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四、好险?
刘延庆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客栈之中,看到自己带来的随从,还有儿子刘世光,一个个躺在床上呼痛,他险些咬碎了牙齿。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得到客栈差人报信,说是刘世光等被人打断了手脚扔回客栈,这才匆匆赶回来,因此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刘世光忍着痛,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心中三恨,第一恨自然是周铨,第二恨是韩世忠与宋行风,第三恨则是高衙内。
要知道,其余人的骨折都好办,休养两三个月就可痊愈,他的骨折,乃是高衙内所为,那厮力气不大,因此他的骨头断得就不干脆。为了接上,郎中可是大大地伤了一番脑筋,说是就算好,只怕也会变型,今后别想再上阵舞刀枪了。
听完之后,刘延庆惊怒交加:“你,你,你……你怎么就惹了那位小祖宗!”
“是他来找我麻烦,是高衙内动的手,是韩世忠与宋行风那两个贼子做的帮凶……”刘世光叫道。
“该死,这些时日,你难道没听说过他在京中的威名?他就是京中一霸,京师百姓说他是净街虎……”
周铨真有净街虎之威,只不过京师百姓是说他所到之处,恶人退避,但听在刘延庆耳中,则是周铨太过凶蛮。
“听过又怎的,说了不是我惹事,是他寻我晦气,那韩世忠与宋行风,必定是在他面前说了我坏话!”
刘光世受了重伤,自暴自弃,也顾不得父亲的威严,嚷嚷着反驳回去。
“也是……此事不能就此罢休,你放心,高太尉那边说了,明日下午带我入宫觐见陛下,到时我会在陛下面前哭诉此事,就算奈何不了周小狗,也要让他恶心……哼,还有,打断高衙内手脚的事情,高太尉那边也不会放过他!”
刘延庆正说间,突然听得外头有人叫道:“刘延庆可是住在此处?”
刘延庆出来一看,认得来人,正是高俅的一个管家,他能搭上高俅的线,还多亏了这位管家。
他慌忙出来,拱手就要行礼,却被那管家拦住。
那管家指了指身后几个壮汉挑的担子:“你送与殿帅的礼物,都在这里,还有送与我的,也在这里了。”
刘延庆心中一凛慌忙道:“不过些许东西,聊表敬意,太尉收了就是收了,为何还退还回来?”
那管事噗的一笑:“收有收的道理,退有退的道理,与你这军汉说不清楚,你看仔细了就是,莫说我私下收了你什么,我可担罪不起!”
刘延庆还待要说,那管事摆了摆手:“还有一事,太尉吩咐,要我交待与你。明日下午,你不必再去了。”
“可是,可是……”
“我还要替太尉去给周制置送礼,不能在你这多作耽搁。”那管事板着脸道。
听得这句话,刘延庆顿时明白了。
哪怕儿子被周铨打断了手脚,高俅也要生生忍下去,堂堂殿帅,也得受周铨的这口鸟气!
而且还要派人送礼,谢过周铨代他管教儿子!
刘延庆倒吸了口冷气,听儿子所述,他虽然已经高看了周铨一眼,但还只以为周铨是在京师纨绔中有此威风,现在看来,就是朝中大臣当中,周铨同样也是威风八面!
事实上,刘延庆还是想差了。
钱可役鬼,亦可通神,就连赵佶也得和和气气地与周钱商议,眼巴巴想要送个公主给周铨,好沾沾财神气,何况别人!
因此,在周铨身边,以东海商会、棉布商会为纽带,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是如此强大,高俅可以不在乎周铨,却不能不在乎这个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用的是新的剥削之法,喜的是工商之业,与那些传统的大地主不同,他们不需要农民绑在土地之上,相反,他们想方设法要将农民的土地剥夺,将农民赶到工场、矿山、作坊、商铺里去。
“管家,管家……”刘延庆愣了一下,看那管家要走,忙上前去,从怀里掏了一小袋银圆递了过去。
这还是近来在京师中新学到的,要送些贿赂,不送铜钱,也不送金银,而是这银圆。
这一小袋,也有二三十枚了,那管家瞄了一眼,咳了一声,正容道:“我不能收……”
“管家,不要你做什么,只求指点,只求指点!”
“呃……赶紧回西边去吧,越快越好。”那管家只说了这一句,伸手就抓过那袋子银圆,留下那几担礼物,带人便走。
二三十贯钱,就只买得这样一句话,刘延庆心中茫然,再想追问,那管家已经远去,看那模样,倒象是避瘟神一般。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刘延庆盼望已久的拜见皇帝的打算,落空了。
见不到皇帝,就不能升官,更无法在皇帝面前告状!
而且,更可怕的是,那管事劝他早日离京!这其中含义,刘延庆如何会猜不出来!
刘延庆只觉得京师的风,比起西北更为寒冷。
“不行,不行,此处不能呆了!”
他心中明白,在京师之中,周铨要收拾他父子,有的是办法。换作他自己,在西军之中,这等炮制仇答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种!
既然无法见到陛下,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赶回西军之中。
至少在西军中,他的关系盘根错节,哪怕要向周铨求饶,也可以找得到中人。
他却不知,周铨既然下了手,哪里容他日后报复。
童渐的一封家书,此时已经借助大宋的邮驿体系,快发往西军之中。因此前方战事,身为监军的童贯,今年并未返京。用不了多久,童贯就会收到这封信,也会在西军中准备好一张大网,等着刘延庆回来。
周铨替师师出了口气,不过寻来寻去,却没有发现师师所说的“莲姐姐”,周铨也不以为意,觉得定是受了惊吓,躲回家中了,派了个人去她家致问候,便没有多问。
却不知那位阿莲,正是当初徐州城中的阿怜。
此时阿莲匆匆收拾好行囊,只给家中仆人留下两句话,这里的仆人都是摩尼教徒,寻了辆三轮小车,将阿莲带着便出了京城。
到得京外的一个小小庄子,阿莲才停住,再派人往城中打听消息,得知师师已经派人到过她家,她才松了口气。
“好险!”
在抹去额头汗水的同时,阿莲心中又有些庆幸。
或许这样离开师师,对两个人都更好些。
但是阿莲还是小看了师师的重要性,仅仅几天之后,军师陈箍桶就赶到了小庄子里。
那日盯了韩世忠一回,陈箍桶本来想与二人套套近乎的,但发觉周铨身边有人跟着他们,他立刻改了主意,离开京师赶往雄州榷城。但半途之中,得到阿莲派信使传来的消息,他不得不再度返回京师。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一见面之后,陈箍桶很不客气地催促道。
阿莲心中凛然,当下将那日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因为在徐州城中,周铨曾经与她见过不只一次面,所以到京师后,她虽然刻意与师师结交,却很注意避开周铨。
两人至今没有见过面,故此周铨并不知道,师师经常提起的“阿莲姐姐”,竟然就是徐州城中的名伎“阿怜”。
周铨也派人打探过阿莲的底细,可是摩尼教经营日久,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所以任何疑点都没有,阿莲出现在师师身边之后,都是深居简出,做足了小家碧玉的戏。
直到今日,因为师师相邀,阿莲知道最近周铨都忙于应付各路拜访之人,因此便和师师一起,在大相国寺游玩,结果却被高衙内盯上了。
“这该死的狗衙内!”陈箍桶听到这,破口大骂,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
任你谋算得多么周密,也抵不住这种意外发生。好在阿莲应付得还算得当,特别是不与周铨照面,让这枚棋子不至于过早曝露。
“你在庄子里先小住一段时日,对师师小娘子那边,只说你害怕高衙内再生事,故此外出避祸,要到年后再回去!”陈箍桶向阿莲吩咐道。
阿莲的心一沉:陈军师的意思,仍然是不放弃原先的计划,还是要把师师掳走!
“军师,圣教若欲起事,还须招揽四方英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休要再说了,小圣公那边,指明了要师师小娘子,而且咱们现在不缺钱不缺人,缺的是将圣教上下左右都聚拢在一起!你知道么,鼎州那边,钟相竟然自称圣教教主……我教自文佳皇帝之后,唯有圣公,何来教主!若是师师小娘子以文佳皇帝转世之身召应,钟相唯有去伪号而听圣令,那时各地同时发难,文佳皇帝当初未尽之业,何愁不成,而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陈箍桶摆了摆手,对阿莲的建议,他还是看不上。周铨是活财神不错,但只要得到天下,何愁无财?对摩尼教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一盘散沙的各地教徒聚拢起来。
阿莲默然无语,不知为何,心中这时却想到那日在大相国寺中救了她和师师的那个男子。
只是不曾打听过那男子的姓名——便是知道了他的姓名又有何用,自己这等身份,难道还能去上门拜谢?(未完待续。)
二八五、救美!(第三更奉上,求票票~)
摩尼教的这座小庄,离得京师约是三十里远,距离运河较远。当初摩尼教选择此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偏僻,往来的闲杂人等较少,不虞走漏了消息。
陈箍桶奔波赶回,往来劳顿,问了阿莲情形之后,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因此夜幕来临之后,他无法入眠,披衣起身,来到庄子里的一片空地,仰望星光,凝神望气。
他曾随人学过观星望气之术,至于这门法子是真是假,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是夜星河浩瀚,他举眼望去,都是一片璀灿。仔细看了半天,他悠悠叹了口气。
“金星入太微,水星犯天市,紫微帝星星光散漫,乃是因为人间有数位帝王分其星光所致,气数已绝的,不只是大宋,辽国气数、夏国气数亦是摇摇欲坠,这正是我圣教崛起之机!”
默视良久之后,陈箍桶心中自语。
“金星入太微,当是有异族要袭扰中原,非辽即夏。水星犯天市南第四星,则东海有变……东海商会,正合与周铨有关,莫非这天象,就应在周铨身上?”
想到周铨,陈箍桶觉得有些头痛。
此人必是圣教崛起之大敌,只可惜他如今羽翼已成,就是大宋官家要除去他,也有诸多不易,圣教要对付他,便是派出死士,也难以近身。
只能看,将来能否利用文佳皇帝转世之身,将此人……
陈箍桶正盘算着,突然间心中发凉,他收回望天的目光,环视周围。
借着星月之光,看得小庄子甚是安静,一切如常。
这小庄子原本就只住着十余户人家,自从摩尼教来了之后,用种种手段,将这十余户人家都换成了摩尼教徒。陈箍桶一眼环视,便可将小庄子里所有建筑尽收眼中。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周围仍然很安静。
“不对,太安静了,平日里总是偶有犬吠之声……糟糕!”
警兆大起之下,陈箍桶开口想叫,却又闭紧了嘴。
叫不得,若真有敌人来了,能将庄子里的狗都弄安静,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证明一件事。
敌人非常强大!
若一叫,凭着庄子里十余户摩尼教徒,肯定不是强大敌人的对手,倒不如不叫,敌人以为没被发觉。
想到这,陈箍桶快步走回最大的那座院子。
阿莲知道得太多,必须将她一起带走,不能让她落入敌人手中。
庄子里有一条密道,这是自己当初布下的暗手,就是阿莲都不知道,所以脱身并不困难。
那院子中间正房是他住的,阿莲住在东跨院,陈箍桶进去后,也不惊动别人,直接去敲阿莲的房门。
阿莲睡得也不是很沉,敲门声持续片刻,便听得她问:“哪一位?”
“是我。”
“哦。”
阿莲从榻上爬起,穿好衣裳,心中却有些警惕。这位陈军师向来对她保持距离,并无调戏之举,可这时深更半夜来敲门,是何用意?
隔着门,她问了一句,陈箍桶答了一句,但答非所问。可阿怜听得这回应之后,心中顿时大乱,因为陈箍桶答的是暗语,正是警告她,说有敌人!
阿莲原本以为这庄子肯定会很安全,哪里来的敌人?
她立刻想到了周铨。
让她觉得恐惧和无能为力的男子不多,周铨当排第一。
门才打开一边,陈箍桶嘘了一声,拉住阿莲,带着他就快速跑了起来。此时庄子里,已经隐约听得声音,似乎是有庄户被动静惊醒了。
然后一声闷哼,让陈箍桶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他毫不犹豫,拉着阿莲冲入柴房,将一块木板翻开,露出底下的秘道。
“下去!”
阿莲不敢耽搁,因为陈箍桶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凶悍之意了。向来温和的军师都急成这模样,证明事态非常紧急。
她掀起裙子,迈步踏入秘道,却被陈箍桶在后推了一把,险些栽了个跟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已经有急切的脚步声响,陈箍桶一吸寒气:“来得好快!”
来得自然好快,韩世忠一马当先,便冲入了这座院子。
今日周铨带人办事,将韩世忠与宋行风也带来,其实是临时起意:这二人虽然投靠了他,可值不值得信任,还需要时间检阅。
但既然想让这二人去济州岛帮助培训基层军官,总得让他们展露点本领,同时也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护卫军特级部队的水准,故此,周铨还是将二人带了过来。
韩世忠与宋行风也明白,若说打了刘世光、高衙内,算是投名状,那么今日的表现,就是排定自己在周铨心目中地位的机会了。特别是见到平时看起来象是读书人一般的护卫少年,动起手来干净利落,简直与西军中的积年老油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生出好胜之心。
自己在边境厮杀这么多年,总不能输给了几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少年!
所以在动手之后,二人悍不畏死,突得极快,特别是韩世忠,在西军中就是著名猛士,竟然毫不顾忌,直接冲入了正院。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闯入,也惊动了这大院里的人。
摩尼教在此,为了避免被怀疑,安排的人手并不是太多,可百十号人总是有的。
在韩世忠越墙而入的瞬间,屋子里有人惊醒,紧接着,两厢房门大开,十余条汉子,衣裳不整,却已经各执刀兵冲了出来。
“制置相公说的没错,果然是个作奸犯科的庄子,竟然如此多违禁兵刃!”
宋行风见此情形,哈哈一笑,双手各执一刀,泼风一般舞动杀了过去。只不过他再快,却快不过韩世忠,韩世忠一手执刀一手执盾,生生从冲上来的摩尼教徒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
见此情形,宋行风急了,周铨的大方豪爽他是亲眼见到的,另外周铨的权势他也领教过,因此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周铨手下出人头地。但处处被韩世忠压着一头,让他心生竞争之念,当下他怒吼声里,双刀如风,刀刀过去都是冲着要害。
这些摩尼教徒,虽然是狂信徒,奈何很少见血,毕竟不是真正的厮杀汉子,被他二人这一顿狂杀,瞬间倒下一半,剩余一半胆气顿消,转身四散逃去。
宋行风嘿然一笑,向着正屋冲去,一脚就就屋门踹开。
韩世忠却没有跟着,他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柴房的门开着。
他眉头微微拧动,大步走向柴房,进来看得柴房空荡荡的,便点燃一个火把,然后嘿的一笑。
地上的脚印,一对大的一对小的,另外,还有些散乱的柴草,半遮半掩地露出地上的一块板子。
他上前将板子掀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一个秘洞。
韩世忠胆大,扔了火把,一手握刀一手执盾,直接就跳进了洞里。那洞很窄,只够一人爬行,他听了听,前方隐约有声音,他便将刀咬在嘴中,举盾在头前,开始向前爬行。
洞长足有近百丈,通向庄子外边,韩世忠体力好爬得快,前边阿莲可爬不太大,虽然陈箍桶不停催促,她还是爬会儿就得歇歇。
陈箍桶也在小心听着后边的动静,但是韩世忠的动作很轻,所以他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出口,陈箍桶再仔细听了一番,外头似乎没有声响,他才推开遮住出口的盖板,伸手将阿莲拉出洞。
但出口在一处草坡上,阿莲一个没小心,在出来时被草绊住,整个人咕碌咕碌滚了下去。她呼了一声疼,旋即抱着腿眼泪汪汪的道:“我的脚,我的脚!”
那只左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很有可能是骨头断了。
陈箍桶借着星月之光,看了一下她的脚,扭到的地方已经肿起。
陈箍桶的面色阴沉下来,这个时候,偏偏出现这种事情!
他眼中凶芒闪动,然后掩饰住,他笑着道:“无妨,我背你……”
“不必,军师,我一介女子,性命不值钱,军师身份重要,不可出事,军师你先走,我在后头慢慢挪……”
“不,不,我背你!”
