命了!”
在呆了一呆之后,这伙歹人中各种声音都有,甚至还有两人直接扔了兵刃转身欲逃的。
纪春心中一定,知道此事便可了结,正要与周母见礼,却听得棉田里又传来一声声响:“一群废物,说不得还要李家爷爷亲自动手了。”
话声之间,一条大汉从棉田中走出,他一出来,原本慌乱的众贼顿时安静下来,有人欢声道:“是李大兄!”
“大兄来得好,柯大郎被那娘儿们杀了!”
那汉子走了过来,目光炯炯,先是在纪春脸上一扫,露出轻视之色,然后又看了周母一眼,最后落在师师小娘子身上,目光近乎垂涎。
灯光下,师师小娘子早已不是初来周家时的那根小豆芽菜了。
“某欲投军,缺些盘缠,故此来到京东,原是想着寻几贯钱路上花销,如今看来,连家中的娘子都有了。”那汉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对面的大娘,这可是你家女儿,念在以后是一家人份上,某就不动粗了,不过赶车的那厮,却需灭口……”
纪春苦笑了一下。
他当过捕快,又奉周铨之命留在徐州处理机密,一双眼睛最是厉害,一眼便看出来,此人甚强,至少他本人不是对手。
周母方才那枪看似凌厉,但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实际上一女子,力量有限,也不会是对方对手。
师师小娘子就更别提了,自己只想到这里的乡民可能会有剪径的,却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强的一位!(未完待续。)
三五零、脱身
“我看你是个有本领的,又是要投军,想来应是有心功名,既然如此,为何要做这等事情?”
此时开口出声的,正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用处的师师小娘子!
她虽然年幼,经历少,但却会察颜观色,从这自称姓李的家伙出来开始,纪春与周母的神情就不对,因此她心念一转,开口便说道。
那大汉笑了笑:“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我虽是女子,但我父兄都是响当当的好汉,我父兄之亲友,如今在西军之中立下战功者颇多。若你真有心马上取功名,只需我母亲一封信,你拿着去寻西军诸将,无论是姚古、仲师道还是折克行处,都可以给你美言一二,保你有用武之地!”
她说起西军大将,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听得那李姓大汉愣住了。
然后对方神情就有些肃然。
周母那一枪刺死柯大郎,师师的侃侃而谈,让这李姓大汉意识到,他们打劫确实遇到一个硬茬,很有可能是将门之眷。
若真是如此……
“小娘子倒是一张好嘴,若是你家父兄愿意将你嫁我,我们自此是一家人,我愿保你母女和长随一路平安!”那大汉沉吟了会儿还是心动了。
至于柯大郎之死,在他眼中算得了什么事情!
师师面上飞起红晕,她心中恼怒,却知道此时不是大骂的时候。
她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却不能不考虑母亲的。
因此,周母勃然变色正待发怒,却被她伸手暗暗拉了一把。
“我之婚事,须得父母作主,你一无媒,二无聘,就这般说笑,莫非是欺我母女在外?若是如此,我必禀我父兄,他们必不饶你!他们都是高官显爵,你就是再有本领,若他们要压着,你也休想出头。相反,若你能得他们欢喜,高官厚禄何足道哉!”
先是被师师姿色所吸引,又被师师描绘的父兄权势所打动,那李姓汉子略略有些犹豫,然后道:“那依小娘子所说,此事当如何?”
“你们先搬了拦路的树木,护送我母子前行,前方不远,便有我父兄派来的家人接应。到时我母亲打发家人去询问父兄之意……反正我母女皆在你等手中,你何惧有变?”
师师此时身量渐成,风姿绰约,一颦一笑,皆带神韵,当真是倾城之美。故此,据说原本迷上她的赵佶,在皇后问及此女究竟有何等好处,他曾感叹,若席中数百女子尽是国色,李师师也必然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那李姓汉子此时也是被师师迷昏了头,不知不觉中竟然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他喝斥之下,那些歹人们不敢不听,只得搬走了阻路的树木。纪春背上冷汗浸透,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同时还有些焦急。
因为怀疑蒯栉会出卖周铨,所以他们此行甚为隐秘,可谓轻车简从。但即使如此,接应他的人也早该赶到了,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莫非接应者也出了意外?
他一边琢磨一边驱车前行,只不过因为那些歹人包围的缘故,车速不快。
那歹人中姓李的大汉,此时后悔起来。
他本名李成,与这些歹人并不是一伙,原是河北人氏,这几年河北也开始种棉,他家田地尽失,不合因此打了当地土霸,只能流露于江湖。莫看他口中说自己准备投军,实际上是准备去投梁山。前日他行经此处,被这些歹人打劫,给他使出手段来,连接打倒数人,将柯大郎打服了,同时也将这伙歹人打怕了,于是成了他们的真正头领。
此前为师师所惑,他一时头脑发昏,应下去见对方父兄之事,现在师师回到了马车之中,他渐渐冷静下来。
只不过他自诩英雄,对一个小姑娘说话不算数,终究是要犹豫一下的。
这一犹豫,足足行出了两里,他回过神来,厉声道:“停下,停下!”
他一喊,纪春便意识到不对,不但不停,反而催马加速,也顾不得路好路坏,那马就狂奔向前,两个歹人原本挽着马缰绳的,也给纪春两鞭子抽倒在地。但李成却上前一步,一刀砍在马腿上。
虽然拉车的是匹好马,也禁不住这一刀,那马哀鸣一声,失足倒落,幸好马车才刚刚加起速度,倒没有翻,只是撞在马身上,让马再次哀嘶。
但就在这时,纪春面上无怒,却是露出了微笑。
“你要说话不算数?”他问道。
“想来想去,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入了洞房再见老丈人比较好。”李成大言不惭地道。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大为警惕,将刀握得更紧。
“呵呵……晚了!”纪春道。
李成狞笑:“不晚不晚……”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怒吼,李成回头一望,便见一条大汉,握刀奔来,速度极快,在他身后数十丈处,还有二十余人飞速跟上。
李成心中一凛,既是惊骇,又是庆幸。他心念一转,向着纪春挥刀一舞,纪春却不为所动,这厮侧身往棉田里一跳,撒腿就跑,也不顾那些临时的手下了。
那伙歹人见来人人数更多,原本就吓得惊慌失措,此时看到李成带头逃走,更是魂飞魄散,一个个也跟着逃跑。
片刻间,他们一哄而散,不过逃命的本领倒是十分出众,一个人都没有被逮着。
奔行而来者,正是李宝。
他是周铨亲卫,也颇有人盯着,因此不敢直接靠近京师,而是在半途来接应。方才看到一伙陌生人围住马车,还砍死了拉车的挽马,他心中惊骇欲绝,若周母和师师有失,他可以说犯了大过,因此拼了命赶来。
“主母和小娘子可好?”跑到马车前他问道。
“方才还是好好的。”纪春心里也有些埋怨,说好了早数十里就该来接应的,结果却晚到这么久。
李宝顾不得失礼,直接去掀了帘子,看到周母与师师都在,这才松了口气,下拜道:“大娘,师师,俺来晚了,有罪,有罪!”
“多亏师师行缓兵之策,拖延了片刻。”周母算是松了口气,见他到了,眉开眼笑:“你家大郎呢,他怎么不来接我?”
“大郎尚在海外,遣小人来接。”李宝略一犹豫:“在前方出了点意外,暴雨致河水猛涨,浮桥被冲了,小人多绕了百余里,因此来迟。”
纪春眉头一皱:“浮桥冲了,那岂不是说,咱们也要绕道?”
“恐怕是要绕道。”
“那在路上说话,先赶路要紧,还有,宝儿,究竟是什么原因,大郎要我们离京?”
纪春带他们出京师时,只说京师中有人要害她们,并没有说具体原因。当时情形紧急,周母便未细问,如今见到李宝,她完全放下心来,因此问道。
“皇帝老儿身边人,虽然大郎不惧,但有备无患,先将大娘和小娘子接到身边,就不怕那老儿加害了。”李宝也没有细答。
周母顿时会意,知道事情不宜在外说,她与师师出了马车,将行李背好,但李宝哪里会让她们背行李,结果除了贴身的小衣,其余全被众人代背着,便向前行去。
路上细问得知,他们前方三十里处有条河,因为前些时日暴雨,河水暴溢,河上桥梁被冲垮,李宝绕行了数十里,才找到另一座勉强可行的好桥。
“原来如此……好事多磨,好事多磨。”闻得原因,周母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但口中如此说道。
他们依着李宝所说的路绕道而行,因为大雨泥泞,李宝等人倒是不惧,可是周母和师师却是难以前行,最后还是寻了个村子,将当地土财主家的轿子高价买来,才将周母与师师抬着向前。
到了李宝所说可以过河的桥头前时,却发觉这里竟然已经有人把守!
他们才一靠近,把守之人便叫道:“什么人,报上姓名来历!”
这是一伙乡勇,仍然是纪春上前与他们周旋,他上前笑道:“家中有急事,送女眷去亲戚家里……诸位老乡,这是怎么了?”
他满口都是当地俚语,口音也是本地人,说话之间毫无破绽。
“女眷?就是你了,拿住……啊!”
但对方一听女眷就围了上来,纪春直接将一人踹倒,厉声叫道:“动手!”
其实不等他说话,李宝等人已经是杀气腾腾冲了过来,不过众人还是留了点手,将人打翻之后就收手,并未伤人。那伙乡勇数量也就十余个,被打倒了一地,纪春抓着一人问道:“你们是奉何人之命,在此搜查女眷,不怕王法么?”
“唉呀,唉呀,是县里的老爷,说是有骗子强了拐了官宦人家女眷,让我等守着各处要冲,勿令其走脱,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呸,爷爷象是歹人么,倒是以为你们是歹人……饶你们性命不难,还有什么话没说,都向爷爷禀报!”
