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四、石秀的脑袋
所有头领用看白痴的目光盯着那厮,那厮则是莫明其妙,然后感到阴风惨惨,背后似乎有刀抵着,随时可能要他性命。
宋江满面戚容,目光从那厮身上移走:“诸位兄弟,觉得如何?”
“宋江哥哥还请节哀,此事非是哥哥之过,是众兄弟误会了石秀。哥哥,石秀兄弟一份赤子之心,咱们唯有将他遗志实现,方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对,对,石秀兄弟还有几房妻妾,兄弟们定要替他养起来!”
“日后有了儿子,还可以过继给石秀兄弟,以承祧他的香火。”
“到那时咱们大小都是个官了,帮上那孩儿一把,让他也当官,日后立了功劳,还可以恳求朝廷,赦免石秀兄弟的罪名。”
众人七嘴八舌,各自出着主意,其核心就是一句话:石秀不能白死!
怎么不白死,当然是将他的脑袋送给周铨,以换取周铨谅解,实现招安目标。
不过要动手砍石秀的脑袋,众人虽然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却都看着宋江,等着宋江的决断。
此时宋江,跌坐在座位之上,双眼紧闭,泪珠滚滚,仿佛因为悲痛而失了神智一般。
众人都在琢磨他的真实意思,见他这模样,便猜出了大半,更聪明的,再往细里想,只觉得毛骨悚然,石秀之死,只怕其中还有问题。
没过多久,解宝从人群中出来,拔出腰刀,一刀就将石秀的脑袋砍了。
宋江睁开眼,惊呼道:“解宝兄弟,你这是为何?”
“哼,做大伙都想做的事情。”解宝粗声道。
众人顿时尴尬起来,这一句,确实将众人的心意都直接说了出来。
宋江正待再说什么,吴加亮却上前,轻轻拍了拍解宝之肩:“解宝兄弟所为没错,虽然他与石秀向来不睦,但大伙都知道,那是兄弟之争,方才得知石秀兄弟自刭,若说寨主最心痛,那他便是第二心痛者。可是死者死矣,唯有这样做,才能让石秀兄弟在天之灵安息,为此,解宝兄弟背起这骂名……诸位兄弟,这一刀,不是他砍的,是为我们砍的!”
“是,解宝兄弟仁义!”
“若不是解宝兄弟动手,石秀兄弟就白死了!”
“以我愚见,石秀兄弟的几房妻妾,也须交由解宝兄弟照看,我们才能放心!”
在片刻沉默之后,众人纷纷赞起解宝来。宋江面上抽动了两下,原本他是要装作不忍,最后才为了诸兄弟砍下石秀的脑袋,现在解宝与吴加亮的一唱一和,却让他所有演技都没了用武之地。
解宝在诸头领中地位向来不高,为何吴加亮要让众头领欠他一个人情?方才吴加亮之语,分明是向解宝示好……
然后宋江悚然动容。
解宝是旧梁山寨的老人,而周铨手中,有不少俘虏过去的旧梁山寨人物,他们与解宝,才是真正的旧日交情!吴加亮如今拼命捧解宝上位,显然是想明白这一点,希望借着解宝的关系,能得到周铨的青睐。
不对,不对,不仅是解宝,那日冲突之时,解宝可是被劝出了聚义厅,聚义厅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晓,除了解宝之外,这些头领中,还有别的人……
心念电转,宋江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只觉得每一个人都象是早被周铨收买了的奸细。
然后他叹了口气,便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山寨到了这个地步,可以说是不战自溃,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独立了。
“唉!”他再度重重一叹,勉强将戏又演了下去:“既是如此,将石秀兄弟的首绩,送给周制置吧……”
当石秀的脑袋放在木盒里送到周铨这时,周铨看都没有看,让人在外刨个坑埋了。
他此时手中有一封信,让他神情有些古怪。
“日本派来了使臣,绕开了济州、海州,在明州登陆,向明州的沿海制置使申诉,有大宋不法奸商,充作海盗,在日本劫杀良善,走私禁物,图谋为乱?”
“明州制置使不敢擅专,将之禀报上来,消息落到了朱勔手中,朱勔如获至宝,将此事隐瞒出来,将日本使者藏在花石纲中遮人耳目,将之送往京师,但花石纲船为徐州巡检所获,落入苗仲先手中!”
寄来这封信的是徐州府的班头穆琦,所谓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在得到周铨允许之后,这个无能之辈继续担任徐州府的班头,数年间都没有什么出色表现。可今日,他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所谓守株待兔者,便是指他了。
“苗仲先这厮倒是有趣,将这花石纲扣住,既不发往京师,也不向我通气,这家伙……唔,他在待价而沽吧?”琢磨了一会儿,周铨笑了:“穆琦庸人一个,苗仲先这厮为了搞钱,这些年做了不少把戏,莫说他,连启年和纪春都没有发觉,偏偏这次日本使者的事情泄露出来,也是苗仲先给我发出消息呢……”
原本周铨对苗仲先是非常看不上眼的,因为此人太过爱财,手段也很是不堪,只不过因为他还算听话,背后也有朝中大佬照看,所以周铨才容他。
如今看来,果然自古以来贪官多能吏,这厮实际上还是有些本领。
“日本使者么……那就见上一见吧。”
此时时机已经渐渐成熟,日本使臣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正好给了周铨一个借口。
在摊丁入亩之后,大宋的钱荒更加严重,靠着走私和私自开采来的日银金银铜矿,已渐不足以支撑每年增长近一倍的货币需求。在无法直接印刷纸钞票的情形下,必须加大从日本获取金银和铜矿的力度。
那么……到了和日本签订一份有利于华夏的条约之时了。
日本派往大宋的使团人数有三十余人,他们能避开济州岛的东海商会战舰,当真是花了不少力气,也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苏州,他们终于知道,那位看似得到大宋举国支持的海州沿海制置使周铨,竟然还拥有实力强劲的政敌。
控制着大宋最繁华的东南半壁的朱勔,这位在往来于大宋和日本之间商人口中的东南王,愿意支持他们,帮助他们去拜见大宋的皇帝。
只不过这也造成了一些变化,原本他们是要去寻门路见蔡京的,可是朱勔却说,蔡京与周铨乃是同党,因此,送给蔡京的礼物,就被转给了朱勔,只有一封信,还会送到蔡京府中。
只不过当他们到徐州时,原本保护他们的朱勔部下,被一群非常狡猾的人调开,藏在纲船中的他们,被徐州太守发现了。
身为正使的平忠盛此时觉得满头都是雾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想了又想,只能来到副使源为义的屋中。
源为义本是日本关东土豪般的人物,源氏前些年在关东的势力膨胀得很快,但主要依靠的还是土地。平忠盛多少有些瞧不起那时的源氏,因为在平氏看来,靠着田里刨食,并没有多少收入,真正的财富来源,还是大海。
也就是走私。
平氏控制着宋国与日本之间的走私贸易,直到济州岛的崛起,绕开了平氏,而与源氏中的叛支源义纲联手,通过源义纲的私臣高层隆景与石桥纯术,重建了一条规模更大、组织更为严密的走私网络,将平氏的走私网打得落花流水。
这也让被流放在佐渡的源义纲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和人手,他深恨源氏本家对他的污陷,随时都有可能举起叛旗,这让继承了源氏家族成为所谓“源氏栋梁”的源为义大惊。
平氏与源氏关系相当复杂,比源为义更有资格继承源氏的源太如今被平氏收养,平忠盛正是这个源太的舅舅。对此,源为义心中极为忌惮,总觉得有一天,平氏会支持源太回来和他争夺源氏栋梁之位,再加上两人在政治上分属不同派别,故此哪怕同为使者,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和睦。
平忠盛来到源为义屋里,两人双目相对,先是沉默,然后平忠盛开口:“这位宋国的徐州太守虽然对我们还算客气,但是迟迟不送我们上京,也不让我们见东南王的手下,我怀疑他别有打算。源君,你以为,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是正使,这样的大事,当然是由你决断。”源为义弯着嘴说道。
两人又是沉默,好一会儿,平忠盛道:“源君,我这个正使,你这个副使,都是花费了不少气力才争取来的,你难道想要此次出使空手而归吗?我还可以同济州贼合作,你呢,你能和他们合作吗?别忘了,佐渡岛上的那位,现在声势可不小!”
源为义还没有回答,他二人所在的院子门,突然被粗暴地踢开,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二人的随从正要阻拦,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间响起,当他们出得门来时,看到自己的部下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队极为年轻的宋国武士,这些武士身手矫健,力气极大,根本不是他们随从能够阻挡。在这些宋国武士中间,也是一个宋国年轻官员,在他的腰间,系着一个紫金鱼袋。
这是宋国最地位极高的高员才有的饰品。
不等二人开口,那名年轻宋国官员喝道:“汝等何人,竟敢又要状告本官……咦,我为什么要说又?”(未完待续。)
三一五、济州贼?
周铨想差了,他本以为这两日本使臣,既然身为使者,应该是精通汉话的,结果不曾想,这二位只是来投石问路的,他们本人又是各怀鬼胎,虽然勉强能听得懂汉语,却无法顺畅交流。
故此,哪怕周铨特意咬字十分清楚,这两个日本使臣,仍然莫名其妙,只有跟着周铨的阵列少年中,有听说过他收拾高丽使臣的,露出会意的笑容。
“你们……是什么人?”
好一会儿,源为义好歹经历过军事,又被视为武士典范,硬着头皮走出来喝问。
当然是用日语问的。
周铨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等他开口,旁边的纪春就叫道:“有能说人话的吗,这叽哩咕噜的鸟语,谁听得懂?”
“我……我……我是通译……”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纪春低头一看,说话者在他脚下,被他踩着了。
方才他们进来,为了解除危险,将所有日本使者和随从都打翻在地,这位通译,也是其中之一。
“抱歉抱歉,踩着你了。”纪春口中这样说,收回脚来,将那人扶起,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那通译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这短短的拍土过程中,纪春已经将他身上可能藏着短刃的地方都摸了个遍,而且还露出相当享受的神情。
这厮这一点很不好,周铨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离他远了些,免得这厮毛病发作,想要在自己身上了摸两下。
“方才那两蛮子说了什么,还有,你是日本蛮子还是宋人?”纪春又问。
那通译苦笑道:“小人也是日本人……日本不是蛮子,也如中华一般,乃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
“日本也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那你们有尧舜禹吗,有周公孔子吗,有老子庄子吗,有鲁班墨翟吗,有班超霍去病吗,有李白杜甫吗,有欧阳修苏子由吗?”
纪春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显出来了,他这几年多少读了点书,动了些脑子。不过他问的全是华夏之人,那日本人只能摇头,他问一个,摇一次头,等纪春问完了,他以为终于可以例举一下日本国内的著名人物时,纪春却一摊手:“你看,这些你们都没有,所以你们是蛮子。”
“我国自有我国之英杰,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我国这次副使,他的祖上源义家勇猛无双,名传天下,被称为八幡太郎,曾经斩杀过……”
“等一下,你说他祖父名传天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知道吗?”纪春打断了对方的话。
身后的阵列少年们纷纷摇头。
“你看,我们都不知道,而我方才说的人,你知道吗,你身后的这些蛮子们知不知道?”
被派来出使的,就算不精通汉学,也总对华夏历史有所了解,方才那一串名字,大多数他们都听过,甚至能讲几个这些人物的典故出来。那通译有心否认,却也知道否认不了,只能苦笑。
于是纪春再度得出结论:“所以说,你们日本是蛮子,蛮子通译,刚才那两蛮子使臣说的是什么?”
他这可不仅是在口头上占日本使臣的便宜,此时外交的特点之一,就是争名份。若是中原之地有数国并列,还要争正朔。纪春这番话说得那通译无法反驳,于是他放弃治疗,自暴自弃,反正他又不是正式使臣,只是派来的翻译罢了。
“二位使臣问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何一进来就打人。”
“许你们跑我大宋来状告我家制置,就不许我们在这打你们?蛮子就是蛮子,不读孔子,不知以直报怨何以报德之说!”
周铨听得纪春还在耍嘴皮子,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知晓你这几年读了不少书,莫要与他废话,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令他们正副使来拜我!”
纪春嘻嘻笑了声,然后正色道:“我身旁之人,乃大宋……”
他一口气将周铨的官名报了出来,最后才是“周公讳铨者”,那通译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在他们这支使团中,周铨的名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都清楚此次来宋,就是希望宋国施加压力,不许这个周铨去支持济州贼。
真是太年轻了,太英俊了……
哪怕他们派来的正副二使,也是同样的年轻,在日本也算是出众之人,可在周铨面前,就变得苍老猥琐。
“这位大宋老爷,就是……周铨老爷!”
通译向日本使团介绍了周铨,也难为他,将周铨那长达数十个字的官爵差使名头都记了下来。
然后日本人那里,就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和通译一般,他们都不敢相信,让整个日本朝野都非常困惑的宋国大臣,竟然会这么年轻。
对,还有长得如此俊美。
虽然日本此时的一些审美风格,因其本土文化落后的缘故,还有受到李唐一些糟粕所影响,颇有让人觉得难受之处,比如说,女子以涂黑牙齿为美,男子梳各种奇怪的发髻。但是,对于年轻人俊美与否,他们还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而且日本人好美,故此,哪怕周铨是这次日本使团最大的敌人,但在这一刻,他们还是为其所心折。
“在下……在下是此次日本国使团正使平忠盛,官居伯耆守兼右马权头、检非违使,拜见周制置!”呆了好一会儿,平忠盛真心实意地拜了下去。
“在下是副使源为义……”
这二人做了自我介绍,通译译成宋语,周铨听完之后,稍稍点头为礼。他这模样,日本人不但不以为倨傲,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原本凭借外貌,就足以让日本人惊呼“美少年”,实际上却完全依靠自身才干和实力,生生成了辽阔的东海之主,眼前此人,若不带几分傲气,反而会让崇拜强者的日本人以为乃是假冒者。
“在下曾经见过周制置的家臣叶楚,当时就为叶君的才能与风范所折服,如今有一年多时间未曾再见,不知叶君是否还好?”平忠盛道。
叶楚当然好,虽然已经完成了和辽国的交接,身为留后的叶楚却还在辽国的苏州城,辽国和高丽的权贵们巴结不上周铨,纷纷巴结他,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美丽女子。
“他还好,正在为我办事。”周铨缓声回答。
但紧接着平忠盛又是一句话,险些让周铨气歪了鼻子:“家姊对叶君芳心暗许,她也非常思念叶君,希望叶君有空的时候,能够再去看望她。”
“这话你有机会直接对他说吧。”周铨道。
“是,是,在下此次来大宋,是向大宋皇帝申诉,请求得到贵国天子垂怜,不要再向鄙国倾售贵国货物……”平忠盛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看你身上的衣裳,所穿是为棉布,应当就是东海商会的物件吧。你左手护腕之上,有一面小掌镜,随时可以让他整理仪容,这也是东海商会卖给贵国的货物吧。贵国有需求,东海商会才有生产,两者乃是天作之合,为何要阻止?”周铨反问道。
平忠盛顿时尴尬了。
那边源为义咳了一声,满脸严肃地道:“任何国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律法,济州贼走私宋货,逃避国税,这是它第一桩罪;勾结我国叛臣,扰乱我国的上下尊卑,这是它第二桩罪;擅自在我国侵占矿山,盗采矿脉,这是第三桩罪……”
他一一例举出来,让平忠盛大吃一惊,原本有些瞧不起这个贪婪粗鲁的家伙,如今看来,他还有几分心细,口才也相当不错。
换作自己是周铨,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了。
结果换来的却是淡淡的冷笑,那种很轻蔑很不屑的冷笑,仿佛源为义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价值。
“阁下,济州贼的这些罪状,阁下怎么看?”源为义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数完罪名之后道。
“济州贼是什么?”周铨反问。
“就是东海商会。”
周铨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身边另一人一眼。
那人正是董长青。
他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很好,你方才给东海商会罗织这么多罪名,还污称商会为贼,这件事情,我记下了。接下来,我们讨论你所说的罪名,第一项,东海商会将货物卖给你们日本人,所有的交易,都在你们日本境外进行,凭什么要向你们缴税?第二项,你国确认的叛臣,可曾有牒书通报我国,可曾请求大宋朝廷也将之定为罪人?第三桩罪,你说的不法之徒是谁,有何证据?”
