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宋风华TXT下载大宋风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宋风华全文阅读

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风华txt下载     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九四、滚来滚去,然后又滚来滚去

    碍眼的人都走了,周铨也回船上换了一身衣裳,笑吟吟看着身边跪坐的余里衍。

    若是船外的人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刁蛮傲骄的公主,此时竟然如此柔顺,丝毫没有违逆周铨命令之意。

    “知道错了么?”周铨问道。

    “知道知道!”余里衍连连点头。

    “那么错了该怎么办?”

    余里衍一双明亮的眸子转了转,膝行向前,直接扑到周铨身上,用周铨的大腿托着自己的头,满是甜腻地说道:“周郎说怎么办,那我就怎么办!”

    受不了这小妖精!

    周铨忙要推开她,结果拉来扯去,反而被余里衍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

    好在他们所在的船舱,乃是东海甲号上的头号贵宾舱,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毡毯,两人在上边就算滚来滚去,也不会磕着碰着。

    于是两人就滚来滚去了好一会儿。

    然后两人又滚来滚去了好一会儿。

    腻味够了,两人也累了,这才开始好好说话。

    余里衍咬着唇,卟噗笑了一声道:“得知你混入使团之后,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原本以为你会偷偷跑来呢?”

    “为什么偷偷跑来?”

    “那样的话,我就大肆宣扬出去,让你在大宋呆不住,只能到我辽国来!”余里衍道。

    那样的话,周铨可就不只是在大宋呆不住了,更有可能的是要被抓到京师去抄斩。

    周铨用手抚住自己额头,然后恶狠狠地道:“你这不听话的小娘儿们,胆敢谋害亲夫!”

    听得“亲夫”两字,余里衍心神一荡,凑在周铨面上亲了一下:“我不舍得……要不我早就做了!”

    “是啊,你胆子可大,那位和我同姓的,是你派人杀了吧?”周铨问道。

    他所指的名为周荣,乃是大宋榷城勾当事务官,因为与周铨同姓的缘故,而且最初余里衍又不知道周铨没有得任榷城,因此写了好几封柔情蜜意的信,全误送给此人。此人不但没有将信立刻转给周铨,而且将之当成笑话四处传播,甚至还义正辞严地替周铨写了一封回信,大骂余里衍****无耻。

    周铨不知他替自己写回信的事情,只是从徐处仁那里得知此人扣了自己信件,便在京师中稍稍活动,将他罢职赶走,废了他的功名。结果此人离职不久,就在离开雄州的途中被杀,世人都以为是周铨下的手,周铨却知道,这应当是余里衍派人做的。

    他当然不会替自己辩解,而是担下了这个罪名。

    “那人该死!”余里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还恨恨地说道。

    周铨听了之后有些无奈,若单以罪论,那人其实罪不致死,但是他的行为惹的是余里衍,特别是还作死写信骂余里衍,只能说是自寻死路了。

    放下此事,两人聊了聊各自别后经历,得知周铨已经在海边立有基业,余里衍大喜:“那你是不是时常可以来看我?”

    “不唯是来看你,若是你愿,也可以乘我的船去我们那!”周铨道。

    余里衍欢喜地又在他面上香了一下,不过旋即皱着眉,忧忡地道:“你来倒无妨,我要是离开,父皇那边可瞒不住!”

    盯着她的,不是她父皇,而是萧奉先。萧奉先乃是辽国权臣,同时是元妃的兄长,自然希望自己的亲外甥能够继承帝位。故此,他时时都盯着余里衍,若是余里衍真的离开封地,就算不给她扣一个叛国的罪名,也少不得要把武清这块封邑夺走,断了文妃一系最大的财源。

    “迟早能有解决办法的,余里衍,我这次来,可给你带了礼物!”周铨笑眯眯地说着,然后将旁边的一个衣柜掀开。

    衣柜里全部是衣裳,周铨请来最好的织娘,再按另一世中的风格,裁剪出诸多漂亮的衣服。

    没有女郎能对这满满一衣柜的衣裳有抵抗力。

    余里衍惊叫了一声:“这全是我的!”

    然后她又是一喜:“难怪上回你的书信中打听我身高尺寸,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美滋滋地拿起一件衣裳在身上比划,周铨笑道:“要不要我替你穿上?”

    “滚开!”余里衍面上羞红,然后大发雌威,将周铨赶到了舱外。舱门在身后关上后,周铨哈哈一笑,抱着胳膊,静静地等着。

    这次来辽国,并不只是为了会一会余里衍,他还有一个很大的计划要启动,需要余里衍的支持。

    他正琢磨着,突然间舱门又打开,余里衍伸出个头来,嗔道:“我不锁门,你不许偷看。”

    “不看不看!”

    “若是偷看,便是禽兽!”

    “好好,我若偷看了就是禽兽!”周铨笑道。

    于是舱门再度关起,周铨靠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舱门突然又打开,余里衍瞪圆眼睛盯着他:“你竟然没有偷看!”

    “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了不偷看,就不偷看!”

    “你禽兽不如!”舱门第三次关上了。

    周铨这时哪里还会不明白,当下双眉一动,贼眼溜溜,用力去推舱门。

    但一用力,却发现舱门纹丝不动,竟然从里面锁上了。

    余里衍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周铨颓然放弃,自己还是被这位大辽国公主戏耍了啊。

    女人换衣裳,总是件麻烦事情。

    等了好一会儿,舱门终于再度打开,周铨眼前一亮。

    或许是所有女郎都将穿戴天赋点满的缘故,余里衍竟然无师自通,将一套另一世风格的衣裙穿在身上,不但颜色搭配得甚为和谐,而且相当符合她的气质,显得活泼烂漫。

    “怎么样?”她满心期待地看着周铨。

    周铨哈哈笑了笑,脸上带了戏谑之色,然后走到了另一个柜子前。

    他将柜门拉开,余里衍本来以为里面也是衣裳,但凑近一看,不由尖叫出声:“你……你竟然敢在这藏一个人!”

    周铨戏谑的神情没有改变,余里衍叫出之后顿时省悟过来:“那是我!”

    那是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子,被周铨镶在这柜门内侧,这是为了防止海上风浪将它破坏掉。此时余里衍站在镜前,借助着灯光,还有舱窗外射入的阳光,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在镜子面前挪不开脚,自古以来,皆为真理。

    特别是这么大的一面穿衣镜,在如今东方,无论是大宋还是大辽,恐怕都是唯一的一面。

    “我要住在这里!”余里衍尖叫。

    她感觉今天自己尖叫的次数,比起过去一年都要多。

    “可这是我的卧室,我住的地方!”周铨道。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住在这里!”

    “那你就和我住一起吧?”周铨笑道。

    余里衍双颊飞红:“住就住,你以为我怕?只要你不怕被我父皇砍了脑袋,我便和你一起住在这里!”

    说完之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砍了脑袋你就死了……这不好,不如不如……”

    然后她就没有说下去,不如什么,周铨也不知道。

    “不逗你玩了,这镜子是送你的,过会儿我唤人拆下,给你送搬到岸上去。你愿意将它放在哪儿,那就放在哪里吧!”

    余里衍听得这个,对着镜子傻傻笑了笑,然后忍不住又扑过来抱紧了周铨:“周郎,你真好!”

    “喂喂喂,站不住了,啊哟!”

    被她扑倒在地,两人又滚来滚去了一回,余里衍身上的衣裳,都变得衣冠不整了。

    定神之后,周铨又道:“该说正事了……”

    “这才是正事!”轻轻喘着气,余里衍在他面上舔了一下,周铨觉得浑身发软,唯有把她用力推开,才没让自己的丑态被她发觉。

    “呵呵,周郎!”余里衍却不管,又要腻过来。

    “我怕你了我怕你了,等我说完正事再说……高丽人灭了耽罗国,将之化为自己的州府,你知道不知道此事?”

    这件事情上次周铨出使时曾经提到过,但余里衍哪里记得那么多,她此时正是情浓意蜜,只恨不得让那该死的高丽滚到星空老家中去。

    “我不管这等闲事……”

    “要管,我想法子让耽罗王上表向大辽称臣,然后大辽责令高丽放弃耽罗,这件事情,你能替我做到么?”

    “什么啊,那耽罗王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莫非是送了公主?若是公主,你可不许收!”余里衍坐正身体,疑心犯了。

    “别胡说了,就凭着高丽耽罗,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公主么?”周铨哼了一声。

    余里衍转怒为喜:“那样就好,这件事情我会想法子帮你的,如果萧奉先敢和我捣乱,我就让父皇砍了他脑袋!”

    “你不问我为何要高丽人退出耽罗?”周铨见她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自己倒是忍不住想说了。

    “我才不在乎,你们男人做事,我们女子不在后面扯后腿就行了……而且,你又不象我父皇那么糊涂!”

    这番话说得周铨心中大快,哈哈一笑,然后肃容道:“这和你还有些关系,得了这岛,大宋、大辽的王法,就都管不着咱们了,若是你父皇不同意你随我,或者是大宋的官家想要从我这抢走你,我们就一起去这耽罗,自己快活逍遥去!”

    余里衍听得眼泛奇光,忍不住又腻到了周铨怀中:“周郎,你真好!”

    她当然不知道,周铨心里还嘀咕了一声:“然后以这耽罗为基地,将你父皇和大宋的官家都打服来!”

一九五、风云起耽罗

    耽罗港,一个细长眼睛的男子站在船头,在他面前,则是个佝偻矮小的男子。

    “此次到耽罗来,还要烦劳星主费心了。”那细长眼睛的男子说道。

    “自然,自然,我定会为将军效力!”佝偻矮小的男子一脸谄媚。

    他是如今耽罗郡郡守,八年之前,高丽变耽罗为郡,不过还是任命他们付氏为郡守。但与此同时,高丽也派驻军士,名为保护镇守,实际上是监督。

    “随我来的,还有三百军士,你要安排好来,莫要怠慢!”细长眼睛男子又道。

    此人姓拓,名俊京,乃是高丽国枢密院别驾,乃是当今高丽国王的亲信。

    听得他的话,耽罗郡守,也就是所谓“星主”点头哈腰地道:“拓别驾放心,下官早就准备好酒肉……”

    他话未说完,却看到拓俊京目光向着一隅瞄去。

    码头之上,一群穿着木屐的人,腰间挂刀,剃着各种各样的发型,正在向这边指指点点。

    “那是什么人?”拓俊京皱眉问道。

    “哦,是日本国商人,他们前日到的耽罗,在此稍事补给,将会前往宋国。”星主道。

    “哼,带刀的商人?”拓俊京面色微变。

    日本乃是海东大国,高丽在历史上没少吃过日本的亏,故此对于这个国家,他们甚为忌惮,也有着本能的警惕。

    “那边几艘船,都是他们的?”拓俊京又问道。

    日本的造船技艺并不算高明,他们往来东海,想要可靠一些,一般都会选择乘宋国商人的海船。拓俊京注意到那几艘海船,都是中国式的硬帆,因此猜测道。

    “是他们来的,不过是宋国商人的商船。”

    “你在上奏朝廷时所说的宋国商船,就是这个?”拓俊京又问。

    他此次来耽罗,并非无因,否则以他身份,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在近两个月前,耽罗星主上奏高丽国主,称有宋国商船频繁出没于耽罗附近,甚至靠岸停泊,但除了补充水和食物之外,并没有什么贸易产品,看起来不象是来做生意,反倒是窥看耽罗虚实。

    得到这个消息,高丽大为恐慌,他们现在对辽称臣,但也与大宋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只是耽罗不同,乃是他们新近吞并的土地,无论是辽国还是大宋,对此都未允承认。

    而且隔海相望的日本,据闻也对这座岛很有兴趣,时不时会有日本海盗飘至此处,骚扰耽罗的安全。

    “不是,那些船……有些怪!”

    “怪?”

    “是,他们的船形态,还有帆……”

    耽罗星主说不清楚究竟怪在哪儿,拓俊京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那边正在指指点点的日本人:“找几个能说话的,带他们来,我有话要问!”

    不过可惜,他却找不着会说高丽话的,倒是有位身材稍高、服饰稍好的日本人被带来,不卑不亢地向他行礼,用宋话说道:“不知官人召余有何事相问。”

    “你们这许多人来此,是为何故?”拓俊京同样用宋话问道。

    虽然两人的口音都很诡异,但此时华夏语言文字,乃是整个东亚世界的通用语言文字,连猜带听,倒是能分辨出双方表达的意思。

    “余等来自日本河内国,是为与宋国通商而来。”

    “与宋国通商?你们日本不是颁布了三大禁吗,怎么还敢来与宋国通商!”

    安史之乱后,日本断绝了与中华的往来,先后颁布三条禁令,即渡海制、禁购令与定年纪。此三条禁令,第一条是限制日本人前往中华,至使一些到中华朝圣求法的僧人,只能依赖商船偷渡;第二条则是对宋国商品未经官府定价,无论谁都不得购买,这限制了宋朝商品的输入;第三条归定宋国商人往来两国的时间,同一批商人必须隔两年以上,才可再赴日本,这限制了宋朝商人抵达日本。

    那日本人听到拓俊京提起三大禁,脸色变了,他没有想到在此遇到高丽官员,而且这官员竟然还很熟悉日本的事情。

    “余等来时,得到朝廷的许可,朝廷内的公卿,对宋国近年来的新物产很有兴趣。”

    所谓新物产,就是雪糖、自行车还有玻璃器具等奢侈品。宋国的商人嗅觉极为灵敏,当这些东西在宋国内渐流行后,立刻就有商人将之运至日本。虽然日本官府将它们的价格都定得非常高,可是平安京等大城中的公卿贵人,还是趋之若鹜。

    让他们有些恼火的是,宋国贩卖这些物品的商人,对于日本的刀具、折扇等传统出口产品并无兴趣,这些东西,他们只换三种:金、银、铜。

    雪糖的价格,几乎等同于同等重要的白银,而那精美的玻璃器具价格,则与同等重要的黄金相当。若是没有黄金、白银,铜也行,但日本产的铜钱不要,只要铜锭。

    这样赚钱的生意,自然勾动了某些权贵人家的贪心,再加上有心人的唆使,象现在这些日本人,就是日本著名的武家源氏的一支派来的。

    但对拓俊京,这日本人当然要保密,因此他将之推与朝廷的公卿。

    “原来如此……倒是这么回事!”

    拓俊京信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因为日本人来得太多,而且都带了兵刃。

    他警告这些日本人在耽罗要守高丽法律,那日本人身边一人听得一扬眉,却被那日本人按住,口中唯唯喏喏而已。

    他退下之后,身边一人忍不住道:“据余所知,耽罗亦曾向我国朝贡,我国曾允诺保护其之地位,高屋君,你为何不据理力争?”

    “我们此行,目的不在耽罗,而在大宋,不可节外生枝。”被称为高屋君的日本人道。

    “耽罗只是小国,举国也只有几百兵卒,并且矮小懦弱,只要我们一个冲杀,便可以尽数击溃。占据耽罗,我们今后无论是经略高丽,还是窥视中原,都有一处前哨!”

    “石桥说的是,但是高丽人派来了援军,你们没有注意到吗,足足有三百人,数量已经超过了我们!我们首要目的是抵达达宋国明州或者密州,向宋国沿海制置使递交国牒,等完成任务之后,再回到这里,如果高丽人离开了,那么我们再立此功勋!”

    高屋、石桥都是源氏分支,但他们这些被派出来的人,自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这二人的野心却不小,只想着立下功劳壮大家名,为此不惜冒奇险,甚至将源氏家族都卷入其间——这也是日本国的一贯传统。

    因为耽罗国小,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空间给这些日本人居住,他们大多数时候还是住在船上。原本他们是准备在耽罗呆上几日,补充了食物和水之后就动身出发,结果还没有动身出海,就被海上的一片云帆吓住了。

    足足十余条大船,向着耽罗驶来!

    这十余条大船,都是宋国的帆船,最大者约有五千料,小者也是八百料,它们排列在海上,看起来极有气势。

    此时正值清晨,天空蒙亮,耽罗人发觉这许多船之后顿时骇然,立刻发出了警报。

    以前宋国海船来耽罗的次数也不少,甚至宋国的水师也偶尔会巡航耽罗海域,但是一般都是一二艘船,象这样十余条大船者,从未有过!

    “哈哈哈哈……周铨倒是有些本事,没有想到海上他也能有这样这样的奥妙……不过如今却方便了咱们!”

    卢进义站在五千料的大船之上,望着越来越近的耽罗岛,满脸兴奋地说道。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极是兴奋,毕竟在海上飘了近十日,终于抵达目的地,有谁不欢喜的!