那人却没有什么可以禀报的了,纪春暗暗松了口气,显然,上头派来的人也不是彻底与周铨撕破脸,因此并不是说要缉拿要犯周铨家眷。
只要不是彻底撕破脸,那么对方能够运用的力量就有限制,至少不敢试图杀害周母和师师。
“走吧,把这桥给拆了,下回给他们建个更好的!”过了桥,他向众人道。
过了桥,就快到徐州地界,给徐州太守苗仲先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拿周铨的家人。因此,他们断了桥,能挡住追兵片刻就可以了。(未完待续。)
三五一、没有反意
那李成钻入棉田中,狂奔里许,这才回头观望,眼见并没有人追来,心中暗定。
他这个人,胆子极大,心又极贪,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眼见那些接应之人带着周母和师师走了,师师的姿容又开始在他脑中盘旋。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他与师师初见,便是在马灯之下,师师握短枪的姿态,在他眼中有些外行,可是后来侃侃而谈的模样,让他怦然心动。
他自命英雄,要找,就得找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当自家娘子,毫无疑问,师师就是他目前为止见到的最为与众不同的女子。
“被一小娘儿们耍了,这等经历,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此事可不能就此了结……我盯着她,至少要知道,她所说的父兄,究竟是何等人物!”
李成拿定主意,便跟在后边,他一个人目标小,而师师一群人目标大,虽然他落下半小时路程,却总能跟得上去。
只不过当他赶到那座无名木桥时,却只能干瞪眼了。
“这桥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断了?”
他抓着旁边一个看上去极为狼狈的乡勇问道。
这伙乡勇刚被揍了一顿,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也一个个呼痛连连,此时见一个操持外地口音的汉子来问,而且口气殊为不善,当即恼了:“你问什么问?”
李成眼珠一转,想得师师自称是官宦之家,便开口道:“我同伴刚刚过去,二十余人,还抬着顶轿子……他们过去时桥还是好端端的,怎么现在却成这模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觉得周围有些发冷。
再看去,那些乡勇一个个抓着兵刃围了上来。
“好小子,你就是骗子同伙,抓住他,打一顿给爷爷出这口气!”
李成顿时知道不妙,但为时已晚,棍棒拳头,都向他身上招呼,打得他皮开肉绽鼻青脸肿。
也就是他本领高强,乘乱打倒两人,从重围中突了出去,撒腿跑了老远,这才惊魂未定停住,看得那些乡勇未追来,他隔空叫骂,骂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无妄之灾的根源。
“原来那小娘儿不是官宦人家女儿,莫非也是个做没本钱买卖的,所以被官府缉拿?从她家来的打手来,倒是很象,还有她老娘,那手枪法可不含糊!”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李成的心就更热了。若真是官宦家的女儿,以他的身份,也很难得手,可若是个做没本钱买卖的山大王家的,他一身本领,到山寨中去混个二寨主之类的,也未必可知,到时娶了那小娘,再害死老丈人,连山寨都是自己的了。
打定这个主意,李成不肯放弃,好在此时雨水已停,那处桥头过不了,却终给他寻了个水势平缓较浅处,觅得一位渔翁,半是利诱半是哀求,对方将他送过了河。
待他再追上师师的行踪时,吓了一大跳。
因为原先护送的人,已经从二十余个,加到了一百余人,其中不少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衣内甲胄森然!
这等模样,哪里是一个山寨寨主能有的捧场,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不可能养这么多打手家将,便是养了,只怕也不敢让他们着甲招摇过市。
不仅如此,他们一行,沿途都有人接应,甚至有些地方,不时有官员小吏前来问候。李成老远跟着,越看越是心惊,只觉得这家人势力之大,仿佛半个山东都有他家的亲朋故旧。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鸠占鹊巢的奢望,但好奇心越发强烈,总想知道,那位小娘子是哪家的女郎。同时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侥幸,或许自己可以寻着一个机会,能够将那小娘子掳了来。
此次掳到手后,一定要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让那便宜的岳丈和大舅哥不得不认下,最好是能在外呆个一年两年,待得有了孩子,就不怕对方不认他这个女婿。到时能借助岳家势力,给自己弄个出身,也荣华富贵一场。
至于那小娘子是否同意,在李成看来,自己长得不错,又一身本领,与那小娘子正是男才女貌,她必定是千肯万肯的。
他虽然一身武艺,终究出自底层,少有见识,只想着评话戏文里是这样说的,却不曾想,若他真得了手,在权贵之家为了颜面,少不得要杀人灭口,哪里还容得下他来!
待入了徐州境内,周母的随从已经多达二百人,如此排场,就连周母自己也觉得不妥了。
“这样不好吧?”她向纪春问道:“朝廷都那个样子了,这样大张旗鼓,岂不是令朝廷有了借口?”
“若是偃旗息鼓,朝廷就敢做得更狠,咱们大张旗鼓不当回事,朝廷心中便有忌惮,毕竟官家身边有咱们的对头,也有帮咱们说话的人。”纪春笑道。
正如纪春所言,赵佶身边,有进谗言者,同样也有帮周铨说话的人。
“官家这几日都是愁眉不展,不知是何事烦忧?”后宫之中,赵佶最宠爱的贵妃小刘氏问道。
赵佶先后宠爱过两位刘氏,前一位在政和三年秋去世,现在这一位,年纪是三十岁。她出身卑微,父亲原本是个酒保,自己入宫后先是给宋哲宗(赵佶哥哥)的皇后刘氏为使女,政和三年,在那位竺简的推动下,赵佶逼死了嫂子刘氏,于是她出宫居于宦官何听家中。后来是杨戬举荐,说她姿色殊丽,顿时引来赵佶关注,重召入宫有宠。
按理说,她是杨戬举荐的,应当与杨戬关系密切,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原来只是一个区区酒保的刘宗元,早在数年之前,就秘密在东海商会中持有股份,京师东海商会上的酒楼,每年收益的三分之一归入其囊中。
“外界之事,你所不知。”赵佶虽然荒唐,却还有分寸,不让后宫过多干预政事。
小刘贵妃听得一撇嘴:“臣妾虽然不知政事,但宰相知之,官家若有疑难,何不召宰相相问?”
赵佶听得苦笑了一下,如今的宰相单是指蔡京,因为蔡京连办成数件大事,已经有要给他生前加封郡王的呼声了,赵佶正想着找人取代蔡京,哪里会同蔡京讨论这等事情。
“若是宰相不可与谋,官家还可与参政相谋,若是参政不足,官家还可以同尚书相谋,若是尚书亦不足……官家这皇帝还做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开个铺子自己当掌柜!”
小刘贵妃这话说得赵佶心里念头一动。
如今朝廷府库俱实,夏贼外患已平,他之大敌,仅余辽国。而辽国日渐虚弱,眼见北伐便在数年之后,那时大宋开国太祖太宗都没有达成的伟业,就要在他手里实现。可是他却觉得,现在的朝政,让他越发力不从心。
明明一切都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原因无它,朝廷之中生出一股势力,这股势力跨越了旧日党派之争,无论新党旧党,为了追逐金钱,纷纷与这股势力合作,就连他本人,也在与这股势力合作,让自己的内库更加充盈。
“周铨这厮,尾大不掉啊。”他心中所想,口中喃喃道。
一听得“周铨”二字,小刘贵妃面色微微变了下,她偷望了赵佶一眼,见赵佶没有注意,当下缓缓道:“臣妾道是谁让官家如此烦忧,原来是周铨啊……臣妾是妇人,久在深宫,不知政事,不过这周铨,臣妾却有一句话可以说他。”
“哦?”
“爱美人不爱江山者。”小刘贵妃吃吃一笑:“当初他与辽国公主之事,臣妾在后宫中都听说了,只可惜,金珠年幼,要不臣妾定要官家想法子拆散了他与辽国公主,招他为驸马。”
赵佶顿时心中再是一动,只觉得霍然开朗。
周铨是个好美色者,家中打小养了一个小娘子,据皇城司说,人间殊色。在外勾搭了辽国的蜀国公主,还引得高丽欲嫁公主,据说还与前宰相赵挺之媳李清照颇为亲密……好色之人,自可以色动之。
小刘贵妃生的金珠才两岁,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年纪符合的公主又不是没有,比如说……
他想到了被封为茂德帝姬的赵福金,如今十二岁,已经婷婷玉立,乃是少有的美人胚子。最重要的是,周铨与自己这位女儿似乎也有些关系,以往每次进宫,都少不得给茂德帝姬带礼物。
他却不知,周铨在宫中遇着赵福金好几回,那时福金尚幼,没有男女之防,寻周铨要过有趣的礼物,因此给周铨留下印象,干脆每次都给她带好东西,原本只是想着拉拢皇帝身边之人,关键时候说几句好话之意。
赵佶这心思只是一动,旋即被他按下,若周铨是一个忠臣,赐婚也不是不可,但现在这厮狼子野心,已是若隐若现,将其母秘密带走之事,更让赵佶异常恼怒。
“你这是妇人之见,罢了,此中之事,非你所知,你休要过问了。”
“臣妾也不是想问,臣妾只是不忍见官家不开心罢了。”小刘贵妃嫣然一笑:“前些年,朝廷都揭不开锅了,皇后姐姐连皇后冠服都不舍得做新的,只用旧的贵妃冠冕。西贼动不动就扣边生事,官家连吃个饭都要担忧一下西贼。现在朝廷有钱了,天下太平了,人心思安,官家却还不开心……”
这话赵佶爱听。
他精神一振:确实如此,如今朝廷有钱有人,兵多将广,周铨再有什么利器,不过也只是区区一岛之人听他所用罢了,他真能成什么事情?
更何况,他毕竟还没有反意么,他母亲到了徐州之后,甚至还招摇过市,根本没有要扯旗造反的样子!(未完待续。)
三五二、色胆包天
师师此前从未离开过京师,因此,在她想象中,自己即将抵达的徐州狄丘,应当是一座乡下小镇。
哪怕她对周铨的本领有近乎崇拜的信服,也想不到,自己想象中的小镇,会是现在的模样。
一座完全与京师不同的城市!
