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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风华txt下载     大宋风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三五、炸人好玩吗

    “炸人好玩吗?”

    周铨这句话,让段铜骇得魂飞魄散,立刻又跪倒在地。

    见他束手待毙的模样,周铨笑了。

    “我还以为你会抵赖狡辩呢……你是在哪儿弄到的火药?”

    “小人……小人自己配置出来的,小人在矿上见过……”

    火药到了大宋时期,其用途已经渐渐被挖掘出来,除了军用之外,部分矿上也采用它来开矿。只不过此时火药的威力有限,故此用得比较少。

    周铨在那胡虎的屋里打了个转,便知道那绝对不是所谓旱雷劈死的,因为里面的硫磺味他实在太熟悉了。

    “你倒是有些本领,还会自己配火药……杀人之后,你是否后悔?”

    “不悔!”段铜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周钱,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周铨。

    “哦?”

    “胡虎该死,他害死了我姐姐……庄子里没有人为我姐姐讨公道,朝廷不会我姐姐讨公道,那我自己来讨公道!”

    这小子的回应让周铨吃了一惊,没料想他看上去畏缩懦弱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这种刚烈。周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这样一来,你自己可就成了案犯,此事要被官府知晓了,即使你是复仇,了少不得刺配流徒——你当真没有悔过?”

    “我只悔我下手晚了,未曾在我姐被害之前动手!”

    段铜姐姐的事情,想来是一个悲剧,在这大宋似锦繁华之下,掩盖着多少类似的悲剧,埋藏着多少血肉与仇恨,周铨算不清楚,也不想算清楚。

    “孔里正应是猜到几分,故此他还想要维护你,你婶婶是个蠢妇,倒是什么都不知晓。你可知道,我是奉太守之命,特意去马庄查此案子。”

    段铜在马庄时就已经偷听到了,他只是没有想到,周铨当时就已经推断出案情,闻得此语,他垂下头:“衙内将俺押到太守那去就是,俺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这般聪明,如何不知道,我带你回来,就没准备将你送到太守那去!”周铨笑道。

    此时皇权难及乡村,那些大家富户私下庇护亡命之事不知多少,以周铨身份,莫说区区一个段铜,就是再庇护十个八个江洋大盗,也不足为怪。周铨说到这,轻轻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你觉得如何?”

    “多谢衙内!”

    段铜早有猜测,不过听得周铨确认,他还是松了口气。

    这十余日来的惊恐不安,此刻竟然全部没了。

    “衙内……”

    “唤我大郎,我说过,衙内是外人呼的。”

    “是,大郎,小人能为大郎做什么?”段铜问道。

    他是聪明人,只是外表的软弱掩盖了聪明,否则也不能私下配置出火药炸死胡虎。周铨庇护他,自然是看上了他的某项本领,但他细细思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本领值得周铨看重。

    “替我配置火药,我会给你一个大致的配方,你自家增减改进,我要威力最大、残渣最小的火药!”周铨道。

    其实他自己也会配置火药,毕竟黑火药的配方的配方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周铨惜命,要想提高火药的威力,得到真正可用的,需要反复试验,而这试验过程中会有巨大的危险。

    原本周铨是想再过几年再将此事提上日程,没想到在乡野之地,竟然捡到了一个“自学成才”的小子。段铜只看到周铨一脸严肃,却不知道周铨的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段铜听得是让他配置火药,他没有犹豫,立刻应了下来。

    “你不问我,为何要你配置火药?”周铨见他应得爽快,心中反而有些意外。

    “自姐姐走后,俺今日是第一次象个人,大郎庇护俺,又让俺象个人,俺这条性命就是大郎的。”

    这小子其实很精明,周铨呵呵笑了两声,让他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

    见周铨不作声,段铜站在那里,也不知该走还是留下。没过多久,就见王启年跑了回来:“大郎,招了,他们招了!”

    王启年有些兴奋,经过周铨点醒之后,他觉得自己象是开了窍一般,方才炮制那个嘴贱汉子时,短短时间里就想出了七八种手段。不过那汉子只承受到第三种,就经受不住,终于全部招了。

    看到段铜在周铨身边,王启年没有说招供的内容,直到周铨点头,他才继续道:“此三人来自郓州东平腊山寨,他们与那胡虎素有交往,此次来狄丘,是听闻冶坑有了缺,想要顶替向家。”

    “什么牛鬼蛇神都跑来了。”听到是冲着冶坑来的,周铨笑道。

    最近这样的人太多了,既有权贵之家,也有乡野豪强。不过这正合了周铨心意,他父子将向家的六座冶坑甩出来,再加上水泥窑场,本意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让那些别有用心之辈不至于发现他真正的用意。

    所以,声势越大越好。

    “三人口供一致?”周铨问道。

    王启年略有些兴奋地道:“到这里都一致,那腊山寨位于腊山之中,掌控了周围数十里方圆之地,有不少田林,聚拢了两百余户山民猎户,再加上分散的各处山村,等闲间可以拉出五六百条汉子。如今的寨主姓史,单名一个鹤字,有兄弟数人,充任保正一职,平日里好耍枪弄棒,也会做些没本钱的勾当!”

    对此周铨并不意外,所谓的梁山“好汉”虽是虚构,但他如今已经比较了解此时的真实大宋,虽然京师、杭州等地富庶繁华,可是那些皇权难以抵达的地方,却仍是乡绅豪强所掌控。

    这些乡绅豪强可没有把国法放在眼中,他们一个个俨然就是当地的土霸王,而大宋朝廷只管着征收皇粮国税,至于别的事情,只须他们没有明着打出旗号造反,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还说,前些时日,史鹤已经派了一个叫史奉仁的来过狄丘,得了史奉仁的回信,他们才是第二批派来的……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十余人,都散在四乡。”

    周铨听到“史奉仁”这个名字时,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过了会儿,他才想起,狄江曾经提起过此人。

    这厮曾经试图与阿怜接触,想从那歌伎处打听自己的喜好,另外这些时日,这厮一直在狄丘活动,与各家冶坑的管事多有往来。

    “有意思,他派这么多人手来做什么,而且散入四乡,分明是想隐蔽起来,这位史寨主心中有鬼!”周铨顿时警觉了。

    若只是为了冶坑之事,派史奉仁来走门路倒还说得通,可是将嘴贱大汉等明显不是好人的家伙派来,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没有别的么?”周铨又问。

    “只是些爪牙,就算有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等那史奉仁的消息。”

    关键人物,就是那个史奉仁。

    此时史奉仁,正在狄丘狄公醉酒楼后的客栈中,在他面前,一仆役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枚腊丸递了过来。

    看了看腊丸上的签印,没有破坏过,证明这腊丸未曾落到别人手中,史奉仁点头道:“来得辛苦了。”

    “九郎哥哥说笑了,这一路上有什么辛苦,都是跑惯了的。”那仆役笑着道。

    史奉仁捏碎了腊丸,将封在其中的纸拿出,就着蜡烛看了看:“一共是二十九人,分散在各乡,随时可以联络各乡豪强……不错,不错。”

    “听闻海州的二曹操也要来,卢大哥从太行也带了四家寨主的人马,此次招集的人手可真不少!”那仆役模样的人道。

    “嘘!”史奉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周铨并没有想到,腊山寨盯上的并不是冶坑,而是他本人,而且根本原因,竟然还是在那卢进义身上!

    那夜击杀贾奕之战,卢进义可是折损了几个兄弟,他是江湖豪客,最重的就是这种义气,周家在京师中时,他无法带领大队人马入京师报复,可是出了京师来到徐州,卢进义认为机会来了!

    “二曹操是黑眼珠只能白银子的家伙,他从海州跑来……如今人已经到徐州了吧?”史奉仁喃喃自语了一声,面上露出忧色:“你赶紧去一趟徐州,打听一下他是不是到了,到了的话,将他拦在徐州,莫让他来狄丘,最近狄丘外松内紧,有不少狗子在到处嗅!”

    “小弟可未必拦得住他!”

    “他是水面上的好汉,到得陆地上,定然不适,你只须说这里风声不对,他立刻会停下来。这厮自己倒还罢了,他的那些手下,惯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来到这里,必然露馅!”史奉仁道。

    那使者闻言笑了起来:“是,九郎哥哥说的是。”

    “笑什么?”

    “咱们寨子里的那些人,可也不是什么老实的,在寨中有寨主和诸位哥哥约束,他们还要老实些,如今散入各乡交结豪强,哥哥就不怕他们惹祸?”

    “寨主挑来的人手,虽然有嘴贱好事的,但多数识得大体,而且寨主信中说了,他们并不知道抓周大会的事宜,最多只晓得来这里听令行事,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虞走漏消息!”

    史奉仁说到这,心里也略略有些焦躁,叹了口气又道:“只怕夜长梦多,近来徐州太守也不知在做什么勾当,竟然到处设卡……你勿在此过多停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一三六、不打折扣

    “在狄公醉后边的客栈交谈了一会儿,那人就立刻乘船离开,赶往徐州去了。”

    狄江愁眉苦脸地写下这排字,他的字迹奇丑无比,看起来和刚学写的小孩儿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在军中学得几个字,但不多,勉强能写能读。从辽国回来之后,周铨逼他读写,他才开始正经学习,跟着一群比他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一起,让他很没有面子。

    “大郎也不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象我这样的人,也非逼我学习读写不可,莫非还指望着我去考个秀才?”

    自嘲地笑了笑,狄江将那纸归入档案之中。

    一共是六页纸,都是狄丘这一日来打听到的各种消息,按照周铨的要求,狄江将之按日期整理好,每日傍晚时分交与周铨,等周铨看完之后,便存入库房,以备考察。目前只有周铨、狄江和王启年三人,有权可以翻看所以的档案,别人若要看,必须经过周铨的批准。

    狄江原本对这一套制度很是不适应,但坚持了几天,初步养成习惯之后,他就发觉这套制度的好处来。狄丘城中的大事小事,在他的档案里都可以找到记载,只要勤勤翻阅,就可以将许多事情串联起来。

    “这个史奉仁有问题啊,当初我还以为他只是冲着冶坑来的,现在看来,他应是别有打算。”

    琢磨了一会儿,狄江夹起方才的卷宗,快步出了门。

    他在利国监知事衙门里,等赶到孟广家的别院时,天色已经灰蒙蒙的,看起来要下一场透雨。进得门后,狄江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院子里,似乎是在发呆,他眼神一凝,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这个少年穿的是阵列少年的蓝衣,但是狄江从来没有见过,因此有些怀疑。

    “小人名为段铜,是衙内……大郎今日从马庄带回来的。”段铜看到一个猥琐的汉子来盘问自己,赶忙解释道。

    “大郎就是喜欢招揽些……”狄江心里嘀咕了声,不过“吃闲饭的”四字没有吐出来。

    他一直不明白周铨为何要养着这么多少年,象是孙诚、王启年和李宝几人,是从京师带来的倒还罢了,周铨还从西军那边弄来一堆孤儿,据说有男有女,并且不只一批,这让狄江大惑不解。

    “既是大郎带回来的,为何在这里发呆?”

    “大郎命我跟着李宝哥哥学操列,李宝哥哥让我这样站着……”

    狄江听得一乐:“李宝那蠢物也当了哥哥……都到饭点了,你还傻站着,必定是那蠢货将你忘了!”

    他往里边去后,没多久李宝果然跑了来:“新来的,过来,吃饭!”

    段铜这才跟在李宝身后,来到了他最初看到摆了许多桌椅的屋子。

    才一进屋子,段铜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香!

    再看屋内,几张桌子被拼到一起,桌上摆着的都是大盆的菜肴,段铜看到至少有三个大盆里都有肉菜,只是不知是羊肉还是猪肉。

    “那边有碗筷,自己去领一份,然后排队。”

    李宝可没有王启年的耐心,只说了这一句,就扔下段铜不管了。段铜看到在长桌的一头放着碗筷,他过去正要拿,却听得有人喝道:“排队,新来的,排队!”

    段铜顿时落了个大红脸,他这才注意到,这些少年都排成了队伍,一个接着一个去领碗筷,然后再到饭菜前,自有两个少年为他们打菜。

    学着别人的模样,段铜也领了两个碗、一双筷子,他因为来得迟,只能排到队伍的最末,这让他心中有些急。轮到他时,果然菜已剩得不多,但是仍然将他盛菜的碗装得满满当当的。

    “那边有饭,自个儿去打,管饱!”打菜的少年看他是新来的,笑着对他道。

    “多谢哥哥,俺叫段铜,不知哥哥尊姓大名?”见那打菜少年很和气,段铜陪着笑脸问道。

    “额叫杨榛,杨树的树,榛子的榛!”那少年道。

    听口音不象是京师人,段铜向杨榛道了谢,然后去打了饭,他正准备吃时,却发觉众人都停下碗筷,似乎是在等什么。

    紧接着,便看到周铨走了进来,也同众人一般领了碗筷,然后再到杨榛那里打了菜。

    这可是众人打完后剩余的菜!

    段铜心里微微一热,没有想到衙内这般人物,竟然会和众人一个勺子里舀饭吃,而且丝毫不以吃剩菜为意!

    待周铨打了菜坐下开吃后,众人象是得到无声的命令一般,也开始吃饭,屋子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和轻笑声,气氛变得非常轻松。

    这对段铜来说,是极为新鲜的体验。

    他小声问自己身边的一个少年:“每日都是这般,衙内……大郎也与我们一起吃饭?”

    “只要在庄子里,大郎定然是和我们一起吃的。”那少年回答道。

    周铨一向认为,同吃同住最能陪养彼此之间的情谊。他养这些少年,可不是想养一群仆役出来,他深信在自己的培育之下,这些少年中相当一部分,都能成为这个时代杰出之士——比起每三年一次在东华门外唱名的那群文人,对华夏的作用更大些。

    这样的一批人杰,若是起了叛心,那就太可惜了。

    故此,周铨才会解衣推食,尽可能地收揽众人之心。到目前为止,他做的一切效果还不错。

    至少段铜现在就被感动了,只觉得这位衙内对大伙是真心好,为了他便是送了性命也心甘情愿。

    特别是当那带着肉块油腥的菜塞入嘴中时,他的这种感觉就加倍了。

    莫说这几年,就是他父母姐姐尚在的时候,他也很少吃到这样满是油盐的菜!

    因为阵列少年需要进行大量的体能训练,所以在营养上周铨非常重视,菜中油水不少。热天汗流得多,故此盐也没有少放。

    段铜一边吃一边小心看着周铨。

    周铨吃饭很快,三两下就吃完,然后到一个木桶处去舀了碗汤,将汤喝完之后,他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中,除了和大伙笑笑外,也与几人随便聊了几句。

    “果然,大郎甚是平易,大伙对他,都是衷心爱戴!”望着周铨的背影,段铜心中暗想。

    吃完饭,周铨的消食活动就是看狄江递来的当日卷宗。看到史奉仁今天秘密接见了一个外乡人,而这个外乡人在下午马不停蹄就赶往徐州,周铨“咦”了一声。

    那嘴贱汉子被他抓来,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不过从他们嘴里看来是掏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故此,这个史奉仁成了关键。

    但是周铨不想直接去抓史奉仁,他怕打草惊蛇,因此,赶往徐州的这个外乡人,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想到这里,他把狄江请来:“狄叔,烦劳你连夜去一趟徐州,盯紧这个见过史奉仁的家伙,看看他去徐州做什么。”

    狄江也觉得史奉仁有问题,却没有细想那么深,现在听得周铨如此郑重地吩咐,他神情一凛:“大郎可是怀疑什么?”

    “今日带来三人,正是腊山寨派来听这史奉仁使用的,一共来了近二十人……不敢入镇子,散到四乡去了,而且恰好与四乡的小豪强都认识有交情,你不觉得这太巧了么?”

    周铨说到这,扳起手指头数了起来:“目前知道他们分布于七个乡村山寨,这里是二十人,再加上那些小豪强能聚拢的人,两百余人随时可以召集,若是想做什么事情……”

    狄江顿时大惊:“他们不敢吧?”

    “你说呢,我们敢做,他们如何就不敢做了?”

    “总得有个理由……”狄江不是那些阵列少年,他是长辈,在周铨面前多少还有些自主,因此喃喃说道。

    “所以才请狄叔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生出奸歹之心。”

    狄江未再迟疑,不过出庄子里神情有些无奈。

    “大郎也忒过小心了些,那史奉仁打什么主意,直接抓来审讯就是!”

