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命(1)
从朝会上下来的时候,公孙石终于过来找他了。他拍着浅水清的肩说:“年轻人,底牌出的太早,未必是好事,有了准备的南山岳会很难对付的。”
浅水清诚恳回答:“期望南相如你般想法。”
公孙石立刻笑了,他知道浅水清一定还有后手。
公孙石离开,申奇也走了过来:“干得漂亮,将军,我对你更有信心了。”
浅水清回答:“你岂不是一直对我有信心?”
申奇呵呵的笑。
然后是朱丹心过来看看浅水清,然后道:“军务府早得过烈帅的意思,现在看来,其因就在于此。恭喜你,能做烈帅义子,不知将会羡煞多少人呢。”
浅水清认真道:“我欠戚大哥一条命,就只能用自己来偿还。如果可以,我是希望烈帅永远不需要有义子的。”
朱丹心一楞,诚心道:“烈帅法眼无差,看人果然没错,你是个有情有意的好汉子,对外残忍,对友重情,我朱丹心喜欢,有空我找你喝酒去。”
“最是欢迎不过。”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过来恭喜浅水清,有赞他止水建功立业的,也有羡慕他能有烈狂焰为其后盾的,更有过来溜须拍马以防不测之人。
官场历来如此,谁的权大,谁就受重视,当浅水清有了和南山岳平起平坐的权力时,他的声望自然就水涨船高。何况现在整个相府都被他的兵重重围困,就形势上来看,南山岳反而落了下风——他现在连上朝议政都不行,只能在家守死人灵位。
云岚是最后一个过来的,看着浅水清道:“你和云霓早就商量好了吧?为什么不让她早些告诉我这件事?”
“若是你能在我拿出这封信前先做出决定,我和云霓都会更加高兴的。”
云岚叹息:“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本可以更美好一些。”
“却乏了真实。”
“真实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重要到我必须看清楚自己仅仅是云霓的丈夫,又或同时还是云家的女婿。”
“若我父反对,此事依然不能成,你当说话客气一些。”
“云帅一生纵横沙场,想来也不会喜欢一个懦夫做他的女婿的。”
“却不该是你这种表现。”
“却也要云家有相应的诚意才可。”
“我以为云家的诚意已经在刚才的朝堂上表现了出来。”
“却是不够。”
“那你要怎样?”云岚的话中已经带了些怒气。
浅水清笑了:“总该有所合作才是。”……
南山岳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来,戚天佑的死,完全是因为你借了衡长顺这把刀了?”
无伤低着头回答。
他怎么也没想到,戚天佑竟然会是烈狂焰的儿子,此刻心中的后悔当真是无以复加了。
“然后你还命令不许将他下葬在英魂陵园?”南山岳的声音已有几分阴森。
南无伤尴尬道:“是我没想到。”
“却白白激怒了烈帅。”
“都是孩儿的错。”
南山岳长叹一声:“难怪浅水清在军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军务府的人更有大半站在他的立场说话,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这一仗,我们败得不冤枉啊。”
“父亲!”南无伤大叫。
南山岳挥手止住儿子:“没什么,云霓的心不在你的身上,解除婚约也省了大家的心思,以后就不用再必这个女人为借口了。云霓既走,则我们与浅水清的恩怨,也可公事化一些。有些事,反到更可放手去做。烈帅虽权势熏天,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朝堂之上,总有太多明争暗斗,终究不可能靠士卒来决胜。既如此,就让老夫好好和他浅水清玩一把吧。”
说到这,南山岳问:“吩咐你们做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南无伤恭敬回答:“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苍天城都会知道。”
南山岳立刻道:“暂时先不要急,尽量控制坊间议论,目前还不是动的时候。”
“为什么?”南无伤不解。
南山岳沉声道:“你没看见浅水清的人现在还围着相府呢吗?浅水清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我皆知。真要逼狗跳墙,让他与我们来个同归于尽,岂不更糟?还是等十日之后再行动吧。”
那个时候,南无伤深深叹息了一把。
他终于明白为何以南家的权势势力和他父亲老深算的智慧,对上浅水清竟会步步落于下风。
究其根本,就在于浅水清面对对手,是不遗余力,全力猛攻,而南家,却是在力争安全,务必不让自己在这场官场争锋中失去太多东西。
对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惟有孤家寡人一个,自己这边却缚手缚脚,难以尽展所长。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赢浅水清,怕就要累上许多了。
只是这些话,他终究不敢对父亲说,只能期望在这十天里,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岔子便已然出现,而浅水清的反应,更是凌厉直接得令所有人心寒……
从朝会上下来后,浅水清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第,而是独自漫步在苍天城的大道上。
去了官服,褪下甲胄,此刻的他,便如这街头的一个普通书生般,虽看上依然风神俊朗,却不复原先的那股沙场血气。
一年了,没有人知道今天对浅水清来说,除了是官场争锋取得的第一场重要胜利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
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浅水清在新兵营遇上了戚天佑。
那一天,他杀死了三个新兵营中的逃兵,从而被戚天佑看中,选进了自己的那个哨,从此以后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一直以来,戚天佑虽然死了,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浅水清。
他永远忘不了戚天佑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忘不了他为了兄弟而在沙场上的拼搏,忘不了虎豹营曾经有个欠命团,欠的都是他戚天佑的命,更忘不了戚天佑对自己说过的那个预言。
在那之后,他在短短一个半月内立下了两个誓言,如今一个已经完成,他即将迎娶云霓。
还有一个,他却永远无法完成。
只要战争还存在,他就无可避免地会牺牲一些兄弟。
他唯一能够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他最关心的人,如沐血,方虎,雷火等人,他们都还活着,但他实在不敢肯定,在未来新的战争里,他们中是不是有人会离自己而去。
前途的命运,是如此的遥不可知,终令人心中忐忑。
走在路上,浅水清仰天长叹了一声。
苍天城是宏大的,也是热闹的。一路走来,店铺林立,贩卖声吆喝不绝。这里的商业相当达,由于地处偏北,极靠近圣洁走廊,每日里都会有大量的异域货物来到此地,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蓝眼金的异域商人,有相当多数来自圣威尔公国。
苍天城不仅是天风人的政治中心,同时也是交通与经济中心,在这一点上,作为国都的苍天城比任何一个国家做得都要出色。
严谨务实的国风,奠定了这个国家强大的基础,包括皇帝对浅水清的态度,皆是在此基础上展开的。
苍天城的主干道是八马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四车道,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以说是相当宽阔的,浅水清行走路上,不时地就可以听到身后有官轿行过,行人避让之声,天子脚下,的确是官员多如牛毛。
身边不时地会有世家子弟,纨绔公子飞鹰走马扬鞭而去,一路耀武扬威,威风八面,路人避之不及,往往就遭遇一番迎头痛打。尽管天风吏治尚算清明,但只要特权阶层一日存在,这种仗势凌人的气象便永不可避免。
浅水清正在感叹间,身边忽然有人对他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浅水清回头一看,却是个算命先生,坐在一副卦摊前,上书两行大字:
批生死,判阴阳,前知五百年。
占祸福,卜吉凶,后知五百年。
浅水清笑了。
不出所料,那算命先生一看浅水清停下了步子,立刻摇头晃脑道:“这位公子,我看你……”
“你是不是看我印堂暗,只怕近日里会有大凶之兆啊?”
算命先生一呆,显然是被浅水清给说中了,只是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笑道:“非也,非也,这位公子,我是看你眉宇之间隐有血煞之兆,主大凶,却未必应在己身,或许应在你身边之人亦未定,或可过来让老夫给你推算一番。”
浅水清笑道:“身边之人的概念太过广泛,对头,仇敌,朋友,亲人,邻居,上司,下属,皆可算身边之人,大凶一说亦难有准,牢狱之灾是为凶,血光之灾是为凶,以此推论,哪怕是手上掉块皮,见了点血,亦是血光之灾,先生你看得极准,诸如此类,上述之事,怕是我身边总会有所生,却是不敢劳先生法眼为我推算的了。”
算命先生的身体抖了几抖,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反应伶俐之人,一时有些愕然,强自道:“总需公子你给出生辰八字,让老夫为你批上一回,才可得出准确结论。”
浅水清淡淡道:“可惜,我不信命。”
算命先生一听就急了:“天道轮回皆有其命理所在,怎可不信,年轻人可不要太过自傲,说话更须小心,否则易遭天谴。你不妨四处打听一下,老夫铁齿铜牙纪中,何时有批错过的时候。不信可上来一试,若有批错,老夫分文不取!”他竟是念念不忘要做生意。
浅水清笑了起来:“还是不要试的好,你若批错了,我不但不会给你钱,还会立刻揍你一顿。”
那纪中吓了一跳,却还口硬:“那我要是批对了呢?”
浅水清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你要是批对了,我立刻一刀宰了你。”
那一刻,浅水清眼中的凶光怒放,吓得算命先生连退几步,再不敢提批命一事。
身后是一把娇柔好听的声音响起:“如此骄横跋扈,蛮不讲理之人,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得见。”
浅水清愕然转头。
第二十一章 天命(2)
说话的人,是一个翩翩公子,身后还跟着几名跟班与仆人,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生得丰神如玉美少年,到是颇可令女子心折,只可惜,却是显而易见的是女扮男装。
倘若云霓在这里,她一定可以认出,这个人就是清敏公主苍敏。
可惜,她现在正在家里等着哥哥送回来的好消息,做那新嫁娘的美梦呢。
作为一国公主,苍敏实在是难得有机会能溜出宫门一趟,不过象今番这样的改装出游对她来说却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想到刚出风雪宫,就听见有人这么凶神恶煞地说话,她大小姐听不惯,立刻开口教训。
这刻不满道:“人家若是批命错了,到也罢了,竟然还说什么批对了就要一刀宰掉,真正是岂有此理。我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这样蛮横呢!”
她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除她老爹无人可管她,因此想什么就说什么,要不是顾忌自己现在不是在宫里,没准就喊了一嗓子:“来人,给我重重地打这小子一顿。”现在打是不能喊打,教训却是要教训几句的。
浅水清微笑道:“怪力乱神之语,若是错了,我到可以放手,若是对了,我却是无论如何要收拾的,你既不懂,我也不怪你。”
说着,他扭头就走。
苍敏一呆,叫道:“喂,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浅水清笑道:“小姑娘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说了你也未必懂。”说着扬长而去。
他一口道出苍敏的女孩家身份,搞得苍敏目瞪口呆,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问身边的宫女太监:“他怎么看出来我是女人的?”
一干宫女太监吓得只是摇头不知。
苍敏气得连连跺脚:“以往溜出宫玩,从没人看出我身份,我不信这个蛮横家伙有这么厉害,肯定是我哪里没注意,才让他现的。”
她身后的一干人等齐齐汗颜。
天下哪有真那么白痴看不出她女扮男装之人,只是这位清敏公主每次出宫,身后是必定要跟了一班人等,以确保其安全的。普通人一看那架势,就先被吓得去了三分胆气,又有几个人敢直说你易容之术当真很烂,瞎子都能知道你是女人了?