陈箍桶一边说,一边伸手向阿莲抓来。
他却不知,阿莲被他们培养得极为察言观色,因此,他眼中的凶光,也被阿莲看到了。
见他伸手过来,阿莲只能伸手靠过去,仿佛是要他牵着一般,但就在两人手相抓之时,陈箍桶用力一拉,想要将阿莲拉入怀中,好捂住她嘴,将她卡死。
结果阿莲借着那只好脚的力气,整个人撞入他怀中,将他撞得也从草坡上摔了下去。
“贱人!”陈箍桶翻身而起,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他厉声喝骂:“你想背叛圣教?”
“我无过错,为何军师要杀我?”阿莲一边叫,一边坐在地上往后挪,可是这哪里挪得开,眼见着陈箍桶逼近过来,挥动匕首要将她刺死,她张嘴要叫,却在这时,听得耳畔嗡的一声响。
一个小圆盾从她身后被人扔来,砰的一声,砸在了陈箍桶的头上!
“大老爷儿们,欺负一个女子,算得什么本领?”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阿莲回头望去,借着星月之光,她看到那日在大相国寺中救过她一回的汉子,一手拎刀,快步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护住!(未完待续。)
二八六、用武之地
月光照射下,韩世忠身材显得特别高大,全身上下,都笼罩着银色的光辉。
阿莲看着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自幼被摩尼教收养,原本是用来交结权贵,为摩尼教的所谓大业牺牲皮肉色相。小时她对这种命运觉得理所当然,但随着年纪渐长,见识增加,她心中不免疑惑:自己这一生,当真就是为此么?
然后在周铨那里吃了一个大闭门羹,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再到京师与师师结交,师师小娘子同样出身卑微,可如同莲花般纯净,让阿莲心生羡慕,同时也隐隐有种感悟:她的命运,未必只能如此,只要能遇对人。
然后就是陈箍桶的背叛!
她背负重任,甘冒奇险,潜伏在徐州和京师,为的就是圣教的事业,执行的就是军师陈箍桶的命令,可危险来临之时,陈箍桶却想着杀她灭口!
若方才陈箍桶是命令她自尽,积威之下,或许她真会为圣教事业献身了,可陈箍桶却一边花言巧语,一边暗藏杀机。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阿莲幡然省悟。
原来在陈箍桶心中,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圣教的一员,只是将她视作被愚弄欺骗的棋子!
因此,她才会反击,没有坐以待毙。
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且还扭伤了脚,哪里会是陈箍桶的对手!
绝望之中,韩世忠突然出现,救了她的同时,也让她隐约有所触动。
在高衙内手中,虽然先出手管闲事的是宋行风,但救下她的却是韩世忠。
如今遇到生命危险,仍然是韩世忠有如神兵天降一般。
莫非此人……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位,可能改变自己命运之人?
韩世忠却不知道,身边女子有这么多心思。
望着一脸凝重全神戒备的陈箍桶,韩世忠咧开嘴笑道:“看来是条大鱼了,不知阁下在摩尼教中担当何职?”
此话一出,陈箍桶明白,自己的根底已经泄露出去了。
他恨恨地瞪了阿莲一眼:“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坏我大事者,果然是你!”
“男子汉大丈夫,将事情推到娘儿们身上,亏你有脸……罢了,懒得与你废话,乖乖束手就擒,可以少吃些苦头!”
韩世忠一边说,一边大步上前。看着他走路的姿势,阿莲心中又是一动。
所谓龙形虎步,王侯身姿也!
跟着陈箍桶,她也学了几分望气相面之术,原本是在青楼之中阅人时所用,现在用在了韩世忠身上。
陈箍桶连连后退,他虽然也是身手矫健,但为韩世忠气势所夺,连出手的胆量都没有,只能退,退,再退!
韩世忠前进比起他后退却是快得多,仅仅是七八步,两人便已经近身。
陈箍桶见退无可退,挺起匕首,嗷叫了一声向韩世忠冲来。
“小心!”阿莲惊呼了一声。
“无妨!”韩世忠咧嘴一笑,他面上有在沙场上留下的疤痕,原本有些吓人,但这一笑,却让阿莲觉得分外可靠。
也不知他怎么使的手段,陈箍桶胳膊就被他夹住,然后一用力,陈箍桶惨叫了一声,右手折断,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好汉,好汉,放过我,我给你金银,我给你一千贯!”陈箍桶痛得大叫道。
“若是早几日,俺说不得会动心,现在么,俺已经把自己卖了,正合值一千贯呢。”韩世忠将他按倒在地,一脚踏住,让他不能动弹,然后解下陈箍桶的腰带,直接将人倒攒蹄儿绑住。
将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的陈箍桶夹住,韩世忠再望向阿莲:“姑娘,你如今做何打算?”
“我……我腿扭着了,可能骨折了。”阿莲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心头发热,喃喃说道。
韩世忠看了看她的脚,蹲下手去按了按她脚肿之处,听得阿莲“啊”的一声叫,抬头望她一眼:“痛么?”
阿莲双颊流丹,目光若水,轻轻点头,微不可闻地道:“疼。”
“疼就好,未必是骨折,可能只是扭着了筋……嗯,姑娘,得罪了啊。”
总不能将这女郎一个人扔在外头,韩世忠一蹲身,直接将阿莲负起。阿莲本能地挣了挣,但挣不脱,也只能放弃了。
背上背着一人,胳膊还夹着一人,韩世忠走起路来,仍然飞快,连大气都不喘。阿莲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感觉到他胳膊上的力量,脸上烫得和火一般。
韩世忠带着人回到庄子里,此时庄子又再度安静下来,摩尼教徒逃的逃、死的死,还有二十余人被擒住。周铨正在那边审着一个摩尼教徒,见韩世忠带着两人过来,笑着道:“不愧是泼韩五,擒着重要人物了?”
“应当是重要人物,这位小娘子也被带来了。”韩世忠将阿莲放下,又将陈箍桶往地上一扔。
周铨瞄了一眼阿怜,只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还是身边的武阳知道他的毛病,低声提醒了一句,他才记起:“原来是你,阿怜姑娘,不曾想离别数载,竟然又相遇了!”
阿莲忍着脚上的疼痛,向他福了一福:“奴本姓许名莲,莲花的莲……奴有罪,但这几年与师师小娘子结交,虽是奉命而为,却是真心喜欢她,故此奴不曾害过小娘子!”
她以前不了解周铨,可这几年和师师交往甚繁,从师师口中,她知道家人是周铨的逆鳞,如果不把此事说开来,少不得要吃大苦头。
周铨没想到她会如此识相,微微愣了愣,然后点头。
师师的朋友不多,这位阿莲姑娘算是其中之一了,而且这几年,周铨不在京师,也多亏了她排遣师师的寂寞。
看在师师的面子上,确实不好难为她。
“此人是谁?”周铨指了陈箍桶一下。
庄子里别的摩尼教徒,只知道陈箍桶身份非同一般,却不知道他就是摩尼教的军师。许莲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也不隐瞒,向周铨禀报道:“此人乃圣教圣公座下军师,上回少圣公在衙内手中吃了亏之后,便由此人主持圣教北方事宜。”
“阿莲,闭嘴!”陈箍桶怒道。
“军师,方才你若对我说,圣教养我二十年,到得我为圣教献出性命之时,我二话不说,自己了断自己……但你不该骗我!”许莲轻声道:“你骗我之时,便是我与圣教再无恩情之日!”
“你就不怕你的父母家人么?”陈箍桶还威胁道。
“若我父母家人还在,为何这十余年来,他们连见都不来见我一面?”阿莲凄声道:“休要再欺瞒了,我父母家人,只怕早就没了。”
陈箍桶见哄不住她,只能恨恨看着周铨:“不曾想你这厮如此狡猾……究竟是哪里漏了马脚,还请周衙内指点!”
周铨看了看韩世忠,微笑起来:“你这局布得不错,阿莲姑娘做得也很仔细,我是没有瞧出什么名堂来,但是我身边这泼韩五却是粗中有细,他禀告我,说阿莲姑娘似乎并不是真怕高衙内……”
破绽确实是韩世忠看出来的。
那日在大相国寺,阿莲离开时看了韩世忠一眼,韩世忠发觉,她虽然紧张,却没有真正的恐惧,那么急着跑掉,不象是怕被高衙内擒住,倒象是怕被什么人认出来。
韩世忠好赌撒泼,心却极细,待发现与阿莲在一起的年纪小的姑娘,就是周铨的妹子时,他心中便生出疑窦:师师年纪小,当时没有提周铨情有可缘,这位阿莲姑娘却是个大气的,为何不对高衙内说,她身边就是周铨的妹妹?
想来只要提一句,高衙内哪里还敢动她,只怕会巴巴地上来溜须拍马,最大的可能,是将她与师师一起送回周家。
那时,韩世忠便怀疑,这位阿莲姑娘,似乎不大敢与周铨照面。
后来周铨派人去寻阿莲,发现阿莲已经离开京师,恰好当时韩世忠在旁,便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周铨顿时惊觉,阿莲与师师结交这么久,自己虽然未曾见过,但面对高衙内这样的纨绔,她理当提起自己的名字!
再派人去细查,便发觉阿莲宅中不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这庄子来。虽然摩尼教做得很干净,但正是因为做得干净,所以才可疑:这庄子里所有人,都是后来迁入的,竟然在附近连一家亲戚都没有,也很少与邻近村子往来!
听得自己的布局,竟然是被这个穷这汉看出了破绽,陈箍桶长叹了口气:“此时运不济也,竟然遇到此人!”
“行了,今夜暂在此地宿上一晚,明日早报官,回去之后,让狗儿叔叔来折腾他,不信弄不出口供来。”周铨见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向众人下令道,然后又看向韩世忠和宋行风:“此地没准还藏有贼人,二位,今夜可愿为我守门?”
这是将性命安危托以二人之意,韩世忠与宋行风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喜意。
他们可不再是刚投靠周铨时,对周铨在辽东的大战一无所知,现在他们已经晓得,周铨手中有一支人数不少的护卫,而且还带着这支护卫去辽国抢了位公主来!
这也意味着,在周铨身边,他们有的是用武之地,不必担心一身本领就此荒废!(未完待续。)
二八七、等待命运判决
韩世忠伸了个懒腰,从床板上爬了起来。
昨夜他与宋行风护卫周铨,当然并不是说不睡眠,而是搬来床板,来人睡在周铨卧室门口,只要有人过来,他们必然会惊醒。
此时外边,已经传来人声,韩世忠悄然打开大门,宋行风也醒了,看着他道:“怎么?”
“没事,天亮了。”
两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怕惊醒里间的周铨。不过片刻后,外头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少年面色有些羞恼,见到二人,颔首行礼:“大郎醒了么?”
“嘘,衙内还在睡。”宋行风做了个手势。
但这时,里间传来声音:“是小孟么,怎么,有何事?”
“陈箍桶死了!”来禀报的小孟道。
里面立刻传来掀被子的声音,片刻之后,周铨走了出来,皱着眉头:“死了……带我去看看!”
昨夜陈箍桶被绑在一根梁柱上,为了怕他冻死,还专门给他垫了干草、盖了棉被。这厮既是摩尼教的军师,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故此周铨准备从他嘴里掏出些东西来,比如说,摩尼教的圣公方腊,现在究竟位于何处。
毕竟周铨虽知方腊其人,对他的事迹却不是十分了解,因此无法循根溯源,将之揪出来。
到了关押陈箍桶的屋子,屋内有两个少年垂头丧气地呆着,他们是昨夜的看守,却让陈箍桶在眼皮下死掉,两人心中都是羞愧至极。
周铨没有理睬他们,上前看了看,陈箍桶仍然保持着被缚在梁柱上的姿势,只不过是半蹲着,在他脖子上,套着一根草绳,草绳另一端挂在梁柱上的一个木榫上。
从他姿势来看,昨夜他在被缚住的情形下,仍然抽取垫着的干草,搓成这根草绳,然后勉强站起,将草绳套在梁柱之上,打好结,挂上了木榫。
“这厮倒是……”
周铨心中也暗生警惕,陈箍桶落入他的手中,自知难以幸免,肯定熬不过刑讯,便选择了自尽。宁可死也要保守摩尼教的秘密,这厮对摩尼教倒是忠诚!
方腊手底下有这等人物,当真不能小看。
“你们要吸取教训,莫要以为,人绑着就没事了。”周铨此时才看向那两个看守的少年。
周铨进来以后,一直不理他们,晾得这俩小子都快流眼泪了。
打发走他们之后,周铨眯着眼,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对韩世忠道:“泼韩五,随我来。”
唤韩世忠绰号,就是不把他当外人看,宋行风很有些羡慕,同时又有点懊恼。昨夜他与韩世忠机会均等,甚至可以说,他还领先韩世忠一步,可是因为判断失误,擒获陈箍桶的功劳,被韩世忠拿了。
“下回不能再输给泼韩五了,娘的,时运不济!”
韩世忠跟着周铨,两人到了东厢,在东厢卧室房门前,同样有两个少年守卫,见周铨后,他们立直行礼,叭的一下,将手击在胸前,显得干净利落。
韩世忠忍不住啧了一声,周铨身边的这些阵列少年行礼,让他百看不厌。京中禁军,这几年被高俅整治,若严格起来,也能做得这般干净利落,但韩世忠却看得出,那只是一个纸架子,徒有其表,不象这些少年,那股剽悍劲儿,从骨子里透出来。至于西军,军纪就是笑话,打仗靠的就是狠勇。
“这才象是军人武夫!”韩世忠每见一次,心里就会这样想。
“里面人如何?”周铨问道。
“一切安好。”
周铨点了点头,在门前咳了一声,然后唤道:“许家姑娘,许家姑娘?”
屋子里,许莲也已经起来了。
说来也怪,分明落入敌人之手,整夜门前都有两人看守,但许莲却觉得,昨晚的睡眠,是近几年来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
压在她胸膛上的大石头,似乎在昨夜被搬开了,她可以畅快地呼吸,再无束缚。
因此晨起之后,她的精神很好。
听得外头周铨呼唤,她眼神微凝:“奴已起来了,制置相公有何吩咐?”
大宋之时,“相公”乃是对朝堂宰执们的称呼,一般官员,称其“相公”既可表祝福,也是一种敬意。周铨在外间又道:“请姑娘出来叙话。”
这东厢毕竟是许莲闺房,派两人在门外看守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带着大老爷们闯女子闺房,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周铨做不出来。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拉开,许莲站在门前。
她一眼看到周铨身后的韩世忠,轻呀了一声,忍不住就伸手去摸脸,似乎是怕自己没有收拾好来,面上有什么不妥之处被看到。
韩世忠立于周铨之后,嘴角微微往上弯了弯,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到得正堂,周铨也不隐瞒:“陈箍桶死了。”
“啊……”
许莲轻轻一呼,不过神情里却没有多少惊讶。
“你不意外?”
“陈军师足智多谋,对圣公又是忠心耿耿,若他想要死,那必然会有死的法子。”
听得她的回应,周铨心中一动:“你早有意料?”
“以陈军师性子,既然落入你手,又脱不了身,那必然是要寻死的。”
“为何昨夜不提醒我?”周铨又问道。
许莲略作沉吟,然后坦然看着周铨:“我昨夜是有意不提醒的,一来陈军师虽然想要害我,但此前对我还算和善,我不忍他在你们手中多受折磨;二来么,陈军师死了,我的价值才最大……”
韩世忠在周铨身后,原本微闭眼睛,听得这后面一句,他双眼张圆,盯紧了这个女子。
确实,陈箍桶死了,阿莲的价值就变得最大起来。庄子里其余摩尼教徒,都只不过是些底层狂信,便是刑讯,从他们嘴中也掏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阿莲在摩尼教中的地位也不高,但知道的东西却不少,陈箍桶一死,她就是唯一有价值的活口了。
这女郎看上去有如大家闺秀,没料想,心中却暗藏玄机。
“既是如此,你有什么要求?”周铨明白,要掏出阿莲的口供,总得给她点什么。
阿莲略一沉吟,面上浮起了红晕。
她需要一个安全保证,可是,对周铨,她又有些信不太过。
她是知道周铨厉害的,莫说向家父子那对草包,就是她们摩尼教小圣公、陈军师,都先后在周铨手中败过,陈箍桶甚至连命都送掉了。
想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向周铨拜了一拜:“奴有几问,想请教制置相公身后的壮士。”
周铨愣了一下,想到是韩世忠将她与陈箍桶一起擒来,因此不疑有他:“你请问就是,不过他答不答,却是他的事情。”
“不知壮士姓字名谁,出身为何,可曾有家室?”阿莲又向韩世忠拜了拜,然后问道。
“某姓韩,名世忠,字良臣,延安人,在西军中厮混,穷军汉一个,贱命一条,未曾有家室。”
韩世忠是爽快人,加之他觉得,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毫不犹豫地道。
“壮士少年潦倒,如今跟在周制置身边,却如风从虎、云从龙,莫看以前卑微,来日富贵,却是不可限量——贱妾蒲柳之姿,卑贱之人,沦落泥埃,若壮士不弃,愿附身为妾,以求托庇!”