因为整座城市从一开始就进行了比较长期的规划,所以城市和京师一般非常齐整,但所有的建筑,都是楼宇,少有平房。高的楼宇达到六层,矮的也有三层,为了符合此时的审美,这些楼宇一般不会建成简单的平顶,会有飞檐,会有马头墙,甚至还有些琉璃瓦。
京师里自从东海商会第一百货之后,开始流行用玻璃做窗子,只是玻璃价贵,普通民众用不起,就算是权贵之家,也不会将所有窗子换成玻璃。但在这儿,玻璃窗子相当多。
另外,所有建筑都是水泥竹筋砖石结构,少用木料,在周铨计划中,那些可以用来建造房屋的大木料,都是造船的好材料。
这些建筑中间,则是笔直的宽阔街道,且不说两边种植的各种树木,也不提那隐于地下的暗沟,就是铺得平整的水泥,京师根本没有这么奢侈!
“你老子和你哥哥,当真是……大手大脚惯了,水泥玻璃如此昂贵,他们也敢这般花用?”
周母同样被城中的情形震住了,在大街上行了许久,她才对师师道。
师师眉开眼笑,心情变得非常舒畅,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在狄丘,或者随后要去的海州、济州,都不会无聊。
“爹爹与哥哥,都是有大本领的,用得多,赚得也多!”她委婉地反驳周母,为周傥说话是其次,维护周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别一昧地纵容你哥哥,可给我瞅仔细了,咱家是汉人,真让他将一堆异族外邦公主带回家里,那象什么话!”周母白了她一眼:“别的都长,就不长心眼,你呀!”
师师脸上飞红,却不敢接这个口。
周母对自己的儿子是十分骄傲的,最初时传闻辽国公主喜欢上周铨,她更是满心欢喜。但后来周铨为了辽国公主和女真人开了一仗,她就不满了,在她看来,自己儿子天下第一重要,让自己儿子去冒险就是罪过。
最重要的是,象天下所有疼爱儿子的母亲一般,儿子为了别的女人在外奔波,她便有种恐慌,觉得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孩子,要被别人抢去。
虽然周铨给她解释过,辽河之战的目的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只为余里衍,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抢夺失去控制后的人口,也正是当时自辽东夺来的十余万近二十万人,才支撑起济州的飞速发展。但周母可管不了这么多,她看中的,还是自己儿子的安危。
“狄丘都这模样,济州就更不知是什么情形了……啧啧,你那哥哥,打小就傻,可被你泼了一盆水后,却变聪明了,好闺女,你说你不是老天派来给你哥哥的,还会是什么?”
师师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那一年她才多大,那一盆水将周铨浇入五丈河中,也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对当年自己浇的那盆水,师师心中满是庆幸,如今她身份不同,已经不去李大娘那儿了,可是那边的消息有时还会传入耳中。当初和她一起被李蕴收养的小姑娘,已经有人开始沦落了。
而自己,却被周家当成亲闺女养着,若不是她与周母都喜欢亲历亲为,身边的丫环使女恐怕都要安排一二十个了。
自己今年,已经十六了呢!
想到此处,师师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同时,也有一股火在她胸中燃烧:此前因为留在京师中的缘故,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见不着周铨,因此只能放任外头的那些疯女人来抢,可从今以后,自己就能跟在哥哥身边,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疯女人,能够抢得了自己的哥哥!
且不谈她在暗下决心,在她母女进入狄丘半日之后,一脸苦样的李成,也来到了这座城市前。
狄丘新城是依山而见,他没有急着到城中,而是站在城外山上,俯瞰着这片城区。
连周母和师师都被这片新城震惊了,就更别提这厮,他在上面好半晌之后,咽了咽口水:“娘哎,这座城……这座城就是狄丘?”
要知道此前他连听都没有听过这里!
好一会儿,他开始想着如何混入城中,然后便笑了。
这座城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
没有城墙!
四通八达,没有城墙,他根本不需要混,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入其中。
“唔,这城如此繁华,岂会没有钱修城墙,必是贪官污吏,只顾着捞钱,根本不想着修……只要有三五十人,混入城中,便可将之洗劫,然后再顺利脱身!”
李成并不是真想洗劫此城,他也没有三五十手下,只是觉得,他似乎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
一边想,一边下山向城中行去。到了这里,他已经知道周母和师师身份,竟然是闻名天下的周活财神之母之妹,难怪能有如此排场!
不过他却不知,周铨此时已经引起了赵佶的猜忌疑心,还只道周铨在朝廷中前途无量,没准不到三十岁就可能成为朝廷的宰相,最不济也可以为计相。这样的大粗腿,当然要好生抱着,他此刻心中暗悔,若当时真把生米煮成熟饭,泼天一般的富贵可不就等着他?
山上没有什么人迹,但到得山下,路上行人就多了起来。
李成大模大样走着,但还没有进入城区,他心中突生警兆。
回头望了望,却见周围隐隐有几条汉子,将他围了起来。
他心中暗凛,情知不妙,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漏了马脚。不过看对方都只是远远缀着,心知他们还没准备动手,因此他面上泰然自若,实际上却暗暗观察。
顺着这条路走出去,很快就能进城,到了城中寻个机会混入人群中,自己应当可以顺利脱身。哪怕全城大搜,只是这样规模的城中,哪里少得城狐社鼠,那些无赖泼皮们,将是自己最好的掩护。
实际不行,偷点食物,寻个安静的地方呆上几天,等风头过后再出城就是。
心里打着算盘,李成装作和初来狄丘的人一样,东张西望,四处看热闹,到了那些店铺前,还要停一停,跑到里面去瞧瞧人家卖的是啥。
狄丘的商铺极多,而且都在沿街,并没有在专门的勾栏瓦子里。店铺的招牌林立,卖南北杂货的,批发各种物产的,连带着那些剃头理发修脚之类的店铺也多了起来,李成甚至还看到了一家铺子挂着“铁口直断”的招牌,连算命瞎子,都和医生郎中一样坐起了堂。
他却不知,这是商品经济甚为发达后自然产物,若没有统一规划,那么这些小店铺就会杂七杂八,将整个城市挤得混乱不堪,看似繁荣,实际上却是野蛮滋生。但在狄丘这里,周铨有强行规定,沿街店铺大多属于他所有,因此以极低的价格租与众人经营,其中获利不过刚够维修和人工,略有节余罢了。
李成径直走到那相面铺子里,端坐着的一个瞎老听得声音,微微抬头,笑着道:“客人可有急事,须要求卦解惑?”
“相面相面,老人家看都看不到了,怎么相法?”李成一边笑,一边暗暗观察这店铺后面,有个门,似乎通向后院。
瞎老嘿嘿一笑:“老汉我眼盲心明,而且祖传摸骨之法,要不客人先试试,若老汉说得不准,不要钱,但若老汉说得准了,还请惠顾五枚铜子儿,若是老汉说得让客人欢喜,十五枚铜子儿就少不了!”
“你说,你说。”
“客人伸出手来。”那瞎老道。
李成见他又老又瘦,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当真伸出手给他握着。瞎老在他手上用力捏捏摸摸,沉吟了会儿开口道:“客人是来寻人的,但是所寻并不顺利。”
李成心中一动,他可不是寻着师师母女的踪迹而来的么!
而且此时他已经被人盯上,似乎确实不顺!
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面对的干瘦老头儿,莫非这瞎老真的有几分本领,是个隐身于市井的高人?
“还有呢?”他问道。
瞎老哈哈一笑:“聪明人听俺老瞎子一句,就知俺所说是真是假,客人若觉得老瞎子胡说,便请自便,但老瞎子说的若是对了,五个铜子,谢谢惠顾!”
李成无可奈何,只能摸了五枚铜钱,放在了老瞎子柜台上。
他这边在和老瞎子胡扯,另一边,老瞎子的店铺外边,一辆人力三轮车停了下来,戴着墨镜的王启年,从车上走了下来。
玻璃制造业发达之后,眼镜就自然提上日程,先是放大镜,然后是老花镜,紧接着是让天下读书人叫好的近视眼镜,再到现在还出现了遮阳用的墨镜,眼镜业的发展极快。
当墨镜出现之后,王启年就爱上了这玩意儿,戴着这个,不仅可以遮挡阳光,更重要的是,可以掩盖自己的眼神,对于他如今从事的事情来说,这一点比遮挡阳光还要重要。
“那小子人呢?”他向着路边一人问道。
“在老骗子的相面铺子里。”
王启年脖子没动,只是墨镜下,眼睛向相面铺子溜了一眼,看到了李成的背影。
“这小子在路上剪径劫道,劫到咱们主母头上了,却还敢一路跟到狄丘来,我怀疑他背后有什么大目的,没准和朝廷有关,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将他的真实目的查出来!”
王启年口中说道,他却不知,这个李成,只是色胆包天罢了。(未完待续。)
三五三、狄丘无城,东海无主
因为现在和朝廷的关系变得极为微妙,故此王启年十分小心谨慎。偏偏这时,李成这厮色胆包天,一头撞进了外松内紧的狄丘,加之他此前有劫持周母和师师的举动,所以惹来王启年亲自过问。
须知此时王启年也极为忙碌,若是一般人物,哪里值得他亲自来此一趟。
“那厮起身了!”
王启年来了不久,便看到李成出来。
李成一出来也看到了王启年,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王启年那戴着墨镜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风骚。
此时戴墨镜的人并不是很多,京师中那些纨绔或许会弄一副戴着,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装逼,但在狄丘,人来人往都很急,哪里会有这许多人有闲功夫装这玩意。
他愣了一愣,心道此人好生怪异,然后就看得王启年摘下了墨镜,向他一笑。
王启年来此,目的就是打草惊蛇。
若李成是皇城司派来的,不可能不知道他,甚至只要是大势力的人,定然知道,周铨身边负责谍侦的便是他。即使没有见过他本人,也应该看过他的画像,知道他是一个关键人物。
但是李成只是愣了愣,哪怕看清了王启年的面容,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王启年一笑:“看来是个不小心落入网中的野雀,擒下来拷问,不必再盯了。”
他现在久居高位,又有意模仿周铨,说话已不再象过去那么阴柔,而是杀伐果决,毫不犹豫。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街道上突然多了几个人。
一个个都将手笼在袖中,向着李成行去。李成心中警兆大生,心中知晓,对方要动手了。
虽然不太明白为何对方会挑这个时候动手,但他也已经有所准备,当下毫不犹豫,转身又跑回了那相师的屋子里。
瞎老相师此时眼睛睁得老大,正眉开眼笑,在那儿数钱。李成出手大方,前后给了五十余文钱给他,这老头儿一枚一枚数着,哪里有半点瞎子模样。
见李成转身跑了回来,老头儿眼睛一翻,嗷的一声,顿时又只有眼白没有眼仁,看上去是个瞎子了。
“方才你说了,老夫算得准的,可不许反悔!”老瞎子叫道。
“呸,老瞎子,迟早爷爷来和你算账!”