    “当真是老头保佑。”小乙在他身边道。

    “确实是,这些时日天气也好,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咱们从梁山一路打到密州,朝廷也没能拦住……现在朝廷调集大军,也只能跟在咱们身后吃屁!”绰号高腿子的高浑道。

    他是卢进义的铁杆兄弟,在火并王伦之后,他就从原来有名无实的二当家的,变成了现在真正的二当家。

    “发旗语,告诉兄弟们,准备开仗,咱们梁山泺的好汉,如今在这海上,依然可以称王称霸!”卢进义叫道。

    旗语便是周铨在海州创设的,一经确定,立刻就在海上流行起来。卢进义他们打到密州,劫掠板桥镇,夺到手的海船足足有九艘,甚至又从大宋水师手中夺到了五艘战船,再加上那密州人黎清献上的两艘海船,凑足了十六艘船。被他以财帛子女所动同时在大宋呆不下去了的强人,一共是两千五百人,随他一起上船出海。

    不过海上虽然没有遇到大风浪,却还是迷失了两艘船,好在只是小船,船上人员也不多,并不影响他们的实力。

    “耽罗那边有人来了!”看到岸上隐隐有些慌乱,然后有三艘船出海,向着自己这边船队过来,小乙叫道。

    “比我们最小的船还小……休要理他,若是胆敢接近,直接撞沉!”卢进义意气风发地道。

    那三艘船,就是耽罗的全部水师,耽罗星主得到消息,自己飞快地去寻找拓俊京。

    拓俊京闻讯之后,与他赶往码头,所看到的,却是来自宋国大船,将耽罗的三艘小船尽数撞翻!

一九六、非是微臣不奋力,奈何宋人有高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呐喊声和厮杀声,惊动了高屋与石桥等日本人,他们纷纷从船里跑了出来,向着外边观望。

    然后看到大队的人从小船上跳入水中,或游或走,杂乱无章地抢上了岸滩。

    黎清给卢进义献上的计策没错,耽罗国小力弱,其国百姓,连日本人都认为矮小,可见身高状况。哪怕是精壮男子,在宋国青壮面前,也如同少年一般。故此,耽罗人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们的运气却不太好,因为耽罗星主发觉宋国屡有船只前来窥探,所以将高丽人搬了来,虽然不多,只是三百余人,但毕竟是正规军队。当拓俊京下令这些高丽军人列阵迎击之时,正是梁山寨之人冲上岸之际。

    双方便在岸畔滩地上展开一场血战。

    梁山寨都是青壮,无奈相互配合却是不熟练,而且他们乘船已久,比不得高丽人在岸上歇了两日。海边地势,又令他们人多的优势一时间发挥不出来,竟然给他们赶下了海。

    但当大船抢到码头之后,卢进义当行提刀跳下,战局顿时转变。随在卢进义身边的都是最精锐的悍匪,而高丽人徒有其表,他们的战斗力实在有些欠缺,尚比不得大宋厢军,被他带队从侧面一冲,顿时崩溃,直接退出了半个码头!

    “宋人,是宋国发兵打过来了!”

    “是宋国人!”

    高丽人惊恐地大叫,脸色惨白,一个个都象失去了魂魄一般,就连军官都是这模样。虽然也有些军官试图挽回局面,重新组织好阵型,结果却是被溃军所裹胁,甚至是被部下推翻踩倒。

    “将军,将军,怎么办,守不住了,怎么办?”

    那位所谓星主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惊惶失措地大叫起来。

    整个耽罗岛上,也不知有没有十万人口,他能聚拢在这港前的兵力,最多就是两三百人,可是攻来的宋人却超过两千,又将高丽人击溃,他的那些部下,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糟糕……对了,还有那些日本人,来人,带我去那些日本人那儿,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为我作战,每人都有重赏!”

    拓俊京参与过高丽与女真人的战争,面对这种溃败情形倒不是太慌张,毕竟经历惯了。他脑子一转,想到一策,当下带着自己的部下,向日本人那边靠过去。

    日本人正在船上看热闹,时不时还指手划脚点评一番,此时日本其实也太平已久,他们虽然是口气大,实际上不少人双腿都在发颤。

    就在这时,看到高丽人向他们这边退了过来。

    日本人顿时就炸了。

    “这怎么回事,他们向我们这边来做什么?”

    “这岂不是嫁祸江东之计,这些高丽棒干得好事!”

    高屋与石桥脸色也白了,他们建功立业的心思,在看到方才的血腥厮杀,已经有些动摇,现在看战场向自己这方移来,更是骇然。

    “船上的日本人,高屋,出来,若是为我们作战,重重有赏!”冲到日本人停泊的海边,拓俊京叫道。

    “什么?”

    “杀退这些海盗,一人赏一贯钱,一贯宋钱!”拓俊京叫道。

    强调是宋钱,因为大宋铸的铜钱,如今是东亚一带的硬通货。

    听得这消息,高屋与石桥二人对望了一眼,他们身边的日本人一个个眼前都发绿。

    自班田法解体以来,整个日本就陷入某种贫困当中,对于财富的渴望,让这些人忘了恐惧。这也是岛民的心态,只见小利,不见长远。

    “高屋君!”石桥低声道。

    “嘘,那是宋人,而且宋人人多!”高屋三角眼中闪动着狡狯的光芒:“与其和失败者一起血战,倒不如加入到胜利者的一方!”

    石桥呆了:“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难道我们不与强者站在一起,反而要和弱者一起死吗,石桥君,高丽人可没有真的给我们什么好处,而我们正要和宋国人打交道!”

    石桥其实也没有意见,只是一时间觉得不妥,但想明白利害之后,他嘿嘿一笑:“确实,高屋,那我们就做吧!”

    拓俊京等得心焦,他的部下勉强维持住阵型,将梁山贼挡住,但是支撑不了多久。好在这些宋人看起来并不是正规军,不少人都忙着去劫掠港口,只要日本人愿意加入……

    那时让日本人与宋人厮杀,自己想法子上船,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到国内去报警!

    双方各怀鬼胎,只不过日本人动作更快一些。

    随着高屋与石桥的命令发出,日本人全都拿出长刀竹枪,向着高丽人杀了过来。

    拓俊京还打着日本人帮他殿后的主意,却不曾想,这些日本人毫无道义可言,竟然帮助宋人来夹击他们!

    原本高丽人的防线就只是勉强维持,现在腹背受敌,顿时彻底崩溃。那耽罗星主见势不妙,扔了自己的冠冕,乘乱就逃,他是一副土人模样,矮小佝偻,故此梁山寨之人也没有在意。

    高浑杀得兴起,直接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腱子肉,手执长柄朴刀,嗷嗷叫着向逃散的高丽兵卒劈去。他迎面正遇到拓俊京,见此人服饰华丽,又拎着剑指手划脚,便知道他是高丽人首领,当下狞笑道:“此棒属我!”

    原本有几个梁山寨人要与他争功,听他一吼,笑着避开。

    拓俊京倒是不惧,他亲自上阵与女真人激战过,见过比高浑更凶狠的敌人。此时他心中唯一觉得懊恼的是,为了防止女真人入侵,高丽的精兵都放在西北,跟他来的都是王都里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这才被这群明显是草寇模样的宋人杀得崩溃。

    事实上若他带来的是真正的高丽精锐,哪怕处于人少的不利局面,也可以凭借坚阵抗衡,至少不会给宋人一夹击即散。

    只不过高丽人对中国人很了解,知道宋国不大可能对耽罗动手,所以当闻知耽罗这里有些异常之后,他们并没有调派精锐,只是调来了这些样子货。原本以为,虚惊一场,意思一下就行,却不曾想,一来就撞上了宋人来袭!

    样子货遇到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梁山贼,人数相当的话还可以战而胜之,可如今不但人数少,背后还有日本人捅一刀!

    而耽罗人完全派不上用场,日本人虽然动手,却不愿意去啃硬骨头,因此他们佯作追杀耽罗人,实际上却是冲到港口民户之中去烧杀抢掠。

    “我乃高丽枢密院别驾,高丽乃大辽属国,你们这些宋人,胆敢入侵高丽之地,莫非就不惧我大辽向宋国开战么?”他双手握刀,声色俱厉地喝道。

    “咦,这个会说汉话。”高浑听得他嚷嚷,哈哈一笑道。

    卢进义砍翻了两个高丽兵士,听得他的大笑,当即叫道:“正好,高兄弟,活擒他!”

    “放心,这般鸡豕般的高丽人,且看我手到擒来。”

    高浑抡刀便剁了过去,拓俊京横刃格挡,只觉得虎口剧震,兵刃几乎脱手飞出。

    “好大气力!”

    一股恐惧向拓俊京袭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又来到了与女真人的战斗现场。那些女真人,不但狡猾凶悍,而且力气极大,他数次征战中,都遇到这种在力量上完全压制他的对手!

    “跪下,我家大哥饶你不死!”高浑却毫不在意他的力量,向前逼来,拓俊京的亲卫上来阻拦,给了拓俊京缓过一口气的机会。但是高浑只一个突击,那两名亲卫就一死一退,拓俊京再度曝露在高浑的刀口之下。

    拓俊京心念猛转,在为国尽忠与保命两者间选来选去,然后举起刀,扑向高浑,狠狠砍了一刀。

    这厮有这种勇气,倒让高浑很意外,双方兵刃再度交击,高浑只觉得手中一公,拓俊京的兵刃飞了出去。

    “非是臣无能,实是宋人高达八尺,微臣力不能敌也……我降,我愿降!”拓俊京向着北面悲愤地大叫,叫声未落,他就跪在了地上,举起双手,向高浑表示要投降。

    他这一投降,高丽军士顿时就全失了斗志。

    至于耽罗人,早就整整齐齐跪在边上。

    唯一还有可能生出变故的,只有日本人了。

    放出近半手下去劫掠港口,乘余一半,则向日本人的船围过去,将日本人逼得到了海边。

    “宋国将军,我们是朋友,朋友,方才我们帮你们作战了!”高屋与石桥慌忙出来大声叫道。

    “我们才不是……”高浑正待否认自己是什么宋国将军,却被卢进义一把堵住了嘴。

    “咳,我乃大宋伏波将军卢进义,奉我们大宋天子之命,前来征讨不臣之贼,你们这些日本人,既然心慕王化,还不快快弃械投降!”卢进义叫道。

    宋国毕竟对周边国家颇有威慑力,他虽然下了决心要当反贼,却还想着借助着宋国的声望。

    那些日本人并不知道他们是宋国的反贼,在日本人想来,这么多大船,又有么多“武士”,肯定是宋国朝廷派来的。

    他们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还是高屋叫道:“我们在日本也是官员,还请将军为我们留些体面!”

    “那好,你们当中的官员可以保留武器,至于其余人,都放下武器!”

    这一次,日本人依言而行。

    看到最后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没有了,这一份基业,终于缓缓到守,卢进义哈哈大笑,只觉得踌躇满志!

一九七、宿敌“偶遇”

    耽罗岛面积可不小,梁山寨突袭了港城,也只是占据了一个据点罢了,拓俊京倒是投降了,但耽罗星主却逃走。

    他逃到岛内其余地方,正在组织军队,准备反攻——当然,如果拿着破铜烂铁在远处喊两声后四散奔逃也算反攻的话。

    这个时候,卢进义开始后悔,自己带来的人少了。

    他带来两千余人,散入这个四百余里周长、八千平方里的岛上,控制力就显不足,平均每平方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此事如何解决,一时半会他没有办法,便将各个头领召集起来问策。

    “此事易耳,咱们自己兄弟不能尽数散开,否则必为土人所乘,这座耽罗城,须得留下一千五百人。其余兄弟,再占据三五个要点,择险守之,任命那些日本人为官,令他们带土人耕作放牧,以供军资!”余阳不愧是“军师”,立刻出了一个主意。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几日日本人的表现,倒让众人看清了底细,这些家伙都是狗腿子天性,对宋人一个个卑躬屈膝,对高丽人则是趾高气扬,对上耽罗土人,更是如狼似虎。

    “日本人未必可靠。”有人说道。

    “只须咱们实力胜过他们,他们就老实得象狗一般!”余阳不以为然。

    “却还有一些麻烦,那些高丽人如何处置,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何顺道。

    “如何杀不得,依俺性子,全都砍翻了,正好传首全岛,让土人们知道什么是畏惧!”高浑很不满地瞪着余阳:“偏偏是你这狗头,这也杀不得那也杀不得,若不是知你底细,还以为你是官府派来的!”

    余阳被他瞪得脸色发白,这高腿子杀人如麻,甚至有生吃人心之举,余阳向来有些惧他:“高二哥,可不是我不准杀,若是真杀了他们,高丽朝派大兵前来,咱们如何应对?留着他们,正合为人质,若是高丽朝不顾他们生死,咱们再杀不迟!”

    “高丽朝是什么狗屁,土鸡瓦狗一堆,来多少,俺能杀多少!”高浑不忿地吐了口口水。

    但是没有人以为他真是个莽夫,否则也不能干出火并原来头领之事。

    他只是想要打仗,卢进义手下最能打的就是他,战斗越多,卢进义就越要倚仗于他。

    “暂时养着这些高丽人倒没有关系,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要派人出去征税,我有一计,不妨利用土人,咱们从土人当中任命一些首领,令其招募人手,前去征税,粮秣金银布帛,凡有用者,皆须征收。若有皮革之类,也须征来,准备运至日本或者大宋,换来铁器、船只。若是高丽人真打了来,咱们得有足够的刀枪弓箭,还须得有城防……”

    余阳这下没理睬高浑,他掰着手指头说起现在急迫的事情,倒有头头是道。

    高浑却觉得没有意思,正待插嘴,却被卢进义摁住。

    “总之,如今两件大事,一件是收税,一件是筑城,哥哥,那些高丽人正合用来筑城,皮鞭之下,不信他们不听话!”

    “军师果然就是军师,得军师辅佐,实在是我之大幸!”卢进义猛然起身,厉声道:“就依军师所言,今后一段时间,咱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收税和筑城。收税的事情,让日本人去办,余军师,还有何顺兄弟你盯着;筑城的事情,我与高兄弟盯着,驱使高丽人与土人来做!”

    “日本人?以这些家伙的脾气,他们非得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不可!”何顺讶然道。

    余阳却嘿嘿一笑:“何必担心这个,日本人收刮得再多,只要在这岛上,最终还不是落入我们的手中,而且到时候,我们可以将日本人砍了,正好平息土人之怨气!”

    众人先是倒吸一口寒气,然后纷纷翘起大拇指来,称赞余阳此策甚妙。余阳自己也是得意洋洋,连连拱手。

    既是商议已定,已经在耽罗港快活了三天的梁山寨众顿时又动了起来,特别是那些日本人,被发回了刀剑不说,还给予他们包税权——这是余阳发明的玩意,据说灵感来源也是周铨,周铨的棉布商会,让他将整个耽罗分为十块区域,然后由这些日本人包税,每区征收粮食、布帛、牲畜、皮革各是若干,超过定额部分,归日本人所有。

    这些日本人也是人精,立刻又在土人中扶持了一批,利用这些土人,横冲直撞,除了有耽罗军严防的几座城外,绝大多数的地方,都被他们“犁”过一遍,直接间接死在他们手中的耽罗土人数量超过了五千。要知道,整个耽罗人口也不过十万,而卢进义他们夺岛之战中杀死的耽罗、高丽人也不过区区两百余。

    整个耽罗都被这些日本人弄得乌烟瘴气,但他们的行动卓有成效,劫掠来的财物,折成铜钱,足足有三十万贯之多,若是运到大宋,价值甚至可以翻上一翻。特别是岛上的挽马,虽然矮小不堪骑乘,可是耐力十足,正可以补充大宋大型牲畜不足之缺。

    若再加上日本人私藏之财,数量恐怕更是高达五六十万贯!

    这座区区十余万人的小岛,搜刮一次就能获取如此多的财富,让卢进义等都乐得合不拢嘴。

    “无怪乎人人都想当官,当官发财真容易,咱们兄弟明抢暗偷来钱已经算快的了,却还比不上当官刮地皮!”高浑此时也是眼睛发亮,嚷嚷着要与何顺换。

    征税可是大发横财的事情,相反,他们修筑新城,到现在连堵腰墙都没有建起。

    “那怎么成,当初是卢家哥哥交与我的事情!”何顺自然不干。

    高浑很是瞧不起这厮,捋起袖子便想硬来,最终还是被众人劝开。卢进义拍着他的肩道:“何必这样急,这耽罗从此便是咱们兄弟的基业,下次征税再派你去就是!”

    “下一次可就征不到这么多了!”高浑犹自不甘。

    卢进义还待再劝,突然有人叫道:“船,船!”

    卢进义快步上了高处,向着海外望去,只见远远的一艘船挂满帆,向着港口驶来。

    看到这帆船样式,黎清叫道:“是海州船,是海州船!”

    这种挂软帆的船,如今被称为海州船。卢进义听到这个,眉头紧紧皱起:“周铨的人?”