    他心里自有主意,离开之后,并未急着去徐州,而是先召来人手。

    他受周傥周铨之命来负责搜集情报,这些时日也给他组织了一帮人手,既有原先狄丘的城狐社鼠,也有他从徐州、和利国监差役中相中的一些可用之人。

    模仿军中之制,他手下的这些人手,也自有等阶头目,每月可以从他这里拿到一贯到一百文不等的费用。这些人多是兼职,能有这样的收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在他面前的,名为庞富的便是一个月领一贯的头目。

    “我要去徐州一趟,你盯紧了那个史奉仁,若是有机会,从他口里掏出些东西来。”狄江说道。

    他交待完毕就跑去徐州了,却不知庞富又召来自己管着的几人,满脸都是凶悍之色:“狄家哥哥说了,要俺们从那史奉仁嘴里掏些东西出来,你们可知道,狄家哥哥是跟着周知事和周衙内做事的,他老人家这般吩咐,我们可不能打折扣!”

    他的手下都是城狐社鼠出身,原本就不是什么老实人物,闻言喜道:“正好了,我瞅着那史奉仁也有些不顺,那厮每日里不是宴请这个,就是宴请那个!”

    几个奸滑之辈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露出贪婪的笑意。

    他们早就看上了史奉仁身上携带的钱,只不过此前畏于周铨的约束,不好动手罢了。现在有狄江的吩咐,他们觉得,就算出了什么麻烦,自然也有狄江兜着。

    “在狄公楼里不好动手,盯紧了,看看有没有机会吧!”那庞富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一三七、私心

    徐州虽没有京师繁华,但因为水陆交通便利,特别是运河漕运使得南来北往的商贾船夫,都要在这里歇脚停留,故此即使是到了夜间,这里仍然灯火通明。

    太白楼依然人声鼎沸,狄江带着两个伴当进来时,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这不是狄爷么,总算有空又来小店?”

    “少罗嗦,雅室一间,然后进来听候吩咐!”狄江喝了一声。

    那小二笑嘻嘻的,不但不生气,反而面带喜意。

    他们这种人是惯会打探消息的,因此狄江曾让这伙计帮过数次忙,每一交都没少给他好处,两人算是熟识了,故此小二一听就知道,自己少说也有几十文钱入账了。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情,能换来几十文的赏钱,这样的好事,被喝斥两句算得了什么!

    过了片刻,狄江便坐在雅室之中。

    “前些时日,太白楼边上的曾家老栈住进了一群人,你可知道这群人是什么身份?”

    他直截了当地问话,没有和这小二绕圈子。小二闻得此问,眉开眼笑:“小人恰好知道!”

    这是讨赏,狄江二话不说,拿出了一陌钱。

    小二飞快地将钱纳入袖中,然后低声道:“那群人这两日在徐州的各处酒楼里吃喝,不过出手却恁的小气,听闻为首的姓曹,有人背后唤他二曹操,说是来自海州,原本是海州的海商!”

    “海州?海商?”狄江觉得头有些大了。

    海州在徐州之东,乃是一座小港,大宋在此驻有水师,但人数并不多。比起南方的明州、泉州诸港,只能说是毫不起眼,但是通过淮泗诸河,可以与徐州水运相通。

    而所谓海商,在这个时代里,往往兼职走私、海盗和渔夫等诸多职业,他们风浪中讨生活,极是难对付。

    狄江是略微知道周铨的计划的,当初周家父子离得京师,选择徐州,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离海州、登州和莱州都近。

    “大海才是未来,大海才是方向,大海才是财富,大海才是力量!”

    狄江至今记得,周铨在提到这个计划时,是如此地慷慨激昂,完全不象平时里的模样。

    他不太理解周铨为何如此看重大海,不过既然周铨对海州如此重视,那么这群来自海州的人,也就需要更加注意一些了。

    “还有别的么,仅是这点消息,可不值一陌钱。”狄江拿指头敲了敲桌子。

    那小二嘿嘿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自然还有,小人得了狄老爷的吩咐,一直注意这些看似江湖豪客的人物,不过小人的消息,也是打探来的,狄爷给小人赏,小人也得给别人谢钱……”

    又是一陌钱出现在桌上,小二伸手去拿,却被狄江按住。

    “说吧。”狄江盯着小二道。

    “曾家老栈里有我一个亲戚,他在前夜起夜时,看到那伙人竟然有人带着刀值守,而且是两人……他好奇心重,悄悄听了一下,那两人说,是一个姓卢的人将他们召到徐州来,说是来为哪家少爷贺周岁,要办什么‘抓周会’。”

    “抓周会?”狄江觉得毫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周傥、周铨可是姓周,“抓周”听到别人耳中,只是为小孩儿庆祝周岁,但对周傥周铨来说,就是犯忌讳了。

    “姓卢的是谁?”狄江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们呼为卢龙,不过有时也称卢飞龙,应当是绰号。”

    狄江琢磨了一下,他不认识一个绰号飞龙的姓卢之人。当初与贾奕之战,他那时未被周傥找回来,因此没有参与,所以一时半会,他也没有想到此人身上去。

    “徐州本地姓卢的豪强,你可曾听说过?”狄江又问。

    这次小二摇了摇头,徐州本地也有些豪强,但没有姓卢之人。

    “看来不是徐州当地之人,也是,若是徐州当地之人,这二曹操一伙就应该住在那豪强庄上去,而非呆在客栈里。”狄江心中暗想。

    “行了,赏钱你拿去,嘴紧一些。”他松开手,小二飞快地将那一陌钱也藏进袖中,连连应了几声。

    “给我随意来三四样菜,再来壶酒……”狄江道。

    旁边他的一个伴当笑道:“哥哥,大郎不是说出来办事莫要饮酒么?”

    “大郎又不在此处,不多饮,免得酒醉误事。”狄江不以为然地道。

    他终究在市井里混了几年,虽然有意跟着周家父子搏个富贵,但是一些坏习惯却是难改。

    伴当也只是随口一说,他二人同样贪酒,不一会儿,便有酒菜上来,三人你劝我斟,一壶酒转眼下肚,意犹未尽之下,便又要了一壶。

    如此三壶酒下肚,狄江与两个伴当都有些微醉,两个伴当还想再喝,这一次倒是狄江自己将他们按住了。

    “不能再喝了,要再喝,下回回狄丘喝去……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什么正事,如今消息也打听清楚了,回去禀报就是。”

    因为饮了酒,狄江有些微熏,听到伴当这样说,他嘿嘿一笑:“若只是如此,随便派个人来就可以,大郎为何非要我来……且见我的手段吧。”

    方才饮酒时,他心里就在不停琢磨,应该如何把事情办得漂亮些。跟着周家父子离开京师,来到这徐州,狄江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若不能象他同宗的狄青一般取得功员,那么就要想法子做个富家翁。有百余倾地、三两个庄子,再娶三五房妻妾,如此一生也算不白过。

    他知道周铨有的是赚钱的法子,因此便琢磨着将事情办得漂亮了,便向周傥恳求,让周铨给他一个赚钱的门路,然后他就可以去安稳地当富家翁了。至于别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这种心态变化,周傥并不知道,周铨也未曾发觉。

    这也难怪,在京师那地方呆久了,狄江如何能长期保持当年的锐气,随周铨去辽国出使,可以说是鼓足余劲的一搏,但在这之后,鼓起的气也已经泄了。

    “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成了,再加上此前辽国之行的功劳,我便可以安心在家休养,每日饮酒赌钱,逗逗老婆孩子就是。”狄江心中想。

    “狄大哥要如何做?”一个伴当问道。

    “咱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手,但是太守有人手啊,咱们自己出去可能会打草惊蛇,可是那位学士老爷的人出动,就与咱们无关了。”狄江阴险地笑了起来。

    两个伴当愣了愣,还是有些不明白。

    “跟我来就是,徐州府的班头,我见过几面,一起去寻他。”

    徐州府的班头名为穆琦,虽然只是一个区区下吏,但在徐州这富庶之地呆了近二十年,也为自己赚得了好一份家当。此时夜间,他回到宅中休息,正与第四房小妾调笑间,外头却传来呼声。

    “何事?”穆琦沉声问道。

    “是狄丘来人,说那胡虎之死的事情,已经有些线索,请我们帮着拿人。”

    穆琦听得下人这样说,顿时精神一振。

    胡虎被雷劈死之事,在他这样的老班房出身的人眼里,处处都是疑点,也就是徐处仁这种书呆子,才地看不明白这背后的事情,还要去找周铨来查案。

    当初穆琦就觉得,这是徐学士信不过他们的做法,如今却是机会来了,不但可以出口恶气,还可以让徐学士刮目相看。

    “来的是谁?”穆琦又问道。

    “是来过两回的那个姓狄的。”

    “狄江。”穆琦想到这个人,稍稍觉得有些麻烦。

    他与狄江打过几回交道,知道这人滑不留手,不好对付,而且此人用是军中斥侯出身,颇有些手段。

    “请他先在客堂等着,这么深更半夜的来找我……”

    打发走小妾,穆琦整理好衣裳,来到自家客堂,便见狄江坐在那里,正与伴当们闲聊。

    “原来是狄兄,周衙内可好?”穆琦笑着招呼了一声,然后便问起周铨来。

    对穆琦来说,这位周衙内真是个奇人,就连阿怜那样的女子,都迷不住周衙内,他虽然也常来徐州,可是既不花天酒地,也不欺男霸女,这样的衙内,少有。

    关键是这位周衙内出手豪气,花钱如流水一般,从不见他皱眉。虽然来徐才四个月,识得他的人已经在私下传说,他有一个聚宝盆,每日能吐出十锭金子十锭银子外加一百串铜钱。

    “衙内甚好,我此次来,正是受衙内差遣。”狄江似笑非笑地道。

    嗅到一股酒气,穆琦心里生出的三分念头已经变成了六分,他堆着笑脸:“周衙内有何吩咐?”

    “上回学士不是令我家衙内查案么,如今已经有了头绪,一伙海州来的贼汉子,可能与胡虎之死有关。如今这伙人正宿在城中曾家老栈,我家衙内不好做事,所以烦劳穆班头你。”

    “好说,好说,周衙内吩咐,我绝不打折扣,不知何时动手?”穆琦道。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夜,以防夜长梦多!”

    穆琦霍地站起:“既是如此,我命人去召集人手,还请狄兄在此稍候。”

    他说完之后,大步出去,召来家仆,吩咐道:“你去和纪老五说,让他多带些人手,将曾家老栈里的海州客带回去,先审一审,要快!”

    他打定主意要抢这份功劳,只等着口供出来之后,再决定是否将人交给狄江,却不知狄江在客堂里向着两伴当挤眼:“如何?”

    两个伴当都笑了起来:“大哥当真是看透了这姓穆的!”

一三八、意外生乱

    曾家老栈是徐州一所颇有些时间的老客栈了,曾家祖孙三代,都经营这家客栈,南来北往的商贾行旅,有念旧的都喜欢在这里住宿。

    经过三代人努力,曾家老栈的规模相当之大,前后有三进,左右厢房都是满满当当的,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间客房。

    二曹操自己住的是上房,比较清静,而且还有园子,但他的手下,却全部挤着通铺。因为这个院子里的通铺全被他们包了下来,所以并无外人,每夜里都是呼喝赌博,通宵达旦。

    纪春口里叨着根草茎,在围墙外听了许久,虽然隔得有些远,可借着夜深人静的机会,还是能听到些声音。

    “穆头说的不错,果然都是些歹人,仅仅这一会儿,我就已经听得有三条人命的案子了。”他吐出草茎,神情有些严肃。

    与穆琦只想着立功邀赏不同,纪春如今还年轻,才二十三四岁,虽然也昧心钱,不过偶尔也会想着要替人申冤报仇彰显正义。

    “穆头哪有这本领,依我看,没准是他又要抢谁的功劳了。”在他旁边,他的副手林笙不屑地低语了一声。

    这倒是一言中的。

    “你去看看,人手都准备好了么,这些人怕是不好对付。”纪春没接这话茬,将他打发走了。

    过了一会儿,林笙小步跑着回来:“都准备好了,只等纪哥你一声令下。”

    “好,今日立了功劳,正回我请兄弟们喝酒……上吧。”纪春向身后跟着的几名差役道。

    除了差役,还有十余名民壮,这些都是保丁。纪春来时就已经找来曾家老栈的店主问过,知道这里面共有二十多人,尽是壮汉,自称为海商的船夫,因此,他出于慎重,除了带来三班衙役之外,还调用了五十余名保丁,总数已经超过八十人。

    接近四倍的人手,缉拿二十余人,应当没有问题吧。

    想到这,纪春猛然一脚,将门踹开:“奉太守之命缉拿人犯,都蹲下,不许乱动!”

    原本他以为,自己带着十余人冲入其中,这些海州客哪怕真是歹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出乎他意料,当他闯入院中之后,里面的呼喝赌博声顿时没了,紧接着,他听到铁器磨擦的声音。

    “是狗子,狗子来抓人了!”纪春正待提醒众人小心,就听到有人怒喝,黑暗中,还隐隐有风声响起。纪春慌忙躲闪,他身边的林笙却没有这样的反应速度,正得意洋洋地要喝斥,出口却变成了惨叫。

    那一刀,直接劈在林笙身上,林笙倒在地上惨叫了两声,然后没了声息。

    纪春又惊又怒,厉喝道:“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头目,原本是没有资格下这样的命令的,但眼见好友生死不知,他完全按捺不住了。

    轰!

    回应他的是几声轰响,几扇门几乎同时被踢开,紧接着,许多人影从门里冲出来,个个手中都执着兵刃,呐喊着向他们冲杀而来。

    纪春准备了不少人手,可是主要都分布在四面,防止贼人逃散,却唯独不曾想过,这些贼人竟然敢如此行事!

    “大胆,你们想造反么?”有个差役叫了声。

    “爷爷就是造反的祖宗!”回应他的除了这一声外,还有几柄刀劈了过来。

    纪春这一次挥动铁尺格开对方的刀,正要向身后的保丁民壮下令,可回头望时,却发现那十余个保丁民壮已经毫不犹豫弃了棍棒,向着客栈外逃去。

    原本他们能在门口这堵一会儿,等埋伏着的人手也过来,还可以凭借人手上的优势,给贼人以重创。可是这些保丁民壮,都已经多年未曾会操,这位徐大学士来任太守后,更是不曾过问此事,故此事到临头,这些保丁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纪春虽然想着申张正义,却还不想死,见此情形,他只能呼了一声:“贼人势大,快走!”

    他这一声又喊坏了,那些本来听得声响不对,要赶来相助的衙役和保丁,立刻散去!

    大宋终究是承平时久,特别是徐州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

    二曹操原本是在上房,身边还睡了一个粉头,听得外头声音不对,他赤着上身就跑了出来。按照纪春的计划,有几人是专门对付他的,这几人倒还没有走,上前将二曹操推倒按住,二曹操一边挣扎一边呼喊,他身边也有两个歹人,立刻上来救援,挥刀将那几个差役杀退。

    “曹家哥哥,如今该如何是好?”再到通铺院子这里来,一清点人数和周围情形,发现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不是差役就是保丁,有人向二曹操问道。

    二曹操神情狠厉,他虽然小心,却又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如今这情形,让他别无选择。

    “还能怎么做,洗了徐州城——不,夺了徐州城,这几日咱们不是都看到了么,徐州城中,才那么几百号兵丁,而且一个个连泼皮无赖都不如,咱们夺了衙门,自己做官!”

    见众人有些犹豫,二曹操厉声道:“准你们烧杀抢掳,谁愿意跟我们干的,都准他们烧杀抢掳!”

    他这一嗓子,将众人心中的怪兽尽数放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大步走回自己院子,看到那个粉头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他心中满是疯狂,搂头一刀,将那粉头杀了,然后打泼灯油,直接将客栈点着。

    一瞬间,曾家老栈就有数个火点同时升起,还有惨叫声、哭嚎声响起,火与声从曾家老栈出发,向着周围扩散,没过多久,临着运河的这条街上,到处都是火光与嚎叫。

    “怎么回事?”带着几个亲信正准备乘乱登船逃走的二曹操,见此情形愕然停住脚步。

    第一把火是他放的,可是他那区区二十余人,就算散出去,又能有多少声势?

    可现在,分明是有数十甚至上百人在四处杀人放火!

    “嘿嘿,大哥,这是天助我也,管他是怎么回事,这般机会,咱们若不发一回利市,可就对不住老天了!”他手下一个亲信兴奋地笑道。

    二曹操眼睛转了转,这亲信说的不错,如今正是机会!

    反正经过曾家老栈之事,他们定然会成为海捕通缉的江洋大盗,倒不如捞上这一大笔,以后躲入哪处穷乡僻壤当土霸富家翁去!

    “做了!去府衙,若是府衙也着了火,你说官老爷是先救自己呢,还是先去安抚城中百姓?”二曹操狞笑着道。

    他们一行人直扑向府衙,府衙靠近东门,此时已经乱作一团。那些发觉不对的官差们纷纷赶往此处,而那些从曾家老栈溃逃回来的差役和部分保丁,同样也回到这里。

    徐处仁也被惊醒了,不过与属下们的惊惶失措不同,他还保持着镇定。

    “每临大事,必先镇定,你们这般模样,城里还没有乱,倒先叫你们弄乱了,说吧,怎么回事!”