董长青所说的,就是狡辩,但偏偏他说的又都在理。东海商会做事情很小心,并没有被黄金迷昏头,所以虽然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严格说起来,任何一项都无法给东海商会扣实罪名。
“东海商会,在我国依律而行,缴纳国税,热心公益,故此有极高声望,便是大宋官家天子,也曾御赐‘奉公守法’四字,你们却污其为贼,编造罪名,这非但是对东海商会之侮辱,亦是对我家制置,对大宋官家,对整个中原的侮辱。汝等来大宋,不敢来见奉圣命裁断日本高丽事的海州制置使,却妄图潜入京师,心怀不轨,依我大宋之律,当驱离国境……来人!”董长青辩完之后,突然声音抬高,厉声喝道。(未完待续。)
三一六、天皇陛下要叛国吗
当董长青出来时,平忠盛与源为义二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董长青相貌堂堂,年过而立,面白有须,正是大宋如今官员的普遍模样。这两年奉周铨之命,呆在京师之中,处理公牍事物,居体养气,倒也养出了富贵姿态来,不再是当初那太学生模样了。
放在外边,说他是个六品官儿,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但是,面对他却让平忠盛和源为义轻松了许多,因此,董长青的喝问,也没有让这二人多害怕,他们对望了一眼,只见那些少年之后,又涌进来一些差役,瞬间将他们包围起来。
“押入大牢,先熬他们一些时日,等方便时刻,送还日本。”董长青道。
董长青下令时,周铨不置一词,带着阵列少年转身离开,而那些差役乱棍架来,日本人不敢反抗,片刻之后,他们就被挨个捆上,要被从这座宅院中赶出,押往彭城大牢。
“我们是大国使臣,须得为我们留些体面!”平忠盛见对方向着自己冲来,顿时大叫道。
“行,行,你说的是,你们是使臣,来告刁状的使臣,须得为你们留些体面。”董长青口中说道,然后向纪春拱手:“烦劳纪兄亲自动手了?”
纪春笑嘻嘻点头:“既然要给他们留些体面,自然是我动手!”
他上前之后,手左摸一把,右掏一爪,平忠盛怒吼道:“这算是什么留体面?”
“原本该是他们做的,由我亲自来做,怎么不是留体面?”纪春一边笑,一边将到手的东西展示给董长青看:“哟,还真挺会藏的,藏了不少,特别是这位,胸衣夹缝里还有东西呢。”
平忠盛面色一变,伸手欲捂住自己的胸口,早有差役上来,用剪刀剪开他的胸衣,从里面掏出一张绸子。
这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绸子,细细缝在他衣襟的夹缝之中,此前数次搜索,都没有被发觉。可是纪春只是摸了几下,便发现不对,将之搜检出来。
差役将那绸子递给纪春,纪春瞄了眼,转给董长青,董长青看完之后,将之收好,笑着道:“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样一封信,你们二位,现在可以去该去的地方了。”
差役们将使团赶出了院落,此时平忠盛和源为义还不太相信,对方真敢光天化日下私自处分别国使臣,更不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周铨会交与别人,而不是亲自处置。
等到了大牢之中,平忠盛和源为义才意识到,宋人并不是在吓唬他们,周铨也不是在装腔作势,是实打实的将他们交给了董长青处置。
“源君,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想说说自己的真实打算吗?”平忠盛见此情形,向源为义问道。
源为义脸上却不怎么紧张:“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奉摄政之命加入使团,私心无非就是断绝家中逆贼的外援,但我们落到了那位老爷的手中,所有的打算,都如梦幻泡影……”
他话语中,还有些讽刺,因为平忠盛暗藏的绸缎书信,他都不知晓。
“那位老爷眼中,我们日本就真如此不堪,他竟然不亲自处置我们,而是交给了手下……源君,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说的是啊,我同样也有……这个时候,该是同心协力的时候了,比如说,那绸缎上写的是什么,你似乎可以说给我听听吧……”
平忠盛听到源为义这样说,气不打一处来。
他明白源为义的意思,这次来使,源为义原本就是藤原忠实塞进来的,成功则分润功劳,失败也能增长一份资历。最重要的是,如今大权掌握在白河法皇手中,走私带来的混乱,首先是法皇一系的麻烦,而不是关白一系的问题。
即使是从利益上来看,济州岛走私夺占的是平家走私的市场份额,与源为义这样靠土地吃饭的土豪没有太大关系。至于源义纲与济州岛走得近,那更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大不了源氏宗家也与济州岛合作就是了。
“为义,我们此行,可是奉了法皇他老人家的御命,若不能成功回去,除了自尽,我实在想不到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
“休要与我说这个,如果你的真正目的不说给我听,那就不用再说别的了。那位宋国的大臣,当真是位美少年啊……”源为义抬着眼,望着大牢的屋顶,眼中满是古怪的光芒。
“确实是美少年,他的家臣叶楚,已经是让人心动的美少年……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难道没有打听过这位制置老爷的事情,辽国、高丽,都抢着要送公主给他呢,不知道法皇那边,还有拿得出手的公主吗,或者你们平家的公主,也可以?只不过听你的话语,你姐姐已经垂青于他的部下了……我们源氏虽然没有合适的公主,但关白大人那里有啊……”
“什么!”
“关白遣我来者,曾经授权,如果必要,可以和美少年老爷妥协,是藤原氏与东海商会的妥协。”源为义此时坐正身躯,此前那种底层武士才有的粗鲁完全没有了,双眼中精芒闪动:“现在,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了,忠盛,你觉得,你能阻挡么?”
平忠盛额头青筋直冒:“这是叛国,这是叛国!”
“这是天皇御令,法皇既然已经退位,要么就正式出家,要么就深居宫中,他早就不该插手政务了。”
“胡说,天皇怎么会下达这么愚蠢的御令,难道天皇陛下也要叛国吗?”平忠盛义正辞严:“为义,你家世受皇恩,这个时候,就该阻止这种叛国行为……”
“行了,我最看你不上眼,就是这副神情,忠盛,现在我要去拜谒那位美少年老爷了,你就继续呆在这儿,效忠于白河法皇吧。”
源为义噗笑了一声,然后用力敲打着牢房的栅栏,口中大叫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制置老爷!”
这正副二使吵得乱七八糟,外头的看守都听到了,但没有人来察看。源为义以为自己这一敲打,看守肯定会过来,结果看守是过来了,却拿着水火棍隔着栅栏将他一顿乱揍。
“我要见制置老爷,我要见……”源为义被打得直躲闪,口中接连大叫,却没有任何用处。
差役痛殴了他一顿之后出去,源为义呆呆愣愣转过头来,就看到平忠盛慢条斯理地在修整自己的胡须。
“哈哈哈哈,看起来为义你吃了闭门羹啊。”两人目光相对,平忠盛嘲笑道。
“你……”
源为义方才的自信,此时全化成了怒火。
这俩日本使者在牢中相互厮扯的事情,也有人禀报给了周铨,但周铨对此根本不关心。
见过这两个使者,看了白河法皇寄来的信件,周铨眯紧了眼。
没有想到日本对于烧酒贸易竟然会如此敏感,可以说,促成此次日本使团的关键理由,就是酒贸易。
但是……这口锅他可不背。
在日本看来,绝大多数中日贸易,都是东海商会一手主办,酒也不例外。那些运酒来的船只,都打着东海商会的旗号,船上的商人,也总是有意无意表露出自己与东海商会关系不一般。
可是周铨却很清楚,酒类贸易背后真正的人是谁。
他笑了一下,眼中闪闪发光,早就等待的一个契机,似乎已经出现了。
“如柏,如柏!”他大声呼着董长青的字。
“明公有何吩咐?”董长青知嘻嘻地走了进来,向他问道。
“要辛苦如柏去一趟京师了,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呢,愿意与我们平分高丽之地……”
那绸缎上写的,是日本白河法皇的一封亲笔信,原本这封信是秘信,若是平忠盛能够面见大宋官家赵佶,便可呈上。
信中的内容,是日本听闻高丽不顺于大宋,愿为宋前驱,发兵攻打高丽,事成之后,日本与大宋平分高丽之地。
这个消息让周铨很是惊讶了一番,他如今对日本的政局已经相当了解,目前日本的白河法皇,一面要控制住自己的孙子鸟羽天皇这个傀儡,一面要与藤原摄关家明争暗斗,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还有余心,想要对高丽动手。
或许和自己一样,打的是将国内矛盾转嫁到国外的主意?
只是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些……
听周铨说完之后,董长青笑道:“明公,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禀报,那两个日本使臣,正在争着要见明公。”
“抢着卖国吗?我就不见了,你去见上一见吧,看看能不能掏出更多的东西。见完之后,没有什么意外,你就先回京师,替我带些口信回去。”周铨摆了摆手道。
董长青得了他命令,先是将源为义提了出来,听源为义说愿以日本宰相之女,给周铨充当侍妾,他哑然一笑,但接下来源为义又说,东海商会只需要停止支持源义纲,同时在白河法皇与摄政关白的争执中,支持关白一方,藤原氏愿意给予东海商会更多的贸易优惠。
此消息,让董长青怦然心动,不过,他没有急着应下源为义的建议,而是打了个哈哈,令人给他单独安排一间监牢。
或许,在平忠盛那里,能得到一个更好的筹码。(未完待续。)
三一七、天皇家的乱X秘史
平忠盛非常焦躁。
平忠盛之父,便是白河法皇的北面武士出身,又与源氏的源义忠联姻而得势,忠盛本人十三岁开始出仕,娶了白河法皇宠妃之妹,在人生的历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很顺利的。
平氏家族非常依赖于走私,这也是他极力推动此次出使的根本原因,但现在连白河法皇的密信都丢了,而源为义被带走后一直没有回来,让平忠盛对自己此前的种种相法产生了怀疑。
他是比较极端的性格,或者说,日本人大多是比较极端的性格,当牢中的差役要把他带出去时,他几乎被恐惧吓坏了。
一定是源为义,他一定说了什么,所以自己才会被孤零零带走!
到得董长青面前时,没有看到源为义,这不仅没使平忠盛放松,反而让他更加疑神疑鬼。
“源为义说,贵国宰相,也就是摄政关白,愿意献出女儿为我家主公侍妾。”董长青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们对贵国并不是很熟悉,不知贵国宰相家中,是否有合适的女儿,其人品性情又如何?”
平忠盛额头冒着汗,然后道:“关白家中并无合适的女儿,若是制置老爷要在日本挑选一侍妾,我倒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哦?”
“此女出自名门,乃是大纳言藤原公实之女,一向以美貌著名,又为白河法皇收为义女,乃是真正的公主,不比一般公卿家的公主!”平忠盛道。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有些打鼓。
这位公主,在日本的身份甚为特殊,如今为了脱身,他将之许给周铨,回去之后,能不能说服白河法皇,还有疑问。
不过,他旋即想到,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件事情。
只要能促成此事,他就有可能让济州商人将原本给源义纲的支持转给自己,重建平家的走私网,让平氏在很短时间内富可敌国。
这对他个人,对平氏家族都极有利!
至于白河法皇,他也很了解,只要能够帮助法皇扩大院政,压制摄政关白的势力,再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法皇就会同意他的建议。
“哦,源为义说,还有别的条件,他愿意开埠通海,废除三禁令,以换取我大宋的支持。”
“关白哪有这种权力,禁令由天皇颁布,也唯有法皇,才有权将之废除,贵国若能支持法皇,与我日本正经商人贸易,废除三禁令之事,也未必不可能。”
“正经商人?”
“正是,我们平氏家族曾经涉足海贸,就认识许多正经商人,如果需要,我们也愿意支持济州的宋国海商!”
比起源为义的大包大揽,平忠盛做的许诺就有限得多了,除去提出了法皇义女,其身份要胜过一筹之外,别的条件就有些含糊。
不过董长青也不是真要和这些日本使臣提条件,他更看中的,是通过谈话来判断对方的底线。
将平忠盛又打发走之后,董长青正待去禀报周铨,却听得下边人又上来道:“日本国的副使再度求见先生!”
“源为义那厮还有什么话要说?唔,那厮是个聪明之人,想来是猜到了什么吧,那就再见他一面。”
不一会儿,源为义又被带来,他才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道:“先生刚才见过平忠盛了吧。”
“是,怎么,你认为不妥?”
“先生有先生的立场,我很理解这一点,不过,以我对平忠盛的了解,他提出的条件,是不是要将法皇的义女作为制置老爷的侍妾?”
这厮方才与董长青说话时,还有些战战兢兢模样,但这时却显得极是主动,仿佛智珠在握一般。董长青有些奇怪,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道:“副使很了解贵国正使啊,他提出的,正是这个条件。”
源为义坐正身躯,一脸肃然,缓缓说道:“贵主上制置老爷,是我日本国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虽然在下只见过他一面,但他宛若神人的气质,还是让在下非常钦佩。象他这样的神仙中人,不该受此耻辱,哪怕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被你误会为不忠,也请你相信我字字不虚!”
通译将源为义的话翻译过来之后,董长青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小看这个日本副使了。
自己准备利用日本内部不和取利,而这个副使早就猜透这一点,故此将计就计,在这里等着自己。
董长青并不知道,源为义所出身的源氏家族,原本就充斥着阴谋、背叛和血亲相杀,阴谋诡计,对他来说和喝水吃饭没有什么区别。
在认清形势之后,源为义就有所打算:他们源氏,又不是白河法皇的忠臣,他本人更是不受法皇待见,既然如此,他就要另寻他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你且说说看。”
“平忠盛这个人,当杀,他的提议,是对制置老爷的莫大污辱,如果我是先生你,在听到他这样卑鄙的提议之后,立刻会将他斩杀!”
“哦,为何如此,莫非他提议要许与我家主公为侍妾的女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很丑?”
“不,藤原璋子是我日本少有的美人!”
“年纪很大?”
“也不是,璋子公主的年纪,才十六岁。”
“那么,她是一个很骄横狂妄的女人,会给我主公的内庭带来不安?”
“并非如此,璋子公主娇憨可人,虽然有些小脾气,但嫉妒心并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
“那你为何说,这是对我主公的莫大污辱?”
源为义迟疑了一下,过了会儿,他起身一拜:“我真是为制置风仪所折服,所以才将鄙国的秘辛告知先生,还请先生不要以为我是不忠之人。”
“怎么会,如果你所说是真,我家主公只会感谢你。”
“那我就直说了,璋子公主名义上是法皇的养女,实际上她早就为法皇侍寝!”源为义一开口,就把董长青吓了一大跳。
日本之君,自唐武则天之后,便僭称天皇,其退位后称为上皇,而退位又出家为僧,则是法皇。当今日本的天皇白河,便是一位法皇。
白河法皇已经年逾六旬,将大臣之女藤原璋子收为义女,实际上却和她睡在一起,而且白河法皇还另有打算,准备将之赐予自己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日本天皇鸟羽为皇后!
把自己睡过的义女嫁给孙子为后,这事情并非白河干过的唯一荒乱事件,这位日本法皇在此之前,将自己三十岁的妹妹,嫁给了自己十三岁的儿子,以姑嫁侄!
当然,白河法皇的孙子鸟羽天皇也不甘示弱,原本的历史中,他在白河死后,立刻踢开璋子,娶了藤原泰子——也就是白河法皇的一位侍妾,完美地实现了绿帽逆袭,顺便将璋子生下的五子或弄死或养残或赶去出家当了和尚。
总之,这很日本!
为了能够取信于董长青,源为义将这其中种种秘门娓娓说来,那通译翻译时都吓得大跳,有些事情,可不是身为下层官员的通译所知晓的,他很想改动一下源为义的话语,但源为义此时展露出极为精明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源源本本一字不差地译给这位先生听,我还会再请别的通译来验证,如果有半点意思没有表达准确,关东的源家武士,会杀灭你满族!”
那通译无奈之下,就将他的话一字不改译了过来,董长青听得目瞪口呆,哪怕华夏历史之上,也曾经出现过颇多荒唐的昏君皇帝,但在比荒乱方面,这位白河法皇,确实不逊色他们!
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到当初纪春说日本是蛮子国家,那厮只是为了斗嘴,现在看来,他碰巧真说中了,这就是一个野蛮的国家!
“此事当真?”良久之后,他回过神来,向源为义问道。
“千真万确,如果平忠盛所说的女子,是出自大纳言藤原公实家,那就完全没有错了。”
见到董长青的神情,源为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按捺住心中的欢喜,起身一鞠,正色说道:“在下说过,在下为周制置风仪所折服,所以甘冒不韪,揭穿白河法皇和平家的卑劣之谋,还请先生转告周制置,关东源氏武家栋梁,愿意为周制置洗刷此辱!”
