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四、灰岩寨
叶楚是跟着狄江学习斥侯之术,不过他们出去时,只有四名阵列少年,真正的斥侯主力,还是周傥的老兄弟们。
虽然这些老兄弟们有不靠谱的,但也有拼死敢战的。特别是到了狄丘之后,不少人分得房屋,又有了固定的薪资,于是将家都搬了过来,也铁了心要为周家父子效死。
所以当两边侦骑相遇时,高丽人遇到的可不仅仅是叶楚、李宝这样的新锐少年,更有在西边同西夏斥侯交手无数次的老兵。
拓俊京是阴沉着脸听完逃回的斥侯禀报的。
“不类山贼,反倒象是女真斥侯……难道是宋国禁军?”他倒是猜对了一半。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更沉重了些,想要将此事禀报李资谦,但才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便又定住沉凝。
李资谦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一定要速战速决,就算再劝也没有意义。
拓俊京猜得出李资谦为何会如此,他已经接近独揽朝纲,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开京中枢,同时,抽调来的西北边军,也不可能长时间离开西面。
“****!”想到这,拓俊京点了一位部将之名。
****应声而出,满脸缌须,倒是雄纠纠气昂昂:“将军有何吩咐?”
“东方五里处,有一座山,宋人在那里立下寨子,寨中约有两百人守卫。我给你一千人,你去攻下那座寨子!”拓俊京道。
此寨虽然离大道有些距离,但若不拔除,寨中两百余宋人随时都可能杀出来。人虽不多,可若是猝不及防,还是容易给高丽军造成混乱。故此,拓俊京决意步步为营,先将宋人在涯月山周围建立的四五处寨子都拔除掉。
****接令而去,以一千人攻一座两百人的小寨,他自觉没有问题。但是拓俊京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派出****,其实是一个试探,看看宋人的反应。如果宋人增援,那么他就想办法咬住宋人的援军,同时催促李资谦主力上来,在宋人预设的战场之外进行决战。
现在他等的,就是宋人的反应了。
“敌军进袭灰岩寨?”周铨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所谓战争,往往就是由诸多这样的小争夺引发的,周铨看向武阳,武阳道:“这是试探。”
“他想试探,我便就让他试探一番,进军,直攻敌方前锋!”周铨下令。
总督府军队除了留守的少数,可谓倾巢而出,直接攻向拓俊京的前锋。得知此消息之后,拓俊京当时就愣住了,见过不要命的,可没见过这样打的,连自己的大本营都不要?
“既是如此,直攻涯月山,向后方求援,请郡伯加派人手过来,令****加紧攻寨,若是能攻下寨子,就据寨而守,等我破了涯月山,贼军必自溃!”拓俊京当机立断。
而周铨身边,此时董长青脸色如名,有些发青:“明公,这会不会有些冒险?”
“我令陆海守灰岩寨,令贺途守中军,他二人我很清楚,虽然进取不如李宝、叶楚,但坚守犹有过之!这一战的关键,就是他二人能不能守住,若是能守住灰岩寨,我灭了高丽人前锋,则高丽人畏我回援,只能后撤,在这途中,或许我还有机会胜之。我对他二人,极有信心!”
灰岩寨中,被周铨寄予厚望的陆海腰间挂着环首刀,舔了舔唇,望着底下的敌人,露出一丝振奋之色。
因为是临时建成的寨子,灰岩寨虽有地利,但只用木栅、砾石堆起了一座矮墙,此时矮墙上已经出现了一处断层,那周围横七树八,躺着二十余具尸体。
都是高丽人的,宋人的遗体,都已经被拖回后面,等待战后安葬了。
“高丽狗又要来了!”在他身边,一个宋人叫了起来。
不必他说,陆海也已经看到,刚刚退下的高丽人重新整队,又向着寨子冲了过来。
战况其实不是非常激烈,此前几回,高丽人都是在试探攻击,寨子里也只靠着居高临下发射弓弩,便将对方赶了下去。双方死伤都不重,只是方才对方有了军使赶到,敌将才开始全力攻击,第一击就破了外围的木栅。
可惜弓弩不足,如果弓弩数量足够的话,陆海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守住。
“将高丽人的尸体堆起来堵住缺口,准备接战!”陆海下令道。
经历过彭城之战、腊山之战还有攻夺济州之战,陆海绝非阵上初哥,因此下达命令时,他完全按照周铨的要求:平稳、冷静、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犹豫不决。
高丽人的尸体被堆成了矮墙,将缺口挡住,对于再攻上来的高丽人来说,这是一种震慑。
不过****督战的刀比这震慑更可怕,因此半盏茶功夫之后,高丽人再度攀了上来。
“杀!”
此时弓箭已经难起作用,因此陆海一手举盾,另一手握环首刀,厉喝了一声,当先向前冲来。
在他身边,宋军士兵三十余人,与他近乎并排,同样是举盾前推,如同移动的山般,将从栅栏缺口涌进的高丽人狠狠撞了出去。
一个高丽人的血溅在陆海的面上,陆海连抹去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在这后边,出现了高丽人的甲士!
“高丽人多,若是给这些甲士站稳,将缺口撕得更大,那么就会有更多高丽人上来……大郎以重任付我,我岂可有的,自己身死倒还罢了,辱及大郎识人之明,岂非万死莫辞?”
对周铨的忠诚,是阵列少年的第一要务,加上少年人比较单纯,想到周铨养他们教他们,还有一份不薄的薪资给他们奉家,以此时的伦理而言,为周铨效死命,就是他们的本份。
故此陆海见对方动用精锐甲士,心念只是一转,将浮上来的畏惧抛去,怒吼了一声,再度当先,冲入对方甲士之中。
他身边的这些,也是他与贺途在这小半年间练出来的精锐,见陆海不畏死突击,那些原本出身梁山寨的强人,哪里敢后退。
无论是军法还是平时的恩义威信,他们都不能眼睁睁见着陆海独自陷死。
就连一个受伤倒地的伤者,此时都跳了起来,嗷叫着向高丽人扑了过去。
“衙内说了,我死之后,功勋授田可给我家人,给我兄长,勿给我弟!”这名伤兵死死卡住一个高丽甲士的脖子,任对方如何推搡踢打,就是不松手,口中大叫道。
那甲士终于回过斧柄,将之槌死,但是还没等将他尸体推开,陆海的环首刀就已经劈中他的脖子。
因为连脖子上都被甲的缘故,环首刀卡在了这个甲士的身体内,陆海弃刀不要,将高丽人的斧子拾起,然后狠狠劈向另一个高丽甲士。
“必胜!”劈倒那甲士之后,他举斧怒吼,然后再突。
周围的宋兵几乎与他同样勇猛,周铨的分地令,让这些宋兵明白,他们不是为别人而战,而是为自己,为家人而战!
高丽将领****在山坡之下抬头上望,最初看到敢死队冲入灰岩寨时,他并没有多少兴奋,那些敢死队上去,其实是消耗宋人弓弩,掩护精锐甲士,他们绝粹是消耗品。
但当精锐甲士终于登上寨子缺口时,他觉得战机已至,不再犹豫,下令道:“全军进攻,破此午食!”
高丽人嗷叫着向寨子上冲去,这一次,他们毫无保留,使出了全力。
山坡不过就是六十余丈,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冲锋,就可以上去。冲入寨中之后,仅有两百人的寨子,无论如何都是守不住的……
转眼间,他们就已经上了山坡,路程过了一半!
胜利在望,寨子时的杀声似乎都静了下来,王猛心中欢喜,自己将夺首功!
但几乎在这同时,他们听得上面一声发喊,紧接着,就看到一个个巨大的火球从寨子缺口处滚了出来!
这些火球滚下的时候,几乎是插着陆海的身体而过的,他甲下衣裳,也有数处起火烧着,被他身边的宋军七手八脚扑灭。
而此时陆海,也已经力竭,在他身边,至少有三具高丽甲士的尸体。
“呵呵,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勉强站直身躯,向着下边望去,看到火球顺着坡道滚下,将冲上来的高丽人赶得鼠突兔奔,他算是松了口气。
高丽人顺着坡道正往上攻,被这突然来的火球撞入人群之中,即使侥幸未死,也全身着火,惨叫着满地打滚。
****自己若不是亲兵及时将他推倒,也要被火球撞着,他起身还想督促军士进攻,虽然铁甲死士们已经没了声息,但他可以肯定,上面寨子里的宋人,也已经力竭。
这一次,高丽人折损近百,特别是那数十甲士,应该是其军中精锐,他们退下去之后,肯定要过好一会儿,才能重新进攻了。
看着和他同样疲惫的宋军军士,陆海心里突然升出一股骄傲感。
“小半年前,还只是些山贼、流民,如今却能打这种硬仗了!”他傲然道,然后向着山下正在溃败的高丽人一招手:“有种再上来尝尝爷爷的刀!”
“有种再来尝尝爷爷的刀!”
在他身边,所有宋人都举起武器,向着山下大喊。这些前山贼、流民们,此时也同他一样,生出一种自豪感。(未完待续。)
二二五、决战一触即发
“寨子还在我们手中!”
周铨的大军,距离灰岩寨还有两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让宋军军心大振,同时也让高丽人陷入尴尬境地。
他们在山下,既要防备周铨的大军,又要防备山上陆海突击,****虽然是拓俊京帐下的一员勇将,但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机会。
现在只求能够顺利脱身了。
弃下辎重,****带着高丽人就走,但是在寨子中的陆海,也已经发现周铨大军就在不远,如何会让对方轻易脱身。
****算是高丽军中的宿将,被陆海这少年狠狠咬住尾巴,他又急着脱身,只能断尾求生,他的一千人马,原本在攻寨时就丢了近两百,又被陆海咬住后周铨赶上,直接包了四百,逃走的只有三百余人。
“大郎,你如何亲自来了!”
陆海从寨子中下来,见到周铨吃了一惊,有援军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周铨绝对不会放弃他,但周铨竟然会亲自来,而且带了三千人,在涯月山本寨中只留了千人,这就出乎他意料了。
“我不出来,高丽人未必有速战的决心,我既出来了,想必高丽人中军此时也该离开了瓮浦。陆海,你和你的部下,还有气力么?”
此时陆海手脚已经有些发软,但周铨一问,他还是挺起胸来:“有!”
“那好,我给你们一个任务,若是能成,此战你为首功!”
“大郎请吩咐!”
“我再给你补三百人,你带五百人,绕道穿插,去瓮浦南面,若是高丽人倾巢而出,你就去给我烧了瓮浦所有敌船,若是高丽人留下一部守卫,你就在那里择险守卫,必让高丽人不敢全军出援!”
旁边的李宝顿时恼了:“大郎,这事情该我去做,陆海这厮已经打过一场硬仗了!”
“依我看,还是我去做比较妥帖!”叶楚插言道。
王启年在旁笑了笑:“都不如我。”
陆海顿时觉得头大,跳将起来道:“休争,这是大郎交与我的,大郎,我这就带人出发!”
他歇都不歇,直接就要带人走,分明是怕周铨改主意。
周铨也笑了起来:“放心吧,这一仗,立功的机会多着,决战不在此处,决战还是在涯月山前!”
涯月山前,拓俊京愤怒地将跪倒在他面前的军士踢翻,伸手拔剑,直接将他刺死。
“就这么一座山,几座临时搭起的小寨子,你们就是攻不下……都攻了三回,却还是攻不下!”
以一万人,攻击一千人守的寨子,暂时攻不下原本也是正常。但让拓俊京想不到的是,他的部下竟然如此无用,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与勇气,根本比不过寨中的宋人。
若只是他本部在还好些,他的一万人中,还有得到他求援消息后李资谦派来的六千援军。这些人当中,颇有想看他热闹者。
更重要的是,****溃败的消息也已经传来,拓俊京明白,自己的机会失去了,宋人主力很快就要回军,若他不能迅速占据有利位置,可能就与****一个下场。
斩杀了一名逃卒,让他的怒火稍泄,然后下令道:“留一部在此监督山上宋人,其余人退至南面海边上,依海结寨,再派人催促后方,请郡伯派遣更多援军和军械!”
他心中明白,这一求援要求提出,只怕自己的前途就一片黯淡了。但他心中也暗暗怪李资谦,此人精于政争,却不懂军略,派遣援军,都是拖泥带水,没有一步到位。
比如说上回他要援军,若是他自己主持,肯定会派出更多援军,而不是象老汉撒尿一般,要一回派几千,如此作战,岂非儿戏!
但这种话,拓俊京也只能藏在心中,却不敢说出来。
朝廷把持在这等人物手中,哪里还有才能之士的出路?
他心中略带悲愤地想。
在瓮浦,李资谦收到他催促援军军械的消息,板着脸将信使骂了一顿。
骂完之后,他环顾左右:“拓俊京终究是军中宿将,各位说说,这一回当派遣多少援军前往?”
“以卑职之见,应该罢去拓俊京职司,另选勇敢之士为将!”一个谋士叫道。
“以多击少,不但未曾获胜,还使****败阵、涯月失机,拓俊京哪来的面皮,竟然还向郡伯求援?”
李资谦听得有些腻味,此前就是这二人进言,他只派了六千兵马前去支援拓俊京。他知道这二人的打算,他们都有亲族在军中为将,只要罢了拓俊京,他们的亲族便可以上位。
在高丽所有人看来,此次耽罗之战,必胜无疑,因此是一次争权夺利的好机会。立下军功,特别是战胜了一向令高丽人恐惧的中原王朝,绝对能在国内立下极大威名,从此飞黄腾达不可收拾!
他目光在众人面前一转,便看到座中一位文士欲言又止。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金司谏,你且说说,当如何是好?”
众人都看向那人,那人起身行礼道:“拓俊京军中宿将,与女真人战中颇立战功。他连番失利,虽然有其大意之过,但也可看出,贼寇颇为难缠。以卑职所见,郡伯当亲调大军,全力出击,以泰山压顶之势,将贼一举歼灭,不宜迁延时日。”
“金富轼,你这番话,未免太高看那些宋贼了吧?”有人笑道。
金富轼面无表情:“但愿高看,唯恐低看。”
他一句话,将对方原本想要讽刺的话语堵了回去,然后又向李资谦道:“郡伯,若我军不能速决,恐国内有变故!”
他言中的国内变故,指的是女真人乘虚而入,但李资谦想的更多些。
李资谦乃是外戚,其次女前不久才被高丽国王册封为王妃,他以外戚之身,执掌如此兵权,朝中岂会没有反对之声!
这一战若不能速胜,只怕朝中会有人来取而代之,那个时候,悔之晚矣。
想到这,李资谦道:“既是如此,我亲领五万大军前往涯月寨……唔,金司谏,你留守瓮浦,为我后军,如何?”
金富轼肃容道:“定叫郡伯此行无后顾之忧!”
商议已定,大宋政和四年五月二日,李资谦大军进至涯月寨前,与拓俊京会合一处。
五月三日,在李资谦严令之下,耽罗星主督率近两万土人,亦兵临涯月,只不过他驻军在涯月之东偏北,而李资谦驻军在涯月之南。
对此,周铨的应对,如同计划中的一般,令契丹人在一条无名河川这边堵住土人星主,双方只是略一交手,土人星主便率众不前,等待时机。
哪怕李资谦严令催促,土人星主也是不动,交战之中,李资谦也不好太过。
情形至此,决战已经一触即发了。
“我观涯月山上的寨子,经过宋人经营这许多时日,已经极难攻击,哪怕我军人多,若要强攻,也必是死伤甚众……诸位可有妙计?”
这日军议,李资谦向众人问道。
拓俊京开口道:“我军势众,只要分兵一支,绕道去劫宋人后路,或者抄取耽津,当可胜之!”
他这些时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觉得涯月山这边是宋人预设的战场,真打起来恐有不利。因此,他将目光移到了宋人的后路,觉得那边更有可乘之机。
李资谦怦然心动,也觉得此策不错,但立刻有人跳出来:“拓俊京,你不过是败军之将,还敢进此妄言?你莫非是欺郡伯不成?”