    “周铨近来一直盯着耽罗,这些海州船便是他派来的,这半年间,至少到耽罗十余次,测量水文,绘制航道!”黎清咬着牙道:“在他的船队之中,有我相熟的人,我们此次来耽罗的海图,便是我那位相熟的朋友给我的!”

    卢进义心中一惊,他想以耽罗为基地,若有机会,就去海州骚扰,现在看来,倒是周铨的船先来骚扰他了。

    他心念一转,向着梁山寨的水军头领问道:“咱们能不能在海上将此船围住?”

    不待那水军头领开口,黎清就摇头道:“海州船比我们的船要灵活,他们船首、船底都锋利如刀,便于破浪,故此它们的速度比我们的圆头方首船要快!”

    也就是说,若是被这艘船发觉不妙,掉头就走,他们很难能够追到。

    “我倒有一策,海州船来耽罗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一般也会来岸上补给,我们何不装作一如往常,等他们靠港之后,再突然袭击,一举致敌?”余阳道。

    卢进义听得大喜,他转向小乙,毕竟小乙是他最信任之人,又一向灵活,因此他想听听小乙的意见。

    小乙却觉得心头有些发毛。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道:“员外,我们这些与周铨手下照过面的人,最好都别出来,免得被人认出!”

    这一点是应有之意,见众人没有别的意见了,卢进义做出决断:“那好,便如此去做,黎兄弟,你带人出面,就算有人认识你,只会以为你是海商。”

    黎清应了一声,卢进义又道:“何兄弟,高兄弟,你们二人一暗一明,各带本部人马,就在码头附近埋伏,只等我之号令。”

    何顺与高浑也正色应是,紧接着,卢进义安排了其余人的事情,除了余阳,被安排跟在他身侧之外,每个人都各有任务。

    就连两个日本人首领高屋和石桥,也得了任务,他们须看住那些高丽人,防止他们生变。

    一切准备停当,而那艘海州船也越来越近了,甚至众人都可以看得清船帆上的字迹。

    “东海甲……”黎清看清楚此船上的字迹之后神情变了变:“我们出海时,曾听人说过,周铨乘东海甲送大宋使团前往辽国……这莫非是使团回来了?”

    “不可能,使团要等到来年春才会归国!”余阳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比他们更古怪的是卢进义,若周铨真在这艘船上,而且船上还有大宋出使辽国的使团,那么这一次,他可就是捞到大的了!

    特别是周铨!

    卢进义抬眼向东海甲望去,恨不得自己生出千里眼来,可以望见那船上,周铨究竟是否在。

一九八、不祥之兆(上架了上架了上架了!求月票!)

    周铨当然在东海甲号上面。

    从武清返回海州的途中,东海甲转道耽罗,因为借到了西北风的缘故,所花费的时间,仅仅是八日。

    以此时的航海技术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等到改进型的海州船问世之后,速度会更快,时间会更短,可能三天时间,就可以从海州抵达耽罗。

    “衙内,我们准备靠岸了!”

    东海甲号的船长正是平信,在所有制造周铨的船长中,他是最愿意接受新生事物,也拥有非常好的航海技能,特别是海上对天气的变化,有种敏锐的直觉,故此,在东海甲号造成之后,他就成了第一任船长。

    “嗯,岸上没有什么变动吧?”周铨平静地问道。

    平信眯起眼,向岸上望了望,又抬头看了看桅杆上的了望手,那边的旗号仍然是一切如常。

    “往常这个时候,耽罗的水师也应该过来了,虽然他们只有几艘小破船,只能在近海打转儿。”

    “今日他们却没来啊。”周铨随口说道。

    “来了来了,那边一艘耽罗人的小船过来了……”

    正说间,一艘耽罗人的小船向他们驶来,只不过那船远远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然后便又回去。

    仿佛是认出了他们,司空见惯之下,便没有理会一般。

    岸上,卢进义半屏呼吸,看着耽罗小船绕过东海甲号一圈,发觉东海甲仍然在落帆减速,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他松了口气。

    “没有发现异样吧?”他喃喃自语。

    “没有,看来周铨得知大哥取了耽罗岛,所以送上一艘快船为贺礼啊。”余阳笑嘻嘻地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唯有黎清,死死盯着东海甲号船,然后他惊呼道:“周铨在船上!”

    笑声嘎然而止。

    对于这些曾经直接间接与周铨交过手的人来说,背后调侃周铨是一回事,周铨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则是另一回事。

    “你确认,你看到了吗?”卢进义的呼吸也停了一下,然后问道。

    “正是,你瞧那面帆上挂的旗帜,那是五星旗,听闻是出自史记,说‘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周铨将此旗为自己的标旗,船上悬挂五星旗,便证明他也在船上!”

    黎清这番解说,让卢进义惊喜交加。

    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得意不在仇敌面前炫耀,更是如此!卢进义夺下耽罗,虽然还有些反抗,但他自觉基业已成,毕竟是数千里之地、十余万人口,放在大宋,也相当于一州一府了。

    这种得意之下,他当然希望旧仇周铨能看到,并且对他如今的力量恐惧、敬畏。

    “好,好,来得正好,能在这里解决了他,倒省了我们一番事,而且,诸位,难得周铨送上门来,这可是财神来此!水泥,雪糖,自行车,这都将是我们的了,对了,还有织布机,那些权贵富豪花了数十万贯来入他的棉布商会,咱们一文钱不花便可以拿到!”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周铨长期以来给他们带来的压力,顿时为之一松。

    “各自就位,准备迎财神!”卢进义乘热打铁,向众人说道。

    东海甲号上面,周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登陆了。

    耽罗岛是他所有计划中重要的一环,若是飞剪船造出,从这里去高丽只要一日,去日本不过两日,到大宋最多也就是三日,而到辽国稍稍远些,但也就是四到五日的航程。可以说,控制住这里,他就控制住了整个东海。

    以此为基地,他下一个目标,除了向日本、高丽倾销商货之外,就是向南,开发此时的流求,也就是另一世的台湾。他记得台湾北部基隆附近,亦有大量的金矿储藏,很长时间里,那金矿都号称亚洲最大。

    等到有足够的黄金储备、足够的商品货物,他就可以拥有造币权,通过铸造货币,来建立起东亚诸国的经济秩序。

    “衙内,看,那里有许多船,不少都是宋船!”平信突然指着港口叫道。

    周铨向那边望去,看到的是一片桅杆,至少十余艘宋国海船,停泊于港口之中,将小小的耽罗港都挤满了。

    其中甚至有比东海甲体型还要大者。

    耽罗港中,燕小乙突然一顿足:“不对,那些船,我们乘来的那些船!”

    卢进义霍然惊觉,他们乘来的十余艘船,加上日本人的船,都聚在港口海中。海上一望无际,毫无遮蔽,故此这些船肯定会被东海甲上的水员看到!

    耽罗虽然位于东海之中,但是以往商船大量聚集之事,只是在台风季时为了避风才会出现,而且就算出现,数量也不过是五六艘罢了,象这样十余艘的,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怎么办?”燕小乙问道。

    “怎么办?”卢进义望向余阳。

    余阳则揪着自己的几根鼠须,好一会儿之后,勉强笑道:“卢家哥哥,咱们只能做两手准备,若是这东海甲号生出警惕之心,远离此岛,那么万事皆休,不过咱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原本就不准备在这里与周铨决战嘛!”

    “若是周铨只生出疑心,却还是上岸,那咱们就得做得象一些,依我之见,还是请黎兄弟想想办法,咱们埋伏精锐于某处,黎兄弟将周铨邀至这里,即使周铨身边带了数十护卫,咱们伏兵齐出之下,也能将他擒获。”

    黎清已经到了码头处,卢进义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当下派了一人前去通知。

    望着速度越来越慢的东海甲号,卢进义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好受,他有一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对手的感觉,似乎成功的希望,完全要靠对手犯蠢。

    “但愿他会犯蠢……”

    好在东海甲号船并没有掉头的迹象,又过了一刻钟左右,船终于进了港,这个时候,再想离开,就已经迟了。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卢进义更是忍不住遐想,若是自己控制了周铨,将会有什么样的一副局面!

    就算是周铨是铁打的钢铸的,他也有信心能从其嘴中掏出雪糖、水泥和织布机的秘密,对了,还有自行车,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就如现在的海州船一样,周铨心中藏着太多东西。

    “再派人去,告诉黎清,务必谨慎,我要活的周铨!”他轻声道。

    仿佛是怕周铨听到一般,哪怕周铨实际上还距离他有数百丈之遥。

    辽国武清,正在穿衣镜前的余里衍,本来是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但突然听得外头一声尖叫。

    她心中一惊,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飞快地跑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殿下,殿下,我不小心,将殿下的玻璃器弄裂了……”

    她的使女带着哭腔,跪倒在她面前。

    那套玻璃茶具一共是六个,一大五小,每个都如同最漂亮的水晶一般。这也是周铨送来的礼物,在所有礼物之中,仅次于穿衣镜和那些新衣裳,这几天她****把玩,喝清水饮马奶,都是用的这些杯子。

    听得使女将周铨送给自己的杯子弄裂了,余里衍眉头竖起,那使女偷眼瞧见,吓得瑟瑟发抖。

    但出乎意料,近来脾气暴躁的公主殿下,却没有发火。

    “裂就裂了吧,反正我还有五个呢……等一下,你弄裂的是那个大的?”

    “是……是!”

    余里衍还记得,当周铨将这一套壶杯给她时,曾经戏谑说道,男人是大壶,女子是水杯,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大壶配多个水杯,故此男人三妻四妾,正合天地之至理。

    当时余里衍的回应是一巴掌:“按这道理说,为何不能女人是大壶,男人是水杯。”

    此时这个大壶却被裂了。

    余里衍的心突然紧缩,一阵不祥的预感浮了起来,让她觉得胸闷心慌。

    她顾不得训斥那使女,呆呆地望向屋外。

    她的屋子正对着大海,屋外就是波滔万倾,就在数日之前,周铨在这里与她话别,然后乘船远去。

    海上风波险恶,他……不会出意外吧?

    几乎在这同时,京师之中,师师小娘子细声细气地向着一个女子道谢:“多谢莲姐姐!”

    “何必谢我,是你自家心灵手巧,也不知道今后是哪家郎君,会有这个福气,娶了你这般心灵手巧的女郎!”

    说话的女子长得甚为秀气,一股江南美女的特质让她更是楚楚可怜,不过若是周铨见到她,一定会警惕之心大作。

    阿怜。

    当初彭城中著名的歌伎,表面上是向家所养,实际上根底极深,就是周铨也未曾打探出她的真实背景。

    只是现在她洗去铅华,如同一位良家女子一般,低眉垂睑,倒是极为淑惠。

    “我哪里比得上莲谢谢,莲姐姐才是惠质天生,这棉布才兴起,莲姐姐就会裁剪,做得这么好的衣裳,还有毛衣之事,我只是起一个头,莲姐姐才跟我学了两天,织出来的毛衣,便比我的要好十倍不止!”师师微微含羞,心中想起周铨。

    阿怜抿嘴笑了一下,目光闪动:“你要回去了?”

    “是,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一点都不打扰,我帮到京师来,没有结识几位朋友,师师小娘子愿意来陪我说话解闷,我再高兴不过呢!”

    两人告别之时,师师迈步出门,但鞋子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然后鞋子上的一根绳索断了。

    师师看到那断的绳索,心突的一跳。

    这样样式的鞋,是她亲手所做,每次都是做两双,一双给自己,一双给周铨。那根绳索,她有意穿成同心索的样式,暗暗寄托了她的某种小心思。

    但现在,这同心索的鞋绳却断了!(未完待续。)

一九九、唇语(第二更)

    政和三年乃是棉花在海州、徐州大面积种植的一年,这一年间,两州得了补贴的农户共种了三十余万亩棉花,七月至十月,一共摘得籽棉六千万斤,去籽之后皮棉也有两千万斤之多!

    在新式织布机加工下,两斤皮棉可织布一丈,也就是说,第一年收获的棉花,若全都织成布,可达一千万丈,相当于一百万匹布,折成市价,就是六十万贯。

    要知道去年在筹办棉布商会时,除去购买机械的花费,总共也就是投入了六十余万贯,一年还本,这样的买卖,让当时购买专销权的各位都兴奋起来,这意味着即使不扩大规模,他们今后也是净赚,虽然要扣除些人工和原料花费,但对半的赚头总是有的。

    而且,看到这行当如此赚钱,又怎么会不扩大再生产?那些权贵人家,现在就在做两件事情,一是竭力推广棉布,争取将市场做得更大;二是通过自己的影响,让更多的州开始推广种棉。

    当然,这些州可没有补助,农民种棉,卖棉再买粮食就是,反正现在棉布价格也随着棉花价格高涨起来,第一批种棉的农民从田里所获得的收,数倍于往常种粮。

    师师前脚离开,后面一个身影出现在阿怜身边。

    “陈军师!”阿怜起身行礼。

    “都说过许多遍了,在这里称我阿叔就是。”被称为陈军师男子轻轻摆手,温声说道:“你辛苦了。”

    “算不得辛苦,与在彭城相比,在这里是享清福了。”阿怜细声说道。

    “你的毛衣针织之技,已经传至南方,圣公他们那边,正招揽织女,专织毛衣……说来好笑,通过榷城从北虏那边得来羊毛,再将羊毛纺成毛线织成毛衣,以此来为圣教募集军资,这倒是托了大宋朝廷和周铨那厮的福啊。”

    织毛衣这门技艺,周铨没当回事,他只是提点了师师,然后师师自己再琢磨一番,竟然就真能织成类似于后世的毛衣了。待阿怜学了之后,什么平针、花针、元宝针竟然也被她分了出来,再将这织法传给摩尼教徒,带回南方去,成了摩尼教一项敛财的门路。

    看到阿怜神情有些异样,陈军师知道,她又在想那个周铨了。

    “周铨与我圣教颇有旧怨,不过,现在他最大的麻烦不是我们,而是梁山贼。前些时日,梁山贼突然穿州过府,沿途官府只敢闭城自守,竟然让梁山贼突至密州,夺了海船出海去了。当时还以为他们会去袭击海州,毕竟海州那里,少说也有百万斤的棉花……不曾想他们却消失在大海中,至今没有消息,偏偏此时,周铨也出海,若是他们在海上碰到了一起,那才好呢。”陈军师哈哈笑道。

    阿怜心突的一跳,突然之间,觉得军师这句话很有些让人厌恶。

    若是那个相貌出众、本领出奇、人又高傲的少年郎君,真的消失在海中,她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惆怅呢?

    她情不自禁,向着东方望去,据说,周铨就在东方极远的海上。

    在她望的时候,周铨已经不在海上了。

    他踏着舷板,踩在耽罗的土地之上,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林大匠,这次回去之后,你便不要出海了,专门研究飞剪船,在一年之内,我要见到飞剪船!”

    因为在海上呆了好几天的缘故,周铨上岸后有些晕陆,他忍了一下,然后向林传忠道。

    “小人已经有些想法了,多亏了衙内提点,小人定然不负所望。”

    若是有飞剪船,海上航行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即使还远不如蒸汽船,可蒸汽机那玩意儿,至少三五年内是弄不出来的,周铨暂时不指望了。

    两人对望之间,一个人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衙内,此人乃是密州海商,姓黎,名清,方才我们看到的那些大船,乃是他带来的。”带着黎清来的平信远远地叫道。

    黎清到得周铨面前,咧嘴一笑,然后下拜道:“小人见过衙内!”

    “黎老板辛苦了。”周铨淡淡地道:“你带这许多船来……倒是很巧嘛。”

    他们在这里对话,卢进义那边看得清楚。

    他们站在一处屋顶之上,小心遮住身形,因此不虞被周铨发觉。最初见到黎清被人拦住,他们的心纠了一下,但再看到拦住黎清的人,将他带到了周铨面前,众人开始握紧拳头。

    周铨手下能打善战,卢进义是深有体会的,哪怕是那些看起来半大的小子,只要有二三十人结阵,同样人数甚至一倍于之的大人,等闲也攻不破他们的阵列。

    故此,若能将周铨诱出来,把他和他的手下分割,那么再动手,可以尽可能减少伤亡,也能避免周铨的部下死战护送他逃走的事情发生。

    一切就都看黎清的了。

    因为隔得稍远,所以他们听不到黎清与周铨的对话,只觉得周铨初时对黎清似乎很冷淡,但后来,两人谈笑起来,彼此之间变得很熟络。

    而且黎清还时不时地指手划脚,似乎是在比划什么。

    高浑喃喃骂了一声:“贼厮鸟,等得人心烦,又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黎清在说,耽罗的土人国王见我们势众,不敢怠慢,将这港口暂借与我们使用,他们把周铨也当成了我们的同伙,故此未曾派人来阻拦。”旁边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却是燕小乙。

    高浑诧异地道:“你能听得到他们说什么?”

    “唇语。”燕小乙盯着那边,目不转睛地道。

    高浑大为佩服,拍了拍燕小乙的肩膀:“俺算服了,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等本领。黎清也不错,他这样说,应当能消了周铨的疑心吧?”