    “城中有贼人作乱!”

    逃回来的纪春禀报道,徐处仁顿时发了脾气:“自然是有贼人作乱,我想问的是,究竟是什么贼人,因何作乱!”

    那些差役们都看着纪春,纪春硬着头皮道:“小人奉班头之命,调集人手去曾家老栈捉拿人犯,但是贼人势众,而且悍不畏死,小人虽经死战,还折损了林笙等,却依旧不敌……然后贼人就四处放火烧杀,学士,贼人真的势大啊!”

    徐处仁顿时愣了。

    他没有想到,这番乱起,竟然是因为自己手下的差役缉捕犯人而发。他并不知道纪春撒了点谎,夸大了歹人的声势,反正从目前彭城中的乱象来判断,贼人恐怕有数百之众,确实可以当得一个“势大”。

    “穆琦呢,他身为班头,有缉盗拿贼之责,为何他人到现在还没来!”徐处仁又喝道。

    正说间,却见穆琦衣冠不整跑了过来:“学士,卑职在此……卑职方才去看了贼人情形,贼人数量恐有三五百之众,于今之计,唯有学士亲去武卫营!”

    穆琦此时心中既恼又羞,原本他是要抢功,没料到却抢出这么大的一笔祸端来。

    他深知拍上司马屁的技巧,此时城中凶险,特别是太守府这边,贼人肯定会往此而来,相对而言,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禁军武卫营。

    武卫营又称宣毅军,当初苏轼治徐时遇到水灾,就曾经向其求助。整个武卫营有士兵千人,不过如今大宋军中空额极多,实际上驻在徐州的士兵,减去空额后不过两三百人。

    “老夫岂是畏事弃职者!”徐处仁听得他的建议,哼了一声,根本没有考虑。

    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乱事,年轻之时,他还曾经遇到过叛乱,只单人匹马就将叛乱者说服。

    “在城中作乱的,究竟是什么人,你们说缉拿大盗,又是什么大盗?”他盯着穆琦问道。

    穆琦急得直跺脚,若是徐处仁同意逃到武卫营去,那他借口保护学士,岂不也可以跟去那里?

    而徐处仁在这个时候,还追问贼人身份,也让他有些难堪。

    只不过此时不可再隐瞒了。

    “是狄丘来人,说是有伙海州歹人,与胡虎之死有关,请我遣人相助缉拿。因为天色已晚,故此卑职未曾惊动学士,却不曾想这伙歹人竟然如此强横!”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

    “徐州?周铨小儿?”徐处仁听到这,险些气得吐血!

一三九、彭城夜变

    胡虎案原本是他用来难为周铨的,目的无非是让周家父子主动将利国监制水泥的功劳献上来,好让他能够稳固自己的位置,避免被蔡京、童贯和向家清算。

    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大老爷,看中了你区区伎术官的一点小功劳,这原是周家父子这对幸进之臣的莫大荣耀,他们理所当然乖乖奉上,自己还要拿捏一番才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就是徐处仁的全部想法。

    不过周家父子终究是不读圣贤书的,不明事理,所以徐处仁才设卡拦人,还借助胡虎案来敲打周家父子。

    但是,如今这案子却为他惹来了大祸!

    他哪里知道,细查胡虎之死一案,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若说此前向家之事,是周家父子挖了个坑让他跳,如今则是挖了口井让他跳了。

    “蠢货,胡虎之案,某已经交与周铨小儿,你要争什么功,多管什么闲事!”徐处仁对穆琦破口大骂。

    穆琦缩着脑袋,心里嘀咕:“你这狗官往日里只恨我们不做事,如今做点事情又挨骂!”

    那纪春却道:“学士,班头,这是好事,贼人聚众于徐州,若不是今日被学士和班头发觉,逼得他们仓促发难,等他们准备好了,只怕更麻烦!”

    他这句话说得恰是时机,徐处仁悚然动容:“也是!”

    贼人仓促发难尚且造成如此声势,若是准备充分了,也不知道会在徐州闹出多大的事情来,到那时徐处仁跳的恐怕就不只是口井,而是一座悬崖了。

    “学士,事不宜迟,只有调动武卫营方可平乱,可你老人家若不亲临武卫营,谁又能说动军中指挥?”穆琦又苦劝道。

    他话声未落,就听到衙门前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聚在衙门的差役保丁都慌乱起来,不少人乱叫道:“贼人来了,贼人来了!”

    “休要慌乱,守住院子,衙门有围墙,一时半会,贼人攻不进来!”徐处仁一声厉喝,里面的慌乱竟然被他压了下来。

    看到周围的这些差役、保丁,虽然皆是青壮,却是一副惊恐的神情,徐处仁有些不屑。

    他早年为永州东安令时,蛮人反叛,他曾孤身深入蛮峒,晓以恩信,令蛮人拜服归正,因此,对于这种叛乱之事,他并不陌生。

    “你们守住,我且与贼人说几句,看看能不能说降他们。”想到当初的情形,徐处仁觉得身体之中血液沸腾起来。

    他令人搬来梯子,然后站在了院墙之上,向着衙门外边望去。只见外头一片火光,影影幢幢,不知有多少贼人。

    “本官乃延康殿学士、奉鸿庆祠、知徐州军州事徐处仁,对面乱民可有首领,且来答话!”

    他这嗓子喊出,对面街巷中躲着的二曹操愣了一下。

    “这狗官倒是胆大,不过他要喊什么屁话?”

    “无非是劝降,哥哥莫要上当,此时若是降了,明日就要被押到菜市口!”

    身边的亲信在议论,这些都是海上亡命之徒,见多了受招安后被砍了脑袋的例子。二曹操当然也不会上这个当,他笑了一声:“看我耍耍这狗官,你们做好放火准备!”

    说完之后,他上前两步:“原来是学士老爷,你且听好了,我家哥哥如今起事,欲作三十年太平天子,如今有兵有将,唯独缺个丞相,今日来请学士老爷前去为相,共享富贵,学士老爷还是速速打开大门,前来迎接我家哥哥的旨意!”

    他这番话说出来,徐处仁顿时气急。

    “大胆,你们不过是百余个乱民,也敢僭越造反!我看你们当中也有好汉,为何不早早受了朝廷招安,少不得封赏赐爵,总好过今后被抓住,送往菜市场凌迟!”

    “学士老爷容禀,我们可不只百余人,你没见到么,如今整个徐州,都是我们的人!”

    仿佛是应证二曹操的话,徐州城四面突然都是大火飞腾,因为秋高天燥,这火势一起,便再难控制,在徐州城中迅速蔓延。各厢坊中的百姓,救火的救火,呼号的呼号,但是各方蟊贼此时都乘机为乱,哪里制止得住!

    这与徐州自身有关,身为运河交通要冲,许多南来北往的船夫河卒都聚于此,见此时乱起,这些人中怀有歹心者,个个乘火打劫。而徐处仁治徐州的这些年里,拿地方豪强束手无策,民间仇怨积蓄已久,此时也有乘机报仇者。这些乱子挤在了一起,所以显得徐州处处皆是贼。

    若是徐处仁此时能够派人四处安抚,那么事情尚有挽回,可偏偏他被二曹操这伙真正贼人堵在衙门之中,等他发觉事情闹大,为时已经有些晚了。

    这也是他一昧想要招抚的习惯使然。

    “老爷,贼人在放火,贼人是在拖延时间!”

    纪春突然大叫,吓得在墙头的徐处仁一个趔趄,险些摔落下来。

    回头望去,果然,衙门后边也起火了!

    “老爷,我护着你去武卫营,请老爷调禁军平乱!”见此情形,穆琦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徐处仁怎么想,冲上来将他抱住,然后在两个差役帮助下,掺着这位学士老爷,开了衙门的侧门。

    二曹操人手不多,又派了几人去放火,因此只看着正门,侧门唯有一个贼人,虚张声势地呼喝了两声。穆琦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这时逃命要紧,哪里顾得细想,因此裹挟着徐处仁,便向城西奔去。

    武卫营驻地就在城西,他们前脚才离开,后边二曹操等就大摇大摆地进了衙门,二曹操还在堂上一坐,将惊堂木一拍:“哈哈,俺也当回太守老爷!”

    “哥哥让俺也坐坐!”他身边的贼人抓耳挠腮地道。

    兴奋劲过后,二曹操开始想着善后了。

    “金鲶子,你去找史九郎派来的人,就跟他说,我们已经发动了,若是他不发动,错失时机,我们就回海上去,叫他自己办什么抓周会吧!”二曹操先是对一个亲信道。

    那亲信飞快地跑了出去,不过如今城中这么乱,他能不能找到史奉仁派来的人,二曹操完全没有把握。

    “郑泥鳅,郭暴牙,还有三胖,你们三人沿街去招揽亡命,一路高喊,只说奉大王之命,招收敢战之士共享富贵,凡入伙者必有重赏。府库找着没有?找着了,很好,将库里的金银全都拿出来,还有铜钱,充作赏钱……蠢货,只须我们站稳了脚,还愁没有金银?还有,城中的几座粮仓,全部给我打开,许进,你四处去喊,就说我们……我们劫富济贫,开仓放粮,愿意投靠者,每户给粮五石!”

    二曹操一件件事情吩咐下来,虽然还有些混乱,可渐渐的真给他理出了头绪!

    他得了“二曹操”的绰号,自然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口里暗暗念着满天神佛保佑。又召来两个亲信,嘱咐他们去码头处看好自己的船,若是事情不对,立刻可以乘乱上船远走。

    只不过事情发展,比起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如今大宋在位的这位天子赵佶,征收花石纲等奇珍,逼使河丁漕民用船给他送奇石异树,然后大小官员又横征暴敛,蔡京等执政为了维持朝廷,也不得不多方收刮,因此虽然京师富庶,可徐州这样的城市里,却聚集了太多穷困贫民。

    这些穷困贫民本来是乘乱报点私仇,夺点小财,但听得有人在募集壮勇,他们打着先混些好处的主意,跟在了二曹操几个手下身后。随着来投的人增加,众人胆气一壮,各自呼朋引伴,开始攻打起城中富户。

    城中富户原本还有些家丁仆役,可是比起啸聚越多的乱民,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看。至于比狠比杀人,混在乱民中的真正歹徒又是杀人不眨眼的,因此当东方鱼肚泛白时,二曹操发觉,自己手下竟然转眼间变成了两千余人,而且城中也有与此相当数量的人被杀!

    而此刻,徐处仁也终于逃到了武卫营中。

    武卫营营门紧闭,外头的混乱声自然也被发觉,可是营中指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根本不作理会。直到穆琦喊话,说是学士老爷到了,他们才不得不打开营门,放徐处仁等人进来。

    “梁指挥,城中有变,你速速指挥人马平乱!”

    徐处仁一进营中,见到留守于军营的指挥后便下令道。

    他是文官,大宋文官对武将天生有种优越感,所以这一声命令下得极干脆。

    但梁指挥却苦笑道:“学士,我手中这点人马,能守住军营武库,不令军械落入贼人手中就不错了,要我平乱,实在是力有未逮!”

    “你这营中,平日不是有三五百人么?”

    “说是说三五百人,但如今禁军情形学士也知晓,许多人都被权贵召去役使,学士自己府中,便召去了十余人,如今也没有见回来。”

    徐处仁顿时面上发烧。

    这也是大宋一弊了,权贵之家,往往驱使禁军士卒,当成免费的奴仆,这都成了习惯。但一遇危机之时,这些充当奴仆的禁军,哪里还会有战斗力?

一四零、狄丘晨惊

    天才蒙蒙亮,周铨就醒了,和他的阵列少年们一起,在绕着庄子跑步。只要不是大雨天气,绕庄十圈,是每日必行的功课。

    如今这也成了庄子中的一景,附近乡人,时常会有人来看,还有些乡野顽童,也跟着学——周铨这里的规矩,这些跟着跑的孩童们,只要能跑出阵列少年一半的距离也就是五圈,就可以到终点处领三个大馒头吃。

    这可是白面馒头,内里还裹着肉馅!

    故此,如今附近的顽童,凡是嘴馋的,清晨都会起得早早的,来混这馒头。

    不过今日,他们正跑的时候,就见一骑马飞快地从镇子里跑了来。

    马上的武阳,满头都是汗,神情极是严竣。

    “大郎呢?”他一到门口,就向庄子里的仆役问道。

    “正在跑步,刚刚绕圈过去了,你从这个方向,可以正迎上他。”那仆役热心地道。

    武阳快步跑去,跑了小半圈,便见周铨带着数十名阵列少年跑了过来。

    “大郎,这边来,有要事。”武阳唤道。

    周铨离开了队伍,来到武阳身前,笑着道:“有什么事情,能让武叔你也这般焦急?”

    “徐州城里出事了,昨夜有巨寇在徐州城起事,如今城已失守,太守徐处仁被困于武卫营中!”武阳低声道。

    周铨愕然,过了会儿,他猛然握紧拳头:“糟,狄叔在徐州城中……他现在如何了?”

    狄江肯定没有从城中逃出来,否则现在来通禀情报的就是他,而不是武阳。

    武阳神情更加难看:“他被徐州总班头穆琦困住,也带到了武卫营,听前来传信的人说,徐州城中的贼乱,与他有几分关系,是他去寻穆琦捉拿贼首,结果打草惊蛇。”

    “这怎么可能?”周铨也摸不着头脑。

    他并不知道狄江擅自行动之事,武阳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人清楚。

    冲出徐州城赶来求援的是纪春,这个胆大的捕快,此时就在利国监知事衙门前,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个不停。

    徐处仁还算镇定,不出城是不弃职离守,只要他没有离开徐州,就算是在贼乱中坚守了自己的岗位。在确认贼人并没有攻击武卫营后,他就在琢磨求援事宜。徐州附近,守备松驰,各县的兵卒数量还比不上彭城。更重要的是,徐州城内发生的事情,让徐处仁意识到,承平已久的内地将士,都不知如何应对这突然而来的危机。

    在这附近,有军事经验和才能的,他想来想去,还只有周家父子了。

    周傥原本是禁军中的将领,曾在与西贼的战斗中立过功劳,周铨出使辽国时,曾经卷入契丹与女真的冲突,父子二人,在徐处仁眼中,都勉强算是将才。

    而且利国监三十六冶,有工人四千余,这其中大半是青壮,又有足够的铁,只要稍加武装,便可拉出两千人的军队。

    另外,将周家父子也卷入此事,以后分担责任时,也有很大的好处。

    原本纪春以为,见到了周傥将事情说一遍,这位知事老爷就立刻会行动起来,但出乎他意料,周傥听完后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打发一个壮汉去通知自己儿子,然后又派人去召各家冶主议事。

    纪春催促了几回,结果险些被打了出去,这才老实下来。

    终于,他看到周傥派出的那个大汉回来,身边还跟着一群少年。

    十余个少年中,纪春一眼就认出了周铨,不仅仅是因为周铨多次去徐州,事实上,即使从未见过,纪春觉得自己也能在数十上百人中一眼认出这位周衙内来。

    这位周衙内给人的感觉,就是极不一样,虽然很和气,态度也很平和,可是纪春就是觉得,他实际上是在俯视,不是俯视一个人,而是俯视整个人世间。

    “你就是信使?将城中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我听。”见礼之后,周铨吩咐道。

    纪春便将徐州城内的乱事发生又说了一遍,不过为了将周家拖入此事,他一口咬定,是狄江请徐州捕快保丁缉拿贼人,从而引起了民乱。

    听到这里,周铨冷笑起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学士的意思,事情是我利国监引发的?少在那里胡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若说是我利国监引发的,拿公文来,我们请徐州协作缉拿人犯,总有公文,海捕文书呢?”

    纪春顿时大红脸,他猛然意识到,周傥不把徐州的民乱当回事,肯定也有这个原因。这父子虽然是从京师来的,却对这些胥吏的名堂很熟悉,没有利国监发出的公文,就没有证据证明事情与周家父子有关。

    “回去告诉徐学士,他自己犯蠢,自己解决!”周铨向纪春喝道。

    纪春还要上前哀求,却看到周铨已经大步走进了衙门,两个差役挡住了他。

    他在后面叫了两声,可周铨就是不理。

    周傥还算是悠闲,他刚刚召集了各家冶主,这些冶主听说了徐州的事情,都还算配合,答应将自己冶坑中的工人们组织起来,暂时听知事调派。这也是此前向家的下场震住了他们,而且事情关系到各自的身家性命,所以众人才如此听话。

    周傥已经听到了周铨与纪春的对话,因此他一见面就问道:“究竟是去救还是不救?”

    “去!但是不可听徐处仁那个蠢才,我们才多少本钱,折损了任何一个你的老兄弟,或者我的阵列少年,都远胜过徐处仁这个狗屁学士!”