“我策若是不对,你直说就是,何必如此?”拓俊京认识此人,姓郑名克永,乃是李资谦亲信,他不敢与之争,只能如此分辩道。
郑克永见他畏了自己,颇为得意,冷笑了一声道:“枉你还是多年宿将,这也算是知兵?难道你不知宋人经营耽津日久,还改了个名字叫五国城?如今耽津周围城墙高耸,又有各种守城器械,只比涯月山这寨子更难攻破。难得宋人弃险而不守,主动出来寻死,不在涯月灭了宋人,还要放虎归山不成?”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宋人在涯月山据险而守没错,但论及军械物资肯定是比不上五国城里充足。而且经过小半年经营,五国城的城墙已经坚实太多,算得上是一座坚城,高丽人渡海而来,攻城器械不足,一时间确实难攻下。
“那就围而不攻,将涯月山围住,切断他的退路……”
“这样只会将宋人逼回耽津,拓俊京,你是两番败给宋人,都被打没了胆子了!”郑克永毫不留情地讥讽。
拓俊京心中大怒,一气之下,干脆闭嘴不语,只听着这些人说话。他们争来争去,无非就是争夺兵权罢了,拓俊京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严重,他心中暗暗决定,若有机会,一定要从这是非之地中抽身。
众人七嘴八舌,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外边有人跑来道:“宋军中射来一封书信!”
“一封书信,快呈上来!”本来被吵得头昏脑涨的李资谦道。
信和箭矢都被送了上来,李资谦拆开信,却见一手漂亮的行草。他自己是文人出身,也通书法,看了之后叹道:“宋国连山贼中都有这等人物!”
拓俊京只觉得心中烦闷,这个时候,该关注的不是对方的书法,而应该是信中内容吧?(未完待续。)
二二六、仙术妙法
“高丽人可会上当?”白先锋拿着手中的望远镜,实在有些爱不释手。
“由不得他们不上当,虽然此前他们受了些小挫,但实际上并未损害实力,故此他们心中,还有倚多为胜的骄意。”董长青道。
董长青的话语声中,多少有些傲然,因为此计正是他向周铨所献,甚至连那封射出的书信,也是他亲手所写。
比他在太学里做的那些文章,可是过瘾得多!
通过望远镜,他们可以在山岗上清楚地看到,有军士将信件送入了高丽人的中军大帐。
高丽人的中军大帐之中,李资谦看完书信,将信传给众人,面上露出哂笑:“莫非是欺我不懂史么,竟然想仿佛淝水故技,要我先退兵,让出决战之地来!”
这封信是一封邀战信,文辞飞扬,但核心只有一件事情,让高丽人的大军后退两里,腾出战场空间,双方进行决战。
过了好一会儿,信才传到拓俊京手中,看了信中内容之后,他断然道:“绝然不可,郡伯说的不错,这就是东晋在淝水的故技,苻坚上当,乃有惨败之事,我们可不能犯此错!”
他话才说完,心里就登的一跳。
环视四周,发现那些文官们,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高丽人对于华夏的文学历史有着某种异样的崇拜,故此,象他们这些上层人物,多能读华夏史书,对淝水之战并不陌生。
淝水之战前秦战败的原因,苻坚的骄傲是一方面,但当前秦军队后撤时,若不是混杂在其后军的朱序等扯后腿,东晋未必能胜得如此快。
朱序曾是俘虏。
拓俊京也曾是俘虏。
虽然朱序原是晋人,被前秦所俘,而拓俊京则本来就是高丽人,但两人毕竟都曾是俘虏。
谁知道,拓俊京在被宋人俘虏时做过什么事情呢,毕竟传闻说,当时他投降得非常干脆。
此时拓俊京心里直骂娘,自己为何就忍不住,非要多嘴。
胜负之事,与他何干!
“看来宋人已经技穷了,只会用这种手段,宋人有一寓言,刻舟求剑,想必诸位都知道。他虽然想以东晋故伎对我,我却不是前秦苻坚!”大帐中沉默了会儿,有人出来说道,算是给拓俊京解了围。
“这厮是郡伯心腹,最惯常揣摩郡伯心意,他这样说,大约郡伯是想允了宋人的建议?”拓俊京心中一凛。
“郑克永,你仔细说说。”李资谦道。
郑克永揣摩李资谦心意,知道他既受不得耽罗岛上荒僻冷清,又担心朝廷中出现问题,因此急于速战。他开口道:“前秦号称八十万,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哪里比得上我们上下同心?前秦苻坚之下,人人都欲其败亡,哪里比得上郡伯尽得军心?苻坚骄纵,故有所失,有其前车之鉴,郡伯又怎么会犯同样错误?”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连连点头。
郑克永又道:“而且贼在寨中,攻之甚难,出来野战,胜之极易。贼人欲施东晋故伎,却被我们看破,此正是他自取灭亡之道也!以卑职所见,我军可退一里之地,但要明告诸军,此非败退,而是蓄力待发,与敌野战!”
这番话,甚和李资谦之意。
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郑克永说的并没有什么破绽,不过郑克永也是文官,他终究有几分担心,因此再向帐中武将询问。
也问了拓俊京,拓俊京默然无语,说真心话,他觉得郑克永虽然不通军事,但这番说辞,却也头头是道。
“来人,将我的信射到宋人寨中去!”
既是商议已定,李资谦亲自写了一篇檄文,约定战期,然后令人将之射回宋寨之中。
片刻之后,高丽人军阵后撤了。
其实高丽人答应后撤,也是因为这种后撤对其没有什么影响,他们的大营在离涯月寨三里远处,只是将前军军阵向后挪挪,连大营都不会动。
就在高丽人撤退的同时,涯月寨中,宋军也开始鱼贯而出。
得知这个消息,李资谦亲领着诸军将领,来到阵前,举目而望。
当他看到出来的宋军穿着统一的制服时,脸色就微微一变:“这不象是山贼啊!”
若是山贼,其服饰肯定是五花八门,但宋人的军服却是统一制式,都为棉布所织。李资谦并不知道,这支军队背后的东海商会,拥有海外棉布的专卖权,以周铨如今的财力,给全军添上几套制式棉布衣裳,根本不算什么。
紧接着,李资谦又注意到,这支宋军行阵之时,令行禁止,所有人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塑出的一般。
当数千统一制服、动作如一的青壮,举着如林的长矛,扛着如城的盾牌,向着自己推进之时,那种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哪怕高丽人布出五个方阵,每阵足足六千人,后面中军大营中尚有两万机动兵力,人数几乎十倍于宋人,但这个时刻,他们也为之动容、紧张。
“这绝对不可能是山贼,这分明就是宋国官兵精锐!”
有人喃喃自语,而高丽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哪怕早有猜没,但如果事情真演变成高丽与宋两国交的战争,高丽人还是会觉得恐惧。
“慌什么,****,上回你攻寨失利,此次我准你戴罪立功,你带一阵人马,去攻下左边高坡,动摇宋军之阵!”
李资谦口中喝斥部下,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因此,他并未选择正面强攻宋军军阵,而是对着左面高坡上宋军的一处营寨。
左右两处高坡,各有一座宋军营寨,互成犄角之势,与主寨正好形成一个三角。若是高丽人直接攻击宋军主力,这两处营寨中的宋角斜里杀下,对高丽极为不利。
攻击此寨,正好可以调动宋人,让宋人原本整齐的阵型发生混乱。
李资谦这一选择,和那日拓俊京进攻灰岩寨的选择如出一辙。
他才下令,突然听得惊呼声响起。
几乎所有高丽人都注意到,涯月山上突然光芒大盛!
此时正值下午,太阳西斜,宋军面对太阳,而高丽人背对太阳,这样的情形对高丽人极有利。但是山顶上不知为何,却多出了数道金光,和太阳一般耀眼,看上去声势骇人。
但实际上,却是宋人在山顶上放了几面大镜子,将阳光反射到高丽人面上。
这等伎俩,其实没有什么用处,但却让高丽人心中生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涯月山上,周铨笑着向林灵素拱手:“道长精擅五雷玉书,请道长登台作法!”
林灵素这个时候脸上几乎没有多少血色。
就在方才,周铨将他带到说是要为他造道观的高处,然后向他请求,要他用五雷之法助宋人破敌!
林灵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他的所谓五雷之法,不过是一些幻术把戏,杀只老鼠都勉强,何况破敌?
若周铨一开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那么今日之战,有百败而无一胜!
“贫道……贫道……”
在京师之中,他可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但这一刻,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难道和周铨说,自己只会幻术与骗人,根本不通五雷之法?
“三日前起,我就斋戒沐浴,想来诚心足够感动上天,又有林道长妙法仙术,请雷部诸神替我破敌,应当能成吧。”周铨笑道。
林灵素咽了一下口水,正待拒绝,却见周铨身边卫士以手按刀,虎视眈眈。
其实未必真是对林灵素不怀好意,但这道人装神弄鬼多了,免不了疑心病重。
当下他苦笑道:“贫道勉强一试,若不能成,制置亦勿着恼。”
他解下头上道冠,披头散发,拔出腰间装饰的剑,口中念念有辞。
其实他心中却是在想着,应当如何脱身。
就在林灵素开始念咒之时,周铨向下做了个手势,然后,两个热汽球缓缓腾空。
这热汽球上,绘着五彩斑阑的怪兽,它从宋人军阵后升起时,高丽人微微有些骚动。
孔明灯他们见过,但巨大的热汽球却没有见过,就是李资谦,在那一瞬间也满心犹豫:“宋人究竟在弄什么鬼?”
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个大热汽球上,很少有人发觉,那两处高坡之上,宋人营寨之中,四具军械已经就位。
段铜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不过他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严格按照操典,开始下达命令。
在他面前,是两门青铜铸炮。
既然有了大量的铅,周铨如何会放过火炮这工艺相对简单、威力却极大的武器!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火炮都将是战争之王,也将是周铨手中最有威力的武器之一。他在到利国监之后,立刻就组织利国监的铁匠进行攻关,花费了一年左右时间,终于铸成可用的青铜炮。
这一次带到济州来的,就是他的全部青铜炮,一共八门。它们都是同样的标准,长四尺五寸,重五百余斤,可以发射五斤重的铁球,将之推送到两里之外!(未完待续。)
二二七、漫山土鸡
周铨留了四门炮在五国城,如果敌方分兵去袭五国城,也不会讨得好。另外还带了四门炮,将之预先放在突出的两座营寨中,为它们还修了专门的炮台。
要练出好的炮兵自然不易,周铨自己也只是外行,只能根据自己有限的一点知识来编操典。不过段铜等人,被挑选出来专门练炮,虽然还不能算是精于火炮,但严格按操典来不犯低级错误,还是能做到的。
因此,当高丽人的目光被那热汽球吸引时,轰的震天巨响响起。
周铨在涯月山上,原本是看着林灵素装神弄鬼的,听得炮响,他霍然转身,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战果。
巨大的炮声,让高丽人完全呆住了。为了便于野战攻击,他们原本都布好阵型,周铨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高丽人的两座军阵之中,出现了严重的混乱。
“距离一里左右,高丽人又如此密集,故此四发中二。”周铨心中暗想。
望远镜中展示出来的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五斤重的铁球落在人群之中,弹起来跳了跳,然后又滚出去五六丈。
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内,身体迸裂者、断臂折腿者,还有受其惊吓而跌倒在地者,足足躺下了十几号人。
更可怕的是这从天而降的杀戮所带来的恐惧。
直到现在,高丽人仍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本能地将这个与方才奇怪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响声和火光联系在一起。
原本准备攻击坡塞的****部,这个时候也停止前进。
他们在那里犹豫不决时,段铜领着炮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炮膛,然后重新装药、放入炮弹。
整个过程,段铜按照操演时的规则,大声报着数字,每一门炮六人合作,共用一百一十下,完成了新一轮发射的准备。
紧接着,就是用火绳发炮。
几乎与他们这里同时,另一组炮声也响了。
四门火炮齐鸣之下,震得人耳膜都嗡嗡作响。
这一次高丽人注意到,天空中出现了四个铁球,其中有两枚落入了空地,但另外两枚则再度轰入高丽军阵之中。
这一次造成的伤亡,比起上一回还要大!
而且有一炮正击中了****所部,他们离得最近,故此更容易瞄准。这个幸运的****,眼看着自己身边一名军官化为肉酱,血肉溅了他一身,然后在那炮弹动的轨迹上,又是一片筋摧骨折!
这一次高丽人总算明白,他们在受到攻击!
而且,这攻击是来自宋人,宋人用某种他们不知道的方法在攻击他们!
然后他们看到空中浮起的那两个“妖物”,开始向着自己这边飘过来。
若没有受到炮击,高丽人还能稳住阵脚,不至于被这两个飞空的“妖物”吓倒。但他们眼见着涯月山上“电光”闪动,然后一对妖物腾空而起,紧接着宋军之中旱雷声响,他们的同伴就被从天而降的死神打成肉糜,哪里还能不惧?
第三轮炮击,恰在此时轰来,经过前两轮轰击之后,第三轮炮击校正了目标,不但四枚炮弹尽数落入高丽军中,其中有一枚还幸运地轰在了高丽中军。
这一次,高丽军整个都开始动摇,几乎所有的军旗都倒转,向着后方退去。虽然不知道宋人用的究竟是妖法,还是某种秘密武器,但恐惧的本能,让高丽人想要往后撤一撤。
李资谦虽然没有被炮轰中,不过,他亲眼看到,就在离自己不过十丈的地方,残肢碎肉腾空而起,哭嚎声撕心裂肺,让他两腿战战,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妖法?”他瞪圆眼睛想。
却不知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他拿定主意,无论是战,还是撤,都需要他来做决定!
在他魂不守舍之际,第四轮炮击又开始了。
这一次,高丽人就不仅仅是动摇,他们完全乱了。
冷兵器遇上火炮,若不能接近,就是这种结果,哪怕再精锐再勇猛的部队,也都是同一个下场。
连着四轮炮击,主要目标,都是高丽的弓手。高丽人善射,而且他们的弓箭执有率,确实高过宋军。故此,乱得最凶的,就是这些弓手。
一向在战场上用射程给敌方带来死亡的弓手,如今却被人用射程完全压制,他们看不见敌人,只看到同伴死去,唯一能做的,就是退。
涯月山上,周铨放下望远镜,回头看了林灵素一眼。
此时这位风姿不凡的道士,满脸都是见了鬼的神情,手中的剑也不舞了,脚下的七星步也不踩了,呆呆愣愣地望着山下。
热汽球他在京师就见过,故此并不惊讶,他的目光,是盯在两处缓坡上,那也是周铨炮台之所在。
周铨微微一笑:“道长。”
林灵素根本没有听到,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
“道长,道长!”
周铨又唤了两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啊,啊,制置有何吩咐?”
“道长果然道法通玄,请来了诸部雷神,我改主意了,今后在这里给道长修建的道观,名为五雷观吧,道长觉得如何?”
林灵素一挺胸,正待吹嘘几句,但旋即泄了气。
他的五雷法,不过就是利用火药等玩出来的些幻术罢了。因此,他很清楚底下发生的事情。
周铨将火药化成了武器……他曾经看到过的那四件军械,便是使用火药的武器!
他是道人,不懂军事,但却也意识到,这开起了一扇新的大门,自此战争的局面,将会大不一样!
“制置……衙内,何必如此欺我……”他忍不住以手抚额,无奈地说道。
“借道长名声一样,防备讥谤之声罢了。”周铨似笑非笑地道。
在献析甲受冷落之后,周铨就明白,指望着新式武器来改变大宋的命运,那是不现实的事情。相反,他献出的武器,很有可能在今后变成对付他的工具。
既是如此,火炮这样犀利的装备,他自然要隐瞒下来。
对高丽人之战,他拿出火炮,一来唯有此,他才有以少胜多的把握,二来火炮在这个时代可是技术兵种,需要在实战之中磨练。
所以,他想方设法将林灵素从海州带到了济州,为的就是借这妖道之名。
至于林灵素会不会借这名声别有打算,周铨根本不在乎,只要熬过这几年,他的实力够了,便是给大宋朝廷知道他拥有火炮,赵佶又能奈他何?