也惟有浅水清敢直面戳穿她的面具,并丝毫不理会了。
这刻苍敏在那里浑身乱看,到底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浅水清却在烟雨楼上自饮自乐。
他难得好心情,给自己放个假,出来透透风散散心,自然不想为刚才的小事烦恼,但他不想要烦恼,烦恼却找上了他。
一杯浊酒刚下肚,楼梯口传来噔噔的声响。
苍敏再次出现在浅水清的面前。
那一刻,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小姑娘是存心要找他的碴了。
果然,苍敏马鞭一指浅水清:“你说,为什么那算命的人如果给你批对了,你就反要一刀宰了他?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本公……本姑娘就放你一马。”她本还想自称本公子,但是想想都让对方看了出来,也就不再客气,干脆就以本姑娘自称,以她现在的打扮,到是颇有些不伦不类。
与此同时,苍敏身后的一大群侍卫已经将整个烟雨楼二楼都占了下来。这班宫中侍卫,平日里在宫中谨小慎微,一旦出了宫,就个个牛气冲天。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客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浅水清一个,显然是要让清敏公主好好审讯一番,以泄心头怒火了。
浅水清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扫了苍敏几眼,才悠然道:“你不懂向人提问,应该是礼貌且客气的吗?”
看得出来,这是个锦衣玉食,出身于豪门大阀,世家贵族的姑娘,一言一行间,虽带了些孩子的顽皮,却不改往日颐指气使的风范,但显然,那不是她有意而为之。
浅水清叹息道:“开店做生意的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点生意,却都被你赶跑了。你刚才为一个算命先生抱不平,应该是个心有善念的好姑娘,怎么这刻却又不顾别人的苦衷了呢?”
苍敏一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人把烟雨楼的生意已经搅了个精光,
苍敏脸一红,回身指着那班侍卫大喊:“你们所有人都出去,把酒楼的客人都给请回来!”
一大群侍卫呼啦啦全跑了出去,没一回功夫,被赶走的客人硬是又被架了回来,也不管他们有的人其实是吃好了正要走,有的人则是刚刚路过酒楼,反正统统是一起拉回来,并命令他们立刻点菜。
大概是看出自己的侍卫效率良好,办事质地却实在不怎么样,典型的有杀错没放过,苍大小姐干脆一拍小胸脯喊道:“今天本公子请客,大家敞开了吃吧。”
一阵欢呼声响起,浅水清却惟有摇头苦笑。
苍敏大马金刀的往浅水清面前一坐说:“我叫龙清,你叫什么名字?”
浅水清笑道:“路人甲。”
苍敏的大眼瞪了起来:“喂,你什么意思?”
“你用假名示我,我用假名还你,天经地义,公道之举。”
苍敏的脸立刻红了,有些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假名的?”
浅水清惟有再次苦笑。
苍天城下,能有如此气派,这般架势的,可以姓云,姓南,甚或姓苍,惟独是不可能姓龙的。毕竟苍天城内豪门大阀中,没有一家姓龙的可以如此作为,且龙清也是男人名字,分明是这位姑娘行走民间时用的。她忘了自己被浅水清看穿是个女孩,却依然用了旧名,又怎能不露馅?
这刻浅水清道:“名字不过是彼此称呼之用,方便即可。既然彼此都不适合说,又何必强求?既然坐在一起,那就是有缘,喝杯酒,交个朋友,来日有缘再聚,重新认识也是不错的,你说呢?”
苍敏想了想,俏皮地一点头:“算你说得有理,我看你这个人不象刚才表现得那样蛮横,也许你真有道理也说不定,来,路人甲,我敬你一杯。”
两个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苍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女孩子终是不胜酒量。好在一直管她的李嬷嬷今天没来,否则定是要大呼小叫一番的了。
这刻红霞上脸,苍敏到更象是个俊俏小后生了。
她歪着头看浅水清,然后说:“喂,路人甲,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那算命先生若是给你批命批对了,你反威胁要一刀杀了他的话了吧?”
浅水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人生在世,其乐趣皆在于对未来的无知。我们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却惟因此,方可拼命努力。人生因未知而精彩。可要是有人能预言未来,人活在世,还有什么目标可言?还有什么追求可言?没有追求的人生,其实是最可怕的了。”
说到这,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想想沙场上的那些铁血男儿吧,想想他们为什么而拼死奋战。因为他们渴求胜利与荣耀。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荣耀来临的那一刻,也正因为这份未知而奋勇杀敌。若是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会战死沙场,那么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也失去了为此挣扎求存的**与努力。”
他看着苍敏,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个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死去的。有人预言他会在那一天死掉,结果,他就真得死了。因为在那一天,他已经失去了为生存而奋战的勇气与动力……人是不可以没有希望,没有目标的。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对我命运的预言。若有那批错的,我会一笑置之,若有那批对的,我必千方百计也要杀了他!”
说完这最后一句,浅水清叹息:“跟你说,也未必会懂,算了还是不说了。”
在他的心底,戚天佑的死,是永远的痛。
尽管戚天佑是为了救他而死,是因为南无伤借刀杀人之计而死,但他更知道,倘若那天戚天佑在制住衡长顺的时候,奋力一击,将衡长顺击毙哪怕是击成重伤,他都不会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着衡长顺用内力冲击自己,最终将他活活冲死。
为什么?因为他早无了生存的斗志。
若说杀死戚天佑的真正罪魁祸,其实不是别人,正是那当初预言过戚天佑必死之人。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对面的苍敏,却悠悠叹息了一声。她说:“不,我懂。”
浅水清愕然……
长处深宫的日子,是寂寞的,是无聊的,那些冷清的岁月,常常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到疯。
黄金打造的囚笼固然艳丽,终归还是囚笼。
苍敏出身帝王之家,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娇女,苍野望有三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其爱若珍宝,但是他终究不可能改变女儿的命运。
从小到大,苍敏就没什么想要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惟其如此,才越心中有种不满足之感。
每于夜深人静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偶尔还会突悲声,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吓得一干下人跪地哆嗦。
惟其如此,却更让心中悲凉。
她不顾父皇责骂,千方百计也要溜出宫去,为的是要寻找开心,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却只能给她暂时的欢愉,终无法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却到这刻,听到浅水清这么一说,恍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自己的一生,根本是毫无追求可言的。
当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前途和命运苦苦努力时,她的命运却早已经是注定好的,无法改变的。
就连世上最笨的人也可以知道,公主的一生,将是如此度过:长大,嫁人,生孩子,金枝玉叶,无人可比,却永无可追求之目标。
没有生存的希望与方向,对前途命运了然于胸,苍敏就象是被人预言了自己的一生都将在平淡而富裕的生活中度过一般,充满了无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浅水清对那个算命先生如此恶言厉色了。
一滴眼泪掉在了酒杯里,浅水清怔怔地看着苍敏,被自己几句有感而的话说得掉眼泪的,这还是第一个。
“看来是触动你的伤心事了,真抱歉。”浅水清诚恳道。
苍敏苦笑:“你这话,以后不要乱说,若是让我父……让别人知道,对你不好。”
“为什么?”
苍敏正色道:“天风国师赵狂言,乃是我帝国第一预言大师,他的占星之术无人能及,对我天风气运,国运,更是每每有言必中。我父……我国皇帝陛下对国师欣赏有加,甚为器重,凡是他所说的话,必定珍而重之,绝不轻视。前段时间,他刚从圣威尔公国回来,若要听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怕会勃然大怒也说不定。”
浅水清点了点头:“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是自然。当今朝中,大凡有些身家地位的又有几个不向国师求批的呢?国师虽不掌朝政大权,身份地位却崇高无比,人人仰慕。当年南相想请国师收他两个儿子做徒弟,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苍天城中的那座观天楼,就是当年南相为国师而盖的。如季帅烈帅这般统领千军万马的人物,见了他人家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国师,要求其批命更是不知要费尽多少唇舌。国师的大占星术,当真犀利无比,精准无双,惟一年只可为三人批命,到如今,十年批命也不过三十人左右,到现在还有大批的朝中重臣元老排着队等在后面,期待国师为其批上一次,卜上一卦呢。象你这样,别人若给你批命批对了便要杀他的,那真是万中无一了。若让国师听见,哼哼,都不用他老人家出手,一批人愿意为他而收拾你呢。”
浅水清微微一楞:“你刚才说烈帅也曾请国师为其批命?”
“是啊。”苍敏说到性子上,滔滔不绝起来:“命者,天道轮回也,可卜其寿命,仕途,家业传承等诸多内容,惟其各不相干,故一次只可批一样,且天机不可泄露,轻易不得传于他人耳中。听说烈帅当年还未曾任暴风主帅时,因其战功彪炳而得到皇帝赏赐,为此,皇帝特意请国师为其批命,国师得言,说烈帅将在此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故皇帝才放心将暴风主帅之位予他。”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浅水清心中震惊。
那就是说,烈狂焰最终将死在自己的任期之内?
可是烈狂焰已经明言待平定西南之后便将请辞,那是不是意味着烈狂焰最终将死在攻打惊虹人的战役之中,而且为时已然不远?
浅水清只觉得心中一阵凉意从脊梁处升起。
那个时候,他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你对国师的事知道的这么多,我有件事想问你,不知你可知道。”
“你说,你说。”苍敏得意道。
“最近几年,烈帅可曾带人请国师批命过?”
苍敏哈哈一笑:“这件事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那是差不多三四年前的事了,烈帅的确有带人请国师批命,那个人我还见过。那一次他过来我宫……我家中,我当时正好无聊,眼看着烈帅带那么一个人过来,长得凶凶霸霸的样子,就让他来陪我玩,结果他不愿意,我就用手里的玉牌砸了他。”
说到这,苍敏的表情有些黯然:“结果,玉牌砸成了两半,他的额头也被砸出了血。为此,我父……我父亲还特地把我骂了一顿。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听说烈帅把他带去见了国师,请国师为他批命,但是结果如何,却是谁也不知道,连烈帅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始终都不肯说。”
“那个人他姓戚,对吗?”
苍敏的眼睁大了:“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声音越幽冷起来:“你砸他的那块玉牌,上面有个敏字,且事后也再找不到了,对吗?”