董长青捏着自己的下巴,整个脸都变成了苦瓜。
这事情他不知道倒还罢了,既然知道了,确实该有所反应。若源为义所言皆真,那么平忠盛的提议,就没有丝毫善意,而满满的恶意和对周铨的污辱。
可是周铨原本的打算,是不理会这两个日本使臣,甚至要寻找机会,将他们放掉,让他们去京师去,交给真正往日本卖酒的天水商会和童贯去收拾。
但现在平忠盛自己作死,反倒把周铨真正逼到了对付日本的第一线来了。
“唔,此事可不是我能擅专的,还是先禀报主公再说……”心念一转,董长青起身道:“你的诚意,我已知晓,我也会将之转告主公,不过,源为义!”
通译叫到源为义的名字时,源为义凛然站直:“先生……”
“叭!”
一记耳光抽在了他怕脸上,董长青是书生不错,可他也是有志于边事的书生,特别是到了周铨这边后,受环境氛围所染,每日锻炼不止,所以手劲不小。
这一巴掌直接抽肿了源为义的脸,源为义先是怒,然后惊,再然后,与董长青冷冷的目光相遇,他垂首不敢言语了。
“不要把小聪明当成智慧,这是我给你的衷告,你在我这耍耍没有关系,但到了制置面前也耍这一套的话……天上地下,谁都救不了你!”(未完待续。)
三一八、太年轻太简单
“天上地下,谁都救不了你!”
董长青的话,还回旋在源为义的耳中,若按照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训,源为义在挨了那记耳光之后,要么就想办法弄死董长青,要么就只有自尽,但他一条路都没有选,生生受下这一巴掌了。
不但不生气,他反而很高兴,因为这一巴掌,意味着董长青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不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教训?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真想抱着董长青的腿,高喊“还要更多用力点”。
但董长青没有心思理他,把他又打发走,这一次他的地位再次升级,不再住在监牢中,而是住在牢外一间差役们的小屋中。每日都有专人给他送来食物,口味对他来说略有些重,但他很喜欢,特别是当看到差役们给平忠盛等送去囚粮时,就更加喜欢了。
唯一让他可惜的是,周铨迟迟未曾见他。
他本来还有一肚子效忠的话语和恭维的词汇,要想展现在周铨面前。在日本时,他被白河法皇认为是粗鲁而无文化的人,但他自己却不这样看,除了杀人杀得多些、抢劫抢得狠些、走私走得凶些,他觉得自己一切都是典范,符合自己的身份:武家栋梁。
既是武家栋梁,当然要选择一个值得效忠的主人。
时间过去了足足二十日,莫说周铨,就连董长青,在连接见了他两天之后,也消失了。
源为义开始惴惴不安胡思乱想,就在对未知的恐惧达到顶点之时,突然软禁他的看守笑嘻嘻地过来:“你可以走了。”
“什么?”源为义一脸茫然。
“就是说,你可以出去了,我也终于可以不陪着你这该死的日本人!”那差役也不客气,推了他一把。
源为义被推出了屋子,又被推出了监牢,当他到了监牢外边时,却惊讶地看到,平忠盛带着使团中其余人,面色难看地正等着他。
“源为义,你做的好事!”当差役们都离开,只剩余日本使团成员时,平忠盛咬牙切齿地道。
“什么好事?”源为义仍然是满脸茫然。
“这些天,你一个人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个个都瘦了,只有你不但没有瘦,反而胖了,你究竟说了些什么,换得宋人对你的礼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被单独关押,连个说话的陪伴都没有!”源为义扫了一眼说道。
他敢如此,是因为他与董长青对话时的通译,虽然是日本人,却不是使团成员,而是东海商会雇用的日本雇员。
因此他猜测,平忠盛只是在怀疑他,却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
“通译呢?”不等平忠盛再指责,源为义问道。
没一会,通译小跑着过来,满脸都是古怪之色:“两位老爷,徐州太守说了,要派人送我们上京。”
“送我们上京,不是赶我们走?”平忠盛当时就愣住了。
原本以为他们被放出来,是要被驱逐出境,送还日本,结果不但不送,反而是送到京师去!
这种变化,让他们浮想连翩:莫百那位东南王发力了,或者说,大宋朝廷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周铨已经失势?
很可惜,日本人对周铨的认知仍然有限,他们误以为周铨是得到大宋的全力支持,才能够控制东海,成为海商们口中的“东海龙王”。却不知道,周铨对东海的控制,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打拼出来,大宋对此只是采取了默认纵容的态度。
总之,日本人就带着一脑子胡思乱想开始出发,经过长时间的旅程,终于抵达了汴京。
因为两国之间不通聘使的缘故,这队日本使臣,可能是大宋有史以来第一批正式的日本外交使节。按惯例,大宋应当十分重视他们,不过,他们住入馆驿这后,就发觉不对,不仅没有馆伴使臣,就是驿丞的脸上,也少有笑容。
大冬天里,给他们准备的水也是凉的,饭菜倒还好,只不过源为义觉得,还比不上自己在徐州的牢间时吃的。
待到夜晚,他们早知大宋都城汴京繁华,原本想去逛逛夜市,却被驿卒拦住,说是未得馆伴使臣相随,他们不宜出入。这种情形之下,他们只能呆在驿馆院中,听得外边车水马龙的喧嚣,哪怕在平安京住惯了这些日本使臣,也一个个抓耳挠腮,恨不得能翻过围墙去。
“那边是什么所在?”驿馆周围比较空阔,因此哪怕是在院中,他们也可以眺望得到,在距离他们数里之外的东北面,似乎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夜间都是灯火通明。看那建筑高度,应该是佛塔之流,但看它的形状,又不是佛塔。
日本人好奇,便让通译向驿丞询问。
驿丞抬头望了望,一脸习以为常:“那是第一百货商城,京师中头等热闹所在,啧啧,就带着边上的地价,都连翻了一翻,活财神当真是厉害,当初他购下大片空地时,大伙还说他是钱多烧得,现在看来,财神就是财神,他老人家看得就是远啊!”
“贵国不是君子耻于言利吗?”听到这,平忠盛心里有些不舒服,开口问道。
“谁说的?”
“孔子不是有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平忠盛道。
“孔子还曾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须符道义,合律法,言利、爱利、获利,皆无不可!”
身为京师中的驿丞,当然也能辩几句,只是几句话,就让平忠盛默然无语。
那驿丞见他不说了,噗的一笑:“贵使来自小国,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
确实太年轻太简单了,大宋百姓如今不但不耻于言利,相反,在京师之中,上自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都以能创造更多利益、获取更大利益为荣。商品经济的迅速扩大,使得言利不再是耻辱的事情。
再加上东海商报之类的私人邸报倡导,此时安贫乐道,自然还是美德,可积极进取,亦同样值得尊重。
眼见那第一百货上光彩夺目,自己等人却只能呆在馆驿之中,不能前往见识,日本使臣都觉丧气。呆了会儿,便纷纷回到屋中,准备以睡觉来打发漫漫长夜。
可是他们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
才一睡下,外头忽然间锣鼓声声,只吵得他们头皮发麻,哪怕是将头藏在枕头之内,也是挡不住那吵闹之声。
原本以为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却不曾想,闹声吵到了后半夜。平忠盛实在受不住,唤来驿丞问是什么情形,那驿丞笑嘻嘻地道:“正常,今日里小赵王爷的球队获胜,拿到了今年的优胜牌,他们的支持者便在狂欢,各位请继续安睡就是!”
这么吵闹,哪里还能安静得住,平忠盛苦着脸问道:“如此吵闹,朝廷不管么,左邻右舍就不过问?”
“这附近哪里还有什么左邻右舍,这里唯有馆驿,周围全是空地,他们到这里吵,没有人会管。”
“那你们也不管管?”
“你这使臣说得好笑了,他们一没有闯入我馆驿之中,二没有挡了进出馆驿的道路,我为何要去管?”
驿丞当然不会管,从他开始一直到底下的驿卒,从天水商会手中可都收得不少好处。
赵有章早就知道,这些日本人是来抗议大宋向日本倾销白酒之事的,这让赵有章极为恼火,皇族所成立的天水商会,主营业务就是向海外倾销白酒,这伙日本使臣明面上是来告东海商会,实际上触动的却是天水商会的利益。
虽然以赵有章为代表的宗室们,在政治上没有什么施展余地,可是使点小手段来恶心人,对他们来说,乃是拿手好戏。
当日本使臣被外头的喧闹声吵是无法入眠时,赵有章与一群宗室的小字辈,正在馆驿之外冷笑。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寻官家告状,不就是多卖了些酒水给他们么!”赵有奕在他身边第一个叫嚣起来。
“正是,爷爷卖酒与他吃,这是给他面子,他该感恩涕淋才对,竟然还敢想着告状!”另一位宗室也叫。
自从天水商会成立以来,这两年间宗室的日子好过多了,他们这几家,都已经回了本,好日子就在眼前,若被日本人告状告掉了,他们每年几千贯的零花钱从何而来?
“有章,这等手段,也只是恶心他们一回罢了,你得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见得官家!”这是老成持重些的人说的。
赵有章心中烦躁:“这还用你说?”
“那你有何策?”
“我能有什么计策,要怪只能怪朱勔那厮,将事情闹得官家知晓了,连周铨在多扣了些时日后,都不得不放手,将这群猪罗一般的东西送过来!”
说到这的时候,赵有章心中还是有些腹诽的,按说以周铨的性子,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他将这些日本人送来,怎么途中就没有制造些事故呢?
“走吧,我们是第一批,明日该是童渐那蠢货折腾这些日本使臣了,后天小蔡学士会动手……总之,这些时日,日本使臣就别想睡一个安生觉。周铨的信里说了,要拖延时间,拖的日子越久越好!”
“一昧拖也未必有用啊……”有人嘀咕了一声:“好不容易有个财路,又要给这日本人捣鬼坏了?这些日本小鬼子!”(未完待续。)
******、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
如同赵有章说的那样,京师中的纨绔们拿出折腾李邦彦的劲头儿,使劲折腾日本人,日本人给弄得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一个个给折腾得无精打采,最让他们难过的是,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是头。
终于,到得十二月上旬时,驿丞传来好消息,朝廷派来的伴使到了。
伴使姓蔡,名行。
一见着平忠盛与源为义,蔡行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日本国君臣,也太无礼仪,竟然只派了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辈来!”
平忠盛与源为义都是莫名其妙,只觉得这位伴使隐隐似有敌意。不待他们回过神来,蔡行又道:“哪个是正使,过来叙话。”
平忠盛是正使,跟着蔡行,来到了外间,见没有别人在,蔡行拿出一物问道:“你们来是日本,可知此物为何?”
他拿出的是一个莳绘手箱,就是漆了的木盒子,这算是日本的特产,倒是精美可爱。平忠盛有些讶然,因为这个手箱并不是他们带来的,再一细看手箱上的绘画,微微吃惊道:“此物怎么会落到贵国!”
那手箱上的漆画,绘着一位日本少女,眉宇间依稀就是平忠盛推荐给周铨的藤原璋子。
“贵国商人卖到我国,某人觉得甚妙,献与官家,官家想要问一问,这手箱上所绘女郎,是何家之女,可曾婚配?”
平忠盛只觉得额头汗水瞬间涌了出来。
但这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对于大宋如今的官家,他们来前也曾打听过,知道此人性好女色,风流倜傥。他让伴使问起此女,分明就是看中了藤原璋子!
平忠盛没有猜错,日本的漆器颇有可观之处,那个莳绘盒子到了赵佶手中,他也确实好生把玩了一番,然后他身边说闲话的,有一人忍不住说,据闻日本女子,在床第之间天生异禀,个个都是尤物。
于是赵佶就性趣大增,不过他未曾亲眼见到过日本女子,只有手中的木盒。他便暗示蔡行,去问问日本有没有与之姿色相当的美女,哪知道蔡行故意将错就错,直接问此女是何家,可曾婚配。
而被问的是平忠盛,不是源为义,自然也有原因。
平忠盛觉得,自己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机会!
如果能将一位日本公主,送入大宋皇帝的后宫之中,从此日本天皇家族就成了大宋的皇亲国戚,可以对大宋施加影响,至少……逼迫东海商会断绝走私贸易网络,这一点总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他们平氏,或许可以靠着这一功绩,独占中日贸易的巨利!
想到这里,他就兴奋不已,手心脚心,都是汗水。
“回禀伴使,此女乃是我日本国公主,尚未婚配,国色天香,故此才会被我国艺人绘在漆盒之上!”
蔡行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官家见你时如果问起此女,你就照实回答,不可欺瞒。除此之外,不要对使团中别人说及此事。”
平忠盛当然不会和使团中别人说此事!
若能促成,他就是最大的功臣,为何要与其余人去分润这功劳?特别是副使源为义,曾经还想着把藤原家别的女儿嫁与周铨为侍妾,换取周铨的支持,这哪里比得上大宋的皇帝当日本的女婿好?
至于周铨会不会因此发怒,平忠盛理所当然地认定,周铨肯定不敢和赵佶抢女人,此事他不但不会泄露,而且会贿赂自己,要自己将之隐瞒下来。
他倒不虞有人将藤原璋子与白河法皇的肮脏事情泄露出来,使团中可能熟悉此事的,只有源为义,平忠盛并不认为,源为义破坏这桩婚事对他个人有什么好处。
若对相是周铨倒还有可能,是赵佶的话,源为义坏了此事,回国之后,哪怕源氏如今在关东影响很大,恐怕也是族灭的下场。
“下官明白,不知贵国天子,何时能接见下官?”
“唔,这些时日,有几批外国使臣来,大理国国王段和誉甚至亲自到了我大宋,真腊的进奏使奉化郎鸠摩僧哥等,都在等着官家会见。你们做好准备,大约就在这几日,官家会在延寿宫赐宴接见你们。”
大理国国王?
对华夏的地理,平忠盛略有了解,知道大理国乃是宋西南的一国,只不过他不明白,这位段和誉以国王之尊,怎么会跑到大宋来充任使臣。
他不知道也属正常,段和誉国内有权臣揽政,他自己本不想来,但有来自宋国的商人劝他亲自入朝,以示忠诚,获取大宋的支持,从而压制国内权臣高氏。此时大宋已经占据了大半西夏之地,吐蕃诸部纷纷称臣称藩,这对大理国来说震动极大,故此段和誉才会亲自来此。
“下官明白,多谢伴使,可恨下官携带的财物,都在徐州时失落,否则定有厚谢……不过无妨,下官回日本之后,会给伴使送来谢礼!”
蔡行轻蔑地笑了笑,日本也就有点小玩意儿,而且他若想要,以他现在的身家,随时去买就是,哪里需要日本人送来。
“你们好生休息,等我的消息吧。”他安抚道。
“不瞒伴使,我们在这里,实在是很难休息,每日都太吵了。”平忠盛满脸苦色。
“贵使且忍耐,待见过官家,递过国书之后,我给贵使安排合适的馆驿。”
蔡行看似温和,将平忠盛打发回去之后,才出得门,他睨了驿丞一眼:“我瞧着这些日本人住得还挺舒服的,你就不能再努力一些?”
日本使臣不知道蔡行是蔡京的孙子,驿丞却是很清楚,闻言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学士放心,小人明白,小人会加倍努力!”