她这番话,当着周铨与韩世忠的面说出来,韩世忠呆了,周铨更是呆了!
本来她问韩世忠出身,周铨还以为她是看着韩世忠眼熟,想要拉拉关系,没有想到,却是直接看上了韩世忠!
感谢军汉出身的宋太祖,感谢夺了侄子皇位怕诸将不服的宋太宗,大宋一朝,对武人都是极尽打压之事,若是军中将门倒还罢了,象韩世忠这样,出身平民百姓,从军多年未能混到正经官职的,莫说成家立业,就是有几个闲钱,能寻个好些的窑姐儿就已经不错了。
故此,被许莲看上,韩世忠第一个念头,多少有些沾沾自喜。
看来自己弃了刘光世转跟着周铨,当真是明智之举,别的不说,至少被那些姑娘们掩鼻而过的臭军汉,竟然也有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看上。
在一愣之后,周铨笑了起来。
这许莲倒是好眼光。
她两回见到韩世忠的胆气本领,又晓得周铨识人善用,韩世忠在周铨手中,莫看现在还是无职无份,但以后定是富贵可期。现在若能紧紧抓住,不仅可以托庇于眼前,解决目前的问题,还有益于长远,今后妻凭夫贵。
只不过,她还是看差了一点。
周铨自己不喜欢别人安排自己的婚事,将自己的感情变成一场交易,同样,他也不会随意安排下属的婚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因此,他哈的笑了两声,然后道:“此事乃韩五私事,他自家若说可以,那便可以,他若说不成,那便不成……你若有本事,只管说服泼韩五!”
许莲一双妙目,盈盈含波,注视着韩世忠,向他又是一拜:“愿为相公平靖屋内,使相公不须为家务所掣肘,可以在外安心建功立业!”
她没有说自己有多少嫁妆,没有夸自己容貌如何,甚至没有提自己妇德怎样,只以功业激励韩世忠,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再无二语,垂首低眉,等待韩世忠的决定。
仿佛在等待命运判决。(未完待续。)
二八八、习惯性造反的摩尼教
韩世忠陷入深思之中。
最初许莲说出要嫁与他为妾,他是极为惊讶,然后不免有些飘飘然。
若说姿色,许莲或者不是绝色,但也是少有的美人。换作在西军之中时,韩世忠这等军汉,面对这样的美人,只可远观,即使靠近一些,都要被将主喝退。
再说内秀,许莲知书达礼,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更重要的是,她还颇具心机器量,与号称泼韩五的韩世忠,正合可以互补。
至于妇德方面,此前她出身卑微,沦落风尘,但韩世忠有自信,若她真嫁予自己,此后的妇德,必不至有失。
但是韩世忠此身却不由己,他考虑问题,除了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如今自己所处的环境。
许莲乃是摩尼教徒,在其教中地位颇高,她如今是周铨的俘虏,之所以愿意嫁与韩世忠为妾,实在是走投无路,想要托庇于韩世忠。因此,韩世忠若应下,也就意味着要接下她的因果,特别是,原本周铨逼出她口供之后,便可以将她送交官府——那几乎意味着许莲必被折磨死于官狱之中,可韩世忠若应下要娶她,周铨就无法将她这个关键人证交给朝廷。
思忖了好一会儿,韩世忠看着周铨:“衙内觉得,俺泼韩五这百八十斤,可值得瞒过朝廷?”
周铨哑然一笑。
韩世忠分明是动心了,既是如此,他也不在乎这点小事。
“若得你泼韩五真心用事,莫说瞒过朝廷一两件事情,就是摁死一两个宰执,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闻得此语,韩世忠顿时下拜:“请主公赐此女于小人为妻!”
“为妻?”周铨一愣。
“正是,既欲娶之,何必为妾?俺韩五在西军之中,不为将主所重,得主公不弃,千金市马,故此愿为主公效死力。俺这一世活了近三十,还不曾有如此女子,垂怜下嫁,故此愿娶为正妻,定不负她之青睐!”
此话一出,周铨动容!
韩世忠抑郁不得志,十八岁入西军,如今已是十载过去,却还只是一个微末大的小军官,便是一吏,都敢对他呼来喝去。刘光世不过是军中纨绔,草包一个,却可以视韩世忠为奴仆。唯有到了周铨手中,才第一日,就予千贯钱,任他豪赌,故此,他下定决心,愿效死力。
对这许莲,也是如此。得人真诚相待,他必诚心报之!
“既是如此,韩五哥,我也不能辱没你,我这就请家母收阿莲姑娘为女儿,算是我多了一妹妹——五哥,你便是我妹婿了!”
韩世忠能如此坦荡,周铨又为何不能洒脱一点?
认个义妹,一来可以揽住韩世忠之心,二来么,既然都是兄妹了,阿莲还好意思有所隐瞒,不将摩尼教的底细都漏出来?
比起韩世忠的真坦荡,周铨的洒脱多少有些功利,饶是如此,他这一开口,许莲还是热泪盈眶。
以许莲的身份嫁与韩世忠为妻,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以周铨的义妹身份嫁出去,则是完全不同。
她盈盈下拜:“多谢制置相公……”
“应是多谢兄长。”周铨哈哈一笑,歪着脑袋看了韩世忠一眼:“泼韩五,算是你有福气,我嫁妹子,嫁妆丰厚得你想都想不到……妹子,你可知道香水……对了,你和师师好,定然是知道的。我原本是想把香水这产业当作师师的嫁妆,不过如今有你这大妹,先顾你了!今后香水之事,我会令人告诉你,一年不多,二三十万贯的收益总是有的!”
他一开口就将每年二三十万贯收益的产业送与阿莲当嫁妆,韩世忠慌了:“主公,这不好……”
“给我家妹子的,与你何干!钱是英雄胆,你若是胆敢欺负她,她直接将你赶出家门!”
韩世忠是个爽快人,见周铨如此说,便不再拒绝,只是心中暗想,自己便是豁了性命,也要将周铨交待的事情办好来,方不负他如此重恩。
那边阿莲却道:“兄长所赐,原不该拒,只是这太过贵重,而且原本是师师小娘子的,兄长之情,小妹心领……”
“不必多说了,泼韩五这厮的性子我是晓得的,虽然他说要戒赌了,但怕是戒不掉……”
韩世忠闻得这话,嘿嘿笑了两声。周铨瞪了他一眼,然后又道:“就算是戒掉了,他大手大脚,腰间没有隔夜之财,你嫁了过去,岂不是要跟着他受穷受苦?若真如此,别人只会说我这当兄长的吝啬刻薄!至于师师那边,你不必担心,以我的手段,给她一份每年百十万贯钱收益的嫁妆,岂是什么难事?”
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阿莲无法再拒绝。她只是眉头微凝,心中暗自琢磨,师师小娘子的心事,她知道,可这位兄长却似乎并未察觉呢!
若是师师晓得周铨要为她准备嫁妆,定然会非常生气吧。
不过此事并不着急,阿莲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反正是要拜见周母的,到时对周母提一下就是。
此事既已议定,周铨没有问,但阿莲自己开口,说起摩尼教的事情来。
原来摩尼教信奉大光明神,自波斯传入中土后,传播渐广,其中不乏野心之辈,往往利用下层百姓对生活的不满,还有人间种种矛盾,发动起义,试图建立地上的“光明王国”。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这都只是野心家的工具。
唐朝之时,摩尼教圣女陈硕真在浙东传教举事,自立为文佳皇帝,后来兵败,惨遭酷刑而死。但她宁受百般屈辱折磨,也不泄露摩尼教的秘密,使得许多教中骨干教徒,得以幸免于难。此事让原本一盘散沙的摩尼教徒极为感激,故此各支各派,都视陈硕真有恩于己,暗自画影图形,供奉香火。
偏偏师师的模样,与陈硕真留下的画影颇为相似!
这本来只是一个巧合,但方腊之子小圣公、摩尼教头领陈十四在京中与周家父子冲突,曾经抓住过师师,当时就觉得,她与陈硕真留下的幼年画像极象。他们退回浙东,在教中说起此事后,军师陈箍桶就有了一个主意。
如今摩尼教散布各地,自立为教主的没有十个也有六七个,彼此之间,谁都不服谁。他们所服者,除了大光明神,恐怕就唯有陈硕真了。故此,陈箍桶有意将师师拐走,以陈硕真转世之身的名义,嫁与方腊之子小圣公方书。
若真能如此,凭借陈硕真的号召力,或许能将各地的摩尼教徒都整合起来,哪怕并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至少可以形成一个联盟。各地同时举事,足以让大宋陷入四处烽烟之中,或许方腊父子可以乱中成功。
“当真是臆想天开!”
听得这,周铨不免愣住了。
这是他以己度人,觉得一个已经去世了四五百年的古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却没有想过,这些摩尼教高层虽然未必真把陈硕真放在心上,但那些底层信众,长期以来被宣传洗脑,却是极容易被煽动起来的。
摩尼教欲举事,缺钱、缺粮、缺武器、缺人才,几乎什么都缺。其教中骨干,虽有野心,也有一定组织能力,但是缺乏战略眼光。倒是被称为军师的陈箍桶,却颇有几分谋略,自十余年前投靠方腊起,便开始谋划起来。
比如说,在京中发展信徒,甚至将教徒安插到了皇宫之中,盗取宫中金玉,准备以此充作军资。再比如说,将阿莲安插到徐州,想法子投靠向家父子,是准备从向家的冶坑里获得钢铁,秘密为摩尼教打造兵器。
听到这,周铨摇头笑了两声,毕竟只是“几分谋略”,想法倒是和他一样,要赚钱,要控制钢铁,但手段比起他来,可就是粗糙笨拙得多了。
若没有周铨,摩尼教的准备,都只能算是草草。可是与周铨敌对之后,摩尼教就盯上了他,周铨的一些做法,给了陈箍桶很大的启发。
比如说榷城之举,陈箍桶亲自负责,伪作商人前往榷城贸易,一是积累起事的军资,二也是想要寻找门路勾结辽国,若是他们起事时,辽国在边境增兵,可经分散朝廷的兵力。
“小妹有罪,小妹从师师小娘子那里学得了毛衣织法,将之传****中,如今大江南北,河东河西,毛衣产业,多是摩尼教所有。奴亦曾稍作推算,每年能给教中赚得十数万贯的收益充作军资,还养了绝多教民信众。”
此事周铨已经略有所知,梁庭芳来京师告诉他的。想到梁庭芳,周铨就想到了他妹妹梁红玉,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历史上的那位梁红玉——若真是的话,韩世忠娶了许莲,恐怕就没她什么事情了。
“而且,这等工坊组建之事,陈军师暗中多次潜入兄长的工坊中,他说其中隐约有兵法,以此法约束的工人学徒,战时拉出,稍作训练,便可以为兵!”
听到这,周铨的神情顿时肃然。
工业化社会对比农业社会的优势,不仅仅是科技与生产力上的,更是人力上的。
有组织有纪律的工人,比起散漫惯了的农民,要更容易成军,也更会坚守纪律。
陈箍桶能看到这一点,倒真是一个人才!
好在他死了。
“圣公之下各位头领,对今后如何举事,也有颇多不同意见,陈军师死在京师之中,教中会如何反应,实在难以预料!”阿莲又说道。(未完待续。)
二八九、枭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西湖之畔,飞来峰灵隐寺中,一个中年汉子恭恭敬敬向佛像敬了一柱香。
这汉子穿着锦衣,浑身富态,若不是熟悉之人,肯定想不到这位在佛前显得无比虔诚的员外,竟然就是摩尼教在浙东的当代教主方腊。
他原本只是一名帮工,也就是这几年,摩尼教做毛衣生意,小赚了一笔钱财,让他可以在西湖边上置田置宅,还居体养气,从一个黑穷的劳动者,变成一个白胖的食利者。
自古以来,借着宗教来造反者,大致都是如此,初时还能与信众一起同甘共苦,稍有所成,便要追求个人享受了。
敬完香,方腊又默默祷告了几句,然后在知客僧人的陪同下,缓步出了大雄宝殿。
就在这时,却见一个小沙弥莽莽撞撞跑了来,一头栽在他的身上。
“道济,道济,你这小沙弥又不老实!”胖胖的知客僧人一把抓住那小沙弥,见他嘴上油光发亮,用力拧着他的耳朵,厉声喝斥道。
那小沙弥嘻嘻笑着,却不呼疼,只是念道:“好铁牛,好铁牛!”
那知客莫明其妙,方腊却嘿的一笑,知道他是在嘲笑知客僧,仿佛灵隐寺前的印铁牛,拦门而立,鼻孔朝天。这小沙弥有几分意思,方腊劝住了那知客,正待与小沙弥说话,却见他一溜烟就跑了,也不道谢:“你自有你忙的,我自有我忙的,大伙各自忙各自的,到头来都是白忙活的!”
此话之中,似乎有深意。
方腊凝神想了想,正待问那知客,小沙弥是何许人,却见寺庙门前,两个伴当在向他拼命呶嘴。
他情知是教中有事了,便与知客告别,领着两个伴当出了寺,走得无人之处,一个伴当低声道:“教中传来消息,陈军师落入周铨手中,已升大光明国了。”
方腊心中一凛,须眉皆动!
陈箍桶颇有智计,当初正是他遇着方腊之后,竭力鼓动,还提出了今后的起兵方略,方腊才会心生反意。在某种程度上说,方腊乃是浙东摩尼教主事,而陈箍桶则是摩尼教举事之主谋。
“不回庄子,乘船去城里!”方腊心念一转,下令道。
陈箍桶落入周铨手里,虽然方腊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但出于谨慎起见,他还是决定,放弃已经居住了一年多的庄子,改在人口众多、更易遮掩行迹的杭州城中。
别人要躲,都是往穷乡僻壤里躲,但方腊觉得,隐于市胜过隐于野,他早就担心会出事,故此在杭州城里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个身份。
“传令各路头领,都到城中清河坊郭员外府来,没了陈军师,咱们此前的事情,都不能作数了!”他又下令道。
此前摩尼教的举事计划,都是陈箍桶一手所拟,便是方腊这个教主,也难以自专。陈箍桶死的消息刚传来时,方腊心中是极悲痛的,但是此刻,他却又隐隐有些解脱感。
浙东各地的摩尼教头领,很快从各县聚到杭州城中。此时已是年末,原本大伙都是准备快快活活过个肥年,但陈箍桶身亡的消息,却让整个摩尼教的高层都陷入混乱之中。
少不得大大地争吵了一番。
有要立刻举事的,有建议大伙躲入乡野中避避风头的,双方争得几乎要打起来。
毕竟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杀头流血的,而且摩尼教这几年的发展,让他们的造反变得更为复杂。
争了许久,他们才发觉,身为圣公的方腊,却一直没有出声。
小圣公立在方腊身后,他是想去寻周铨晦气,为陈箍桶报仇的。但是他知道,他的父亲,却别有打算。
陈箍桶不在,有些事情,当清理一番了。
“诸位都勿吵,请听圣公教诲!”正当众人吵人一团时,终于有人想起了方腊这个教主。
方腊目光扫过众人,他站起身来:“诸位教中兄弟,你们忘了一件事情……陈军师不能白死!”
此话一出,众人当中有的连连点头,有的则是面带惭愧。
之前争来争去,他们都是在争自己等人当如何应对,却没有一人想到陈箍桶的。
“故此,我准备遣人北上,乘着周铨未曾离开京师之际,刺杀他!”方腊声音转厉:“此人屡屡误我圣教大事,不除之不足以平愤了!”
“可是他如今身居高位,除了他,朝廷还会容我等?”有人叫道。
“不除他,朝廷就会容我等?你去杭州府前说,你是光明圣教职事,你瞧瞧看,他们容不容你!”
“对,此人不除,日后必是圣教大敌!”