他将目光,再度投向战场。
就在火炮射击的间隙,武阳已经发现了敌方的慌乱。
说实话,火炮声响时,武阳也有些震惊,而宋军这边,同样乱了一乱。但是好在他们当中的骨干,正是周铨的阵列少年。经过四年的培训,阵列少年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五百,而其中十六岁以上能够上战场的,也超过二百,这二百多人除了专门的炮兵,其余人也都曾经见识过火炮的试射与训练。
故此,他们充任军队的中低层骨干,牢牢地稳住了宋军阵型。
当武阳下令,升起了红色的战旗之时,他们齐齐喝了一声,然后阵型向前,开始推进。
这一声喝,成了压垮高丽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就混乱中的高丽人,见宋人如山如林般推进过来,因为没有有效的指挥,怯者想后退,勇者欲上前,这让他们的阵型更乱。
在这时,第五轮炮击又开始。
五轮炮击之后,为了防止炮膛过热,要稍冷却一段时间。可是高丽人并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宋人营中咱过五轮炸雷,然后他们队伍中就有人惨不忍睹地死去,虽然第五轮炮击造成的杀伤,并没有前两轮多,可是高丽人的队伍已然崩溃。
哪怕有数万大军,这个时候也成了漫山遍野的土鸡。
唯一还保持着阵型的,恐怕就只有拓俊京了。
但这次他手中只有两千兵马,拼命收拢,也只收住了四千余人,在他的督促之下,向着宋军迎去。
而此时,宋军已经连续攻破两阵,在他们身后,高丽人留下一地血泊与尸体!
“杀,杀,杀!”拓俊京声嘶力竭地喊着,若能稳住阵脚,弄明白宋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法,他觉得这一战,还有获胜之机。
“万胜,万胜,万胜!”宋人则在高喊。
双方轰然战在一处,高丽人原本听说,宋人只是一些山贼,军械不齐,但这一厮杀起来,他们才发觉,宋人的着甲率不低!
周铨原本准备献给赵佶的简易半身甲,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量产,水力冲锤的锻压下,只要有足够的钢板,就能造足够的钢甲。
故此,阵前的敢死之士身上,都着有钢甲!
至少在第一线,宋人的甲具,不比高丽人差,甚至还有些优势。这种情形下,高丽人只能堪堪挡住他们。
在宋人的压迫之下,拓俊京的军阵不得不缓缓后退,不过,这正合他意。只要退得有秩,不象方才两阵一般崩溃,那么他反而可以借助后退,化解掉宋军的锐气。
毕竟已经破了两阵,宋军的体力,现在最多只剩一半,再化解掉他们的锐气,接下来就是反攻之时了。
而且拓俊京注意到,虽然宋人坡寨中的雷声再度响起,但是,却没有轰击在他们交战中的人头上,而是在他们后方。
这证明宋人的那个妖法也是有限制的,至少会误伤其自己人,只要双方短兵相接,对方就敢乱用!
拓俊京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线胜机!(未完待续。)
二二八、丧胆
“稳住,稳住!”
拓俊京挥舞着腰刀,厉声喝斥,逼迫退下的高丽将士转身再回去接战。
他知道李资谦不通军事,故此在受到宋人妖术攻击之后,全军都陷入混乱中,未能及时收束部队,但李资谦身边的谋士部将中,却有通军事者。
只要自己能稳住,挡住宋人的攻势,那么李资谦就能收拢部分部队,哪怕向后稍撤,也可以重整齐鼓。他们在这一战中,也只是小败,而不至于使战局不可收拾。
经此一挫,或许李资谦能够采取他的建议,不再追求速战,而是围困耽罗,切断宋人的粮食与军械补给。
他打的是好算盘,可就在他这边堪堪稳住之时,另一端,一面大旗却树了起来。
契丹皮室军的大旗!
耶律勃鲁带领着那一千契丹人,及时赶到了战场!
他们原本是在与土人对峙,但按照周铨的部署,这边决战一开始,他们就要立刻抽身,根本不管土人,直接回师主战场,从侧翼攻入高丽人当中。
土人也有马,但无论是马匹数量还是骑术精湛,如何能与皮室军精锐相比。而且土人星主早就拿定主意,以保全自己实力为上,故此当他们赶到战场时,土人才刚刚拔营,准备尾随跟来。
契丹人的出现,带给了高丽人更大的恐慌。
此前就有传闻,说是宋人当中有一支契丹精锐,但是无论是李资谦还是拓俊京,都不相信这个。辽与宋是宿敌,他们怎么会联手,契丹精锐怎么会为宋人效力,一定是以讹传讹。
但现在,他们算是看到了!
不等高丽人做出应对,契丹人就已经从侧翼突入拓俊京阵中。
耶律勃鲁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但也是征战惯了的,故此一接近战场就意识到,拓俊京是唯一还有组织的高丽军队。
只要击垮这支部队,接下来就是追亡逐北了。
契丹人的突入,让拓俊京怒吼了一声。
不过他明白,大势已去,因此并未回身与契丹人交战,也不再试图阻挡宋人的攻击。
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撤走。
他双眼含泪,此前失败过一次,如今再度失败,他知道自己的下场肯定不会很好。
恨恨地向着山坡上望了一眼,宋人在那里用的妖法,是此战高丽战败的关键。
拓俊京之部崩溃中,武阳恰好与耶律勃鲁相遇,两人同时冷哼了一声,然后两支部队迅速分开。
耶律勃鲁看到了高丽大军中的帅旗,他将铁棍一指:“去抓了高丽人的大官!”
契丹人早就憋足了劲,闻言嗷叫,跟着他就又冲了过去。
武阳望着这支骑兵飞奔离开,再哼了一声,他虽然有马,但是此时也弃了马,与其余宋人一般,都是步战,故此不可能追得上契丹人。
“由得契丹人去抢功,咱们继续,杀散高丽人,莫让他们列阵!”
此时坡上火炮已经不再轰击,因为高丽人已经逃离了火炮射程。
段铜这才有时机抹了抹汗水,看着诸位同伴,大伙都被烟熏得满脸花纹,但每个人面上,尽是兴奋之色!
这是他们作为炮兵的初阵,此前无论是做什么,周铨都把他们保护得好好的,生怕他们有个闪失。为此,不少同伴都有些怪话,若不是周铨的威望压住,他们要承受非常大的压力。
但是此战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这次回去之后,看叶楚哥还有什么话说!”
“上回他还和我打赌来着,说我们只能放个响,这次非得让他认输不可!”
“可惜,咱们不知何时能回狄丘,否则得让他在狄丘酒楼请客!”
“何必回狄丘,五国城就有酒楼,我要吃大龙虾!”
众人七嘴八舌,难掩心中的兴奋,段铜也是一般心情。
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想到当初炸死乡间恶霸,想到第一次见到周铨。
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就近两年了。
“都清理好自己的事情,将炮衣罩上!”定了定神,这一战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段铜下达了新的命令。
高丽中军,李资谦带着亲卫,正在玩命地向后跑。
因为他们有马,所以已经将后面的步卒拉下老远,可是李资谦仍然不放心,时不时会惊恐地回望。
“妖术……妖术……”
他口中喃喃自语,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隆隆的炮击声。
不仅他如此,几乎所有的高丽官员将领,也都一个个失魂落魄。在决战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们原本自信满满,只觉得胜利可以手到擒来,故此还不停争功夺权。
但现在,他们只恨自己为何没有留在开京。
“倒……倒了,倒了!”
突然间,有人惊呼起来,此时众人都是心惊胆战,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他们六神无主。
回头望去,却是被他们抛下的帅旗,不知被谁砍倒,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数万人不可能挤在一起,战场之上局势混乱,虽然因为炮击的缘故,高丽人的诸军阵都在败退,但有的军阵还能勉强维持。
可如今帅旗一倒,这些勉强维持的军阵,也立刻溃散。
局面完全不可收拾,契丹人、宋人在后追赶,而逃命的高丽人则漫山遍野,象是无头的苍蝇。
机灵点的,就扔了兵刃跪下救饶,蠢一些的,就往海边跑,甚至往海里跳,仿佛他们可以游过数百里的海路,游回半岛上去。
当林灵素从涯月山上走下来时,如他在战前料想的那样,鲜血肥沃了土地,让这一片平地上的花草都更加妖艳了。
“明公……”
“明公!”
周铨骑着马,正准备向前行,突然有人奔了过来,拉住了他的缰绳。
正是白先锋与董长青二人。
两人的脸都因为兴奋而通红,他们喘着气,然后向周铨深深一揖:“明公,我二人服了!”
此前他们也看到过火炮,但根本没有想到,仅仅是四门火炮,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威力,甚至可以说,决定了这一战的成败!
在向周铨表达敬服之意后,白先锋霍然抬头,目光炯炯:“朝廷正在征讨西贼,若是西军之中,也有这火炮……”
“那我的脑袋一定会被砍下来。”周铨道。
他这回应,让白先锋愕然。
“火炮除了野战,另一个大作用是攻城。锐之先生,我在上元节后,曾经向朝廷进献胸甲,可惜,官家只对我去海外寻找仙山,为他求取长生不老药有兴趣,对胸甲却完全没有兴趣……以大宋之富,若是西军皆被钢甲,天下还有哪一支部队能与之抗衡,甚至京师禁军,能不能与西军抗衡都是问题。若是西军得了火炮,那京师的城墙还能拦得住他们么?”
白先锋呆住了,董长青也是愣住神。
他们二人只想着火炮的威力,却没有想过,周铨献上火炮,对周铨个人来说是福还是祸。
“这些想法,不是我的,是官家的。”周铨缓缓道:“连给西军全部配上板甲,官家都不情愿,你们认为,火炮会成为西军手中的利器,还是京师禁军的玩具?”
“故此,我献出火炮,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取代响鞭,在官家上朝之时轰鸣一声罢了……锐之先生,如柏先生,你们二位都在太学内舍时间不短,对此,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明公,若是,若是我二人将火炮之事说出去呢?”白先锋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忽然问道。
“也无所谓,反正林道长在,他会说那是他五雷玉书法召来雷部诸神的功劳。最多就是让官家再为雷部诸神立几座庙,找个由头封禅祭神罢了。”
其实未必如此,赵佶再蠢,也不会不用上火炮这样的军国利器。但白先锋与董长青原本就不是一般读书人,否则也不会弃太学生的身份不顾,跑到周铨手下来寻事情做了。他们思考问题,与普通书生不一样,琢磨了好一会儿,白先锋颓然道:“可惜,可惜!”
如果西军能装备火炮这样的利器,那么攻伐西夏时就会轻松很多,西军将士的伤亡,也会少很多。
“自古事情难以两全……唉,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只须庆祝胜利就好。”周铨在马上叹了口气,然后挥手与二人告辞。
这场决战,持续时间不长,前后也仅仅是一个时辰,高丽人扔下了数千具尸体,被俘者就有近两万,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胆气。
李资谦足足跑出了十里,听得身后喊杀声已经微不可闻,这才停下来。再看自己身边,已经只剩余百余骑,这让他惶惶不安,若是宋人追来,只靠着这精皮力竭的百余骑,他如何脱身?
才一担心,便见东面烟尘大起,紧接着,一队人马赶到。
李资谦催马就想逃,还是部下拉住了他的缰绳:“郡伯,是拓俊京,那边打的是拓俊京的旗号!”
来的确实是拓俊京,因为高丽人溃败得太过混乱,他算是少数还能保持建制的部队,逃得反而快些。撤离战场之后,又聚拢了一些逃兵,打听到李资谦的行踪,这才赶来接应。
他带来了近两千人,这让李资谦潸然泪下:“悔不听将军所言!”
“宋军有妖法相助,便是听了我的,也不过是一场败仗罢了……郡伯,还是先退回瓮浦吧,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的退路!”拓俊京多少有些怨气地说道。(未完待续。)
二二九、莫怕,莫怕
宋人绝对不会放弃到手的胜利,给他们喘息之机!
拓俊京的担忧是对的,契丹人在砍下李资谦的大旗之后,便又尾随追来。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是都为精锐,又是一人双马交替使用,只靠着拓俊京聚拢的两千多破胆之辈,根本无法阻挡。
他们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路败退,直向瓮浦。
幸运的是,战场离瓮浦并不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到了瓮浦外围。
到了这里,李资谦总算有些安心,想到此战的狼狈之处,他忍不住痛哭道:“不曾想今日会有此败,非是将士不英,实是宋人用了妖术……诸位,可有何法破解宋人妖术?”
到得此时,他的部将都已破胆,无一人有战意,就是拓俊京,也是满脸黯然。
那妖术太可怕了,只要落下,就是数十人十伤,唯一的应对办法,只有散开,可是散开之后,又如何面对宋军的坚阵推进?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退意,便是李资谦自己,也深悔不该为巩固权势,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不如向朝中求援?”一个蠢货怯生生地道。
谁都没有理他,朝中大半兵力都被调来了,再向朝中求援,那不就是摆明了向全高丽宣布,他们都是无能吗?
“拓将军,你是军中宿将,你应该有应对之策?”李资谦满怀希望地问拓俊京。
“唯有一策,收拢部队,守住瓮浦,等待时机,若有机会,断绝宋人的海路,同时令土人坚壁清野,饿死宋人!”拓俊京道。
听起来是一招妙策,可是细细去想的话,就会发现这其实是消极避战之策。宋人怎么会坐视他们收拢部队,还有土人,在亲眼见到高丽人的大败之后,土人对高丽仍然会向以前那样忠诚?
但这个时候,拓俊京的话语,算是让众人看到一线希望。李资谦想着要重振士气,当即一笑,正待说话,然后呆住。
瓮浦港口,原本停泊了高丽人大大小小百余只船,如今却是一片火光!
“金富轼罪该万死!”李资谦惊怒交加!
若是船只都被烧掉,莫说饿死宋人,先被饿死的就是他们!
而且李资谦内心深处,也觉得耽罗之战难打了,想要寻个机会返回开京,船被烧掉的话,他如何回去?
“郡伯勿忧,金富轼手中有足够兵力,就算是有些乱子,也不会有大碍!”拓俊京也是大惊,不过今日一战,他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所以不在乎再加这一次。
定了定神,李资谦派人上前打探,他担心港中有变故,故此不敢立刻接近。过了会儿,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还带来了金富轼的信使,港中的乱局并不大,一伙宋军突然袭击,在港口放了把火。
虽然烧了些船,但总体上损失不大,即使是船,也只是烧了十余艘。
不过,也正因为这支宋人偏师,所以金富轼未能出兵及时接应。
听得这里,李资谦的心算是放下来:“那支宋军呢,有没有将他们灭了?”
“他们乘了土人的渔船混入港中,放火后就逃走,我们追之不急,又恐瓮浦有失,故此让他们走了。”
李资谦完全忘了方才自己还大骂金富轼之事,以手抚额道:“瓮浦虽然不大,可是有海港有矮墙,足为屏障,金公立下大功,我必有所表示!”
他们依托瓮浦,收容败兵,陆陆续续倒是收得万余人马。只是李资谦征伐涯月山时,带去了六万人马,如今只有不足三分之一归来,让他底气越发不足。
此时天色已晚,瓮浦矮墙之上火把照彻长夜,等到子时,外边乱哄哄的又有许多人来。初时李资谦以为是自己的溃军找了回来,但仔细一看,却发觉是土人的兵马。
见是土人,李资谦便气不打一处来。
拓俊京已经给他分析过了,当初若不是土人放任契丹人过来,战局还有稳住的可能,他们即使不能获胜,也只会是一场小败。
故此,李资谦早就将此事失利的原因归结到两条上:第一条是神对手,敌方能施展妖术;第二条是猪队友,己方的土人部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亲上城头,向下喝问道:“郡守何在,为何不亲来见我?”
“老爷,星主他不幸,已经沦入宋贼之手了!”
底下的答话让李资谦一愣,他令拓俊京前来认人,倒是认出,说话之人乃是耽罗的一位贵人,权位颇高。
确认来人没有问题,李资谦正要放人入城,却被拓俊京劝住:“郡伯,土人不可信,若是其中混入奸细,瓮浦就难守了。况且瓮浦本来就只是一个小港,我们大军都是驻在外边,哪里还有多余的地方收容这些土人?”
李资谦悚然一惊,拍了拍拓俊京的肩膀:“若不是你,几误大事……拓将军,此次若能获胜,今后我必视你为我的左膀右臂!”