苍敏越惊讶了起来:“是啊是啊,那还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牌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结果被我摔碎了,后来只找到了半块,还有半块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手探入怀中,再伸出时,已是半块玉牌赫然在手,上面那个“敏”字,清楚无比。
“这块玉牌,我已经代他保管了一年,如今正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第二十二章 天命(3)
景隆宫里的那位小公主,历来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从没有人敢悖逆她的意思行事。
那一天,她在宫中耍得无聊,正见到那个长得仿佛一只雄狮般的烈狂焰烈大元帅,去宫里见她父皇。
她很清楚地记得,在烈狂焰的身后,站着一个如标枪般立得笔直的男人。
那个时候,自己正在玩女王游戏,她就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女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就是臣子。
下人们是无论如何不敢自称为臣的,这让她好生无奈。在见到那个男人之后,她看到那男人身上有一股傲气,就指着他说:“你,过来,做我的大将军。”
那个人笑着摇了摇头。
她当时就怒了。
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展的?
依稀有些记不得了。
好象自己脾气骂了几句,烈狂焰小心地陪着说话,说什么要请国师为其批命,不能误了时辰。她就是不依,后来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好象很古怪,她一生气,就把颈子上的玉牌解了下来,正砸中他的额头。
她记得那那人的额头被她砸得鲜血淋漓,却始终站得笔直,不闪不避,还淡淡地说:“公主若是不解气,不妨再继续砸,惟臣有事,不能陪公主玩耍。”
她当时就哭了。
明明是她在欺负人,最终哭得却是她自己,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
偶尔回响起童年的旧时,苍敏的耳朵有些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遍寻不得的那半块玉牌,却原来早被那个男人收了起来,自始至终,竟都未有丢弃,而是一直长伴左右。
她依稀还记得,后来那个男人又来了几次宫中,说是向她请罪的,却是陪她玩耍,那段日子里,她听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听得入了迷,便原谅了他。而从那之后,她就一直都喜欢听战场上的那些故事,却是在那之后不久,便再无人可向她讲述。
她记得他叫戚天佑。
“没想到这半块玉牌,原来是被他收了起来。”苍敏缓缓接过那玉牌,声音有些酸涩。
再不是童年懵懂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是可以分析与猜测的。
“他现在怎么样?”
“死了,一年前战死沙场,国师为他卜了一卦,说他二十五岁生辰就是他的死祭,他便果真在那一天死去。”说这句话时,浅水清的声音充斥了冰冷阴寒之气。
苍敏一时有些愕然,那个几年前被她砸得头破血流,给她讲故事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浅水清倒:“你可知戚天佑其实是烈帅的亲生儿子?”
苍敏愕然摇头:“那个时候,烈帅只说他是暴风军中将领,从未多提其他。”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了。”浅水清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道。
“那么你和戚天佑是什么关系?”
“军中兄弟,虽非血亲,胜似亲生。”
原来,对方也是个帝**人啊。苍敏点了点头:“我看你不是苍天城中人,昨日铁风旗掌旗浅水清带着麾下兵马入城,你不会就是铁风旗的士兵吧?”
浅水清笑了起来:“其实有些事不必知道太多。就象我知道你是豪门大户的人家出身,身世必然不同凡响,而我,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军旅之士,我们彼此对对方都了解一点,又不清楚太多,这样岂不是更好。真要全部弄得清楚,搞得太明白,反而让彼此有了距离,想坐在一起喝酒说话都难,你说是不是?还是难得糊涂一回吧。”
苍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
两个人同时闭了嘴,不再谈刚才的那些话,包括戚天佑为什么会藏着清敏公主的玉牌不放,彼此又到底是什么人。有些事,的确不必知道太多,有些事,只能埋藏心底。
那个时候,浅水清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喝没了就倒,再不停歇,惟如此方可止住心中的那股狂涛巨浪。
再没有谁知道,苍敏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是如何之大……
烟雨楼上逐渐清净了下来,没有了一开始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众侍卫们只留下少数一二人,其他人都离开酒楼,省得公主不耐烦,嫌他们碍事。
苍敏与浅水清两个人坐在烟雨楼的一角,观淮河景色,听肪船小曲,彼此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却也难得逍遥。他们一个是沙场上拼杀惯了的,一个是后宫里呆腻的,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却都向往那片清净的天空,如今在这民间酒楼里,两个人相遇,同时戴上各自的面具,便再无心中的顾忌,反而可以畅所欲言,说出心中想说的话。姑且不说那名字与身份的真假,其中的感情却更见真挚。
“喂,路人甲,跟我说说你和戚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好吗?”
浅水清摇摇头:“往事不再提,逝者不可追,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说,也无意义,到不如着眼未来,反更见实际。”
“你要着眼未来,却偏不愿有人为你指明方向?”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有人要借那天命之道阻我拦我,我必杀之。”
苍敏轻吐可爱的小舌头:“好凶霸的一个人,你们当兵的都这么凶吗?”
“温良恭谦是你们女孩子的美德,不是军人的。”
苍敏俏皮地眨眼:“所以说,我不是好姑娘,你却是个好军人喽?”
浅水清苦笑:“在我眼里,你很可爱,还很有正义感,难得的是虽出身豪门,却不摆大小姐的架子,能和我这小小兵卒一起喝酒,我很荣幸。”
苍敏嘻嘻一笑:“你这人也很有意思,长得斯文,做事却霸道,难得说话却有条理。”她想了想道:“这样吧,把你的生辰给我,本姑娘也来给你算上一卦,看看算得可准。若是算对了,你可不许宰了我哦。”
“日正当空,又没有星星,你怎么算?”
苍敏立刻故作惊讶道:“咦?你不知道苍天城中有二绝吗?赵国师有占星之术,本姑娘有观日**。他老人家算人未来,本姑娘批人过去,各有所长啊。”
浅水清听得愕然,只是他的生辰却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总不能说是公元某某年某月某日,只好随便杜撰了一个给苍敏。
苍敏也是一时好玩而已,便有模有样的捻着手指算道:“唔,先你呢,是一名军人。”
浅水清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苍敏继续有模有样道:“你入伍的时间不长,但是作战很勇敢,家有双亲,还有一个和你青梅竹马的姑娘在等着你,和你订立了三生盟约。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和心爱的姑娘一起开个小铺子,然后一起做买卖,过日子,孝敬父母,养育妻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苍敏一边为浅水清编织着他的梦想,一边摇头晃脑地说,末了还对浅水清眨眨眼睛:“怎么样?本姑娘为你推算的可算准确。”
浅水清叹息:“怕是要挨扳子了。”
苍敏嘻嘻笑了起来:“今个日头不好,要日正当空时才测得准,如今过了时辰,就不那么准了。平时我给家里的下人算命,从来都是一算一个准的。”
“那是自然,便没有的,也要说有,否则你大小姐生起气来,他们便没好日子过了。”
苍敏一托下巴,苦恼道:“就是如此喽,哼,一个个都当我是傻子,连这都看不出来不成?也就是你,敢对我说我的测算错误得离谱,该吃板子。你说得没错,彼此不知道对方身份,的确要少许多顾忌。”
浅水清哈哈大笑:“赵国师算人未来,从未失手,龙大小姐卜人过去,从无正确,当真可说是苍天二绝啊。来,我敬你一杯。”
苍敏也哈哈大笑起来,对浅水清的话丝毫不以为忤。
待笑过后,浅水清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点阴沉,他轻声问:“赵狂言的占星术,从未出过错吗?”
苍敏摇了摇头:“就我所知,从未有错。”
浅水清立刻道:“既然这样,那你可知赵国师可曾为当今丞相批过什么命?”
苍敏一呆,摇头道:“国师的批命,历来是天机不传二耳,除国师与本人知道外,一般人都不会知道。我知道南相的确有求过国师为其批命,但是内容如何却是不知,南相也从未告知过别人。到是国师为我天风气运批过几次命,其中有一条就是:紫气东来,十年鼎盛。如今应在止水覆灭上,却是准之又准了。”
说到这,苍敏有些兴奋起来,声音也跟着提高:“那个铁风旗的浅水清当真很了不起呢,带着一万多人就平定了整个止水,一路所到,战无不胜,国师说紫气东来,帝国将有十年鼎盛期,那定是半点不假的了,显然就是应在这个浅水清身上了。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他,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
浅水清听得愕然,这才意识到,原来苍野望之所以会对他寄如此期望,只怕也正是因了赵狂言这句批命了。
苍野望很明显是极度相信赵狂言的,他认定浅水清就是那个能为帝国带来十年鼎盛之人。
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邻座上竟然有一把不屑的声音传来:“只怕那浅水清既是兴邦之人,也是祸国之,这位姑娘,却是不要高兴得太早的好。”
第二十三章 天命(4)
说话的,是个年轻后生,一脸的清高自傲模样。
他这刻话一出口,苍敏立刻怒了。浅水清可以说是她的偶像,云霓有事没事就进宫给她讲浅水清的故事,早在她心中培植起了这个人很厉害的概念。如今刚夸他一句,就有人冒出来说是浅水清是祸国之,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刻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喂,那边那个家伙,你干什么的?凭什么胡说八道啊!”
那后生彬彬有礼对苍敏遥拱了一下手,这才笑道:“小生郑皓,是来京城赶考的,如今大考已过,正待回乡。刚才听这位公子夸那铁风旗的浅水清,心中一时有感,故此做那不忿之语。”
苍敏问:“你有什么好不忿的?”
郑皓啪地打开一把扇子,先是给自己摇了几下,做足了门面功夫这才道:“浅水清虽然战功彪炳,然其所依仗者,乃我天风士卒骁勇,将士用命,其人本身却是无甚才华,反到桀骜不逊,将来必为帝国大患。因此本人才作此说。”
苍敏一呆:“浅水清没有才华?你在开玩笑吗?”
那郑皓哈哈一笑说:“公子且听我一一道来,便知分晓。”
那个时候,一旁坐着的浅水清突然插了一句嘴:“你叫郑皓?”
“是,如何?”
浅水清冷笑:“你说你是过来赶考的,请问你考中了么?”
郑皓的脸一红,收起扇子:“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也就是说没考中?”
郑皓的话没说完,就被浅水清生生地塞回肚子里去,有些恼羞成怒:“上官们有眼无珠,本人空有才华却无以报国。本欲就此离去,正听到你们谈论那浅水清,所以就想提点你们几句,没想到你这人不识好歹,打断别人的话头,反过来问我这些,这与浅水清一事有何干系?”
浅水清斩钉截铁道:“先打断别人话头的是你。”
郑皓再次语塞。
浅水清嘿嘿一笑:“龙清,其实我也会一点批命之术,不如我来给这位郑皓郑公子先算上一命,你听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再听他解释为何浅水清是那祸国之,怎么样?”