    周铨心里还有别的打算,可不只是不愿帮徐处仁解围。

    徐州是四战之地,乱贼在这起事还行,可是想要长期占据此地,那就是自己取死。经此一乱,徐州会出现一大批失去家园的流民客户,这些人却又是利国监所急需要的廉价劳动力!

    休要说是周铨心硬,事情既已发生,他也只能想办法追求一个不是那么坏的结果了。

    “故此,我们要在徐处仁被赶出彭城之后再出兵,而且最好是诱敌野战!”

    如何作战上,周铨没有多说,只是强调了出战的时机。他老子周傥的战斗经验,可要比他多得多,用不着他来指手画脚。

    周傥听到这,心里有了底,笑着道:“你倒不蠢,没想着指挥你老子打仗。”

    周铨嘿嘿了两声,乘机道:“还要随老爹你学学如何作战。”

    当初在京中,周铨只是稍稍流露出参与军务之意,就挨了一顿好揍,如今他又提出来,原以为此时时机正合适,哪知周傥一听,立刻大叫:“拿我枪棒来,打杀这不孝子!”

    周铨吓得撒腿就跑,跑出之后,发觉武阳跟了上来,他抱怨道:“武叔你评评理,如今都这模样了,老爹他还是不许我随他学习军略!”

    武阳只是一句话:“将军难免阵前死!”

    说到底,周傥还是不愿周铨去战场冒险,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周铨口中埋怨,心里却是明白的。

    他要回庄子去,发现武阳却紧紧跟着,他“咦”道:“武叔怎样么跟着我,我爹那儿更需你!”

    “哥哥吩咐,兵荒马乱中,须看好你。”

    周铨心中一热,知道这是老子的心意,他望了望自己周围,向着一个瘦却精悍的少年招手:“楚哥儿,你去我爹那儿听用,多用点心!”

    这少年名为叶楚,阵列少年中,他最喜兵事,操演训练,就连王启年与李宝也比不上。这让他心中有点傲气,周铨看出来了,就有意磨了磨他,因此直到现在,他才迎来出头的机会。

    “必不负大郎之托!”打磨了大半年,叶楚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沉声道。

    武阳瞄了他一眼,心中明白,这是周铨在培养自己军事方面的班底。他心中有些埋怨狄江,周铨虽然没说,可是这次意外,确实是狄江惹来的,而且让周铨对狄、武等父亲的老班底生出忌意。

    毕竟这些叔辈,既不好说又很难管,只能将他们放弃了。

    武阳虽然寡言少语,可心里亮堂得很,略寻思,伸手拍了拍叶楚的肩膀:“休要莽撞,性命第一!”

    这些阵列少年没少和他们学习,故此武阳也可以说是叶楚的半个师长。叶楚应了一声,看到周铨挥手,飞快地向回跑去。

    “狄江非是有意。”在叶楚走后,武阳轻声道。

    “我明白,狄叔近来有点心事,我原本早该看到。老爹原本答应他,辽国之行后为他谋个富贵,可是事后太忙,至于食言,是老爹和我对不住两位叔父。”

    听周铨这样说,武阳不敢再为狄江解释了。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向镇外行去,可就在镇口时,却看到眼前大乱,有人边跑边喊:“死人了!”

    “嗯?”

    周铨神情一肃,徐州民乱的情形下,利国可乱不得!

    上前去看时,却发现运铁河中浮着两具尸体!

    武阳望了一眼,惊讶地道:“是狄江的眼线……情形不对,是被人杀死后沉的河!”

    周铨也意识到不对,此时狄江的手下遇害,让他嗅到阴谋的味儿!

    “召人问问,此二人叫什么名字!”

一四一、功臣与罪人

    狄丘镇只是小地方,很快就有认识死者的来禀,这两人一个叫庞富,一个叫詹赖。

    这两个名字,周铨有印象!

    在狄江给他的报告中,有关史奉仁的情报,大多数都是这个叫庞富的负责,因此周铨知道他的名字。

    “史奉仁……对了,我怎么忘了这家伙!”

    周铨心里猛然一凛,他将前因后果串在一起想了一遍,立刻明白这二人死亡的原因了。

    一定是他们盯着史奉仁,结果出了问题,史奉仁身边可是有悍匪相护,庞富与詹赖只不过是地方上的闲汉泼皮,对付对付普通人尚可,可是真对上了悍匪,他们就白给了。

    “去把史奉仁抓来……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周铨喃喃地说道。

    一个少年迅速向知事衙门跑回去,看着他的背影,周铨微微摇头,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恐怕已经晚了。”

    徐州的民乱与狄丘的死者,肯定有某种联系。

    饶是周铨有着过人的见识,也想象不到,这其实完全是巧合。

    虽然史奉仁与掀起徐州民乱的二曹操有关联,但实际上二者都是受卢进义所邀,来徐州对付他的。只不过狄江歪打正着,二曹操又胆大妄为,这才将此乱提前引爆。

    半个时辰之后,那少年带着数名差役赶了回来:“大郎,没抓着人,昨夜起人就不见了!”

    “该死……你回去提醒我老爹,要他注意乡里的泼皮无赖,我这里有份名单,按名单去拿人,史奉仁极有可能就藏身在这些地方!”

    这在周铨意料之中,他已经拟好了名单,这是那日带回段铜时顺手抓着的三人口供里供出来的。这伙歹人虽然百般遮掩,可毕竟还难改乌合之众的本质,周铨正准备将名单交给那差役,但看到差役脸上浮起的贪婪之意,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些差役,虽然经过他父子的扫荡,但其中还有没有别人的眼线,或者干脆就是自己贪心,象狄江的几个手下那样,未必可知。

    “罢了,此事我自己来处置!”他收回手,然后再度上马,带着众人,向着镇外庄子飞奔而去。

    当他一到庄子,立刻向迎来的孙诚道:“敲钟,吹号!”

    敲钟吹号,乃是发生特别紧急情况的指令,孙诚听了一愣,脸色微变,立刻去办此事。仅仅片刻之后,钟声与号声同时响起,整个庄子立刻沸腾起来。

    此前也有过演习,而且会突然袭击,因此庄子虽然沸腾,却并不乱。周铨估了一下时间,大约就是五分钟左右,所有阵列少年,已经都出现在他面前。

    可惜,没有精准的计时器,要解决这个,关键问题在于齿轮,周铨已经委托老闵找来的巧匠崔大铠研究此事了。钱花费了不少,样品也做出了数十,只不过都达不到周铨的要求。

    这半年投入在齿轮研究上的钱,已经有近千贯,即使是崔大铠本人,都向周铨请辞过——只花钱没效果,他实在不好意思。可是周铨还是坚持投入,只有一个要求,若是工艺问题就从工艺解决,若是材料问题就从材料解决,总之一定要将齿轮弄出来!

    “禀报大郎,应到六十七人,实到六十六人,叶楚在大爷那儿!”

    见众人列队报数完毕,孙诚向周铨禀报道,周铨点头:“打开库房,都领好兵器,我们出去办事!”

    众人精神一振!

    这个年纪的少年,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们在庄子里虽然吃喝不愁,每日里也从早到晚不是学习就是操演,但毕竟还是单调了些,只是偶尔才轮流与周铨出去,因此这次有活动,让他们非常兴奋。

    “去铁河庄。”周铨下令道。

    铁河庄是离他这庄子最近的一处所在,在那嘴贱汉子的口供中,有两名他们的同伴,就隐身于此。

    不过当周铨赶到时,这两人已经不在了,不仅是他们不在,收留他们的铁河庄那个姓孙的无赖,也带着几个人跟他们离开。

    周铨令人花钱打赏,买来的消息,是有人乘夜到了这里,然后他们就一起走的。

    “时间就是昨天深夜……呵呵,就在我眼皮底下!”

    周铨不怒反笑,他眯着眼睛,然后召集众人:“诸位觉得,史奉仁最有可能躲在哪里?”

    他没有去第二处,以时间来算,现在去第二处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到如今,他一人计短,只能集思广益。

    可是阵列少年比起他来更是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哪里知道这伙歹人会藏身何处!

    “我若是史奉仁,来到这第一处,然后与大伙约好聚集地点,将人再撒出去,把他们的人全都通知到,这样一来,少说可以聚集四五十人……这四五十人,会藏在哪里?”

    商议了好一会儿,众人仍然没有主意,就在这时,外围警戒的李宝突然喝斥道:“何人鬼鬼祟祟?”

    周铨眉头一拧,往那边望去,只见那个从徐州城中出来求援的使者纪春,被李宝拦在了二十丈之外。

    “赶他走,没有时间和他纠缠。”周铨不客气地道。

    “我知道史奉仁在哪里!”纪春听得周铨此语,他立刻大叫起来。

    在狄丘镇中打了几个转之后,纪春算是彻底明白,这位看似纨绔的周衙内,对他的父亲有很大的影响力。

    若想要请来利国监的救兵,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周衙内,然后再去说服其父!

    可是以纪春听到的周铨的一些事情判断,这位周衙内,只怕比他父亲还要难缠些。

    说服他可不容易!

    不过纪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更何况,徐州城中数万百姓,整个徐州府数十万百姓,都等着他搬来的援军。

    他如今还不知晓,周家父子肯定会去援徐州,但是不愿意现在就去为徐处仁作嫁衣。因此绞尽脑汁之下,他恰好注意到运铁河中的死尸之事,然后发动自己在狄丘中的亲友,其中不少就是利国监衙门里的差役,将事情打探清楚。

    周铨信不过那些差役是对的,但同时,那些差役又是地头蛇。纪春则不怕这些差役走漏消息,他反而能够完全利用他们的力量。

    “你知道史奉仁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找史奉仁?”周铨讶然看着这个年轻的捕快。

    “衙内在查那两个运铁河中的死者,并不是什么机密,小人自家就是利国监之人!小人知道史奉仁在哪里,只求衙内看在彭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份上,请知事前去救援……”

    这厮倒是个有正义感的,不过可惜的是,他的正义感打动不了周铨。周铨眼珠一转:“你眼中只有彭城,你可知道这整个徐州近二十人么?可想过整个京东路数百万人!”

    “衙内何出此言?”纪春急了。

    “你知道这是利国监,这里有铁,大量的铁!若是徐州有失,不过是百姓暂时屈从于贼人淫威之下,可若这里有失,贼人铸铁为兵,转眼之间,便可啸聚数万人。如今京东两路,哪里有军队可以阻止这数万乱贼横行?”

    听周铨说到这个,纪春目瞪口呆。

    他只是一个小小捕快,考虑问题,也是从自己的职守所在去想,却不曾从整个全局思考。故此在他看来,救彭城乃是第一要务,可经周铨这么说,他又觉得,保住利国监才是第一要务了。

    “徐州有城有墙,又有武卫营十卒之兵,贼人乌合之众,能有多少?靠的不过是裹挟百姓,驱之为乱民罢了。徐处仁那个蠢才,若是稍有些聪明,就应该安抚好城中百姓,如此就算贼人一时为乱,终不可能控制整个彭城!最多不过是巷战罢了,有武卫营,有武库,有刀枪有弓弩,他还能怕一群只有木棒短刃的歹人?真正让我担忧的是他一蠢再蠢,畏死逃出彭城,那就真是将彭城拱手相让!”

    很好,周铨转移目标的作用达到了,纪春果然被他说得去担心徐处仁会不会犯蠢。好一会儿,纪春反应过来:“衙内,可是武卫营只有三百余军士……”

    “他有三百余军士,狄丘却只有一百余军士!”周铨哼道:“你既是狄丘本地之人,莫非你不顾念乡梓,反而去替徐处仁的安危担心?”

    这话说得诛心,纪春若是敢承认,那他今后就没脸回家乡了。

    “而且,那史奉仁乃是腊山寨派来的,很有可能与徐州乱贼有勾结,若不抓到他,他在利国监再举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京东两路陷于贼乱且不说,就是我们狄丘,也必然毁于兵火,哪怕官兵事后平乱,你觉得你家旧宅亲族还有祖先坟墓还能保全?”

    “这……这……”纪春已经完全动摇了。

    “故此,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为徐处仁求助,而是找到史奉仁,抓住史奉仁,若能如此,你就是狄丘、徐州乃至整个大宋的大功臣。而若是因为你的犹豫,致使时机错失,史奉仁得以从容布置,那么,你就从大功臣变成大罪人……何去何从,你自家定吧!”

一四二、煽动

    史奉仁正藏于铜山之中。

    与他聚在一起的,是附近乡里的无赖地痞,这些人平日里欺压良善,横行乡里,手底下直接间接,都有人命。

    这也是腊山寨寨主授意,所以平日里寨中这些小头目才会四方结交。

    望着四十余人聚在这里,史奉仁心里暗骂了一声。

    正如苏轼曾经分析的那样,这些心有异图的地方豪强未必是想造反,但是杀人放火受招安乃是大宋一惯的套路,而且地方豪强多有不法、庇护亡命之举,总得为自己狗急跳墙时谋一条出路。故此,腊山寨寨主史鹤很早就授意手下头目,结交利国监十里八乡的游手无赖。

    为的就是有个万一,可以从利国监得到足够的铁器打造铠甲兵刃。

    不仅腊山寨这样做,海州的二曹操、沂州的高腿子、梁山的王兔儿,这些人都在这样做!

    原本结交的歹人匪类,足有上百人之众,这还是有些交情的,那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更多。但是真正有事,跟着史奉仁来的,就只有这些人,其中还有近半,是史鹤派来的援手。

    “这些泼皮,果然是靠不住,稍有风吹草动便躲了起来!幸好他们还不知我在此处,否则的话,事情就危急了。”

    心中琢磨了会儿,见聚在这里的众人有些惶恐,史奉仁振作了一下精神:“各位兄弟,你们可知徐州城中发生了大事!”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徐州城此时,能发生什么大事?

    “二曹操已经夺占徐州,在彭城之内花天酒地好生自在,大秤分金大袋装银,他带的兄弟们,已经个个是肥得流油了!”

    史奉仁这番话,让诸多无赖们顿时兴奋起来。

    紧接着,更让他们兴奋的话又吐了出来:“大伙知道徐州城太白楼么,最好的粉头,南北佳丽,云聚于此。咱们偶尔入城一趟,想要在门口瞅瞅这些粉头,结果都要被****把式赶走……现在呢,二曹操的那群水里泥鳅,全身都是腥臊味儿,却想睡哪个粉头,就睡哪个粉头,二曹操自己,干脆就睡了徐处仁的女儿!”

    “徐处仁是谁?”有人问道。

    “蠢货,就是徐学士,如今徐州的太守,当过宰相的,他的女儿,定然又白又嫩……”

    周围闹轰轰的,一片嘈杂,史奉仁身边,从徐州城中赶来与他会合的使者低声道:“哥哥,徐奉仁没有女儿,就算有女儿,以他如今年纪,他女儿也快老了!”

    史奉仁面上神情自若:“我管他有没有女儿,只须这些兄弟们相信了就行!”

    大秤分金银,睡宰相的女儿……这样的日子,让来此的无赖们口水横溢滔滔不绝,见众人都兴奋得有些过头,史奉仁又一挥手:“诸位,诸位兄弟,咱们都是英雄好汉,比起二曹操那伙水里的泥鳅可要强得多,凭啥他们可以花天酒地,咱们却躲在这铜山废矿,连露个头都不敢?”

    “对,史家哥哥说的是,咱们也要发财,也要睡娘儿们!”

    一个无赖振臂而呼,让史奉仁心中欢喜,他可没有安排这托儿,这完全就是及时雨!

    “我们也去彭城吧!”

    “去彭城,去彭城!”

    “各位兄弟,各位兄弟,且听我一言,我们如今去彭城,能有什么好处?二曹操是何等人物,你们不清楚,我很清楚,我们现在去,最多能得到些他吃剩的残羹冷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要去,可以,我们得立下大功,才有资格提出分金银分女人!”史奉仁又道。

    “什么大功?”

    “利国监!利国监距徐州只有七十里,一日便可来回,若是我们能夺下狄丘,将储于此地的铁都铸成兵刃,我们就可以自己拉出一支人马,到那时,二曹操若是公平,我们便可以投他,若他不公平……呵呵,京东东路这么多州城,哪个比彭城差了,还愁没有金银没有娘儿们么?”

    史奉仁说到这里,那些无赖顿时觉悟。

    “史家哥哥,别的就不用说了,你只说我们当如何去做就是!”有人叫了起来。

    自从周傥来任利国监知事之后,对于地痞无赖打压得甚紧,这些人早就心怀不满。故此,就算不是为了财富女人,能够恶心一下周傥的事情,他们也很愿意去做。

    “诸位兄弟都是本地人,有多少亲朋友人在冶坑里讨生活,听闻周家父子为私利,欲从外地招募工人,如此一来,本地工人就要失去谋生之计……诸位何不与他们说明,这是狗官不给大伙活路,大伙自个儿倒还罢了,可是家中妻儿老小何辜,谁忍心让他们饿死!”