蔡行满意而去,两日之后,他再来接日本使臣面见赵佶时,这些日本使臣一个个无精打采双眼深陷,平忠盛看得他几乎要哭出来。待听说今日便可见赵佶,众人才如释重负:终于可以离开这座比牢房还让他们难受的馆驿了。
出得门时,驿丞还在后边热情地道:“诸位,欢迎再回来啊。”
平忠盛与源为义却都在心中暗自发誓,总要向大宋皇帝哀求,换一处住宿,绝对不回到这座馆驿之中。
去延福宫的途中,恰好要经过第一百货,此时是白天,艳阳高照,东海商会大楼一片通明,有如冰雕玉琢一般。平忠盛与源为义等看得目瞪口呆,惊呼连连,这种兴奋感,倒是让他们久未休息好的疲意稍稍退了一些。
再往北走,过了几个坊巷,终于到得延福宫。
到这里时,疲意袭来,无论是平忠盛还是源为义,都显得无精打采,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看他们这模样,蔡行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周铨的全套计划,他是少数很清楚的人之一,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分析,也不是周铨向他透露了什么,原因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祖父。
因为平夏之功,还有摊丁入亩成功,蔡京此时的声望空前高涨,事实上如果不是刘法之败,他甚至有可能和童贯一起生封郡王,从而创造大宋的一个新历史。
这种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力量,让蔡京能暂时压平一切反对声音,包括他自己家宅之中,儿子蔡攸也按住对他偏心的不满,暂时还听他的。
因此,蔡家目前表面上一团和气,因为蔡行和周铨关系好的缘故,蔡京还会时常指点他。
当得知周铨送日本使臣上京的第一刻,蔡京就笑着对蔡行说,这一次京中怕是有热闹看了,不知道那仙狐儿又在算计谁了。
“仙狐儿”是蔡京私下对周铨的评价,意思是小狐狸精的意思,正如当初苏轼评价王安石为“野狐精”。此评价若是得自别人之口,倒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出自一向被人认为精明的蔡京之口,那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蔡京都不大敢当面这样说周铨,偶尔在家中说漏嘴,也要反复交待家人,千万莫传出去。
想得祖父的安排,蔡行没有再拖延,将日本的这两名正副使臣,再加上一个通译,直接带到了赵佶面前。
这并非正式朝会,赵佶穿的有些随意,在他面前,一边是大理国王段和誉,另一边则是真腊国使臣鸠摩僧哥。段和誉被赐了座,鸠摩僧哥则是站着,他们都是满脸堆笑,时不时向赵佶拱手,段和誉更是直接用宋人的官话,向赵佶恭维不停。
鸠摩僧哥粗通宋语,听得懂段和誉与赵佶的对话,可自己要说却很困难。他也很想拍赵佶马屁,毕竟眼前这个大宋的皇帝,是他所认知的世界中,最有权势的人。
“我,请大皇帝特批,回国后穿,宋国的官服!”抓耳挠腮一番,他终于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以此表示,我,忠诚,对大宋皇帝!”
猜出意思的赵佶哈哈大笑,觉得这个黑不溜秋的真腊使臣粗鄙之中倒也有几分可爱,当下准了。正在这时,就看到蔡行引着平忠盛与源为义二人进来,他眼前微微一亮:正好在大理与真腊人面前,再展露一下四夷来朝远人宾服的情形!
“臣蔡行携日本国使臣平忠盛、源为义觐见!”蔡行远远地说道。
自有大汉武士前去引领,将平忠盛和源为义引了过来,看到他二人无精打采的模样,赵佶方才的高兴稍敛,心里有些不快。(未完待续。)
三二零、填坑者张择端
赵佶自然不高兴,外国使臣要见他,哪个不得沐浴更衣,养足精神才出现在他面前,偏偏这两个日本使臣,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
不过他当久了皇帝,至少在外国使臣面前,还能做到喜怒不形于颜色。
“两位卿家,来自日本?”在平忠盛与源为义行过礼之后,他徐徐问道。
两人应了下来,赵佶与他们说了些日本的风俗风景,特别是提到日本的火山,两人最初是忐忑不安,但渐渐安定下来。
越是安定,瞌睡就越深,正在这时,有一人开口笑道:“我这儿有一件官家赏赐的日本物什,想要请教一下正使,这物什上所绘者何人也?”
说话的是梁师成。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曾经出现在蔡行手中的莳绘木盒。对此平忠盛有所准备,因此振作起精神来准备回答,而源为义渴睡得眼皮都有些睁不开,只是瞄了一眼,发现是莳绘木盒之后,不以为意。
然后他听到了平忠盛所言:“此盒所绘者,乃我日本第一美人,当今法皇之女璋子公主,鄙国法皇久慕中华,愿献公主入陛下宫中为宫女!”
本来瞌睡得头直栽的源为义,一瞬间惊醒过来,惊恐万分地看着平忠盛!
这厮刚才说了什么,要将藤原璋子献给大宋皇帝?
他这是欺大宋皇帝不知日本宫闱中的丑闻么,但是,自己早就将之泄露给了周铨!
一瞬间,源为义心中浮起了董长青对他的警告:不要把小聪明当成智慧,否则天上地下,谁也救不了你!
平忠盛就是将小聪明当成了智慧!
源为义猛然上前,想要捂住平忠盛的嘴,但他才有动作,就看到数名大汉将军冷漠的目光盯了过来。
这些武士手中的金瓜,也隐隐举起,只要自己再上前一步,他们必然要用这玩意开,将他砸个万朵桃花开!
“忠盛,你在玩火,休要再说!”不敢动之下,他只能用日语叫道。
只不过,连日的疲劳,让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些。
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平忠盛已经将意思表达清楚了,而且平忠盛反应同样有些慢,根本不明白源为义为何会警告自己。
“哦,贵国欲以公主为我主宫女,甚好,甚好!”那边梁师成已经接过嘴,还笑嘻嘻向赵佶道贺。
赵佶也微笑起来,这日本正使还算识趣,就不知道那个副使叽哩咕噜在说什么。
蔡行此时眉头微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周铨不是要算计什么人么,怎么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看到他的目标出现?
就在这时,在赵佶身边,杨戬笑眯眯地道:“朱勔这回倒是有心了,若不是他,这伙日本人还在海上漂呢!”
蔡行忍不住噗的一声笑,然后飞快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果然出来了,果然出来了!
又是朱勔这个倒楣鬼,外加杨戬这个贪心鬼!
据蔡行所知,朱勔在蔡京这儿日益被疏远,又和童贯孙子童渐闹翻,于是将与周铨关系不是那么亲密的杨戬当成自己的盟友。但杨戬一向聪明,虽然帮朱勔说几句好话,却从不正面扛上周铨。
但这一次,杨戬的小聪明,让他跳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坑中!
蔡行的笑声打破了平静,赵佶扫了他一眼:“小蔡卿,为何发笑?”
“哦,臣只是见这些日本使臣发型服饰古怪,忍不住想笑,臣失仪,还请官家责罚!”
“罚铜一斤吧。”赵佶哼了一声。
虽然被罚掉了一斤铜,蔡行还是笑眯眯地望着赵佶身前的诸人,开始琢磨着,谁是那个往坑里扔石头的人。
该不会是周铨自己吧?
“砰!”
正想着间,却听到一声脆响,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画师,慌慌张张地将掉在地上的画板捡起来。
蔡行认得这画师名为张择端,曾奉赵佶之命,随周铨出海游览诸国盛景,同时绘制各国风物,前后花的时间,多达大半年之久。
他心中一动,知道填坑的人来了!
“张卿,你这边又怎么了,蔡卿多财,罚他一斤铜,他不疼不痒,卿可不一般,画院翰林可是清水衙门,比不得蔡卿有油水!”
赵佶随口开了一个玩笑,证明他还是很高兴的。
“臣……臣……”张择端哆嗦了两下,欲言又止。
他想到周铨最近给他寄来的信,此时他算是明白,为何周铨要寄那封信与他!
今日官家宴请外国使臣,原本以他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出席,不过是召他来画一副大宋版的《步辇图》罢了,结果却让他碰到这种事情!
他并不是个胆子太大的人,所以在《清明上河图》中,虽然也有对赵佶的劝谏之意,但画得都比较委婉。但他更是一个有忠君之心的人,所以哪怕胆小,却还是要画出一些京师中的丑陋现象。
可现在……
“卿有何话,怎么不说?”赵佶又道。
“臣方才手重,不意打翻画板,臣愿意受罚!”定了定神,张择端终于决定了,还是暂时不说。
赵佶其实极聪明,见张择端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他不动声色转开话题,问了日本使臣几句,见这两日本使臣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懒得与之多说。
他装作起身更衣,向张择端使了个眼色,张择端跟了出来,两人一起到了别院,赵佶一边小解,一边问道:“卿方才言之未尽,乃是何事?”
“臣有罪,有一件事情,当着那许多外国使臣之面,不敢向官家剖述……臣游历日本之时,曾听闻一件事情,虽是流言,但唯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哦,你且说与朕听听。”
“日本国法皇白河,乃是当今日本国主鸟羽祖父,其人荒谬,曾以妹嫁子,逆转人伦,后来又收养朝中重臣之女为义女,称之为公主,实则为侍妾,臣恐日本使臣所言之公主,便是,便是此女!”
张择端话一说完,赵佶猛然甩了甩身体,哆嗦了一下。
这是气的。
他相信,张择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如果张择端猜测是真,那么岂不是说,日本那个什么鬼白河法皇,不仅是拿了个假女儿冒充公主献上,而且自己还啖过头汤,送来的是个被这老鬼玩坏了的残花败柳?
其实这倒没有什么,大宋风气开放,当初真宗皇帝的皇后刘娥,便曾经嫁过一个银匠龚美,后来得真宗宠爱,她还让龚美改名刘美,当作自己的哥哥成了朝廷重臣。
但是,这是大宋内部的事情,现在是外国意欲欺瞒赵佶,将他当傻瓜耍!
一怒之下的赵佶飞起一脚,将马桶都踢翻,骚臭味溢于一地。吓得张择端忙躬身:“臣有罪,臣触怒陛下……”
“你无罪,你反而有功,若非你,朕将为天下万国所笑!区区岛夷,蕞尔之邦,也敢如此戏弄于朕……该死,该死,该死!”
连呼了三声该死的赵佶,真快被气疯了。
他后~宫中哪里缺美女了,只不过是想换换口味,玩点新鲜花样,结果却险些被栽上一顶绿云盖顶的大帽子,更可怕的是,此事就发生在数国来朝的宴会之上!
若是被大理国主、真腊使臣得知,日本这样的一个海外蛮国,也敢戏耍于他,他赵佶的绿帽之名,岂不要传到国外去?
赵佶好色好财好权好名,而且因为嗣位之时章某人的那句“端王轻佻”,他也是背负着很大压力的,此时终于扬眉吐气,做了他祖辈都未能做到的开疆拓土事业,甚至连燕云之地都凭借周铨的手收回部分,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而日本使臣欲给他戴绿帽之举,宛若当头一盆洗脚水,浇得他浑身白气直冒。
“朕欲灭日本,将其白河法皇……白河蛮酋,拘于京师之中,让他看看我大宋之力!”
他喃喃自语,旁边的张择端急了:“官家,两国交兵,乃是大事,愤而出兵,多有不测,臣不欲君父受日寇诳骗,才有进言,但若官家因此发怒兴兵,则是臣之大罪!”
“放心,与你没有关系,便是出兵,也不是朝夕之事,而且……出兵之事,即使朕无此意,只怕蔡京、周铨他们也早有心思了,国家缺金银铜,以贸易同日本公平买卖,却颇受阻拦,多有不公之遇,原本就当处罚之。”赵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道。
为此事兴兵,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过没关系,这段时间以来,不少人都在他这吹耳边风,说是伐夏之役已经告一段落,如今夏国缩在沙漠对面苟延残喘,国家下一步当是经营北方,准备收复幽燕。可是宋辽榷城贸易收益太大,若真起战火,这损失怎么补?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挪动伐夏剩余的资金,揍日本一顿,获得新的收益来源,取代与辽国之间的贸易,到那时,便可以和辽国翻脸,讨论一下自古以来的问题了。
回到席间,平忠盛看不清楚形势,还在拼命赞颂藤原璋子是多么美貌,旁边的源为义阻止了几回都没有成功,只能颓然放弃。
完了,完了。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保住自己,听那位董先生的口气,似乎自己还有些用处,或许,一条性命能留下吧。(未完待续。)
三二一、黄金刺激出来的日本包围网
不过源为义小看了大宋皇帝赵佶。
哪怕明知道日本使臣推销的东西有问题,赵佶只是岔开话题,问日本各地风土,哪儿有良港可以停靠,哪边产粮食,哪儿又有铁矿。
问的这些东西,宋国大臣这边意识到不对了。大宋这位官家,向来只对风花雪月感兴趣,他只问自己有多少钱,而不问这钱从何来,这一次却对一些实际问题问个不休。
再一想:良港可供大军登陆,粮食能够补充大军食物,铁矿可以直接冶造兵器。
心思灵活点的人,顿时明白了赵佶的念头:官家他可不想等日本人送美女来,他这是想派大军去取啊!
于是大宋朝臣这边看着日本使臣的神色更有点怪异,唯独杨戬,意识到不对之后,反复思忖了半天,自己除了多一句嘴,称赞朱勔办事牢靠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过错,微微松了口气。
同时他暗下决心,等宴会结束之后,立刻派人去给周铨家送一份厚礼。虽然周家父子并不在京师,但朝廷却将周母留于此,并且成为诰命夫人,每次皇后宴飨之时,总会请她前来。
这一半是向周家父子以示恩宠,另一半,也有通过周母约束周家父子之意,毕竟周父倒还罢了,一纸调令即可罢职,可周铨在海外却是无所顾忌,哪怕失了海州制置使这个官职,他在东海也还是一言九鼎,甚至比大宋水师还要威风!
将事情梳理一遍之后,杨戬满脸堆笑,又在旁搭了几句腔,却发现赵佶对他也有些不理不睬,他心中更是明白,方才张择端出去时,一定是说了什么话,让赵佶态度巨变。
酒菜未完,赵佶便推说身体不适,离席而去了。
到此时,平忠盛尚且不知自己闯下滔天大祸,若不是太过疲倦,少不得要洋洋得意起来。
但一回到馆驿,源为义便扑了过来,狠狠揪住他的衣裳:“平忠盛,你闯大祸了!”
“呸,为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今天我为日本立下了大功,若能与大宋天子结缔,我日本何愁一个区区周铨!我奉法皇密令,还欲与大宋瓜分高丽,只须促成婚事,这个任务,也指日可期!你无非就是嫉妒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嫉妒我,嫉妒我受法皇信赖……”
“叭!”
源为义一巴掌抽了过去,抽得平忠盛眼冒金星,好一会儿回过神来。
“清醒一些了吗,忠盛,你这蠢货,璋子公主真实身份如何,你还不清楚?你要将法皇睡过的女人,送给大宋皇帝为妃子,你认为大宋皇帝会接受这种事情?”
平忠盛本来被他抽得暴怒,但源为义此语,象是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不会吧……”
“你这蠢货,大马鹿!”
“隔着滔滔大海,大宋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事情,就算在我们国内,对此事也只是有风言风语,一般人都不知道啊……”
“说你是大马鹿,你就是大马鹿,你在徐州,已经将那个女人许给了周铨,你觉得周铨会不去打听吗,身为东海王,他想知道璋子的事情,有的是人愿意给他解释!”
这一下,平忠盛全身都湿了。
冷汗涔涔,他哆嗦着道:“可是,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你这蠢货,为什么会说那莳绘画的就是璋子公主,为什么还在那胡说八道,要将她送给宋国皇帝,这一切,都是你这蠢货造成的!”
此时受到巨大冲击的平忠盛,已经清醒许多了,连日的疲倦,都阻挡不了他的恐惧,他此时也开始后悔。
自己当时为何就没有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这其中的利弊风险呢?
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原因,就是最近休息不好,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脑仁子生痛。
“现在该怎么办?”顾不得向源为义问计带来的羞辱感,他抓住源为义的胳膊,哀求道:“为义,我自己最多就是自尽谢罪罢了,但是,但是,如果事情曝露,我们日本,我们国家就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我就不明白,白河法皇怎么偏偏看中了你这样的无能之辈,竟然将出使的重任委托给你,还给你密旨……”源为义哪里想得出办法!
且不说这二位日本使臣坐困愁城,却道在辽国,因为冬天天气寒冷的缘故,耶律延禧将其大帐设在了靠南些的燕京。
从宋国传去的火炕和煤炉,让耶律延禧的冬宫温暖如春,而烈性白酒,更让他汗水腾腾而出,因此这样的天气里,他仍然光着上身,就着屋内的火,烤着羊腿佐酒。
在他面前,萧奉先、耶律余睹等大臣一一在列,大伙都在闷声不语大吃大嚼,唯有耶律大石,正在滔滔不绝地开口说话。
“仅仅是这四个月,宋国与我在边境上便起了十一次冲突,数量几乎是去年与前年全年之数。两国榷城贸易数额,已经连续六个月未有明显增长。宋人已经减少铁器、硫磺等售我国数量,同时限制粮食输往我国……”
几次与周铨打交道,特别是到济州接回余里衍之时,他特意考查济州情形,所以耶律大石也学得周铨一样习惯:数据说话。
情形如何,让真实数据来说明一切。一份真实的数据,胜过文豪数万字的吹嘘。
而数据的说服力也足够,就算是耶律延禧,听得耶律大石报出来的一串串数字之后,也凝神屏息,不再吃肉。
“终上所述,宋国已经开始准备对我国开战,以他对夏国开战前所做准备来看,这个时间,大约要持续四年,陛下,各位,时不我待了!”