苍敏拍手:“好啊,到想听听你怎么算他的命。”
浅水清看了那郑皓一眼,这才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每一度的苍天城大考,都是天下学子们一举成名的好机会。但是这个机会,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住的。古往今来,才华横溢之士众多,却个个自傲,眼中无人,总以为自己是最好的。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便是如此了。然一旦放榜,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要傻眼的。他们寒窗苦读十载,为的就是一朝能博个功名,结果却失意而归。有些人无颜回去见乡亲父老,更有些人盘缠用尽,想回都回不去,日子过得着实可怜。”
“苍天城是天子脚下,豪门贵族众多,每日往来总可见冠盖云集,若是有心钻营,其实也未必就没有机会。所以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即使大考放了榜,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去,反而是在京城之中恋恋不舍,渴望寻找一个机会,能碰上和能和某位达官贵人接交的机会,然后一展学识口才,期待能获人欣赏,甚而提拔,至不济也可做个门下食客,至少先解决了温饱之忧。”
说到这,浅水清笑看了一眼那郑皓,对苍敏说:“你刚才的表现可是很扎眼啊,那位郑公子偷听我们的谈话怕是已经好久了。”他指得,却是苍敏刚才的那一班侍卫将烟雨楼上的客人赶走又请回之事。浅水清观察力过人,早就看出这个郑皓其实就是被苍敏的侍卫误请回来的人之一。他被拉进烟雨楼时本胆颤心惊,一听苍敏说她请客,立刻连连叫菜,直到这刻吃饱喝足了才出来说话。
苍敏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的是……”
“没错。自古文武不两立,文人书生们动辄君子好生以德,当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浅水清纵兵止水,杀戮无算,与这些文人的酸腐气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看不惯浅水清,自然可以找出一大筐的理由来攻击他。若只是为了不喜欢而攻击,我到不会说什么,偏偏这些人心中却别有目的,明是指责,暗是抬举自己,渴望能有那识才之人欣赏自己,从此以后方可不劳而获,只凭满口胡言而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因此那浅水清是善是恶根本不重要,是否有才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找到一个能给他说话表意见的由头,借此时机,务必要哗众而取宠,一语以惊人,只要让他开了口,出了声,则必定会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抛出自己的一番见解,动辄以古人训,显示其才华能力,读书之多。那听的人听得新鲜,自然就想听下去,他的机会也便来了。至于所论之人,其实无非是他脚下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那个书生郑皓已经是憋得满脸通红,烟雨楼上一众食客都暗自笑不语。浅水清正要再说下去,郑皓已经急得大叫起来:“古人有言:天子兴王者之师,以仁义礼乐教化者,则无往而不胜,浅水清一路祭血香,杀人无算,结怨于天下,这样的人又怎能兴国兴邦。你这人不懂时世,妄自评论他人行为动机,真正是可耻之极!”
浅水清立刻还击道:“兵法亦有云:夫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杀戮止水可以让敌人不战而降,从而减少我天风士卒的伤亡,那么这种做法就是正确的。请问你懂兵法吗?”
郑皓大急,叫道:“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为古人名言,天下兵事,历来是以有道伐无道,我天风起仁义之兵,伐其无道,当彰显帝王之德,岂能如浅水清般胡作非为,害我帝国于不义之中。”
苍敏立刻大叫:“咦?他果然一口一个古人云,你说得没错也!”
轰!
满堂大笑。
浅水清笑道:“所谓酸儒就是他这样的了,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见,只有古人之语,你若要听他说话,那必是满腹文章,字字珠玑,只可惜于国于家皆无大用,就是做别人的门下食客,只怕也难有作为。希望他还能写一手好字,或许可以卖字为生,为人写个状纸什么的,也比现在这样出乖露丑强得多。”
苍敏合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浅水清又道:“古人同样有云:是故趋诸侯者以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别的国家屈服,就要用他们最害怕的事情来威胁他们。由此可见,威胁还是很有用的。所以,我是没兴趣听这位秀才高论的了。”
郑皓急得站了起来,跳着脚大喊:“你胡说,古人何时说过这话?出自何书?”
浅水清随口道:“孙子兵法。”
于是楼上的一群人一起苦苦思索,想不通何时帝国内有了孙子兵法这本书。
浅水清微微一笑,他自来到这里之前,除运动外也酷爱读书。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的故事那是他耳熟能详的。如今随口道来,一字一句皆正中对手的要害,郑皓自以为可以凭借如簧之舌说动苍敏,没准有机会做哪家豪门大阀的门下食客,没想到反给了浅水清一个表现的机会。
那个时候,浅水清看郑皓受窘的样子,笑而不语,隐隐间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用穿越者的身份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惟有那纵贯古今的思想,自始至终都在影响着他,如今他突然觉得,其实他来到这个世上,还是大有可利用的地方的。
至少,在这观澜大6上,一本以孙子兵法为基础的浅氏兵法若能出炉,必定会引起世界轰动。
当年秦仪用一本国论和四极游记奠定了他大师的基础,直到现在还有无数人崇拜他,再没有谁比浅水清更了解文化战的作用。
假以时日,他终究是要进攻惊虹的,若能在那之前,利用一本兵书先奠定起自己的声誉,无论在朝在野,都便先有了一重更加可靠的保障。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便如跗骨之蛆,再也萦绕不去,连那郑皓指手划脚说了半天,他也没心思听了。
或许是被浅水清逼急了,郑皓叫道:“浅水清狼子野心,为求功名不择手段,自从军以来先后两次害死上官,天下无人不知。将来他若掌帝国兵权,必成帝国心腹大患,虽是开疆之臣,却也是祸国之民!”
他是真急了,才会这样说话,苍敏杏眼圆睁,大怒道:“姓郑的,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人扒了你的皮。”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郑皓把话说到这一地步,其实已经退无可退,他冷笑道:“有些事可不是郑某一人胡说,如今坊间流言,姑娘怕是没听说过吧?”他断了做人食客的念头,也就豪不客气地喊对方姑娘而非公子了。
苍敏一楞:“什么流言?”
郑皓立刻说:“前几日国师赵狂言出使圣威尔公国,在异域为我帝国气运祈福,得一预示,说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众所周知,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因此国师之言,必定有其道理,但是这句话到底是何寓意,却是无人知晓。如今坊间流言说:所谓龙者,寓意指的就是龙风殿,也就是我天风帝国。因此,既然龙困浅滩,则帝国于不久远时,必有患难生,因而方会龙困浅滩。”
众人听得皆是一惊。
苍敏大奇:“国师的批命,历来是不可外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听她的口气,竟是也知道这句话,浅水清的心中微微一动。
郑皓立刻道:“都说了是坊间相传了,令人疑虑的是,观天楼内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否认,可见空**来风,并非无由。”
苍敏道:“那又怎么样?”
郑皓得意一笑:“关于此句批命,坊间有句解释是这样的,就是所谓浅滩者,字寓浅也,也就是那铁风旗掌旗浅水清!所以,龙困浅滩之语,就是说将来帝国命运,必定将毁于浅水清之手!由此可见,本人刚才所说的没错,浅水清虽是兴国之将,开疆之臣,却也注定将来必是那祸国之,倾国之患!”
这一句话,如一道擎天霹雳,一下子击倒了烟雨楼上所有的听众。
第二十四章 天命(5)
回去的路上,正好有一段顺路,苍敏与浅水清并肩而行。
被刚才那个酸儒郑皓这么一打扰,两个人都有些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苍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喃喃道:“喂,路人甲,你说刚才那家伙说得是真的吗?”
浅水清笑:“你说呢?”
苍敏摇头:“我不相信。”
浅水清便说:“但是国师的确有过这句批命,对吗?”
苍敏无奈地缩缩小脖子:“那是两天前的事,但是那个时候,国师并没有说这句批命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国师批命,历来不喜欢解命的。批命与解命是不相同的两码事,旁人如何理解,在各人自有不同。”
“可是坊间若有流言……”
“那陛下就一定会找国师来解命,命他给出一个答案。”苍敏很肯定地说。
浅水清点点头:“我明白了,如果国师给出的答案是浅水清将来的确可能是祸国之人,那么只怕陛下就再也不会器重浅水清了。相反,他会尽想办法对付浅水清,甚至是直接找个理由杀了他。这应当就是……他们的计划了。”
苍敏吓了一跳:“不会吧?难道我父……难道皇帝真会因为一句批命而杀掉对国有功之臣?”
浅水清冷笑:“有功之臣死在帝王刀下的,难道还少了吗?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将军,为国征战,屡建奇功,终其一生皆献于国,敌人闻其名而丧胆,数十年难越雷池。但是结果呢?君主妒其功名,手下人投其所好,彼此勾结,意欲陷害那将军。可他们查来查去,总找不出那位将军一丝半点的罪证,想污其投敌,蔑其叛国,竟是太难太难。饶如此,权相不弃,上旨以求,竟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害死。所谓莫须有,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就这样,生生毁掉了国中一位擎天之柱,并导致最后异域入侵,国破家亡。”
苍敏听得骇然。
她虽是公主,对国中朝争终究了解得太少,从未想过皇帝如果要杀一个人,其实是不需要太多借口的。重点只在于,皇帝想不想杀。
天风国师赵狂言,是苍野望最为倚重之人,他说的话,苍野望几乎没有不相信的。
如果赵狂言说,将来浅水清必定是推翻帝国统治之人,那么苍野望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干掉浅水清,绝不会再如现在般重视他了。同样的,他现在重视浅水清,也确实和赵狂言以前的那句批命,有着极重要的联系。
与浅水清谋而后动,多管齐下的做法不同,南山岳的做法看起来简单,其实却是直指帝王人心,直插浅水清的根本。
与君相伴,其危险处历来胜过与虎同眠,今天的得意者,可能在明日就会被人敲响丧钟。通过在民间散步传言,再由赵狂言配合行事,上下用力,再辅以宫中群臣之力,浅水清就算是烈狂焰的义子也难保不死。甚至如果赵狂言说这句批命是应在烈狂焰身上,苍野望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南山岳用未来可能的反叛来攻击浅水清,真真正正是打痛了浅水清。
就算是浅水清,也不能不佩服南山岳的这一招其实是相当毒辣的。
这刻苍敏悠悠道:“当今皇上,是英明的,对吗?”
浅水清冷冷道:“再英明的皇帝,也不会在家土河山的问题上做任何让步,古今亦然。否则,他便不是英主明君了。”
“这么说,浅水清死定了?”苍敏有些忧心。
浅水清笑道:“除非国师认为坊间流言失实。那所谓的龙困浅滩,根本不是指浅水清这个人。”
苍敏立刻拍着胸口笑:“那就好了。浅水清是国之功臣,又从未得罪过国师,国师一定不会害他的。”
浅水清笑道:“理当如此。”
终究是不忍心打击这天真的小姑娘的,浅水清也只能顺了苍敏的话来说。
一路走来,眼看着分手将至,苍敏突然问他:“喂,路人甲,你是铁风旗的兵吧?”