众人又是齐声议论,渐渐要除周铨的一派占据上风。这一派,多是陈箍桶走南闯北串联起来的,他们也是最坚定的举事派。
见此情形,方腊又道:“既是如此,我拟一个名单,此次北上,关系重大,为妨走漏风声,不可调用普通教众,也不可动用京师信徒,故此要有劳在座的诸位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方腊开始点名,一个接着一个,被点到的人大多都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若是有心,便会发觉,方腊所点的,正是那些叫嚷着要替陈箍桶报仇、要立刻举事杀官造反之人。
他们看来,杀了周铨,朝廷不容,摩尼教必然要举事。
“至于如何行刺,周铨狡猾,须相机行事,我给这些兄弟拨出一万贯专款,供诸位在京师寻找机会,或是收买官差,或是策反其护卫,一切以诸位兄弟的安危为前提,务必保重自身,莫要没奈何周铨,反倒是误了自己!”
一万贯!
这几年,摩尼教的日子好过一些,至少他们这些中上层人物,都积下了一些家当,可是一万贯,对他们当中大多数来说,还是未曾见过。
因此众人更是心气高涨。
接下来是决定北上时间,大伙都认为,如今动身,年关将近,这么二十余号人离家北上,容易引发怀疑,故此最好的时机,是来年正月十五之后,冒充商旅,再动身北上。
于是众人便决定,元宵后一起出发,争取能用半个月左右时间便抵达京中。那时即使周铨离京,他们也要在京中做好准备以待周铨复回之时。
众人散去,方腊唯独留下了陈十四。
这位陈十四,就是小圣公方书口中的“十四叔”,原本是在京师主持事务,后来因为与周铨的冲突不得不撤回。
“十四,你在京中时间较久,军师虽然不在了,北边的一些线却不能断,教中上下,数万教众,都仰赖于此提供衣食,故此我有意遣你北上,先去汴京,再去榷城,你看如何?”
“小弟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我曾与周铨的下属照过面,怕他们认出来。”
方腊听他这样说,微微一笑,沉吟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你觉得现在是起事之机么?”
“此时非举事之时机也,军师在时,便常说咱们要继续隐忍。如今朝政是一日败坏一日,朱贼在江南,杨贼在山东,童贼在西北,都搅得民不安生。只要与辽国战事一起,徭役兵役一经征发,此三地百姓,必然纷纷举事。那时我们再起兵,既可号令群雄,也可以避过朝廷锋芒……军师如今虽已登仙,但他的策略,我们还当坚持!”
方腊早就注意,刚才陈十四是不赞成立即举事者之一。
听得他如此应对,方腊点了点头:“只是你也见到了,立即举事的呼声甚高,若不是我暂时以刺杀周铨为缓兵之计,只怕他们当场就要逼我下令了。”
摩尼教高层之中,一直有缓进和激进两派,唯有陈箍桶可以压制两派,便是方腊说话都不如他有用。如今陈箍桶已死,激进派再无压制,方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让陈十四不禁怒道:“这群家伙,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们如此不顾前后,迟早会害了圣教,圣教自然要举事,要在人间建立大光明国,但是,一定要等时机成熟。当初文佳皇帝举事失利,便是为这些鲁莽之辈所误,准备不足便仓促举义。我们兵败身亡事小,坏了圣教大事事大,十四,你说说,当如此处置这些人!”
陈十四听得这里,才悚然惊觉,原来方腊留他,是想对付教内的那些激进派!
自家人对付自家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消息传出去之后,恐怕整个圣教,立刻要分崩离析。
“圣公如何吩咐,我便如何去做!”屏住呼吸,足足有好一会儿,陈十四才说道。
“你提前进京师,以我的名义,拜会一次周铨。”方腊缓缓道:“我欲办一个浙东商会,想要购船,须寻周铨手中的船场,买现今最好的海船!”
陈十四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
这是正面和周铨打交道,哪里是让他去买船,而是让他去卖人!
这些年后北上刺杀周铨的教中激进派骨干,方腊是准备将他们全部卖给周铨!
他刚欲出言反对,心中便又是一凛。
他虽然一直是方腊心腹,可这等事情,方腊既然让他知道,他若不从,方腊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再看这位教中圣公,陈十四只觉得,眼前人气沉如海,竟然深不可测。他心里浮出一个词来:枭雄!(未完待续。)
二九零、居高自远
“当真是麻烦制造者,周铨这厮,不管到了哪儿,都会惹麻烦,在京师里才呆多久,便惹了摩尼教!”
赵佶坐在自行车之上,向着侍立在旁的梁师成吐槽,梁师成却听出,他话语里并没有真正的埋怨之意。
“官……官人说的是,不过以奴……以小人之见,他也是官人的一员福将。京师腹心之地,摩尼教竟然也安插了如此一个据点!”
“京兆府、皇城司,都是吃闲饭的!”赵佶有些发怒。
此时正是大年初一,赵佶刚刚完成春祭,自从重新议定五礼,赵佶将各大祭典仪式时间都悄悄缩短了。因此,完成春祭之后,他还有空换了普通人服饰,带着几个伴当,乘着自行车来游玩京城。
“京师也当管管了,这两年,涌来的闲杂人等太多。”梁师成赞成道。
“都是地方官员不利。”赵佶提起此事就觉头疼。
实际上与地方官府利不利没有半点干系,完全就是棉业发展惹的祸事。
棉布商会的大赚特赚,导致棉纺织业迅速扩张,大批原本租佃给佃农的粮田,如今被改作棉田,部份佃农因此失佃。更重要的是,看到种棉有利可图,新一轮土地兼并或明或暗地发展起来,而杨戬为了搜刮,成立西城所,将无数原本属于自耕农和小地主的田地,都充作了公田——这壮大了赵佶和杨戬的腰包,却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失去本业的农民,当然会涌向城市。而同样是因为棉纺织业等手工工场的发展,需要大量的工人,因此这些流入各级城市的百姓,直接就被官府派出的差役,驱赶到新权贵们开办的工场之中。
周铨曾经与这些新权贵有约定,对待工人,需要仁厚一点,只是这种约定,只是让周铨求个心安,新权贵们哪里会真正落实!为了降低成本,他们给工人们的工资极低,甚至将工人直接变成工奴,就连一日两餐,都要想法子克扣!
不过,谁都不会在赵佶面前提起此事,特别是梁师成等。
大量人口涌入京师,在给京师带来一些治安事件的同时,也让京中人口极大增长。现在又处于年假,就连最黑心的工场主,这一天也得给工人多发几文红包,放大伙一天假。因此街上人头攒动,微服私访的赵佶和他的车队,行得很慢。
赵佶却不急躁,他今日是来看一场大热闹的。
许多人都是涌向东海商会所在街道,在人潮中走了近半个时辰,赵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此时商会外的空地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若不是专门寻了军士来维持秩序,恐怕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
赵佶所乘的车子,有特别的标记,因此可以避开人群,自侧面悄然进入商会建筑群。
商会建筑群分为三个部分,靠着十字街的,是广场和正门,六层高的大楼,在这里拔地而起,显得份外高大巍峨,甚至还超过了内城城墙。
这也就是大宋,换了别的朝代,这么高的楼,分明是逾制。
好在这离皇城较远,不虞有人从这六层上窥探皇宫中的**。赵佶看着这幢高楼,见到外面全是白银的瓷砖,微微一撇嘴:“周铨这小子,别的都还好,唯独不懂何为美者,如此作派,有如穷人乍富,太过俗气!”
话虽如此,赵佶对瓷砖贴的外墙中,露出的那些大玻璃窗,还是表示相当羡慕。
这大楼便是东海商会大楼,在大楼一楼,四面总共开了六座门,每一座门都显得非常高大,便是衙门的大门,也没有这样大的。按理说,这是商铺的大门,应是藏风纳气,但在这,却根本不管那么多,只管着采光通风,同时便于人进出了。
赵佶微服来访,虽然乘的是有特别标记的车子,却没有告知里面人是谁到来,便是梁师成,都打扮成白白胖胖富家管事模样,跟在他的身后,从一处大门,直接要往商会里进去。
结果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东海商会的一位掌柜,他笑嘻嘻连连作揖:“几位贵客还请稍候,再过片刻,才正式开门,请到那时再入内吧。”
“恁多名堂!”梁师成怒道。
他是佯怒,果然,赵佶拦住他:“客随主便,今日咱们是来看热闹的。”
没有等多久,便听得正门方向,鞭炮齐鸣,轰响声中,他们面前被毡布拦着的门左右打开。这一次没有谁挡着了,方才那位管事,还专门过来招呼:“二位贵客,请进,请进!”
进去之后,便看到一个大堂,在大堂正中,挂着一个巨大的吊下来的灯架,那上面放着一个大灯笼,灯笼竟然也是用玻璃罩着,其内点着十六根灯芯,将整个大堂照得极亮。
“这一天点掉的灯油,就要不少钱吧……”赵佶啧了两声,他在宫中多点几根蜡烛,都要心疼一番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而且今日开业,才会此时点亮,待三日之后,就只有掌灯时分,才会将灯亮起。”
不等梁师成回应,一个声音响起,赵佶看过去,就见周铨带着一群纨绔,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那群纨绔多少有些不自然,但周铨倒还是泰然自若,直接一揖:“见过赵大官人,贵客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啊。”
“赵大官人”这称呼,让赵佶眉开眼笑起来。
“听闻周大官人的新店开张,不请自来,还请周大官人见谅啊。”
“赵大官人这样的贵客能够来此,蓬荜生辉,请,请……”
两人仿佛百姓中的富裕商家,相互客套,这等把戏,别人看了觉得无聊,赵佶却是津津有味。
在他看来,这比起坐在朝堂上听文官们扯皮有趣多了。
而且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大楼一层乃是茶厅,栏杆将过道与饮茶之所隔开来,还有各色伶人、伎者,在这里表演。从说书到唱曲,应有尽有。
周铨把赵佶引到一处清静处,便有茶博士前来献茶,赵佶随意点了一种,配上茶饼点心,坐在从头顶悬下的秋千上,轻轻晃动,倒是别有滋味。
但瞬间,他尺看到过道上涌来的人流。
今天聚在东海商会大楼外的京师百姓,数量绝对不少于三万,这么多人都想要进来看热闹,见识见识这座被称为“大宋第一百货商城”的巨大建筑物里,究竟有什么宝贝,让它敢自称为大宋第一百货。
好在周铨对此是早有准备,在外早就安排好人手。莫看有六座大门,只有三座许进,另三座只许出,在周铨安排好的人手引导下,第一批进入商城中的,只有三千人。
“只有”三千人,可三千人同时涌进一座建筑当中,那声势也大得惊人。
在通道中汹涌而过后,绝大多数人都选择走楼梯上了二楼,少数人留在了一楼的茶座位置上。
这些人听曲、听戏、听评话,一时间,一楼里也变得嘈杂起来。
放在往常,赵佶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但今日他却觉得有趣。
在一楼听了一折子评话,周铨笑道:“外头要放第二批人进来了,赵大官人,赶在这第二批之前,咱们上楼看看?”
赵佶自无不可,跟着周铨,上了二楼。
二楼开始,就是真正的商场了,如同另一世的大型百货商城,从二楼到四楼,被隔成了许多小间,所有的商品,都放在货橱、柜台之内。
橱柜表面,也都隔以玻璃。阳光直射入内,在玻璃上微微反光,加上刷得雪白的墙面、贴在地上的瓷砖,整个商场,有如光天化日之下,纤毫毕现。
商场中卖的货物极为丰富,一般的南北杂货之外,还有许多都是东海商会下属各个作坊的物产。比如说可以取代灯笼的马灯,最新的自行车,各种瓷器陶器,布料成衣,香水盐酒……甚至连图书都有专门的柜台。
总之,这里几乎可以解决所有衣食住行,只要有钱!
第五楼,则是酒楼,这里登高望远,可以俯瞰大半座京城,唯有皇城所在的位置,周铨在设计之时,有意没有开窗,也封闭了回廊,因此无法从此窥看皇城内的情形。这一点,倒与樊楼有几分相似。
“这第六楼呢?”赵佶又问道。
“请大官人来。”周铨笑道。
六楼则是办公区域,东海商会总部,将设于此,今后商会年会,就会在这里召开了。与五楼一般,六楼同样避开了皇城方向,赵佶特意观察了一下,见此情形,甚为满意:周铨做事,果然还是知道分寸的。
“这处我要了。”在六楼转了一圈,赵佶指着其中一个套间对周铨道。
那里既有卧房,又有小会客厅,两面阳台,都可以俯瞰京师,倒是一处好地方。赵佶指明要这里,周铨笑嘻嘻道:“赵大官人想要可以,在商言商,我将这租与官人,每年收官人一贯钱的租金,如何?”
赵佶失声笑了起来:“你这厮就是会做生意,左右不过是一贯钱,朕……我一次付五十年的!”
“五十年哪够,一百年才行。”
周铨这一句马屁拍得好,赵佶只觉得心中欢喜:在他治下,大宋“日新月异”,虽然他的父兄都努力想要推行新法,却不见多少成效,倒是在他手中,对外开疆拓土,迫得辽国订下榷城之盟,在内则是万象更新,新鲜事务层出不穷,国库也日渐充盈。
特别是在此高处,再向下望,看着街头车水马龙,更是觉得,天下大势,尽在指掌之中!
陈十四就是赵佶所望见的车水马龙中的一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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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彻底的背叛
陈十四就是赵佶所望见的车水马龙中的一员。
他在年前赶到了京师,但是他面临着如同刘延世父子一般的问题:根本见不着周铨。
他总不能到周铨门前去嚷嚷,说是摩尼教主方腊派他来拜见吧。若是如此,等他的恐怕就不是待客,而是各种刑具了。
今日,东海商会所属的大宋第一百货商城开业,他得到消息,便来看热闹,想要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接近到周铨身边。
若实在不行,只能冒点险。
他正琢磨着,突然听得拦人的差役笑了起来:“这边走,这边走!”
人潮顿时从两边分开,被两队差役带着,走进了草绳牵出的通道。陈十四跟着人潮,不知不觉,竟然进到了商城之内。
原外时只觉得是一幢大点的楼房罢了,进来之后,才觉得,对方敢称为“商城”,并非无因,因为里面的规模,确实象一座小型城堡。
待到四层楼逛过,站在第五层的入口处时,他终于看到了周铨。
周铨正和赵佶说话,两人谈笑宴宴,宾主尽欢。赵佶甚至尝了东海酒楼的菜肴,正在对周铨做点评。
两人边走边谈,周铨抬眼望见陈十四,神情顿时一凝。
他是见过陈十四的,哪怕时隔较远,哪怕他是个脸盲,但当时几乎就是生死关点,这张脸他的印象还是极为深刻。
几乎在那一刹那,他就做了个手势。
而在他做手势的同时,陈十四抱拳,恭敬地向他行礼,指了指自己的嘴。
周铨一凝:这个动作,应当是指他有话要说,但在这公共场所,并不方便。
周铨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启年,王启年原本在徐州,前几日才赶回京师,一是来见京中亲人,二则是向他汇报山东一带的情形。
王启年会意,不动身色地从他身后伴当中离开。
陈十四见周铨只看了自己这边两眼,便不再理会,只陪着身边的那些非富即贵之人闲聊,他心中有些发急。
莫非周铨没有认出自己来?
离了眼前这机会,他要再想和周铨照面,可有些不容易。因此他琢磨了一会儿,正准备再向周铨做手势,突然间,身后被尖锐的东西顶着,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啊啊,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也不等我!”
陈十四愕然回头,却看到三个年轻汉子靠在自己身后,其中有一个,手正搭在自己的腰间。
唯有他自己,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表示亲近的搭腰动作,暗藏着何等的凶险。
陈十四不但不惊,还松了口气。
在这里如此下手的,毫无疑问,是周铨的人。
这证明周铨方才已经注意并认出了他,也证明周铨的护卫,比起外人眼中所见的要严密。
“那群蠢货,还想着接近周铨刺杀,只怕还未近身到离他五丈之处,就已经被人杀了……”
陈十四心里竟然有点庆幸,在面上,他也露出笑来:“正是正是,方才迷路,请问接下来我该往何处去?”
“随我来吧。”扶着他腰的王启年道。
赵佶出来游玩,岂会没有卫士暗随,而且皇城司的那些探子们,更是不知有多少。他们做这场戏,为的就是避开这些卫士和探子们。
王启年将陈十四带到酒楼的一间包厢之中,进来之后,王启年示意陈十四坐下,然后笑吟吟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家大郎?”