拓俊京苦笑了一下,获胜他是不想了,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他可以想见,到此时宋人都没有出现,就是在收拢俘虏。随李资谦出征的六万人,恐怕有一半成了俘虏。
果然,次日大早,小队的契丹骑兵就开始在瓮浦周围打转,城外的土人完全慌了,几乎不顾一切,向着城中冲了过来。高丽人喝斥不住,慌忙禀报给李资谦,李次谦大怒,下令杀人示威,这些土人才变得老实些。
但到中午时,宋人出现了。
与宋人一起出现的,还有高丽俘虏。足足有五六千高丽军士,如今失去了兵甲,在宋人的驱使下,开始在瓮浦外搬石垒土,似乎是想砌一道外墙,将瓮浦围住。
李资谦莫明其妙,不知道宋人是何打算。
但渐渐他现不对,宋人逼俘虏垒的并不是围墙,而是两座高台。
高台距离瓮浦不足一里,在两者之间,还拥聚着大量的土人。土人们也不知道宋人要做什么,都在那里观望。
高台垒起之后,又竖起了一根旗杆,很快,旗杆上吊起了一人。
正是耽罗星主!
土人们有的放声大哭,也有跪地叩首的,唯独没有回头去与宋人拼命的。
他们的哭嚎声响成一片,让原本新败的高丽人同样惶恐不安。
就在这时,高丽俘虏中的数十人被驱赶到了阵前。
“兄弟们,大宋与大辽联手,两家上国决意处置耽罗,非我们高丽小国可以阻挡……”
“十五万大军烟消云散,如今就只剩余你们了,还不速速擒了李资谦等,莫非要等宋人再动用仙术,被天雷打成齑粉么?”
“还想不想回故乡,想不想活着见自己的妻儿老少?”
“你这在里为李资谦送死,你老父幼子却在家乡被人欺凌,你妻子女儿却在家中被人****!”
这数十人都是嗓门大的,虽然隔着老远,但他们的呼声,还是传到了城头。
别人是什么反应没有看出来,但李资谦却是心惊胆战,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个汉人的成语浮现出来。
四面楚歌。
不用问,在瓮浦的其余方向,也同样有高丽俘虏在这样大叫。
昨日的惨败已经让残余的高丽部队失去了斗志,哪怕他们还有两万余人之众,哪怕他们仍然比宋人要多,但只要一想起宋人那可怕的“妖法”,再勇武的高丽人也失去了斗志。
“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旁边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完全不顾及李资谦了。
“莫怕,莫怕,没有什么好怕的,宋人人少,他们无法攻城,若是他们胆敢……等一下,那是什么?”
李资谦口中正在安抚人心,突然间,他失声叫了起来。
因为在另一座俘虏垒起的高台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排人。
哪怕隔着这么远,眼神好的,也能看出这排人穿的是道袍。
这群道士也不知捣什么鬼,在那高台上手舞足蹈,一件件法器被人搬上去架了起来。
“妖术?”李资谦喃喃道。
所有高丽人心中,都浮起了这个念头。
道士总是和妖法联系在一起,在高丽同样如此,道教对高丽的医术等影响甚大,甚至到了后世,他们还窃取道家符号,充当自己的国旗。此时高丽人看到一群道士出现在高台之上,立刻联想到昨日导致他们惨败的事情。
不过好在天色很快就晚了下来,虽然肯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可在高丽人想来,宋人不可能夜间攻城。
李资谦也不敢回中军大帐,他在城头将就着躺下,身边有百名侍卫,却仍然不觉安心。
迷迷糊糊中熬到了子时,突然间,听得又是地动山摇的震响!
这声音来源,正是白天里宋国道士作法之处,而且那个位置,还有通红的火光闪动,仿佛是雷火从头而降一般!
李资谦惊得滚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敌袭”,但却被拓俊京一把按住。
火把照耀下,拓俊京的面孔有些扭曲。
连李资谦都吓成这模样,可想而知,城中的将士,城外的土人会吓成什么模样。
特别是那些土人,他们面对可怕的宋人,会如何去做?(未完待续。)
二三零、负心之国
营啸!
土人原本就是被强征来的,根本没有受过什么训练,昨日的惨败,让他们本就失魂落魄,夜间再听到炮声响起,顿时发狂营啸。
他们不知往别处去,只知道若能躲进瓮浦城中,自然就有高丽上国的士兵护着,因此第一选择,就是向瓮浦冲入。
高丽人虽然连连斩杀,却没有什么效果,反而激起了土人的凶性:“不让我们活了,那你们也别想活!”
原本不敢反抗的土人中,竟然有人动手,夺了高丽人的兵刃,然后反手杀向高丽人。
瓮浦所谓的城墙,只是矮墙,一跃可上,当土人开始反抗时,城上各处就全是混乱。
更有胜者,一处城墙在轰隆声中崩坏,土人们从城墙缺口处涌了进来。
而高丽人此时也已经破胆,那隆隆的炸声,还有城墙突然崩坏,让他们都联想起白天看到的高台上宋人道士作法的情形。
“天罚!天罚!”
“糟了,这是老天怒了!”
四面八方,又都是高丽语喊出来的话,因此高丽士兵完全失去斗志,他们节节败退,很快退到了码头区,然后纷纷抢船。
土人也跟着到这里,同样抢着上船,在这混乱之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有人点燃了火,大火从船上蔓延,直接烧到了城中。
还在城头上的李资谦目瞪口呆,然后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他情知局势难以收拾,唯一的出路就是逃。
但此时地震山摇的呼声再响,却是宋军借此机会,发动了进攻!
城中火势极大,李资谦拼命逃跑,却听得身后有土人大叫:“擒了高丽人,送与宋人可以活命!”
他心中一凛,到这危机之时,土人果然不可信,他们反水了!
更让他惊恐的是,有土人指着他大叫道:“那个骑黄马的,是高丽大官,擒了他,宋人那有大大的富贵!”
顿时有土人拥上来,这些土人与宋人交战时没有胆子,可这个时候打起落水狗来却积极的狠,七手八脚,眼看就要将李资谦从马上拽下。
幸好这时,李资谦的亲卫终于赶了上来,一顿乱刀,将这队土人杀散。
亲卫武将见李资谦模样,才想出言安慰,李资谦一把拽过他:“我们换匹马。”
那亲卫武将愣了愣,然后也听得周围土人在大叫“捉骑黄马的”,他才明白过来。
“郡伯……”
“我脱身之后,必然不忘你今日之功,你的富贵包在我身上了!”李资谦一边叫,一边将那亲卫武将推下马。
亲卫武将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资谦骑了自己的灰黑色马。
李资谦上马之后,继续向着码头处奔,不过这时,却听得土人们的叫声又变了。
“擒住那戴高冠者,他是高丽人大官!”
李资谦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了一名卫士头上,那卫士连哭都没来得及,就看到李资谦又跑了出去。
“高丽大官丢了帽子,披头散发的就是,活捉他,勿让他跑了!”土人眼尖者又叫了起来。
李资谦怒了,为何土人眼力就这么尖,为何自己戴没戴帽子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下跑到一处黑暗中,他从身边一个卫士头上,又将卫士的盔甲摘下来套在自己头上,这会儿跑出来,再听得土人叫嚷时,却是“那个高丽大官去哪儿了”。
他心中稍安,可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卫士了。
他方才一路行来的做法,实在是让卫士寒心,更何况黑暗与混乱中,稍有分心,就会丢了人。
李资谦见身边只剩寥寥数人,他不敢耽搁,眼见码头在望,突然间,斜地里一队土人跑来。
夜晚又在城中,马匹跑得不快,而且这队土人出现得又突然,他们将李资谦等截住,七嘴八舌地问“高丽大官”何在。
原本李资谦都绝望了,发觉这些土人竟然不认识自己,那种重入生天的感觉,让他浑身发抖,竟然生出急智来,指着后面叫道:“那骑黄马、戴高冠的便是,就在那边不远!”
土人们听闻有高丽高官,这个时候便顾不得他们这些“小兵”,竟然真弃他们不顾,去争夺高丽高官了——眼见马上就要换新主子,总得拿点见面礼讨新主子欢心。
如此一来,李资谦总算脱身,但到达码头,他又直跺脚道“苦也”。
这般混乱状态中,码头停泊的船不是出航,就是被火烧了,他到这里时,却连艘小船都没有!
正惶急中,却听得有人大叫:“郡伯,郡伯,来这边!”
叫的人乃是郑克永,他倒是先跑了,带着亲兵,夺了一艘船,只不过他动作还是慢了些,迟迟未能出港,此时看到李资谦,顿时大叫起来。
那船又靠上港口,片刻之后,李资谦登上船,终于逃出生天,让他几乎放声大哭起来。
七万大军,号称十五万,如今已经灰飞烟灭了,他此时再无别的想法,只有活着回到开京,想办法面对政敌们的攻讦。
瓮浦的乱局,虽然是周铨一手推动的,但形势发展之快,也让周铨吓一大跳。
将土人赶到瓮浦来制造混乱,乃是董长青献出的计策,不过土人直接用营啸把高丽人吓跑了,这完全出乎周铨的意料。虽然听得土人营啸的声音,宋军也发喊怒吼,仿佛是要进逼,实际上却只有高台上的火炮还在轰鸣。
到得后半夜时,有土人头领前来求见,周铨才知道瓮浦城中的详情。
“高丽人登船逃走,不过因为出港时彼此拥塞,又有人放火,致使大量高丽人落水淹死。”
“李资谦在乱军中不失下落,不过,逮着了一个高丽大将。”
这个倒楣的高丽大将非是旁人,正是拓俊京。
当他被推到周铨面前时,满脸苦涩之色。
“这位就是上回逃走的拓将军,原本以为无缘相见,不曾想还是见到了。”
拓俊京被摁倒在地,头也不敢抬,正在这时,听到了清朗的声音响起。他忍不住向上瞄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虽然高丽人通过土人,也窥得几分宋人的虚实,知道所谓的济州总督并不是宋人最高官员,最高官员是位年轻的宋人。
但眼前这位,也年轻得太过份,让拓俊京忍不住生出嫉妒。
莫非在大宋,这么年轻的人就可以出人头地独当一面,而自己在高丽却只能忍气吞声,受李资谦这样的蠢货摆布支使?
然后拓俊京第二个印象,就是眼前少年俊美得不象凡人,宛若神仙。
再想到宋人竟然可以请来仙法妖术,拓俊京悚然。
“阁下……阁下是谁?”他喃喃问道。
“华夏东海商会会首,周铨。”周铨笑着道。
商会会首?
拓俊京当时就呆住了,东海商会的名头,他在高丽也听说过,毕竟这一年来,东海商会有关系的海商,将不少货物卖到了高丽和日本。
但区区一个商会,哪里有有几千军士,甚至还可以使用妖法?
周铨旁边的白先锋咳了一声,缓声道:“东海商会乃是大宋经略东海而立,商会共有九家知事,其实包括当朝宰相、边军宿将、沿海制置——总之,你只要知道,我家公子有权处置东海一切事务,包括你这小国生死存亡,都在我家公子一念之间即可!”
拓俊京闻言心中生怒,忍不住道:“当初隋炀帝也曾这样说,结果他身死国灭,唐太宗也曾这样想,结果被射成独目!”
隋炀帝之事,周铨倒是知道,但唐太宗征高丽,被射成了独目?
周铨还没听说过这等事情,满脸惊讶地看向左右,拓俊京则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点自信,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
“首先,别乱认祖宗,唐太宗征伐的是高句丽,与尔等高丽,原非一国。尔等乃新罗余孽,三韩贱种,不过是扶余治下奴婢,一朝得志,便欲冒认先辈,僭称贵胄,令汝等真正之祖先不得血食,也令如今居于江淮之地的高句丽真正后裔蒙羞。”
周铨莫明其妙之时,旁边有旧读书人的好处就来了,董长青挺身而出,张口就来,直说得拓俊京面色灰败,气焰不再。
“然后,当初高句丽打得汝等先祖新罗狼狈不堪,数向大唐哭告求援,唐乃征高句丽,为汝等复仇。后来百济与倭国勾通,入侵汝祖新罗,汝等又败不能敌,乃请兵于大唐,于是有白江口之战,大唐破倭,为汝等存亡续绝,苛延命脉。汝国不知恩义,反而侮蔑对汝国有恩之唐太宗,此等负心之国,无耻之种,还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
“这……这不可能,我国史中所言并非如此……”拓俊京叫道。
“蕞尔之国,何谈信史?”
说到这里的时候,董长青的下巴几乎抬上头,是用鼻孔看着拓俊京,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原来哪些……看来这新罗余孽、三韩贱种,忘恩负义乃是自古以来的事情啊。”周铨笑了一声:“既是如此,那么……有些事情,我也不必留手了!”
他说此话时,轻描淡写,但是不知为何,拓俊京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留……留什么手?”(未完待续。)
二三一、十条条约
周铨对历史的大脉络有所知,但对一些细节知之不详,比如他知唐太宗曾征高句丽之事,也隐约听说过白江口之战,但对其背景、细节则不甚了解。
可从董长青口中得知更多的历史细节后,他再后自己另一世见闻所应证,恍然大悟,无论乎另一世无数华夏英烈在半岛上流血牺牲,换来的却是背叛,而且不是一次两次的背叛!
更有甚者,所有的抚慰、支持,换取的只是这个半岛国家对华夏领土的觊觎,对华夏海疆的贪念。
原本周铨还想要对着日本最先施展自己的计划,现在看来,对高丽也用不着客气。
“拓俊京,我这里有一份文书,你看一看,看完之后做决定,是否作为我的使者,将之带回开城。”周铨道。
然后白先锋笑吟吟拿出一卷纸,递到了拓俊京面前。
拓俊京跪在地上,就着火把之光,看完了这纸上的内容。
其实只看到内容的十分之一,他就呆住了,知道这纸上的内容,他绝对不可能答应。
“这……这……这是欲灭我国乎,你们不是来自****上国,仁义之邦么?”
“我的仁义,换来几百年后你们又编排我,说我被你们射瞎一目么?”周铨冷笑。
“这不可能……这位公子,我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些。”
自然不可能答应,这卷文书中密密麻麻罗列了十余条条款,第一条就是令高丽开海,高丽任何一座港口,都必须对大宋东海商会海船开放,许其自由贸易、停泊、补给;第二条令高丽在其四座港城中设置租界,租界内允许大宋东海商会商人定居;第三条凡是大宋东海商会货物,高丽不得私收关税,须与东海商会协议;第四条东海商会所属在高丽享有治外法权,若有违法之举,须有东海商会代表在场,得其许可,方可审判处刑;第五条则是高丽各级官吏,都须给予大宋东海商会各种方便;第六条高丽许东海商会在高丽开办道观、学校,并给予各种方便;第七条高丽许东海商会在其境内勘探矿藏募人开矿,并给予各种方便;第八条高丽每年须向东海商会平价出售粮食,以宋钱折算价格,数量不得少于五十万石;第九条东海商会有招募高丽男女为工之权,高丽朝廷不得阻挠;第十条高丽女子有愿嫁与东海商会者,其朝廷、亲族、父母,皆不许阻拦。
说白了,这就是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便于东海商会向高丽输出商品,同时搜刮高丽的各种物产,甚至包括其人口。
这些条约,放在任何一国,都不会轻易签订,更何况拓俊京只是高丽的一员败军之将。
“为何不能答应?”周铨道。
“此事莫说是我,便是李郡伯李资谦,也无权答应,若是……若是拿到朝廷公议,必是被骂作丧权辱国!”
“丧权辱国总比亡国要好。”周铨森然道。
听周铨说到这,拓俊京闭嘴不语了。
“或者你以为我是危言耸听?”
“高丽虽非大国,亦有两千里江山,民户百万,带甲数十万,阁下只是小胜一场,欲亡我国,绝无可能!”
这番话倒是说得凛然,周铨微微垂着眉,然后笑道:“你且听听我方才说的不必留手的意思。第一,我要怂恿女真人征伐高丽,令高丽北部,尽成战场。”
“这不可能,你如何能与女真人……与女真人勾联?而且女真人如何会听你的?”
拓俊京脸色骇然,他是与女真人交战过的,当然知道女真人的狡诈凶狠,若女真人真的被挑唆得大举南下,那么高丽所承受的压力,将会极其可怕。
“我能调来契丹皮室军,你觉得我会没有办法与女真人联络?女真如今作乱,大辽征伐之下,他们当然愿意有个地方可去,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你觉得在大辽、高丽之间,哪个柿子比较软?”周铨冷笑起来。
沉吟了好一会儿,拓俊京又道:“那又如何?”
“我此战中,擒获高丽俘虏近四万人,这些都是高丽精锐,我会将这些人全砍了,这样一来,高丽兵力大衰,劳力不足,又有女真在北,不得不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其国必生内乱,你说对不对?”