浅水清笑着点头。
“告诉我你的真名字,等将来我见到浅水清时,一定会向他提起你的,让他好好提拔你。”
浅水清笑道:“今天生了很多事,我真得很高兴能认识你。我的名字,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等你回宫之后,一定会知道我是谁的。那块玉牌,还望你收好,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说着,他扬长而去。
眼望着浅水清的背影,苍敏撅了撅嘴唇,不满自语:“什么人嘛,还要故作神秘,说什么回宫后自会知道。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无名小卒而已,竟然还指望本公主知道他的名字。哼!”
话音刚落,苍敏的脸色一变:“该死!他说回宫!他知道我家是皇宫!”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路人甲,其实早看破了她的身分。
“这个混蛋!”苍敏咬着牙齿说,想想他竟然能不动声色和自己堂堂公主一起把盏论杯喝就聊天,到也的确胆识过人,心里又有些甜甜的滋味。
从来没有人,能在她这个帝国公主面前,表现得如此淡定从容,不卑不亢。
“好,就信你一次,看看回宫后怎么知道你的名字。”隐隐地,有个想法,那个家伙不会就是浅水清吧?
摇摇头,又把这想法去掉,浅水清那么穷凶极恶的一个人,怎么着也该是长得五大三粗,眼如铜铃,壮硕如山的模样,断无可能如此文质彬彬的。但是想想最初见他时的表现,又觉得不无可能。猜测越多,心思就越乱,越的迷惘起来,芳心如小鹿般乱撞,却是全忘了浅水清目前所面临的巨大凶险……
回到将军府,沐血已经迎了上来:“南山岳那个老东西把城卫府的人调了过来,看样子是存心对着我们来的。”
“不要上他的当,那只是他的表面文章。”浅水清沉声道:“你去把兄弟们叫过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待到方虎等人都过来时,浅水清这才把自己朝会后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将心中皆是一片骇然。
方虎说:“浅少,你认为野王真得会因为一句无聊的市井传言就杀了你吗?”
“多读读史书,你就会现这并不稀奇。”
“可是龙困浅滩要做如此解释的话,那虎落平阳又如何解释?”
浅水清一笑道:“这句话的完整说法本应该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到了这里,不知为何会有此改变。市井流言,说我浅水清身边有个狗子,所以这句话就应在了他的身上,就是说我浅水清身边的侍卫都比一般的官员要威风几许,正应了那宰相门前七品官的说法。”
方虎破口大骂:“***,这样的解释也有?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是否牵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目前此事还未传开,我猜可能和我们兵逼相府有关。南山岳的计划已经在行动中,但由于咱们的下手太快太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为了避免鱼死网破的结局,所以他现在不敢让谣言太甚,也不敢让赵狂言现在就去游说皇帝,可一旦咱们离开了槐树胡同,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浅水清摇了摇头:“其实,我现在真正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烈帅。”
不知为何,赵狂言为烈狂焰所做过的批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深深地让浅水清感到一阵心惧。
戚天佑,洪天启,战千狂,所有曾经军中地位比他高,对他比较好的人,最终一个个先后死在了战场之上,命运仿佛里有只无形的手,将关爱浅水清的人一个个带离人世,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自有安排,但浅水清却不得不谨慎对待。
如今烈狂焰不仅是他最大的后盾,同时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
“无双,你的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已经全好了。”在经历了丛林中那场大战之后,无双的人变得越沉稳起来。
战争磨练一个人,曾经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如今已变成了心志成熟的青年。
浅水清提起笔写了一封信,然后交到无双的手里:“西南孤正帆,自出兵以来,其行为便处处透着诡异。这段时间,我的精力先是放在止水,后是放在国内政局,一直无心关注,但是不久的将来,我们早晚会进入西南,和惊虹人做正面对峙。陛下皇宫里的那幅地图,给了我很大的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我需要你在我军进入惊虹之前,先去那里一趟。一来,你帮我这封信转交给烈帅,要他这段时间无论如何小心行事,我担心孤正帆会有阴谋,二来,我要你亲自勘察惊虹的情况。我的要求是,从现在起,你不仅要遍查惊虹周边环境,还要搜罗那一带的所有书籍,凡是和惊虹有关的一切,包括地理地形,历史,政治环境等各个方面,哪怕是市井流言,你有一点搜一点,都要立刻送往苍天城来。但凡是我想知道的信息,你都要在我军正式出兵之前为我一一罗列,不得有丝毫疏漏。”
“国中不是有我们的情报系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做这件事?”
“国内系统对皇帝负责,你却只需要对我负责。我要你做的,是那些国中细作做不来的事,量大繁琐更胜于他们。我会给你半年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还有足够的金钱供你去招募人手,告诉我,无双,你能做到吗
无双很肯定地点头:“浅少,我有个要求。”
“你说。”
“让离楚和我一起去。”
离楚?那个关在牢里的犯人?浅水清微微一愕。
“兹事体大,你要想清楚,带这么个家伙一起去,你就不怕他路上干掉你自己跑掉?”
“止水已灭,他已无处可去。浅少,你给我的任务,不是人多就做得来的,我需要的是精兵,离楚和我一样,都是最好的丛林猎手,西南一带素多山川雨林,地形之崎岖复杂远甚于止水。只有我和离楚才能最好的完成任务。所以我需要他。”
“好,我把他交给你。”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又什么样的士兵,浅水清的胆大包天,毫无疑问也渲染了他的手下,将一名尚未归降的战俘**去执行如此重大的侦察任务,也只有无双敢提出来,也只有浅水清,方敢答应。
人尽其才,只下任务不问手段,这历来是浅水清的办事风格。
“那龙困浅滩一事……”
浅水清淡淡道:“天命若有数,那么南相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你们可知南山岳所想做的事,对我来说,知与不知,其结果都是一样。”
早在郑皓出现之前,浅水清就已经知道,今晚,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五章 天命(6)
观天楼。
夜已深。
当天边的星星在乌云遮蔽中逐渐失去了光芒的时候,赵狂言的心突然一痛。
“师傅,你看西边,有一颗流星!”他的小徒弟清风大叫道。
赵狂言叹了口气:“是的,为师看到了。”
“师傅,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生了?”
“月正西中,云蔽其空,有人将在今夜死去。”赵狂言冷冷道。
“是什么人?”
“紫耀星是为师的命星,流星闪过时,两星相冲,今夜观天楼必然有变。为师昨日已为自己卜了一课,星岁犯命,今日怕是为师归去之时。”赵狂言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有害无益,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清风心中骇然:“师傅,你在说什么?”
赵狂言苦涩一笑。
倘若命运的确非人力所能掌握,那么他赵狂言就算可窥天机,却永远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今天机已现,他得已窥豹,心中波澜顿起。
他自习占星术以来,就曾得师傅教诲:“占星之术,**天命,泄露天机,乃是天遣之术。凡在占星一道上有成者,最终皆不得好死。触犯天颜者,天必罚之,惟时候一到,则欲抗无能。”
这刻命星被冲,光芒顿黯,乌云蔽日,天起玄机,自己再不能解,再不能看,很显然,他赵狂言已为天命所抛。
这刻他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能叹气道:“清风,今日之后,我怕是必死无疑。明日你可向陛下进言,我赵狂言一生占星,泄天机无数,此番不过是报应临头。但天风气运未衰,仍是大兴之时,故陛下不可大肆宣扬我之死,只说我鹤驾西游,羽化即可。”
“师傅……”清风跪倒在赵狂言的身前,抽泣不已……
来人的脚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踩出一片咿咿呀呀的声音,脚步很沉重,显然来者根本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
坐在八卦图案的中心,赵狂言头也不抬:“来的是浅将军吧。”
浅水清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观天楼的顶层台上。
“浅水清见过国师。”
今晚的浅水清,黑衣劲装,背负长刀,虽未蒙面,却是一脸的肃杀。
“看来,大国师已经知道我今晚为何而来了。”
赵狂言轻轻叹息:“你是来杀我的。”
“大国师果然洞烛先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是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何不事先做提防呢?”
赵狂言呵呵笑道:“我上窥天意,泄露天机,本就该死。既已知天意如此,又何必强作挣扎。何况浅将军要杀我,也未必能那么轻松吧?”
“看来如我所料,国师早为自己批过命了。命里说,你今夜将死于我手,对吗?”浅水清笑得轻松畅快。
话音落,长刀划出一道凄厉雪光,迎风斩向赵狂言。浅水清不是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来就是杀人的,不是谈心的。
“铿!”
一声清脆的鸣响。
赵狂言的长拂反手挥出,正荡在浅水清长刀之上,一股浑厚的内力传来,将长刀荡开。
浅水清顺势收刀,翻手又是一刀凶狠无比地向赵狂言劈来,这一刀气势浑厚,赵狂言再不敢坐在地上接,整个人刹那间如失了重量般飘了起来,长拂连摆,冰雪气劲层层而出,竟是连消带打地抵住了浅水清这凶猛的千人狂斩。
浅水清哈哈长笑道:“天道轮回,命数有定,既然国师自己也知道今夜当死于此地,何不束手就戮,又为何还要做无谓抵抗呢?”
赵狂言嘿嘿冷笑:“本国师一生批命,从未有逆天行事的时候,但是事关己身,不得不做最后一搏。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原因要来杀我。”
冰冷透骨的寒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观天楼顶层,那是赵狂言的冰雪功运转全身的结果。
“怎么大国师无事不知,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吗?”浅水清长刀挥舞出烈阳眩目之色彩,所到之处,冰雪消容。
赵狂言长拂再摆,一层层冰雪气浪汹涌喷薄,身影在瞬间位移,长拂挟排山倒海之势劈头而下,左拳则如泥鳅钻水般穿越浅水清肋侧的防御圈,直捣其小腹,这一拳迅疾诡异,后先至,其还击竟是同样的凶狠无比,走得却是精奇短小的武学路数。
浅水清长刀回收,身影凌空翻转,硬是险险地躲过了这一拳。赵狂言朗朗道:
“凡事皆有因方有果,我虽能窥天机,悉果报,却不明白原自何由,还请将军解我疑惑。若是为那南相所求之事,浅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冒险。我赵狂言虽名号狂言,但在星象命数上却从不打妄语。南相之所以要利用民间传说,无非就是因为解命一事,我并不能真正帮到他。龙困浅滩的真正含义,我也不知,也会以此如实相告陛下。南相只不过是希望借民间说法来奠定陛下的疑虑罢了。你可知,我若真要帮他,早早就可为他对陛下说项,一旦如此,以陛下对我之信任,只怕你尚未进城,就已身死。”
说着又是一拳击出,冰雪劲鼓动长拂如制冰机般造出一片小范围内的寒空冷气,浅水清则弓腰跃步,长刀则再次刮起烈阳般的光芒。他们两个人,一个阴冷如冰,一个熊熊如火,水火交融里,到底是冰封了火,还是火融了冰,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这刻赵狂言有问,浅水清立刻有答,长刀连连挥舞,霸气纵横,他的声音却如冰冷寒潮:“原来是我猜错了,我本以为国师会和南相狼狈为奸,上下用力,却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国师操守,当说抱歉,不过对不起,今夜我还是非杀你不可。”
“却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我辈将士,在前线浴血苦战,以生命为代价,换来无数胜利荣耀,到了苍天城,只因为一位大国师的说话,就成了天意如此,天风当兴。”
“我不服!”