“这个……”陈十四看了看左右,屋里只有他们四人,眼前这位肯定是周铨亲信,但他不知道,别外二人是否可靠。
“只管说吧。”王启年催促道。
“光明圣教使者,求见周制置。”陈十四情知这一关过不去,自己就完了,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揭破了自己的身份。
王启年一愣,然后做了个手势。
陈十四立刻以另一个手势相回应,同时心中再度侥幸:连教中高层传递消息的手势秘语,对方竟然都掌握了,哪怕没有自己过来,只怕教中激进派的刺杀行动,也会折戟沉沙。
他却不知,陈箍桶虽死,阿莲却彻底投靠了周铨,将摩尼教中的许多秘辛托盘推出,故此王启年才会知道摩尼教高层的手势秘语。
“魔教与我家大郎,结怨已久势不两立,不知派你为使者是来做什么的,莫非是来向我家大郎宣战?记得年前,你们才折了一个军师在我们手中呢。”王启年道。
“教中自有派别,圣公遣我为使,是来向周制置示警的。”
陈十四既然开了口,就不再隐瞒,一语便直指核心。他相信,眼前这人虽然年轻,可既然被周铨委以重任,应该听得懂他话语中的意思。
他紧紧盯着王启年,但意外的是,王启年神情不变,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周铨树敌甚多,莫说是摩尼教,就是前不久得罪了的刘延庆,狗急跳墙之下,难免也会有刺杀之举。所以跟在周铨身边之人,都将防范刺杀当成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有着各种应对方案。
摩尼教徒,等闲近不得周铨身,就算近身,周铨身边还有武阳,如今又多了韩世忠、宋行风两名悍勇之士。
而且,王启年就算担心,也不会让陈十四看出来,经过几年的磨练,他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颜色了。
“你直说吧,你要做什么?”王启年问道。
“我要见周制置,给本教圣公传口信。”
王启年微闭双眼,然后起身出去,既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
陈十四被晾在屋子里,等了许久,也没有人理会他。他几次起身想要离开,却看到门口那俩少年,虎视眈眈,让他只能苦笑着又坐了回去。
过了许久,终于又听得门响。
这座酒楼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绒毯,因此不象是别的酒楼,走起路来有咯吱咯吱的脚步之声。门响前陈十四没有听得任何声音,因此险些吓一跳,再看周铨走了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我很忙。”这是周铨的第一句话。
“给你半刻钟时间,说明你的来意。”这是周铨的第二句话。
陈十四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语的,此时被憋了回去,不知不觉中,两人谈话的节奏,就完全落入了周铨的主导。
“小人奉圣公之命,来向周制置禀报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年后圣教中一群不安份的弟子,将会北上,试图刺杀制置,为陈军师报仇。他们的名单,还有行踪,过些时日小人会禀报周制置。”
周铨微微一笑,看了看墙角摆着的座钟。
在齿轮技术可用之后,不仅用在了自行车上,也用在了座钟之上。周铨召请名匠,不计成本投入进去,终于将这个比较精准的计时器发明出来。
就在三个月前,发条座钟实现了量产,量产版的座钟当然还做不到绝对精确,每日的误差,可能有半分钟到一分钟左右,不过总比更漏要准确得多。
周铨这一眼的意思,半刻钟在座钟之上,就是七分半钟,如今陈十四已经浪费了一分钟了。
陈十四苦笑道:“小人还有梁山贼的一些消息,他们试图将山东失地饥民,赶往徐州与海州,想要搅乱制置在这二地的大好基业。”
“呵呵,你们手倒伸得真长,连梁山贼中都有你们的人。”
听到这一句,周铨总算有所反应,但也只是轻轻一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陈十四明白,周铨可是已经算计过梁山贼一回了,怎么会对死灰复燃的梁山贼不起警惕之心?以周铨手段,只怕梁山贼那里,他也早安排好了备用招数了。
“我家圣公欲成立一家浙东商会,向制置购两艘海船,走石塘航路,去南海诸国。每艘船每年,愿向制置交纳两千贯费用,以求托庇于制置!”陈十四又道。
他这个提议,让周铨着实吃惊了。
这岂不有些象后世郑家,在海船上发面旗子,便可坐收两千两白银!
周铨坐正身躯,沉声道:“方腊究竟是什么打算,我想知道的是这个!”
陈十四略一犹豫:“教中信徒没法子活了,我圣教才会想着举事,要建个地上的光明王国,但如今托周制置的福,教中信徒有饭吃有衣穿,家中妻儿不虞冻饿,为何还要冒险造反?有些人心思还停在几十几百年前,觉得圣教就当造反,可是事易时移,当变则变……”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方腊的身份不同了!
以前他穷,名义上是教主,实际上手中几个钱,全要接济教中兄弟,看多了底层贫苦百姓无法生存的模样,自然就想着要造反举事。可现在他不再是给人帮佣的方小伙儿,而是每年握着十余万贯进益的方大财主——每年安稳赚十余万贯,当个富家翁有何不好,为何要坏了眼前局面,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冒杀头的危险,争那未必可能的机会?
陈箍桶若在,方腊便是有此心思,也不敢泄露出来,但现在陈箍桶已死,方腊再将那些急于造反者送掉人头,他便可以将原本属于摩尼教的产业改为他家族所有,他的亲信都跟着发财,而那些贫苦的摩尼教徒,正合给他当工人,为他创造财富!(未完待续。)
二九二、公主收集者周铨
周铨最终没有难为陈十四,表面上相信了他所言,将他打发离开。
他心中颇为感慨,这五年多时间,他对大宋的影响是极大的。统治集团内部一些人,如今变成了新权贵,而原本造反专业户的摩尼教,也开始琢磨着转型成商会财团了。
当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历史在自己的手中,似乎是要面目全非呢。
“大郎……”在他身后,王启年欲言又止。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吞吞吐吐?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就是。”
“你当真相信,摩尼教会放弃造反之心?”王启年问道。
周铨哑然一笑。
怎么可能!
方腊的举动,将他枭雄本性表露无疑,他这等人物,不得志时尚且琢磨着要造反举事,若真给他成立财团,积累下富可敌国的财富,怎么会不想弄个皇帝当当?
到时候他只怕要说,自己和皇帝一般忙,却没有皇帝的权力!
现在方腊隐忍退让,是因为实力不济,而不是真正放弃了野心!
不过周铨暂时对他也是鞭长莫及。
周铨的力量,集中在山东江淮,在京师他也有相当的动员能力,江南一带,周铨临时跑那当条过江强龙,欺负一下地头蛇可以,但试图长时间呆在那里与摩尼教这等传承了数百年的地下教派纠缠,那就太蠢了。
对这等人物,最好的办法,还是依靠国家政权。
可是如今大宋东南半壁,掌握在那朱勔手中,这厮哪里管摩尼教是不是在扩张,他只管着无尽搜刮,想要借此与周铨争夺在赵佶心目中的地位。
梁庭芳来访时,就曾向周铨说过,他们父子,数次向上级告变,提出摩尼教太过猖獗,结果只因摩尼教将朱勔手下的金带管事买通了两位,他们反倒屡遭训斥。
“他想要拖待时机,乘这机会整合教内势力,我同样也在等待时机。如今我们不顾一切要消灭他,倒不是不成,只不过这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周铨深深看着王启年道。
王启年会意。
就象是梁山贼,那股新兴的梁山贼到处散布流言,将四方失地流民骗到徐州、海州去,这事情周铨也是一清二楚。但既然他们这样做对移民海外有利,周铨就伪作不知,只是让王启年盯紧了梁山贼。
“梁山贼折腾了半年,发觉没有效果,是不是有些急了?”周铨轻笑了一声,向王启年问道。
“那倒没有,这半年来,他们弄到徐州的流民,一共也只有千余户,数量不多,不过是试探,我估计真正要大派人手,得等到今年秋收之后——有些人家,在今年秋收之后,不外逃就没有活路了。”
王启年声音里带着点儿同情,原本秋收之后,应该是喜悦的,但是,土地高度兼并、棉田占据粮田,这两件事情凑在一块儿,反而让这丰收的时节变成了绝望的时节。
“此事你盯紧了,尽可能少死人吧……吃苦头难免,尽可能少死人!”周铨也有同感,因此强调了一句。
交待完这里的事情,周铨出了包间,他准备回六楼自己的办公室,结果才走得楼梯口,却听得后边有人大叫:“周相公,小周相公!”
以周铨的官职,称呼制置相公是礼敬客气,称呼周相公则是大拍马屁了。周铨听得这声音陌生,原不准备理会,但那声音又叫道:“是小人我啊,是我,李造福,在辽国上京之时,曾经拜谒过小周相公!”
周铨听得他这样呼,回头望去,果然正是西夏往辽国的使臣李造福。
他轻轻一撇嘴,这个李造福在辽国时,与他颇多争执,而且他一向使辽,怎么今日跑得大宋来了。
现在宋、夏正在交战,夏国岌岌可危,他来到宋国,十有**,是为了苟延残喘。
“竟然是李大使……一向少见。”周铨冷淡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继续上楼。
李造福哪里敢让他走,和陈十四一般,他想见周铨已经有好几日了。因此,他直接拜倒在地:“周相公,周相公,恭喜周相公,我夏国国主,愿嫁公主与周相公为妾……”
李造福这次来大宋京师,着实是迫不得已。在失了灵州之后,夏国都城兴庆府已经门户洞开,而且宋人明显准备灭国,辽人则在一边捡便宜,兵锋直指河套。夏国此时知道,要想生存下去,辽国是靠不住了,只能跑到大宋来哀求。
他们这等边蛮所建立的政权,一向就是如此,有机会就在中原身上割肉吮血,没有机会就拜倒在地痛哭求饶。原本以为,这一次中原的皇帝也会如此,只要他们称臣纳贡,赵佶就会心满意足,最多再割些土地,便可以避过燃眉之急。
却不曾想赵佶可不是那种讲究仁义不顾里子的皇帝。
赵佶虽然当皇帝不怎么样,但至少有一点,他对“利”很感兴趣。灭夏之利,明显大于夏国称臣的虚名,而且满朝文武,不知多少人指望着灭夏后发一笔财。故此李造福来到京师,却连皇帝的面都看不到。
他能自由出入馆驿,这也是宋廷有意安排,让他看到汴京的富庶和民心对伐夏的支持。他走不通任何一个重臣的门路,甚至连对方门房那一关都过不了,从年前到此时,已近绝望了。
这厮病急乱投医,今日便在大庭广众下来拦周铨,其实倒不是真要周铨帮他们一把,只是做出这样的姿态,想法子让消息传到赵佶耳中。
此时他高喊夏国国主欲嫁公主给周铨为妾,又是在酒楼这人流如潮的场合,一时之间,酒楼都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都往这边盯了过来。
周铨以手抚额:“你胡说什么!”
“听闻辽国欲嫁蜀国公主与周相公,高丽欲嫁福学公主与周相公,我夏国虽小,亦有公主可嫁……”李造福高叫道:“只请相公为我国主指点一条明路!”
众人皆是哄堂大笑。
有关周铨和大辽蜀国公主的事情,在京师早有流传,成了士人和市井茶余饭后的一个谈点。而高丽公主之事,亦被那些前往高丽的商人带回国内。最初时众人还觉得周铨私下与敌国公主勾联,实在有辱国体,但现在,大伙只觉得,周铨扬威异国,引得他国公主纷纷倾心!
如今好嘛,又多一位公主。
“看来周郎性好公主啊……”
“我觉得也是如此,只闻日本公主众多,为何日本国不曾献上公主给周郎?”
“你哪里知道日本公主众多的?”
“东海商报上说的啊,你没有见过?东海商报每十日一刊,京师都有卖,对了,就是这商城之中,我也看到有卖!”
这七嘴八舌跑题的都有,周铨觉得自己简直无脸见人了。
他身前的韩世忠用手抚着自己下巴:“不对,现在夏主李乾顺唯有一子,那儿子才八岁,哪里有公主?”
“胆敢拿假公主来骗亲,该打杀了去!”宋行风道。
他二人跟在周铨身边有些时日了,知道周铨性子不拘,下属们与他玩笑调侃是常事,此时便也起哄。
周铨以手抚额,哀叹了一声,这二位原本是西军中的好汉,怎么在京师中才呆这些时日,就一个个也变成油子了。
“我国也有公主,也有公主!”那李造福此时有如小丑,恨不得立刻变个公主出来,推销给周铨。
“汝之国主还是别去打什么公主主意吧,他如今只有一条出路。”周铨站在楼梯口,终于半转过身,看着李造福。
“还请周小相公赐教!”
“肉袒负荆,去除伪号,大开城门,献出图册户籍,自请入朝,还不失一侯爵之位。”
说完这一句,周铨转身就走,再也不理这个已经快疯掉的夏国使臣了。
“夏国情形怕是不妙了,其国使臣都疯成这模样。”宋行风跟在他身后说道。
周铨嘴角一弯:“辽国出兵河套,夏国腹背受敌,分身乏术,灭国就在眼前……接下来,会是一场盛宴。”
此事乃是上回耶律大石来使时宋辽达成的协议,共同瓜分西夏,然后辽国以夏国的河套之地加上半个朔州,换取辽东半岛。事关机密,目前朝中,也只有宰执才知晓,周铨信口说出,韩世忠与宋行风都是一凛,然后大喜。
“这岂不是说……伐夏之战,马上就要结束了?”韩世忠问。
“长则一年,短则半年,不出意外,伐夏之战当结束了。不过夏国国主未必会束手就擒,少不得要西遁,以他残余之力,或许还能在西州回鹘和黄头回纥那边,再做出点事来。”周铨道。
他却不知,他这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李造福在他这里也碰壁而还,心情极度郁闷,想要追上去,却被拦了下来。他看到那些身强力壮的保镖,不敢造次,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将满腹怨气,化成购物**。
毕竟这一回来大宋京师,夏国可是给了他不少金银,这第一百货商城之中,又有的是各方珍奇,另外,他还想在京师给自己置办点产业,若是夏国真的降了,他也好在汴京安身。
转到书报柜台时,他却被一张报纸吸引住注意力了。
“大地为一圆球?东海商会最新版大地球图!”(未完待续。)
二九三、忙杀人
李造福对邸报并不陌生,对报纸也有所知。
他常年在辽国,辽国上京颇模样大宋汴京之制,汴京流行足球联赛,辽国上京也同样流行起来。大宋为了足球联赛服务,出了专门分析联赛的邸报,辽国同样也出了。
只不过这《东海商报》却比球报印刷得更为精美,看上去似乎用了不同的印刷雕版,油墨、纸张,也不一样。
吸引李造福的是东海商报头版中的标题。
“大地是圆的?荒唐,荒唐,天圆地方,大地自然是方的,怎么会是个圆球,若大地为球,浮于何上?”
他拿起那张报,付了十文钱,开始看起其中内容。
日月星辰和大地,皆是圆球天体,其运转自有规则,故所谓“天行由常”,月绕地转,地绕日旋,皆因有力,引之不弃……
一大堆“缪论”,让李造福不以为然,这样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够在大宋堂而皇之摆出来,大宋恐怕就要亡了……
只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悲凉,要亡的不是大宋,而是他的夏国。
他对里面的内容不感兴趣,却对其后的悬赏很感兴趣。
东海商会出重金,数额高达十万贯,招募勇者,出海绕行大地一周,以求证得大地是否为球状。
东海商会同时出重金,赏额从十贯到一万贯不等,求补足商报所附地图。
自古以来,地图就是一个国家重要的机秘,东海商会却公开将地图绘在报纸之上?
李造福忙翻到报纸附张上,只见附张与报纸本身比还要大上一倍,上面果然用细线画着地图。
除了地图,还有图例,不过这地图还是取了巧,画大宋疆界内,虽然城池,却没有画出道路,倒是辽国夏国的官道,都用实线标注出来。
李造福忙看了一下夏国的图,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图至少与他记忆里的夏国情形,**不离十,剩余一分相异的,还不知是他记错了,还是这地图画错了!