李成发觉上当,大骂了一声,然后从后门闯了进去。
他方才就窥得逃跑的路径,从这后门进去,有座院子,院子对面还有屋子。依他所想,自己闯进去后,寻得一处围墙,凭借自己的身手,丈许的围墙也就是一跳一搭便能上去,脱身绝不困难。
可直到了后面的院子之后,他顿时一愣。
院子不小,呈长条状,但是没有围墙,四周都是屋子,而且都是那种连在一起足有三层的屋子!
他这一愣,身后追来的人已经进了相师的铺子,那老瞎子愣了愣:“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交了房租……”
“中特科办事,请配合!”
眼见老头大叫,王启年快步走来,将他按住。
老头听得“中特科”三字,顿时一愣,然后不言语了。
所谓中特科,全称是城中秩序特别行动科,这是王启年对外的机构名称,名义上是管理城中秩序的,巡捕也隶属于此科之下。那老相师与巡捕没少打交道,因此对这名字不陌生,他知道这个机构有些古怪,看上去是要擒方才他的客人。
王启年没有去看擒拿的过程,虽然情报显示,这个李成武艺高强,等闲十个八个大汉难以近身,但是既然是拿这等人物,他怎么会只带等闲人来。
他和气地一笑,对着相师道:“方才那厮在你这,问了些什么事情?”
“俺一瞅他就知道不是好人,故此俺诳了他一番……”老相师先将自己撇清,然后才开始讲述李成相面的过程。王启年听得仔细,有一些细节还反复问了两遍,而且是那种冷不丁发问的。
这种问讯手段也是他摸索出来的,若老相师是在说谎,那必然会有前后不一致处,露出马脚来。问了一会儿之后,确认老相师没有说谎,他笑着将自己的墨镜摘了下来,戴在老相师鼻子上。
“砸了你的摊子,坏了你生意,这小玩意儿算是赔偿。老爷子,你以后戴得这个,就用不着辛苦翻眼珠装瞎子了。”
听得王启年调侃的话,老相师嘿嘿干笑,然后忙不迭地道谢。
虽然众人冲进来确实弄翻了他屋子里的东西,但他这小门面里能有些什么,无非就是一些相面的道具,收拾收拾便可再用。而这墨镜,他可是很清楚,一副少说也得十圆钱,也就是十贯,便是遇到李成这样的豪客,他也得接上两百个才能凑足钱去买一副。现在有人送他,他哪里还会拒绝!
而且狄丘这里和别处不同,这里的百姓居民,不是很畏惧官家之人,收官家人送的礼物,他们虽然感谢,却不惶恐。连接着和王启年道谢时,却看到方才冲进去的大汉们出来,还多了十余人——却是王启年早就安排好,提前进入院子堵李成退路的。这二十余人将李成五花大绑,嘴巴也堵着眼睛也蒙着,直接扯了出来。
不过他们当中,也有数人鼻青脸肿,有二人甚至身上血迹斑斑。
王启年神情有些肃然:“扎手?”
“这厮好生厉害,若不是人手足,没准就给他杀出一条路去了。”一个身上有血的回道。
“将人塞上车,你们先去寻郎中,该包扎包扎,该休养休养,我放你们伤假。”王启年道。
老相师听得“上车”,心里还有些奇怪,他们这里几时有车了,然后便看到自己家店门前,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停了辆漆了黑漆的三轮自行车。四条大汉将李成塞入车中,自己也挤了进去,那小小车厢里一时挤进这么多人,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塞下的。
王启年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前骑行。老相师追了出来,用手扶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在王启年背后叫道:“那位老爷,下回来老朽铺子里,老朽给你相面,免费!”
王启年乐了,回头挥了挥手。
只不过车厢里,他回手老相师是看不到的。
“事情就是如此,这厮河北人士,精熟武艺,是个好手,只是见色起意,跟到了狄丘。如何处置这厮,还请大郎定夺!”
十日之后,在海州,王启年将李成的资料袋交与周铨。
周铨没有接,只是摆了摆手:“料理掉手尾,这样的人,到了军中也是败坏军纪者,再有本事,我也不留!”
只是一句话,便决定了李成的命运。
在周铨看来,李成在家里打伤豪霸不算什么过错,当初李二宝也干了这种事情。甚至剪径劫道,只要没有滥杀无辜,也属于可以改造过来的对象。但见色起意,远随数百里,这厮色胆包天,到了军中,只怕会干出倚仗军势强抢民女的事情,最后激起的民愤,还是要转移到他身上来。
若不知晓,那没有办法,既然知晓了,就绝不能容。
更何况,他打主意的还是自家的师师!
“我娘和师师呢?”他又问道。
“尚在狄丘,老太爷不舍得狄丘。”王启年道。
周铨顿时觉得头上冒火,王启年口中的老太爷就是他父亲周傥,其实说年纪,周傥今年还不到五十,根本算不上老太爷,可是随着周铨成了一家之主,象王启年这样他的心腹,都称呼周傥老太爷了。
如今和朝廷的关系尴尬,早些撤离也是为了安全,而周傥不走,周母肯定不走,周母不走,师师也就不能离开。周铨恼火的事情就在这里,到了关键时刻,这爱坑儿子的老子,看来老毛病又犯了。
定了定神,他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杜叔那边,依旧是两日有一信使来,东海商会里面运作正常,蔡家、郑家都有消息传来,梁师成派了个使者过来,其余诸家则是在观望。”
“将朝廷那边所有的消息都给我,董先生呢,他有什么话?”
留在京师中经营人脉的,最初是蒯栉,如今此人已经背叛了周铨。事实上他不稳的事情,周铨有所察觉,因此这两年,更多的事情交与了董长青。莫看董长青与白先锋二人都是后来投靠的,但他们为了取信于周铨,都将家人安排在了济州,象董长青呆在京中,也只有一妻相伴。加之这几年让二人参与机密,他们对周铨的想法心知肚明,也极为认可,隐约中他们还有些兴奋。
毕竟周铨手中传统读书人出身的不多,若真能成事,再不济也可以在海外自立一国,他们二人便如同大宋初时的赵普一般,一顶清凉伞是少不了的。若还留在大宋体制之内,他们这一辈子能当到州府长吏,就已经是极限。
“董先生这些时日都忙着拜访,他只带了一句话来,‘狄丘无城,大海无主’。”
周铨听得这句话,眉头皱了皱。
“狄丘无城,大海无主……”
他不喜欢旧文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说话遮遮掩掩。
董长青这话就是如此,他有什么打算,直接说了就是,为何还要故弄玄虚。
“狄丘无城,字面上的意思,狄丘没有城……不对,狄丘新城老大的一座城市,除了没有城墙之外,城市该有的都有……城墙,是了狄丘没有城墙!”
周铨心中一动,觉得自己隐约能够明白董长青话中之意了。(未完待续。)
三五四、她
狄丘城中,周傥的住所是一幢别墅,占地十亩许,前后两幢三层连排,一个大院子,中间又用矮墙隔成了六个小院,每院之间,有月门相通。这是周铨一手设计的别墅,因此兼顾安全与舒适,师师一到这里后就喜欢上院子里的园林,虽然周铨本人是个“粗人”,对园艺之类没有研究,但架不住有钱和老爷子想要附庸风雅,请来了巧匠,乃有如此景致。
师师最爱的,就是坐在小院中间的亭子里看书。
印刷得相当精美的书籍,还散发着油墨的香叶,在她纤纤玉手中。只不过今天情形有些不一样,她眼睛在书上,心却不在书上。
哥哥要回来了!
书本上的内容虽然让她欢喜,可比起这个消息,连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不是。
她不只一次在自己心中提醒,要矜持要含蓄,自己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象以往那般缠着哥哥。
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压制住自己,坐在亭中装看书的样子,而不是跑到半路上眼巴巴地去等。
当然,她完全忽视了自己大清早四点多钟就从床上爬起来,在这初冬寒意中坐在亭中,只为能在周铨进门时早一点看到他的事情。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的脸上一时布满红晕,一时又不免忧烦,不过终究是甜蜜的微笑居多。
突然外边传来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吓得一跳,然后站了起来,盯着月门。但那脚步声却经过月门没有入内,窃窃私语里,隐约是两个仆妇在低声说话。
周铨自己是不怎么用仆从的,他身边的卫士要兼顾勤卫员的活儿,周傥这边房间多地方大,大老爷儿们又不会收拾,因此才雇得几个打扫的健仆和仆妇,再请了一位厨师。师师听得外边在讨论,中午“大爷”回来之后,会布几个菜肴,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然后她听得一个声音响起:“师师在这里看书啊?”
“啊……哦……是……哥哥!”
师师愣了愣,再向月门看去,就见周铨笑眯眯地站在那儿。她最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旋即明白过来,这和当年一般,是周铨对自己做了一个恶作剧!
这个时候,什么要矜持要含蓄之类的想法,全被她抛得老远,她毫不犹豫扑过去,一把将周铨抱住。
抱得紧紧的,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有人把他抢走一般。
“可回来了,哥哥!”
千言万语,就化成了这样一句话,偏偏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却象惊天巨雷一般,狠狠轰击在周铨心中。
周铨可以从这一声中,听说她满心的渴盼和思念,感觉到少女那繁复徘徊的情丝,触碰到她心底最柔软最柔软的所在。
反拥着师师,周铨才蓦然惊觉,当初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淡淡香气扑鼻,盈盈纤腰一握。
这是和余里衍完全不同的感受,周铨欣赏余里衍的活泼、外向,喜欢她的敢爱敢恨,有时还会故意激起她的好胜之心。若说余里衍是一头未驯服的野马,随时可能载着主人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游荡,那么师师就是青山绿水,让人伴于其侧,自醉而不知。
“哥哥……”将头埋在周铨怀中,师师在轻声呢喃,而周铨的心,也终于融化开来。
他一把将师师抱起,在她惊呼声中,将她抱回了读书亭中。
在月门之外,周母一把扯住了正要入内的周傥,横了他一眼:“走!”