    “哪有那么容易,周铨又在问他,为何带这么多人和船出海,黎清说是要同时去高丽与日本,周铨在问高丽与日本各有什么特产,风土人情如何……这厮分明不相信黎清所说,仍然是在试探,倒是装出一副信任的模样!”

    燕小乙说到这时,想起自己曾经与周铨交手的情形,单论打斗,周铨并不如他,但这厮袖子里藏刃的本事太高,让小乙也吃了大亏。

    “黎清如何解释的?”

    这次是卢进义问的,这小乙虽然是他的义子兼徒弟,但除了武艺不如他外,其余才艺,更在他本人之上。

    “黎清对答如流,他原本就是密州海商,到过日本与高丽,能答上来并不意外,只是周铨那厮,却未必会就此信任,我料想周铨还会继续相询。”

    燕小乙猜对了。

    周铨并没有急着离开码头,保持着随时可以跳上船的姿态,只是又摸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竹筒,只是在筒口似乎套着什么,然后周铨举起竹筒,将眼睛凑上去,向着岸上观察。

    望远镜。

    既然造出了玻璃,周铨怎么会不造出望远镜。

    只不过现在的望远镜还很简陋,他造不出钢管,甚至连合格的铜管都没有,就只能用竹筒来凑合。

    端着望远镜向四处望,特别是望着卢进义等人所在的方向好一会儿。

    在他举起望远镜的同时,卢进义脸色微变,多年刀头舐血的生涯,让他心生警兆,立刻下令:“躲起来,任何人不许伸出头,关好窗户!”

    虽然不知道周铨手中拿的是什么,可既然向这边望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只是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窥视,看到周铨保持同一姿势好一会儿,然后才收拢了望远镜。

    “他又在和黎清说话,问黎清日本和高丽有这么许多货物么,他又运些什么东西到这二国去发卖。黎清说近日听闻日本产铜,故此准备多船,想要多带铜回国,至于高丽,听闻海州需要巨木,他要去高丽拖巨木至海州船场……”

    “应对得好,日本产铜,海州船场需要巨木,这二者都是周铨自己露出的消息,想必他不会自己打自己耳光!”余阳抚掌笑道:“哥哥,大事济矣!”

    果然,听得黎清这样回应之后,周铨显露出欢喜之色,和方才那种敷衍应付不同,现在的欢喜是真正的高兴。他笑着向黎清拱了拱手:“如此说来,黎船东还是我们海州船场的大主顾,当真是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当周衙内这般说。”

    “能当,能当,此事能成,黎船东可就为海州立了大功!”

    二人间气氛终于真正融恰起来,黎清乘机道:“衙内此来耽罗,不知有何事情,小人愿意为衙内效犬马之劳!”

    周铨神情微动,然后笑道:“若我想见一见耽罗的土王,据说他们称之为星主者,不知可不可以?”

    黎清笑道:“此乃小事,小人这就令其来拜见衙内!不过因为此人现不在港中,可能要些许时间,衙内至此,海上劳顿已久,若是不弃,请至少人歇身之所暂时休息一会儿?”

    周铨略一犹豫,点了点头,跟着黎清向前行去。看到这一幕,不待小乙解释,卢进义身边就响起了压抑的欢呼声。

    就是卢进义自己,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但他的笑容突然一凝,因为眼见黎清要将周铨引往这边之际,变故又起。

    那伙日本人中的两个,竟然出现在周铨前进的路上!(未完待续。)

二零零、三重(第三更)

    在余阳为卢进义做的谋划之中,日本人此时应该盯住了那些高丽人,免得他们现在出来捣乱。

    这些日本人这段时日,四处搜刮,当真是连地皮都刮了起来,与梁山寨之人相互“配合”得不错,再加上卢进义等人已经决定,只等第一批“税赋”都押解来,就要将他们解决掉,故此对他们的管控就稍稍松了些。

    结果在这关键时候,这些日本人却出来了!

    卢进义心中暗恨,自己就该动手再早些,不该贪图日本人搜刮劫掠的天赋,而应该早些将他们解决掉。

    但此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出现的日本人,正是高屋与石桥二人,他们此时出现,也并非没有原因。

    这些时日与梁山寨众人打交道,他们也隐约猜到,这伙人并不是大宋的公卿贵族,相反,倒象是一群失了主家的野武士。

    日本人自己是将阴谋与背弃当家常便饭用的,故此他们从未放松对梁山寨的警惕。

    今日当梁山寨人一出现异样,日本人立刻就将高丽人赶入临时的监牢之中,同时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当他们发现,是海上新来的一艘船引起了梁山寨人的骚动之后,他们松了口气,然后又起了新的心思。

    从这些蛮横的宋人态度来看,新来的这船,虽然只有一艘,看起来也不是宋船中最大的型号,但应当是什么重要人物。

    而黎清亲自到码头布置,更让日本人坚信这一点。

    黎清如今是梁山寨两大水师头领之一,地位排在前八之列,每次高屋与石桥见他,都得下拜行礼。可就是这么一个大人物,却眼巴巴地站在海风中,迎接新来的宋船!

    所以高屋与石桥判断,新来宋船之上的大人物,身份极为高贵,可能才是真正的宋国公卿,而梁山寨这伙人,只是这位宋国大人物的手下。

    前面他们倒是猜对了,若按着日本的那套抄来的官制,周铨绝对可以算是公卿之列。但后面则是谬误千里,梁山寨不仅不是周铨手下,反而是周铨的大敌。

    高屋与石桥此时出来,是想来逢迎一下,看看能不能搭上这位“公卿”,有这位大人物庇护,一来他们就不必担心梁山寨诸位“将军”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二来也可以顺利搭上宋国之线,争取到宋国的奢侈商品经营权益。

    他们正接近周铨时,周铨的护卫便行动了。

    武阳大步向前,带着数名士卒,将两个日本人拦住,而周铨身边,李宝与叶楚则是一左一右,自然将周铨护住。另外几名阵列少年,则是将黎清与周铨隔开,在第一时间确保周铨身边两三丈内,没有可以直接威胁到他的对象。

    黎清一脸无奈之色,后边的卢进义已经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而高浑干脆骂了出来。

    余阳也身体微抖:“奶奶的,奶奶的,只差一点……这些该死的日本人,老子总有一日要杀到那边去,将他们也如同土人一般弄死!”

    高屋与石桥看到此时情形,也知道自己接近太过冒昧,因此立刻下拜:“外臣高屋隆景与石桥纯太,拜见宋国公卿老爷!”

    他们下拜的动作如此干净利索,武阳险些要误会他们是要发动袭击了。

    听得这二人半生不熟的宋国官话,周铨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人,莫非是此地土人?”

    “启禀衙内,此二人乃是日本人,自称是商人,实际上是奉日本公卿之命,欲往我大宋投送国牒,同时看看能否与大宋通商获利。”黎清道。

    “日本人?”

    周铨脸上露出讶然之色,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真正很惊讶。

    他没有想到,日本人的手竟然也伸到了耽罗。

    大宋、日本、高丽,加上他刚刚到过辽国,还有耽罗自己,这小小的岛屿之上,倒是上演一场五国记。

    “今后这座港城,就称为五国城吧。”周铨想到自己欲将辽宋两国皇帝弄到岛上来的打算,微笑着对黎清道。

    黎清愣了一下,耽罗人自己给这座港口取了名字,称之为耽津,只不过宋国商人习惯以其国名名之,此时周铨直接将港名改了,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妥。

    “你们有什么事?”周铨又道。

    “外臣等愿为宋国公卿老爷效力!”高屋与石桥高声道。

    周铨对日本人出现在这里有些好奇,正待再问,那边黎清笑道:“衙内,海边风大,小人已经略备薄宴,虽然不是什么名品,但有些大宋风味,衙内何不边吃边问?”

    那边燕小乙通过唇语看到黎清这样说,顿时一握拳:“好!”

    “黎清说什么了,周铨又是如何回应的?”卢进义催问道。

    燕小乙解说了一翻,然后吁了口气:“周铨在海上飘了许久,听闻有大宋风味,必起思乡之念,也就会上当。主人,这黎头领倒是个人物。”

    “当惯了奸商,自然会骗人。”高浑撇了一下嘴,有些不屑地道。

    他这样的厮杀汉子,对黎阳这等手底下没有几分本领的首领,自然看不上眼。莫说黎清,除了卢进义、燕小乙,就连何顺等人,他也瞧不上,觉得这些家伙名气虽大,根本没有几分本事,当初能逃出周铨之手,只能说是运气。

    “休要胡说,若能将周铨骗来,就是大功!”卢进义低喝了一声。

    果然,周铨听到有家乡风味的佳肴,食指大动,笑着道:“我还真有些想京师风味了,好好,让这两个日本人跟着,到时也赐他们食。”

    “赐死还差不多。”黎清悄悄抹了一下冷汗,险些被这俩日本人坏了事。

    听得周铨这样说,高屋与石桥大喜,跟在队伍的最后,向着埋伏着的屋子行去。

    耽罗人的建筑大多都是垒石而成,显得甚为简陋,但带着点异国风味。周铨对此一点都不喜,他指着那些垒石而成的屋子对叶楚道:“我要将这些东西都拆了,它们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我不希望岛上有任何这类痕迹存在。若是千载之后,后世子孙在这岛上,可以很自豪地说‘自古以来此岛便属华夏’。”

    他这话说得很有些偏激,其实留些土人建筑并无大碍,千载之后,耽罗土人定然也会融入华夏血脉之中。但叶楚听了他的话,却觉得热血沸腾,周铨一向给他们灌输大华夏主义,故此他挺胸慨然道:“愿为郎君效死,将视线所及之处,皆成我华夏自古以来之土!”

    周铨点了点头,对自己灌输的成果甚为满意。

    再行了百余步,终于到了由砾石垒成的院子前。

    耽罗人的建筑风格,受高丽人影响很大,而高丽人的风格,又是抄自华夏。故此,这座院子颇有些不伦不类,但它却是港城中最“奢华”的建筑,原是土人“星主”所居,只是如今星主被赶到岛屿内陆中去,这里就便宜了梁山寨的诸位头领。

    四重的院子,放在大宋,只是一般富贵人家所居,第一重院子里空空,只有一些船上的水员充任仆役。但在第二重第三重院子,两厢墙下,此时都布下了重兵,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之众。

    在更远处,则是更多的梁山寨丁,他们借助土人房屋遮掩身形,只等着周铨跨入大门,他们就会悄悄接近,确保周铨无法破围,同时也隔绝东海甲号上可能的救援。

    而在第三重院子的正厅,原本是土王的客室,如今卢进义等高坐其上,只待周铨被带来。

    为了做得逼真些,厨房中真的在杀鸡宰羊,熟肉的香味盈鼻,还有准备好的酒水之香,在空气中弥漫。

    哪怕在第一重门外,周铨也嗅到了这香味,他笑着道:“这可是庆功宴的香味?”

    黎清笑着道:“正是庆功宴的香味,衙内请进!”

    周铨点了点头,不过武阳当先迈步进去,先是看了看四周,见只有十余个仆从,才回头颔首。

    然后周铨才跨过院门,他身边十余名阵列少年寸步不离随护,另外还有二十余名护卫,则留在了大门之前。

    黎清引着周铨走到第二重门时,周铨突然又停住脚,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向黎清问道:“我见此处乃是港中最高大之所,莫非这是土人星主所居之地?”

    “衙内好眼力,正是星主所居,不过如今暂借给小人。”

    “黎船主好大的面子!”

    “非是小人面子大,而是孔方兄面子大,哈哈,这黎人星主,虽为土人之王,实际上却是个见钱眼开之辈,小人送了些财帛,又带了许多人来,他自然只有乖乖听命。但若小人只有一艘船,十余名水夫,这厮没准就会发动土人士卒,将小人连船带财物都吞尽了!”

    耽罗人如此对待宋国商船,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而且还历史悠久,故此在唐时,他们才会担心受大唐攻击而投靠彼时的新罗。其实,这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黎清口中虽然调侃了一句,但实际上,他双眼中已经流露出焦急之色,如今周铨已经进了第一重门,只要他进了第二重门,就是揭开底牌之时!(未完待续。)

二零一、气焰冲天(四更一万二)

    周铨在第二重门前停住,迟迟没有进入,这让在第三重中等待的卢进义等人心急如焚,他们甚至打发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前来窥探了一番。

    待得知周铨与黎清在门口说话,并未出现什么异样,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高浑数次都建议提前发动,可是余阳一句话,让卢进义将他摁了下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

    足足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周铨终于起步动身,在黎清的力邀之下,他迈入第二重门。

    紧接着是第三重门,这一重门前,周铨并没有停留。

    在周铨迈入第三重门,尚未进入大厅之前,在他身后,门突然关住。

    武阳手紧紧握住了刀,阵列少年也迅速将周铨护住,周铨回头望了黎清一眼,神情却依然自若。

    “这是何意?”武阳厉声喝问。

    “唉呀,没有什么,衙内?”黎清笑了起来。

    “既然到了这里,就进去看看吧。”周铨道。

    武阳心中突的跳了跳,他额头青筋都坟鼓出来,叶楚此时上来,轻轻向他做了个手势,武阳这才点了点头。

    在众人护卫之下,周铨走入大厅。

    他才踏入大厅之间,外边就传出喊杀之色,还有惨叫声响起。

    因为从光亮处转到较暗处,周铨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眯了会儿眼,才看清楚里面的诸人。

    卢进义高居上位,看着进来的周铨,在卢进义身边,高浑如同怒目金刚,余阳面带笑意,而何顺则显得有些紧张。

    武阳怒吼一声,冲向黎清,想要将这厮擒住为质,但黎清却往边上一闪,直接闪到了高浑身边。

    武阳还待再冲,却听到周铨道:“武叔,没有必要。”

    即使是这等情形之下,周铨还保持着镇定,他抬头望着卢进义,甚至还笑了一下:“许久不见,这位应当就是卢进义吧。”

    卢进义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恐惧,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这让卢进义本来的兴奋欢喜降低了大半。

    “故作姿态!”他冷笑了一声,握紧拳头。

    “小乙,你受的伤好了?”周铨没理他,又看向他身后侍立的燕小乙。

    燕小乙神情变得冷厉起来,忍不住揉了一下肩膀,仿佛被周铨捅着的地方还是生疼。

    然后周铨转向余阳:“余军师,辛苦了。”

    余阳得意地起身一揖:“不敢不敢,还是周衙内辛苦了。”

    紧接着是何顺,周铨同样颔首:“何顺,当初向家父子杀得好啊。”

    何顺面皮紧巴巴的,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竟然也起身向周铨行礼:“衙内,多有得罪。”

    看到他们一个个这模样,高浑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心中,这是长敌之志气,灭己之威风。

    “周家娃娃,可认得俺高浑么?”他厉声吼道。

    “哦,与你不熟,别和我打招呼了,无名小卒,又不熟悉,我认不得那么多。”周铨淡淡地道。

    一句话,将高浑几乎气死。

    在梁山寨诸头领中,他的名声仅次于卢进义,而且论及凶悍残忍,他更在卢进义之上。

    象他这般人般,一样不以凶名为丑,而是以此为荣的。可是周铨却称他为无名小卒,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指着周铨破口大骂了。

    就在这时,卢进义咳了一声:“周衙内,俺知道你学究天人,才华横溢,今日偶然失陷,落入我等手中,心里定是不服气!”

    周铨似笑非笑:“你说是就是吧。”

    周铨这模样,让卢进义胸中怒火翻腾,但是他还是按了下去。

    此人既然已经生擒到手,若是就这样杀了,虽然可以出气,却不利于自己的发展。

    “我们这些兄弟,都是些朝廷不给活路的苦哈哈,就是周衙内你,为朝廷立了大功,却还不是被那昏君狗官踢出了京师,赶到徐州这鸟地方受闷气。周衙内,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粗人,只知动武打仗,若是周衙内愿意入伙,我这里的第二把交椅便是衙内的。若是衙内能给我们指点财路,这寨主之位、首领之职,卢某也愿意拱手相让!”卢进义道。

    这话一出,那边高浑急了:“卢大哥,这如何能行,这小子若当寨主,俺第一个不服气!”

    “高兄弟,我有自知之明,带着诸家兄弟打打天下还可以,但要带大伙发财,却远远比不上这位周衙内了。如何,衙内,你也是个爽快人,只给一句话,是座上客还是阶下囚,都由你选!”

    “俺倒是希望这厮能有几分骨气,莫要应下哥哥的条件,哼,俺就不信,以俺的手段,掏不出他嘴里的那些东西!”

    周铨背着手,冷冷看着卢进义,卢进义被他看得发毛,面色也慢慢沉下去,这时,周铨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何不愿意与你这等人为伍么,我这人最怕猪队友!”