在夏国之西,是西州回鹘与黄头回鹘,再往西,则是黑汗和于阗,然后再往西,是塞尔柱。
哪怕李造福是夏人,对这极西之地,也是所知不多。
他再顺着图往北往西看,有大面积的空白,以灰色相盖,仿佛是被迷雾所掩盖,让人看到之后,就想要前去探查,揭开迷雾背后的真相。
“大食呢,波斯呢,天竺呢?”李造福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想将将自己所知的一些国家补上图。但旋即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些国家,他也只是听闻其名,而并没有亲身到过,实在无法绘出其细图。
再看地图的背面,也印了文字,却是对地图上大宋之外诸国的介绍。
比如说介绍西夏,内容里颇多对夏主不敬之语:原属汉家故地,为党项所窃取,人口若干,物产若干。
仅从这图中介绍,就可以看出,大宋对于夏国必亡之念了。
再看辽国,亦如同夏国一般,然后是两个回鹘,说到其扼守商路,仅从贸易一项上,就年入万金,又有河川高山,其瓜果之美,乃天下一绝。此地原是汉唐旧地,如今落入回鹘之手,回鹘本北溟寒原之种,乃借汉家之威,迁居数千里,暂宿此处,反而喧宾夺主,迟早亦将复归汉治。
总之,凡是介绍诸国,大多都有一词:自古以来,皆是汉地。
李造福却不得不承认,的确自古以来,这些地方,就是汉人开拓,别的不说,他如今所在的夏国,其国主当初也不过是依附于汉人的一个小部族罢了,乘着汉人内斗式微之机,才窃取一地,自立为王。
他的目光投向地图上大片的空白。
西州回鹘对西夏来说并不陌生,西夏的瓜、沙、肃三州,便是与其争夺获胜后的战利品。
“既是兴庆呆不得了,我们可以去河西之地,那里有水草有绿洲,以此为根基,再取西州回鹘之地,得商道,借助沙漠之隔,与大宋对峙,以待天时之变!宋主如辽主一般,荒唐昏聩,下有权臣巨奸,其国必不能久,只须待变,或者还有机会!”
那幅地图中大片的空白,给了李造福无限遐想。
哪怕就是等不到时机,能得西州,便可获喘息之机,再西征黑汗,此时据闻黑汗信大食教,迫害佛徒,正合以兴佛之名,获取当地佛徒支持。
李造福不信,他们躲到黑汗那里去,大宋还会跟着打过来。
他下定决心,不再等待,也不去看满商城中的商品,而是转身离开了。
很快,盯着他的眼线,就来禀报:“李造福准备返回夏国!”
这个消息,王启年将之归档,并没有多作重视。如同周铨一样想法,在他们看来,西夏都岸上的鱼,蹦达不了几下,因此不必多作关注。却不曾想,宋、辽、夏如今的三位国主当中,还属夏国国主李乾顺最生于忧患,因此他对危机的应对能力,也是三位国主当中最强者。
王启年接下来要布局的事情,是让摩尼教前来刺杀的激进派全军尽墨。
虽然方腊用的是借刀杀人之策,但是在杀灭这些摩尼教激进派上,周铨与之利益一致,因此也乐得充当这柄杀人之刀。
也正是为此事,周铨没有在元宵之后立刻离开京师,而是拖到了政和六年的正月二十四日。
这一日傍晚,王启年到了周铨的屋子:“大郎,我出去做事了。”
“嗯,你的计划我看了,非常不错,不过好的计划只是成功的开始,做得干净利落,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周铨笑道。
王启年点了点头,出了门,迎面的韩世忠和宋行风都冲着他笑。
虽然韩、宋二人比他们这些阵列少年出身的要年长,但也只是大个七八岁,基本上还算是同龄人。大伙凑在一起这么多时日,相互间早熟了,彼此也可以开开玩笑。
宋行风径直道:“小王哥出去,莫非是有事要办,可需要我兄弟搭把手?”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被留在周铨身边,多少些的憋得慌。特别是宋行风,功业心比韩世忠还重,知道王启年一出动,必然是有重要任务,也想跟去混混功劳。
你看韩世忠,连媳妇都娶上了,成亲之时,甚为风光热闹,实在让宋行风心生羡慕。
“要和水打交道,二位哥哥还是好生在这里听大郎教诲吧。”王启年抿着嘴笑了笑,而韩世忠和宋行风,顿时都变成了苦瓜脸。
周铨少外出,但他们二人不是真闲下来,每日里要读书识字,还要学会算学——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可比上阵杀死敌将要难得多了。
王启年出了门,先是到了白家巷,回自家老宅看了看。
老宅这边人都已经搬走了,但认识他的邻居不少,许多人都和他打招呼,看着他的目光,多少有些羡慕。
那些跟周铨离开的少年们,如今都很是兴旺,家人大多都接走,但彼走来的信件中,众人得知,他们在京师里才见到的诸名玻璃罩灯、座钟等事务,人家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已经用上了。
王启年在老宅门前靠了半刻钟,当他离开时,身边已经聚了五个伴当。
穿过几条街,他身边聚集的伴当数量已经是十二个人了。
“一切如常。”每个伴当刚见他时,都会如此说,王启年只是眯眼,微微点头罢了。
顺着沿河街,他们到得河畔的一处码头,街对面有家王家纸马店,卖的是扫奠所用的纸钱、纸马。王启年在这纸马店前看了看,让众人等他一下,他进入其中,片刻后,他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串纸钱。
“哈哈,竟然是纸银圆!”一个伴当笑着道。
王启年也感觉有些好笑,银圆在汴京城中渐渐流行,这些卖冥钱的,竟然也模仿银圆模样做纸钱,而不是以前的铜钱。
将纸钱交与一个伴当,他与众人继续前行,片刻后,便有一个汉子从路旁跑来,小声对他道:“就是那艘船。”
汴河之中,有一艘大船,看上去运了不少货物,船上横七竖八,站着十余条大汉,远远的王启年望了一眼,他身边的伴当们呼吸都略有些急促,显然紧张了。
王启年倒不紧张,他看到路旁一个小姑娘踩着自己的袖角跌倒在地,还赶忙跑了两步,将那小姑娘扶了起来。
“这是谁家小娘子,走路可要当心。”王启年笑眯眯对那小姑娘道。
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看了王启年一眼,然后飞快地跑进了路边的一家铺子。
只不过跑进铺子之后,她还伸出头来,悄悄看着王启年。那模样,甚是可爱。
王启年一笑,到路边的一个炊饼摊上买了饼子,向那小姑娘招了招手,将饼子递了过去。
小姑娘欲拒绝,但目光里倒是露出几份想吃的意思。王启年将炊饼塞在她手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肩膀:“拿着吧,哥哥我要忙了,可没有时间陪小姑娘玩儿。”
“哥哥你要忙什么?”小姑娘抓着炊饼问道。
王启年原本不欲回答,但也不知是为何,他还是回头咧嘴一笑:“忙杀人。”(未完待续。)
二九四、借刀杀人与顺水推舟
王启年一句“忙杀人”,那小姑娘却半点不信。
虽然小姑娘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一个对她这样的小人都如此细心温柔的人,怎么会胡乱杀人。
分明就是逗她玩的。
因此小姑娘向他做了个鬼脸,又缩回店铺之中了。
王启年微微笑了一下,回头看着自己的伴当们:“都上船吧。”
他们上得码头上的一艘大船,看上去,与普通的船工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船工为了省几文钱的住宿费用,往往都是夜宿船上。
汴京夜晚亦是繁华,即使是掌灯时间,也就是座钟时间二十点之后,仍然是歌舞声闻,人行如潮。大约到了二十三点,声音才稍稍平静,子夜之后,终于大多数地方都安静下来,唯有一些勾栏瓦肆,还是弦声悠扬。
就在这时,十余条人影,悄然从船上潜入水中,不一会儿,在那艘被盯住的船下,他们浮出头来。
大冬天里,这些人以冰冷的汴水里,多少需要些勇气。
他们上船之后,船上发出了一些异响,但很快,一艘小船靠了上来。他们纷纷从船中出来,还拖着一个巨大的口袋。
在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那船开始着火了。
因为夜深人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船上的火势,直到大火不可遏制,才听得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京师之中,最怕的灾难之一就是火灾。故此城中四处都有军巡铺,以备不时。但今日军巡铺之人来得稍迟了些,毕竟着火的是船,而且就在汴水之中,不虞其火势上岸。他们赶到时,船已经烧得只剩一个空壳。
而此时,王启年已经乘船过了水门,离开京师了。
官府调查的结果很快公布出来:并非失火,乃是故意!随船的商贾行人近三十人尽数烧死,其状之惨,让人侧目。
再经过沿河关卡调查,这船上除了水手之外,商贾旅人原本有二十九位,但只找到了其中二十八位的尸体,剩余一人,消失不见了,他有极大的嫌疑。
此人乃是浙东明州人士,半个月之后,他的尸体,在明州被找到。官府在查抄其老宅之时,却有了惊人发现!
这个名为纪闵的死者,竟然是摩尼教徒,他在老宅之中,还暗藏一封书信,这封书信乃是他北上京师前所留,信中内容,说是摩尼教教主,意图借北上之机,扫除教中不服的高层,将教中产业化为私有。他是教主亲信,奉命行此毒计,因恐被杀人灭口,故此留下此信。若他无事,自会回宅取走信件,若他出了事,朝廷查抄其家时,此信便会落入官府手中。
偏生这封信,又被官府中人泄露出去,虽然信上没有指明教主是何人,可得此消息的摩尼教徒,几乎人人自危。
“砰!”
杭州城内一座小宅院中,方腊面色铁青,又砸碎了一件玻璃杯子。
“还有呢?”他望着面前站的教徒。
那教徒额头汗水涔涔,颤声道:“圣公,教中如今人心惶惶,这消息传得太快,便是想要控制,也控制不住了!”
方腊又想砸玻璃杯子了。
事情到这一地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种种打算,竟然尽数被破坏。
原本想要借刀杀人,让周铨背负这骂名,自己将教中力量完全整合,清除掉原本忠于陈箍桶的异己,同时想法子将原属于公中的教产,变为属于他们方家的私产。
可是周铨这一手,却让他的打算落了空!
不,也不算是落了空,只是给他制造了很多麻烦,本来可以立刻接手过来的产业,恐怕需要花上一两年功夫,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才能将之整在一处。
“你先回去,莫要乱说,也莫要相信那风言风语。那分明就是官府有意传出来,坏我们教中兄弟情谊!”方腊道。
他已经从初闻消息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口气和缓,再没有方才那欲择人而食的暴虐了。
那位亲信总算放安心,小心翼翼退出了门。
“周铨那狗贼太过份,爹爹,反了吧!”他才走,方书就迫不及待地叫道。
“叭!”
一记耳光抽在他的脸上,方腊这才觉得怒气稍出了些。
小圣公方书捂着脸,这一下,他意识到,他爹是真生气了。
“蠢货,蠢不可及,如今反……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的一个儿子,若非你得罪了周铨,那贼子也不会下此狠手!”
见儿子还认不清形势,方腊是极度失望的。
此时摩尼教中人心惶惶,方腊可以肯定,只要他一声令下说反,立刻就会有不知多少人跑官府去告首去。
以前可以靠陈箍桶的手段,将教中激进派与保守派团结起来,共同谋反,此时谁来担当这个角色?
唯一的选择,是忍气吞声!
其实方腊心里,也被憋得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可是没有办法,他只有忍,不但要忍,明知这是周铨设计他的,他还不得不陪着笑脸,将另一边脸送上去被周铨抽打。
“是十四叔办事不力!”方腊的另一个儿子方毫道。
“与陈十四无关,他已经尽力了,奈何我们低估了周铨小贼的无耻!”方腊摆了摆手,心中微微一动。
他看着方毫,这个次子被看得有些莫明其妙。
“毫儿,有件事情,须得交与你去做。”沉吟许久之后,方腊道。
方毫精神一振。
方腊的这两个儿子之间关系尚好,但说完全没有竞争,那纯是笑谈。
此前方书已经多次独当一面,颇为摩尼教立过功劳,但方毫因为年纪尚小,故此从没有独立出过任务。
方毫倒没有想过夺走嫡子之位,但表现得好,以后分家当时,多少能给自己多攒上些。
方书则是脸色微变,不过刚被抽了一记耳光,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将嫉愤的目光隐藏起来。
“爹爹要孩儿去做什么事情?”方毫又问道。
“听闻周铨在济州办了一所学堂,你去那所学堂求学吧,争取把他的本领学得一分两分回来。”方腊道。
此话一出,方毫面上就没有了血色,而方书却是觉得快意。
竟然是这个任务!
方书方毫并不傻,所谓求学,根本不是这回事,而是去充当人质!
哪怕刚刚被周铨耍了一回,闹得摩尼教要内讧,可是方腊为了他的大业,却还得隐忍下来,而且必须做得比此前更好,比如说,将一个儿子送去充当人质!
“兄长……兄长向来比我聪明……”方毫喃喃地道。
“你兄长得罪过周铨,若是去那里,少不得要吃苦头,但你不同!”方腊看了他一眼,目光闪动:“莫要以为爹爹是害你,你到了周铨手下,好生学,好生做,只当就是他的伴当!周铨喜欢在用少年人当自己的伴当,在他身边,不难有出头之日。日后无论是回来帮爹爹,还是……还是有什么意外,你就专心为周铨效力,咱们家,都有一条退路!”
“爹爹?”方毫还是不解。
“若圣教不举事,咱们家当个富家翁,这家产大多数还不是你哥哥的,你能落得多少,何如在周铨身边,只要学得一分两分本领,便远胜过咱们家业了!若是圣教被逼得举事,成功,你少不得一个王侯之位,失败……你在周铨身边,也算是为我和你哥哥留条血脉。”
方腊此话,多少有些颓废,方书吃惊地望着父亲,脸上的疼痛感也没有此前那么强烈了。
他犹自记得,父亲下狠心将教内激进派送往京师时,那枭雄本色,是何等让人心折,看似退让,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纯洁圣教队伍。
但现在,方腊的颓废却是那么刺眼。
只是因为在周铨手中吃了一个亏,便成这模样?
当然不会,父亲这一世吃过的苦头绝对不少,也败过许多回,却没有任何一次,能将他打击成这模样。
而方毫更是被吓到了:“爹爹,何至于此?”
“哈哈,暂时当然是不至于此,不过世事难料,我早些筹谋,总胜过事到临头不知所措。毫儿,若你真有心,就好生在周铨那里学学,最初时,他肯定不大待见你,但周铨这个人,我看出来了,他的野心,只比我更大。有如此大的野心,就需要更多的人才,他极是自负,料定可以驾驭底下的人才,只要你能有本事,在他手下就定然可以出头!”
听到这里,方毫默然无语。
方腊做出的决定,是不容许他拒绝的,第二天,忙着安抚下属的方腊,仍然抽出时间,为他准备好行囊,直接将他送往明州。
明州有前往济州岛的船,父子二人步行穿过杭州城,出了城之后,方毫乘上驴子,方腊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有些话,你兄长在身边时我不好说,在那边好生去做,莫与家里联系,哪怕周铨要对付你老子,你得到消息,也莫要与我联系——他要你用刀砍我,只管拿刀来砍就是!”
方毫眼里顿时泪水涌出,拉住父亲的胳膊,他哽咽着道:“我们便在家里当富家翁就是……”
“我倒想如此,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你以后便会明白,就算是周铨,他就能所有事情,尽凭己意么?”(未完待续。)
二九五、身不由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方毫很快就体会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原本以为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抵达济州岛,但是前前后后,却是耽搁了近一个月时间,他这才随船出发。
船先是向东,到了一处被称为“流求金山”的所在,据说也是东海商会的据点,但是他们不允许离开港口,只能在固定的区域内行动。船上下了货物,补充了淡水,便又向北,借着春日起的南风,倒是没用太多功夫,抵达了济州岛。
“看到没有,海鸥之下,便是五国城了。”方毫嘴巴甜,加之又有大人物关照,他与船东的关系还算不错,故此才可以在要抵达时,来到船头远观。
船上其余客商,许多现在还被赶在舱里,不允许出来呢。
“咦……规模不小啊。”方毫远远眺望过去,吃了一惊。
这座五国城的规模,应当和明州城差不多大了!
“那是啊,六万人口居住于此,放在大宋,也是座大城了。”船东颇为感慨地道。
“六万……怎么有这许多人?”方毫吸了口冷气。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东海商会有本事呗……咦,看起来,比我年前来时规模又大了啊!”
那船东前一句话说错了,后一句话却对了。
此时的五国城,已经不只六万人口,而是十万人口!