    史奉仁此语说出来之后,那些无赖地痞们顿时肃然。

    他们为害乡梓不错,可也知道,冶坑之事关系到数千户人家的性命,他们不明白周家父子有何私利,可是近来招募外乡人充任矿工、冶匠的事情,确实是在发生。

    “此事……当真?”有泼皮问道。

    “你管是真是假,你们出去说就是!”史奉仁叫道。

    “可是谣言如何能取信?”

    “什么谣言,那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众人顿时会意,都笑了起来。

    他们想要的是闹事,要闹事就得有理由煽动普通百姓,只要能煽动得了,哪管那是谣言还是预言?

    “此事不可耽搁,你们立刻去矿上,将消息传出去,然后让冶工匠人都去知事衙门,要知事老爷给个交待。到时候,我们混在人群之中,捡一两个蠢物捅上一刀,然后说狗皮杀人了……”

    说到这里,史奉仁自家都有几分得意。

    他在发觉狄江的爪牙向自己下手后,凭借身边的几个悍匪,将那二人反杀。从那之后,他就惶恐不安,先是逃出了狄丘镇,然后召集人手,躲到了这铜山废弃的矿。

    到这之后,他就绞尽脑汁,想要破局之策。

    没有身边这数十人,几个捕快,甚至民夫保丁,就可以把他擒住,故此,他手中要有人,而且要越多越好。

    可现在,史奉仁的心又有些不足了。

    他是腊山寨寨主史鹤的族弟,但心中也隐隐有自立之念,若是真能起事成功,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与史鹤平起平座。

    “诸位兄弟觉得我说的对不对,若是没有别的意见,咱们这就开始!”

    史奉仁乘热打铁,开始分派任务。

    利国监三十六冶,并不都在一处,而是分布于各个村落山峰之中。史奉仁让这些无赖说自己在哪儿比较有把握,然后将人派到了其中十余冶内。

    只要在这十余冶坑挑起了事端,其余冶坑很快就会知道,到那时,声势自然起来了。

    安排完毕之后,他得意的一笑,令众人立刻出发。他自己只等回报,若是矿工冶匠们被挑动起来,前去围攻知事衙门,他和亲信就可以混入其中。

    但是笑容还挂在脸上,他就听得外头一声惨叫。

    史奉仁的神情顿时僵住了。

    他们所呆的地方,是旧日铜山还有矿时遗留的半山矿洞,等闲人不会来此,更不会发出惨叫!

    “怎么回事?”他喝问道。

    “是哪个家伙不小心,摔了一跤吧?”身边一个腊山寨的歹人满不在乎地道。

    史奉仁却不敢放心,他拔出短刀,来得洞外,往山下望去,却看到刚才领命下山的众人,此时却纷纷回跑。

    “那是……”

    史奉仁看到了山下必经之路上,数十名少年手执长枪排列成阵,虽然立着不动,却给人一种森然如林的感觉!

    在这些少年面前,倒着两个人,正是得他命令下山的无赖,两人身下有血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这……这怎么可能?”史奉仁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血冲上脑门。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获得胜利,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结果就在他的“大计”即将展开之时,却被堵在了门口!

    “这群小兔崽子是什么玩意?”一个腊山寨来的歹人问道。

    “阵列少年,周铨……那位周衙内的家丁!”另一个知道情形的歹人回应。

    周铨的家丁出现在这里,证明他们的形迹已露,对方已经杀到了门口,他们才知道,这让众人都感到意外。

    “我们的人呢,我记得我有派出警哨!”史奉仁缓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道。

    他派出了警哨,阵列少年这么多人来,警哨早该发觉报警,那样他就可以从容离开。

    他并不知道,就在山上高处,一块巨石之上,周铨与武阳并肩而立,武阳脚下躺着的,正是史奉仁派出的警哨。

    “大郎,可以下令了。”武阳踢开了那个警哨,向周铨建议道。

    周铨却摇了摇头。

    他目光变得严竣起来:“唯有血……才能让他们快速成长。”

    周铨自己对此是深有感悟的,虽然周傥不准他学习兵法,不让他上战场,但辽国之行,参与到契丹人与女真人的战争之中,却让他有了质的变化。

    “而且,我们攻不足,守有余,也唯有守,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摆完严肃脸之后,周铨又嘻嘻一笑道。

    武阳假装没有看到周铨这孩儿脸的性情。

    现在,就看那个叫史奉仁的腊山寨贼人怎么选择了!

一四三、连刺

    史奉仁额头上已经是汗水直冒。

    他想不明白,周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哪怕周铨曾经带着阵列少年踏遍利国监山山水水,史奉仁也不觉得,这座废弃已久的矿洞,会落入对方之眼。

    只需要三五天时间……不,一两天时间,他就可以聚拢冶工,前往利国监知事衙门,寻找机会举事!

    可是希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破灭了。

    “不过就是数十个小兔崽子罢了,你们怕啥,杀出去,杀出去!”

    史奉仁在那焦急,他的手下却满不在乎,特别是来自腊山寨的几人,此时都禁不住嘲笑起利国监本地的泼皮来。

    人数上,他们也有四十余人,而阵列少年还不足此数,一边都是大人,另一边还是半大的少年。

    对方虽然有两个优势:占据了有利地势,又有长矛在手。可是在这些腊山寨的歹人看来,这都不是事,大人打小孩,小孩站得高拿着棍子就有用吗?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哪怕已经刺倒了两人,阵列少年的阵型依然未乱,牢牢卡在下山的要道之上,让他们无法顺利离开。

    “杀出去!”

    史奉仁也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着计划的时候,先得求脱身。

    众贼呼喊着,都拿出自己的兵刃来。利国监盛产铁,泼皮无赖们也会弄点铁给自己打制点称手的家伙,此次出来,自然都带上了,所以一时之间,泼皮们手中也刀剑齐举。

    再有腊山寨的歹人发一声喊,带头前冲,这些泼皮顿时嗷叫着向阵列少年冲了过去。

    周铨在上方握紧了拳头。

    阵列少年对他来说是极宝贵的,到如今,除去没来此的段铜,最段的一个也跟随了他大半年。

    每一个阵列少年身上,都有他的心血。他为每个人都拟定了成长计划,既有属于大伙公共的,也有结合各人实际情况的专门计划。

    可以说,这里每一个,都是他今后壮大自己力量的种子,哪怕象李宝这样,在学习上实在没有天赋的,也能够通过努力,掌握军事与战斗方面的技能。

    任何一个人的伤亡,对周铨来说,都会是极大的损失。

    可是不经历这样的事情,他们如何能快速成长?

    莫看周铨平日里有些跳脱,甚至可以说轻浮,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强烈的危机感。

    他需要这些少年,尽快成长,然后去帮助他应付危机。他将面对的,可不只是少数歹人,甚至不只是南下入侵的异族,而是一个根深蒂固已经将华夏国内吞噬太多的怪物。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又摒弃杂念,集中精神看向山下。

    面对数量比自己多、模样比自己狠的歹人,阵列少年没有露出畏惧之色,这已经不是他们的初战,当初对付向家时,他们半道来接应周铨,便与近二十名歹人打过交道。

    除了少数人还激动得手足有些发颤外,绝大多数现在都很稳定。

    “预备——刺!”

    李宝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天赋不足,不能在别的地方帮助周铨,因此全心全力都放在操演之上。单论操演指挥,就是孙诚与王启年也比不得他,唯有叶楚,或许能和他相提并论。

    因此他的声音很沉稳,这让阵列少年们多了几分信心。

    随着他一声令下,第一排的少年将长矛刺了出去,刺出之后,也不管是不是命中要害,他们立刻后撤一步,而在他们后撤的同时,第二排上前一步,长矛同样也是刺击而出。

    对于冲出来的歹人来说,这连环不绝的刺击,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欺身靠近的机会!

    原本冲出来之后,他们面前就多出十余根矛尖,雪亮的锋芒,让他们不由自主驻足。待第一轮枪刺收回之后,他们乘机上前,结果第二轮又刺到。有些歹人收住脚,可是身后的同伴却不知道,背后推搡一下,就把他们推到了枪尖之上。

    惨叫声顿时响了起来,这一轮刺击,便有三人倒下。

    “杀……杀人了!”

    “官兵怎么能乱杀人?”

    “不得了,真杀人了,这哪是小兔崽子,这是小杀星!”

    泼皮无赖最大的特性,就是欺软怕硬。最初他们被激得上前冲,想要在腊山寨来的歹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血勇”,但是看到同伴真正被刺倒,他们顿时胆寒。

    口里乱嚷嚷着,有求饶的,也有嘴上逞强说狠话的,但唯独没有继续向前冲的!

    不仅不向前,而且还连连后退,只愿离这些小煞星更远些才好。

    李宝适时下达了整队的命令,方才两轮刺击之后,阵列少年的队例还是出现了一点参差不齐,他们自己没有发觉,但发令的李宝却发现了。

    与这些少年不同,李宝当初可是能与了和贾家之战,那一战中他甚至亲手杀死了贾达。故此,对于战阵、血腥,他并不陌生。

    而且他有股狠劲:别人可以在这里那里帮上大郎,他却唯有靠这股狠劲,来帮大郎一把。

    山上周铨背后,传来呼噗呼噗的声响,却是那个捕快纪春。

    他也跟了过来,只不过周铨敢站在高处观战,他却有些躲躲闪闪。此时见到阵列少年轻易就控制住了局面,他终于大着胆子,伸出头来观望。

    方才的一幕,让他非常震惊。

    若是昨夜缉拿海州贼的时候,他带领的捕快保丁,能有阵列少年这样的胆气与纪律,海州贼怎么可能坐大!

    或许那二十余个贼人,已经被他关入大牢中,用铁尺抽得满地找牙了。

    他再看周铨一眼,神情中带上了浓浓的敬畏。

    家中的僮仆尚且如此,这位周衙内,当真是大有本事之人!

    不过他是明白人,现在阵列少年只是控制住局面,却还不能说是占据优势。这些贼人只是怕了,却还没有溃散,若是贼首能够亲自出来激励士气,那么凭借人数的优势、力量上的强势,贼人还是有可能破围,甚至可能对阵列少年造成极大杀伤。

    果然,在纪春浮起这念头时,就见贼人之后,十余个看上去极为凶悍的汉子挤上前去。

    史奉仁心里当真是恼怒,这些无赖泼皮,当真是乌合之众,就不过是两次刺击、伤了三五个人,他们便畏敌不前。

    他能依靠的,还只是自己从腊山寨带来的老兄弟。

    “怕什么怕,包抄过去,咱们平日里街头斗殴,哪次不伤几个人?”史奉仁一边大叫,一边向腊山寨的歹人示意。

    这些歹人都是寨主收容的亡命,而且与山中的其余寨子为了争水抢地,甚至为了夺一件猎物,没少争斗过,他们多少懂一点配合作战,正面有三人从泼皮们手中夺来长棍,侧面则各有几人,拿着短刀跃跃欲试。

    正面牵制,引出阵列少年的刺击,侧面突击,破坏阵列少年们的军阵。

    纪春突然发觉,身边周铨的呼吸稍稍粗重了些,显然,周铨已经认识到,接下来的交锋,才是此战之关键。

    “武叔父!”心念微转之时,周铨终究还是不忍自己培养出来的阵列少年多有折损,因此唤了一声。

    武阳明白他的意思,一把将地上那个半昏中的贼人抓起。

    史奉仁带着悍匪此时也相互配合,向着阵列少年冲出,但就在这时,他们听得对面山上一声怒吼,紧接着,半空中似乎有个黑影落了下来。

    却是武阳将那贼人狠狠掷出,向着他们砸了过来!

    武阳天生神力,便是那些女真豪勇之士,也少有能他抗衡者,又是站在高处,因此这一掷,那贼人直接落入了史奉仁等人群之中。

    原本史奉仁带着手下突击的,这从天而降的同伴,让他们一乱。

    “李宝!”周铨几乎同时大叫。

    其实不等他大叫,李宝就已经发现了机会,他下令道:“前进,突刺!”

    阵列少年们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上前突刺,噗噗声中,四名来自腊山寨的悍匪身上至少中了十余枪,顿时死透了。

    若不是贼人连滚带爬退到了崎岖不平的地方,李宝肯定会下令继续前进突刺。但是他的脑筋有些死,所以才能够严格按照操典,明白想要充分发挥枪阵优势,就是要在比较平阔之地上。

    一寸长,一寸强,在平阔之地,手执短刃的匪人无法借助地形迂回靠近,他们就只是长矛刺击的活靶子。

    这一次被刺死的,可不再是那些泼皮无赖,而是来自腊山寨的悍匪。他们精于技击,在这些泼皮心中,甚有威望。

    现在看到连这些看似强悍的匪徒都无法破对方小小的枪阵,泼皮们开始怀疑了。

    若连一群少年都打不过,他们还想成什么事?

    史奉仁这个时候也慌了,腊山寨的人虽然强悍,却不明白,私下里打架斗殴,哪怕出再多的人命,也与真正战场上的战斗不是一回事,故此,在受挫之后,就连史奉仁都动摇起来。

    “不行,得重振旗鼓,先往后退一退……将这些少年引上山来!”见正面冲击不成,史奉仁便想到了别的方法。

    “贼人已退,跪地降者免死,帮助擒贼者有功,我们只捉腊山贼!”但就在他后退时,队列之中,孙诚突然喊了一嗓子。

一四四、知人善用

    “好!”

    孙诚这一嗓子喊出来后,站在上面的周铨也忍不住夸了一声。

    武阳更是点了一下头。

    此时敌人动摇,身为敌人主心骨的腊山贼也开始后撤,那些泼皮无赖们肯定会怀疑能否坚持下去。

    有酒有肉时便可为朋友两肋插刀,有苦有难时便可插朋友肋下两刀,泼皮无赖们的人品,岂能信任?

    故此孙诚一声大喊,这些泼皮无赖顿时向腊山贼看了过去。

    “我乃周衙内,方才孙诚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周铨在稍远处山岩之上叫道。

    “我乃徐州府捕快,周衙内的意思,就是我……呃……我的意思。”纪春此时忍不住也叫了一声。

    只不过叫了一半,他自己也有些尴尬。

    周铨没有理他,而是盯着战场之上,又说了一声:“武叔!”

    武阳抱起一块石头,又扔了出去,这一次石头直接砸入人群之中,虽然没有正中哪一个歹人,却对原本就动摇的贼人产生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作用。

    “啊哟,辛大,你做什么?”在撤回矿洞的途中,一个腊山寨的贼人被一个无赖绊倒,他恼怒地喝道,却看到那名为辛大的无赖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紧接着,辛大和另一个无赖上前,将那腊山寨的贼人压住:“逮住了,逮住腊山贼了,我们立功了!”

    这二人心思最活络,他们正是离周铨的庄院最近的那两个泼皮,平日里也没少往庄子里来窥探,因此他们知道,周铨是说话算话。

    既然周铨说了,擒住腊山贼无过有功,他们将原本的“朋友”抓住,换点赏钱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辛大,你们这是何意?”那被抓住的腊山贼一边挣扎一边吼道。

    “老哥莫怪,你常对我们说,你们腊山寨的英雄好汉最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今日就请你为我们兄弟插两刀吧。”辛大略带愧疚。

    “是插你自己两刀,不是插我们兄弟啊。”他的同伙纠正道。

    此时腊山贼哪里不知道,这是内讧了!

    “你们竟然会相信狗衙内的话?”那边史奉仁气急,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稍多,但若这些地痞无赖都反水的话,这优势将变成劣势!

    “周衙内说的话,还没有不算数过,我们兄弟,信得过周衙内!”

    “各位兄弟,咱们可是利国监本地人,不要跟着这伙腊山贼祸害了自己老家!”

    辛大兄弟二人大叫起来,他们也怕,怕腊山贼反杀过来,因此就蛊动着其余泼皮也反水。

    他们这一喊,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泼皮们,顿时又有几人发作,扑向靠近自己的腊山贼。但是腊山贼早有准备了,这一次反刀而杀。

    于是腊山贼与利国监的泼皮们相互残杀,只听得叫骂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纪春见此模样,又情不自禁瞄了周铨一眼。

    “这位衙内,也没见他用什么特别的手段……对了,他的这支少年家丁,有擅于指挥的,有勇猛能战的,还有心思灵活口齿伶俐的,当真是人才济济!”

    “还有他身边这汉子,将一人举起,还能扔那么远,当真是天生神力!”

    “这位周衙内身边,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手,而且个个……都是一时豪雄,即使此时尚不足以称豪雄,也显露出今后非凡的潜质!”

    看着周铨颇为俊俏的面容,纪春心里连连闪过许多个念头,而这些念头汇聚到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念头。

    “这位周衙内,一定是个知人善用者,故此才能聚拢这许多人才!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有本领的,可是只在徐州府当一个区区的捕快,听着穆琦这等小人的支使!便是徐处仁,乃是当朝学士,又曾任过宰相,可他也不能发觉我的本领……也不知道这位周衙内能不能发觉我的本领,若是他能发觉,也愿用我,我就愿意替他效力!”