“我们两国间不是还有榷城盟约么?”耶律余睹皱着眉:“能不能让从这盟约中获利者想办法再拖一拖?”
宋国扫退了西夏,辽国却还有金这个心腹之患,因此耶律余睹以为,必须再拖延一段时间,等辽平定了金国之后,再与宋决一生死。
“正是考虑到这些人,我才说还有四年准备时间,否则只怕两年后就要开战!”
“或许可以让周铨发发力气,他与余里衍殿下,呵呵……”萧奉先阴阳怪气地说道。
只不过这句话连耶律延禧听了都发怒:“闭嘴,余里衍之事,你若再胡说八道,就给我领兵去伐金!”
萧奉先顿时不语了。
“大石林牙,你既然提出此事,一定有所计策,你且说说当如何应对?”耶律余睹又问道。
“第一是要与女真暂且罢战,女真人如今大势已成,急切间想要击灭他们绝无可能,相反,我们要妨女真人与宋国联手,先稳住女真,给我们更多的准备时间!”
“第二,要巩固与高丽之盟,如今我与高丽,共同面对女真人压力,若能令其与我合作,同时借助其水师之力,可以牵制女真,使其不敢全力西向,也可以为我大辽,攥取海上财富!”
耶律大石说第一点时,在座之人,都是面色阴沉,第二点时,他们却眼前一亮,甚至有人又开始有精神吃嚼了。
“大石林牙是说,海上财富?”
“对,宋国的东海商会,为什么会有如此力量,就是因为他们控制了海上财富。你们可知道,宋国每年从日本贸易所得的金银铜矿的数量!还有,他们与高丽的贸易!宋国人能往,我们辽国也可以往,辽国虽然造船航海不如宋国,但我们有高丽这属国,高丽人的船到日本还没有问题……另外,有一件事情,是我遣往女真人的细作打听来的,阿骨打的四子兀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然从高丽人那里报夺了不少船只,还不知用什么法子,从东海商会买到了两艘海船,他意欲渡海,征伐日本,夺取日本的金山与银山!”
夺取日本人的金山银山!
女真人打着这个主意,辽国君臣并不意外,他们也早就想夺取日本的金山银山,只不过一直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做此事。
特别是海上实力。
想也想得到,东海商会如今独占了日本的利益,肯定是不会让他们过去捣乱的,故此哪怕凭借余里衍与周铨的关系,他们也不要想在这问题上获得东海商会的支持。
“只与高丽联手,似乎有所不足啊,我们大辽精擅骑射,水战并不行,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高丽人身上。”
“正是,劳师远征,若胜倒还罢了,若是败了,必将伤筋动骨!”
听得周围反对之声,耶律大石心中微微有些焦急。
这远征日本的计划,从他在济州岛接回余里衍起,就一直在他心中酝酿。
“与女真人合作!”他大声道。
“这如何可能,你这是叛国!”有人喝斥道。
“与女真人合作,将他们的矛头引向日本,正是祸水东引之计,我们若与高丽能有暗约,使得女真人征伐日本之时,大伤元气,正可削弱强敌!”耶律大石提高声音,将所有反对之声都压制住。
“你这是一厢情愿!”又有人道:“我与女真,死仇也,他如何会上当?”
“我有七成把握,女真人会被金银所诱,若是陛下同意,我便派人去实行,成不敢居功,败愿向陛下请罪!”
听了耶律大石之语,众人都看向耶律延禧,经过一场大败的耶律延禧,能够忍受屈辱,与女真人进行合作吗?(未完待续。)
三二二、战争债券(三百月票加更)
见过赵佶之后,平忠盛与源为义等终于获得了自由,虽然没有离开那个让他们倍受折磨的驿站,但总算可以出馆游玩,而且每夜来骚扰他们的人,也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再也不见了。
这种局面,令平忠盛起了侥幸之心:或许宋人真不知道白河法皇与藤原璋子的丑闻,就算周铨知晓,他也不敢泄露,唯恐会触怒赵佶。
大宋是礼仪之邦,哪怕不待见日本人,至少表面上功夫还是做足了,知道他们手中已经没有什么财物,赵佶还特意赏赐了使团三百贯钱。有了这些钱,平忠盛与源为义少不得出来转转,他们第一个去的目标,便是第一百货。
大楼之中琳琅满目的商品,让这两个日本人流连忘返,哪怕就是一个玻璃马灯,各式造型也让他们爱不释手。更何况随着新高炉投入运用,利国监的钢铁产量激增,有多余的钢铁用来制造日用品,于是铁盆、铁桶、搪瓷杯碗等,纷纷被制造出来。
而且第一百货之中,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唯一让二人觉得不好的,就是吃喝玩乐花费太贵。他们带了相当于一百贯钱的一百枚银圆进来,原本以为可以当一回豪客,可是一层下来,发觉已经去了四分之一,当即开始束手束脚了。
不敢花钱,就只能靠在三楼的巨大玻璃窗前往下看,算是眺望京师风景。
“源君,你说,我们平安京中,能不能也有这样好的街町?”俯视着第一百货正门,平忠盛满肚子羡慕地说道。
“天皇和摄政家,会让商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发财而不伸手?”源为义没好气地道。
平忠盛正要和他争执,就在这时,他咦了一声。
因为他看见,一队三轮自行车被骑了过来,为首的一辆,车厢漆成朱红之色,这应当是权贵才能使用的样式。
自行车到如今,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原因的连杆被链条或皮带所取代,而后位座椅处,则用薄板和棚布,制成了轻巧的车厢,既遮风挡雨,又能护住车内人的**。因为京中几条主干道都铺就水泥的缘故,以皮革包裹车轮的车子,既轻便又稳当,不再象早些那样颠簸,故此又一次掀起了潮流。
朱色自行车停住之后,后面有人上前拉开车厢,然后一个平忠盛的熟人从中走了出来。
蔡行。
平忠盛在三楼想要向蔡行招呼,可是蔡行根本没有注意到,而是看向另一边路口,那一边,也是一队自行车来,紧接着童渐下车,向蔡行拱了拱手。
然后赵有章等也赶到了,可惜平忠盛并不知道东海商会的组成内幕,否则他就能算清楚,来到这里的,就是东海商会的所有股东。
这些人进了楼,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侧门,有一条专用的楼梯,通到顶楼处。在这里的大会议厅中,周铨早就等着他们了。
“周郎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就是,周家哥哥,我可给你准备了礼物,两个新得的佳丽,回头就送你府上去!”
“滚,谁不知道,周家哥哥可不喜欢你的那些粉头,他好的是小姑娘——我倒寻着一女,年方十一,已经是人间殊色,我原准备养个几年再受用,如今献与哥哥了!”
这一群纨绔们上来之后,寒喧的话总离不开酒色。周铨懒得理睬,敲了敲桌子:“都入座,少罗嗦,今日有正事!”
众人都是一笑,在他们看来,再有什么正事,在座的这些人集成的势力,就连大宋官家都得让上三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
“日本使臣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了,我遣人往日本打探了,日本朝廷准备严控海商,将那三禁法又翻了出来,每年只许大宋十艘商船舶停,船上货物还需要以其指定的价格卖给指定的商户……”
周铨开口说的消息,别人不没有什么,童渐第一个跳将出来:“这不可能!”
日本人断绝与大宋海贸的借口,就是白酒走私,而白酒走私的大头,掌握在宗室的天水商会和童家的商会手中,他们两家联手,每年要从日本赚取数十万贯的酒利,再加上别的一些商品,年收益近百万贯!
“所以,派使臣来大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限海贸,第三步是限制日本金、银、铜对我大宋出口……”
“他敢!”这一次又没有等周铨说完,就有人喊道。
却是蔡行,要知道,蔡京在完成了摊丁入亩之后,如今正在推行的就是货币改革,准备以金圆、银圆、铜圆三级货币,取代故去的制钱。蔡京令蔡攸参与此事,曾经不无得意地道,只要完成此事,他便可以退休致仕,而蔡攸凭借此功,也足以在政事堂中谋一个位置。
哪怕不能象蔡京这般独揽大权,也会成为宰执的一员,这也是蔡攸的梦想!
但货币改革的前提,就是有稳定大量的金银铜,可以说,没有日本的金银铜,货币改革就会失败,甚至连目前的经济状况也不能维持!
周铨同样没有理睬蔡行,他用一个木锤轻轻敲打了一下桌子,站起的数人也都坐了下去,大伙方才的欢喜劲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阴沉。
“最初时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认为,不过就是少卖些酒,反正不伤着自己的筋骨,故此无所谓,即使是如今,怕是还有人怀有这种想法。诸位,今日他不准我们卖酒,明日就不准我们卖铁,后日可以不准我们卖棉布……今日诸位不阻止他们,那么来日他们欺到诸位头上时,也没有人会帮助诸位来阻止他们!”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周铨的意思。
东海商会虽然家家都有股份,可是周铨是大头,若他们认为此事与他们无关而拒绝给周铨支持,那么来日他们家中商会遇到麻烦,也休怪别人不给支持了。
“故此,我提议对日本采取行动,因为事关重大,甚至在短时间内,我们可能只有投入而无产出,故此我不欲一人决之,在座诸位,咱们共议此事,若得诸位三分之二以上支持,大伙便同心协力,共同推动,诸位觉得如何?”
在场的一共是代表了十四家势力的十四人,大伙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他们对东海商会的影响,毕竟以前都是周铨一言而决。从今以后,当东海有什么大事,他们都可以根据这次,提出进行票决。对周铨放出这权力来,虽然不明白为何,众人还是很乐意接受。
“赞同对日本采取行动者请举手。”周铨说完之后,将手举起。
十五只手高高举起,多出的一支,是童渐那逗货举出了两只手。
见众人意见一致,周铨又道:“接下来,我们对采取何种措施进行限定,诸位有何意见?”
“我倒有一个想法,咱们多派船过去,将他们缉私船都废了!”
“咱们手中的船和人都有限,日本是一国,颇有兵卒水师,只靠着商会之力,恐怕不足以惩之!”
众人七嘴八舌间,有一人站了起来,做了个团揖:“诸位,诸兄,大伙别忘了,我们是为的发财,而不是伤人,若是废了他的缉私船,但也废了我们的商路,这样做岂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依我之见,不如推动大宋向日本宣战,将他的金山银山,尽数夺到手中!”
此语一出,众人都愣住了,就是周铨,也没有想到,在没有自己引导的情况下,就有人提出这样的目标。
此时周铨准备对日本发难,并不仅仅是平忠盛将他激怒,而是因为周铨手中已经有了短时间替代日本的资源。
流求的金矿与铜矿,产量绝不逊于日本,而高丽也在这两年发现了大量铜矿。这些金矿和铜矿,足以支撑短时间内断绝中日贸易带来的冲击。
周铨本人的目的,是要控制住日本一半左右的银矿,不是象现在这样间接控制,而是直接占领。
“我赞成!”有人应和。
“我也赞成!”
众人纷纷赞同,然后看向周铨。
“此事非东海商会之力可以解决……”周铨重复了一遍某人说过的意思。
众人皆会意:“日本之金银与铜,关系到大宋万民,绝非我商会一方之事!我们回去之后,禀报家中大人,必将全力推动,大宋举国与日作战!”
“朝廷之中还有些麻烦,诸如战事糜费必多之类,诸位觉得当如何解决?”
这些人大多是京中纨绔,平日里荒唐惯了,但此时坐在一起,讨论起向别国宣战之事,一个个都显得条理分明。虽然众意一致,可也有人提出一些问题来,大伙讨论如何解决,象这战争耗费之事,若不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法,恐怕朝中文臣那边,很难得到通过。
周铨对此倒是胸有成竹,他笑道:“此事易耳,朝廷可颁发战争债券!”
“那是什么?”众人问道。
“实话实说吧,朝廷缺打仗的钱,你我却不缺,京师百姓更不缺!可以向大宋百姓发放战争债券,许以重利,由我们东海商会作保。比如说,一百贯的债卷,我们许诺胜后返还一百二十贯、一百五十贯,聚沙成塔集腑成裘,只怕仅京师一地,就能凑出数千万贯的战争经费来!”(未完待续。)
三二三、唱反调的人
平忠盛与源为义没有想到,他们看到衣冠楚楚跑来相聚的京师权贵,正在商议一件决定日本命运之事。
他们也想不到,这些纨绔、清客、豪商,背后能有多大的力量。
四日之后,朝会之上,就开始了一场大争论。
户部一小官出面,声称接到大宋合法商人哭诉,日本扣下他的商船,抢劫他的货物,行径有如海盗,而他本人奉公守法,无论在日本还是在大宋,都已经充份缴纳过商税。受此无妄之灾,着实可怜,请求大宋朝廷为其申冤。
因为事情发生在日本,大宋究竟要不要出面,这还是个问题。少不得有官员以为,此事乃是刁民擅自出海充当奸商,此等刁民,不仅不可庇护,更应该枷住示众。此话一出,那官员便被群起而攻,此时大宋刚刚在军事上对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在外交上对辽取得了大胜,又有大理、真腊远人来朝,正是意气风发之际,那官员没有瞅准风向,自然给骂得狼狈不堪,直接被罢职赶了出去。
赵佶本人一锤定音:凡大宋之民,无论在国内国外,所受冤屈,大宋皆有管辖之权。
接下来就是讨论该如何为那商人争取利益了,礼部一位侍郎称派人交涉,申饬一番,命令日本改过补偿即可。他还拍着胸脯说自己愿为使臣,远赴鲸波,出使日本。其余诸官,各有意见,也有人说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派使臣,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以战船相临,用武力充当后盾。
于是便有人驳斥,说日本远在海外,用兵不易,且好战必危,大宋才经历过与夏之战,损兵不少,正待休养补充,此时不宜与日本开战。
争来吵去,双方势均力敌,一直没有开口的蔡京这个时候轻轻咳了一声。
此前的争执,只到侍郎一个层面,朝中真正的大佬,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此刻蔡京表示要开口,那些想要在这个问题上阻挠他的人,顿时都开始做准备,或活动舌头,或轻叩牙齿,一副准备下场开战的模样。
但蔡京的话,却让这些大佬们准备工作白做了。
“陛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臣以为,粮草无非就是钱财,而论及钱财,当朝之中,谁能比得上周铨深谙此道?陛下何不问问周铨,有何计策可解此局。”
周铨也在班列之中,只不过他一个从五品的官,虽然拿到外边也不小,但在这里,就站得比较靠后了。
赵佶让他出列应对,他大步而出,因为极为年轻,甚至连胡须都未蓄,看得那些白发苍苍的高官们既是羡妒交加。
但众人都清楚,这位的官职品位,全是他自己用功劳拼来的,羡妒归羡妒,却没有一人不服气。
“臣有一策,可解钱粮之忧。臣这里有日本可供分割的战利品清单,陛下可着户部与兵部,推算大战耗费,发行战争债券,向各级官民借债,然后将之与战利品清单对应,愿意购买朝廷债券承担大战耗费者,战后可以得到相应的战利品,多出者多得,少出者少得。自然,朝廷也要留足直属朝廷的,如此一来,数千万贯的军资旦夕可集,甚至于万万贯也可获得。”周铨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
数千万、万万贯的数字,从他嘴中吐出来,周围一片屏住呼吸声。
今年大宋的财政状况还没有出来,但因为西夏之战获胜、摊丁入亩成功、金银铜圆改革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估计大宋的财政收入将会达到空前的两万万贯。
但这么多钱,要养官、养兵,要修桥铺路,要救济赈灾,朝廷真正能结余的,有几百万贯,大伙就可以大笑说过了个富年。
而周铨说的数字,少说也抵五分之一的大宋国库收入,多则可以达到一半!
一听得通过战争债券可以筹集到如此庞大数目的钱,不少人心思就活络起来,或许……此事当真可行,甚至成为今后类似事情的一个先例?
周铨当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同时他在心里暗自冷笑。
休要以为百姓的钱这么好借,这次战争债券是因为他有把握获取胜利,哪怕军事上一时不顺,他可以通过流求的收益来平账。
但换了别处呢?