这手段既残忍又狠毒!
拓俊京完全被周铨描绘的情形吓住了,一次被杀四万,而且都是高丽精锐官兵,不仅仅让高丽的边防更为空虚,要弥补这缺失,也会让高丽百姓承受更大的苦难。
那时,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我还有第三步,你记得么,上回取济州岛时,有日本人来,我会招募日本人,以其为海匪,骚扰高丽东部海疆……想来债多不愁,那个时候,高丽朝廷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吧?”
拓俊京可不知道,周铨最厌恶的就是日本人,比厌恶高丽人还甚。有钱可赚的情况下,周铨会利用一下日本人,但他下一步计划,就是日本丰富的金银与铜矿。
可以说,日本才是周铨殖民的重中之重,最初时是它的贵金属资源,待此开发完毕之后,日本的人口,同样也是一种资源。
故此,听得周铨连日本人都要用上,拓俊京悲愤地道:“你不能如此,倭人狡蛮凶残,你若如此,必受其害,况且我高丽是大辽属国,又向大宋年年朝贡遣使,大辽与大宋,绝不会允许你如此!”
周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我的谋士似乎告诉过你,大宋东海商会的知事当中,可有宰相、有亲王、有宿将,现在我再告诉你,东海商会的合作伙伴之中,有大辽的公主、大将,还有大辽天子本人……要不然,皮室军如何出现在济州岛上?你觉得,你到大辽、大宋去哀告,会是什么结果?哦,对了,本人还是大宋海州沿海制置使,正合处置高丽、日本事宜,或许你高丽来的使者正好遇上本人。到那时,本人会如何说?‘堂下所跪何人,为何状告本官’?你觉得我这般说如何。”
拓俊京目瞪口呆,然后愤然道:“我从未见厚颜无耻若君者!”
周铨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你在高丽,放眼过去,皆是厚颜无耻胜我百倍者!”
随着他这句话,自有人将拓俊京带下去。
这只是第一次与此人打交道,周铨不怕高丽不屈服。他方才说的种种手段,也绝不会因为此人是否屈服而有所改变。
“明公,当真要逼迫高丽人签此文书?”拓俊京被拖走之后,董长青上前问道。
方才的文书,是白先锋所写,他也有润色,但是全部内容都是周铨所拟,里面有些条文,董长青初看时只觉得过分,但深思下去,却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暗含着极大的用意。
可以说,这些条文若是被高丽朝廷签署,接下来就将是大宋对高丽的蚕食鲸吞。
“自然是要签的,高丽的木材、药材、矿产,我们都需要,除此之外,高丽还有一样物产,正合大宋所需……粮食!”
周铨真正急切要从高丽获得的,就是它们的粮食。
济州岛也产粮,但是周铨准备将此地当作畜牧业基地,特别是用来养马,这种情形之下,粮食肯定会不足。从大宋购粮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不过周铨也担心从大宋购粮太多,影响过大,会受制于人,因此从高丽搜刮粮食就是他的最佳选择。
若是使用青鸟号这样的快船,高丽到济州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完全可以通过购粮保证岛上十万甚至二三十万人的粮食来源。
“说起粮食,明公,此次缴获粮食已经出来了,明公是否要去看看?”
周铨当然要去看!
高丽人号称是十五万,实际上来了七万多近八万,准备了半年的粮食,虽然战争中颇多损耗,特别是有些粮食还在船上,但被宋人缴获得得还是有许多。
他们崩溃得太过突然,混乱之中只顾逃命,完全没有有效指挥,加上周铨特别点了粮食的事情,故此,当周铨看到装得满满的十座粮库时,也忍不住笑逐颜开。
靠强征土人的粮食,无法持久,现在有了这十库粮食,足够两万宋人支撑一年了。
“有如此多之粮,又拥有人数之众,高丽总帅果然是不通兵法,否则凭借舰船切断我方补给,凭借人多筑墙围困我方,胜负之数,或许未定!”在这堆积如山的粮食面前,哪怕已经来看过一次,董长青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你拿何物与我方火炮相抗?”白先锋满脑子还是火炮,听得此言问道。
董长青哑然,确实,只要火炮在手,他们可谓立于不败之地,高丽人想要围困他们?也得问问火炮是否同意!
“当初,明公曾给我说过一个观点,汉唐能够压服四夷,使得诸方宾服,靠的就是武器领先对方,如今我大宋又拥有火炮这种利器,当真是幸甚,幸甚!”白先锋想起周铨曾提到过的唯武器论,又忍不住赞道。
“我倒觉得,最重要的并非武器,而是明公在利国监、在海州的布局,这一门火炮,就重达近五百斤,这可不是石头木料,而是铜,五百斤铜!若无足够财力,哪里能用五百斤铜去铸一门炮?”
二人说到这里,相视一笑,并未因为意见不同而有什么芥蒂。
“除了粮食,再看看我们有别的什么收获吧,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呢!”看完粮食,周铨也有些兴奋地道。(未完待续。)
二三二、高丽国王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话确实说的不错。
上回夺取济州岛,黎清对周铨说有惊喜,是因为扣除各种开支之后,他们所获财物,价值在二十万贯以上。对于东海商会来说,第一次行动就有这么高的收入,算是一场开门红。
但上回只是对穷得叮当响的土人,这一次对上的可是高丽官兵。
高丽运了七八万人到济州岛来,就不算周铨已经欢喜过的粮食,备来准备充作赏赐之用的布帛、金银、铜钱,数字就已经让十余名负责计算的帐房欢喜不已。
董长青拉着白先锋来到这边,看着这些少年清算账目,算盘在他们手中噼叭作响,忍不住小声道:“明公志向非小,这些少年,个个都是人才!”
“都不读圣贤书,不研经义,放在朝中诸公眼中,不过是账房之才罢了。”白先锋略带讥意地道:“不过到了明公这里,才知道,唯有这些本领,才真正可用,你我二人这般,实在有些多余啊。”
他们原本以为,投在周铨幕下,肯定能够大展身手,立下不凡的功业。但如今跟着周铨混了好几个月,这时他们才发觉,自己虽然自诩饱读诗书精通经义,可做起实事来,未必比得上周铨身边的阵列少年。
他们的唯一长处,恐怕就是写写文章了。不过这二人思想倒是开通,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反倒觉得眼前一亮,自己或许又找到了新的学习方向。
在见过火炮威力之后,更是如此。
“算出来了,以两个月前京师物价折算,所获金银、绢帛,可折算成十五万贯!另有铜钱,是高丽小钱,折成铜是一千三百斤,可以铸两门火炮!”
高丽自己铸的铜钱,质量很次,只能充当原料回炉铸炮,不过金银绢帛能值十五万贯有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还有甲胄兵器,这些是大头,那些甲若能出手,足可以换成数十万贯钱,百万贯也有可能,兵器稍便宜些,但也能折成十余万贯,另外,缴获的高丽马匹、牲畜,几十万贯是往少里算的。”白先锋低声对董长青说道。
董长青眼睛顿时瞪圆,这岂不是说,打这一仗,缴获之物,价值可能超过两百万贯?
“两百万贯?”他忍不住就吸着冷气问道。
“你还没算粮食,还有船只,另外,还有更重要的是人,这些人嘛,估计还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卖人?”董长青咽了口口水,身为儒家门徒,对于人口贩卖之事,感觉还是有些不妥当。
白先锋义正辞严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明公是那种贩卖人口之人么?明公心怀慈念,觉得让这些高丽人与家人离散,实在是不该,故此问计于我,我给他建议,令高丽出钱赎回,一个普通士卒,只需十贯,一个低级军官,需三十贯,以此类推,我算了一下,总共俘虏的高丽人是三万四千余,折算起来,可以换取赎金六十至七十万贯!”
“还……还带这样?”董长青可不知道白先锋何时提出过这样的建议。
“那是自然,这是明公仁德,否则将这些高丽人砍了脑袋筑成京观,也不是不可以!”
“高丽朝廷会同意?”
“同不同意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若不同意,行不仁之事者是高丽朝廷,与吾等无关,明公正需要一批人充任苦力,筑路建港,这种只要给碗饭吃便可往死里用的劳力,多多益善!”
白先锋的厚颜让董长青对自己的这位朋友刮目相看,他只能挑着大拇指向白先锋表示自己的鄙视。
高丽朝廷所在的开京,也就是开城,因为松树极多,又被称为松都。在其中松岳山南,便是高丽王宫。
如今高丽的国王王俣不过是中人之资,喜好马球,因此常在王宫升平门与神凤门之间的球庭观看球赛。只不过,随着足球之戏的传播,他如今在看的,并不是马球,改成了足球。
陪同他一起看的,还有辽国的使臣。
若是周铨在场,也会认识这位辽国使臣,正是曾与他有过口舌之争的耶律术者。
原本耶律术者也卷入了耶律章奴之乱,但他侥幸脱身,还充当使臣来到高丽。这却是尝到榷城甜头的辽国,意欲与高丽也办一座榷城,最好能如同对夏一样,转卖宋国物产,好从中赚上一笔。
同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与高丽夹击声势越发浩大的女真人。
在耶律术者身后充任副使的,同样也是周铨的熟人,耶律大石。
“二位上国使节,觉得我国足球,尚有可观之处否?”对着耶律术者与耶律大石,王俣不敢怠慢,笑着问道。
“还好吧……”耶律术者并不是很喜欢足球,因为这玩意儿是周铨带到大辽的,一想到那个宋国少年使臣,他就觉得自己蒙受了羞辱。
“不知这些球手,若与贵国相对,胜负能有几何?”王俣又问道。
王氏高丽对于臣伏于辽国,一直是心怀不满,比起辽,他们更向往宋。
但辽国兵威,可比宋国的仁义要有威力得多,所以他们就算是与宋通使,也只敢自称为大辽属国。
只是暗地里,总难免有些比较之意。
“差得太远了。”不等耶律术者回应,他旁边的耶律大石就已经抢先开口。
“哦,不知贵国与大宋的球队,又是孰强孰弱?”
“这足球之戏,本是宋国顽童所创,乃是小伎耳!若是沉匿于其中,则玩物丧志,岂是大国所应倡者!我辽国引入足球之戏,聊充娱乐,如同歌伎伶人一般,何必去与宋人争此强弱胜负?孰强孰弱,由来只看兵甲,岂看足球之戏!”
耶律大石同样看周铨不顺眼,哪怕周铨提出的榷城盟约,确实给辽国带来了实在的好处,但在他心目中,周铨仍然将是大辽最危险的敌人。
甚至远比宋国那些所谓的名将世家更为危险!
他向来自诩君子,可看到连偏僻如高丽者,也在流行周铨所创的足球戏,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批了几句。
王俣听了一愣,他虽是中人之资,却不是傻瓜,“宋国顽童”之说,让他想起自己派出的使节曾经回禀的事情。
“不知副使所说的宋国顽童是何许人也?”王俣有意问道。
然后他看到这两位高高在上的辽国使臣,都露出了仿佛吃进苍蝇一般的神情。
“副使?”王俣又道。
“听闻贵国耽罗出了些事情,如今大军远征,贵王还在挂念足球之事?”耶律术者终究是善辩之士,开口说道。
王俣正待答话,突然间听得外头一乱,然后竟然有哭声传入,他眉头一皱:“何事喧哗?”
“是国舅归来……国舅回来了!”有侍卫在外看了眼,然后颤声道。
王俣心里猛然一跳,若是好消息,怎么会有哭声?
他强自镇定,笑着对二位辽使道:“国中有些琐事,还请少坐失陪。”
“不知我等可否旁听?”耶律大石嘴角往上一翘。
“鄙国小事,不敢有污上使尊耳。”不等王俣说话,就有伴使大臣肃然道。
耶律术者也没有心情多说什么,他们是来谈榷城的,可是高丽倚仗宋国商船往来不绝,只是一昧敷衍,根本不把辽国提出的要求当回事。他也想着与耶律大石好生商议一番,最好能找到解决办法,令这次出使不至无功而返。
但他们才离开高丽王宫,还没有回到使者馆驿,突然间身后有人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我王召二位使者!”
耶律术者双眉一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他二人回到宫中,这次不是在球庭,而是到了满月台之西的大殿之中。
他们进入大殿时,就看到一人跪伏在地上,耶律术者此前作为使者来过高丽,因此认出了跪伏之人,正是国舅李资谦。
据闻此人倚仗国舅身份,专权于高丽,此时却是一副狼狈模样,烟熏火燎一般,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二位使者,有一事本王不明,要向二位请教。”不等两人看清楚殿内情形,高坐其上的王俣,已经开口说话了。
只不过话语中声音森然,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不知大王有何事垂询?”耶律术者问道。
“我高丽侍奉上国,一向恭顺,年年朝贡,岁岁纳币,不知我有何故,竟致上国发怒,发兵征讨,不宣而战!”
当“不宣而战”四字出口时,王俣的声音猛然转为暴烈,几乎要将大殿都冲破!
耶律术者面色大变,惊问道:“大王何出此言?”
“贵国皮室军,与宋人联手,夺了我耽罗岛,还坏我兵势,致使我八万大军,归来者不过十一……二位此时,还要装模作样么?”
王俣心中之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如果这两人背后不是辽国,辽国不是远比高丽强大,他会毫不犹豫将这二人砍了!
“怎么会有此事,我二人确实不知,我们来此之时,朝廷还再三交待,要结好高丽,争取能早日得成榷城盟约……这其中定是有误会!”耶律术者叫道。
如果不解释,脑袋就没了!
“误会,有何误会,我亲眼见到皮室军的大旗……亲眼见到你们契丹人杀戮我的部下,因为是上国之兵,我怕有伤两国情谊,都已经退避三舍,可是你们却依然不依不饶,你们辽人,分明与宋人勾结,与周铨勾结!”跪在地上的李资谦叫了起来。
“周铨!”(未完待续。)
二三三、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这是耶律术者和耶律大石最不喜欢听的名字了。
周铨!
不过当听得这个名字,他二人顿时明白,李资谦口中所说的辽国皮室军是从何而来。
蜀国公主余里衍!
余里衍与周铨的事情,在宋国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让余里衍遣人刺死了宋国的一位去职官员,这在辽国怎么会不引起震动?
只不过耶律延禧这位辽国天子,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未追究余里衍的事情,而余里衍母族在辽国势力也不小,故此震动没有转为追究。当余里衍封地武清,也成了有实无名的榷城,为辽国带来大量利益之后,这件事情,更没有人在意了。
术者与大石二人心惊余里衍对周铨的维护,连自己的亲军都能交给周铨,但在高丽,他们还必须装作不存在这件事情。
“此事并无可能,皮室军乃我皇亲卫,就是我们没有军符,也无法指挥得动,何况周铨一介宋人?此必有人伪冒,以坏两国恩义!大王,还请令国舅将事情始末详说一遍,或许能看出端倪!”
王俣也不是真想和辽国翻脸,哪怕现在辽国势衰,但是实力还不是区区高丽能够抗衡。
李资谦只能再将自己失败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少不得推卸责任,什么部将愚蠢,兵士胆怯,什么土人背叛,宋人妖法,归根到底,就是他没有错,错的是世界。
听闻此语,耶律术者与耶律大石二人对望一眼,术者年长倒还好些,耶律大石根本就是满眼喷火。
妒火!
对于周铨以一人谋一国之事,他不但不觉得悖逆,反而觉得,大丈夫当如是。让他觉得不快的,是做出这样事业的人不是他,而是周铨。
论及年纪,周铨可比他要年轻。
不过耶律大石毕竟是契丹人中的佼佼者,他定了定神,开始寻思整件事情。
周铨借梁山贼谋夺耽罗岛之初,就应该考虑到高丽会发兵讨伐,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应对之策。
“我大辽的皮室军?宋国的妖法?看来至少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底气了……”
一念至此,耶律大石更为沮丧,不意宋人竟然出现这等人物。
他沉默不语,耶律术者则独自抗辩,总算说得王俣不追分契丹皮室军出现在济州的事情。
然后两位辽国使臣就被请出,大量的高丽高官则涌入大殿,开始商讨应对之策。
再次离开高丽王宫之时,耶律术者停住脚步,突然叹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耶律大石也叹了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术者道:“我老矣,只怕是看不到周铨成为我大辽心腹之患的时刻了,大石你且拭目以待吧。”
“我必不会坐视!”耶律大石双眉一凝,方才叹息的消极顿时扫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
有这样的对手,正合其心意。
然后两人又笑了起来:“不过,周铨闹上这一出,也是好事,至少在榷城之事,高丽人不会再敷衍,我们可以提出更多要求了!”