    这个念头浮起之后,纪春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周铨又唤了一声:“武叔!”

    这已经是第三次唤武阳了,武阳同样会意,点了点头之后,抓住一杆长枪,用枪柄在地上一撑,然后人落在地上。

    紧随着他,周铨也跃了下去,在周铨手中,同样握着一柄长矛。

    纪春微微愣神,然后神情大振:机会来了!

    想要让人发觉自己的能力,就要将自己本领展现给人看,现在正是展示本领的机会。

    他也拔出铁尺,向下跳去。

    只不过虽然他有点身手,却比不得武阳、周铨惯常打熬身体的,第一下跳没事,第二下跳时,却被杂草绊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然后因为惯性,他蜷在一团,咕碌咕碌直接滚下了山!

    这一幕倒确实是将周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原本周铨与武阳亲自出动,就是给少年们发出信号,借此机会,发动总攻,因此周铨只瞄了一眼,就没有理会这个小捕快。

    目前为止,纪春给周铨的印象,是一个有点头脑、有点胆气的小捕快,哦,还有他这种身份难得的正义感,除此之外,再无其余。

    周铨与武阳冲来,李宝见此情形,立刻下令了:“全体——冲锋,自由刺击!”

    “跪地者免死,擒贼者立功,顽抗者无赦!”王启年也再度叫了起来。

    原本腊山贼就与泼皮们纠缠在一起,阵列少年乘机冲来,他们根本无法抵抗,往往是前面抵抗阵列少年,后面就被泼皮们捅了刀子。不过泼皮们也有被阵列少年“误伤”的,连接刺倒数人之后,这些泼皮总算学乖了,一个个扔了兵器,跪在地上,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见此情形,史奉仁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想法子翻过山岩,能逃出阵列少年的追捕。如果能够脱身,他决意立刻赶往彭城,去劝二曹操起兵来夺狄丘!

    他手足并用,翻山越岩,向无人之处奔去,因为慌乱,中间也摔了数跤,一次摔倒之后,还没有爬起来,就被人一脚踹翻。

    史奉仁在腊山寨并不以武勇著称,他得重用,一来是在众寨民中他读过点书,会算账,有点头脑,二来则是因为他是寨主史鹤的族弟。

    因此被这人踹得昏头转向,他还想跑时,一记铁尺狠狠抽在他的肩上,直接将他拍跪了下来。

    “还想跑,奶奶的,落入你纪爷的手中,还想跑得掉?”

    鼻青脸肿的纪春将史奉仁摁住,满脸兴奋之色。

    他方才滚下山来,竟然没有受到重伤,虽然远离了点战场,但是好巧不巧,恰恰堵住了史奉仁。

    他虽然不认识这厮,但看模样,就知道是个头目,因此将之抓住后,立刻向周铨表功:“衙内,衙内,我擒到一个,这当是头目!”

    周铨也看到史奉仁逃跑了,有想立功的泼皮也在那边叫出史奉仁的名字,原本他以为要抓住史奉仁还需要些气力,没想到的是,那个手脚笨拙的捕快,反而擒住了这名贼首。

    “纪捕快,你运气不错啊,难得,难得!”

    “比不上衙内手下,有文有武,人才济济,他们才是真有本领!”纪春还知道谦虚一下。

    “运气也是本领的一部分!”周铨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此时战局已定,虽然周铨也想试试手,可是武阳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原本就被阵列少年冲杀弄得七零八落无法有效抵抗的贼人,在武阳加入后更是被杀得落花流水,只是短短时间内,连一个还能站着反抗的都没有。

    所有敌人,要么跪下投降,要么就倒下变成尸体,没有第二个选择。

    “检点我们自己,有伤的立刻包扎!”周铨站在纪春身前,先没有问史奉仁,而是回头喊了一声。

    他早就看清楚了,在激斗中,阵列少年也有中刀的,不过他们都经过专门的训练,因此所中并非要害,虽有伤势较重之人,只要及时止血,并无性命之忧。至于康复之事,周铨向来重视医药,请他名义上的老师杨介介绍了两位虽然名气不大但医术尚可的医生,再加上周铨来自另一世的一些康复知识,应当不会出现伤口感染之类的麻烦问题。

    安排好此事之后,周铨才一脚踢在了史奉仁面上:“倒是个狡猾的贼人,说,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史奉仁满脸惨然之色。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嘴硬可以撑得过去的,为了少吃苦头,他倒是痛快:“我是腊山寨派来的,原是想要在狄丘买个冶坑……”

    “他胡说八道,衙内,这厮刚才还说,他与徐州城中作乱的二曹操有勾结,他还想要我们去煽动各铁冶里的工人力夫围堵利国监知事衙门,他好乘乱暗害知事老爷和衙内少爷!”

    那最先投降的辛大兄弟,自觉是立了功劳的,但他们很“精明”,知道只凭那点功劳,可以脱罪,却难以受赏,故此一双眼睛只盯着周铨,等着还有立功的机会。此时听得史奉仁的话,辛大顿时大叫起来。

    周铨神情一凛,他没有想到,这个区区山寨里来的一个歹人,竟然也有如此毒计!

一四五、战后

    周铨此前就曾经听说,因为大举向外招雇工人,所以矿冶中的工匠们颇有些不满之意。

    在周铨看来,他准备在徐州建起的煤铁工业联合体,就算是四万、甚至十万工人,都嫌不足。可是在如今三十六冶的工人们心中,多招来的人,却是来抢他们饭碗的。

    此前三十六冶养四千余工人,除了冶主富得流油、各级管事都颇具资财之外,普通工人,甚至一般的匠人,都只能勉强糊口。如今又多出一大堆外人,要与他们分这本已紧张的一锅稀粥,他们自然不干。

    史奉仁这厮在利国监活动时间不短,所以给他打听到消息,才想出这样一条毒计。

    若真被他做成了,不说全部,哪怕只是千余工人去围住知事衙门,再加上别有用心者挑事,混杂在人群中随便捅上一刀,然后再叫“官差杀人了”,接下来的,恐怕就是一场可怕的怒火。

    三十六冶的矿工,可不象田里的农夫那么老实听话,这些贫无家产的穷苦人,真豁出去了,会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量。

    “他们还说,他们是来办什么捉周会……这周,就是指知事老爷和衙内!”那辛大又叫道。

    史奉仁脸色顿时变了,捉周大会的事情,只有他们腊山寨之人才知道,他自己没有泄露,那肯定是辛家兄弟在别人口中套出来的。

    此事一泄露,那么他与周铨的关系,就从公敌变成了私敌。

    在史奉仁看来,公敌嘛,毕竟是因为官家的事情产生的矛盾,还有化解的可能,周铨未必会拿他怎么样。可是变成了私敌,那完全不同,公敌可以化解,私敌则是不死不休。

    “抓周大会?倒是取了个好名字……让我想想,我与你们腊山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好端端的来办什么抓周会?另外,海州贼二曹操也跑到徐州来了,莫非也是来参加抓周会?想来是有一方势力,将你们这些天南海北的人渣败类聚拢起来……让我再想想,这方势力是谁?”

    史奉仁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他眼中的惊恐,却已经证明了周铨的猜想。

    只不过周铨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明白,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竟然将各方滥贼聚在一起,只为对付他父子。

    “如今这情形,你觉得不说有用么?”见他闭嘴不言,周铨笑了一下问道。

    旁边纪春满脸兴奋地捋起袖子:“衙内,交与小人了,小人在徐州府衙里,可没有治不出来口供的犯人,小人可是此道大道!”

    旁边刚刚过来的王启年眼前一亮:“果真如此?可以教教我吗?”

    “没有问题!”纪春看他能凑到周铨身边,此人应当是衙内的亲信,因此他有意结交,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周铨看着史奉仁,见他还不肯说,当下挥手:“带走,你们俩处置,我只要口供。”

    纪春上来就要锁人,那边史奉仁再也撑不住了,这种情形下,迟早要招供,早招一点还少吃些皮肉之苦。

    “我说,我说,是太行贼卢进义,他与我家寨主早有交情,他一直盯着周……周老爷和周衙内,此次召我们来办这抓周会,是说周老爷和衙内手中有雪糖、水泥和自行车的秘方,若是能得手,他只要老爷与衙内的性命,各个秘方,却是交给我们!”

    周铨闻得此语,眉头一扬:“竟然是他!”

    卢进义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未曾听到了。

    当初与贾家的冲突之后,周侗、周傥也曾查过此人,知道他原是太行山中的小豪强,生性好武,喜欢结交四方亡命,将家产败尽之后,就游走于河北、京畿和京东一带,靠站灰色或者黑色的收入,来维持过去的生活。

    周侗对此相当不屑,认为不过是一个流窜的亡命罢了,因此去寻过一回没有找着,便置之不理。

    却不曾想,他们没有理会卢进义,卢进义却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

    在京师附近,戒备森严,卢进义派个少数人混入其中没有问题,但想要大张旗鼓做事,则是绝对不可能。故此,他只能观望,可是周家父子弃京师而至徐州,对卢进义来说,机会来了!

    只凭着他的手下,他还没有把握,故此拿出雪糖等可能的战利品为诱饵,将腊山寨、海州贼等都引了过来。此事绝对不是朝夕决定的,卢进义肯定谋划了许久,而且他身边,还有智谋之士为他筹划。

    所以才会将雪糖等为诱饵,拿来召集四方歹徒。

    雪糖自不必说,如今大宋最紧俏的奢侈品之一,还有自行车,每年给周铨带来近两万贯的收入,是支持他现在扩张的关键。

    然后还有水泥,朝廷都准备专卖的东西,卢进义也盯上了。

    “倒是好大的气魄,朝廷里的那些文官们,还得使出各种手段,做出种种妥协,才将这些利益瓜分掉,他倒好,直接想擒走我们人……笑话,若是我们父子真落入他的手中,他还会让出这些利益?”周铨冷笑了两声。

    若还是京师时的卢进义,他玩不出这样的手笔来,看起来他身边应该添了新人了。

    “衙内,这么说来,徐州的贼变,是海州贼被发现后临时起意,他们并无充足人手与准备!”纪春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立刻又盯着周铨道:“衙内,请让令尊帮彭城的百姓一把!”

    周铨实在拿这个还有正义感的捕快没有办法,他肃然点头:“你说的是,放心,我回去之后,就请父亲整顿人马,稍加操演便派出去救援彭城!”

    纪春虽然正义感过剩,却不蠢,他将信将疑地道:“果真?”

    “千真万确!”

    周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缉拿史奉仁,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然后整军备战,至少要三五天的时间。有三五天的时间,彭城那边情形也应该很明确了,徐处仁这个家伙,如果没有被乱贼砍掉,肯定就逃出彭城,那时周氏父子再想法子收复彭城,甚至只是阻止乱贼扩散,就是独占的大功,与徐处仁那蠢货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傥与周铨,早就想将这个徐处仁赶走。这种典型的文官,嘴巴上一套一套,背地里也不知在玩什么花样,周傥与周铨宁可与卢进义这般歹徒打交道,也不愿意和徐处仁这种看似博学满腹实际上只会扯后腿的文人在一起。

    当下众人回到狄丘镇,周铨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无意去审史奉仁,于是这家伙就被送到了知事衙门。纪春和王启年是押送者,这二人倒是颇有话说,从他们那神情来看,周铨不禁为史奉仁默哀了片刻。

    回来第一件事情,是讲评此次出击之事,周铨自己对于用兵之法并不擅长,最多只能出点计策,关键时候敢亲自冲锋罢了。周傥又不让他学习兵法,于是他只能在这样一次次小规模战斗中总结经验教训。

    而且不仅仅是参战的那些少年,未曾参战的年纪稍小者,也同样聚拢了过来,大伙各搬一个小板凳,就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之下。

    段铜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总结,因此他甚为好奇。

    先是参战的几位队正讲述自己队的战斗经过,按照周铨的安排,每十人为一队,故此这次参战有三个队正。他们说完之后,便是李宝这个大队正总述,李宝没有那三个小队正会说,不过他也有他的本事,比如每次发布命令,为何会发布,如何把握发布的时机……他只讲这些具体的情形,虽然口舌笨拙了些,倒也能让众人听进去。

    他们讲完之后,紧接着就是各队自己讨论,大伙谈笑风生,段铜等未参战的也混杂于其中,听得他们有吹嘘的有调侃的,也有老老实实讲述自己当时感觉的,众人既是兴奋,又觉有趣,对于战斗的一丝丝畏惧惊怖,便在这种轻松的谈话之中消失了。

    就是段铜,心里也不禁生出一种渴望:假如自己当时在场,自己会如何去做。

    在谈完己方之长后,众人又谈起敌方的应对。

    “贼人也是昏了头,竟然没有抛掷石块,否则我们便是获胜,也要多伤几人。”

    “便是抛掷石块也没有用处,我们都备有木盾,他若抛掷石块,无非就是第三列弃矛执盾护卫罢了。”

    “主要还是贼人武备不齐,没有弓箭,若有弓箭,我们伤亡必大。”

    “若贼人有弓箭,我们自然也会备有弓箭,武阳教头,还有大郎都精擅弓箭,贼人若真有,他们早就从上招呼了!”

    听得众人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段铜好几次也想发言,只不过他终究对此不熟悉,一时想不到说些什么。

    不过这种分队讨论之后,就是周铨的总结了。

    另一世中,周铨非常讨厌总结发言,因为那些总结之人,总是要将同一件事情说个四五遍,拖泥带水。现在轮到他自己来做总结,他才意识到,有的时候重复是无奈之举,若不重复,无法体现出对某些事情的重视。

    比如此战中的安全问题,初期众人列阵,严格按照纪律来,故此安全问题没有什么纰漏,可是到了追击之时,阵势被打乱了,有急于立功者,有谨小慎微者,有脑子里迷迷糊糊者,所以出现了许多问题。

    “今日才算是我们真正第一战,上回接应我之战,歹人并无战意,一触即溃,今次歹人倒极为凶悍,有数名腊山贼,已至穷途没路,却仍然顽抗,若非平日里我们勤于操演,又有几分运气,只怕已经有人不幸了。”

    “以我所见,这些问题,一靠平日里多练,练出最快的反应,二则是多推演,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我们都要推演,操演时有所准备,这样事到临头时,才不会手足无措!”到末了,周铨向众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话才说完,突然就见叶楚跑了进来,面上神情不对,进来后先看了周铨一眼,然后才禀报道:“彭城失守了,贼人数千,正乘船向狄丘行来!”

一四六、徐处仁到来

    “彭城失守了,贼人数千,正乘船向狄丘行来!”

    叶楚带回的这个消息,让刚刚还兴奋的阵列少年们突然间安静下来,然后各人面上神情不同。

    有震惊,有恐惧,有淡漠,也有兴奋。

    周铨瞄了大家一圈,将多数人的神情都纳入眼中。

    “勿慌,乌合之众罢了,象今天这样的乌合之众,莫说数千,就是数万,你们难道怕?”孙诚的声音适时响起。

    一想到今天那些歹人,阵列少年们顿时都轻松起来,大伙小声议论,几乎都在讨论自己能立下什么样的功劳。

    比起方才的紧张,可要轻松多了。

    周铨再向叶楚使了一个眼色,叶楚跟着他进到屋子里。

    “大郎,方才你为什么让我当众说出军情?”进屋之后,叶楚有些不解地问道。

    在阵列少年中,他对军务最感兴趣,也是学得最好的。虽然性子稍稍有点傲,瞧不大起不如自己之人,但是叶楚还没有鲁莽到当众泄露军情的地步。是周铨向他使了眼神、做了手势,他才会当众说出。

    “看看大家的反应,只有这种突然来的坏消息,才能让每个人最真实的情形表露出来。另外,也可以看看众人的应对,特别是你们这些身为首领的人,如何应对这局面。”周铨微笑道。

    叶楚闻言恍然,想到方才众人的反应,他连连点头。

    “你觉得哪些人反应好,哪些人反应差?”周铨问。

    “孙家哥哥虽然操演训练、打架作战都不行,但审时度势,却是好手,他可以在后稳定军心。李宝那厮只知作战,故此这等变故他根本没有考虑……”

    叶楚一一讲来,点了六个人的名字,这六人是他印象最深刻的。

    说完之后,叶楚微微吁了口气:“大郎,徐州至此不过是七十里,自运河走更快些,贼人的消息已到,那么贼众只怕离狄丘不远了!”

    “我知道,不过我那老爹既然派你来,想来是有把握的,他如何应对?”