以赵佶各大宋官僚们的德性,发现可以通过债券的形式从民间搜刮财富,他们还会忍得住?一次两次他们还得起,若有一次失手,他们还不起,必然赖账,而百姓可能七拼八凑借钱买的债券,突然间变成了废纸一张,百姓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些百姓,可不是散布于穷乡僻壤里的那些老农村妇,而是聚于城市之中的市民阶层!平时就已经敢自称“生不惧京兆尹死不畏阎罗王”的城市无赖,肯定会借这机会煽动闹事,自己好打砸抢,到那时,只怕这座人口二百万的帝都,会变成一个火山口!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周铨此时还只是推波助澜。
在周铨确认,可以通过战争债券的方式筹集战争经费之后,讨论的进度一下就加快了。
原本对开战持保留意见的各大臣也开始倾向于支持,眼见众人都纷纷转向,此时却有一人走了出来:“臣以为,日本原非我藩属,劳师远征,恐有后忧,可徐徐图之,待灭辽之后,再作理论。”
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反对征日本,此人当真是特立独行,众人纷纷侧目。周铨也有些惊讶地望向他,只见此人金发碧眼,面如冠玉,目光如电,相貌堂堂,看上去颇有大臣风范。
竟然是王黼!
周铨认得这人,他原本靠着何执中发迹,后来投靠蔡京,在蔡京复相一事上也出力不小,再后来为了让蔡京独相,他又攻讦何执中,反噬自己的举主。蔡京对他甚是提拔,短短两年,就从区区校书郎提拔到了御史中丞,乃至户部尚书,主管天下财政,不可不谓信用。
但这一刻,他却出来唱反调!
众人都很是惊讶,大殿之中,一时失声。
蔡京轻轻捋须,没有看王黼,其余朝臣,不知道王黼是不是他指使出来引蛇出洞的,没有一人跟进,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一小官出来道:“辽乃大国,伐辽为灭国之战,不可仓促而行,况且我大宋于辽,有榷城之利,不可不慎重察之!”
这是废话,但王黼也没有继续辩驳,只是向赵佶拱手:“事关重大,伏乞圣裁!”
“伏乞圣裁”四字一出,蔡京手抖了一下,捻断了一根胡须。
他明白这王黼的意思了。
蔡京与周铨联手,在朝堂之中势力太大,几乎可以说是气焰熏天,甚至连对日开战之时,他二人都可以联手强力推行。
这岂不意味着,身为皇帝的赵佶权力被削弱了!
王黼其实是在提醒赵佶,要注意控制相权,要扶持起另一派人物,能够在朝堂上牵制蔡京!
蔡京眼中寒芒微闪,眼角余光在朝堂众人面上一扫而过。仅王黼本人,应当是没有这样的底气的,他的资历尚浅,赵佶就算想要扶持,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情。在他背后,肯定还有朝廷中的某位大佬在使力气。
何执中?
何执中资历声望功绩倒都是足够,只不过他年纪不比蔡京小,身体更是大不如蔡京,去年时大病一场,早已经失去了进取之意,只想着给自己的儿孙辈铺路,为此不惜从周铨手里弄走了榷城使的职务。因此,不可能是何执中。
侯蒙?
曾经身为中书侍郎、尚书左丞的侯蒙,深得赵佶信任,颇有大用之意,而且蔡京得到消息,侯蒙似乎奉有赵佶密旨,暗中侦窥蔡京的行为。只是侯蒙与王黼关系并不和睦,王黼用得着替他冲锋陷阵吗?
知枢密院的邓洵武?或者是别的某个人?
很快,蔡京的目光停在了郑居中身上,想来想去,也唯有此人,最为可疑。
蔡京琢磨群臣同僚,是谁在暗中对他放箭,支使出王黼来的同时,自然有人出来对付王黼。
何执中颤颤巍巍走出来:“陛下,王黼小人,无谋无勇,所谓徐图之策,不过是苟延之举,如今陛下声威遍布于四海,大宋国力之强,远追于汉唐,日本岛夷小国,屡屡辱我,不可不罚也!”
伐不伐日本,在何执中看来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借这机会痛骂一顿王黼,则可以让他老人家出一口气。原本他一手提拔王黼,结果这厮为了拍蔡京马屁,让蔡京独相,竟然罗织了他二十五项罪名,比起当初石公弼陈朝老等给蔡京罗列的二十项罪名还要多出五项!
赵佶略微点头:“何公所言不错,日本不可不罚!”
他性子轻佻,当然也很注意独揽大权,但现在让他觉得更为紧迫的,是狠狠教训日本,以雪他险些被人戴了绿帽之耻。
随着赵佶这一句话,朝中各方势力顿时蜂拥而来,纷纷斥骂日本。蔡京稳坐钓鱼台,只是三角眼边,偶尔闪过一道冷光。
其实他本人对伐日本之事,并不是很热衷,哪怕蔡攸蔡行替周铨来劝他支持,他也是持保留态度。战争债券之事,让他更为警惕,但现在看来,东海商会在朝中的影响力甚大,便是他亲自出面想要阻止此事,也不可能。
需要对付的对手,还真不少啊……(未完待续。)
三二四、抱大腿
平忠盛和源为义等了许久,等到的不是大宋朝廷对周铨的约束,而是对日本的训斥。
当蔡行面无表情地将四骈八骊的公文在他们二人面前念完之后,两人顿时就慌了。
“蔡伴使,蔡学士,这是怎么回事?”平忠盛不敢接这满是训斥话语的国书,拉着蔡行的袖子惶急地问道。
“何事?我国商人将你们日本告了,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我天朝的商船也敢劫掠拦截,你们整个国家,都是海贼当政么,你们那个什么白河法皇,改个名字叫白河海贼王算了!”
蔡行劈头一句,将国书掷在平忠盛怀里,转身就走。
出门时他停下回头:“朝廷的意思,限尔等三日之内,离开京师,会有官兵押送,让尔等在最短时间抵达海州,到时由东海制置使周铨,遣船送你们回过,希望你们回国之后,按照我朝国书之言,交出嫌犯,给出赔偿,若不如此……夏国便是汝国前车之鉴!好自为之吧!”
一声好自为之,将平忠盛打入了深渊深处。
他此次出使,构想了许多结果,甚至想过此行不利,却能乘机与大宋搭上关系。归根到底,他此次出使为的是平氏和他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天皇或者日本。
但现在,结果却是比他想到的最差的还差,这让他回去之后,怎么样向白河法皇交待?
平忠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源为义看着他,心中满是厌恶。
他二人原本只是前来试探的小卒,以他们的品秩官职,根本不足以充当正式的使臣,若非平忠盛心大,非要制造一个大新闻,他们此行本可以轻轻松松。
结果闹成这模样!
“起来,起来!”他厉声喝斥:“你是平氏的家主,体面点!”
平忠盛抬起头,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为义,璋子公主的事情,是不是你泄露给周铨的,我记得,当初就只有你在徐州受到礼遇,我们全部住在牢中!”
这厮在这个时候,倒聪明起来,源为义可不敢承认此事:“胡说,当时我是被单独关押,比你们还惨!”
“可是我们再见你时,你白白胖胖,分明是吃得好喝得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这次出使,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你身上,源为义,你就等着吧!”
“是你自己的愚蠢自大,害得我们出使没有达成目标,反而激起了宋国朝廷的怒火,你现在想把责任推卸到我头上来吗!”
“就是你!”
“是你自己!”
砰!
砰!
当他们的随从听得声音不对,赶来相劝之时,两人已经撕扯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都打得鼻青脸肿。
好在他们的佩刀都被取下了,否则就这么打起来,恐怕都要拔刀相向了。
无论他们乐不乐意,都得乖乖地离开京师,而且全程都有大宋官兵押送,仿佛是囚犯一般。
到得海州,又被关了十余日,终于有合适的船时,他们这个使团被塞在最阴湿的底舱中,每日吃的是水手们吃剩的食物,在海上飘了好几天,都快闷出病来,又抵达了济州五国城。
这二人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每日就是争吵,吵到最后,必然是拳脚相向,最初时随从们还会相劝,可见得多了,特别是被他二人打了几回,随从们连劝都不劝了。
不过到了五国城,他们下了商船之后,却看到一人站在码头,似乎是在迎接他们。
此人他们并不认识,但在他身上,二人感觉到与董长青有几分相似的气质。
正是白先锋。
“谁是源为义?”隔着老远,白先锋就嗅到这伙日本人身上的臭气,简直比猪栏里的猪都要难闻,他眉头一皱问道。
“我就是源为义!”源为义听得通译相问,没好气地回应道。
他在这次出使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原本以为可以投靠周铨,靠出卖白河法皇来换取自己家族的私利,结果却和平忠盛一起被折腾,这个时候也已经灰心丧气了。
“你就是源为义……如柏兄……就是董长青,你记得吧,他将你的事情告诉我了,我这边为你安排了住处,你随我来吧。”白先锋道。
源为义愣了一下,旁边的平忠盛这次反应得更快,猛然跳过来:“果然,是你出卖了我们,若不你出卖了我们,为何你得礼遇优待?”
“分明是你的愚蠢害了我们!”源为义大怒,将他一把推开。
两人又要扭打于一处,但跟随白先锋而来的巡捕一顿乱棍,直接将两人打开。
“你等着,回国之后,我会让你身死族灭!”平忠盛在后大叫,声音中满是恨意。
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的关键,在他看来,就在于源为义的出卖上。
源为义回望一眼,目光冰冷,让平忠盛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紧接着他也确实要被浇凉水,因为白先锋下令道:“这些日本使臣在船上是怎么呆的,一个个臭气熏天,带他们去洗漱,用大毛刷子狠狠刷几遍,莫要起了疾疫害了别人!”
平忠盛等人被赶去清洗,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春节,可是水温还不算高,他们被赶入海水之中,然后再用淡水清洗,一个个冻得直哆嗦。
好不容易解脱之后,众人被引到了馆驿。
毕竟是外交使臣,周铨虽然看不上他们,但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也懒得用小伎俩去难为他们。平忠盛他们住的馆驿肯定是不如耶律大石来时所居,但是比起船上要好得多了。
而且让平忠盛吃惊的是,住了两天之后,源为义一脸怪异地跑了过来。
“哟,这不是源君吗,你既然已经投靠了明主,背弃了自己的国家,怎么又来和我们凑在一起了?”一看到源为义,平忠盛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声说道。
“蠢货,有一个重要消息,本来我是想和你这蠢货商量的,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源为义哼了一声:“明天有商船回日本,我们随船动身!”
重要的消息肯定不是商船的消息,平忠盛心念一转,此次外交失利,虽然他认为根本原因是源为义泄露了璋子的秘事,但他这个正使,肯定也难辞其咎,若是有什么消息能够弥补,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源君,你究竟是日本人,别忘了这一点,我们平氏与你们源氏,世代联姻通好,就算你跟随了关白,我追随了法皇,我们两家,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你就算不念着国,也样念着家族传承!”
见到这种情形下,平忠盛仍然带着傲意,源为义冷笑不语。
他目光闪动,自顾自寻了间客舍住了,任平忠盛如何在耳边聒噪,却仍然不语。
平忠盛急了。
他们得这样一个结果回去,源为义会受追究,平忠盛自己也罪责难逃。因此他赶走随从,将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余他与源为义两人时,他沉声道:“源君,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源为义冷眼道。
“源太我会让他改姓。”好一会儿,平忠盛道。
源太是为义堂弟,比他更有资格继承源氏栋梁,源为义对其面上关怀,实际上极为猜忌,甚至更在被流放的源义纲之上。平忠盛收容源太在自己庄园之中,一是因为他是源太的亲舅,二也是为了控制一枚能够限制源氏的棋子。
“高丽人与辽国人合作,准备攻打我国,据说新近崛起的金国人,也有这个计划。”源为义沉默了好一会儿,将自己从宋人那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消息象是晴天霹雳,震得平忠盛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响。
但旋即,平忠盛几乎喜极而泣。
不仅仅是因为战争将起,他这样的武士家族将会更有地位,更是因为,这么多坏消息在一起,宋国的训斥翻脸,倒不显得太坏了。
“为义,回去之后,我们该如何禀报,现在得商量一下了,打听到这个消息,是你的大功,想来无论是法皇还是关白那边,都会很重视!”平忠盛抛出一个诱饵。
源为义却只有冷笑,东海商会许下的好处,在他看来,可比起法皇给的好得多,就是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摄政关白,这一次如果不能聪明一点,源为义也顾不上他了!
“忠盛,高丽倒还罢了,一向只会吹嘘,想想辽、金吧,再加上大宋,这是一道对日本的包围网!大宋我们是亲眼见过了,辽在很长时间内都能压制大宋,国力绝对不逊色于它。金是新近崛起的蛮人国度,曾经击败过辽国七十万大军,也打得高丽人几乎迁都躲避!”源为义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哪怕他并没有多少国家观念,将自己个人和家族私利远远放在国家之上,但一细想起日本将面临的局面,仍然感到绝望!
仿佛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再加上高丽这个凑数的,一起联手要与日本为敌!
日本将面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同时,他心中暗自坚定,一定要完成好东海商会交给的任务,抱紧大宋这条大粗腿,让自己的家族能在这次瓜分日本的狂潮中,分得一杯残羹冷炙!
平忠盛的目光也闪了闪,他脸上堆着笑:“为义,你能不能向济州岛进言,允许我们在这里多留几天,好生休养一番,特别是允许我们带些济州的特产回去?”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一个主意,只不过,如同源为义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与他听一样,他同样也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源为义。
源为义能找外人的大腿抱,他们平氏,为什么就不能?(未完待续。)
三二五、以话剧反对政敌是一大发明
且不说日本这两位使臣一边勾心斗角,一边商议回国怎么交待,在汴京之中,周铨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战争债券之事,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并不容易,他若不亲手处置,只靠着户部一帮废物,肯定很难操持。
更别说户部尚书王黼,在朝堂之上公开反对讨伐日本,若不是赵佶有意留他起牵制作用,只怕早被蔡京拱下去,免得这不学无术之辈误了大事。
此时所有的计划都已拟定,第一步已经可以开始了。
不过周铨也明白,征伐一国,并不是朝夕之事,这个时候开始计划,但真正开战,肯定要等到一年之后。
这还是建立在计划得到确实执行的前提之下,以大宋官僚机构的执行能力,周铨对此不抱乐观。
他在京师中呆到了三月,数次想要离开,都被赵佶留下,每两三日,赵佶总要召他一回,哪怕没有什么事情,也会让他在御苑中陪着赏乐看戏,或者看马球足球。
这既是示恩,也是羁靡。
不过官爵之上,赵佶倒不吝啬,品秩没有升,但赵佶任命周铨一个新设的官职:大宋东海制置使勾当高丽、日本、流求事务,总提举东海市舶司、监东海税。
这几乎将整个东海海贸都交与周铨管理,让周铨的“东海王”称号坐实了。
升官加恩,却不放周铨离开,其中颇有深意。对周铨来说,现在宫中没有太多秘密,很快他就知道是谁在推动此事了。
王黼这厮,借着机会,曾向赵佶进言:蔡京在内,周铨在外,二人互为表里,恐国家之权,不复在官家之手矣。
此时王黼因为与蔡京交恶,一时之间竟然颇有贤名,仕林中颇多人引为舆情领袖。可周铨知道,此人言语犀利,实际上却无办实事的能力,能够说动赵佶,只不过恰逢赵佶之欲罢了。
蔡京复相以来,做的事情太多太成功,已经让赵佶感受到威胁,连带着让周铨也被猜忌了。
得给王黼这厮一点小小的教训,现在要扳倒他还不是机会,而且自己也需要京城中枢里有人和蔡京对抗,免得这老奸真将自己当成他的门客下属。
因此这日在延福宫中,和赵佶一起欣赏杂戏之时,周铨一脸不屑的模样:“官家,这等剧色,有何好看?况且如今大宋日新月异,这等杂戏,却无甚进益,且看我来置一剧,演与官家看!”
赵佶听得大喜:“卿家竟然还懂编戏?”
“臣虽不通文字,却饱览世情,戏里戏外,皆是人情世故,编一戏剧,有何难之……请借官家伶人一用,五日后便可供陛下一观!”
赵佶自是应允,周铨看了周围一眼,然后笑道:“到时也请王尚书同观!”