“只是不知,高丽人能做何应对!”
高丽人的应对,自然是去哭诉了。
辽使这边,他们的哭诉被搪塞过去,但是宋国那边,却还没有哭过。
故此次日,高丽使团就乘上船,准备前往大宋。
但是高丽本国之船,几乎全都灭在了济州之战,因此他们能乘的,也只是宋国商船。
听闻高丽使者欲往京师,那商船船主笑道:“此事和以往不一般了,我们来时,早得到消息,高丽、日本使臣之事,不再由明州沿海制置使处置,改由海州沿海制置使处置……不过我原本就要回海州,倒是顺路。”
那船东得了高丽朝廷的钱财,花了小半个月功夫,这才抵达海州。
高丽使者也是由正副二使带队,为正使者李资谅,正是李资谦之弟,现居刑部侍郎、枢密院知奏事一职,而副使乃礼部郎中金富辙,乃是金富轼之弟——这对兄弟之父金觑曾任高丽礼部侍郎,乃是苏东坡兄弟的死忠粉丝,故此将二子以轼辙命名。
金富辙倒还罢了,李资谅曾不只一次来宋为使,此前虽然没有到过海州,却到过明州。因此,原本他以为海州不过是另一个明州罢了,可当船入港之时,他却惊住了。
“海州竟然如此繁华,已胜明州矣!”他在船头叹道。
那船主宋商闻言笑道:“休说是贵使,就是区区我,每次来此,都觉不一般。读书人所谓日新月异,所指便是此吧!”
他们眼前的海州,确实海帆云集,虽然正值盛夏,但是码头上仍然是人来人往忙着不停,边上搭着的棚子里,还有不少人休息乘凉。更让李资谅和金富辙惊讶的是,水泥在这里的普遍应用。
建筑物是砖石水泥砌成,道路是沙石水泥铺就,甚至连码头都被水泥所包裹,他们还看到几艘由水泥砌成的船——这坚比岩石的东西,竟然可以用来砌船,实在让人震惊。
上岸之后,却不许他们随意进出,先是被带到了一座棚子当中,登记了来人国籍、姓名、性别、来意,在此盖上公印,方许他们离开码头区。
那商人既然收了高丽朝廷的钱,自然要将事情办妥来,带着他们经过一套手序之后,便带到了一座水泥建筑之前。
这座水泥建筑门前有十余名少年,身上穿的衣裳煞是威风,但与李、金二人所知的宋国服饰,颇有不同之处。那宋国商人到了之后,先在脸上堆笑,上前行礼:“高丽使臣求见制置!”
“来得倒巧了,我家大郎才回来一日……高丽使臣,哈哈哈哈!”
门口的少年随口说道,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李资谅见他笑得颇为无状,眉头一皱:“还不快快禀报,我乃大国之使,奉我王之命前来公干,贵国向来结好,常年有言,外交无小事,若是误了两国大事,你这小厮吃罪不起!”
“哈哈哈哈……”
那被李资谅视为小厮者,正是叶楚。
他哈哈大笑,不过想到周铨的交待,也不以为意,当下进去禀报。
李资谅觉得,里面的那位海州沿海制置使,很快就会出来迎接吧。
果然,片刻之后,便见一人身着常服,眉宇颇为不凡,缓步踱了出来:“高丽使臣何在?”
“使臣在此,见过官人……官人可是制置官人?”
那人上下打量了李资谅一眼,轻轻一笑:“我不是制置官人,汝既是使臣,当有国牒文书,还请出示。”
“阁下既不是制置,岂可收看文书?”
“既是如此,那贵使就在这等着吧。”
那人二话不说,拂袖而去,李资谅与文富辙面面相觑,隐约觉得此次大宋之行,未必能够如意。
这也是高丽人心急,忙着来此,未曾仔细打听,否则哪里会闹出这番乌龙来。他们只知道此次济州岛之战,乃是东海商会暗中支持,其商会会首名为周铨,却不知道,如今负责处置高丽使臣之事的海州沿海制置使,就是周铨。
众使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人来,过了会儿,却见外边进来一人,也是文士打扮,眉目如剑,微留短须,看上去气势颇为不凡,于是金富辙上前哀求道:“请先生通禀,高丽使臣,求见大宋海州沿海制置使!”
“这倒巧了……哈哈。”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竟然也笑了起来,然后意识到有些失礼,此人忙拱手:“在下董长青,正在制置帐中充任宾客,不知诸位当中,谁为主事?”
“此乃鄙国刑部侍郎李公讳资谅,充任此次正使,区区姓金,名富辙,在鄙国任礼部郎中,为此行副使。”
“原来是一位侍郎、一位郎中,二位汉话倒是甚为精通。”董长青可不象刚才出来的白先锋,与这二人聊得甚是愉快,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过了会儿,金富辙又道:“我等为使,海上风波极苦,还请制置早日安排好我等,令我等能上京师拜竭大宋天子。”
“这倒奇了,此时并非贵国派遣使节的时节,不知贵使来我国何干?”
“因有贵国乱民,在我国为乱,故来此向贵国求告!”
“哦,乱民为谁?”
“贵国东海商会会首周铨!”
听到这里,董长青终于再忍不住,然后捂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向金富辙道:“既是如此,我入内通禀一声,二位且稍候。”
不一会儿,便有少年出来,招呼高丽正副使入内。李、金二人不敢怠慢,正好衣冠,举步入内。
这建筑与别的衙门不一样,他们进来之后,发觉里面甚是亮堂,在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人。
那人甚是年轻,长得极为俊秀,李资谅看了一眼,心中暗暗称奇。但对方却有些无礼,明明看到他们进来,却不起身迎接,而是伸手将桌上的一块砚台拿了起来。
李、金二使正待见礼,却见那人将砚台往桌案上一拍,叭的一声响,骇得二人都是一愣。
“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桌案后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未完待续。)
二三四、穷奢极欲
“噗哈哈哈哈!”
随着这一拍,周围一片笑声。
高丽的两位使者莫明其妙,但也恼羞成怒:“我二人为国使,贵国岂可如此羞辱?”
“二位使臣,堂上所坐者,大宋海州沿海制置使,东海商会会首,周公讳铨者是也。”董长青“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李资谅与金富辙目瞪口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出了多大的乌龙。
告状告到别人家里来了,受羞辱还是小事,能不能活着回去,才成了大事!
“难道耽罗之事,不是东海商会私自行动,而是大宋朝廷指使所为?”二人心中,情不自禁都浮出这样的想法来。
但现在不是揣测这个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身入虎穴!
“周制置,若东海商会会首就是制置你,那么下官要请教一下,鄙国何罪,竟然遭上国征伐?”
“何罪?耽罗勾结大宋境内梁山盗匪,驱逐高丽欲为乱,东海商会乃大宋义民,闻知此事,乃施计扫平匪乱。偏偏你高丽不思感恩,无故兴兵,行此不义之事,你还问制置何罪?”说话的不是周铨,乃是白先锋。
“可耽罗是我高丽之土,东海商会占据之后却不归还,是何道理?”
“好笑了,耽罗被高丽强行吞并,至今不过十载,高丽之土?我这里却有耽罗官民百姓奏表,哭诉耽罗受高丽欺凌,横征暴敛,而盗匪来时,高丽又不能护佑其周全,故此向我大宋乞求,愿意纳土献海,以求庇护。”周铨身旁,白先锋在案几上拿出一卷公文,向二人晃了晃。
李资谅与金富辙都是能言善辩之事,见此公文,却一个个面色难看至极。
无论他们如何辩解,都无法回避,耽罗原本不是高丽故土,而是当年新罗伪称大唐有意征伐耽罗,吓得耽罗向其进贡以求庇护,直到近些年,高丽才完成了对耽罗的吞并。
而且,如今耽罗在东海商会手中,东海商会愿意弄点类似于“自古以来”的手段,轻而易举,即使不去找自古以来的证据,现在岛上的土人,刚刚出卖了李资谦和高丽军队,哪里会欢迎高丽人再回去?
“无论如何,耽罗乃高丽领土,大宋****上国,向来以仁义治天下,鄙国上下都极为敬服,此番举动,不利于大宋声誉,恐伤大宋天子清名!”金富辙沉声说道。
“大宋以仁义治天下,故此耽罗岛民遭遇不仁,我大宋东海商会吊民伐罪,以惩不仁也。”旁边的白先锋冷冷说道。
这是狡辩,甚至是强辞夺理!
周铨听得心里大乐,这等事情,原本都是他亲自上阵的,现在有白先锋与董长青二人在,倒是用不着他自己来了。
双方唇枪舌箭,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和,高丽的二位使臣虽然有千百种道理,可在白先锋面前却施展不出,最后二使怒极,向着周铨道:“制置既是如此,岂不惧坏两国恩义,我高丽兴兵来讨乎?”
此话一出,却听得周围一片当郎声,那些看似随从的少年们,纷纷拔剑,特别是周铨身后所立者,虎目怒睁,仿佛要择人而食。
还是周铨一摆手,示意他们勿怒,然后笑着道:“讲理讲不过,就开始讲刀兵么?济州岛之战,你们讲刀兵也讲不过啊……二位既是国使,我也不为难你们,如今你们自己抉择,要么我送你们去京师,你们有门路去寻官家告我,要么我送你们回高丽,你们是战是和,回去好生商议出个结果再来说吧。”
高丽两个使者哪里还敢去京师!
若真是大宋朝廷的意思,他们最迫切的是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
但在那之前,他们身为使者,总得摸清楚周铨的真实意图。
李资谅沉声说道:“制置,贵国……东海商会,究竟是何意,要什么条件,才能将耽罗还给我国!”
周铨没有答话,而是指着白先锋与董长青:“这二位乃我门下宾客,我俗务繁多,请这二位陪伴使臣,白先生,董先生,在码头客栈为使团安排住宿吧。”
李资谅与金富辙愕然,不过看到对他们比较“友好”的董长青上来,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二人才回过神,不得不跟董长青离开。
码头客栈听起来名声不显,但当使团到达时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座非常大的客栈。
而且整个客栈都是用砖石水泥建成,是前后三幢三层的小楼。这客栈原本就是准备用来接待各国海商的,如今将最后一幢完全辟出,令高丽使团居住。
客栈的设计,周铨亲自过问,因此铺了大量的瓷砖,每间屋子都显得明亮整洁,没有旧式房屋的阴暗压抑感。
更重要的是卫生设施极为齐全,抽水马桶、湿化后的厕纸都被周铨弄了出来,白先锋与董长青最初使用时,也觉得这当真是奢侈之极致,不过现在,二人都习惯了。
但高丽使团不习惯!
他们几曾用过柔软的厕纸,几曾知道,自己身后的两个阀门,一个可以冲蹲坑一个可以从上面喷水淋浴!
原本李资谅与金富辙还想着同白、董二人好生谈判的,但接下来小半个时辰,都变成了客栈中各种设施的介绍会了。
一圈介绍完毕,二人悲哀地发觉,自己此前积累起来的怒意和气势,似乎都随着这些东西而散去。
“穷奢极欲……”金富辙还是小声说了句。
“这倒未必,明公有言,人之所欲,乃世进之源。”
人的**,是社会进步的根源,人要解决口腹之欲,于是农牧业有了极大的发展,以此类推,社会之所以进步,都是与人有所欲求相关。
听得董长青这番介绍,虽然金富辙在心里还闷闷地说了句“歪理邪说”,不过却也知道,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可以争辩的。
好不容易将屋里的一切都弄明白来,二位使者才正容相问:“二位先生,贵国究竟是何打算?”
“不是我国有何打算,而是高丽有何打算!”白先锋**地道。
白先锋唱红脸,董长青当然是唱白脸,他笑道:“白锐之说的是,我国打算甚为简单,贵国须得尊重济州百姓自主选择之权力,既然高力在贼乱之时保护不了济州百姓,济州百姓选择了大宋,那么贵国就不要再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了,还是想想别的打算吧!”
“这如何使得!”李资谅怒道。
金富辙却拉了他一把,很显然,战场上没有得到的东西,想要从谈判桌上得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怪就只怪李资谦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却仍然吃了一场惨败。
而白、董二人的话中,让他隐约觉得,只要不纠结于耽罗的归属,或许还有可谈之处。
“耽罗之事,暂且放在一边,不知岛上我**民将士,还有被俘官吏,如今情形如何了?”金富辙试探着问道。
李家兄弟只顾自己的权势,一时想不到那些俘虏们,金富辙却不能不考虑此事。
白先锋等的就是这个。
“贵国无故入侵,损兵折将,我方统计了一遍,共俘获贵**士四万二千六百一十五人……”
近八万人出征,返回的只有一万余人,加上这四万多,近两万人阵亡。这对高丽来说,是一场惨败,而且若不能接回俘虏,这场惨败的损失还会更大!
“不知鄙国这些将士,如今情形如何?”
“既来侵凌,岂可不作薄惩?”白先锋道。
旁边李资谅等不及,他知道自己方才有过失,此时急于弥补,便问道:“贵国如何才能放归这些将士?”
“贵使请看!”白先锋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了二人面前。
仍然是那份不平等条约,拓俊京拒绝作为使者,但现在高丽真正的使者来了,正好可以让他们转回国内。
一看到那十条条款,李、金二人险些跳将起来!
“这些条款,绝无可能,这是逼我高丽亡国!”
如同当初拓俊京一样,李、金二人,都看出这些条款中隐藏的危险。
“你大宋乃礼仪之邦,以仁孝治天下,何苦逼我一小国至此?”金富辙近乎哀求。
“大国不可欺凌小国,小国亦不得欺凌大国!”白先锋**地道。
“我国哪里欺凌贵国了?”
“不识恩义,发兵征讨济州,这不算欺凌,怎么才算欺凌?”
眼见双方又要吵起来,董长青笑嘻嘻介入:“勿争,勿争,二位贵使,此国事,非我等私下争执可定,贵使暂请休息,商议一番,然后再决定去留——反正我们不急。”
“急倒不急,但我们不可能白白养着几万人,目前他们自己带来的粮食还够足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粮食吃尽,就休怪我们了!”白先锋道。
他二人一唱一和,让高丽的两位使者实在无话可说。
在送走二人之后,李资谅与金富辙室内对坐,这个时候,两人的神情都阴沉下来。
“副使以为当如何行事?”李资谅问道。
“事关国体,不可答应!”金富辙毫不犹豫。
若是答应了那十条条款,他们回国之后,少不得背上丧权辱国的奸贼骂名。
“我为正使,我决意冒险,赴宋国京师一行,请副使先行归国,将此间事情禀报朝廷,如何?”李资谅又道。(未完待续。)
二三五、五国城新制(一百五十张月票加更)
金富辙知道李资谅与李资谦一般,只是倚仗国舅身份,得任显官美职,实际上才能有限,对他出使宋国,并不报多大希望。
而且周铨敢放他们去京师,分明就是不怕他们告状。
但李资谅的应对,也不能说有错,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急切之间,金富辙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他们兄弟虽然以轼、辙为名,但比起真正的苏轼、苏辙,那是差得远了。
次日大早,二人又求见周铨,但这一次只有白先锋和董长青见了他们,听说他们将一分为二,一路去京师,另一路则回国,白先锋一脸怒色,还是董长青将他按住。
“二位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作阻拦,不过,我也说句实话,时不可失,机不再来,一月之内,贵国若是没有回应,那么俘获的贵国将士,恐有饥寒之忧了。”
董长青说完,竟然没有再劝,便开始安排两人行动。
且不说李资谅前往汴京吃闭门羹的事情,单说金富辙,他领着几个随从想要回国,正准备去港口询问可以前往高丽的商船,董长青却又来见他。
“我禀报了贵使之事,制置相公可怜那些俘虏,便为副使安排了一艘船,由我作陪,请副使先往济州一行,然后再归贵国。”
金富辙心中一凛,只道周铨要将他扣住,他喜欢汉文化,常慕汉时苏武风骨,故此冷冷一笑,捻须不语,任由董长青安排。
结果出乎他所料,董长青真安排了一艘快船,正是青鸟号,随船前往济州岛。
青鸟号航速极快,哪怕此时是偏东南风,仍然只用了四日便抵达济州。遥望见济州岛,金富辙吸了口冷气:宋船如此快捷,岂不是意味着,宋人从海州到高丽,也只用六七天时间便可?