“我和我的兄弟奋战疆场,只信胜利是用自己手中的刀换来的,是用我们的血与泪争取来的.我们所有的成就,皆因未知而充满魅力。可是有了你,这一切便再无诱惑,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因你的存在而变得毫无意义。我们的努力,也成为空幻泡影,再无价值可言。”
“我是个相信人定胜天的人,我不相信天意弄人。”
“没有你的预言,戚大哥不会那样轻易放弃希望,也未必会死。没有你的预言,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多彩。”
“你对我而言是善也好,恶也罢,我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否则这个世界,将因那一个个预言,而变成一潭死水!”
每说一句,浅水清刀上的威力便凭增一分。
这些话,是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语,是他用来憎恨这一切的全部力量源泉。从戚天佑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憎恨着那个预言他将在那天死去的那个人。
他誓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掉这个人!
当南山岳试图利用赵狂言的批命煽动民间传言来害死浅水清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想到,其实无论浅水清是否知道龙困浅滩这句话,他都会去杀赵狂言。
这是他一生中最想做的一件事,也是他做过的所有事中,唯一不受利益导向,而只和感情有关的事。
否则此刻听了赵狂言的说话,他当立刻明白,留下赵狂言不杀,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
然,人这一生,总需任性一回。
今天,浅水清便是这样。
他决定任性一次,甘冒大险,无论如何都要宰了这个天风国师。
他再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为人所主宰,自己的一切功绩,都成为他人口中的天意。
天意不是不可违抗的,惟需逆者有那敢于逆天而行的勇气。
赵狂言却是没有。
他的武功本强于浅水清,浅水清的千人斩,是在沙场上纵横的大开大阂的路数,更适合于沙场作战,而不是小范围内的两人打斗,然而浅水清却有着不畏生死,勇往之前的勇气,有着与对手一命换一命的决绝。
赵狂言,却无法回避那个他看到的,属于自己的命运。
今夜,他将死于浅水清之手,这句批命如跗骨之蛆纠缠着他,使他的战力大打折扣。
“吼!”一声大吼,赵狂言奋力荡开浅水清猛烈如潮的进攻,他吃力大叫道:“那你可曾想过,你若杀我,便正是应了我的预言?”
“没错,由此可见,命运本身也不认为它是可以被窥测的。既然如此,好不容易老天爷和我有了共同的看法,我便更该顺己心,应天命。”
“你杀了我,准备如何对皇帝交代?”
“不需要交代.今夜风高云淡,正是个杀人的好时机。大国师虽是神人,却也寿命有其终点。鹤驾西游,成仙得道,便是大国师对天下最好的交代。你放心,你死之后,依然是天风帝国古往今来的第一预言大师。我会告诉天下人,你早知今日是你归期,只是你**虽腐,却已羽化成仙而去了。”
却是与赵狂言对徒弟的交代不谋而合的。
赵狂言的身形在下一刻腾空跃起,雄浑的内力不断催出冰雪之气,以漫卷狂野之势席卷对手,纵然要死,也得拼力反抗。
然而在风浪中逆流而上,恰恰是浅水清最擅长的事,长刀聚集出一点星寒之光,迎着对手扑面而来的寒冰大潮,刺出一道眩目之光,如宝珠分水,劈滔斩浪,直刺向赵狂言的面门。
无视生死,以命搏命,这是浅水清正在做的事。
若天意欲假他之手,除去这洞窥天机之人,那么死的那个人就不该是他。
那一刻,浅水清大吼道:“若天命不可违,你必死!若天命可利用,则为我所用!若天命于我不利,我便与天相抗!赵狂言,你凭天命而起,因天命而落,这是你的命,你是认命之人,我是用命之人,天道有轮回,非认命之人可抗拒,你的武功虽高于我,我却借天道之手以除你,所以你必死我手!”
赵狂言望着急刺而来的刀影,身形电闪后退,没想到身后的书案竟突然绊了他一下,他倒退过,一下就摔倒在地。浅水清的长刀如横练穿过,正刺进他的胸膛。
胸前是一片血花绽放,顷刻间,他已身受重伤。
认命之人,天命不可违!
观天楼顶层内的冰雪在刹那间消融,赵狂言躺在地上大口地咳出鲜血:
“哈哈哈哈,天命,天命要我死,我便无可抗拒。浅水清,老夫一生批命,终对天命无可抗之力,反到是你,看得比我透彻多了。你说你是用命之人,好,我等着你,我看你怎么摆脱命运的纠缠。”
那一刻,人之将死,赵狂言灵智却突然清明起来:“我看到了,我终于知道龙困浅滩的含义是什么了。哈哈哈哈,浅水清,如果我告诉你,天命要你死在惊虹,你可相信!”
浅水清浑身一滞:“你说什么?”
“龙困浅滩,虎落平阳,那条龙,原来不是龙风殿,不是指我天风帝国。浅水清,龙困浅滩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赵狂言哈哈狂笑起来。
“你放屁!”浅水清高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所说的话,我不信,也不服!老天要借我手除去你,我很高兴。可他要想害我,就得亲自来动手。天风的命运,我的命运,由我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预言和老天来决定的!赵狂言,我告诉你,你人生最后一次批命,注定是错误与失败的!”
赵狂言狂笑道:“浅水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等着你,看你如何逆天改命!”
长刀指天,浅水清大喝:“那你就去地狱里等着吧!这个世界,不需要预言!今天,就让我斩断这预言的风潮,让一切重归于人手。”
“请大师安心上路!”
长刀挥舞,血光四溅,赵狂言的头颅在下一刻高高抛起。
浅水清悍然收刀,观天楼上,惟他一人矗立在这天地之间。
第二十七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1)
史书记:天风历5月13日夜,国师赵狂言于观天楼羽化成仙,其后观天楼焚于天火。
野史记:107年,5月13日夜,苍天城天现异象。观天楼神光普照,其辉若日,有白鹤自楼中飞出,向西而去,其下彩云飘飘。赵国师手持玉拂,立于鹤背,其状出尘,其人蒙雾,飘飘为仙,没入云中,须臾不见。其后天降红石,击观星台,观天楼引而**,苍天城百姓起而拜偈……
赵狂言的死,对苍野望甚至整个帝国的触动是极大的。
此,不得不先就整个封建帝国制社会的统治进行一番论述。
封建社会里,由于生产力的极度低下,社会资源的极度匮乏,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较低,人们的生活水准普遍低下,所谓的富国强民,充其量也不过一个国家里大部分的民众不会处于饿肚子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人们对生存资源的需求,其实远远高于后世社会,因此而可能产生的各种问题也就极易影响整个社会架构。
为什么中国古代封建王朝里,除周朝外,再没有一个国家的统治能够延续三百年以上?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帝王一代比一代昏庸,事实上有相当多的亡国之君,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无能。只是随着百年展,人口的逐渐增多,社会资源分配的困难不断加剧,从而在后期社会中造成动荡的几率越增大。
最早期的战争就是在这种资源分配的难以满足中产生的,它能帮助己方人员降低人口,掠夺资源,将灾难进行转嫁。
然而,战争从来都是一把双面刃,在通过战争获益,人们先感受到的是它所带来的伤痛。
这种情况下,封建帝国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进行辅助领导。
道德与神,便是两种最重要的工具。
早期的文章中,我们曾经说过,道德的最早期出现,其实就是一种人类社会用来约束彼此行为的工具,它在封建制国家中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帝王进行统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以下犯上是为大罪等法律就是在这种道德基础上建立的,它为君王统治阶层提供思想上的巨大服务,从而使民众在生活条件未达到最恶劣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为上驱使。
回过头来我们看看自己的社会,为何中西方在思想上,生活上,甚至法律上有着如此大的差异,很大程度就取决于基本的道德观念不同而导致的文化差异,从而催生出各类不同特色的文明。
但是任何一个不同特色的封建文明,却又都拥有一个最基本的共同点,那就是每一个民族的历史,都有其固定的神话传说。
相比道德统治,神这类虚无飘渺的东西,其实更是君王手中的一把利剑。
君权神授,奠定了帝王统治万民合法化的基础。
以神之名,可以使人们更加信服,并无条件地接受驱使。
轮回转世之说,更可使苦难中的人们有一份心灵上的寄托,从而忘却苦难,安于现状,并将一切寄托在未来转生,期盼下世幸福之上。
这种对心灵的控制,其效果有时尤甚于暴力统治的效果,它使人们结合而成为一个整体,用同一个声音说话,用同一份行动来表现出国家意志。
因此,越是生产力不达的社会,其对神灵的崇拜程度也就越高,这其中有君王的导引,也不乏民众自我麻醉式的解脱。
也因此,作为天风国师的赵狂言,其身份地位,在帝国中可以说是相当然的。
他不但是天风的国师,某种程度上也是天上神明的代言人,是最接近神的人。
本作品独家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皇帝若要在什么事上得到民意的认可,赵狂言就会以神之名义向民众说项。在战争展开前,赵狂言会告诉民众,一统大梁旧土,为奉天命而行,是为有道大业,使民众支持;当战争展开时,赵狂言更会以神的名义向士兵们祈福,告诉他们战死的将士将能魂归天国,荣登极乐,即使投胎转生也可过上好日子,从而使得士兵们悍不畏死,战斗力极具飚升;在战争结束之后,赵狂言更会以神之名义表各种有利于君王统治的言论,以加强中央控制。
这两个人在天风国内一搭一档,总能将许多棘手的工作变得顺利非常。
然而,赵狂言突然飞天而去,天风帝国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个苍野望,所留下的局面立刻令所有事情都变得棘手起来。
对皇帝来说,一个不成仙的国师,显然比成仙的国师要有用许多,而对万民来说,成了仙的国师在天界一定会保佑他的子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所以他们会很高兴。这两者之间巨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一下子就变得尖锐而冲突起来。
浅水清的出招,不是不狠辣的。
面对这种情况,苍野望是不可能压制的,他只能顺其民心,声称国师已经得成大道,背地却是大脾气,严令国内的情报组织全力调查观天楼火焚之因。然,一把火烧了观天楼,且楼里找不到国师的尸体,只有一片残垣断壁,要想找到事情的真相,却是难之又难。
不过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苍野望还是南山岳,都没有想到杀死赵狂言的竟然会是浅水清。
至少就目前看来,赵狂言与浅水清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杀了赵狂言,对浅水清也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随着赵狂言的身死,神权掌舵人失去后出现的权利真空,以及其后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导致的人心变迁,竟会最终影响甚至改变了浅水清整个后半生的人生方向,这一点,却是浅水清自己都没想到过的……
月15日,浅水清兵困相府第四日。
“虎威将军浅”府已经更名成了“伏波将军浅”的字样。
姬若紫几乎是在一列列士兵贪婪渴欲的眼神中穿过槐树胡同来到浅水清的府第的,只有亲眼目睹,才会亲身感受到被一排排手持武器的士兵将自己府第团团围困住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姬若紫也不禁骇然浅水清的胆大。
见到浅水清,她说:“你交代的事情已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你手下的事了。”
浅水清一把搂过这绝世丽人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躺在浅水清的怀里,姬若紫悠悠道:“我到没什么,也无非把自己的一些心得传授给那个小姑娘而已,以后如何成事还要看你的手下安排。不过你的乐清音小妹妹却是想你想得厉害呢,如今每日里茶饭不思。你来苍天城这些天,也不去看她一次,也未免太把人冷落了。”
浅水清只好道:“这两天你代我先陪陪他,最近我实在有些忙,待有了空闲必定会去看她。”
“忙着兵逼相府?浅水清,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可知现在外界已传言纷纷,都说南山岳就要倒台了。”
浅水清笑:“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由于浅水清如今正兵封槐树胡同,虽不禁止人员出入言行,但是却等于将一切行动掌握皆收眼底。以前需要秘密来往相府的人,在铁风旗一只蚊子飞进相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情况下,再不敢随意进入。
各级各府的官员有哪个进过相府,为的是些什么事,统统都会传到浅水清的耳中,甚至是皇帝的耳中。
南家相府再不是可秘密处理任何事物商谈军机大事之处,反而成了太阳底下的一面旗帜,人人都可看见,却再不可轻易触碰。
那曾经的官场关系,在这刻被浅水清的重压之下一一逼断,想等人雪中送炭,对官场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皇帝的容忍,浅水清的嚣张,烈狂焰的认可,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件事——浅水清,是有和南山岳并起并坐对着干的权利的。
南山岳势力未倒,却已经出现了门前冷落的迹象。
南家的势力,并不仅仅取决于一个丞相的位置,相位虽是百官之,但除了皇帝认可,却还需要百官的拥护。如今浅水清上受皇帝重视,又有烈狂焰认其为义子,云岚也代表天下云家正式表示愿意把妹妹嫁给浅水清,浅水清的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
一个是朝廷故旧,两朝元老,一个是年少将军,功勋盖世,当官员们看不清楚谁会是胜利的那一方时,自然就会选择稳守中央。
浅水清兵逼相府的行为,不仅威胁住了南山岳,同时也震慑住了朝内官员,一如他在止水的血香祭大旗的作风,只是手段却比那时要更加高明了许多。
所以,姬若紫对浅水清的这一步兵行险招也是佩服不已的。
然,下一刻姬若紫便道:“那么赵狂言是不是你杀的?”