    顾名思义,这“猪队友”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卢进义面色更加阴郁,他的耐心,也已经到了极致。

    “我不说什么大道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总有些底线,而你们,底线接近于无。卢进义,你在太行之时,原本是山中民户,颇有些产业,后来结交几个朋友,挥霍无度,败了家产,便将附近一户人家杀绝,夺了人家家产。此户人家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平日里对你多有照顾,你之所以动手,无非是你好吃懒做,屡屡向人借钱,不遂你意,便起杀心,我有没有说错?”

    卢进义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老底子都被翻了出来。这正是他年轻时所做的勾当,已经过去一二十年了,没有想到,周铨竟然会知道!

    “你说是劫富济贫,不过据我所知,你劫来的钱财,大半都是自己挥霍了,倒是在一群无赖泼皮中混出了‘仗义’、‘豪爽’的名声,你家佃户要缴的租子,比起别家佃户还是要高出一成,你村落里的穷户,仍然是穷得揭不开锅,我说的是不是?”

    卢进义哑口无言。

    “你这恶仆燕小乙,既是你的弟子,又是你的养子,还是你随身的僮仆,倚仗跟你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不但给你充作帮凶,他自家也没少干过坏事。坑蒙拐骗,欺男霸女,这些且不说了,当土豪劣绅的哪个不干这些事情!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保证自己生得一副好相貌,就去以孩童之血沐浴!”周铨说到这里,看着燕小乙,神色开始愤厉起来。

    燕小乙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英俊的笑来,眼睛几乎弯成了月芽。

    他还鼓了鼓掌:“却不曾想,周衙内你还如此关注我们呢。”

    “在京师中交过两次手,以前我没有实力,奈何不了你们,但派人打探一下你们的底细,那总是可以的。”周铨有些厌恶地睨视了他一眼。

    “只是周衙内,你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我们劫人之财,杀人性命,与你们官府有什么区别?官府收取天下民脂民膏,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这种事情你为何不说?那些高官,剥皮吮血的事情,难道少做了么?我们再无底线,也只是祸害一家两家,还有些人能得我们的好处。而你们呢,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些官吏祸害天下,苛捐杂税残暴不仁荒淫无耻……这些可不都是你们做的么?”

    燕小乙在卢进义背后开口,他极是善辩,这一番话说出来,竟然掷地有声!

    在他看来,周铨必有愧色,即使不如此,也无法与他抗辩了。结果他发觉,周铨脸上也浮起了笑,然后鼓起掌来。

    “不曾想小乙哥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可惜,可惜,你这样的人,我不能用。”周铨一边鼓掌,一边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出身将门,父亲又是吏员,原是这残暴不仁者中的一员;你出身贫户,父母早亡,衣食无着,原是这受欺压者中的一员。不过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背叛了自己的出身。”

    “什么意思?”燕小乙蒙了。

    “我与我父,造自行车,使得京师之中贫困青壮,可以蹬车为生,一日赚个百十文补贴家用。造水泥,使得天下石工,可省一半力气,东南进献花石纲,能少四分之一。我引进棉花,成立棉布商会,使得海州徐州数万农户收入增长几倍,使得近千贫妇可为织女,以薪资养活一家。我们虽是出自将门吏员之家,眼睛却往下看,想为底下百姓做些实事。而你们,虽是出身底层,眼睛却只盯着上面,想的是自己取而代之!”

    周铨这番话,才是掷地有声!

    听得卢进义耳中,也觉得有几分羞惭,至于其余梁山寨头领,颇有些人露出羞愧之色。

    在气势上,周铨完全压制住了这些梁山寨之人。

    卢进义已经受够了,沦为阶下囚者,竟然还是如此气焰嚣张!

    他冷冷一笑:“说得好,但是毫无意义!周铨,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不愿意当座上客,那就去当阶下囚吧,我不姓,在受了三五日折腾之后,你还能如此猖狂!”

    “哦,你待如何?”周铨依然似笑非笑。

    “除了周铨本人,其余都杀了。”卢进义下令道!(未完待续。)

二零二、陷阱难逃(第一更,求票)

    高屋与石桥两个日本人,也随着众人进了这大厅,当外头传来杀声时,他们俩就知道情形不对,再看到周铨与卢进义的模样,顿时明白,来的不是梁山寨背后的靠山,而是他们的对头!

    此时听得卢进义下令,二人对望了一眼,拔出刀来,就要向周铨这边砍去。

    然后就在这时,惨叫声传来。

    声若洪钟,震得屋子里都是嗡嗡作响。

    但这惨叫声,却不是周铨这边任何一人发出的!

    如此惨叫者,竟然是高浑!

    接到卢进义命令之后,别人还略有些迟疑,唯有高浑,毫不犹豫,拔刀就冲了出来。但他也是第一个被击中倒下的,可是击中他的,并不是武阳,也不是阵列少年中的任何一个!

    在高浑身后,黎清、何顺二人,同时拔出了短刃,两人对望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目光中却有一丝惊骇之色。

    他们刚才同时动手,刺中高浑要害,一如当初,高浑在梁山寨上对王伦的火并!

    这一幕,让众人都呆住了,包括卢进义、燕小乙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你们……这是何意?”卢进义浓眉撩起,起身问道。

    在他身边,燕小乙也是紧紧握住双刃,满脸都是杀气。

    “早就瞧高浑这厮不顺眼了,他不是一向很厉害的么,整日对俺叫骂,好象俺比他就弱了……如今谁强谁弱?”何顺冷笑道。

    卢进义深吸了口气,正待再说话,突然间又听得“噗噗”数声声响。

    那是弩机的声音!

    大宋军中劲弩,他们在打下密州板桥镇时弄到了几具,都被余阳要了去。考虑到余阳是读书人出身,自己武力有限,也确实需要这劲弩防身,故此卢进义也同意了此事。

    但现在,卢进义却没有看到对方中有谁中箭!

    一只手沉重地搭在了卢进义的衣裳上,那手上血汩汩而流。

    “逃……陷阱……逃!”

    身上插了足足三四枝箭矢的燕小乙,只说出这四个字来,身体便跪了下去,跪在卢进义的脚下。

    卢进义此时恍然,戟指余阳:“你……你……”

    “好叫卢家哥哥得知,一年之前,腊山贼被灭时,俺就被擒住,是衙内放了俺一条生路,教俺去投梁山。”余阳面无表情地道。

    卢进义再看向何顺,喃喃说道:“原来如此,何顺,你杀向家父子,定是周铨指使了?”

    “向家父子先利用我,然后要害我,是衙内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衙内遣我去投梁山寨,答应我最多三五年便让我洗白来。”何顺拱了拱手:“卢家哥哥,对不住,你能背叛王兔儿,我就能背叛你!”

    “不叫背叛,乃是弃暗投明!”黎清此时开口。

    他笑吟吟看着卢进义,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蔑,不等卢进义开口相询,他便说道:“周衙内在棉布商会成立之时,说了一句话,‘大海才是未来,大海才是方向,大海才是财富,大海才是力量!’此话我深有同感,觉得周衙内乃是朝廷之中极少数有眼光有实力者,故此冒昧向周衙内自荐,蒙衙内不弃,用我经营东海局面,只是衙内手中人手有限,不得不借助一下梁山众人,顺便也将你弄出来。衙内已经厌倦了你这跳梁小丑,布下此局,只等你上钩!”

    听得黎清这样说,最惊骇的不是卢进义,而是余阳和何顺二人。

    他们二人彼此都不知道身份,更不知道,这位卢进义带来的黎清,竟然也是周铨安排好的人手!

    这个局,布得好大!

    再仔细想来,此局当中,除了梁山寨众人一路打到密州板桥镇可能会有些变故之外,就只剩余海上风波之险了。

    不,连海上风波之险都在周铨意料之中,黎清说他认识周船手下的船员,因此弄到了周铨探索耽罗的海图——这其实是周铨故意交给他的,为的就是让卢进义下定决心,跑到海外来称王称霸。

    “何必……何必多此一举?”卢进义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绝望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然被周铨安插了这么多人手,可以说,就凭他身边这些人,就算他呆在梁山寨,也是被周铨翻出来宰杀的命!

    “没有多此一举,我反正是要耽罗的,又正好想收拾你,于是就寻思着废物利用。”

    周铨一边说,一边上前。武阳护卫着他,不给卢进义任何可乘之机,然后周铨一屁股坐下,坐的正是方才卢进义所坐的上首位置。

    现在,换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卢进义了。

    旁边的余阳又笑了起来:“喏喏,卢大寨主,你还记得我给你献的计策么,将这些日本人废物利用那条。”

    高桥与石屋二人莫明其妙地举了举手,表示自己二人很无辜,然后发觉自己手中还拿着武器,于是将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再继续举手,证明自己相当真的是无辜,又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不过根本没有谁注意他们,在这屋中,众人注意的中心,唯有周铨。

    “原来如此……你想要耽罗,于是借助我的手,我在耽罗横征暴敛,弄得土人怨声载道,然后你猝然发动,将我收拾了,正合用我的脑袋,去安抚那些土人。自此之后,土人必然对你心怀感激,不说死心塌地,至少反抗之心大减……”卢进义喃喃自语。

    他如何不明白,他从来就不是蠢人。

    “好了,现在你知道前因后果,可以安心去死了。”周铨笑道。

    余阳看了他一眼,原本以为,这个卢进义英雄了得,周铨会生出招揽之心,却不曾想,周铨对他根本没有兴趣,直接要将他打杀。

    卢进义此时回过神来。

    他自知必死,凛然道:“卢某智不如人,被你戏耍原属活该,但某男子汉大丈夫,绝不束手就擒。周铨,你身边武阳,乃是禁军中悍卒,向来以武勇著称,可敢使他与卢某一战?”

    武阳目光一凝,脚步微移。

    周铨瞧了一眼,然后笑道:“武叔,你想和此人一战?”

    “久闻其名,早欲一战!”武阳简单地道。

    周铨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就动手……对了,这厮若敢还手,直接射杀吧!”

    吱吱的声音中,余阳身后的几名士卒,都将手中的劲弩对准了卢进义。

    听得周铨这样说,武阳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苦笑道:“大郎这是何意?”

    “我又不傻,必胜之时,还放我最倚重之人与他一对一……武叔,迫不得已之时,我才会放你去突坚破锐,现在么,一丧家之犬罢了,怎么值得我身边最勇猛之士去?”

    卢进义脸色微变,正要再开口,周铨却摆了摆手:“激将的话就不必说了,卢进义,你方才的打算是自知必死,于是想在我身边找个人同归于尽,对不对?”

    卢进义嘴唇动了动,想要否认,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你盘算着周围,若是让何顺他们与你一起死,你心中觉得自己有些不值,故此将目标选中了武叔,一是你知道武叔对我的重要,二则是你觉得,唯有武叔这种好汉,才配和你一起死……抱歉,在我心中,你连武叔的一根小指头都算不上,想和武叔同归于尽,你不配!”

    卢进义听得脸色已经阴沉如夜,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打算也被窥破,突然间厉喝一声,向着周铨猛扑过来。

    几乎在这同时,周铨手一挥,余阳身后的弩手,便放出了弩箭!

    武阳也横身一立,站在了周铨身前。

    卢进义自知难以幸免,在扑出的同时,手中的刀没有握紧,而是全力掷出。

    就在刀脱手的瞬间,四枝弩箭穿入他的身体,两枝直入要害,他又是一声大叫,身体在空中挺了挺,然后重重落下。

    他掷出的刀,则当的一声,被武阳隔开。

    落在地上,感觉到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卢进义惨然道:“我……我……”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溘然仆倒,再无半点动静。

    武阳大步上前,踢了一脚他的身体,还用兵刃按住他的双手,再测了测他的脉膊,然后起身向周铨道:“大郎,他死了!”

    “嗯,本来最好的结果,是将他押到港口,当众斩首或者绞死……无所谓了,将他尸体用绳索拴起来,挂在港口,对了,燕小乙也和他吊在一起,想来这是他二人共同的愿望。”周铨嘲笑了一句,然后又道:“余阳!”

    “小人在!”

    “这次你做得不错,将功赎过,你起草一份文告,通告耽罗……不,从今而后,这里就叫济州了,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济,你通告济州土人,只说江洋大盗卢进义率众攻岛,戗害百姓,已经为我所诛,这段时间搜刮来的土人财物,择其中三分之一,返还土人!”

    众人都是一笑,拿对方的东西来示好对方,这事情做得并不心疼。

    “何顺,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岛上治安,我交与你,主要是防止土人反抗,我许你动用刀剑,若土人不识趣,可以杀鸡骇猴。”周铨又道。

    何顺站出来,单膝跪下:“小人谨奉命!”

    余阳微微撇嘴,心里颇有些嫉妒,自己方才怎么就只揖了一揖呢。

    “黎清,你是商会股东之一,东海商会也有你一份,故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以你为济州总督,总揽济州事务,余阳与何顺为你助手,如何?”

    “多谢衙内信任,只是还有一事……”黎清笑嘻嘻应下之后,目光转向高屋与石桥二人。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们。(未完待续。)

二零三、东海商会驻济州总督府(感谢刺剑飘红打赏加更!)

    高屋和石桥二人,恨不得地上有条缝,他们好钻进去躲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备感压力。

    卢进义何等英雄,他二人见识过其人器量手段,放在他们日本,这绝对是一代枭雄。

    但这位枭雄,却被眼前的少年公卿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般受其控制,就连想有个英雄般的体面死亡都不得。

    因此,当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时,他二人毫不犹豫,再次跪拜下去,将头深深埋在地上,表示自己的恭敬。

    “外臣见过大宋公卿老爷,外臣恭贺老爷大获全胜,外臣这柄刀,乃是国内名匠所铸,献与老爷,聊表敬意。”

    高屋将自己腰间的刀鞘解了下来,刀刚才早就被他扔了,此时他也不敢去捡,生怕有个异动,就和卢进义、燕小乙一般的下场。

    叶楚喜好武事,对于刀具也有兴趣,他上前去将那柄刀捡来,果然,是一柄雪亮的好刀。

    他忍不住赞了一声,周铨看了一眼,却没有多少兴趣。

    “外臣的刀,也愿意献与公卿老爷。”

    石桥也呈上了自己的刀鞘,这一次,是李宝跑过去将刀拾来。

    李宝对叶楚相当不服气,同样,叶楚也觉得李宝除了跟随周铨早些外别无是处,两人相互都瞧不上眼,故此隐隐便有比较之心。

    见二人各执一刀,周铨笑道:“罢了,这两柄刀,就赐予你们吧。”

    “多谢大郎!”叶楚喜道。

    “是!”李宝憨声相应。

    见周铨收下了自己的“礼物”,高屋与石桥二人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对望一眼,然后恭声道:“外臣等……”

    不等他们说完,周铨和气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卢进义等原本是想杀了你们,好平息土人的怒火,如今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教他们得逞……”

    高屋与石桥花了好大力气,才没有骂出来。什么卢进义等人,根本就是那个狗头军师余阳的阴险主意,而这个余阳,正是周铨派在卢进义身边的探子。

    不过他们此时,却只能低头垂眉,唯唯喏喏。

    “不过,这些日子,你们在这做的事情,也有些过了,这些土人,我还要派上用场,我要在此大兴土木,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另外,济州地广人稀,缺少人力,我也需要大量人口……你们的事情,让我很难做!”

    说到“很难做”时,周铨的声音严厉起来,高屋与石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只觉得这位宋国少年公卿,不仅外貌秀美状若神仙中人,全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股凡人难以抗拒的威仪。

    即使是日本的那些著名公卿大家,也没有这等人物!

    此时大宋对日本,拥有文化上的绝对优势,从诗词书法,到饮食服饰,日本都受大宋影响,与之相对,日本在文化上对大宋的影响,唯有折扇与大刀等寥寥数样。周铨此时穿的是棉布衣裳,乃是他请裁缝裁剪而成,有类于另一世的制服,熨烫得棱角分明。故此高屋与石桥偷眼望去,只觉得周铨不但长得出众,气质也卓尔不群。

    而周铨身边的阵列少年,同样也是类似的服饰,通过这种制式服装,可以培养归属感和荣誉感。他们排在周铨左右,更是突显周铨的身份。

    当听到周铨“很难做”时,高屋与石桥没来由的,心中都觉得有些羞愧,仿佛是自己的存在,给这位神仙中人制造了困扰一般。

    “而且土人的怨气,不可不解,因此,我会将你们这些日本人枷于港口,连续五天,日晒雨淋,受此刑罚,你们二人服不服?”

    “服,我们都服,我们该死,阁下仅仅是枷我们五日,已经是极大的恩情!”高屋叫道。

    这倒是合了日本人的一惯风格,只须打得他们怕了,便是杀他老子睡他娘亲,也是莫大的恩情。

    “既是如此,你先下去,和你们的人好生说清楚,免得有人生出误会,胆敢反抗……二位,反抗之人,枭首示众,你们没有意见吧?”