他此前没有到过济州,不过身为高丽大臣,对这个地方还是比较熟悉的。此地产巨木,高丽常征耽罗之木造船,然后就是有大片草场可以放牧。但当船靠在五国城时,他还是吃了一惊:这哪里象是高丽治下的城市,分明就是一个体量略小的海州!
这一切的变化,也只是不足一年时间吧?
五国城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小邑,生活在这里的足足有两万,大约四千汉人,六千土人,还有一万是高丽俘虏。
这些高丽俘虏受到严格限制,都只能居住在指定的窑屋里——那些窑屋正是当初周铨为了安置第一批流民所建。现在有了充足的高丽俘虏,就是有了充足的免费劳力,所以济州岛的砖产量可以说是逐月翻翻,汉人流民已经住上宽敞明亮的砖瓦房了。
有住有食,再加上从海州运来的各种商品,流民已经迅速安心,不少人开始琢磨着如何学得一技之长——按照总督府的规矩,愿意参军作战者和习有一技之长者,可以优先将家人从辽国接来,或者优先成家。
但无论怀着什么心思,在这里,第一要遵守的就是秩序。
周铨以为,秩序乃是效率的关键。故此,码头中的建筑有秩序,无论是民房还是码头建筑,或者是商业建筑,都必须整齐方正,绝不允许东一间西一间的散落。街道也有秩序,无论是东西向还是南北向,大多都是笔直的阔道,不允许路边建筑侵占道路,也不允许道路歪歪斜斜扭来扭去。就连路上的行人车马,也必须遵守秩序,行路靠右乃是每一个在五国城居住生活者最先掌握的基本常识之一,帮助他们熟悉这秩序的乃是巡检们的皮鞭与木棍。
但秩序并不意味着压抑活力,相反,这里人们的脸上,有种非常蓬勃的生机,人们脸上的笑容,比起任何别的地方都多。
不仅宋人如此,就是土人都如此!
“这些土人为何如此高兴?”金富辙忍不住问道。
“自然高兴,当地土人,若能为东海商会效力,其子女便可进入东海商会学堂之中,学习汉人文字语言,并且在考试合格之后,录上商会名册。在商会名册十载后,便可申请汉人附籍,附籍满十载之后其子女便可申请汉人身份!”
“三代人,前后数十年,只为一个汉人身份?”金富辙讶然道。
“听闻贵国先王之中有庙号文宗者,****念诵《华严经》,数十年如一日,只为能来自转生于汉地中土。这些人只要数十年,便可令后世子孙转为中土之民,为何不愿?”
听得此话,金富辙张嘴欲言,却又无可辩解。
那位高丽文宗,三十余年前在位,离此时并不长,故此这事情,他也知晓。
“金副使觉得这五国城如何?”董长青见金富辙一脸尴尬之色,笑着问道。
金富辙既无法违心说不好,又不能称赞,因此他只能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船靠岸之际,恰好看到另一艘船也靠上了岸,金富辙注意到那船上“东海甲”三个字,按他所了解的东海商会规矩,那三个字就应该是船的名字。
然后他注意到,从东海甲上面,大量的人一个个被运上岸来。
这些人看起来都是衣裳褴褛面黄肌瘦,不过当他们到时,码头上隐隐有骚动,这在处处都非常强调秩序和规矩的五国城中,是很罕见的事情。
“那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问,也有揭宋人伤疤之意。
“不知道,我遣人打听一下。”董长青道。
很快打听的人回来,却是从武清回来的船,之所以会骚动,是因为随船而来的数百人中,有不少第一批移国的家眷亲人。
“大辽竟然将人口送与你们!”金富辙听完后再次吃惊。
对于各国来说,人口都是重要的资产,如何能让其轻易流失?
“这可不白送,每个人都有价格,他们在辽国受苦,契丹贵人又不抚恤,为避免祸乱,倒不如送给我们,还可以换些铜钱,去购大宋的货物。”董长青解释此事时,隐隐带着笑意。
对于周铨的这个举措,他是举双手赞成的,如今东海甲、东海乙等快船,带着十余艘旧式帆船,基本每个月会往返武清与济州一趟,少则带来几百人,多时可以带来一千余人——上回与高丽之战中,济州能募集如此多的汉人投军,与此也有密切关系。
“鼠目寸光……他们用这些人口换取铜钱,然后铜钱又买来你们的雪糖、玻璃、车驾、瓷砖等诸多奢侈之物,又回到了你们手中,贵上当真是好算计,既赚了对方财富,又夺了对方人口!”金富辙满腹怨气地道。
“金副使倒是好见识,只可惜还不够。”董长青哈哈一笑。
金富辙很奇怪,他为何说自己的见识还不够,但董长青就是不说,憋得金富辙心里发闷。
同行这么久,他现在也渐知道,那个白先锋若是坏在面上,这位看似和气的董长青则是坏在肚皮里。
“贵使且随我来,四国城不比海州,各方条件都稍差些。”董长青领着金富辙要离开,金富辙最后望了东海甲号那边一眼,然后看到那此下船的人们,并没有立刻去和亲人在一起,相反,他们被隔离开来,进了一片专门的围墙之中。
金富辙并不知道这是为了防止疾疫,他只是注意到,在这些人之后,东海甲上又下来了一批人。
契丹人!
只从服饰,金富辙就能认出这是一些契丹人,而且似乎是契丹贵人。看来宋国的这个东海商会,与辽国果然有极深的勾结!
但因为董长青并不停留,的以金富辙只将此事记在心中,随他到了馆驿所在。如同董长青所言,这馆驿比起海州要差多了,只是普通平房,晚上起夜,难免有骚臭之气。
到得夜间,金富辙奋笔疾书,记载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才写了百十个字,却听得有人敲门。
自有随从开门,便见董长青笑吟吟地在门前:“夜间无事,恐贵使寂寞,特意带了一人来相陪。”
金富辙最初以为带了一女伎来,正待拒绝,突然看到董长青身后之人,身体一颤:“董先生……这是何意?”
董长青带来的人,竟然是拓俊京!
拓俊京也算是高丽大将,只因为没有后台,故此有些蹉跎,为李资谦所用。但金富辙也与其打过交道,知道他被李资谦任为先锋,乃是军中大将。都以为他已经殉国,却不曾想,他还活着,而且成了宋人的俘虏。
拓俊京面有愧色。
上回成了俘虏,还给他乘乱逃脱,这一次成了俘虏,看守得比梁山寨要严格得多,他几次试图逃走,都是还没有行动就被识破。
“败军之将,见过郎中。”他用高丽话向金富辙道。
金富辙没有回应,他不相信,董长青竟然有此好心,让这位重要的高丽将军来与他夜会。
但董长青笑着退了出去,竟然将这间屋子完全留给了他们二人。
金富辙示意随从出去门外,只留下拓俊京在此。二人窃窃私语,最初时还是在说高丽战败之事。李资谦回去之后,将责任推托得一干二净,朝中虽然颇有争议,但对八万人如何败给不了到一万的对手,都极为好奇,如今从拓俊京口中,总算知道一些细节。
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宋人的“妖法”。(未完待续。)
二三六、千年变局(第三更达成)
在妖法问题上,金富辙反反复复,问了数十个问题,拓俊京能回答的不多,即使回答了,也多半靠猜。
聊完这些之后,拓俊京才问起金富辙为何会来济州。
他现在耳番目染,也把耽罗称为济州了。
当得知他们身为国使,去大宋递交国书,结果送到了周铨门上时,拓俊京呆住了,他想到被擒之夜,周铨和他说的话语,还有那份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同意的条约。
“海贼私扣国使?”他急切地问道。
“他们倒不曾这样做,李正使已经被送往京师,我则被送到此处,说是要送我归国。”金富辙神情难看:“正因如此,我更觉得……可怖!”
正是可怖,说明周铨完全不在意他们告状之举!
“对了,他可曾说过他下一步会如何?”拓俊京压低声音问道。
“这倒不曾,怎么?”
二人都是聪明人,想到董长青安排他们会面,肯定是有所目的,这时齐齐变了脸色。
“糟糕……他有后手,他说了,他不手下留情!”拓俊京大急,将周铨的三步后手说了出来。
听说要让女真人入侵、在高丽内煽动内乱、再令日本人骚扰,金富辙也是骇然变色,这三手若真用了出来,高丽亡国之忧,就在眼前!
“难怪他不惧我们告状,也有意让你我会面,分明就是借你之口,说出他接下来的举动!”
“好大胆好猖狂的贼子!”
“大宋诗书之国,礼仪之邦,有苏家兄弟那样的大才子,为何还会生出周铨这等卑劣阴险之辈?”
金富辙一向以君子自居,此前就算是背后议论周铨,也不曾口出恶言,但这一次他真急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但是骂人有用么?
“金郎中,此事不可怠慢,须得早些禀报国内,我等失陷于敌事小,可是若真被对方挑起数路乱局,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了!”
拓俊京见金富辙失态,慌忙上前将他按住,压低声音道。
金富辙只能沉重地点点头。
到得次日,董长青带着金富辙参观五国城,第一个带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学校。
因为有近万移民过来,其中十六岁以下的少年数量有三百一十余人,故此,周铨决定在五国城建起的第一座公共建筑,就是学校。甚至黎清这位总督的总督府,都未曾建成之前,学校便已经立起。
学校选择了一块非常好的位置,背风向阳,而且还预留了今后的发展空间。看到这区区一座岛上的学堂,比起高丽的太学都要好,金富辙心里满是嫉妒,但当他发现学生们所学内容,并非经义、诗词,而是算数、格物、工艺、文史四门。
其中文史是基础,除了教会这些孩童们基本的千余汉字之外,就是背诵诗词歌赋,背《诗经》等倒还勉强和儒学扯得上边,但背到本朝诗词,王安石与苏轼的都有,就让金富辙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何倾向了。
算数则是加减乘除四则运算,金富辙觉得教一教也不算太过,但格物与工艺二课,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象格物课,既不支持盖天说,又不支持浑天说,而是拾起了宣夜说,以为宇宙无穷,日月星辰皆为球体,浮于其中,因为磁力相引,故此合为一体。又以为太阳乃是恒星之一,地、月、金、木、水、火、土诸星皆绕其转,而月又绕地而转。
金富辙看到这里时,极为震惊,再看其教材中解释大地为球之说时,以海上望船来说,若大地为平,则船帆同现,若大地为圆,则帆在船先。金富辙还特意往海边眺望良久,不得不承认,这说法还是有几分道理。
然后月亮为球之说,甚至还说有一秘器,称之望远镜者,可观月面,识其上山脉平原,与地面无二,故可知月亦为星,乃地星之卫星也。
金富辙不知教授这类知识有什么用处,忍不住相询,董长青也不是非常明白,不过他听周铨解释过:“儒家经义,科举用之,格物算学,航海用之。济州远在海外,这些人都要为东海商会效力,不通航海如何能行?”
金富辙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
宋人现在的航海技术,已经是远远胜过高丽、日本等国,若再更进一步,大海与陆地没有什么区别,那么海疆之上,还有什么能阻拦宋人?
他已经没有心情再细看五国城学校的授课了,只是向董长青要一套教材,结果董长青却是笑了:“若是要儒家经典,便是十套八套,我也不会吝啬,但学堂教材,乃是五国城保密之物,便是这些学生,也不得带回家中,只能在学堂时翻用!”
金富辙便是想玩一场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的把戏,也来不及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该多翻一下五国城的教材才是。
参观完学堂,便是参观军营。在这里,全是十六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的年轻人。
根据东海商会济州总督府第一号令,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军队,而被称为商会“护卫”,但只是名字不一样罢了,在金富辙心中,他们就是正规军。在那同一份总督令中还规定,凡汉人男子,十六岁以上便得加入护卫服役,役期四至六年。在服役期间,可以获得每月定额的服役饷钱,若参与战事,或者平时立功,皆有奖励。
如今护卫总数不算多,只有三千余人,但还有与此数量相同的预备役:年满二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汉人男子,皆为预备役,无论官职、职业,每年须得至少进行十五日的军队操演。这样一来,东海商会只要进行动员,就可以派出近七千的军士,根本不需要大宋的支援!
当看了护卫们的训练之后,金富辙更是沉默。
这支部队,绝对不是高丽人所能抗衡的,名义上是商队护卫,但甲胄之坚,武器之锐,军械之全,士气之高,训练之精,皆在高丽官兵之上。
难怪上回交战,高丽会惨败,宋人的妖法只是原因之一,双方兵员的素质差距,亦是重要的原因。
在军营之外,则是医院。
这在金富辙意料之外,没有想到,东海商会竟然还专门成立了一家医院。
只不过医院里医生的目光,让金富辙有点毛骨悚然,特别是得知他是高丽使臣之后,这些医生变得非常热情,几乎个个都想要拉他过去,为他把脉摸骨,仿佛想要了解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不知阁下为何如何盛情?”他忍不住问一名老郎中道。
“死的高丽人解剖过不少了,想看看活的高丽人与死的有什么区别呢。”那老郎中快言快语。
“这是何意?”金富辙顿时厉声道。
董长青正待使眼色,那郎中却不隐瞒:“两个月前的大战,高丽人死伤近两万,这么多人埋了也是浪费,我们解了不少,好了解五脏六腑各自功劳,还有血液运转,特别是各种血之区分……喂喂,高丽贵使,你莫走啊,我还要好好替你摸摸骨呢!”
金富辙已经有多快跑多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郎中。他转向董长青,一声长叹道:“如此残暴不仁,贵上就不惧天怒人怨么?”
“此话就有些偏颇了,贵使可知这些郎中为何要解剖高丽人?对了,你随我来……”
金富辙被带到医院的一隅,这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味,金富辙心中一动,然后就看到数名穿着古怪病裳的人在院中发呆。
见董长青与金富辙进来,这几人都起身而立。
“这位乃是贵国使臣,前来探望你们,你们说说自己的情形吧。”董长青道。
这几个穿病裳的人听到来人是本国使臣,纷纷报名说自己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高丽人俘虏,战时受了伤,是商会郎中所救治。
关键是他们所受之伤,即使最轻者,也是开膛破肚!
那伤者说到此处,还将自己的衣裳解开,露出一道蜈蚣般的长长疤痕给金富辙看。金富辙看得心惊胆战,原本有些怪这些士卒未曾取义殉国,现在也怪不起来了。
“若无解剖之事,哪里能救因这些性命,据我所知,贵国上下都笃信释教,当知皮囊一物,不过虚幻,舍虚幻之废皮囊,救真实之性命,这如何是残暴不仁?这是大仁、大义、大勇!”
董长青恰在此时的插言,让金富辙默然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董长青所言有几分道理。
让金富辙有些遗憾的是,参观完医院之后,董长青便不再带他四处去转,只是向他赚上了一些小礼物。
说是小礼物,亦是在高丽价格极高昂的玻璃器,金富辙固辞不受,却发觉自己的随从都有。
“这究竟是何意?”他忍不住带怒问道。
“贵使来此一游,送些薄礼,不过是聊表我东海商会友好之意。”董长青笑道:“若是行贿,岂会用此等物什?”
金富辙还想拒绝,但他的随从们却纷纷劝说:“东海商会只是赚送礼物,又不曾说要官人回去替他们美言,官人若觉得生受不妥,就还些礼物便是!”
金富辙实在无法拒绝,只能收了下来,他要还礼,想来想去,秀才人情纸一张,便提笔写了苏轼一首诗,充作还礼。
又过一日,青鸟号载着金富辙向高丽驶去,站在船头,金富辙满心沉重,望着渐渐远去的五国城,他禁不住长叹:“千年未有之变局……就在眼前了!”(未完待续。)
二三七、高丽危机
女真人大举南下了!
为了“收复”耽罗,高丽从边境抽调了不少兵马,原本以为秋日来临之前,便可结束战事,然后再将兵调回边境,结果这才夏天,女真人就不避暑热,大举南下,转眼之间,便在高丽边境上接连攻破州郡。
双方交界之处,连连告急,女真人大肆劫掠人口财物,其兵锋所指,距离开京也不过二百里!