浅水清笑着点头。
“果然是你!”姬若紫叫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天风国师也敢杀!”
曾经的宫中宠妃,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赵狂言于天风帝国的意义所在。
如果可以,或许苍野望情愿死一个南山岳,也不会情愿放弃一个赵狂言。
毕竟丞相的后补人选有的是,一个庞大的封建帝国并不缺乏行政人才,但象赵狂言般如此有水准的神棍,却是世间难觅,其作用更是难以估量。
“为何不可杀?”浅水清反问姬若紫,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必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
“且不说一但事机败露,你会有多大风险,仅是从国家角度考虑,赵狂言的存在也是极为重要的。天风帝国的民心军心甚至君主之心,皆需有人引导方可成事。借神权之名以统天下,是为天风帝国之一贯宗旨,惟民众接受,方可士卒用命。你如今杀了他,对日后作战只怕会大大不利!”
“你错了,若紫。如今观澜局势,犬牙交错,错综复杂,国家不统一,神权也不统一。赵狂言在国内虽是一国之师,但在国外却什么都不是。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诋,他们不需要相信赵狂言一家之言,也不会受其影响。赵狂言所能产生的作用,其实有限得很,充其量是一针可以提神的药剂,能使国心振奋,却不可让对手软弱。”
“那你杀了他又能怎样?”
浅水清一笑:“自可取而代之。”
姬若紫听得脑子里嗡的一震:“你要做天风国师?”
“那到不必,只是赵狂言的作用,未必需要国师的地位方能施展。精神上的支柱,更不必非要由神棍来扮演。这些年来赵狂言之所以顺风顺水,皆因这个世界,缺了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浅水清神秘一笑:“你就等着静观好戏吧,这段时间里,我将修心养性。待我出山之时,必是天下震动之日。”
“你到底要做什么?”
浅水清正要回答,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外面有士兵叫道:“将军,有人持您的令箭,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你。”
“什么人?”
“他自称姓林。”
浅水清心中一跳。
是林跃?此时此刻,未经召唤,林跃就跑过来见他,浅水清知道一定是生了什么事了!
第二十八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2)
随着赵狂言的羽化仙去传遍京城的另一个惊人消息,就是云霓与浅水清的婚约了。
曾经的市井流言,突然之间成了真实的事实,是格外令民众们激动的。相比之下,它比赵狂言的成仙和浅水清的兵逼相府更容易成为话题,且不会带来麻烦。
百花楼的小雅间里,云霓和鸿雁并肩而坐。
这些日子,两个曾经的南家媳妇关系是越来越亲密了。
浅水清的计划里,破坏南鸿两家的联姻,不仅可以使南家缺少军方的一个强力支柱,同时也使云霓不再是天下公矢。凡事有了前例,则后事便有了名分。假如进行得体,甚至可以让鸿北冥反过来认为自己女儿在最危难的时刻,身为未婚夫的南无忌不但没有想办法全力营救,反而置其生死于不顾,对南家反目成仇也不知。
然云霓与鸿雁因此的惺惺相惜却是未在他的考虑之中。
此刻鸿雁几乎是搂着云霓又叫又跳:“你真得要做浅将军的女人了!太好了,恭喜你啊!”
云霓羞涩一笑,心中却暗暗想道,若是你知道那日绑架你,毁掉你美好婚姻的背后主使便是浅水清,只怕就高兴不起来了。
然,浅水清的做法,云霓却是支持的。
时至今时今日,浅水清为了对付南家已是不择手段。一旦南家落败,则必定是满门皆亡的格局,鸿雁若嫁进南家,必定也不会有好结果。浅水清虽害苦了这个姑娘,却也是救了她一次。
这刻鸿雁道:“这下可好了,坊间流言必定再起,说你云大小姐在草原与浅将军私订终身一身必然属实,以后你在街上,且要小心些了。”
云霓看着和自己同命相怜的鸿雁,笑道:“何必在乎这许多呢,你现在不也是一样为人背后所诽?”
鸿雁一笑:“我的流言却是很快就要终止了。”
“却是为何?”云霓明知故问。
鸿雁低头轻声道:“我明日就要去找人来验身了。云霓,南无忌不信我未失清白,但我当时刚脱魔掌,有苦难言。如今,我的难言之隐已消,正是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了。”
云霓轻轻叹了口气。
她如何会不知道鸿雁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死活不肯证明自己的清白。
林跃命人在鸿雁的身上做了手脚,他们用一种特制的颜料在鸿雁的身上绘制了一副春宫图。
若是搁在现代,当不妨称之为人体艺术,可搁在如今这个年代,那却是比死都还要大的侮辱。
本作品独家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堂堂鸿家大小姐被人用彩绘描上人体春宫,这样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的,甚至连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可让其看见。这些日子,可算苦了鸿家大小姐了,沐浴更衣都是自己动手,不许任何人靠近。
好在这颜料在肌肤上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到时消失后鸿雁自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也因此,鸿雁才决定受此一个月之辱,为的就是今日能洗雪冤屈。
然,事情总非想象得那样简单。
云霓看着鸿雁,悠悠说道:“既如此,你又如何对外解释这一个月你始终不肯让人验身的事呢?”
鸿雁小嘴一瞥:“何需解释。”
“你若真不在意,又何必如今来画蛇添足?”
鸿雁愕然:“我既被冤屈,自然当设法洗雪,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云霓便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或许会另有想法。”……
雅间里,云霓婉转如黄莺般鸣唱的声音缓缓响起,鸿雁在一旁扶着脑袋细细倾听。
“故事,是当初浅水清在草原上讲给我听的,他说是取材于一个真实的却非我们所能理解的世界。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以仁慈为基准,认为人人都没有杀害生命的权利,包括了普通平民,也包括了执法者。因此,那个国家是没有死刑的。”
“故事的主人,叫费力,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合伙做生意。他们的生意很好,赚了许多钱。”
“有一天,费力忽然现他在钱庄中存放的银钱少了许多,不但刚做的一笔大生意所得来的钱不翼而飞,且连原本存放钱庄中的银款也消失无踪。费力大惊,欲找他的朋友问个清楚,没想到人尚未找到,他朋友的妻子却带着城卫找到了他,说是他杀死了他的朋友。”
“这桩案子里,费力的朋友失踪无音训,城卫府经过查核之后,现市井传言,的确是费力杀死了他的朋友,因此判其入狱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费力饱含冤屈,受尽苦楚,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却没有任何办法。”
“二十年之后,费力终于出狱,他誓不管是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他曾经朋友的下落,证明自己的无辜。”
到这,云霓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鸿雁,鸿雁的心微微一跳。
“那他找到了吗?”她问。
云霓笑着点头:“是的,他找到了。原来他的朋友躲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拿走了他们一起做生意赚来的所有钱后,他甩掉了自己的女人,试图重新过上全新的生活。为此,他明知费力是冤枉的,却也不出头为其证明,为的就是怕费力找他,拿回钱财。”?“这样的朋友实在可恨!”鸿雁气愤地叫喊:“那帮官吏也着实无能,既然都没找到人,又怎能判人杀人呢?那个费力当立刻把人抓回去,以让官府为自己沉冤昭雪。”
云霓吃吃地笑了起来:“让你猜对了一半,费力的确把他的朋友抓了回去,但他没有让官府为自己洗雪冤屈。”
“那是为何?”
云霓笑道:“费力把他的朋友抓回去之后,对着那些曾经判他刑的人说:看,这就是你们在二十年前说我杀死过的人,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你们的面前。然后,他突然拔出一把刀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将那个朋友杀掉了。”
“啊!”鸿雁失声叫了起来:“他为何要如此做法?”