    “是,是,阁下恩情,外臣等没齿难忘,必然会告诉那群马鹿,让他们明白这是上国公卿的恩赐!”

    除了黎清,周围人都皱起眉来,因为高屋这番话说得,太象是反话了。

    倒是黎清,曾经去过日本多次,故此知道日本人的习性,知道这是其真心之语。

    “五日之后,我再见你们,那时再和你们谈谈,或许对你们的使命能有所帮助,何顺,带他们下去吧。”

    何顺应了一声,将这二人带出了屋子,周铨向叶楚微点头:“叶楚,外边事情已定,你出去统计一下,看看情况如何,余阳,你和他一起去。”

    周铨下达命令时,叶楚双足叭的一声,脚后跟磕在一起,漂亮的立正待命姿势。见他这等肃穆神情,余阳这个科举失意的书生,也忍不住学样子立正起来。

    只不过他没有专门训练过,做得实在有些画虎不及反类犬。

    “平信,所有的船,都需要控制住,莫让人乘乱夺船走了,你去码头,将船控制好来,我令李宝助你。”周铨道。

    平信与李宝又出去之后,周铨再看向黎清,黎清方才神情还有些轻松,此时眼见这些人对周铨都是恭敬有加,心中暗凛,立了大功之后的骄意荡然无存了。

    “黎总督,你既然被任命为总督,可知如何经营这济州么?”

    略一沉吟,周铨问道。

    任命黎清为总督,乃是周铨反复权衡之后的决定。

    黎清虽然不是他的嫡系手下,实际上是密州海商们派来与他合作的代理人,准备共同经营东海商会之事,但是,既然要召人入伙,让这个带着强烈殖民贸易公司色彩的东海商会迅速壮大,就必须舍得一些好处出去。

    比如说这个济州总督之职,看起来乃是周铨私授的没有什么实权的官职,但对整个东海商会来说,却是影响巨大。相信秦梓等人闻知此事后,也会想派人到海外夺占一地,成为总督。

    二来如何经营殖民地,也需要精通海贸的人来探索,周铨本人原本是最好的人选,但他的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徐州与海州,不可能长时间在海外孤悬。退而求其次,精通航海有丰富的海贸经验的黎清,就成了合适人选。至于治政什么的,他不懂没有关系,周铨自然会给他拟定一套规章制度,确保在此制度之下,他虽然拥有足够的权力,却掀不起太大波浪。

    再然后就是周铨手中实在无人,阵列少年们倒是可以独当一面,但仅限于在周铨的身边,若是将他们现在就扔到海外去主持一事,恐怕很快就会被腐蚀堕落。再过两三年,他们经历的事情更多了,到时再外放出去。

    “身为东海商会委派的总督,你所要注意的第一要务,就是向商会负责,你做事的最高原则,就是商会的长远利益。这一点,你明白么?”

    黎清自然明白周铨意向所指,他要在海外维护的是东海商会的利益,而不是大宋的利益。他敢混到卢进义身边去,自然是无法无天的色角,对此不但没有抵触之心,反而大感振奋。

    他早就觉得,大宋的那群贪官污吏,实在是制约海商的最大问题,甩开他们自己干,才是最好的选择。

    “总督之事,分为三块,一块是军务,此事由我亲理,我会训练出一支队伍,轮流来此值守,你只管放心就是。一块是民政,我令余阳助你,他毕竟是读书人,对此懂得不少。还有一块是治安,平日里如何管辖土人,缉拿反抗分子,维持治下安稳,我令何顺助你。”

    这其实是分权,但孤悬海外,如此做也是应有之意。

    “民政这边,统计户口征发赋税征集徭役,这些就不必多说了,济州最大的物产,你可知是什么?”

    “什么?”黎清心中猜到了一样东西。

    “牧场,此处若是经营得当,可以养上十万匹马,每年可供一至二万匹战马……我已经请辽国人替我搜罗良马,到时会送到岛上来。黎总督,在大宋,一匹一般的马就可以卖到三十贯,若是良马,一两百贯不在话下,一年能供一万匹战马,也是百万贯的大生意,大有可为!”

    黎清也是眼前一亮,他出海一趟,若只是一艘船,往来大半年时间,能赚个数万贯就算不错了。

    周铨又继续说道:“除了马之外,第二就是海船,今后南来北往的船只,必然不会少,许多都会在此停靠,加水加粮,或者维修船只,船上水员,也会上岸休息消遣,一年下来,也会有不少收入。”

    “当地土人交纳的赋税,用以维持总督府政务开支,其余收入,黎总督你个人可得两成,算作你个人的薪俸,其余八成,则属商会利润,到时再进行分配,其中也少不得你这股东一份,你看如何?”

    黎清算了一下,仅仅是养马一项,若是做大了每年就可以给他带来十几万贯的薪俸,再加上他身为股东的分红,可能高达二十万贯!

    这可比他单独当海商要赚钱得多,也要安稳得多。

    他是个痛快之人,毫不犹豫地应道:“就如衙内所言……”

    可是他话声还未落,突然门外脚步声响,紧接着,何顺一脸焦急出现在二人面前!(未完待续。)

二零四、借你的床一用(感谢吾无奈*创万币打赏加更)

    何顺脸上焦急,心里更如火焚一般。

    他草莽出身,靠着投靠周铨比较早,这次又立了功,所以才捞到这济州的治安官当。放在大宋,他可就是一州的总捕头,当真是作威作福的角色。

    却不曾想,任命才出,转眼间就出了问题!

    “别慌,有何事?”周铨看他这模样,笑着安抚道。

    “高丽人,那些高丽人跑了数十个,他们夺了一艘船,出海逃走了!”

    逃走的不是别人,正是拓俊京。

    周铨的到来,导致济州又陷入一场新的混乱,原本高丽人是交由日本人盯着的,但是当余阳、黎清和何顺的手下,对忠于卢进义的真贼动手之时,日本人觉得又有机会了,他们乘机再度开始打劫,只不过他们只敢打劫土人,对宋人还是不敢动手。

    这一打劫,自然就放松了对高丽人的控制。于是高丽人又乘机作乱,杀了二十余个日本人,抢了一艘船,拓俊京等上船逃走。

    大多数高丽人又被抓住,但走脱的拓俊京却是高丽大官,何顺得到这消息顿时慌了。

    卢进义的手下抓的抓杀的杀,现在他们能控制的只有不足两千人,这些人要压制日本人,看守高丽人,还得盯紧了土人,处处捉襟见肘。若是高丽王国再派大军来征讨——这几乎是一定的事情,恐怕这刚到手的济州岛,就要再换个主人了。

    听得何顺的禀报,周铨倒不急。

    只是对何顺等人的能力,他有了更清醒的认知,好在任用何顺、余阳,也不过是临时之举,等到有了合适的人选,自然会将二人替换掉。

    略一沉吟,周铨道:“看来我要再回武清一趟,从大宋是调不到人手了,但从辽国那边还可以调些人手来,不用太多,只须让高丽人知道,契丹人也在此事上伸了手,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

    “可若是高丽人在这之前就到了呢?”黎清也有些发急。

    “你只管放心,高丽人夺去的船是老式宋船,如今又不是顺风,他少说需要三五日才能回到高丽开京。高丽朝廷,有类于我大宋朝廷,诸官争功揽权内斗不止,他们肯定先要争吵一番,确认是谁致使济州丢失。等找着这替罪羊之后,他们才会调动大军,准备军械粮草战船又要花上一段时间……算起来,他们能在明年开春之时出兵,就已经是神速了!”

    周铨的分析,让众人心中的紧张顿时散去了大半,此时才是十月底,到明年开春之时,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我将武叔留在这里,还有叶楚,他二人负责岛上防务和整训军卒,有个三个月,可以练出一支数百人的成型部队。我自己去武清,大约……二十天左右就会回来,那时肯定会带来援军!”周铨又说道。

    这一下,他们彻底安心,何顺脸上的惊容也完全没有了。

    在他们看来是无解的难题,但周铨稍作分析,便找到了关键之所在。

    高丽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女真,他们向辽国称臣,若是辽国向高丽施压,高丽绝对不会为了济州这块远悬于海外的岛屿,全面触怒辽国。

    特别是现在占据岛屿的是宋国人,高丽还要担心,宋国人背后是不是大宋朝廷,再加上拓俊京回去肯定还要提日本人,那么东亚诸国中,宋、辽、日本携手,高丽要担忧的,恐怕不是区区一个济州岛,而是自己的存亡了。

    “听衙内一番话,当真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人霍然开朗!”黎清听完周铨分析后赞道。

    这是在拍马屁,何顺暗暗鄙视了一番,然后直接拜倒:“小人方才吓得六神无主,以为就有一场大祸,可衙内这话,让小人敬服得五体投地!”

    黎清目瞪口呆,暗赞了一声,这厮果然马屁神功更在自己之上。

    周铨懒得理睬他们,交待了几句,便出去招呼东海甲号上的船工水员们吃饭。黎清与何顺各自有事情去忙,便未曾随行侍候。两人一起出屋子之时,黎清笑道:“何兄弟,如今你是济州总督府总捕头,怎么还能象方才那般模样?”

    何顺撇了撇嘴:“黎总督,兄弟也想得个总督做做……你是嫉妒我可以下拜,你自家却拜不下去吧?”

    两人勾心斗角之事,周铨并无兴趣。他在济州只呆了两日,这两日里带着阵列少年在五国城周围转了转,特别是规划了一番港口的基础设施和防备设施建设。紧接着,东海甲号便再度启航,向着武清进发。

    因为风向和风力的缘故,从济州返回武清,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当他们抵达时,一向注意自己形象的周铨,都有些憔悴了。

    武清,蜀国公主府。

    这是余里衍的府邸,依着一处缓坡而建,在最高处,还建了一座塔。余里衍平日里偶尔会来塔中礼佛参拜,但实际上,她是到塔上高处,向着东南海面张望。

    东海甲号再度抵达时,她便正在塔上张望,当看到这艘熟悉的船时,她的心整个揪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前些时日,使女擦拭之时,周铨送她的玻璃壶无故自裂,当时她就觉得是不祥之兆。此时周铨的座船,无约而来,让那种感觉再度浮起。

    她迫不及待从塔上跑了下来,但出去之间,又有些迟疑。

    若是好消息,她快点跑去,自然是对的。但若是坏消息呢?

    余里衍心中不免有些惶恐,她怕是坏消息,甚至想要躲避。

    足足思忖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紧了牙,鼓足勇气,向着公主府的正堂行去。

    无论是好消息坏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的正堂,在那里她会知道一切。

    不过在正堂才等了片刻,她又心急如焚,实在等不及了,叫来一辆人力自行车,便向码头而去。

    当她抵达码头时,东海甲号也已经靠港,一个个人正从船上出来,余里衍一眼就看到周铨。

    原本空落落的心,在看到周铨时突然安定了,余里衍坐在自行车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很是傲骄地一扬下巴:“回去!”

    “殿下,已经到码头了……”

    “我说了回去就回去,你不曾听清楚吗?”余里衍又哼了一声。

    车夫苦笑了一下,只能调转车头,又向公主府行去。

    “让我这么担心,总得让你吃吃苦头!”余里衍心里这样想。

    不过虽是如此,当她回到府中后,第一件事情,还是来到了周铨赠送的穿衣镜前,换上了同样是周铨赠送的衣裳。

    在镜子前面美滋滋地照来照去,觉得自己模样收拾得已经到了极致,余里衍侧耳听着外头的脚步声。

    若是脚步声传来,定是周铨来求见。

    但她听了很久,却仍然没有脚步声,她心中急了,周铨这厮来武清若不是见她,会是做什么?

    莫非是方才在码头时,自己调头不顾的事情被他看到了,他心中生出怨意?

    陷于热恋之中的人,无论男女,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余里衍如今也不过是一位少女,放在周铨的另一世,连法定婚龄都离得远着,被这种情绪所煎熬,终于按捺不住,准备丢了少女矜持,主动去寻周铨了。

    可是才一出门,就看到周铨抱着胳膊,倚靠在墙上,微闭双目仿佛是在打盹。

    余里衍惊讶地“啊”了一声,结果惊动了周铨,周铨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你怎么进来的?”余里衍竖起眉。

    “当然是走进来的!”

    “我的侍卫呢,我的使女呢!”

    “你觉得他们会拦我么?”

    余里衍恨恨地咬起贝齿,这些家伙,全都背叛她啦!

    能不背叛么,且不说周铨每次来都出手大方,将余里衍身边人打点得妥妥帖帖,就是余里衍对周铨的那态度,只要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她的一颗心呀,已经完全系在了周铨身上。

    拦着周铨,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不但得不到公主殿下的欢喜,没准还要招来她的怨恨——被殿下抽鞭子可以拿赏钱,被她怨恨,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苦头。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明年春日,使团返回之时,你再来接他们么?”余里衍被周铨的眼睛瞄着,心已经怦怦直跳了,觉得自己象是被猛虎盯住的小兔子,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甚至连逃走的念头都没有。

    周铨疲倦地摇了摇头:“出了些事情,需要你帮忙,故此来了。”

    余里衍顿时喜气洋洋,能帮上周铨,实在是她最开心的事情:“什么事情,你说,你快说!”

    “记得我上回和你提的耽罗么,我如今将它拿下,还改了个名字称之为济州,如今这是我的地盘了,只不过高丽人似乎不太乐意。”周铨简单地说了一句。

    余里衍还待再问,可是疲倦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袭击了周铨,他没有精力过多解释。

    “喂喂,你怎么了?”

    看到周铨如此疲倦的模样,余里衍有些慌了。

    “没有大碍,在船上这么长时间,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有些倦罢了,放心,没事,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余里衍不顾周铨满身的汗味,上前扶住了他。

    周铨吃力地睁开眼,然后一笑:“借你的床一用!”(未完待续。)

二零五、借兵(又是四更一万二千字)

    周铨不喜欢香料的味道,故此此时流行于文人士大夫之间的蔷薇露等初级香水,他敬谢不敏。

    但这一股淡淡的轻香,却很好闻,让他在睡梦中都特别放松。

    余里衍跪坐在他的身边,呆呆地看着他的面。

    俊秀、阳光,这是周铨以前给她的感觉,不过经历了长时间的海上航行之后,周铨瘦了一些,原本柔和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

    不管是柔和还是刚毅,都好看,都让余里衍看不厌。

    只是这厮,霸占了余里衍的床铺,都睡了足足一日两夜,还没有醒来!

    余里衍自己倒只能去偏房睡觉,晚上还睡得不踏实,生怕这厮醒来时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

    “你可知道,我想要……你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我,你睡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也是我!”

    伸手轻轻抚着周铨的脸,在他刚刚长出的微须上划过,余里衍轻声说道。

    “哦。”

    周铨回应了一声,余里衍吓了一跳,然后看到,周铨睁开了眼。

    “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哦。”周铨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余里衍羞恼交加,挥拳就捶了过去:“让你装睡,竟然敢偷听我说话!”

    “若不是偷听,怎么知道你心里竟然会如此想。”这句话周铨当然没有说出来,他一把抓住余里衍的拳头,用力一扯。

    余里衍虽然身量足,可少女的力量,哪里比得上男子。被他一扯就拉入怀中,她拼命挣扎,却被越揽越紧。

    外头还有使女在呢,余里衍甚是羞急,但听得周铨一句话:“你们先都离开,咳咳,我有要事要和殿下商量!”

    是啊,要事,都商量到同一张榻上去了!

    那些使女们暗中嘀咕,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离开,既不敢偷听,也不敢偷看。

    接下来,当然是滚来滚去和接着滚来滚去的时间。

    虽未真的剑及履及,却也已经做了别的该做的事情。两人甚是兴奋,还是周铨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让自己能够继续保持禽兽不如的纪录。

    余里衍毕竟是公主,此时周铨实力还不足,若真弄出“人命”来,耶律延禧那边不好交待,只会让余里衍受苦受累。

    既是相爱,便要能够为对方考虑。

    “我昨夜和你提了耽罗之事吧……”

    “不是昨夜,是前夜,你都睡了一日两夜了!”余里衍嗔道。

    “最近确实太累了……难怪这么饿!”

    “收回你的手,别乱摸,我令人炖了人参瘦肉粥,你先吃一点,莫要饿坏了身体!”

    轻轻拍了周铨的手一下,余里衍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然后出去传令。那些站得远远的使女,不一会儿端来小几,直接架在榻上。

    余里衍与周铨相对跪座,余里衍看着周铨狼吞虎咽吃得看兴,她眉开眼笑,只觉得普通人家夫妻过日子,便是如此。

    “好了,好了,该说正事……我夺了耽罗,改其名为济州,但是逃脱了些高丽人,想来高丽会发兵征讨我。”

    余里衍听到这,柳眉一竖:“它敢,我让父皇灭了高丽,父皇不出兵我自己出兵!”