    周傥的应对,比起周铨想象的还要快。

    在周铨忙着去抓史奉仁的同时,周傥就已经召集了各家冶主,直陈利害,各家冶主于是暂时停工,将所有工匠都组织起来,工匠家人都暂时迁入了正在大兴土木的龙川别院。

    这些家属,既是让工匠们没有后顾之忧,也是人质。

    而且还有差役们分散到工人中去,渲染贼人是如何残害彭城中百姓的。虽然都是编出来的谎言,这些差役们却讲得绘声绘色,听得工人们极为骇然,也让他们明白,想要家人不受那些乱贼的残害,就只能与乱贼死战。

    周傥自京师来时,将杜狗儿留在京师,但还带来了武阳、狄江等十余个老兄弟,这些老禁军出身的兄弟,被他分派出去,每人领个百人队,充任一卒之长。这样,周傥手中直接掌握的就有近千人。

    然后再由各个冶主家族出人,充任本冶之长,就有了近三千的外围。

    外围的这三千人,周傥将之视为辅兵,唯有他老兄弟带着千余人,才是战兵。

    “老爷说,兵在精不在多,这千余战兵还是多了,若有更长时间,他会再裁汰一半,有五百人,正好指挥。”叶楚还替周傥解释道。

    “这些就不必说了,贼人来攻,老爹他准备怎么应对?”

    “贼人自徐州来,不是少数人马,那么肯定会选择更方便省力的水路,而且听闻贼首乃是海州贼,乘船比乘马更精擅,所以在得知贼人动身之前,老爷就已经猜到他们必经运河,因此老爷早就铸成十八根铁锁,只等贼人来此的消息确认,就要给他来个铁锁截河!”

    周铨听得一笑,这倒是符合他老爹的风格,肯定要阴对方一把。

    “除此之外,老爷虽在大张旗鼓,整顿兵备,实际上却已经准备好了,他只会带三百人出发,直袭贼首,他说贼人是乌合之众,只要击溃贼首,自然就……”

    叶楚说到这里,周铨已经咦的一声站了起来,背手转了一圈,然后跺脚道:“你被他支开了,他如今肯定已经带人出发了!”

    周傥是知道周铨对阵列少年的重视的,而且他也不希望这些少年卷入真正大规模的战争中。

    周铨去擒史奉仁,在周傥眼中不算是真正的战争,只是小规模的械斗罢了。因此,他做好准备之后,便立刻将叶楚打发回周铨身边,名义上是让他来通知情报,实际上是支开叶楚,避免这少年真的去参与战争。

    说白了,周傥还是不希望自己儿子去战场冒险。

    “唉呀!”也明白过来的叶楚连连顿足,若不是周傥,他早就埋怨了。

    “没关系,没关系……”周铨喃喃说道,心突然有些悬了。

    带三百人去奇袭贼人……肯定是在徐州到狄丘的运河中途,悄然用铁锁拦住运河,当贼人被迫上岸之时,乘着贼人立足不稳,然后突袭。

    算算时间,只怕再有几个时辰,战斗就已经打响。

    “我不能坐视老爹如此,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叶楚,出去传令,集合起来,然后你速速回镇……不行,老爹这样做,是料到除史奉仁之外,镇中可能还有贼人的耳目眼线,如果你再回镇子,贼人的耳目眼线发觉不对,就会走漏消息,老爹只怕连这点都想着了,他是让我坐镇后方!”

    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周铨挠了一下头,却没有办法。

    狄丘此时不能乱,若是真乱了,他们父子失去基业倒还罢了,更大的可能是让贼人夺取狄丘,此战他们输得干净。

    “我们……”

    周铨正待做出决定,突然间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他向门口望去,却看到狄江一脸倦意地跑了进来。

    “狄叔,你脱困了?”周铨惊喜地道。

    虽然狄江有这样那样不如人意之处,可周铨并非无情之人,更不是那种极度功利之辈,狄江能够脱困,他还是非常欢喜的。

    “误了大郎的事情,我有错……大郎,徐处仁也逃来狄丘了,还带着武卫营,我先一步,发觉傥哥不在,不能让徐处仁进入狄丘镇!”

    这又是一个坏消息!

    周铨呆了一瞬间,然后忍不住骂道:“这狗官来凑什么热闹!”

    徐处仁据守武卫营,就能牵制住贼人,但让周铨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徐大学士治徐州以来,忽视武备,因此武卫营上下,对他都不是很待见。

    特别是整个彭城都乱了起来,各方贼人都无法无天,看起来贼人势众,而徐处仁只会缩在武卫营,逼迫将士平乱。将士被他催逼不过,在毫无战意的情况下被迫出击,结果直接被乱民冲散,大多数武卫营士兵都脱了禁军军服,也混入百姓之中,不少人甚至直接加入到海州贼之内!

    这种情形之下,连武卫营都无法守了,徐处仁带着几十名武卫营军官,还有跟着他的差役保丁,乘乱出城,直接向狄丘逃来。

    “估计再有半个时辰,他就能进狄丘,我怕他一到之后,先要夺兵权,若是如此,傥哥就算胜了,功劳也全归他所有!”

    不但全归他所有,以徐处仁的脾气,周铨觉得,他甚至可能凭借军权,治周傥之罪。战争之中,编个罪名,算得了什么大事?反正徐处仁失了彭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周铨心中有种深深的厌恶,其实狄丘在徐州东北,徐处仁失了彭城,完全可以向西向南退,唯独不该向东北方跑来。这么想来,他选择狄丘,终究还是心中不服,想要凭借狄丘的数千冶工,来为自己挽回点什么。

    “叶楚,你立刻回镇,传我之令,将各冶保丁集中起来,只说要操演训练,不让任何人进出……带我们的人去,由他们负责隔绝,不让任何人接触到保丁。”周铨道。

    叶楚立刻跑了出去,狄江一脸惭愧之色:“大郎,我可以做什么?”

    “狄叔辛苦你,再回去一趟,想法子拖一拖徐处仁,只说……只说我亲自带人去迎!”

    “他身边还有五十余人,大半是武卫营的军士,另有十余名差役和保丁。”

    狄江明白周铨“亲自带人去迎”的意思,悄然说道。

    周铨点了点头,稍稍松了口气:“狄叔辛苦了。”

    狄江不敢多耽误,转身就又回了庄子,周铨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心里乱七八糟,许多个念头浮了出来,让他无法安心。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经历过许多事情,也历经过数次生死危机,可没有哪一次,让他心这么乱过。

    除了为父亲的冒险行动担心之外,还为接下来的局面而忧虑。

    “这狗官,怎么就往狄丘来了……”喃喃自语了一声,周铨眼中闪过一丝凶芒。

    徐处仁可是当过宰相的,不是万不得已,只要双方还有和缓的可能,周铨都不想采取极端的手段。

    “做好各种准备吧,究竟如何处置,一切,都要看徐处仁自己的!”周铨心中暗想,然后站起身,也向外行去。

一四七、别无选择

    徐处仁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大臣的体面。

    为了便于逃跑,他身上穿着的是件大头兵的丘八服,就连脚下的官靴也换成了扎脚的草鞋,总之装扮得确实象个大头兵了。

    身为文官,又年过半百,徐处仁尽管身体还康健,可此时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学士,学士,歇一歇吧。”

    在他身边,穆琦状况比他还惨。多年养尊处优,使得穆琦成了个大胖子,能撑着到现在,还是多亏了有匹马。

    “不能歇,时机稍纵即逝,我要速速赶到狄丘,整军备战!”

    徐处仁脸色虽然灰败,可是精神却还很亢奋,生死攸关之际,他将自己的全部本领都拿了出来,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让自己脱罪甚至戴罪立功的法子。

    “学士,咱、咱们人受得住,那马……马受不住了啊。”穆琦断断续续地道。

    他们所乘的马是从武卫营中夺来的,此时也已经累得四脚打晃。徐处仁见此情形,却还是不顾:“马算什么,只要……”

    “学士,穆琦说的有几分道理,人受得住,马受不住,反而欲速不达。”跟来的武卫营指挥关士廉忍不住插话。

    这关士廉如今胸中可以说是憋着一肚子气,若不是徐处仁逼他出战,他完全可以守住武卫营,彭城之中的局面也不会坏到不可收拾。

    可是文官对上武将,天生就高一等,特别是这位文官还是一殿学士,曾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喝斥关士廉这样的武将,当真是如训狗一般。

    “便是你这等无能之辈坏了局面!”徐处仁半点面子都不给关士廉,破口大骂道。

    关士廉额上青筋跳了跳,却不敢反驳。徐处仁骂完后也自知失言,他此去狄丘,要夺兵权,同时想法子将彭城失守的责任推给别人,关士廉还能发挥几分作用。因此骂完之后,他又哼了一声:“如今正是戴罪立功的时机,你若再推三阻四,本官定然上奏朝廷,穷治你之罪!”

    徐处仁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是给关士廉面子了,可只到关士廉耳中,却完全不是滋味。

    这种情形下,他也只能唯唯喏喏,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就见前方一骑飞驰而来,正是此前先行一步的狄江。

    “狄江回来了!”穆琦欢呼了一声。

    是他力主派狄江赶往狄丘的,他身为徐州府的总班头,消息灵通得紧,知道周家父子不好惹,而且他们都上过战阵,至少比徐处仁这位文官要强。

    故此,派狄江先去,也有向周家父子示好的意思,让他们做好对付徐处仁的准备。

    也是徐处仁不得人心,所以连他所用的胥吏头目、武将指挥,都不愿意看他掌权。而徐处仁则自恃身份,觉得以文御武乃是国朝之政,只要自己到了狄丘,周傥自然就会将最高指挥权拱手交与。

    毕竟这不是造水泥的功劳,他完全没有理由插手,而是军事,他这个太守正式的官衔中,就有知徐军州事!

    狄江到了面前之后,徐处仁不待他说话,就严厉地训斥道:“为何只有你来了,周傥呢?”

    “周知事正在主持编练冶丁之事,暂时无法脱身……”

    狄江一句话就让徐处仁火冒三丈,这厮竟然敢不亲自来迎!

    他厉声道:“周傥敢如此轻谩大臣,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莫非他以为本官腰间之剑,斩不得他这种幸进匹夫么?”

    “周知事无法脱身,故此遣其子来迎,小人怕学士心急,便先赶了来,迎接仪驾者就在小人身后!”

    听得派来了周铨,徐处仁心中微微一宽,然后一个念头闪了出来。

    这是大好机会!

    他要夺周傥的兵权,最好还将彭城失守的责任推在周傥不肯发兵救援之上,可周傥岂会不反抗?

    但现在,机会来了,周傥唯有一子,若是能将其子控制住,那么周傥就只能俯首帖耳听命于己。

    想到这,徐处仁面上缓和起来,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智珠在握。

    “辛苦了,周铨带了多少人来迎?”

    “带了三十余人来迎。”狄江信口开河。

    “既然如此,你先去休息休息……穆班头,你方才说的没错,咱们要歇会儿了,来人,给本官备衣,穆班头,还有关指挥,你二人随本官来。”

    穆琦与关士廉心中莫明其妙,这个时候所谓备衣,就是从别人身上扒套衣裳来,换掉徐处仁身上有失体面的军服。一老男人换衣裳,叫他们二人来做什么,他们可没有兴趣看这老头儿赤身的模样。

    他们被唤到一处避风之所,果然有徐处仁的亲随不知从哪扒了件衣裳来,倒是件儒服便裳,徐处仁换上之后,叹了口气:“二位可知,你们已经大祸临头了!”

    关士廉与穆琦苦笑,他们如何不知自己大祸临头了。

    彭城之乱,始于穆琦抢功之举,而彭城彻底失守,又是因为关士廉出战失利。

    “如今你们二位唯一的出路,便是戴罪立功,想法子夺回彭城,可是要夺回彭城,我们手中就必须有兵,周傥此前屡屡抗命,否则彭城也不会失守,他不会轻易将兵交给我们的……”

    说到这里,徐处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在等着穆琦与关士廉的反应。

    穆琦与关士廉的脸上在不停地抽动,他二人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徐处仁还想着扳回局面。

    扳回局面就扳回吧,他打的主意,竟然是对自己人下手。

    “怎么,你们二位有什么不同意见?”见两人迟迟不说话,徐处仁不满地道。

    “这个,这个……不知学士是何意,周傥若是不交出兵权,我们又能如何?”关士廉喃喃说道。

    “他儿子马上就来我这,他只有一个儿子!”徐处仁训斥道。

    这点手段,还要他教?

    关士廉与穆琦对望了一眼,原本两人的关系不大好,但这一刻,他们却有了相同的感觉。

    这位徐学士……真不愧是当过宰相的人啊。

    莫非想要成为宰相,都须象徐学士这般,翻脸就可以不认人,并且恩将仇报?

    “关士廉,让你的人布置好来,穆琦,你也一般,你的那几个差役,手脚得利落些,若是能得到利国监的冶丁,我们反攻回彭城,我必然上奏朝廷,为你二人表功!”

    “是,是,我们这就出去安排!”

    关士廉还想说什么,穆琦却开口道,然后向他使了个眼色。

    二人离开徐处仁,关士廉苦笑道:“穆琦,你当真准备去擒那个周衙内,好威胁他父亲交出冶丁?”

    “关指挥,你相信学士会上奏朝廷,为我二人表功么?”穆琦反问道。

    两人都是在吏场官场混久了的油子,并不吐露心中实话,而是试探对方。

    关士廉终究是武人,他叹了口气道:“失彭城之责,我是推托不掉的,表功?学士不治我之罪,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周衙内可不是好对付的,连向家,就是国舅家,都被他扳倒了,还让咱们学士老爷吃了个闷亏,他敢来此,岂会没有防备?”

    二人交换了看法,便也明白了对方心意。

    以徐处仁行事风格来看,就算一切顺利,他们夺得冶丁收复彭城,徐处仁也会穷治他二人罪责,毕竟彭城一度落入贼人之手,这事情总得有人出来背黑锅,他们二人不背谁背?

    相反,若是没有收复彭城,那么失土之责,首先是徐处仁这位太守的责任,他们这两个部下,反倒只是连带之责。

    但他们别无选择,徐处仁既然开了口,就不容他们推托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只觉得前途一片绝望,穆琦倒还好些,原本就只是一个吏职,丢了也就丢了,可是关士廉都升至指挥,在军官中算是不错的,若是丢了自己的职务前程,未免有些可惜。

    “两位在商量什么?”他们还待再说,忽然听得身后阴阴的声音响起,回脸一望,却是徐处仁跟了过来。

    “学士……我二人正在商量当如何行事!”穆琦心中一凛,好在他这般胥吏,谎话是张嘴即来。

    “哦,你说说看,如何行事?”

    “周铨身边常年有人护卫,若是被护卫阻拦,走脱了周铨事小,误了学士之策事大,故此我们第一步是要将周铨与他的护卫分开。”穆琦道。

    徐处仁想着自己每次见到周铨,他身边少说也跟着十余个少年和两条壮汉,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分开他与护卫,就必须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否则反而会打草惊蛇,故此我二人觉得,学士应当先安抚好这厮,让他失去警惕,然后再寻觅时机,突然召见他,或者另外想个法子,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学士好生安抚此人。”

    徐处仁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我自然会好生安抚周铨,你们尽管放心。”

    “小人与关指挥到时伏下人手,在外隔开周铨的护卫,在内直接将之缚住,那时此人死活,便全在学士一念之中了。”

    此话甚合徐处仁之意,他眼中寒芒微闪。

    他不但要掌控周铨的生死,就是周傥的生死,还有眼前关士廉与穆琦的生死,他也要牢牢掌握于手中!

一四八、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周铨赶到时,天色都有些晚了。

    徐处仁等得有些心焦,不过看到周铨时,他还是满脸堆笑,甚至上前拉住周铨的手。

    “若非贤侄前来接应,老夫项上之首几乎不保矣!”他慨然说道。

    “学士何出此言,在下只是奉家父之命来此,并未有何功劳。”周铨也堆着笑道。

    两人的笑容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忒真诚。

    至少看到穆琦与关士廉眼中,都忒真诚。若不是知道这二人其实不对脾气,穆、关二人简直要以为,他们是通家之好了。

    寒喧一番之后,周铨向后挥了挥手,徐处仁便看到,有人奉上食篮,打开之后,食篮之内全是香喷喷的饭菜。

    一嗅到这香味,徐处仁就觉得腹中饥渴难耐。

    昨夜到现在,几乎是一日一夜,他都没有吃东西,连水都没有喝几口,腹中饥肠鸣鼓,馋虫完全被饭菜香味吸引起来。

    “学士辛苦,这是下官略备菜肴,这厨师是自京师带来的,酒也是京中的名酒,学士可尝尝,还不搬桌椅来,莫非让学士站着吃么?”

    自有人搬来小几、小登,徐处仁实在饿急了,立刻坐下,周铨示意将酒菜布上,很快,那小几之上便香气扑鼻。

    除了饭菜,还有一小壶酒水,徐处仁也顾不得辞让,伸手取筷,准备开动。

    他倒不怕周铨会动什么手脚,当着这么多人面,周家父子岂敢为难他!