“什么?”周傥茫然。
“你这榆木脑袋,活了五十岁也是蠢,自然是走,这时节,不该留给他们小俩口么,你这老东西去煞什么风景!”
周傥这才大悟,笑了一笑,对着周母眨眨眼:“也是,此刻不让铨儿来煞风景!”
却不说小院中的旖旎,此时在江南池州,一户人家之中,如狼似虎的差役正从这家院子里向外不停搬东西。
除了搬东西,还有押人。
五花大绑着的梁庭玉,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几乎是被拖着出了院子,然后扔上了一辆囚车。
紧接着他父亲也被拖了出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武将,满面都是悲愤之色,看着一个个家人被押上囚车,几乎伤心欲绝。
“嗯?怎么少了一人,还有一个是谁?”
在清点人数的一个腰系银带者大声问道。
差役们嘻嘻哈哈挤眉弄眼,却是没有回应,那银带者怒了,拿鞭子一抽:“快去找来,这是朱老爷亲自点名要查的要犯,走脱一个,便拿你们全家来抵……老头儿,你家还有谁不在,快说,快说!”
梁父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然后露出一丝欢喜之色:他最疼爱的女儿,竟然不在!
他犹自记得,自从自家父子连连上书上司,指出江南摩尼教势力大涨可能会有教匪谋逆之后,女儿就曾不只一次说过,要家中寻条退路,做好应变准备。那时他只当女儿所言是要防教逆,却不曾想,自己一片忠心,换来的是上司的打压,到现在,更被抄家,成了那位朱老爷亲点的要犯!
好在女儿走脱了,否则免不了要送往教坊,去受那非人的屈辱。
那银带管事见他情形,一鞭子抽来,在他面上抽出了一条血印。梁父身形挺立,只是闷哼了一声,却还是不开口。
“少了个小娘子,他家的小娘子不在。”终于有个差役清点了人,然后道。
“小娘子……长得如何?”那银带管事奇道。
“据说长得千娇百媚,不敢说倾国倾城,但也是难得的美人……”
“就这老贼模样,也能生出周正的女儿来……等一下,既然是难得的美人,休要让她走脱了,给我再搜一遍!”
银带管事心里打着算盘,若真是殊色,他这等身份自然是近不得的,不如献与朱老爷,换得自家腰带变成金带。若只是一般美色,那么自己先笑纳之后,再押送教坊。
想到得意处,他嘿嘿一笑,看着梁父:“梁老头儿,你就等着吧,若你家闺女生得还好,以后叫你岳丈的人可就多了……”
梁父气得几乎要吐血,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如今被牢牢缚住,生气又有何用?
只求自己女儿,能够顺利脱身,不至于落入这群虎狼之手!
他却不知,离得并不远处一间屋子里,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从打扮的人,正隔着门缝向这边望。
泪水从她白皙的面庞上流下,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父兄家人遭难,她却不能走出去维护,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若是出去,只是羊入虎口,而且让她们一家彻底失了希望。
现在么……朱勔权倾东南是不错,但还有人能对付他。
想到这,她拿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包括这间屋子,都是她在知道父兄所为后默默准备好的。
对方既然发现她逃脱,肯定会搜查到这里来,她必须离开了。
她所去的目标唯有一个,徐州!
只是她心中还有些担忧,此前父兄屡屡告变,受到上司打压,不得不曝露出背后有那人指点的事情来,如此他们的上司才收手。现在朱勔不顾及那人,对她父兄下手,证明一件事情。
那人也有麻烦,而且很有可能自身难保!
想到那人此前的声望和兄长口中所说的种种事迹,她心里又带着希望。只要不是翻天覆地的大祸,那人应当可以自保,只要他能自保,压制朱勔就没有问题。
从池州赶往徐州,可不是一段好走的路程。好在现在河运发达,池州又是长江之南的一个重要港口,她也早就有所准备,因此很快就寻到了一艘挂着东海商会会旗的船。
那是一艘货船,原本是不载客的,她来到船边,略一犹豫,然后咬牙上前喊道:“船老大何在,船老大何在?”
那船上伸出个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然后才笑道:“好俊的小哥儿,不知有何吩咐,莫非是有货要载?”
东海商会的货船,除去给自己商会载货之外,也会沿途顺路接货。
她向那人拱手施礼:“请下来说话,我有一物,请船老大或者掌柜看看。”
那人听了之后,回头呼了声,片刻一个年轻的少年从船上跃了下来,身手相当敏捷,向她拱了拱手:“在下就是本船掌柜。”
见到此人,她心中一动。
听兄长说,那人在徐州设有学堂,专门教育一些少年实务之学,此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随船掌柜,莫非就是那学堂中出来的?
她从自己的小包中拿出一封信:“寄此信与我之人说过,若有急事,需要帮助,可以此信交给东海商会货船的船老大或掌柜,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年听得一笑,但接过信后看了一眼封面字迹,脸色微变,再看信中内容,特别是最后落款,他神情顿时肃然。
“周铨!”
没有官司称呼,唯有“周铨”二字,却让这少年将信双手还来,然后长揖行礼:“有何吩咐,贵客只管说,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她闻得此语,心总算松了一些:“我要去徐州,还请载我去徐州,莫让人抓住我!”(未完待续。)
三五五、一个人顶十个师
此时已经是寒冬来临,京师里北风呼啸,却拦不住别有用心者的骚动。
自从周母与师师撤离京城,在次日便有各方谣言而起,闹得人心不安,就连在礼部贡院的李纲,原本该两耳不闻外事的,此时也不免惶然。
“伯纪兄所忧者何也?”
看出他的不开心,董长青笑着问道。
两人是旧识,虽然谈不上交情,但也是点头之交。后来李纲中举步入仕途,董长青则投靠周铨为宾幕,双方都呆在京师,免不了交游时相遇。周铨得知之后,让董长青与之曲意结交,于是二人缔结友盟。
虽然志向颇有不同,但大体上来说,两人都是忧国忧民之辈。
“近来京师群情汹汹,如柏你却还能稳坐钓台,佩服佩服。”李纲说到这,抬眼看着董长青:“纲今日应约来访,只问如柏兄一事,周制置究竟有无反意?”
董长青一笑:“自古谋逆造反者,少不得三件事情,第一件是广积粮,你听闻周制置在徐州、海州广种粮田么?”
李纲闻言也是一笑,徐州海州,现在粮食已经完全依靠外来输入,莫说广种粮食,只怕和京师一般,只要外界停粮三月,其界中便有饥荒。
“第二件事是高筑墙,徐州、海州州城,仍在朝廷命官治下,暂且不说,利国监所在狄丘新城,是周氏父子所建,我闻伯纪曾游历运河,你看到狄丘新城可有城墙?”
当然没有,当时李纲游历后,还曾提出此事,觉得这样守备空虚,容易招来贼人。
若是周铨有意谋反,其父周傥聚众守狄丘呼应,朝廷大军征至,没有城墙保护的狄丘,不可能久守。
“谋逆第三件事情,是招徕天下英杰之士,实不相瞒,周制置帐下,来投靠的读书人不知凡几,但他留下者唯有小弟我和白锐之二人,其余之人不是被劝回为国效力,就是礼送远游——伯纪兄,有欲谋逆者行此事者乎?”
李纲皱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也只能承认,没有。
“欲成大事者,或如刘邦辈,原本贪财好色,但进入咸阳之后却约法三章,不贪府库藏金,不取宫室美人,无他,求名耳;或如王莽辈,夙夜忧劳,礼贤下士,结交贤达……这些,周制置符合哪一点?”
“啊……”
李纲又是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周铨贪财好色之名可是传遍天下,贪财就不必说了,东海商会是个明证,好色则更不用证据,几国的公主都绕着他打转儿呢。至于礼贤下士、结交贤达,周铨结交的,可都是京师中的纨绔,一个个欺男霸女,包括周铨在内,只有“恶少”、“纨绔”之名,他们根本不和如今名声很大的读书人往来!
在读书人眼中,这就是一群人渣、败类、社会蛀虫,可没有几个人愿意为他们这些废物效力。
“伯纪,所谓周制置谋逆之说,你可知源自何处?”董长青又说道。
李纲此时也很怀疑,周铨谋逆的说法是否正确了。
因此,董长青一问,他坐正身躯,徐徐说道:“此事虽无实证,但是,周铨私下将其母与家眷接出京师,即使无谋逆之心,恐也有不臣之念!”
“伯纪啊,还是我方才那一问,你可知谋逆之说源自何处,就知道周制置为何要将母亲接出京师了。”
“哦,请说。”
董长青伸手在杯子里沾了点茶水,然后在桌上写下了“皇城司”三个字。
其实周铨要谋反的消息,未必是出自皇城司,但毫无疑问,皇城司在其中推波助澜。
“可有证据?”
“我便是拿出证据,伯纪你会相信么?”董长青摆了摆手:“伯纪,你是有才能的人,而且你做过言官,在御史台那边还有些影响,你自己去察问就知道事情真相了。”
李纲心一凛,从董长青的话语里,他感觉到,隐约有一个大阴谋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周铨没有反意,他为什么要将母亲接走,皇城司为何要推波助澜,造谣说他欲谋反,而不是直接将谋反的证据摆在大宋天子赵佶面前,理直气壮地指控周铨?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免多思,而越是思考,他就越觉得有关周铨谋反的传闻里,还有许多秘密暗藏。
“制置已经心灰意冷,伯纪,实不相瞒,大辽以其蜀国公主为饵,诱制置入辽……”
“万万不可!”李纲几乎要跳起来。
他虽然对周铨的人品和行事风格并不认同,但他却认为,周铨是一个人才,相当于春秋之时的管仲管夷吾,虽然人品有问题,可是足以让一国称霸!