    周铨苦笑了一下,每当发怒的时候,余里衍这刁蛮性子就会曝露出来。

    “你父皇现在在为女真人头痛吧?”周铨道。

    提到女真人,余里衍也皱起眉,确实,辽与女真的战事并不顺利。

    不过,因为榷城之盟的缘故,现在辽国受到的边境压力不大,故此可以从辽国南京调集精兵前去征讨女真。而且,榷城给宋国带来大量税收的同时,也给辽国带来了不少分润,所以到目前为止,辽国的国库还可以维持。

    女真人也未能象原本的历史那样,连连大破辽军,甚至正面击败辽国主力。他们如今对付辽国的方法,还是当初用来对付高丽人的那一套,不停地游击骚扰,令辽国疲于奔命。

    “若不是国舅房那边有人扯后腿,女真人早灭了,周郎,我和你说,那个萧奉先不是好人,你们宋国能不能派人将他杀了?”

    周铨哭笑不得,萧奉先当然不是好人,但他把辽国弄得越乱,对宋国就越有利。宋国哪里会派人把他杀了,将他捧得高高的都来不及呢。

    辽国越是陷入女真的泥潭,就越没有余力南顾,这个时候,宋国征西夏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吧,想来明年,最迟不会超过后年,西北战事又要起了。

    “呸,不说这些扫兴的人和事,你要我怎么做?”见周铨有些发呆,余里衍又问道。

    “你不是有亲卫么,我要问你借三百亲卫,他们未必需要真与高丽人作战,只要高丽人来时,他们在场,证明大辽也介入了济州之事就行了!”周铨道。

    “我知道,你们宋人最狡猾,你这是要狐假虎威!”余里衍笑道。

    “怎么叫狐假虎威,你若是雌虎,我就是雄虎,雄虎要压你这雌虎!”周铨翻了翻眼睛。

    知道他所想的余里衍斜睨了他一眼,用腻得可以让人融化的声音道:“那你来压压啊……啊哟!”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一女郎如此挑衅,是个男人的都受不住。周铨刚刚吃饱,正有气力,顿时虎扑过去,将余里衍压倒。

    余里衍挣了两挣,吃吃笑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周铨,于是被这厮逮住好好香了一会儿,看得她的使女面红耳赤,纷纷背转身去。

    腻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又坐正起来,周铨正色道:“余里衍,这三百人不是白借……”

    余里衍顿时要发怒,可是周铨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听我说,若只是你,我绝对不会与你客气,可你身边,肯定也有你父皇的人,有你母妃对头派来的人,若被他们抓着这事儿计较,恐怕有些不妙,故此我不白借兵。所有兵士,每人每月十贯,三百兵,一个月就给你三千贯钱,另外,这些兵士在我手下,每月发给他们五贯钱,若有受伤,依伤抚恤,不幸身亡,其家人可得百贯抚恤……你看如何?”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他们的性命,不值这许多钱!”

    所谓女生外向,余里衍虽然未正式嫁与周铨,但两人如今两情相悦,互相都不隐瞒遮掩,故此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要替周铨省钱。

    周铨却再次摆手,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正色对她道:“余里衍,想要让人为你卖命,就得付出买命的价格,我说句实话,辽国内乱之忧,就连我这外人都看得出来,若真有什么意外,你身边有愿意为你卖命之人,也能护得你周全,至少要护得你,等到我来!”

    这一句话,比什么情话都要动听。

    余里衍眼圈微微一红,所有的刁蛮都不见了,她伏在周铨的胸口,默不作声。

    她虽然为辽国公主,耶律延禧最喜爱的女儿,独自呆在封地,看似逍遥自在,但她承受的压力其实不小,面对的明枪暗箭更是多。

    特别是有一股力量,总想将她抽入父亲与母亲的矛盾中去,无论父母都非常宠爱她,她实在不愿意在两者间做出选择。

    “周郎……”良久之后,她才开口,然后说出一句让周铨险些跳起的话来:“我们私奔吧!”

    周铨吓得一大跳,若是他真不告而婚,拐走了耶律延禧最宠爱的女儿,耶律延禧大怒之下,会不会对大宋宣战?

    至少榷城之事,肯定是要出现波折的,而且大宋内部,也会有人借此攻击他,甚至会要求将他抓住送往辽国,平熄辽主的怒火。

    这种事情,某些人经常做!

    “唔……”

    “算了算了,逗你玩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还真会和你一起私奔?”余里衍看出他的为难,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

    但在她的眼中,却有深深的落寞。

    她是藏不住自己心思的脾气,这落寞自然就落到了周铨眼里,周铨猛然一拍案几:“好,私奔就私奔!”

    这一次轮到余里衍吓一大跳了。

    “待你有儿有女时,我再和你一起来见你父皇,我就不信,他会舍得砍了他外孙的父亲!”

    “你啊,胡说什么!”余里衍面上羞红,用力推了他一把。

    虽然明知道周铨是在胡说八道,可是她心里都快活了许多。

    但过了会儿,她又幽幽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当皇帝的人,砍一个女婿的脑袋真不算什么,就算是亲儿亲女的脑袋……也会砍!”

    她有感而发,周铨坐正来,然后肃容道:“余里衍,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要占据济州,接下来,我还要经营其它地方,五年之内,我争取让你父皇砍不了我的脑袋,十年之内,要让你父皇即使不乐意,也得乖乖将你嫁与我……那时你也只不过二十余岁!”

    余里衍听他吐露志向,悠然神往,良久之后,才喟然一声:“十年啊,感觉……好长!”

    周铨额头流汗,白手起家,十年可敌一大国,这样的速度,她还嫌长啊。

    “我尽量更快些!”周铨道。

    “嗯,这一次我把我的亲卫全借给你,再令马哥调些人马给你,你们大宋如今反正在打夏国的主意,等闲不会犯边,武清这里少些守卫没有关系,我借你一千,都是精兵,你看如何?”余里衍问道。

    一千精兵!

    有这一千精兵,可以做许多事情,哪怕辽国人不擅海战,但是周铨不需要他们海战,只需要他们在陆战之时,能够对抗一定数量的敌人就可!(未完待续。)

二零六、文化是什么(第一更)

    周铨与余里衍腻了两日,原本他是想着次日就离开的,一来是余里衍的挽留,二来则是他确实极为疲劳。就算他自己受得了,也必须考虑一下随行的水员与随从,他们当中甚至有人生了病。

    幸好周铨的海船之上,一律备有桔子、豆芽等食物,每日都逼迫水员吃点,因此倒不虞水员中最可怕的败血症出现。

    第三日,周铨命令水员准备出海,余里衍和他一起来到码头上,望着东海甲号,余里衍有些恼怒地甩着马鞭。

    她喜欢这船,因为周铨每次都是乘这船来的。她讨厌这船,因为周铨每次都是乘这船走的。

    正当她一个人不满地甩着马鞭时,耶律马哥跑了过来。

    才当了一年的城主,耶律马哥现在就发胖了,好在还没有一跑三喘。但余里衍还是看他这模样不顺,不等这厮开口,就没好气地道:“一个月后若我看到你还是这么胖,直接把你扔到海里去!”

    耶律马哥嘿嘿笑了笑,他是余里衍的亲信,自然知道余里衍的脾气。不过他立刻收住笑,小心地道:“殿下,有一件事情要向你禀报!”

    “什么事,没看我忙着么?”

    “上回李宏左道邪教之事。”

    这李宏乃是汉人,却从西夏来的商人处学得旁门走道,能使幻术,喷水变火,自称乃是神子降世。他纠集一群各族百姓,利用左道控制他们,在燕京作乱。但左道邪教就是左道邪教,甫一举事,便为辽军所破,李宏自己四处逃窜,最终被擒,被车裂成五份,正好传给五京示众。

    这原本与武清并没有关系,但是李宏死后,辽国仍在四处搜捕其弟子信徒。官有所好,吏必倍之,得了上面的主意,那些吏员当然不会放过搜刮的机会,于是不少地方百姓都被逼得家破人亡。

    燕京之地,汉人众多,犹是如此。虽然契丹汉化很重,但在某些守旧的贵族眼中,汉人还是比契丹人低上一等,辽军“打草谷”时,连自己治下的汉族百姓也不放过。故此,燕京周边许多无辜百姓,也受此事牵连。

    这些百姓被逼得只能逃亡,可在辽国朝廷眼中,此乃大逆不道之举,明明是他们逼得百姓没了活路,却诬百姓是李妖同党。倒是武清这边,余里衍因为心向周铨,又受周铨熏染,对百姓怀有仁心,耶律马哥凡事都是听她作主,故此算是一处安乐之所。

    那些流亡的百姓,也知道武清之好,故此纷纷来此。

    “人多么?”耶律余里衍眉头皱了皱。

    “如今已经好几千,听闻还有更多,都燕京那边索迫甚急,而且,恐怕背后还有国舅房的手段,这些人,毕竟是不稳定……”耶律马哥低声道。

    他也算是在余里衍身边历练出来了,对于阴谋、背叛和各种算计都不陌生。

    余里衍眉头皱得更紧,马鞭也甩得更急,这是她心情烦躁的表现。

    那鞭子晃啊晃,险些都要抽到人面上去了。

    “殿下,如何处置,得早有准备啊。”耶律马哥又道。

    余里衍能有什么主意!

    她正待发躁,突然间,所有烦恼不见了,化成了一个笑,浮在她的面上。

    “殿下?”

    “休要问我!”余里衍道。

    耶律马哥愣了愣,此事关系到数千百姓的生死,虽然并不是余里衍封邑中人,但是以余里衍一向的性格,绝对不会见死不顾。

    就听得余里衍又道:“我男人如今在此,这样的大事,自然就该去找我男人!”

    她说出“我男人”时,面上竟然浮出羞红,而耶律马哥会过意之后,心里哀叹,看来大辽国最出色最美丽的公主,当真要跟着那个宋国小子了。

    不过,他心里对那个宋国小子,也是相当敬佩的。

    余里衍远远看着周铨的背影,甜甜笑了起来。

    周铨本来是准备再过两天就离开的,可是若卷入此事,他就休想早走,就可以和自己多呆上些时日。

    片刻之后,周铨眼睛瞪得老大:“流民?”

    “正是流民啊,周郎,这背后估计还有阴谋。流民不去别处,只往我这里来,定然有人引导,最大可能还是萧奉先一党。我若接收流民,必然要耗费大量财物,用于资助我母兄的钱就会少了,若是我不接收流民,流民为了活路只能作乱,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收回我的封地。”余里衍冷静地说道。

    她只是和周铨在一起时显得比较痴罢了,实际上,生于帝王之家,她若没有几分心机,怎么能得到耶律延禧的喜爱,避开种种明枪暗箭!

    她话才说完,周铨就用力抱了她一下。

    “有机会,替我谢谢萧奉先,我会发个运输大队长的奖章给他!”

    周铨脸上,是难以遏制的喜意,原因无它,便是这个消息!

    在萧奉先、余里衍看来,这些流民可能是负担,但在周铨眼中,他们可是最宝贵的财富。

    于济州岛上时,他为何会放过高屋和石桥二人?不过就是想借这伙贪婪的日本人,从高丽或者日本贩卖些人口来。

    济州岛八千里平方,如今只有十万左右土人居住,每里还不足两人。周铨正想着迁居汉人于此,但从大宋想要移民过来,甚为不便,人口不足会严重制约东海商会的殖民事业。

    没有想到,瞌睡就碰到枕头,萧奉先那厮做出了这种事情,看起来是难为余里衍,实际上却是给周铨送上一份大礼。

    燕京附近的流民还有一个好处。

    他们是“无国”之民,身为汉人,在辽国肯定受到歧视,而汉人的故国大宋,又视他们为异邦之人。这些人,既无法忠于大宋,又难以忠于大辽,在故土无法生存,更容易接受远赴海外的命运。

    “这些人,我全要了,有多少,要多少,不仅青壮,老幼也要!”周铨斩钉截铁地道。

    “你如何要?”

    “我回去之后,很快就会有船来,你注意安排好接待之事,另外,我向你借兵,正好可以用押送这些百姓为名派出去。唔,每个人,青壮无论男女我给你一贯钱,老幼我给你五百文,另外,每月我还给你送来粮食,用于收容这些百姓。”

    心念电转,周铨便开出了价钱。

    “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这可以堵萧奉先的嘴,他若有意见,你便说你在贩卖人口!”周铨嘿嘿笑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奸诈。

    余里衍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虽然余里衍不缺心机和政治头脑,可是偏向战略方面的东西,她怎么比得上周铨思忖得深入!

    一个青壮是一贯,一个老幼是五百文,钱不多,但几乎没有成本可言。而且随着周铨财富的增加,还可以适当加价,到那时,辽国的那些权贵们肯定会眼红。

    辽国与大宋的贸易,原本就处于严重的赤字状态,当他们积累的药材、毛皮、牲畜都卖得差不多了,这些贪婪的权贵们接下来就会卖人口。人口卖得越多,辽国自身的实力就会被削弱。

    哪怕辽国的政治家们也看出这一点的危险,却根本挡不住下面人的贪婪,他们最多只能去引导,比如说,征讨女真等部族,掳卖这些部族的人口。

    到那时,汉族为主体的海外移民团队已经形成,其中增添些其余民族,分拆打散,一代人就足以将之同化,两三代之后,甚至连原先民族的影子都看不出来。

    “辽国有户一百四十万,口九百万,这只是定居的汉族等民族,还有容易统计的各族帐幕……那些隐户、奴户、不易统计的游牧帐幕,整个辽国的人口应当是一千二百万以上。别的地方不说,仅燕京城,有十五万人,其中九万汉人……周围地方,人数更是十倍于此。这么算来,没准可以从这带走三五万汉人,不但济州岛可以占稳,就连南下开拓流求的人口也有了!”

    周铨越想越是兴奋,他忍不住拉着余里衍到一边,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说了出来。

    结果迎接她的却是余里衍的一记狠狠白眼。

    “怎么了?”

    “你如此看重华夷之别,那你去找你的宋人去,莫来找我!”余里衍一甩手。

    周铨恍然,他方才的话语里,明显带有将汉人视为自己人却将契丹视为异类之意,眼前这位辽国公主当然不高兴了。

    即使不说两人间的私情,就是这移汉人殖民之事,没有她的配合,也是做不成的。

    在这一刻,周铨准备说一个谎。

    但看到余里衍眼中的泪水时,他又改了主意,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自然重华夷之别,我觉得,哪怕是契丹人,只要说汉话用汉字行汉礼心向汉,那便是汉人……你知道孔子么?”

    “自然知道。”

    “他曾说,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其本意当是指,若夷狄受中国之文化,则夷狄便亦是中国之人,相反,若中国之人弃华夏文化而以夷狄文化为尊,那么此人便不再是中国之人,而是夷狄之属。余里衍,你除了名字还是契丹名,与汉人姑娘还有别的区别么?”

    余里衍低下头去:自己精通汉话,性子虽然不如汉家女郎娴淑,但也与一般汉家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余里衍思忖许久,周铨问道:“怎么样,你想明白了么?”

    只见余里衍扬起脸,甜甜一笑,然后问道:“文化……是什么?”(未完待续。)

二零七、拼了(多谢王孙武阳的飘红打赏~0)

    要向余里衍解释清楚何为文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是几千年人的智慧的结晶,也是人的美感的结晶。周铨并不排斥异族文化,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极端的文化至上主义,人能导致闭塞落后。

    在解释了好一会儿之后,周铨干脆简单地道:“易经中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与厚德,乃是华夏文化之根基,是命脉之所载,唯自强,方可生生不息,唯厚德方可容纳万物……好吧,总之你喜欢我,愿意接受我,那么你就是和我一般的华夏之民了!”

    想要将纯理性的东西,解释给女郎听,当真是一件穿越者都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不过他最后胡诌之言,却让余里衍满心欢喜,顿时笑逐颜开:“原来这么简单,我最讨厌就是有学问的人,总是将简单的事情复杂了。”

    “你真明白了?”

    “明白了,不管原本出身何族,只要喜欢华夏,愿为华夏去自强去厚德,那就是华夏之民。”

    “呃……就是这么简单。”

    周铨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吧,余里衍的解释当真是妙极,以后在殖民地,也当如此。

    或许有一日,殖民地中的土人都为了成为华夏的一员,去流汗流血乃至牺牲性命……

    那正合周铨之意,原本的异族,若不为华夏流血牺牲,就想要享受华夏才能享受的一切,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那些流民在哪儿,我们去看看……马哥,你要注意,召集医生,如今天气变冷,流民中肯定有体弱者会生病,若生出疫疾来,可就大事不妙!”周铨向闪到一边装聋瞎的耶律马哥道。

    “是,周……呃,周官人放心,我定然会准备好来!”

    耶律马哥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周铨,说了一声之后撒腿就跑开,周铨看着余里衍,余里衍一指自行走:“给本公主蹬车!”