去年上半年时,确实就是六万左右人口,主要是梁山寨带来的二万余人、收拢的燕境汉民二万余人,再加上土人、高丽人和少量的日本人,共是六万出头的人口。
当然济州岛总人口不只这些,还有大量的土人和少量汉人分散居住在别处。
可是辽河之战后,商会护卫队加上辽国的残兵控制了辽东半岛,从半岛大量迁移百姓来济州,今年冬天又不甚寒冷,至少渤海之外封冻时间非常短,故此二十余艘大船连环不歇,从辽东接来了五万左右汉人、一万多的其余各族。
其余各族人,大多都是女子,载来的目的,是解决济州岛上多光棍的大问题。
这还不是终结,如今宋与辽虽然达成密约,辽夺夏国河套,将之交与宋国,交换辽东之地,但夏尚未灭,土地交换也未完成,因此,仍然是二十艘船在不停地从辽东往济州运人。
这些运来的人,在短暂的休整、检疫和培训之后,便塞入济州岛上各个牧场、农庄、矿山、窑场、工坊。按照周铨的计划,在半年之内,只管他们吃饭,根据他们这半年的表现,将决定下一步把他们安排在何处。
他们也没有选择,辽东如今是战乱之地,随时面临着女真人的威胁,还有渤海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也在激化。能到安全的地方,哪怕要暂时离乡背土,众人也是乐意的。
更何况,东海商会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乐意。
在领水员的带领下,船终于靠到了岸上,方毫的目光在那高耸的灯塔上打了个转儿,紧接着,便盯住了码头边上正在训练的一队人马。
看了许久,方毫吸了口气,神情之中,隐隐出现一丝坚定。
他明白,他父亲为何要让也来此了。
这一队人马,应当就是济州岛上东海商会的军队吧,也就是周铨的私兵!
但以方毫在东南各地所见,将东南各地的禁军加在一起,挑出最精锐的组成同样多的部队,在这队人马面前,恐怕也是白送的命!
“难怪父亲忌惮周铨,别的不说,仅凭这些人马,若闯入浙东,就是十倍以上的官兵,也奈何不了他们,而我教中的人马……”
想到自己教中的那群乌合之众,方毫未免苦笑。
毕竟是地下教派,为官府所不容,哪怕各处头目以大户训练家丁、或者各地担当了里正保长的教徒训练乡勇,比起官府的禁军也差上不少。
更不用提和周铨手中的精锐相比了。
“于叔,这些兵卒,应当就是你所说的,东海商会的护卫精锐吧?”方毫小声问道。
船东于叔望了过来,然后笑道:“这哪里是护卫精锐,不过是巡捕罢了,他们连乙级护卫都不是,只算是预备,若战时吃紧,才会抽调他们,平日里更多时候,是在街上充当巡检。”
方毫觉得自己要用手来捧住,才能避免下巴掉下来了。
他以为是绝对精锐的部队,却只是巡捕,连乙级护卫都不是,那么据闻是甲级护卫的精锐,还有传说中精锐中的精锐特级护卫,又会是何等没奢拦的人物?
方毫并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他震惊的开始。
紧接着,他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震惊,到得后来,他都麻木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有一关得先过。
“你是来求学的?”
看着他填写的申请,港口关所的一个小吏员狐疑地打量着他。
方毫陪着笑,将一小袋东西塞了过去:“正是来求学的,还请行个方便。”
结果东西还没塞到对方手里,对方就已经跳了起来:“莫害我,莫害我,念在你初来五国城,不曾知晓五国城规矩的份上,我不检举你,但你莫害我。”
“什么?”方毫愕然。
向小吏们行贿,这可是惯例,官清似水吏滑如油,那些薪俸没几文钱甚至可能干脆没有的吏员们,若不收贿,靠什么过日子?
“济州这边规矩……哦,律法,与大宋不一样,你这种行径,害人害己,若是我收下,我有罪,罢职受罚不说,你行贿之人同样有罪,要罚没行贿数额十倍之罚金,而检举你我者,可得这罚金之一半!”那小吏连连摇头,然后回头道:“你们可都看到了,我手碰都没碰他塞来的袋子,若是廉署来寻我,你们得作证!”
“哈哈老管你放心吧,每日都有这种不晓事的,其实老管你是心善,若是我,接了他的钱再检发他,可得贿金之一半呢!”旁边人笑道。
“这钱俺不要,还是老老实实赚个安稳钱吧。”被称为老管的吏员撇了撇嘴。
说完后,他又正视着方毫:“既来济州,你就须知济州律法,在济州期间,也要遵守律法,咱们这里,天大地大,律法最大,便是总督老爷,也得遵循律法行事,行贿之类的违律之事,千万莫做了……你是来求学的,这事情有些麻烦了,我不曾听闻五国学院向外招人啊。”
“这个……我若能见到贵地官员,或许可以,可以通融,对了,家父与周制置曾有书信往来,故此派我来的。”
方毫不傻,立刻搬出了周铨的招牌。
他不怕对方查出此事不对,因为他相信,自己是方腊的儿子这件事情,越快被东海商会的上层知道,对他此行就越有帮助。
哪怕是人质,总得好吃好喝好招待,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果然,一听到周制置,那位姓管的吏员神情肃然:“果真如此?”
“自然是真的!”
那姓管的吏员闻得此语,让他等一下,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有数人过来,方毫一看,正是他刚才见到过的巡捕。
“就是他!”姓管的吏员一指方毫:“竟然敢冒充周制置之亲友,方才还企图向我行贿!”
他这一指一喝,方毫心道不好,几乎本能地就要转身逃走。却被那几个巡捕冲上来,径直按倒在地,然后开始熟练地搜身。
方腊的儿子,身上如何没有防身的东西,不一会儿,两柄短刃就被搜了出来,扔在了方毫的面前。
“冤枉,冤枉,我没有冒充……我父亲确实是曾寄信予周制置,我家一位叔父,曾数次拜访周制置……”
方毫还要大叫,却被人用抹布塞了一嘴:“胡说八道,制置早就说了,若是有人自称是他亲友,要求行个方便,那定然是骗子,行擒住再说!”
方毫顿时傻眼,他正待说明自己不是亲友,可是嘴里堵着布,却只能呜呜地。
他被巡捕押了出去,这关所来办事的众人都是一脸嘲笑,与他同来的船东这时也顾不得他了,只能拼命解释,自己并不知道这小子会冒充周制置亲友,免得被他连累了。
方毫心里满是惊恐,他此时发觉,自己在大宋的一些生活经验,套在济州,似乎完全没有用处。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被逮走,接下来会不会被刑讯,甚至会不会直接瘐毙于监牢之中。
被拖出门时,他突然觉得身上一紧,那些巡捕用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然后他们纷纷施礼:“殿下!”
“殿下!”
从这些巡捕的态度和称呼可以看出,来了一个身份了不得的人物。但是方毫被牢牢控制住,所以他只能用眼角余光瞄上一眼,发现几条美丽的倩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其中一人忽然停了下来:“这是谁呀?”
声音清脆,有如黄鹂,方毫大喜,拼命挣扎,希望引起注意。按住他的巡捕恭声道:“禀报殿下,这人冒充制置亲友,试图向关所吏员行贿,被抓了现行。”
“啊呀,竟然有人敢冒充周郎亲友,坏他名声,定要好好处置……啊,别管我说什么,我这是忍不住,又不合你们的规矩了。”
那声音很轻松地飘过去,也把方毫的希望带走了,方毫神情灰败,放弃了挣扎。
他认命了。(未完待续。)
二九六、谁都来了
不过情形没有方毫想象的那么遭。
他被关在牢里两天,天天都有提审,少不得一定的刑讯,但都是皮肉之伤,他还熬得住。最关键的是,牢里吃睡都还好,虽然伙食的味道谈不上,可量大管饱。
待到第三天,又有人提审他了。
这一次是个黄面汉子,口音里带着西北腔,一见他先自我介绍:“额姓白,名先锋,乃是周制置幕僚,你究竟是什么人物,还请如实相告,也好少吃些苦头!”
“我已经禀报过,我姓方,名毫,浙东人士,家父方腊,曾与周制置有口信往来,家父遣我来此求学,托庇于周制置!”
白先锋凝神相望,觉得这小子没有说谎,心中大奇。
事实上当他一看到审讯报告时,就觉得很奇怪了,方腊竟然将他儿子送到济州来,并且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大鸣大放,仿佛唯恐济州岛上不知他儿子的身份!
“摩尼教?”白先锋问道。
“家父正是圣教圣公。”方毫老老实实地道。
“这倒是奇了,你父亲贵为教主,又一向与我家明公不和,彼此间可没少争斗……”
“那是教中少数不肖弟子所为,家父对周制置一向钦佩,遣我来济州,一是希望托庇于制置,二是能在制置手下学点本领,第三,也是向制置表达诚意。”
方毫说到这的时候,声音有些落寞。
他又不傻,哪里不知道父亲派自己为质的真意。他为人质,那么方书的小圣公地位就非常稳固,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他哥哥的位置牺牲了。
“诚意?”
白先锋听得这句,愣了愣,恍然大悟。
然后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方腊想要表达诚意,更应该对朝廷表示吧,为何是对周铨,把次子送到周铨这充当人质,莫非他是认为……
想到这,白先锋心中一凛,突然间觉得有些犹豫。
方腊认为周铨也有不臣之心!
从周铨到如今的表现来看,“飞扬跋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虽然面上还保持着对大宋官家的敬意,可实际上,白先锋等渐接触到机密者,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周铨对大宋朝廷的轻蔑。
如今他只是在利用大宋朝廷,等朝廷对他没用了,或者碍着他的道路了,情形会如何?
将这个念头排出心中,白先锋笑道:“既是如此,我会将此事禀报制置,但他见与不见你,是不是同意你入学,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家父说,周制置志在四海,必有大海般雅量,必然会同意的。”方毫松了口气。
白先锋命人将他好生安置下去,脸上的笑容敛住,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方腊亦是人杰,他看出周铨另有野心,白先锋岂能不被触动?
思忖了一会儿,他摇头苦笑。
自己以前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在东海商会,才算是得偿所愿,只要周铨没有真正走出那一步,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让方毫没有想到的是,周铨人并没有在济州,而是在流求。
济州的人口已经饱和,周铨从辽东运来更多的人口,目的是在济州稍做训练,当他们习惯了东海商会的律法之后,再送往流求。毕竟流求广大,比起济州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也有更丰富的自然资源。
此次在流求,除去金山港,又开辟了淡水港、溪口港、长风港三座沿海港镇,此四镇互相距离不远,乘船都是一两日间可到,而且地处沿海河口,有大片的冲积平原,正好可以耕作。
在周铨的规划中,这四座港镇将是开发整个流求的基地,由商会出面组织建立的也就只有这四座港镇,每镇将移民五千到一万不等,其中金山与淡水会重点发展矿冶和工业,而溪口、长风则是农业,长风附近还有盐场。
这只是第一步,待第二步再继续向流求内地和南面开拓,将在人口增加到十万之后再进一步发展。
忙乎这些事情,花了不少时间,待到三月份,周铨才从流求返回济州。这么算来,他与余里衍,一别又是数月,因此当他在码头上看到来迎接自己的余里衍时,毫不顾忌地猛然抱住了她。
这等大胆的举动,哪怕契丹人向来豪放,余里衍也闹了个大红脸,但然后,就是更加热烈地回抱住周铨。
“休息得如此,身体好些了么?”良久,周铨松开她之后问道。
前此时日接到信件,余里衍在济州有些水土不服,故而周铨有此一问。余里衍得见他回来,早就眉开眼笑,哪里还有半点病情:“早好了,一切都很好,就是……你不在身边!”
说到这,余里衍心里又有些恨恨,被这冤家以“可以厮守在一起”为由,从辽东骗到了济州岛,但这冤家来济州岛还没两天,就又跑大宋去了。结果就是自己一人,在济州呆了数个月,这座小小的岛,她几乎都跑遍了。
虽然也有些使女当作伴当,可是这些使女,哪里比得上周铨?
她前些时日有些不适,与其说是水土不服,倒不如说是孤单。
“若是你再这般东跑西跑,我可就回武清去,在武清好歹还有更多的地方可给我射猎!”发了一顿牢骚,说了一番别后相思,余里衍最后嘟着嘴道。
周铨自然是一番安抚。
这一次回到五国城,他呆的时间确实要多得多,每日里陪余里衍的时间也多了许多。两人如胶似漆,自不必言。
从辽东源源不断地接来移民,也在五国城安置下来,到得政和六年五月,其总数已经达到了十二万,如此规模的移民,若非有海州船坊的全力支持,根本完成不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影响到了与高丽、日本的贸易往来。
其中第一批两万人也开始转送流求,而从辽东大规模运人的情况也停了下来,全力赶在台风来临之前,将人运至流求。
好容易将这一批人送走,周铨松了口气,徒然间闲了下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就在这时,事情又找上门了。
“辽国天子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
此消息让周铨愣了一愣,有些心虚地看了身边的余里衍一眼。
毕竟拐了别人家的女儿,还占了对方一大块地盘,弄得不少好处。
“正是,使者已经到了,正在码头……那使者好生厉害,弄得我们不得不带他来,不过大郎若是觉得不妥,原船送他回去就是。”带使者来的船长一脸苦样,看来是被那使者逼得不清。
再一问使者姓名:耶律大石。
那倒难怪,以耶律大石之能,要为难东海商会的一个区区船长,确实有的是办法。
周铨沉吟片刻,笑着看余里衍:“终究是你娘家人,见不见在你。”
余里衍目光明显露出挣扎之色。
好一会儿,她低声道:“周郎,对不住……我们还是见上一见吧!我,终究有些放不下母妃和父皇……”
“为人子女者,若是轻易能抛下父母,那便可以轻易抛下夫妻,你愿意见他,我不觉得是对不住我,倒觉得很是欣慰。”周铨笑道。
他心里有个念头,济州岛终究还是太小了,他们这几个月间,几乎将岛上跑了个遍,余里衍的性子又喜动不喜静,真让她继续在这呆着,没有合适的伴当,只怕会憋疯来。
“你的意思?”
“见就见,我陪你见他一面……唔,既然是你父皇派来的使者,多少要给他些面子,我们亲自去码头迎接!”
码头上抵达的船可不只这一艘,比起辽国的船稍早一些,还有一艘来自高丽的商船抵达。
这艘商船乃是高丽人自己所造,在船上,兀术扒着船舷正在狂吐。
哪怕已经乘了船两天,他还是没有适应过来,吐得那个稀哩哗啦。将刚刚吃下的东西全吐出后,他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乎狰狞的目光盯着五国城。
“好了,好了,过会儿就可以上陆地了,我一定要找到,这伙宋人如此强大的秘密!”
无怪乎兀术如此神情,他打发斡鲁回黄龙府,自己留在沈州,原本是想派人到辽阳偷得火炮的秘密。但是周铨对于炮兵的重视远胜于其余,火炮运输过程中都是用布幔遮挡,连外型都不让人看到,他派出去的探子,几乎无一例外,都被逮了起来。
越是如此,兀术对火炮的秘密就越是关注,到得后来,东海商会大举组织移民入济州,他在得知济州离辽东并不远之后,竟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去济州看看!
在辽东,商会护卫军的警惕心太强,但到了济州,在对方老巢之内,应当没有这么严格的警惕性。
而且,除了火炮之外,兀术对于护卫军的训练与斗志,也是颇感兴趣,更对通过走私而来的那些奇珍异宝大感兴趣。
他胆大包天,曾经试图混入移民当中来济州,不过还没有进入辽阳就失败了。于是他根据高丽人的口供,知道济州原被高丽所侵占,从高丽可乘船到济州,便做出了一个更惊人的选择,花钱走通门路,冒充女真商人,混上了济州岛!(未完待续。)
二九七、还行吧
“四大……”
“唤我四郎。”
兀术打断了身边的随从话语,眯着眼,用力踩了踩脚上的陆地。
水泥铺成的码头,在夏天里相当炕人,幸好有海风,所以兀术还不觉得太过暑热。
而且眼前这大片的水泥地,已经让他忘了暑热!
“化石为泥,再化泥为石……据说这水泥便是如此造成,只有大宋才有这等本领,只有周铨才有这等本领!”兀术在心中默默地想。
同时,他的心象火烧一般灼热。
“了不起!”他低声道,说的是宋人话语,只是腔调有些怪。
这半年来他可没有闲着,既然想要火炮,就不能不了解宋人,要了解宋人,就不可不学他们的语言。
此时的女真完颜部,正值蒸蒸日上,而且因为旧的传统不多,对于接收新事物非常感兴趣。他们夺了黄龙府,就立刻学辽国建制,在辽河之战中吃了大亏,便想要要学宋人的火炮。
“有什么了不起的?”兀术话还没说完,听得身边有个懒洋洋的声音。
转过头去看,却是一个年轻的宋人,蹲在一堆货物之后的阴影之中。整个码头,几乎人人忙碌,就是这厮,似乎很闲。
“你怎么没做事?”兀术问道。
“我又不是这里人,我想做事,可他们不让啊。”那人道。
兀术哦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对这里很熟悉?”