如今宋国国力增长,与周铨密不可分,就不提他为大宋赚了多少钱财,单说他将大宋如今的钢铁产量提升了十倍之事,就足以说明周铨的重要性了。
“仅钢铁一项,周铨一人,可抵禁军精锐十师,他若投辽,乃是背弃故国,甘为异族之奴,正所谓汉奸者是也!”
听得李纲的斥骂,董长青没有生气:“可不是么,周制置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他虽不拘小节,自知绝非君子,但这民族大义还是要讲的,这是底线。故此无论是辽国以蜀国公主相诱,还是高丽以半国之王相劝,周制置都无此意,他只是心灰意冷,想要远赴海外,离开中原,再不回来。”
“这也不可,以他才智,若离开中原,岂非我大宋损失?”
李纲这一次思考的时间长了点,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仍然是这个:大宋离不得周铨。
他已经不是当初初过科举步入仕途的新手,这几年,在许多个岗位上都干过,甚至还受到过一次赵佶的单独召见问对,还在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这样的关键性的言官岗位上干过——只做了两个月,就因为乱放炮被解职,又去任比部员外郎(隶属于刑部),因此,他对大宋朝廷如今的国库收支相当清楚,莫看如今国库充盈,但朝廷和官家花钱的本领更高,如果不能有持续的收益,国库立刻就会半空,两三年后就要见底。
持续的收益哪儿来?靠东海商会!靠周铨!
“制置岂忍心离开故国,他国以高官厚禄美女名爵相邀,制置都不愿意去,何况如此潦倒于异邦,再不见京师之繁华!但京中有人,偏要加害,如之奈何?”
李纲顿时明白今日董长青邀他来的用意了。
虽然他李纲现在只是担任一个闲官,但这几年他的名声鹊起,几成清流新锐,已经是年轻一代学子们心目中的楷模级人物。
“这是想用我之力……”他心中一沉吟,琢磨着是否要参与此事。
这事情参与的危害极大,哪怕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也要权衡利弊,然后才能加答。
董长青也没有催促,事实上,这段时间,他都在忙着奔走此事。轮到李纲头上,已经是事情快要被他安排好了的结果。
李纲同意自然正好,若不同意,还有别人,会出来当成这个放出第一炮的人物。
甚至已经有人在摩拳擦掌,准备干上这一票了。
在送走李纲之后,董长青便收到了一个名敕。
“耿南仲?”
这个耿南仲,乃是太子死党,从政和二年起任太子右庶子,至今已经有五年之久。妙就妙在,此前此人与周铨关系不睦,背地里没少做小动作,在他的影响下,太子赵桓对周铨也没有什么好感,哪怕赵佶当初有意将周铨当作未来的宰执之臣介绍给太子,也未能得到赵桓的积极反应。
“果然,太子那边有反应了!”董长青捋起袖子,精神一振,笑了起来。
皇城司掌握在郓王赵楷手中,压力最大的,恐怕不是周铨,而是太子吧。
哪怕赵桓赵楷二人年纪都还不大,但他们身边,有的是想要获取拥立之功的人,双方明争暗斗,简直恨不得将对方的脑子都打出来。
当周铨谋反的谣言兴起之时,太子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在看热闹,耿南仲等甚至还跃跃欲试,也准备落井下石,给周铨来一下子。但前些时日,某位人对耿南仲说,有一个打出郓王党脑子的机会摆在面前,如果你不知道珍惜,必然要后悔一万年。耿南仲被点醒之后,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难得的机会!
“在下见过右庶子。”得到名敕之后,董长青并没有着急,而是晾了两天,然后才施施然去拜访耿南仲。
“你倒是沉得住气,周铨莫非以为自己稳如泰山么?”一见着他,耿南仲便冷笑道:“东海商会分崩离析在即,他这位商会会首,只怕做不了几日了。”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周铨有可能谋反,东海商会其余股东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奇怪的沉默,大多数人选择观望,甚至底下小动作频频——毕竟周铨代表的利益可是一大块肥肉,若周铨真的倒下,那么他们必然要为这利益而厮杀一番。
听得他以此相威胁,董长青满不在乎地一笑:“制置大不了扔了中原不管,不当这官儿就是,总少不得在海外当一个富家翁,只是不知,太子失了储君之位,可得一安乐王否?”
此语一出,耿南仲须发皆竖,睚眦俱裂:“竖子,安敢出此大逆之言!”(未完待续。)
三五六、要搞,就搞大的!
耿南仲面色如赤,双眼吐火,瞪着董长青,简直要噬人一般。
只不过,他的怒火,在几年前可以吓董长青一大跳,对上现在经历过大海风浪洗礼的董长青,就不够看了。
董长青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阁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谣言四起之事,阁下在其中,难道没有推波助澜?诬我家制置谋逆的事情,汝等都能做得出来,我说一句大实话,有何不可!”
说到后来,董长青突然也是须发一张,瞪视耿南仲。
他可是上过战场的,这一怒,此前毫无征兆,因此耿南仲也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见此情形,董长青想到周铨的评论“百无一用是书生”,哑然一笑,怒气也就没有了。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国家好,见不得别人好,却又不看看自己有几分本领。
“董南仲,你派人送名敕给我,便是因为觉悟过来了吧,我到这里,说几句实话给你听。第一,朝廷有人盯着周制置家眷,此事非一日才有,但此前为何能相安无事。第二,郓王执掌皇城司后,为何皇城司收买制置留在京中人物,骚扰制置家人,几近公开,郓王所求者为何。第三,为何制置被迫接走家眷之后,皇城司又上串下跳,特别是勾联东海商会诸人,竭力要给制置坐上谋逆罪名。以郓王所受官家宠爱,加上东海商会的财力,耿南仲,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觉得太子想为一安乐王可乎?”
在周铨意图接回母亲时,董长青就意识到,朝廷有可能提前同周铨反目。此局极是危险,虽然周铨未必惧怕,但对他今后的发展会有重大的负面影响。当时他就苦思破局之策,很快,他发现了关键节点。
郓王赵楷,如今执掌皇城司,监视周铨家眷的是他,阻拦周铨接走家眷的也是他,出面收买蒯栉的仍然是他。
周铨此前与这位郓王的关系虽然平淡一般,却也算不得势不两立,那么为何郓王要如此热衷于监督周铨?
赵佶的授意是肯定有的,可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用意,就算没有,能不能给他栽上些,将原本可能是谋逆的国事,变成郓王与周铨的私人恩怨,甚至干脆就将郓王拉下马来?
赵楷以皇子亲王之身份,兼管皇城司这个朝廷里最重要的对内特务机构,在大宋立朝以来,从未有过。赵佶对他的偏爱,可见一斑,但这种偏爱,也就意味着威胁到了当今太子赵桓的储君之位。
若郓王赵楷指使皇城司迫害周铨,是为了获得周铨手中掌握的财富,再以此财富收买朝中大臣,取代周铨成为东海商会的核心人物,进一步将赵桓从太子之位上拉下——一条完美的理由链就此形成了。
莫说赵楷确实是有此心,就算他没有,也要给他栽上此心,这也是这段时间里京师中谣言四起的一个原因,其中不少谣言,根本就是董长青自己派人放出去的,他还买通耿南仲亲信,点醒郓王扳倒周铨后对太子的威胁,让耿南仲不得不见他。
见耿南仲面色寡白,无言与对的模样,董长青叹了口气。
太子身边最为倚仗的人物,竟然是这样,遇事之后没有应变能力,反应迟钝到了这个地步。
他心中轻蔑,却不得不更直接一步道:“周制置谋逆之事,全属构陷,制置在大宋有两大基业,一是狄丘,一是海州,海州职官,尽是朝廷任免,制置只是有私人船场,狄丘新城,乃周氏父子一手所建,但十万人之城,竟然不建城墙,如此之臣,岂有反心?制置一心求财,志在东海,所欲者,不过东海公,再往上些,也只是东海郡王罢了,以制置收复燕云失地之功,为国聚财之劳,官家圣明,祖宗遗训,岂吝一郡王之赏?”
大宋祖训,能收复燕云者,得以生封郡王。现在虽然没有收回完整的燕云,但周铨凭借辽河之战,以辽东从辽国手中换得了部分燕云之地,还顺便换取了河套肥沃之域为搭头,大宋自定鼎中原扫平诸国之后,开疆拓土之功,莫过于此。就是童贯能破西夏,逼得夏国远遁,周铨虽然没有直接苦劳,也有背后支持之功。
以此来说,周铨想得一东海郡公,或者东海郡王,当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根本谈不上什么谋逆。
更何况狄丘没有城墙的证据摆在那里,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狄丘无城,乃是表明周铨并没有反意,所有的谋逆罪名,全是郓王构陷,而郓王之所以如此,又是想动摇国本谋取太子之位。这样一来,谋逆的罪名,反倒落到了赵楷身上。
东海无主,则是表明周铨的志向,无非就是想当一个东海郡公罢了,就算他在海外有济州这样的一座小岛,最多也不过是封一个济州王或者东海郡王,大理的段和誉对大宋有什么功劳,还不是照封上柱国、大理王?
若周铨自己去辩解,赵佶自然不会信,可是若帮周铨辩解的,是一向与周铨关系不睦的太子一系人呢,若是指出郓王迫害功臣谋取皇储之位者,是一向看周铨不大顺眼的文人清流呢?
将这些原本是周铨敌人的人,至少是吃瓜看客者拉进战团,让原本周铨谋逆的案子,变成太子之位的争夺大战,原本是主角的周铨,这个时候就可以抽身一旁,当个吃瓜看客了。
“无怪乎,周制置拒绝别人投靠,却留下了董先生你。”好一会儿之后,耿南仲承认,太子这一派必须下场力挺周铨,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他一声长叹,半是佩服半是别有用心地道:“只是,周铨终究是臣,跟在他身边,仕途终有尽头,太子,国储也,来日之君,董先生可愿为太子效力,耿某愿倾力举荐!”
董长青心里冷笑。
若换了几年前,他未曾投入周铨门下,耿南仲这样说,他当然会喜出望外。
可现在,他已经跟随周铨,见识过火炮的犀利,了解了大海的广阔,哪里还愿意回到这小河沟里勾心斗角?