    “咕咕!”见他马上就要大吃大嚼,旁边的关士廉与穆琦二人,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徐处仁只作没有听到,他们这些文官,驱使军士之时,原本就不管军士是不是饿着。

    便是文名千古的苏轼苏东坡,当初熬夜读《阿房宫赋》,却驱使两名老卒彻夜侍候,逼得老卒长叹,连作苦声。徐处仁更不是什么体恤士卒的人,倒是关士廉自己,上前向周铨道:“衙内,关某亦是饥渴难耐,还有随行军卒,皆请借食。”

    周铨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将此事忘了,原本大车上都带有米面酒肉,是来犒军之用,来来,请将军遣人与我一起搬下来。”

    跟他来的有四五十人,一半是阵列少年,一半则是新募的冶丁。他们赶了一辆大车,车上不仅有米面酒肉,连锅与柴草都准备好了。

    “酒还是少喝些,贼人据说马上就要攻狄丘了。”徐处仁自己一边饮酒,一边向关士廉吩咐道。

    关士廉会意地点头:“学士放心。”

    “好教学士与指挥放心,家父得到消息,贼人不知学士往狄丘来了,只道学士会去南京应天府,故此已向那边追去了。”周铨笑道。

    徐处仁心中一松,他逃得惶急,哪里还有闲心去看贼人往何处追,现在听到没有到这边来,不由长舒了口气。

    贼人既然没有往狄丘来,他完全可以从容布置,收了周傥的兵权,然后再收复彭城。若是贼人主力离开彭城攻打应天府去,那就更好,最好是打下应天府,这样可以显得并不是他无能,而是贼军太狡猾。

    一边吃着周铨送来的食物,一边盘算着如何对付周家父子,徐处仁倒没有丝毫羞愧。

    他时不时还瞄周铨两眼,见他正忙着指挥生火做饭,不禁冷笑了一下。

    他自己酒足饭饱,便向才刚刚吃上饭的关士廉与穆琦使了眼色,这二人会意,然后仿佛是去看军士、差役们吃饭的情形,片刻之后,便有二十余名军士差役端着碗,三五成群地向周铨这边聚了过来。

    但周铨很警惕,见此情形,直接退到了自己的随从当中去了。

    穆琦与关士廉只能苦笑,而徐处仁倒是面色不变,他既是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向周铨招了招手:“周郎,过来过来,陪我看看周围河山。”

    周铨身边跟着几名随从,来到徐处仁旁,徐处仁又施了个眼色,然后与周铨一起,慢慢踱上运河边的一处小山岗。

    “此次贼乱,我虽有失察之错,但情形败坏如此,还是因为朝廷军备不整的缘故。堂堂武卫营,原本是十个卒一千人,但实际上在城中只有不足四百人,大多数还被城中权贵呼入家中,为奴为仆以供驱使!”徐处仁背着手,在这山岗之上转目四顾,见处处炊烟袅袅,不禁感慨地道:“以徐州一地,可见我皇宋之大,各地武备,尽皆如此,若真有不忍言之事,我恐如此太平景象,再难得见了。”

    “学士说的是。”周铨回了五个字。

    但在周铨心中却是冷笑。

    徐处仁说的没错,也说到点上了,大宋武备松驰,除了西北的边军还有点战斗力外,其余禁军,甚至连与辽国前线的禁军,全是战斗力五的渣滓。

    可是他徐处仁就没有责任了?

    别的地方不说,这徐州,驱使禁军为仆役的事情,徐处仁就没有做过?来到徐州任职这么多年,他既然知军州事,那么去过武卫营几回,又亲自见到过几次禁军操演?

    军备短缺、军资不足、训练散漫,最最重要的是,军人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些他徐处仁,难道就没有从中推波助澜,甚至有意如此?

    周铨却不知,徐处仁曾经多次上书赵佶,谈起军备松驰之事,深表担忧。不过他也只是深表担忧罢了,该驱使禁军军卒为仆役时,他也不会客气。

    徐处仁不知道周铨心中的吐槽,他叹了口气,又说道:“之所以如此,归根到底,还是有奸人蒙蔽圣明的缘故,内有童贯,外有蔡元长……蔡元长如今复相了。”

    蔡京复相并不是什么新闻,周铨听得他这样说,笑了一下:“学士果然消息灵通。”

    实际上周铨心中在继续吐槽:“论及破坏军备,童贯再加一个高俅,两人绑在一起,也比不上赵佶那荒唐皇帝,然后他们三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朝中的这些文官们。”

    见周铨始终只是用敷衍的口吻应付,徐处仁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原本是想激以忠义,让周铨主动说服其父交出兵权,现在看来,这市井小儿,不读诗书,果然是不知忠义之辈!

    “周郎,你在北国出使之时,曾经历兵事,你看此次贼乱难不难平?”

    “不难。”周铨答道。

    “你且说说,为何不难。”

    “贼有五败,我有五胜!天下百姓民心思安,大宋虽有小过,却仍得民心,贼人为乱则是无道之举,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和在我,此其一也。”

    “徐州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朝廷大军自京师出发,十日便可齐至,贼人据此举事,失其地利,此其二也。”

    “如今与北国榷城之盟已成,大宋外无强敌,天时不利于贼,此其三也。”

    “贼数如今看似虽众,实际上真贼不过数十,伪贼不过一两百,多数乃被裹胁之百姓,贼若得志尚可维持一时,稍有挫折,则必为鸟兽散,此其四也。”

    “我父在狄兵,精谙战事,深知兵法,悍勇无双,颇有智计,贼必败于我父,此其五也!”

    周铨从天时地利人和,到最后毫不谦逊地提到他父亲,让徐处仁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笑声,可不仅仅是为周铨的大话。

    他引着周铨来这山岗,就将周铨同他的大多数侍从都分开了,唯有三两人还跟在周铨身边。

    而就在刚才,徐处仁用眼角余光已经看到,关士廉的武卫营、穆琦的差役,有三十余人已经行了过来,其中十余人是在山下,他们将挡住周铨大多数侍从,另外十余人则正在向山岗上过来。

    只要再等片刻,周铨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周铨也往那边望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色,而是看着徐处仁:“不知学士接下来要做什么?”

    “自然是收复彭城了。”徐处仁道。

    关士廉与穆琦走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周铨夹在中间,周铨的那几个随侍想要接近,却被武卫营与彭城的差役挡开。

    “这是何意?”周铨脸色微微一变。

    “你父子坐观贼起,不肯出兵救援,致使彭城失守,罪莫大焉!收复彭城,岂能靠你父子这等私心之辈,周铨,你们唯有一个机会,就是让你父交出冶丁!”徐处仁凛然道。

    “交出冶丁,学士就不追究我父子?”

    “交出冶丁,你父子当如何处置,自有朝廷定论,本官何须操心?”徐处仁捋须淡淡一笑。

    他眼中,却藏着锋芒。

    交出冶丁之后,周家父子对徐处仁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不,是仅剩一项利用价值:背黑锅!

    徐州之乱,是周家父子引起的,彭城之失,是周傥坐视不救造成的。只要周家父子背起了这黑锅,他徐处仁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此前的那点麻烦,算得了什么?

    “学士当真是好算计!学士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昧了良心么?”

    “你这市井无赖,幸进小儿,知道什么是良心?我就是良心,两榜进士就是良心!”徐处仁傲然道。

    与徐处仁的得意相对,是周铨的悲愤。他看了看夹着自己的关士廉与穆琦,又看了看徐处仁:“学士定然是要置我父子于死地了?”

    “是你们父子,自寻死路!”

一四九、学士,你怎么这样想不开

    “是你们父子,自寻死路!”

    徐处仁说这番话时,是真心实意的,在他看来,周家父子来到利国监,在他这个徐州太守治下,没有来主动投靠,这是第一桩罪;对付向家,未经过他的同意,这是第二桩罪;不主动将造水泥的功劳双手奉上,这是第三桩罪;不及时救援彭城,这是第四桩罪;不主动交出冶丁兵权,此第五桩罪;最后还有第六桩罪:不肯主动出来背黑锅。

    有此六罪,自然是自寻死路了。

    说到这儿,徐处仁也没有兴趣再与周铨说什么,他一挥手:“将他捆起来,还有他的那些手下,放一个人回去报信,其余人,也全部捆起来!”

    “且慢,我还有一事,要禀报学士。”周铨却叫道。

    徐处仁不想听,不过见关士廉与穆琦的神情,似乎都很好奇,当下道:“你说。”

    “家父未能来迎接学士,是因为他已经亲领三百悍勇之卒,沿运河南下,中途截杀贼首二曹操去了。”周铨看了看天色,然后露出一个微笑:“看时间,此时他已经得手了吧。”

    徐处仁愣了愣,然后勃然大怒:“荒唐,三百人去击贼,你父死了半点都不可惜,但是摧残了勇士,实是大罪!”

    “三百人击贼足够了,我方才说过,贼人是乌合之众,若是你这无能蠢货,有三万人都对付不了,但是我父亲,三百人就足够!”周铨冷笑道。

    “将他捆住,嘴巴堵了!”徐处仁倒是有些养气功夫,没有再纠缠,只是下令道。

    但是关士廉与穆琦对望了一眼,却都没有动手。

    “关士廉,穆琦,你们听到没有,动手!”徐处仁叫道。

    “学士,失彭城之罪太大,恐怕周家父子,区区利国监知事,还背不起这口黑锅,不知道学士还要找谁来分担这罪名?”关士廉沉声道。

    “嗯?”此时徐处仁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武卫营的这位指挥,似乎是不太听话啊。

    “关士廉,莫非你是想造反?穆琦……穆琦!”徐处仁又向穆琦喝道。

    “老爷休怪,俺是彭城人,若是周傥真击败了二曹操收复了彭城,俺妻儿老小,恐怕都要落入他手中……”穆琦苦笑道。

    他当然不是为了妻儿老小,象他这般自私之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徐州之乱,必须有足够份量的人背黑锅担罪责,显然周傥是不够这个资格的,如果徐处仁要自保,最大的可能就是将他们这些小官小吏推出去分担罪责,他才不想当此替罪羊!

    “与其让我们这许多人受朝廷责罚,学士,你老人家何不高风亮节,一个人将所有罪名都担了?”关士廉沉声道。

    “你们……来人,来人!”徐处仁心知不妙,大叫起来。

    “学士你不必叫了,我们跟学士一日有余,学士连口水都没有赐予我们,周衙内才见我们片刻,我们酒肉管饱……学士以为士卒之心,还会站在你那边么?”

    “况且跟着周衙内,我们还能分润些功劳,学士既然一人担了罪责,我们就少了些负担,最少也可以算个将功折罪。”穆琦也道。

    跟着徐处仁能有什么好处?不但要担罪责,功劳也半点没有,至少关士廉与穆琦二人都不相信,徐处仁能够带一群未曾训练的冶丁,击败虽然同是乌合之众却更为凶悍的乱贼。

    徐处仁脸色难看,目光在众人面上转来转去:“你们是何时勾搭上的!”

    然后,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转,落在了纪春身上。

    纪春也是随周铨前来迎接者之一,他来之后,一直很活跃,在穆琦身边转来转去,方才吃饭之时,他就不停地为穆琦布菜添酒!

    后来穆琦还带着他,来到了关士廉身边,三人谈笑了一番——定然就是那时,他们搭上了线!

    周铨也很满意地看着纪春,若不是纪春跟在穆琦、关士廉身边,他如何会让此二人近身。

    就算被这二人近身,周铨也相信,凭借自己如今的战斗能力,足以逃出二人控制。

    “徐学士,你身为徐州太守,守土有职,如今彭城陷入贼人之手,百姓流离,军士亡殒,你却逼迫将士护送你逃命,你读的圣贤书都去了哪儿?”周铨慢悠悠地说道。

    “你也敢与我说圣贤书?”徐处仁到了这份上,破口大骂,再也顾不得其余。

    他知道自己已经满盘皆输,好在自己身为朝廷命官,又有学士之名,这伙狗贼不敢乱来。

    他骂得难听,周铨却是笑着,只拿目光在关士廉与穆琦二人身上打转。

    他无所谓,徐处仁如今成了孤家寡人,最重要的是,他父亲截击贼首之战此时应当已经结束,大局已定,故此不在乎徐处仁说些什么。

    可是关士廉与穆琦却不同,他二人此次,可是把徐处仁得罪狠了,若不能彻底搬倒徐处仁,他们少不得有后患。

    两人对望了一眼,穆琦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让徐处仁也闭住嘴,不知他发什么疯。

    “学士,学士,你真是忠义之士,自惭失土之责,欲自尽以报君王社稷!”穆琦哭嚎道。

    关士廉听得这,只觉得颈上毫毛都竖了起来:“这厮果然心狠手辣,这可是一位学士,当过一任宰相的高官!”

    穆琦这种积年胥吏,又是在班头这个位置上,象这种让人“被自杀”的事情,做过没有七八回也有三四回。

    只不过这一次“被自杀”的是徐处仁罢了。

    徐处仁脸色灰败,张嘴正要大叫,穆琦却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此前为了避免周铨的侍卫靠近,他们走得远了些,现在身边,都是穆琦与关士廉的亲信,故此穆琦此举,做得甚是大胆,根本不怕被人看到。

    徐处仁犹自挣扎,穆琦急叫道:“关指挥,事到如今,你还脱得了身么?”

    关士廉脸色苍白,不过却大步走了过去,帮助穆琦将徐处仁按住。

    他们二人都看向周铨,却发觉周铨背转身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徐处仁的嘴被穆琦堵住,只能唔唔乱叫,也不知是咒骂还是求饶。看到这老儿还拼命挣扎,穆琦哼了一声:“学士,体面点,如今这样,你还可以保住身后之名,一家老少因你忠烈之举还有荫庇。若是不如此,有失土之罪,蔡相公还会饶过你?不唯你自己,就是你的满门老小,不死在蛮瘴之地,也要背井离乡流徒千里!”

    “正是,正是,此时了断,还少不了一个忠烈之名,朝廷还会给你个美谥。”

    周铨走得远了些,还听到穆琦与关士廉在“苦劝”。他二人一边劝,一边将徐处仁往岗上树林里拖,周铨向狄江使了个眼色,狄江会意,悄然跟了过去。

    “衙内……”望着这一幕,纪春有些惊骇。

    周铨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多亏了你,初见你时,倒没发觉你有这般本领,你愿不愿意辞去捕快之职,到我这儿来效力?”

    周铨这话让纪春顿时忘了害怕,忙翻身下拜:“愿为衙内效死力!”

    “我在狄丘要些事,一世富贵少不了你的,只要努力去做就行,死不死的,莫挂在嘴边。”周铨哈哈一笑。

    纪春这人头脑灵活,善于奔走,还有些正义感,更重要的是,这厮的运气不错,故此周铨有意把他纳入麾下。

    只不过这厮不是周傥的老兄弟,也不是阵列少年,收入麾下还需要一些考验。

    纪春又向周铨拜了拜:“我早就不想干那个捕快了,还是跟着衙内做事痛快!”

    自然是痛快的,周铨吩咐他联络穆琦与关士廉,许出的赏钱就有一百贯!

    正欲与周铨再说几句话,却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周铨看了之后,“咦”了声,不再理会他,而是快步向山岗之下行去。

    那一骑也看到这边的人,向这里奔来,纪春再仔细看时,认出那人,正是擒史奉仁时跟在周铨身边的那个壮汉。

    来者是武阳,他身上还沾着许多暗红的血迹,眼中略有疲意。

    纪春想要跟上去,却看到周铨的侍卫少年都立在那里没有凑近前,心里明白,武阳与周铨大约有什么秘密话儿要说。

    果然,两人嘀咕了几声,武阳便搬了块石头,放在大树下,靠着大树打起盹来,而周铨则是再度走上山岗。

    “你认识我狄叔吧,狄叔手下正缺可靠又能干的人,你去帮他,我要知道狄丘乃至徐州地界上所有的大小事情。”周铨向纪春道。

    这是纪春的本行,他当即点头:“必不负衙内所望!”

    就在这时,关士廉与穆琦一脸戚容走了回来:“衙内,我们苦苦相劝,可是徐学士就是不听,他自惭激起民乱在先,失土有责在后,已经自缢了……”

    “唉呀,怎么会如此!”周铨一脸惊骇之色:“快带我去看看!”

    跟在关、穆二人身后,他们到得岗上小树林中,只见徐士仁挂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之上,周铨以手掩面,露出不忍的神情:“学士何至于此啊,我方才得到消息,我父亲截击成功,已经阵斩二曹操,如今正进军彭城,只等片刻,便可失复失城,学士你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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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周铨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他要为华夏之族、炎黄之裔,把握住这机会,浪潮卷时光,风华绝大宋!大宋风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风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风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