高丽国王王俣一方面向辽国求援,一方面下召勤王,几乎就在这两项举措完成的同时,金富辙回到了开京。
青鸟号并没有把他直接送到开京,那样做的结果,必然是被高丽人扣住船,他被送到了后世的釜山,青鸟号找了个小港将他放下,然后便扬帆远去。
金富辙带来的消息,令整个高丽朝廷都震动起来。
四万被俘的士兵,若能赎回,确实可以帮助高丽稳住局面。更重要的是,随着金富辙到来,这些士兵家属也知道了自己亲人的处境,一个个都情绪激动,希望朝廷能够救出他们。
但出兵显然是不可能的,唯一办法就是按照东海商会的条件,以每个人不等的价钱,从济州将人赎回。
而赎人还有一个前提,就是答应东海商会的十条条件。
此时高丽尚未绝望,当然不会接受东海商会的十条条件,其实周铨提出这十条,也不指望高丽人立刻能够接受。高丽人也明白这一点,可哪怕是以这十条条约为基础进行谈判,都让天生心灵脆弱的高丽人无法接受。
将消息带回的金富辙是最激烈反对接受者,他以为女真人只是癣疥之患,东海商会才是心腹之疾,哪怕与女真人讲和,也要抽出手来,先灭掉东海商会。
“如今是最后机会,若如今不动手,三年之后,东海商会便无法可制,五年之后,其兵船将临开京,逼我等在那十条国书之上签字!”
但就在高丽朝廷争吵了数十日,准备和女真议和,全力对付东海商会时,才惊愕地发现,女真人在他们夺占的高丽领土上开始设立官署,治理地方!
这下子让高丽朝廷又慌了,以前他们觉得,女真人只是来抢一趟就走,最多就是有些浮财人口的损失,现在看来,女真人鸠占鹊巢,来了不想走,这对高丽的威胁,瞬间大了许多倍。
东海商会占据济州,也不过是距离开京遥远的一座海岛罢了,在距离开京不足二百里处开县设衙,那可是要改朝换代的威胁!宋太祖有言,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对于高丽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威胁。
与之相比,东海商会的威胁降到了次要位置。
紧接着,在东海商会明里暗里发布的赏钱刺激下,那些有亲人被俘于济州的高丽人家,渐渐得到消息,知道他们亲人尚未战死,急待高丽朝廷赎回。此时正值各方勤王之师云集开京之际,消息传播得极快,转眼之间,赶来开京勤王的“义师”,开始鼓噪哭嚎,要求高丽赎还俘虏。
不等高丽朝廷做出决断,又一个坏消息传来,一伙倭人,袭击了东部沿海,自称乃是日本源氏武家,虽然造成的破坏有限,但对高丽朝廷来说,这是沉重一击,这证明金富辙带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大宋东海商会确实有挑动各方力量,推翻高丽王氏政权的能力。
当赶往辽国求援的使者,带来了辽国放任女真人东征,以减轻自己压力的消息后,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丽朝廷当中有些势力,暗中将消息扩散,那些勤王义师得知朝廷无意与东海商会妥协,宁可不要那四万高丽将士,也要那座远僻的小岛,顿时哗然,一夜之是溃散大半。
而女真人也抓住了机会,乘机又攻夺了高丽数座郡县,再度兵指开京,最近处离开京不足百里。
“高丽人撑不下去了!”
周铨已经返回五国城,在得知高丽勤王之师已溃之后,他便离开海州,再度来到济州岛,准备摘取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了。
此时已经是政和四年的九月,距离他此前夺取济州岛,整整过去了一年。
“但愿他们撑不下去,若他们再能撑下去,咱们先要撑不住了。”黎清长吁了口气,满脸都是劳累之色。
他不能不叹,粮食始终是困扰济州的一大难题,去年到今年,济州连番战乱,粮食收获不足往年的一半,而济州上的人口,却多出一大半,从不足十万人口,到现在的十六万有余,哪怕有缴获的粮食和从日本、大宋购来的粮食补充,如今也快撑不下去了。
“再撑不下去,撑到年底总能做到,实在不行,也有别的办法。”周铨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杀意。
黎清微微一哆嗦,心中暗道,这位衙内如今威严了许多,可不象他最初去徐州与其密会时的情形了。
其实周铨变得不多,但随着地位提高权势增加,周围的人,越发感觉到他的威严了。
“这几年还需购粮,再过几年,就不必在意这个问题了……”
周铨说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扬起手中的一份文件,文件底下,还附有一张简略的海图。
黎清也看得懂这种海图,他瞄了一眼,自从拿到这张图之后,周铨就一直很开心。
“衙内,这海图可是流求?”略一思忖,黎清问道。
“正是流求!”周铨点了点头。
从夺取济州之后,周铨一直在派船出海,绘制海图,为此投入的资金、人力,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甚至可以说,玻璃器具带来的暴利,大半被他投入到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去了。
北至密州,南至泉州,几乎所有海船船主,都在流传着一件事情:凡愿意出海探险,发现新陆地者,大宋海州沿海制置使、东海商会会首周铨都会倾力支持。
支持包括至少三项,第一项是海图绘制方法培训,这种海图绘制方法,有别于此前船长们的方法,所绘制出来的海图更为准确、简明;第二项是船只改造,滑轮组软帆取代硬帆,不仅可以减少船上水手,也让船速获得增加;第三项则是资金支持,绘制出来的海图,只要得到周铨的认可,就能够换取大量的资金。
“这张流求海图,是谁绘成的?”黎清忍不住问道。
“明州海商赵亦旅。”周铨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这位倒是个怪人,他这幅海图,衙内给了多少赏钱?”
“价值一万贯的玻璃器具!”
“这厮倒是大赚了,一万贯的玻璃器具,他若卖到日本去,少说可以换成两万贯金银来!”黎清不无嫉妒地道:“其实衙内自己可以组织麾下船只去探海!”
“没那么多时间和人手!”周铨道。
他现在手中的船确实不少,东海系列快船已经排位排到了东海庚,青鸟号的改进型玄鸟号、玉鹤号都已经试水过,另外还有缴获的高丽战船数十艘——大多都放在船场准备拆了充当材料。
“充足的人口,当真非常重要。”黎清深有同感:“若不是有这许多高丽俘虏,如何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把五国城建好来!”
近四万的俘虏,周铨可是一天都不想让他们闲着。除了拓俊京等高级官员,受到相对体面的待遇之外,其余人都被驱使四处干活。修桥修路修建城墙、石堡这些就不必说了,还有相当部分被赶去修建水库、伐木、清理河道。
这么多壮劳力苦干半年,又有周铨的统筹规划,其效率极为惊人,如今济州的基础设施,已经比得上海州、徐州了。
当然,这个过程不会太平和,大约有两千名俘虏在工程中死去,基本上每二十人中就有一人因为事故、劳累、疾病或者犯错受罚而丢了性命。但是高丽俘虏对此不但不怨恨,大多数人还觉得,是这些人运气不好,毕竟身为俘虏,不被砍头堆起京观,每天还有两顿饱餐,甚至还会给他们发放新衣,这种待遇,他们在高丽当兵都未必有。
如同周铨料想的一样,在他回到五国城后不到五天,金富辙乘一艘高丽船也抵达。
同金富辙一起来的,还有二十余人,都是高丽派出的使者。
望着仅仅离开了两个月的五国城,金富辙一时间有些失神,因为这才两个月过去,五国城比他记忆中的又变了不少。
那些旧的窝棚还在,但已经少了许多,更多的是砖瓦结构的房子。而五国城原本的城墙,已经彻底被拆了,规模向外扩大了近一半。
在港口的一处礁石上,还树起了座白色的塔,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这座塔的身影。
当悬挂着高丽旗帜的船靠近时,立刻有两艘船左右夹了过来。
“来者何人,为何而来?”这两艘船不大,但是船极为灵活,船上有人用宋话高喊。
“请上禀商会总督府,高丽国陛下钦命使臣金富辙来此!”金富辙面无表情地道,末了,从齿缝中道:“商议赎回军士事宜!”(未完待续。)
二三八、割地赔款称臣纳质
“贵使来此,不知是欲战还是欲和?”
上得岸后,先是一道围墙,将码头与周围隔开,穿过围墙上的一道门,金富辙就看到了白先锋。
当见到白先锋时,他的心登的一跳,因为在金富辙印象中,此人甚至比起周铨都难说话。
“自是为和而来,若是欲战,来的就不是我们这些区区人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们这边,正嫌俘虏不足,人手不够用呢。”
两人唇枪舌箭针锋相对,说完之后,都是怒目而视。
可是白先锋怒目而视不要紧,金富辙怒目而视就有些问题了。
他是来谈判的,不是来与白先锋呕气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相互不说话,结果就是误了正事。
若是董长青还在,倒有人可以居中调停,偏偏董长青不在。
金富辙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只有忍气吞声:“金某欲求见周制置。”
现在他们很清楚,所谓的济州总督,只是扶上台前的幌子,真正控制着东海商会,在济州岛有决定权力的,还是周铨。
“制置相公很忙,要求见的话先等着!”白先锋**地回道。
“要等多久?”
“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
“我这边是急事,大事,贵国一向说外交无小事,还请阁下勿要耽搁!”金富辙心中烦躁,明知对方是难为自己,也沉不住气了。
“外交无小事?要看什么时候了,如今还纠缠外交无小事的,不是挟外自重,就是奴婢心态。”白先锋冷冷一笑:“上回倒是有位出使辽国的,说什么外交无小事,回京师之后大放阙辞,一力攻讦我家制置相公,特别是贵国正使李资谅到得京师之后,此人上窜下跳,甚为猖狂——然后从自行车中摔下来死了。”
白先锋所说的,乃是竺简,出使辽国之时,他闹出了不少花样,说来说去,就是想在宋辽之间生出些事端来,好体现自己的能力。为此他被郑允中训斥数回,等回到京师之后,他又竭力攻讦周铨,说周铨上回出使辽国太过强硬,以致有损两国关系。
不过这厮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一日乘自行车前往酒楼,向一群京师的豪商吹嘘自己辽国之行的途中,因为违规逆行,结果在躲避对面来车时翻车。当时恰好在京师著名的虹桥之上,连人带车都摔下了桥,救起时已经断了气。
“呃……”金富辙当然不知道这其中诸多内幕,眼见威胁不成,他向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上前向白先锋行礼:“白先生,我们也是心急,还请白先生替我们美言……”
就在行礼中,他已经将一个小锦盒塞入了白先锋的袖子。
白先锋捏着那小锦盒,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是小锦盒的功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多久,又一个少年过来:“你们随我来吧。”
众人跟在那少年身后,金富辙心中还有些不安,便问道:“可是去见周制置?”
“我不知道,莫要问我。”那少年没好气地说道。
金富辙心里暗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可是深知自己此行的意义,经过长时间的争论之后,在金人大军距离开京不足百里时,高丽君臣总算达成了一致。
先答应周铨,等将士被放回,击退了女真人之后,再与周铨翻脸。
如此虽然有些背信弃义,但和东海商会讲什么信义!哪怕为此惹恼了商会背后的大宋,也是到时的事情。
即使如此,金富辙也决意,为了高丽王国的尊严,在谈判时要尽可能维护高丽的利益。
没多久,他们被带到了一幢楼前,就在这座两层小楼的二楼,金富辙见到了周铨和白先锋。
周铨手中还在把玩着一个小锦盒,金富辙认出来了,正是他们准备用来贿赂白先锋的那个。
锦盒里装着上好的东珠,价值千贯,周铨在手中摆弄了一番,又将之交给了白先锋:“既是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白先锋心中微喜,经过周铨这一手,他收下锦盒就不是收纳贿赂了。
“听闻你们是来讲和的,那么上回十条条约,你们是不是准备接受了?”周铨昂然问道。
他态度算不上倨傲,不过居高临下的俯视总是难免。金富辙面上微微一红,忍着心中强烈的羞辱感上前道:“周制置,那十条协议,实在太过……鄙国虽小,却是万万不敢接受,还请制置体察下情,重拟内容。”
“这如何不能接受,十条之中,可以令你们割地?”周铨讶然问道。
那倒没有,甚至连济州岛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
“可有令你们赔款——就是输送岁币?”
也没有,所有的条款中,都不曾要高丽朝廷直接拿出钱来。
“可曾令你等称臣?”
仍然没有,东海商会不需要所谓的称臣这样的虚名,要的是实利。
“最后可曾要贵国纳质?”
还是没有,换了与别国签署类似协议,怎么可能会不要派遣王子、公主为人质?
周铨问一句,金富辙就摇了一下头,摇得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对方的协议,似乎真不算过份了。
“若是另拟协议,我少不得要贵国割地……”
“我国愿割耽罗。”听到这,金富辙立刻道,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高丽朝廷内部许出的条件,就是放弃耽罗,将这座岛割给宋国。只可惜,周铨冷笑道:“这话有些好笑了,济州乃是我东海商会自海贼手中光复,再由耽罗土人纳土归附,高丽竟然敢割大宋之国土,你觉得这等事情荒唐不荒唐?”
金富辙心中愤怒,正待再争,但一看到白先锋在旁跃跃欲试,顿时就没了兴趣。
很明显,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周铨肯定会打发白先锋来对付,然后以事务繁忙为借口,长时间不再出现。
“割地之事,万万不可,赔款岁币,或可商议。”他勉强说道。
“赔款那是理所当然,我上回调集兵马,耽搁了多少时间你可知道么,时间就是金钱,我的……”周铨几乎是顺口就说了出来,然后一笑,眼中怀念的神情一闪而过。
“还请制置开口。”金富辙道。
“银十五万两!粮食一百五十万石!”
金富辙听得这个数字,立刻跳了起来:“制置,这也太多,当初贵国与辽订下澶渊之盟,也不及此!”
当初澶渊之盟的数字,是银、绢三十万,周铨狮子开大口,让金富辙如何能接受。
“岁币乃是年年输纳,赔款则是一次了结,我这提出的,已经是仁至义尽,贵国此次发兵,获费粮饷,难道只有区区十五万银、一百五十万石粮?”
听得不是年年交纳,而是一次缴清,金富辙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
确实,若和岁币相比,这点赔款,当真不算什么。
高丽虽然是小国,但搜刮出十五万两银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至于一百五十万石粮食,确实有些困难,但高丽南部盛产粮食,若是能谈得分数年执行,倒也不会对国家有太大影响。
“这一条可以!”金富辙咬了咬牙:“只是鄙国连年灾荒,又兴兵事,一时凑不足百五十万石粮食,可否缓上几载?”
“具体方案,你与白先生商议。”周铨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一听要同白先锋这厮商议,金富辙立刻改变了主意,痛快地答应下来:“好,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便一百五十万石吧!”
周铨神情有些淡,金富辙见他不说话,咽了口口水道:“高丽愿向大宋称臣,委一宗室入京师求学!”
周铨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道:“这些虚头就不必说了,你向大宋称臣,委一宗室入质,这与东海商会何干?”
“阁下是说……”
“金大使,我时间宝贵,就不多说废话,就以我方上回提出的十条为基础来谈!”
金富辙额头青筋直跳,这岂不意味着,他比上回还多了赔款、称臣、委质之项,却根本没有改变上回的条约内容?
他愤然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谈了吧!”
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走,原本以为周铨会劝一声,却听得周铨在后边道:“让他们乘船返回高丽,除了淡水,什么都不必给他们,让高丽派出能答应我们条约的使臣来——另外,金大使,转告高丽王,我在俘虏之中,发现了高丽宗室,或许我该将这些俘虏武装起来,扶植一个宗室为王,将如今的高丽王取而代之!”
说完之后,周铨的侍卫一拥而上,直接推着金富辙等走。
这时金富辙不想走了,因为周铨说的话实在太骇人了。
拓俊京说周铨的后手,只有女真、民乱和日本人三招,但现在看来,周铨还有最狠辣的一手!
若这四万俘虏在得知高丽朝廷无意将他们赎回后,真的被宋人蛊惑,起兵造反,杀回高丽去,如今的高丽朝廷,可就不只是雪上加霜了。
“制置,周制置,且听我说,且听我说!”
金富辙被推得越走越远,他拼命想要回来,但侍卫们却不让。眼见被推出了屋子,又被推到楼下,马上就要推回围墙,金富辙终于再也无法撑住,他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我错了,周制置,我……愿意答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