“长青并无富贵之心,只欲施展平生所学罢了,太子殿下身边,象我这等人,并无位置。”
听得他拒绝,耿南仲心中既有些不快,同时也有点解脱。
刚才替太子招揽人才的话才说出来,耿南仲就觉得不妥。董长青这等人物,若是到了太子身边,必得重要,那他耿南仲的位置该如何放?
说到底,这位貌似清流满嘴仁义道德忠臣孝子的太子重臣,也只不过是个只为个人权势而奋斗的家伙罢了。
“先生要我如何去做?”耿南仲又问道。
“是耿先生自己要如何去做,此次之事,我家制置根本就是无妄之灾,是兄弟阋于墙的被卷入者,他大可以抽身而去,最多不过些浮财罢了,以制置之能,再赚回来虽然麻烦些,却不是做不到。”董长青嘿的一笑:“若不是得了阁下名敕,在下原本不愿多生事端,如今话已说清楚,利害业已说与阁下,如何去作,是阁下之下,董某要先告辞了。”
耿南仲愕然,好一会儿,他再三挽留,但董长青去意已决,就是不听,径直离开。
出了耿南仲家门,董长青微微一笑。
现在大的布局已经做好,接下来该为自己布局了。
此次危机,他几乎是一力挽回,但仅凭如此,只能显示自己的能力,却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忠诚。
所以,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入狱。
快步登上了停在耿府门旁的三轮自行车,董长青低声吩咐道:“去国子监。”
往国子监的路有些长,董长青在车里闭上眼,开始仔细回忆自己的布局,确认每个细节都没有什么问题,又思忖了一下未来该怎么做,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睡着了。
这些天劳心劳力,甚是辛苦,也只有这时能够得到片刻小憩,当他醒过来时,车子已停下了好一会儿。
“你先回去,不必来接我。”吩附了车夫一声,董长青下了车。
他现在在周铨手下所得报酬甚厚,甚至足以让他长期雇用一位专门的车夫。那车夫知道他最近甚忙,因此没有多问,蹬车离开了国子监门前。
望着国子监的大门,董长青并没有直接进去,他在外呆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犹豫不决。
在离他身后不远处,另一辆车子横在路边,车窗里一人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望着他的行动,露出恼怒的神情:“这厮最近上串下跳,到处向人求援,若给他坏了事,恐怕不妙,不如直接将他捉起来,或许从他口中,能够得到重要的东西?”
另一人也眼着董长青:“莫急,莫急,他来国子监做什么,国子监的这些家伙,可看周铨不上眼,这些人难道会替周铨说话?”
这些人当然不会替周铨说话,但他们会替自己说话。
以特务监视大臣,这种事情可做不可说,更不可曝露于外,当国子监中突然间传出流言,说是天子以皇城司监督百官,意欲扶植郓王赵楷取代太子赵桓之时,本来还想着盯紧董长青的皇城司极为狼狈,因此在连跟着他去了四天的国子监之后,终于有人出现在董长青面前。(未完待续。)
三五七、吾道不孤,则事必济矣
“董先生,你让我们很难做。”
这位出现在董长青面前的皇城司小吏,面上明显有忌惮之色。董长卿看到他,却没有被这忌惮之色迷惑住,他微微一笑:“万保?”
来人正是曾经抓住杜狗儿又不得不放了他的万保。
“你认得我?”万保的瞳孔猛然收缩,方才的那苦涩的笑意荡然无存,转而取代的是一种冷厉。
“我如何能不认得你,在我们这边,如今万干当可是声名显赫,如雷贯耳呢。”董长青笑道。
万保是皇城司七名干当官之一,而且是郓王亲自提拔,乃是赵楷控制皇城司的关键人物之一。听得董长青这般说,他心中生出极为不安的感觉:“你知道我要来寻你?”
“知道皇城司会来人,只不过没有想到,竟然惊动了万干当。”
“哼……若是我转身就走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你若能转身离开,刚才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董长青笑吟吟地一伸手:“废话不说,万担当,抓人吧。”
如董长青所言,万保此时确实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只不过董长青的镇定,让他极是不安。
“董长青,你一心要为周铨当走狗,读的书都读到哪儿了?”他沉声道:“既然你执意走这独木桥,那休怪我万某人了……抓起,带走!”
既然是来抓捕董长青,他身边当然带了不少人,这些人一拥而上。
原本万保还怀疑董长青是故作镇定,还会想法子拒捕逃跑。但皇城司的人上来之后,将他围住,他不但没有逃,反而迈步向前,仿佛是要自投罗网一般。
万保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地强烈了,他眉头一拧:“堵住他的嘴,莫让他出声!”
这个命令是为了防止可能的意外,若是董长青大叫出声,这里可是国子监,没准就惹得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太学生们出来多管闲事。
虽然这些太学生们对周铨也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他们当中,不少人倾向于虚心博学礼贤下士的郓王,可是总得避免意外。
但他看到在嘴巴被堵之前,董长青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晚了。”
然后,刺耳的叫声在国子监中响了起来。
“不得了了,皇城司的狗腿子,在国子监中捕拿太学生了!”
这个声音不极响,但喊话的人躲得很巧妙,至少万保脸色阴郁地去寻找发声之人时,什么也没有看到,甚至很难判断,这声音究竟是从哪个疙瘩里传出来的。
“快走!”他厉声道。
此时此刻,心中的那种不安更为强烈,让他恨不得一切可以重来,那样的话,他绝对不会选择国子监动手。
皇城司的武士将董长青挟着就走,不远处就是他们骑来的自行车,只要将董长青塞入其中一辆三轮自行车的车厢,想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但是方才那一嗓子的作用起来了。
国子监边上,可就是太学!
若按国朝规矩,国子监只有学生二百人,可旁边的太学到了当今天子朝达到鼎盛,共有学生名额三千八百人!
这还不包括那些未能入学却在太学附近租屋学习的各地学子,总之,那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嗓子喊出之后,原本安静的太学突然乱了起来,到处都是脚步声、问话声。
皇城司的人将董长青拖到自行车前时,向周围才看一眼,顿时就头皮发麻。
少说有几十双眼睛,从各个地方向他们望来,而且,这几十双眼睛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
只是一犹豫,就变成了一百多双,待将董长青塞入车厢之中后,已经变成了两百多双!
“果真是皇城司的狗腿子!”
“他们抓了一个人,我亲眼见着,穿着长裳,是读书人!”
“太学是何等地方,他们竟然敢闯进这里抓人!”
“太学生何罪,竟然为此等执贱役者所辱!”
“祖宗成法,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这等卑贱之人,竟然敢****士大夫!”
“周厉王以诬止谤,时人道路以目,今日以贱役欺凌士人,莫非也欲钳制天下悠悠众口?”
“不能让他们这样把人带走!”
“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诸位同学朋友,今日抓别人,若我等不出头,来日抓你我,便也没有谁出头!”
声音最初时还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只是窃窃私语。但少不得有带节奏之人在,于是很快,议论声如潮水一般,哗哗扑面而来。
万保这个时候终于明白,董长青想要做什么了。
皇城司近年来权力大增,原本就极狠忌讳,赵佶偏爱郓王,更是招来了不少不满。只不过此前这事情还能遮掩,矛盾虽深,却未激化,故此没有掀出来。
董长青今日,以自己为饵,诱使皇城司在太学中拿人,便是要将这矛盾激化,将原本被掩盖的可以私下作交易的东西,全都摊出来,让朝廷和天子,必须有个交待!
他面无血色,心中恨董长青入骨,但此时他根本不敢放开董长青,只要他一放,董长青开口再鼓动两句,他们少不得要吃苦头,而且皇城司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威望,就要毁在他手中,他在郓王面前、在皇城司中,再无前途可言。
只能赌一把,赌这些太学生们畏于朝廷法制,不敢随意乱来。
“此人乃是钦犯,把他带走,若有阻拦者,视为钦犯同党!”他厉声大叫道。
“钦犯?咱们国子监、太学里,什么时候有钦犯了?”
“是不是钦犯,不由朝廷决定,由这些狗腿子来决定了么,今日说别人是钦犯,明日说你我是钦犯,那你我如何自辩?”
“与他废话什么,将人救出来,把这些狗腿子擒下,送入开封府,请府尹大人好生追究!”
太学之中,学子多数年轻热血,而且,年轻人好事爱凑热闹,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什么具体的理由,只因为支持不同的球队,或者为不同的青楼名伎捧场,这些学子就会大打出手。
更何况现在!
“谁敢,拔刀!”随着万保的厉喝,皇城司的诸人,都拔出了武器。
雪亮的武器,总算是镇住了场面,但围来的太学生们虽然没有上前,却也没有后退。
双方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飞快地跑到太学中的一处屋子。
按照太学的制度,每三十人为一斋,每斋有屋五间、炉亭一室,以为阅读、会议之所。这处屋子,便是一间炉亭,此时天寒,其中烧了煤炉,几个学子正在里面点评书籍。
那人跑到屋前停下,大叫道:“陈少阳,陈少阳!”
围着炉火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他相貌文雅,双眼明亮,微留胡须,回头道:“陈东在此,敬文兄,可有何事?”
被称为敬文的太学生一脸焦急:“不好了,不好了,皇城司的人,闯入太学拿捕学生,既无罪名,亦无公文,我们将他们围住,他们却拔出刀来,眼看就要白刃相加血流成河了!”
原本斯文有礼的陈东,听得这里,双眸一瞪,眼中隐隐精光闪动:“竖子安敢如此!”
他怒气冲冲,就待前去,却被同斋一生拉住:“少阳休去,皇城司的拿人,没有公文,十之**乃是奉了郓王之命行事!”
“郓王何许人也,某心中大宋只有天子与太子,郓王是什么东西!”
陈东一振衣袖,将那拦住之人挡开,迈步就要出去,还有人想拦他,却也被他这神态惊住,讪然回手。
陈东到了门口,转过头来看了同斋诸生一眼:“诸公平日都自负义气,如今遇事却为何畏缩不前?区区一亲王罢了,有何可惧,况且,今日正是良机,诸位莫非不想天下闻名?”
同斋诸生略一犹豫,一个个也跳了起来。
“陈廷臣天下闻名,我等岂可让前辈专美于前!”