王黼顿时心中一寒,总觉得周铨这话里话外,别有深意。他低头琢磨许久,心中猜测,大约是自己进言之事,给周铨知道了。
他倒不是很惧,毕竟他所进之言,乃是一心为公,和李邦彦、朱勔二人得罪周铨乃是为私不同,赵佶肯定会对他有所维护。而且王黼觉得自己若是因为此事被周铨痛殴,说不定赵佶会更加认定他的忠诚。
五日时间,转眼而过,赵佶期间数次派人向周铨催问,王黼也是很花了一番气力打听,却根本不知道这戏里演的是什么。
等得演戏之时,他们发觉戏台有些不一般,前面加了幕布,后面加了背景墙。在开戏之前,幕布之后,有人高声道:“东汉末年,有王甫者,乃十常侍之一,骄奢淫逸,十分不堪……”
周铨要排戏的事情,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而且赵佶喜欢热闹,将自己的亲近之人都招了来,将这小小的剧院挤得满满当当。
此时王黼亦在列,而且就位于赵佶之侧,当“有王甫者”的报白一出,众人皆是微笑,而“十常侍之一”报出,更是窃笑声不绝。王黼本人则如坐针毡,哪怕他再内敛,此时也面有怒色。
“王甫”乃是他的旧名,就是因为与东汉时的奸宦王甫同名,所以才被赵佶改成了王黼,周铨这戏里,分明就是嘲笑他。
报白完毕,幕布拉开,众人便看得一片豪宅,一光头僧人上来,合什行礼:“贫僧智深,为大汉洛阳一僧,居于王甫家侧……”
这说的是一个故事,僧人智深居住在王甫家旁,王家奢糜,家中白米直接往水沟中倒,智深感嗟之余,不忍浪费,便入沟淘之,得到白米若干,存于庙中。后来十常侍事败被杀,王甫家人侥幸逃生,却饥饿无食几乎饿死,来到庙中乞讨,智深认出其人,便用存于庙中的白米煮粥与之,王甫家人大吃大嚼,只觉世间美味,莫过于此。
故事极短,台词亦不多,但那些伶人却将之演得活灵活现,特别是演王甫者,才一出来,众人就看着王黼大笑,便是赵佶也忍俊不禁:此人与王黼竟然有七分神似。
这其实就是一出话剧,周铨的文学水平有限,只能编一个故事,让人去演罢了。但是话剧这种模式,此前还未曾出现过,特别是以幕布为背景,添加旁白解说,倒还是让众人耳目一新。
但这一剧出来之后,众人关注的焦点,是王黼的反应。
王黼在剧中就已经面色阴沉,若不是赵佶在场,他都要离席而走了。
“官家,周铨辱我!”戏一演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向赵佶投诉。
赵佶却是不以为然:“人家都说了,乃是东汉王甫,与你无关,莫要多想!”
虽然赵佶也知道,这是周铨在指桑骂槐,可那又怎么样,就算周铨真的指着王黼大骂,他也只能和稀泥。
“官家,时间仓促,排出来的戏王公不大满意,这样么,臣又有一出新戏,七日后排演,到时再请王公来看?”周铨笑吟吟地说道。
王黼此时已经能确认,这是周铨对他的报复,他哪里肯应,叫道:“你不可又用王甫之名!”
“行行,我保证不用王甫。”周铨笑眯眯地道。
七日之后,照例开演。这一出戏就要复杂些,大致剧情,是唐朝时一位叫王明的穷汉,被一女子赏识下嫁,女子倾力送他读书科举,自己在寒窑中养他老母。而这王明科举中第,受到主考老师的赏识,于是他抛弃害死发妻,娶了主考老师之女,一路升官。但主考老师与朝中宰相不和,王明背叛主考老师,改投宰相门下,疯狂攻讦自己的岳父和主考老师。再后来宰相意欲重用王明,任其为户部尚书,却被皇帝阻止,却是发妻未死告了御状,让皇帝认定这个王明乃背主反噬之人,绝不可信任重用。
这一次故事较长,最初时还有人笑,但看得后来,谁都不笑,大伙看着王黼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王黼字将明,这个王明仍然是指他,而座师与宰相之事,便是指何执中与蔡京,整个故事,将王黼政治立场的翻覆揭了个底朝天。
此时王黼,就不只是面色阴沉,而是毫无血色,看着周铨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憎恨了。
“如何,王公觉得这出戏如何,还可一看吧?若是不喜欢,我再编一出戏,请官家和王公来看?”周铨笑吟吟道。
“臣……臣乞致仕!”王黼虽恨,却不敢与周铨当面争执,只能跪倒在赵佶面前痛哭,想要获取赵佶的同情。
赵佶此时神情有些异样,看着王黼之时,目光里也多了些警惕。
虽然王黼暗暗侦视蔡京言行,乃是出自他的秘令,此前也有别人曾经担任地这样的任务,但方才的剧情,确实也提醒了赵佶。
王黼为何执中所赏识,结果一投靠蔡京便上书说何执中二十五条大罪,只恨不得诛杀何执中满门。他被蔡京提拔到了户部尚书之位,却又在背地里打蔡京的小报告,告蔡京的黑状。此等人物,用方才戏中皇帝对王明的评价,就是“忘恩负义反复无常,背亲绝情弃主回噬”。
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信任,如何可以重用?
“王卿不必如此,周卿只是与你玩笑罢了……”虽然心里对王黼感觉有些异样,但是赵佶嘴中安慰,还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看了周铨一眼:“周卿也是,为何总要捉弄王卿?”
“官家看看周围,除了王公,我还能捉弄谁?”周铨也乐得将此事当成一件玩笑,哈哈一笑,指了指在场之人。
赵佶也看了一圈,然后哑然失笑。
这几年他提拔了不少幸进之臣,象李邦颜等,算是比较年轻的,但是这些人大多与周铨关系不睦,只要周铨入京,他们就会找借口出京,免得被周铨折腾。
所以在他身边,年轻点的又够份量给周铨折腾的,似乎还真的只有王黼,除此之外,象蔡京等已经年迈,周铨一不小心将他们气死了,那才是真麻烦。
另外赵佶还想到一件事情:王黼说周铨是蔡京党羽,周铨攻击王黼是背义之徒,似乎都是在自己面前将对方视为竞争对手。
这么说来,无非如宫闱争宠罢了。
“卿虽是玩笑,但不可不罚,这样吧,听闻王卿欲置宅地,这水泥便由卿出了!”赵佶道。
这是棒子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谁都知道,周铨富可敌国,罚点儿水泥,那算得了什么?(未完待续。)
三二六、我真不是公主收集者
赵佶和稀泥,王黼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此时对赵佶来说,周铨的作用比他大得多了。
他这样的官员,全天下要多少可以找出多少,但周铨这样能为赵佶赚钱的,整个大宋都绝无仅有。
哪怕如今大宋已经兴起商会之风,靠近东海商会的街道上,少说有十余家各路商会正在起楼建馆,什么巴蜀商会、长安商会、两浙商会等等新的商会,也纷纷亮相京师。
棉纺织业也迅速从京东、两淮扩散,棉布商会的五年限制期眼见就要到,周铨明确表示,他不会再介入棉布的市场分配,只是甘于充当纺织机械供应者。于是各方势力都在摩拳擦掌,只等时机一到,便开始重新争夺市场份额。
更有人看中了机械供应这一环节,毕竟周铨能够供应的纺织机械数量有限,一些心灵手巧的匠人,便是手工也可以制造出相应的机械来,另外,机械的维修也需要匠人,故此,各种机械的手工作坊已经遍布各地。而这也使得大宋的市民阶层再度扩张,十万户以上的城市,迅速扩大到三十余个,其中开封、杭州,人口皆过百万,成都、绍兴、江宁,人口皆过三十万,洛阳、大名、徐州、海州、扬州、梓州、襄州、兴元府等,皆在十五万以上。
但是周铨在这场工业革命中的地位,仍然不可替代。
故此,周铨的一举一动,仍然受着四方关注,他为赵佶排的两出戏,迅速在市井之中流行起来。
一时之间,京中勾栏瓦子里,都有了剧台,请个二三流的画师,画几块幕布,再寻几个戏子,便可演出。当然首演的,都是周铨那两部戏,事实上周铨还有第三部,王黼版的金某梅,不过看来是用不上了。
王黼因此请假不敢见人,足有大半个月,当他再出来时,才知道周铨已经离开了京师。
没有王黼进言,赵佶也无意将周铨留在京中,毕竟真要征伐日本的话,还需要周铨调动东海商会之力去做前期准备工作。
至于别人,见过王黼下场的,谁还愿意在这等枝节小事上去为难周铨,莫非也想声名扫地?
而且周铨此次出行理由充分:要送大理国主段和誉、真腊使臣等归国。
段和誉此时三十余岁,他乘马骑行,恋恋不舍地回望了汴京一眼,然后又侧过脸来看周铨。
“周公当真是年轻有为啊……”
这已经是他一路来第五次称赞周铨了,他心中对赵佶,可以说满是妒意。以他亲眼所见,这位看似中兴大宋、功勋赫赫的大宋天子,实际上是一个挺荒唐的人,但偏偏就这样一位荒唐天子,手底下却有周铨这样的能臣!
若他手中有一个周铨,大理国也可以威服四方,万国来贡!
至于赵佶担心的权臣问题,在段和誉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们大理国现在不就是权臣高氏所控制嘛!去年病死了一个高泰明,紧接着其弟高泰运又成为大理相国,大理三分之二的权势,都掌握在高家手中,他这个正牌天子,只有三分之一罢了。
“段王爷……可知道一阳指?”周铨被这厮盯得有些恼了,开口向其问道。
“一阳指,那是什么?”
“那六脉神剑呢?”
“那又是何物?”
段和誉满脸茫然,周铨却笑而不语,段和誉心中想来想去,突然大悟。
这是在向他索贿呢!
好端端的问他某样事物,这不正是索贿么?段和誉心念电转之间,又有些疑惑:周铨富可敌国,家中奇珍异宝无数,其心思之机巧,天下无双,象是玻璃灯、自行车、座钟等物,皆是他所发明。因此,他要索的贿赂,绝不是财货,或许是大理的特产,或许……
段和誉猛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在汴京中呆久了,知道现在汴京有一样新奇事物,面向百姓的邸报。除了最为盛行的东海商报之外,还有其余大小报刊二十余种,绝大多数,都是发行量不过数千份的小报。
这些小报为了生存赢利,往往会追踪一些无伤大雅的花边消息,因为有“活财神”的绰号,周铨的一举一动都受关心,便有小报,将他的一些事情翻了出来。
比如说,公主收集者。
据闻周铨已经收集了辽国公主、高丽公主,夏国若不是被赶到大漠以西去,原本也是准备送一位公主与他的,莫非……他没得手夏国公主,便打起自己的主意,想在大理寻一位公主?
想到这一点,段和誉不但不生气,反而兴奋起来。
段家好歹是大理王室,别的没有,宗室颇多,他段和誉自己便有女儿,虽然尚幼,但是……许配给周铨还是没有问题嘛!
想到这里,段和誉轻轻咳了一下:“周制置年轻有为,风华绝伦,孤一见倾心,甚是喜爱。听闻周制置喜好公主?孤有一女,乃孤与王后嫡生,年方十四,虽是小国公主,却也国色天香,愿许与制置……制置意下如何?”
周铨呆住了!
然后他哭笑不得,显然,是自己那个“公主收集者”光环又起作用,让段和誉竟然想着向自己推销女儿来!
他却不知,段和誉如此,既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女儿今后的幸福考虑。
周铨对余里衍一往情深,为之甚至不惜与金国开战的事情,段和誉也有所耳闻。他们段氏名义上是大理国王,实际上权相高氏才真正执掌大理权柄,他这个国君之位,可以说是朝不保夕!
哪怕他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可是天灾**仍然不断,政和元年时发生大地震,余震持续月余,高氏课税又重,激起各部纷纷反抗。如今是乘着权臣高泰明死后高氏内乱,他才算是略松口气,有机会来到宋国寻找支援。
只是宋君的目标始终盯着辽国,就是现在经略日本,也是在为伐辽之事做准备,能给他的只有口头上的支持。
要真正抱上大宋的大腿,只能靠眼前这年轻人了。
以周铨的年纪,只要不出大问题,必将在大宋的政坛上再活跃数十年,他若能抱紧这条大腿,莫说自己,就是儿孙辈也有靠山!
即使是从他女儿的幸福来考虑,跟着周铨,享受几十年富贵日子,总比呆在大理,没准有一天被权臣高家的某人看上,强行要去为妻好上百倍!
“段王爷……此事在下只当是一个玩笑了,休要再提,休要再提……”周铨苦笑了两声,然后抱怨道:“王爷不知是在哪儿听得消息,在下对各国公主,并无兴趣。”
也就是他,才会直接说出此话,段和誉闻得此言,只道是他年少皮薄,分明有心,却被自己直接揭破变得不好意思。
他自己心里也暗悔猛浪,因为心中急切,他才如此不顾礼仪,原本按照宋人的习惯,应当是先请媒妁的。
因此他一笑:“我段氏祖上,虽是汉人,但久居大理,已然同俗。鄙国民风如此,两情相悦,便可成亲,孤虽冒昧,却是一片真心,周制置还请勿怪。”
周铨干笑了两声,想说不怪,又怕这家伙再多想,当下默不作声。
他心里暗暗着恼,自己这个公主收集者的印象,也不知是谁给套上的。
想到这,他忍不住对身边的董长青低声道:“如柏先生,你说这究竟是谁在传播谣言,说我是公主收集者?”
董长青愣了愣,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周铨心一沉:“怎么,董先生知道是谁干的?”
“自然知道!”董长青面上浮起一丝笑容,难得看到周铨如此尴尬的模样啊。
“谁?”周铨一扬眉,心道得要好生与这个造谣者算算账。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不就是明公你自己么?”董长青道。
周铨顿时愣住了:“如何会是我?”
“当初明公编了包孝肃的轶事,又编了不少评书,如今明公还创了话剧,令王将明声名大振。明公,别人是有样学样,自然也会学着编出明公的故事了!”
董长青的提醒,让周铨恍然大悟,然后哭笑不得。
他的“公主收集者”头衔,竟然是如此得来!
大宋市民文化原本就相当繁荣,自他推动之后,如今大宋的市民数量,何止翻了一翻!越多的人,自然也就需要越多的娱乐,他能编评话话本和话剧,把包拯和王黼都编入故事之中,别人如何就编不得他!
始作踊者,正是他自己也!
董长青也觉好笑,不过他笑得有些收敛。旁边段和誉没有听清二人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心事,在他看来,周铨方才的拒绝,只是宋人的虚伪之举,周铨可以将他的话当成玩笑,他自己却不能。
回去之后,就要说服王皇后,将女儿给周铨送来!
周铨并不知道,段和誉已经铁了心,他正与董长青谈笑间,突然眼角余光闪动,看到有人向着他们的迅速移了过来。
不待那人靠近,周铨身边李宝与武阳便已经一左一右扑了过去,直接将那人摁倒。
那人吃了一嘴泥,却还是在地上挣扎,不停挥手道:“周老爷,是我,是我啊,我给你带来了鬼奴,大量的鬼奴!”(未完待续。)
三二七、法不轻传
周铨挥了挥手,那人被放起身,抬头向周铨拜道:“周老爷,是我,两年前奉老爷之命,前去运送鬼奴者!”
果然是当初的大食商人蒲麻勿,只是两年未见,这厮瘦了些,另外全身黝黑,说他自己是鬼奴,也没有人会怀疑。
“鬼奴倒还罢了,大食良马可有?”周铨摆手问道。
当初要鬼奴是为了解决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但是现在,先是有了辽东的移民,接着从山东又可以弄到一二十万移民,人口紧缺的问题已经不是那么迫切,周铨自然不将鬼奴放在第一位了。
蒲麻勿苦着脸道:“老爷可难为我了,在大食,那边的王爷们不准良马出海……”
周铨面色顿时一沉,蒲麻勿慌忙又道:“但是小人奉了老爷之令,哪敢不尽心尽力?花费不少气力,小人终于带来了良马,原本带了十二匹,可沿途艰难,只有一半活着,幸好都是公马……”
“行!”
周铨心中欣喜,在很长时间内,战马对于战场的作用都是很大,他夺济州为基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济州适合养马,区区一座济州岛,养二三十万匹战马没有问题,到时每年可以提供两到三万匹战马,他完全可以凭借战马和火枪,组成一支横行草原的龙骑兵!