    “呵呵。”

    这小娘在人前时,总会摆出公主的高傲,但在人后对着周铨,却不敢如此。周铨载着她,跟在耶律马哥之后,好在这里是北方,近来又没有下雨,所以自行车还能蹬得动。

    因为没有得到余里衍的命令,所以流民被挡在了武清之外,直到两天之后,周铨他们才看到了这些百姓。

    樊毅蹲在地上,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正在接近的这群人。

    那个穿着貂裘的契丹贵女,看上去当真是美貌绝伦,在她身边,是一个汉人少年郎君……

    等一下,一个汉人?

    樊毅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怎么会有汉人和契丹贵女在一起,而且他们之间神情还甚为亲密!

    不过这只是他一向的好奇心罢了,立刻他就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长长叹了口气。

    “大胆,为何敢对着蜀国公主殿下叹气!”

    一名兵卒正好经过,见到这一幕,厉声喝斥道。

    余里衍对手下兵卒,当真是豪爽大方,虽然她有些小脾气小任性,但与其余契丹贵人来比,是十足的仁慈善良了。故此,她的亲卫兵卒对她都是甚为爱戴,见此人对着余里衍叹气,那名兵卒当即怒道。

    “啊,小人……小人该死,小人有罪!”

    苦难的生活,早就磨掉了樊毅的傲气,他下拜行礼,忙不迭地说道。

    “起来吧,我看你也是大好男儿,怎么只为这点小事就下拜求死?”

    他连连叩首之际,却听到了这样的话,抬眼望去,只见方才契丹贵女身边的汉人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小……小人……”樊毅呐呐地说道。

    “起来说话,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沦落至此?”

    周铨温声相询,武阳则上前将樊毅一把拉起,樊毅挣了挣,只不过长期吃不饱肚子,让他使不出多少气力。

    “小人乃平州人……小人没有活路,只能当流民。”

    “我看你是个好汉子,我有条活路给你,你敢不敢做?”周铨问道。

    “贵人……有何活路给我?”樊毅怔怔地道。

    “我在海外有数十万亩土地牧场,现在缺人经营,你可愿意去?”

    “海外?”

    “海中一座大岛,乘船去约是十日路程,你若是愿意去,便可分得田地牧场,还可以贷得种子幼畜,等收获长成之后再还贷,你觉得如何?”

    若换了别的时候,樊毅还会犹豫,但正如他自己方才所言,他没有活路了,能到海外去拓垦,总好过留在这里!

    “小人……小人若是去了,还能回来么?”

    “还能不能回来我不知道,若是你勤奋经营,有个七八年时间,能存下盘缠,当然能回来。但若你偷奸耍懒,或者干脆就是有意作乱,那么能留下性命就不错了。”

    周铨没有用空洞的许诺去诱惑樊毅,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还有回归故土之望,小人愿意去……小人愿去!”樊毅开始声音很小,但下定决心之后,声音变大了起来。

    在离他约有五六丈远的地方,三个汉子蹲在一群流民之中,正偷眼望向这边。

    最初周铨与樊毅的对话,这三人并没有听到,但后来樊毅大喊,他们却听到了。

    “怎么回事,那厮愿去什么?是愿意去做何事,还是愿意去什么地方?”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奇怪地问道。

    “管什么闲事,你盯着那小娘皮,那就是蜀国公主,若是能擒住她,或许还可以换回教主性命!”

    “可是都说教主……教主他老人家遭遇不幸了!”獐头鼠目的汉子道。

    “你信这个?教主身具神通,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无非是那皇帝和狗官们奈何不了教主,便寻了具尸体,斩成数截分送各地,要不然,为何我们没有见着教主的脑袋?”说话之人瞪了对方一眼。

    獐头鼠目的汉子缩下头,心里却极是不解。

    教主死了这是必然的事情,但自己的这位同伴怎么也不承认,不愿老老实实回去过日子,总是将大辽蜀国公主当成目标,口口声声说是要用余里衍换回教主,实际上,獐头鼠目的汉子总觉得,对方另有目的。

    “公主身边的护卫,你可看到了,那么多,如何能闯过去?”另一人问道。

    “简单,若是流民生出骚乱,公主身边的护卫定然要调去弹压,那时我们暴起发难,只要将公主擒到手,投鼠忌器之下,他们根本不敢阻拦我们!各位放心,公主是何等身份,除了换回教主,咱们还可以弄上一大笔金银,我们的富贵就不用愁了!”

    他这话,让獐头鼠目的汉子眼前也是一亮。

    若真能弄到一大笔金银,谁还愿意跟着教主去骗吃骗喝,到朝廷管不着的哪个山沟沟里当土老财,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到时你们随我动手就是。”那人又说道。

    他的同伴有些惊讶,教中人手被朝廷打掉不少,哪里还有别人可以用?

    但就在片刻之后,听得流民当中突然传来惨叫之声。

    紧接着,有人大叫道:“朝廷污蔑我们是邪教余党,要杀尽我们了!”

    “要饿死了,和他们拼了!”

    “没有活路了,各位还等什么,那边有的是米面,抢来便是死,也能当个饱死鬼!”

    在十余处地方,同时传来呼号,原本就被饥饿和悲愤弄得头脑有些不清醒的流民,顿时乱了起来。

    即使他们本意并不是想要去拼命,人一乱起,到处都是踩踏推搡,混乱的局面还是难以控制。

    余里衍身边跟着近百亲卫,见此情形,她立刻下令:“去弹压,若有人胆敢借机生事,杀无赦!”

    她心虽善,却不是无脑之辈,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当机立断,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周铨在她身边,虽然没有作声,嘴角却浮起一丝轻蔑的笑。

    看到他这神情,余里衍大为生气:“怎么,我应对得错了么?”

    “不,你应对得对,但是,余里衍,这一切太巧了,早不乱晚不乱,偏偏到你来此巡视时乱了,而且……到处都乱,唯独你身边一块不乱,这不奇怪么?”

    余里衍悚然动容。

    她只是考虑得不够深入,经过周铨一提点立刻明白,这看上去是流民骚乱,实际上却是针对她的一个阴谋!

    “我把人叫回……”

    “不必,有我在呢,若是你把人叫回,那么原来的假骚乱就成真骚乱,数千人在歹人煽动之下,不是你这区区一两百亲卫能挡的,倒不如让歹人自己集中过来,我相信,他们终究只是少数!”

    若这数千人都是歹人,也用不着玩这花样,对方直接扑过来,用人海淹也淹了余里衍。

    余里衍身边的亲卫很快离开,赶往各处弹压,想要恢复秩序。对方大约是知道余里衍心善,肯定做出如此选择,才会拟定这样的计划。剩余的三十多名亲卫,加上周铨身边二十余人的阵列少年,拥着余里衍开始撤离。

    “只剩三十余人了,那汉儿身边的二十多个小子,只是随从伴当之流,可以忽略不计!”獐鼠三人组中为首者低声道。

    然后他用力一推,两个同伴被这力量所动,愕然起身向前冲,踉跄着从流民中出来。

    一瞬间,众多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人身上,他们一咬牙,掏出怀中的短刃,声嘶力竭地大叫:“拼了!”(未完待续。)

二零八、及时雨周铨

    噗!

    獐头鼠目的汉子才叫出声,就觉得胸前一疼,他低头一看,一枝箭已经透胸而过。

    在周铨身边,叶楚略带骄傲地放下弓,斜睨了李宝一眼。

    这厮有弓箭天份,虽然真正学弓才只有三年功夫,但射术已经超过了周铨,更是远胜过李宝。

    李宝哼了一声,但这声音出口就变成了咆哮,他举盾从马上猛跳了出去,一头扑在余里衍身边。

    余里衍身边的一个亲卫,正举刀要劈向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这名余里衍的亲卫被人收买,他才是真正杀招的第一步!

    此时其余亲卫的注意力都被那獐头鼠目的二人所吸引,因此,虽然余里衍身边有不少人,却都来不及护卫。

    唯一一个及时动手的,就是李宝!

    那名亲卫刀还没有劈出去,就被李宝一头撞下马,紧接着,李宝的盾牌狠狠砸在他的面上,砸得他七窍流血!

    可就在这时,亲卫中又有一人举起了弓!

    被收买者,不只一人!

    “达里玛,你敢!”

    有亲卫大叫,驱马想要阻拦,可是弓弦已张!

    但几乎同时,一只手伸过来,将余里衍从马上拖了过去,直接架在了自己的马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掩护住。

    周铨似笑非笑地瞄了那名面色惨白的亲卫一眼,他既然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余里衍,怎么会没有准备?

    不仅是他,其余阵列少年,也一瞬间结好阵,将周铨与余里衍护在中间,就连余里衍的亲卫也被挡在外边。

    余里衍心中既是恐惧又是气愤,她待这些亲卫不薄,却不曾想竟然还有人会背叛自己。

    与之相比,倒是周铨的阵列少年可靠得多!

    忠于余里衍的亲卫还是占了绝对多数,转眼间,这些亲卫又将阵列少年护住。

    此时流民中的歹徒一一被揪了出来,当场格杀者就有十余人,还有数人被活捉,那些流民,也人心惶惶地蹲下抱头,不再到处乱跑乱窜。

    不过这个时候,周铨却感觉到余里衍在自己怀里颤抖。

    “别怕,那回女真人来袭你都不怕,现在怕什么,有我在这里呢。”周铨道。

    “我不是怕,我是生气!”余里衍大叫道。

    她确实生气,因此从周铨身边挣开后,她直接来到被摁在地上的两名亲卫身边。

    被李宝砸烂了脸的那位,七窍流血,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但另一个执弓者者完好无损。

    “你们为何要做这种事情,难道说,我对你们不好么?”

    两名亲卫默然无语,目光既是复杂,又带着惭愧。

    周铨上前,将余里衍的肩揽住,被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我难道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么?”余里衍又问。

    二人仍然无语,周铨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没有什么生气的,背叛者总是有自己的理由,绝不会是因为你。莫拿别人的错误来责怪自己……我们走吧。”

    “杀了他们。”余里衍被他拉走,她恨恨地回头望了这二人一眼,然后听到周铨说道。

    余里衍抬起小脸,诧异地看着他。

    “杀人这种事情,还是由男人来做,你们女子,只要快乐就好。”

    这场因为刺杀而引发的骚乱很快平息下来,那两亲卫虽然不肯招供,可是被捕的人多着,很快就有了消息。

    “是耶律阿撒?”

    回报的消息,让余里衍大吃一惊,竟然不是她料想中的萧奉先,而是耶律阿撒,原来的魏王耶律淳之子!

    原本皇叔耶律淳负责南京也就是燕京事宜,但在榷城盟约之后,耶律淳卷入了耶律章奴的叛乱之中,虽然查无实证,可是他还是被剥压了权力,如今只是当一个闲散王爷。

    他的儿子耶律阿撒似乎对此不满,要借助邪教作祟之机,来杀了耶律余里衍。

    “不可能,余里衍,榷城之盟与你何干?”周铨听到这个,摇了摇头:“他要报复,对付你的兄弟比对付你更合适!”

    “郎君说的是,这是当我们傻子呢,故布疑阵,不过耶律阿撒也逃不过就是,我将人犯和口供给魏王送去,逼着他在朝中支持我!”余里衍眼珠转了转道。

    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余里衍还是认定,做出这事的就是萧奉先。

    这场风波,让周铨对余里衍的安全也有些担忧,亲自为余里衍核查了一遍亲卫。他不是契丹人,又不了解这些亲卫,所谓核查,也只是走个过场求个心安。

    在这里多呆了三天,终于,来自济州的宋船到了。

    这些宋船只比他晚两日出发,结果却比他晚四日到,一来船队航行不如单船快,二来也是这些宋船未经改造,比不得东海甲号的船速。

    它们的到来,也就意味着周铨又要与余里衍告别了。

    随周铨动身离开的流民,足有三千余人,分乘八艘宋船,就连东海甲号上也塞进去了一百余人。这船舱里的环境,当然比不得周铨的贵宾舱,阴暗潮湿的舱里,无论老弱妇幼,都只能横七树八地躺在船板上。此时都已经进入了冬季,部分地方都出现了浮冰,周铨不敢多作耽搁,在次日便又启程。

    不过幸运的是,一股西北风让船队的速度大增,只用了七日,就抵达济州。船上三千余人中,出现了二十九个死者,还有五十余人生了病。

    当船抵达五国城港时,樊毅昏昏沉沉地踏上了陆地,然后整个人就软倒在地面上。

    和他一般同样瘫软的人到处都是。

    好在得到消息之后,岛上支起了十余口大铁锅,切成碎块的羊肉、鱼肉,再加上一些蔬菜和海里的水藻炖在一起。雄雄烈火的作用之下,铁锅中的肉香味,让众人精神振作起来。

    即使多年之后,樊毅也忘不掉这一餐。

    他们在船上时,为了节约粮食,也为了避免这些流民因为吃得太饱而起什么别的心思,每日都只有一顿饭,并且还不让他们吃得太多。故此当他们撑到济州时,一个个都浑身发软没有气力。可这一餐乱炖,特别是那鲜美的汤,让他们恢复了一些元气。

    不仅是樊毅,几乎所有抵达济州的人都忘不了这一餐,他们此后还专门煮过类似的菜,特别是逢年过节招待亲友之时,更是少不得这一锅鲜乱炖。

    济州鲜乱炖,也成了后来济州特色菜肴之首。

    吃饱喝足,不但饥饿被赶走,寒意也被驱走,这个时候,樊毅才能仔细看看自己周围。

    若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他将在这里至少劳作七八年,然后再考虑返回故土。

    “周郎君……周衙内!”

    当他看到周铨时,忍不住叫了起来。

    周铨正在看阵列少年们分工收容这些新移民,济州的冬天一般不结冰,但温度也不高,故此首要之事,是让这些新移民有住处。

    好在这里不缺石头,寻找背风处用石头、泥土,垒出一间间类似窑洞的屋子,能起到遮风挡雨作用即可。

    听得有人唤自己,周铨回头望去,看到樊毅眼巴巴地望着他。

    周铨隐约记得此人,他走过去问道:“你有何事?”

    “衙内,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么?”樊毅问道。

    他手中还攥着一把泥土,周铨点头道:“就是这里。”

    “小人……小人……”

    樊毅突然将脸埋在手中的泥土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悲伤,听得让人不忍。周铨不须要问,就知道此人在成为流民的过程中,吃过不少苦头。

    更重要的是,他孤身一人来到济州,并无别的亲人。

    微微叹了口气,周铨拍了拍樊毅的肩膀:“休要哭了,这里有田地给你们耕作,有草场给你们放牧,山坡之上可以种柑橘,海水之中可以捕鱼……在这里,你们只要肯花气力,总能给自己赚个前程。你放心,此次随船来的妇人不多,但来年春后,我会将剩余妇人全都接来,到那时,你也能娶个媳妇,待到明年底,孩子能出世,你便又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这番话让樊毅更是嚎啕,然后拜倒在周铨身前。

    他才不过二十余岁,原本的家早就没有了,眼前只有一片绝望。可是在这里,周铨把希望重新给了他。

    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周铨迎着黎清走去。

    “衙内,不是要带辽国兵卒来的么?”黎清好奇地问道。

    原本准备带近千契丹士兵来,但是为了这些流民,也为了防止契丹人反客为主,最终来的只是三百余人,一半是余里衍的私兵,另一半则是耶律马哥遣来的人手。

    来前余里衍与耶律马哥都再三交待,要这些契丹士兵服从周铨,否则便将他们永置海中,再不得回来。

    这些契丹人平日里倒是英雄好汉模样,可在海中飘了三天后,一个个都成了混蛋癞汉软脚虾了,而且远渡重洋让他们对于船与大海有某种畏惧,所以现在都老实得紧。

    吓唬高丽人,有这三百辽兵就足够了。

    “黎总督,这些百姓的安置,要辛苦你了,莫让他们闲着,先修房屋,就在五国城西面山坡上,背着北风处垒石为屋。然后就择地修建水库沟渠,不要催逼过甚,但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另外,我会在这里再呆几日,派人将这些百姓登记造册,便于你今后管理。”

    “衙内哪里的话,本地土人愚笨不堪用,那些梁山贼要拿刀枪逼着才干活,我正愁没有人手,衙内就给我送来这么多,衙内真乃及时雨也!”黎清笑道。

    “及时雨”这个称呼,让周铨有些无语。

    正当周铨要再说之时,黎清又笑道:“小人这里也有件事情要禀报衙内,好叫衙内高兴高兴!”

    周铨心中一动:“何事?”(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332/ 第一时间欣赏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作者:圣者晨雷所写的《大宋风华》为转载作品,大宋风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宋风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宋风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宋风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宋风华介绍:
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周铨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要为华夏之族、炎黄之裔,把握住这机会,浪潮卷时光,风华绝大宋!大宋风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