“我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名毫,挥毫泼墨的毫。”那人歪着眼看他:“你是契丹人还是高丽人,或者是其它什么族,日本人?”
“我才不是日本人,我是女真人,我叫乌禄。”
“女真人!”方毫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兀术一番,好一会儿之后:“唔,确实和日本人有些不一样,也不象契丹人,你们不是和商会护卫军打了一仗么,怎么还敢来这里?”
“这里有好东西,我们也有好东西,所以我们来了!”兀术把自己的两只手握了一下,表示是来做生意的。
“原来是女真商人,也对,高丽商人、契丹商人还有日本商人,加上我们大宋的商人,前些时日还来了伙大食商人,多些女真商人,不算什么。”
方毫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
不怪他这一副颓然的模样,周铨回到济州之后不久,就将他放了,但是却连见都没有见他一面,也不曾安排他做什么,若不是他手中带了不少金银,换成了银圆、铜钱之后在岛上还可以生存,如今早就要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了。他无事可做,又不能到处跑,每日里就在码头上数船帆,如今晒得黝黑,看起来和码头工人没有什么两样。
“你在这时间很长了?”兀术想了想又问。
“还行吧。”
“那你很了解这里的情形了?”
“还行吧。”
“你见过周铨?”
“还行吧……得了得了,你这女真蛮子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既是来做生意的,赶紧去登记办正事,总在这里跟我这闲散之人呆在一处做什么?”
兀术上下打量着他,方毫毕竟是方腊的儿子,倒也有几分身居高位的气势,加上谈吐间让兀术觉得颇为古怪。
“莫非这就是宋人书中所说的那种隐世高人,因为不得志,所以才露出这模样?我且试试他,若他真是贤才,又熟悉济州岛的情形,我或许可以想法子把他带走!”
打着这主意,兀术不以对方的无礼为忤,反而席地坐下,只不过一坐在水泥地上,顿时烫得跳将起来,惹得方毫哈哈一笑。
“方先生,那边是在做什么?”
同样,他看到了巡捕们训练的身影,向方毫问道。
此时方毫已经不是初来五国城的时候了,看多了,听多了,多少懂了一些,因此讲得头头是道,听得兀术眉飞色舞:这位方先生看上去年轻,倒确实是一个人才!
难怪自己兄长会惨败在周铨手中,就算没有火炮,那一仗他也难以取胜,要知道,这里训练的,还不是真正的军人,只是些巡捕!
“我看这里,到处都是水泥,莫非这水泥极易得到?”兀术又问道。
水泥的好处,特别是军事上的好处,兀术这等眼光,如何看不出来。他们金国方建基业,百废待兴,特别是为了防备辽人,需要不少坞堡,如今都只能开山采石,修建不易,若得水泥,他们就也得一利器。
“原本就是山中石头,在窑中烧煅成灰,然后以重锤敲破,再以铁碾碾成粉末,这算得了什么?”方毫不屑地道。
果然是大才啊!
兀术在心中大呼,只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大人才。
方毫确实知道水泥的制法,摩尼教可是无孔不入,虽然周傥、周铨控制的地方管理严格,教徒难以混入,但是在他们控制之外呢。比如说京师的窑场,自周家父子离开之后,管理就松了下来,不知多少人在里面混了一圈,弄明白水泥原理之后跑了。
所以现在大宋境内,名义上水泥还是官营,唯有京师和徐州可以烧制,实际上却是遍地开花。
“听闻东海商会富可敌国,他们是如何赚得这许多钱的?”兀术又问。
他对战争还是有一定认知的,打仗靠人,而要有人,则要靠钱和粮。东海商会钱多粮足,让他们这些还靠着劫掠来充实国库的野蛮人实在心生羡艳。
“海贸啊,大海才是未来,大海才是方向,大海才是财富,大海才是力量!”
方毫又是毫不犹豫地回答,看着五国城海关关所的墙壁笑了起来。
这二十四字,被刷成了标语,正写在关所墙上。只不过兀术虽然学会了汉话,却没有学会汉字,故此不识。
也正是不识,兀术才会一惊,只觉得方毫此语说得极为自信,可以说一股霸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信服。
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向着海港望去。
看到他这动作,方毫嘿的一声笑道:“你看到这满港的船只么,一船船货物运出去,一船船金银粮食和钢铁运进来,你道东海商会为何能如此富庶,因为他们控制了这一大片海!大宋的钢铁、玻璃,高丽的粮食、药材,日本的金银、铜矿,辽国的牲畜、皮货,尽皆聚集于此!”
“日本的金银、铜矿?”兀术听得别的倒还罢了,一听日本的金银铜矿,顿时呼吸一急。
他也从高丽人口中听说过日本,却不知道此国盛产金银铜矿,只知道此国在高丽东南,相距并不算远。
高丽他是知道,好打。
离得高丽不远,却不曾灭了高丽,那么那个国家,应当也好打。
兀术心中盘算了会儿,咧嘴笑了起来。
海船之类的东西,女真人当然不会造,但高丽人会造啊。女真控制的地盘上,也不缺港口,更不缺可以用来造船的树木。
若能学得宋人的火炮之术,再能……
兀术正在琢磨着呢,突然间看到码头上似乎乱了起来,紧接着,他惊恐地看到,一个巨大的云团般的东西,在码头外升起。
那东西下面还挂着布,布上似乎书写了什么字。
“那……那是什么怪物?”他惊恐的问道。
“少见多怪,不过是热汽球罢了,热汽轻而上,冷气重而下,利用此原理所造之汽球……”方毫又是不以为然地道。
全然忘了,他在岛上第一次见到热汽球飞起来时,那仿佛受到重击一般的昏眩。
“热热热热汽球……方先生会造?”兀术舌头有些打卷。
“当然会,容易得紧。”方毫道。
这当然是吹牛,他只是看过几回热汽球,然后听人说过这玩意的原理,就象水泥的制造一样,但叫他真正去造,可没有那么容易。
“那上面写着什么字迹?”兀术又问。
“哦,欢迎大辽使臣来岛……辽国派人来了。”方毫终于打起了一点精神,今天看来可以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辽国使臣?若是辽国得到火炮,还有热汽球,还有水泥,对我大金极度不利!”兀术心中一动,不由得瞄了方毫一眼。
眼前这方先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周铨据说年纪也不大,这样的人才,不能让辽国使臣见着!
“我与方先生一见如故,实在是难得,方先生,能不能给我充当一阵向导,我不会忘了先生的好处……拿来吧!”
兀术一摆手,随行的伴当立刻拿出一个小袋子,展开给方毫一看。
那里面是两颗珍珠,都有小指肚那么大!
“我是来此做生意的,但是人生地不熟,若是方先生带我做成了生意,必有厚谢!”
方毫比起兀术,当然见过的世面更多些,不过这一刻,他也是怦然心动!
他来济州带了不少钱,只不过坐山吃空,若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怕是无法维持生计,现在倒是有了一条门路,专给这些初来济州的商人,特别是异族商人带路,倒也不错!
想到这,方毫哈哈一笑,起身拍了拍衣裳:“你们这样的客商,先要去登记,然后再去批发集市,自然,若你想要自己卖也没有问题,但时间可能就长些,你随我来,如今天色不早,咱们登记完后,先去吃一顿!”
兀术与方毫,勾肩搭背,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便向关所行去。在他们身后,码头上运送辽使的船上,耶律大石则是深吸一口气,发出和方才兀术同样的感慨:“好多水泥!”(未完待续。)
二九八、娘娘还想一见驸马
耶律大石是去过大宋京师的,只不过大宋京师的水泥,不是用在艮岳上,就是用在权贵们的园子里,御街也只有两三条铺得水泥,哪里象五国城,几乎走到的地方,都是水泥铺就。
当看到周铨与余里衍笑吟吟迎来时,他的心登的一跳。
若是周铨冷漠以对,他对自己此行的结果还会很期待,但周铨与余里衍这般相迎,他对此行的前途,反而觉得不乐观起来。
“大石林牙,有半年未见,倒有些想念了。”周铨道。
“好说,好说,我才想念制置……耶律大石,拜见公主殿下!”耶律大石应了一声,然后向余里衍行礼。
“免了。”余里衍跟在周铨身后,只是说了一句免礼,然后一声不吭,露出唯周铨之命是从的姿态。
这等场合,她是绝对不会流露出恃宠而骄的模样的,这一点,是她的母亲教的。
见此情形,耶律大石勉强一笑,然后肃容道:“殿下大喜,我大辽与大宋合兵,已破兴庆府!”
这个消息,余里衍没有多少兴趣,周铨却是一惊。
夏国经营兴庆府多年,此前大宋虽然攻取灵州,兵临兴庆之下,却迟迟打不开局面。而辽人夺取河套之后,也借口大漠难过,一直观望,同时催促宋国拿辽东与他们交换河套。
就在上一趟从大宋本土传来的消息中,兴庆府仍然是夏的手中。
他看了余里衍一眼,余里衍知道他关心大局,便问道:“详情如何?”
这一问,虽然耶律大石有所美饰,他们却也推测出大部分战局真相来。
兴庆府与其说是宋辽联军攻下的,倒不如说是夏国放弃的!
周铨并不知道,这是李造福看了东海商报上的地图后生出的想法,而夏主李乾顺也不愧是一时英主,在确定无法守住兴庆府,也不可能从辽国那里再获支持后,他竟然采纳了李造福所献之策!
夏国放弃兴庆,夏主李乾顺逃遁至瓜州,虽然放弃了都城,却保存了比较充足的人力,并且因为事情做得隐秘,夏国在兴庆积累的财富宫室,都被他离开时彻底烧掉,宋人得到的只是一座断壁残垣!
心怀不满的童贯遣大将刘法追击,结果因为准备不足,路途也不熟悉,失陷于沙漠之中,损兵足足八万,刘法本人,也为夏人所擒。因为刘法在夺取兴庆时屠城,故此夏人将之残杀而死。童贯不仅没有向朝廷上报实情,反而文过饰非,伪称大胜。
攻取兴庆之后,以沙漠为界,夏国东部,都为宋辽所夺,宋国也终于打通了前往河套的通道,因此,宋辽密约中约定,以河套换辽东之事,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我为辽使,宋使想来不久也会到此,将大宋天子的旨意传达给周制置。我来此便是想问,辽东之地,制置何时可以归还。我大辽在锦州,已聚兵十余万,随时可以入辽东,只是念在两家之好的份上,特派我来相问。”
耶律大石也是心意难平,明明是来求周铨归还辽东之地的,还是拿出聚兵十余万于锦州的幌子来恐吓周铨。
周铨当然不怕这等程度的恐吓。
只不过辽东对他来说,如今油水已经没有什么了。能够搬迁的汉人,大多都给他搬了出来,剩余的都是太过分散,迁移成本过高的。
至于守住辽东,他有是有信心,可是没有那个必要。
暂且还给辽国,以后还怕能跑掉么?
“此事易耳,只待大宋天子旨意一到,我立刻下令,先将辽阳交予贵国,但有一事,若我军先走,金人夺了辽阳,却与我无关。”周铨笑眯眯地道。
耶律大石顿时无语。
他方才拿十余万辽军来恐吓周铨,转眼周铨就拿金人来恐吓他。耶律大石这时心中生悔,自己明知道弄不过这厮,为何总也忍不住!
双方早有秘约,故此这事情很好敲定,具体的细节,也不需要他二人亲自来谈。故此,耶律大石转开话题:“另有一事,文妃娘娘身体不适,极思殿下,还请殿下回京。”
听得自己母妃身体不适,余里衍顿时急了。
这事情,耶律大石做不得假,他若敢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余里衍就能将他杀了。
她正待说话,周铨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既是如此,余里衍很快就会回去拜见她母妃。”
耶律大石笑了一下:“娘娘还想见一见驸马。”
余里衍顿时面上飞红,周铨微微一愣,然后咧嘴笑了笑。
耶律大石一直盯着周铨的面,发觉周铨的笑出自真心,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公主殿下还是这厮的要害命门,只要通过公主殿下,还是可以间接影响到他。
“我这边事务颇多,争取也能随余里衍一起去吧,大石林牙,你远来辛苦,且去休息,今晚我聊备家宴,请大石林牙一起,你是余里衍娘家人,就不必推辞了。”
耶律大石行了一礼,自有白先锋将他带着去馆驿,余里衍回过头来,看着周铨:“你真与我一起去?”
不待周铨回答,她又摇头道:“不行,你不能随我去,若真随我去,必被他们扣住,这等事情,他们做得出来!”
余里衍都能看出的问题,周铨岂会不知晓!
耶律大石本人或许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但是萧奉先等,却是肯定会出这等主意,这纯粹就是将人当傻子嘛。
夏国主李乾顺也是所谓的辽国女婿,你看辽国国主会让他亲自入辽么!
“我倒觉得,他既然想我去,那我就去呗……余里衍,若有机会,将你母亲接来陪你,你觉得如何?”
周铨这个提议,让余里衍眼前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你这次去,不妨劝说你母亲,总得她老人家同意才好。五国城气候宜人,既无严冬,又无酷暑,有森林有草原,你母亲在这里颐养,岂不胜过在上京那冬日苦寒夏天闷热之所?”
余里衍也觉得周铨说的对。
虽然她在济州小病一场,但那并不是济州气候原因,而是孤独造成的。若是她母亲来了,娘儿俩有伴,再将平日里交好的一些友人也接来,何愁孤单?
但旋即,余里衍叹了口气:“娘不会同意的,我哥哥……”
文妃并不只有余里衍一女,她还生有一子,名为敖卢斡,在耶律延禧初及位时,曾被过继给百年前的辽国贤相韩德让,被封晋王。
此子甚贤,文妃对其寄予厚望,而他也争气,颇得军民之心,被称为“长者”。围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团体,其骨干便是文妃的兄弟们,这些人都希望敖卢斡能被立为太子。
因此,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姐妹二人,对文妃甚为忌惮,她们的兄弟萧奉先、萧保先,支持元妃之子秦王耶律定。
双方明面上虽然还一团和气,实际上却已经是势同水火。上回延禧亲征,将余里衍这女儿也带去随军,其实就是萧奉先一伙的阴谋,想借此来削弱余里衍的力量。
余里衍自己对于帝王之位看得是淡了,但舅家却将富贵都寄托在耶律敖卢斡身上,文妃萧瑟瑟也颇有些政治雄心,经常劝谏耶律延禧。因此,余里衍没有把握能劝动她。
周铨听她说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之后,也觉得头疼。
而且这位丈母娘若是继承了辽国后宫干政的传统,将之带到济州来也非常不好。
好在余里衍倒没有沾染上这一习惯。
“这样吧,你父皇和母妃既是不和,你将你母妃请到武清,若有什么事情,到武清我也好去接人。”周铨道。
余里衍深深看了他一眼。
“也算是你母亲有条退路,你也知道,天家之争,最是无情。”
“我……明白了。”
两人简短对话之后,都觉得有些压抑。
比他们更压抑的是耶律大石。
五国城的驿馆如今也建成,绝不逊色于徐州与海州的,更胜过京师辽国的驿馆。住在这里,还可以眺望远方,半个五国城尽收眼底。
耶律大石看得这欣欣向荣的五国城,心中却如同有火在焚烧。
“他竟然做出了这样一番事业,这座城中,人口怕是有近十万,而且港中船帆如云,商旅往来不绝……这里的人口,有多少是自我大辽东京道弄来的!”
“还有街上的巡铺,分明是精兵,只要着上甲胄,就不逊于皮室军……那边据说就是军校,他敢将这使臣驿馆,放在军校之旁,分明就是不怕我窥识他这里的机密!”
“如此自信,如此狂妄,真将他引到我大辽去,终竟是祸是福?”
这一点,耶律大石倒是误会了。
他所看到的军校,正式的名称是东海士官学校,乃是周铨此番回五国城后才正式建立的,校长自然是由周铨自己担任,一些教官,则是从屡次大战中脱颖而出的中层军官担任。
所有要提拔为军官的护卫军成员,都必须在此受训,以后将成定例。
韩世忠与宋行风,如今便在此任教,所教课业,是小队战术、战场基本格杀技能与自我保护、战场侦察与反侦察。同时他们也在这里学习,所学的课业,则是步兵如何与炮兵协同作战等。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课程,周铨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从部队回到学校,学习更新的课程。
火枪运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