不过周铨还是想差了,他知道阿拉伯马是良种,却不知道这马未必适合东亚的战场。
“就这几匹马?”周铨不满地哼了一声。
“还有象牙,还有鬼奴,我给你找来了大量的象牙、犀角和鬼奴!”蒲麻勿叫道。
周铨对象牙、犀角完全没有兴趣。
这些玩意儿,就是有钱人弄出来唬人的勾当,于国于己,他看不到有什么实际用处。因此他摆了摆手:“象牙犀角之类,我不要,鬼奴么,现在在哪?”
“广州!”蒲麻勿心里登的一跳,哭丧着脸说道。
“数量?”
“两千……”
听得这个数字,周铨吓了一跳,不是少,而是多。
这厮乘的阿拉伯帆船,排水量最多也就是几百吨罢了,甚至可能只有几十吨,装两千黑人从非洲万里迢迢过来,这可需要不少本领!
“呵呵,我这一次带了不少船来,事实上,我原本是搭载了五千名鬼奴来的,但是路上出了些意外,中途还卖出了一些,所以只剩余两千……只要老爷要,我可以大量供应!”蒲麻勿信誓旦旦地道。
周铨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总觉得这厮说话有些不实在。不过大食人都是如此,特别是信了他们的所谓圣教之后,按他们的教诣,骗了异教徒或不信教者不算是骗,反正按人头算钱,两千多鬼奴,也可以供一两个大点的田庄用了。
“十贯一个,去海州寻东海商会结账。”
对周铨来说,这是小生意,根本不值得他过多停留,只交待了一句,便驱马前行。
那边蒲麻勿笑得眉眼都睁不开,十贯一个,两千个就是两万贯,加上周铨许诺的马匹价格,他这一趟的成本就已经到手了,剩余的全是净赚!
而周铨身边的段和誉,却是满脸震惊。
大理与西南诸国贸易,故此对大食人也有所耳闻,这些大食商人的眼色是最厉害的,如今却如奴仆一般,匍伏在周铨脚下,周铨一开口便决定了几万贯的生意,而且还满脸鄙视的神态,仿佛这点钱根本不值得他开口!
大理国小,很重要的一个收入来源,就是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贸易,便是段氏自己,名为国王,实际上也在经营马帮。所以,对能赚钱的人,他还是打内心敬佩,段和誉此次大宋之行,便有宋国商人暗中推动。
周铨赚钱之名,他只是听说,但现在,他算是亲眼见到周铨花钱之能了。
“果然,回去之后,一定要将嫣儿送来!”心念一转,段和誉面上笑容更深。
周铨不知道自己一掷千金的豪客行径,让别人更加想招他为婿,打发走蒲麻勿之后,他发觉段和誉看自己的眼光又有些不一样,不免毛骨悚然。
“周制置,我大理情形,制置可知晓?”犹豫了一会儿,段和誉问道。
“略有耳闻。”
“制置足智多谋,威加异域,能否指点小王,小王欲振兴大理,当如何去做?”
他向周铨求计,当真是病急乱投医。
段和誉自继位以来,一面与权臣周旋,一面费尽心力想要振作,有明主之称,但是积重难返,无论他怎么做,都觉力不从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他想要问周铨,可有方法帮他。
周铨笑而不语。
段和誉笃信释教,自然明白法不轻传的道理。他默然无言,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
当夜宿于馆驿之中时,段和誉披衣望天,只见星辰点点,光辉灿烂,但自己面前,却是一片愁云。
他沉吟许久,身边的随臣李紫琮低声问道:“陛下何事忧愁?”
“卿知我来中原之意,只是如今大宋忙于边事,无暇顾及大理,我欲求助于周制置,奈何他不肯开口建言……”
李紫琮面有愧色:“是臣等无能,方须陛下问计于外人。”
“非是汝等无能,实是国事如此,积重难返,唉!”
李紫琮垂头想了会儿,白天时他离得远,因此没有听到段和誉想要将女儿许与周铨之事,此时他心中的想法,竟然也是请公主下嫁,换取周铨的支持。
只不过他身为大臣,不好直说,因此拐弯抹角地道:“陛下,大宋天子且不说他,大臣之中,我看蔡相足智多谋,古之智相亦难企及,他这数年间,又是摊丁入亩,又是钱币革新,陛下何不现在遣一使者去问他?”
“蔡元长天下智者,但见识仍在朝堂之中,未能跳出巢穴别出心裁。他的摊丁入亩、钱币革新,全是周铨为他献策。倒是周铨,我观此人,举措不可以常理推断,智慧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大理如今之弊,唯有跳出旧的杠架,另辟蹊径才可以解决。宋廷虽是人才济济,也唯有周铨,可供我求教!”
李紫琮大吃一惊,不想自家国王,竟然如此推崇周铨。
他低头又想了想,再次开口道:“陛下如此看重周铨,可仿效先主刘备三顾孔明之故事,反复求之,其人念陛下心诚,或有言语相助!”
这与段和誉心中所思不谋而合,他点头道:“卿说的是,孤这国王,若得不到破解之策,也就要当到头了!”
心意已定,顾不得天色已晚,段和誉拥衣来到周铨所宿院子里,轻扣院门。早有侍卫喝问,他低声道:“请上禀周制置,小王段和誉求见。”
他深夜来访,所行者是当初宋太祖雪夜访赵普的故伎,只不过可惜天未落雪,不能显出他的诚意。
片刻之后,院门里却传来侍卫声音:“天色已晚,制置已眠,请大王明早再说话。”
段和誉嗟咨了一声,当真没有纠缠,自回去睡去了。不过他对李紫琮有吩咐,次日大早,东方还只是鱼肚泛白,他便起床,侍立在周铨的门前。
周铨推开门,便看到这位中年大叔的笑脸,不由吓了一大跳:“段王爷可是有事?”
“无事,无事,只是想跟在周制置身边聆听教诲。”段和誉道。
周铨不傻,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段和誉做出这模样,分明是要向他问计。大理如今的局面,除非他亲自去,否则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而且对周铨来说,大理是必得之地,唯有得了此处,才可以进一步经略西南,将蒲甘也纳入华夏治下,取得进入印度洋的出海口。
此时还忙不到这里来,那至少是二三十年后的事情了。
“我每日晨起,都要小跑一段时间。”周铨对段和誉道,然后不再管他,自己绕着驿馆开始晨跑。
段和誉面色有些僵,不过想到自己国内情形,他便也跟在周铨身后开始跑步。这一跑,周铨确认,这位“段誉”的历史原型,确实是不会什么轻功。虽然他身体也算不错,可是跑了十余圈后,段和誉就跑不动了,周铨跑了二十圈回来,只看到他倚在门口喘气。
“周……周制置……”
段和誉见他终于跑了回来,一边喘气一边上前见礼,却见周铨笑道:“且等在下沐浴。”
洗完澡回来时,段和誉自己不好意思了,他也是大汗淋漓,因此只能也去洗澡。泡在澡桶之中,段和誉心中有些沮丧,很明显,周铨不愿意为他献计,他不知自己这样纠缠,究竟有没有结果。
“不管许多,大不了就不要脸面了!”他心中拿定主意,飞快地洗好澡,连头发都没有干,又去寻周铨去了。
此后一路上,无论周铨做什么,段和誉总是跟着,每每周铨问起,就道自己心中敬服,愿以师事之,在旁聆听教诲。他一个快四十岁的大叔,称呼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师,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铨也不好驱赶,于是只能听他任他。
但是,只要段和誉一提正事,周铨必定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为他出一计。
他越是如此,段和誉就越觉得他成生在胸,更想要从他口中得出如何壮大大理的计策。
这一纠缠,便从汴京纠缠到了徐州。
眼见海州在望,到了那时,双方就要分手,段和誉心中焦急,又召李紫琮等问策,众人一起商议,倒真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未完待续。)
三二八、我有计矣
苗仲先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踮起脚尖,向着西面望去。
当看到周铨陪着一行人走来,他松了口气:这位麻烦的大爷终于来了。
倒不是说周铨,而是指跟在周铨身边的段和誉。
这位段王爷一路行来,都按照大宋朝廷的官方安排,甚是合作,唯独到了徐州,却点了名,要上徐州黄楼一观。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早闻苏轼之名,如今既至他当初曾经为知州的地方,又有他重建的名胜,如何能不登楼一观?
要知道,苏轼如今还是名列元佑党人之列,虽然已经不禁他的文字,可大张旗鼓地参观他所建的楼宇,毕竟有些不妥。
更何况苗仲先还借着苏轼苏辙兄弟的石碑,发了一笔小财!
如今苗仲先也后悔当初之举了,早知道周铨这么好说话,自己何必为了那点钱而坏了名头,把苏家兄弟立于黄楼前的石碑砸碎!
不等周铨与段和誉近前,苗仲先就迎了上去。很快段和誉就发现,这位徐州知州对自己虽然客气,却在客气之中还带着几分傲气,但对周铨那是当真的恭敬,只恨不得变出一条尾巴来,拼命地摇动讨好周铨。
“有周师相伴,不须有劳太守,还请太守自便。”段和誉见苗仲先有意陪他们登楼,当下开口道。
“不成不成,制置与柱国来此,我如何能不相陪!”苗仲先顿时不快了。
周铨的面,他见得也少,难得有机会在这混脸熟,区区大理之王,不过是上柱国罢了,哪里能阻拦他!
“啊?”段和誉神色微变:“本王不须阁下相陪。”
说这话时,段和誉神情就有些不高兴,瞪着苗仲先,分明是在说“你这人识相点赶紧滚”,可是苗仲先却连连摇头:“下官要陪的是制置。”
苗仲先也说得露骨,你一小国蛮王,还不值得我如此作陪,我真正要拍马屁的是周铨!
这一来两人僵住,互相瞪着,谁都不愿意让步。周铨看得好笑,也不理他们,当先迈步上楼。
他这一走,原本如斗鸡一般互瞪的二人,也只有跟着上了黄楼。
这几年徐州托了利国监的福,发展得也很快,东海商会在这里置了不少产业,因此建了数幢高楼。黄楼已经不再是徐州最高处,但从这里向东望去,平原莽莽,甚至可以远眺得到数十里外狄丘的黑烟——作为一个重工业为主的城市,特别是冶炼业发达,使得狄丘的环境污染也很严重。哪怕周铨已经是百般注意多方设法,可是仍然杜绝不了这个问题。
不过在远处看,倒不是太难看,仿佛是炊烟升起一般,至少段和誉就没有弄明白,还赞了一句:“那边炊烟阵阵,大宋果然民口殷实。”
然后他的目光停在徐州东门前,在那边,他看到一件此前未曾见过的事情。
有人在筑路,但这筑路又和别的路不同,而是用砾石垒起较高的地基,在上面横着铺好枕木,再直着铺上轨道。
段和誉愣了一下:“这是在做什么,还有,那……似乎是钢铁?”
“这是铁路,所铺正是铁轨。”苗仲先有些得意地道:“如今路快筑好,用不着多久,便可以全通。自狄丘至徐州,所有货物,便可用此铁轨运输,运量更胜过运河!”
运河这两年拥堵越发严重,而且受天气影响太大,哪怕周铨花了数十万贯疏浚了两回,效果也不是太明显。故此周铨想到了铁轨运输,这方面的技术,在矿山中早有现成的,而利国监爆发式增长的钢铁产量,也让一条从徐州到狄丘的铁路成为可能。
若是这条试验铁路成效比较好,周铨还准备建一条通往海州,为此,他拨款三十万贯,请了京师中一些桥梁名匠,专门研究用钢铁水泥在大河上架桥之法。如今虽然还不能建真正的大桥,但简易桥已经不成问题。
苗仲先说完之后,看了周铨一眼,又补充道:“此乃周制置之明见也,周制置学究天人,以钢铁铸路,古人难及!”
何只是古人难及,段和誉张开嘴巴,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铺在地上的真是钢铁!
这可不是泥土木头,而是冶炼锻造好的钢铁,段和誉估算了一下,仅修这条路用的钢铁量,恐怕就超过他们大理一年钢铁总产量。换作在大理,这些都会变成刀兵甲胄,变成工具武器,哪里会奢侈到铺在地上!
宋人就不晓得去偷么?
“如今铁价便宜,而且这些上面都有钢印,便是偷了,也不好出手,铁匠铺子检举一个偷盗之人获得的奖励,可比低价收来这些铁要多得多!”听得段和誉的疑问,苗仲先不以为然:“至于钢铁产量,那更不用提,自从老太爷主掌利国监以来,钢铁产量已提升十倍!”
他本意是夸耀国威,同时吹捧周家父子,可段和誉听完,看着周铨的目光都发绿了。
不仅周铨厉害,他老子更厉害!
若大理能有这样的钢铁产量,何愁国力不强?若是他段家能够有这样的钢铁产量,何愁区区的权臣高氏?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哪怕苗仲先这个外人在场,他也毫无颜面,直接跪拜在周铨面前。
“周师,救我,救救小王吧!”
他这一跪,卟嗵一声,周铨愣住,而苗仲先则吓了一大跳。
刚才还好端端地在讨论铁路的事情,怎么转眼间这位大理国王就跪下了?
此时周铨在大宋,说不上权倾天下,但以他为纽带核心的利益集团,足以让任何人都忌惮礼让。
所以象李邦彦、王黼之流,哪怕是天子宠臣,周铨说打就打,说戏弄就戏弄。因为就连赵佶,此时对周铨都有些无可奈何。
但大理段氏,毕竟是一国之主,怎么能向周铨下拜?
苗仲先顿时想起,自己也曾向周铨下拜,求他赐良药治自己的贪财病。心中不由大嫉:这厮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也来学自己,得什么贪财病!
周铨回过神来,伸手去扶段和誉:“段王爷何必如此,我年少智浅,哪里能帮得上王爷!”
“小王外有强敌,内有权臣,众叛亲离,天灾不断。如今国将不国,若无周师赐计相救,只怕回去之后,不是给权臣所弑,就是为乱部所杀,求周师救一救!”
段和誉说到这里,以袖抹泪,哭得当真伤心。
周铨摇了摇头,用力扶他:“段王爷便是有什么事情,也请起来说话,这般模样,于事何补?”
“若是周师不肯赐计,小王便长拜不起!”段和誉与臣僚们早就商议好了,因此拜得非常彻底,哪怕周铨力大,勉强将他扶起,但只要一松手,他就又跪了下去。
这让周铨有些哭笑不得:“段王爷,你所言之事,皆是贵国内政,我乃大宋之臣,却是不好说什么!”
“如何不好说,若说周师是大宋之臣,小王亦向大宋天子称臣,乃大宋天子赐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云南节度使、上柱国、大理国王,与周师正是同殿之臣,情属同僚,还请周师出计救我!”
苗仲先在旁听得此语,忍不住咂舌:“前些时日听闻高丽王向制置求救,当时还以为传闻有误,如今亲眼见大理王求助,方知传言不虚也!”
周铨懒得理他,又看了段和誉一眼,心中隐隐有一个主意。
因此他道:“虽如段王爷所言,只是周某智浅,实在是无计可施!”
段和誉闻言大恸,以头顿地:“既是如此,归国之后和誉是一死,在此亦是一死,死于此地,尚可转生于大宋,为中土一寻常人家。今日段某,请死于周师之前!”
说完之后,他翻身爬起,向着黄楼栏杆外攀去,竟然要跳楼自尽!
苗仲先这下慌了,他可以不把段和誉放在心上,可若是段和誉死在他管理的地界,他如何脱得了关系?
因此他忙上前去拉,周铨也只能将段和誉拉住:“段王爷何须如此,我已有计矣!”
段和誉闻言大喜,又向周铨下拜:“若蒙赐计,必有厚谢。”
周铨略一沉吟,段和誉这厮倒是有些狡猾,手段连环施展出来,先是以女诱他,然后以师尊他,再现在以死逼他,让他不能撒手不管。
但要他真心为段和誉去壮大大理,给自己今后增添一个麻烦,他当然不乐意。
莫看如今大理恭顺,以前李元昊之父李德明对大宋难道不恭顺么,可是一但稍有势力,立刻谋反自立,成了大宋身边的巨患!
“方才段王爷说,宁可为中原一寻常人家?”周铨问道。
“我这大理国王,处处受人牵制,无一事如意者,倒不如中原寻常人家家主,可以自专家务!”段和誉叹道。
“既是如此,段王爷何必归国?可将大理田籍户簿,献于陛前,以我大宋官家仁厚,段氏一世袭王爵何足道哉?高氏若不愿意,则其为大宋之叛臣,朝廷自然降下明旨,将其诛除!”
段和誉瞠目结舌,他费了半天力气,连颜面都不要了,周铨给他出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主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