陈廷臣就是陈朝老,大观三年便曾上书赵佶,攻击赵佶所任用的五名宰相韩忠彦庸懦、曾布赃污、赵挺之蠢愚、蔡京跋扈、何执中以蚊负山(才不称职),前两年,他又首倡“六贼”之说,天下于是闻名,在太学中,更是偶像级的人物。
见众人都跟了来,陈东欢喜地道:“吾道不孤,则事必济矣!”
他们一路行来,每见人便高呼招徕,好事的太学生越来越多,待他们出了学舍时,人数已经聚到了两三百人。
那边万保终于喝退了围观的学生,催促手下将董长青带走,结果还没有骑行几步,便听得身后闹轰轰的,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休要走了皇城司的走狗,吾丹阳陈东来也!”
万保骂了一声,因为随着这大嗓门一声响,前方被喝斥让开的太学生又拥上来,将他们前行之路堵住。
他怒气冲冲回过头来,然后神情一怔。
因为从背后追来的,可不只是一人,而是好几百人!
这可不是广阔宽敞之地,几百人散开来不显,这是在建筑群中,几百人一拥而来,简直可以说水泄不通!
“该死,说好的只有丹阳陈东一人呢!”万保心里骂了一声,满腔都是恨意。
这些无法无天的学生,当真可恶,当然,最可恶的还是导演了这一切的董长青。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对手下下令:“将那狗贼拖出来!”(未完待续。)
三五八、势成骑虎
用“拖”之一字,当然不会客气,故此当董长青被弄出来时,少不得吃了几下老拳,挨了几记肘子,甚至还被膝盖撞了一下后腿。
皇城司的这些家伙可都是老手,知道如何炮制一人,让人觉得痛苦,却看不出什么外伤来。
此时陈东也到了万保面前,他沉声喝道:“尔等何人,奉孰人之命,敢在既无公文,又无证据之下,来太学中拿太学生?”
他说起话来,气势极强,仿佛自己不是一个区区学子,而是当朝执政一般。
万保既觉得好气,又隐隐有一些好笑,这厮在书斋里呆久了,成了书呆子么,不晓得天高地厚,竟然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而且他很明白,此时对方势大,群情汹汹,其中势必还有董长青安排的人手,只要自己露出丝毫虚弱之态,那么对方必然要狠扑上来。到那时捕不走董长青倒还罢了,他们这些皇城司的人还能不能脱身才是大事情!
因此,他一扬下巴,鼻孔朝天,傲然哼道:“皇城司办案,几时轮到你来管了,你又是什么人,何等身份,胆敢来阻拦朝廷衙门办公事?”
“某姓陈,名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士,你记住了么?”陈东嘿的一笑,扬声道。
此话一出,周围的太学生中便有人小声道:“果然是丹阳陈东,听闻是出了名的大胆直言者,有人以为是天生的言官种子!”
听得周围的议论,陈东心意更坚,他定睛看着万保:“至于某以何等身份来问事……那么就让某告诉你这贱役鹰犬,某乃太学士子,天子门生,堂堂士大夫,可否过问太学中缉捕太学生之事?”
周围声音一窒,然后掌声雷鸣。
陈东这番话说得好,说得这些太学生都骄傲无比,他们身在太学,乃是天子门生,未来的士大夫,过问一下你这区区走狗所办的案子,乃是给你面子,你应当感到荣幸才是!
众人都觉得极是扬眉土气,因此才会鼓掌。
而万保则是嘴角轻颤,气得不轻。朝廷所谓厚待读书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养出的就是这一群只知指手划脚的东西么,连什么是正事什么是闲事都不知道。管闲事没关系,但这等涉及到朝廷辛秘的正事,也是他们可以管的?
不过万保不准备和这些太学生们辩论,读书人的一张嘴,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与他们辩论,乃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你们既要过问,那么你们看看,此人是不是太学生!”
他一把揪过董长青,把董长青的脸展示给众人看,然后冷笑道:“作奸犯科的贼子混入太学,我们将之缉拿归案,你们还以为……”
“是董长青!”
“董如柏,他是内舍生,我认得,我与他同过学!”
“还敢说不是太学生!”
周围的声音响成一片,万保愕然。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错误。
董长青原本是太学生,他离开太学的事情,可没有闹得人尽皆知。而且就算他已经从太学辞学,可曾经是太学生,在这里怎么会没有同学故旧,那些同学故旧这几年里,怎么会没有与他有往来,如今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
“指鹿为马之事,今又见矣!”
“休要再和他废话了,让他把人放开,便是公堂之上,也要许人自辩,他将董如柏的嘴堵上,这分明是心中有鬼!”
原本见万保直接将董长青拖来,陈东还稍有犹豫的,可听得身后众太学生的鼓噪,他心中顿时明白,自己也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了。
若只因为万保一句话,他就此退缩,虎头蛇尾,则必为众人所笑,想要如同陈朝老一般名动天下,成为太学生领袖,再无可能。
因此,他一指万保:“将董如柏堵着嘴的布取出来,你说他是贼人奸党,总得许他自辩,若你不许,那便是诬良为盗,我等如何能容你!”
“对,对,如何能容这贱役在太学中有辱斯文,诬良为盗?”
万保别的都可以做,唯独放开董长青嘴巴的事情,不能做。
现在董长青不能开口,已经闹得这模样了,若董长青能说话了,只要稍一辩白,太学生们就会更加激动!
因此万保心一横,今日之事,休想善了,干脆做就做大些吧!
“朝廷钦案,岂是你这等书虫腐儒可知者,陈东是吧,三息之内速速退开,让出一条道路,否则的话,小心汝等功名不保!”
对太学生来说,“功名不保”四字是极大的威胁,大伙背井离乡,来到京师求学,为的就是一个功名。万保此话说出之后,有人思前想后,就觉得是有些危险,为得一个陌生之人,不知缘由的事件,就得罪皇城司,更有可能得罪皇城司后的郓王,实在不智。
若为此失了功名,那就更是不值了。
如果一般的太学生,定然给万保这威胁吓住,至少有所迟疑,可惜万保不了解陈东,不知道这厮是个什么性子。
这可是听得要责罚不怒反喜的角色,闻得此言,顿时振臂大呼:“贱狗果然心虚,竟以功名吓士子,莫非朝廷论才,政不由官家所出,而是由这些执贱役的鹰犬来决定?奇耻大辱,不可不报,诸位同学,随我痛击之!”
他大呼完后,捋袖便上,挥着拳头向万保击过去。
陈东一动手,和他一起的人,混杂在其余太学生中的人,有十余人也冲了上来。倒不见得真是为了陈东,只是这年纪的读书人,书生意气,容易冲动,忍不住就上来罢了。
万保当时呆住了,他们这些捕拿犯人的皇城司的人没有先动手,眼前这太学生反而先动手了!
而且,他们手中有刀有剑,最不济也有铁链铁尺,太学生手里赤手空拳。
他在一呆之后,便觉得极怒,若不是理智还在,他简直要一刀将陈东劈死。他侧身闪避,口中叫道:“休要乱来,你们这是在与朝廷为敌……”
但他有理智,他手下未必有理智。
这等事情,他的手下也没有经历过,因此有个家伙挥刀去阻拦向自己打来的人,然后打他的书生又不信他真敢动刀,于是就被一刀劈中了胳膊。
其实双方都有收手,故此这一刀并不严重,只是皮开肉绽,见了血罢了。但这一幕,看得诸太学生触目惊心,原本观望者,也不禁同仇敌忾起来。
“杀人了,狗腿子杀了人!”
“朝廷鹰犬,竟成权贵爪牙,在太学之中行凶,杀害士子!”
“这些狗贼,是想造反!”
周围一片怒咤,这下冲上来的,可不只是十几人,而是几十人、上百人!
万保还在大叫,试图稳住局面,但是,他的声音被埋进了怒涛之中,而皇城司的这些武士,也在怒涛里东倒西歪。
若他们真有胆子杀人,或许还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但真在太学之中杀了十几个太学生……莫说他们,就是宰相蔡京遇到这种事情,都只有辞职待罪这唯一一条路可走。
因此他们也只敢拿着刀笔划,试图吓阻,可当他们色厉内荏的本质被看穿之后,这些太学生就更不怕了。
于是乎人潮涌动,片刻之间,这十几个皇城司之人就被淹没。
就是始作俑者董长青,也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模样,几百太学生涌来,也不知是谁,七手八脚将他扶了起来,绳索解掉,口里的布掏出,然后将他推到人群之外。
他回头看着那边涌动的人头,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己似乎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这东西,肯定会给大宋朝廷带来不小的麻烦。
“人已救出,不要再打了!”在他身边,陈东看到这一幕,兴奋之余,也想到了后果。
因此他大声叫了起来,他身边的一些学生会意,顿时跟着大叫。
“人已救出,不要再打了!”
这叫声让热血上涌兴奋过头的太学生们渐渐冷静人,也们再看周围,见到处都是一片狼籍,于是纷纷散开。
只不过皇城司那十余人,此时的情形非常不妙,也不知是打,还是踩着,一个个倒在地上呻吟挣扎,要多凄惨便有多凄惨。
陈东看他们这模样,心里开始觉得不妥,他看了董长青一眼,董长青低声道:“多谢相救,某非恶人,他们是郓王走狗,试图动摇国本,欲从某身上,逼反东海制置使周铨,再取周铨财富,以图太子之位!”
陈东一点都不喜欢周铨,所以听说董长青是周铨之人,心里顿时有了悔意。但再听得这其中内容,神情不由大变。
此前太学之中便有风言风语,说周铨谋逆的谣言,是皇城司放出,为的就是逼反周铨,好为某些权贵瓜分周铨家财铺路。陈东瞧不上周铨的原因,也就是这厮会揽钱,总觉得太会赚钱的人必然昧了良心。因此,他对这种说法,颇为相信。
而且今天之事到了这个地步……
“势成骑虎,若皇城司无罪,则罪在太学生,今日受我连累者,恐非一二人,董某罪莫大焉!”董长青又道。
确实如此!
陈东眼中寒光一闪,今日的罪名,非要给皇城司坐实了,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