“他说:这个人反正是我杀死的,只不过我预先服了刑,现在才来实现我的罪行。我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如此一来,我就不再是冤枉的了。”
鸿雁愕然,云霓看着她,却再不言语。
有些道理,不需要再费唇舌去阐述,有些道理只在那不言之中。
二十年的牢狱之灾,杀人的污蔑,精神上蒙受的打击,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的荒废,不是一两句道歉,和一些金钱赔偿就能弥补得了的。
费力用尽毕生的精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充其量不过是让那些认为他杀了人的流言制造者产生些许愧意,且在几天之后就会烟消云散,依然故我,并乐于制造新的流言。
这对费力来说是不公平的。
惟其成全了他们的错误判断,真真正正杀死了这个人,才能让他们嗅到自己手上因冤枉别人而染有的血腥味,才会一生一世的后悔与自疚。而从今日起,费力便再没有被冤枉的感觉,他可以认为他那二十年的判刑是罪有应得的,心中再无憾事。
无疑是个极具震撼力的故事。
当初浅水清给云霓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云霓的心是震撼的。
如今,论到鸿雁震撼与思索了。
原来坊间的流言是可以如此可怕的,不会因为你做了某件事便罢手停休,事实上只要你活在这个世上,并为人所瞩目,那就免不得会有流言蜚语。
倘若验明自己依然清白只是为坊间的闲言多一些新的借口,不会让对方有任何内心上的愧疚的话,此番行为,其实只是多此一举。
云霓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
与其反击流言,到不如顺应其变,若可以,不妨用行动狠狠地给所有人扇一巴掌,一如现在的云霓与浅水清。
他们不用担心流言的侵害,因为那已不再是流言,而是事实了。
鸿雁苦笑:“可惜,我终究是没有姐姐那般的勇气的。”
云霓柔声道:“只是缺个支持你的人罢了。”
“那南无忌他?”
“他不是,永远都不会是。你当找个真心爱你,不介意流言如何之人。你的清白,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只要无愧己心即可。”
“怕是难觅有情郎。”
“皆因缘分未到而已。”
云霓笑着站起,走出百花楼,影姿绰约:“妹妹,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你便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鸿雁怔怔地看着云霓消失在眼前,一时心中恍然。
正迷惘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极美,竟丝毫不比云霓与自己差了,粉色的脸蛋上透着青春的红嫩,一双眼眸仿如会说话般灵动。她怀里抱着琵琶,脚步婷婷,白皙的颈子总忍不住让人想亲上一口,就连鸿雁这样的女人也看得有些呆了,却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如此一个出色美人。
隔壁雅间的房门打开了,那姑娘抱着琵琶进去,鸿雁正好奇间,却看见了一个男人。
是他!
鸿雁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那个人。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人,哪怕当时他蒙着面,但他走路的姿势,还有那熟悉的背影早已深深地烙进了脑海之中……
其动作一如那幽暗地窟里,招唤那纹画刺身的老太。
百花楼的包房里,南靖元破口大骂浅水清:
“小小武将,竟然敢和我南家做对,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惹急了老子,一刀劈他做两断。”
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真真是不假。
南家固然一门双杰,却不代表每一个南家子弟都是出色的。
南靖元是南山岳的侄子,以往依仗南门势力,纵横苍天城,飞鹰走马骄横跋扈。
然,自浅水清兵逼相府之后,短短数天时间里,世界都已变了样。
曾经看见他都要低声下气的喊一声“南公子”的人,如今看见他南门子弟,个个都饶道而行。
既不巴结,也不畏惧,惟明哲保身,待事态明朗后再作行动。
这份落差,在南靖元眼中尤其巨大。
特别是在南门吊孝,招驸马一事再也无望之后。
公主虽难嫁,对宵小之流而言,依然是无价之宝,做不成皇亲国戚的南靖元便要分外失落一些。
也因此,往常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一些人,如今再来巴结他,反而为他所接受了。
林跃,这个岭南盐业联盟会长的儿子,一个考举不中的落第秀才,在此时的邀约也就顺理成章地为南靖元所接受了。
此刻林跃坐在他下手,倒了杯酒给南靖元陪笑说:“南公子何必动气呢,南相乃国之重臣,浅水清算什么?等到南相孝期一满,回朝执政,只怕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浅水清,何必急在这区区几日。”
南靖元虽是纨绔,却不糊涂,摇头说:“你是不知道,浅水清现在背后有烈狂焰那个老不死的撑腰,自己又立下灭国大功,皇上对他是相当欣赏。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利用后宫一帮无知女人来做帮手,怂动皇上重新启用了一批以公孙石为的旧臣。如今朝上,公孙石和我们对着干,几乎每日里都要指责相爷的执政手腕。可恨我叔叔现在戴孝期间无法上朝,眼看着那帮贼子气焰嚣张,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跃奇道:“以皇帝之英明,怎么后宫妃子竟可干政不成?”
“干政自然不行,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还请公子指点。”
林跃的虚心求教大大激了南靖元的虚荣心,这刻冷哼道:“公孙石之所以能上朝,完全是因为太子太傅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看上去不起眼,就是教导太子功课,但却是未来帝师。将来太子若登基,见了老师也要恭敬几分的。后宫诸女虽不可干政,但是太子太傅这个位置却是少有的她们可以说上话的位置。只要这帮女人对陛下说些,原太子太傅教导无方,太子无心学业的话,陛下日理万机,无法查辨,自然就只能听之信之。帝师一职,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惟其公私难辨,才会给人可乘之机。太子每日居深宫,与后宫诸妃也颇有交情往来,只要说动他同意由谁来出任帝师一职,则皇帝也不会放对。因此,公孙石才能如此顺利地出仕。”
“原来是这样,照这么说,公孙石借此机会回朝,一旦让他悉心调教太子,只要太子功课稍有起色,陛下必定会认为公孙石有大功。到时再给他一个大大的封赏,便可正式与南相分庭抗礼,可是如此?”
南靖元气得一拍桌子:“就是这样了。正所谓前门趋狼,后门进虎。浅水清与公孙石狼狈为奸,联合起来对付我南家,偏偏我南家满门吊孝,叔叔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头七早过,单是我今天和你偷溜出来喝酒一事,就能被叔叔打上一顿扳子。妈的,浅水清可害苦老子了,这些日子来,老子就没碰过女人!”
林跃笑:“算了还是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浅水清小人得志,总好不了几天。说到女人,小人到是有块宝,绝对是世之尤物,只是不知道南公子可有胆量碰她。”
南靖元的心头立时一片火热:“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若真是世之尤物,说不定值得本公子冒一冒险。”
林跃嘿嘿一笑,双掌连击,包房门打开,那个怀抱琵琶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那一刻,南靖元的眼前为之一亮。
那一刻,鸿雁在房外,正听见林跃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拍手唤人的动作!
其动作一如那幽暗地窟里,招唤那纹画刺身的老太。
第二十九章 我便奋力把花采
第二十九章我便奋力把花采
林跃是不能不来找浅水清了,且是带着鸿雁一起来的。
林跃把她装进了一个箱子里,直接塞进了浅府。
一听到里面装的是鸿雁,浅水清差点没蹦起来。
片刻之后,将鸿雁秘密收在一处小屋子里,不许任何靠近他,浅水清这才把林跃叫进自己书房,身边只留了姬若紫一个人。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浅水清的口气可不好听,却还是重新为林跃包扎手上的伤口,这到是让林跃感动不已。
林跃苦笑着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更想不到的是,我当时已经蒙了面,却还是被她认出了声音,识出了动作。”
浅水清哼了一声:“这位鸿大小姐,到是有资格去担任国内细作了。”
“只是行事卤莽了些,也幸好如此,否则一旦为人所知,只怕就麻烦了。”
“现在的麻烦也不小啊。”浅水清摇头。
“将军,我们下面该怎么办?”林跃问。
浅水清立时苦恼起来。
还能怎么办?
杀人灭口?他浅水清自问做不出来。
挟持鸿雁,破坏联姻,将一个无辜女子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已经是他的道德底线。要他杀一个和他无仇无怨的女人,终究是下不了手的。
他虽立誓为求胜利再不择手段,哪怕血流成河,但那毕竟是敌对仇人,而不是一国同胞,尤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
放她走,却也不能。
鸿家一旦现鸿雁失踪,只怕会立刻再起波澜。
鸿雁是在酒楼失踪的,这件事由于事起突然,做得并不机密,不象姻缘祠的劫持般是谋而后动之举,因此城卫府一旦要查,必定能查出些门道来。万一找上了林跃,只怕早晚就能拔出萝卜**泥,连浅水清都能揪出来。
“这件事……头痛啊!”浅水清叹息。
还是姬若紫咯咯地笑了起来:“当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千方百计惟恐坏不了南家老大的婚事,如今人家姑娘自己送上来了,却又不想要了。”
浅水清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有办法,你就赶快说,不要废话。”
姬若紫娇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杀人,你不愿意。放人,又太过冒险。就这么留在身边,显然也不是个事,要解决,怕是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么说你有办法?”
姬若紫送给浅水清一个妩媚的眼神:“女人了解女人,若要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人保守秘密,怕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浅水清立刻明白了过来。
浅水清看林跃的眼神直让对方浑身毛。
“不是吧?”他叫了起来,他显然也领会到了姬若紫话中的含义,实际上只看她那充满笑意与挪愉的眼神,也当可明白的。
浅水清嘿嘿笑:“说起来,你上次绑了人家姑娘,多多少少也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人家清清白白一个闺女,因此惹上这许多街坊流言,也是因你而起。你既害了人家,好歹也得给人一个说法。”
林跃急得大叫:“大人!这可都是你的……”
浅水清打断他的话头,笑得越无耻起来:“为人属下者,偶尔也是要为上司背一下黑锅的,你说可对?”
林跃张口结舌,姬若紫笑道:“鸿家小姐国色天香,林公子也是玉树临风,两人正是一对壁人。若公子不嫌,我到是愿意为你们做个媒人。”
这使不得。她现在恨我恨得要死呢!”林跃大叫。
“先结仇后生情,本是男女常事,我与云霓不也是如此吗?我看好你!”浅水清越笑得得意起来。
自打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一天能象今天般开心,原来为人做媒,竟是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的一件事。
“浅将军你才是翩翩侠少,所到之处,天下女子倾心,将军还是饶了我吧。”林跃有气无力地说:“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做事的份上,何苦一定要我做这样的事呢。”
“没办法,谁叫现在鸿家小姐只认准了你,林跃,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这一次,我可是帮不了你了。”浅水清干脆耍起了无赖。
林跃一张脸比哭还难看。
姬若紫皱着眉头说:“让你去讨姑娘欢心,又不是让你上沙场作战,这样的事情换了别人来做,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怎么还如此不甘不愿的。”
林跃苦笑道:“我情愿上战场,也不愿面对那鸿家小姐。你可知她今天给我这一闷棍,打得我现在还脑袋疼呢。我若强上她,只怕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姬若紫哈哈狂笑起来:“浅水清,这就是你的兵,难道对付女人,就只有一个强字来解决吗?”
浅水清唉声叹气:“看来以后练兵之余,也当教导他们一些沾花惹草,引那良家闺秀自动来投的绝技了。”
姬若紫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白眼:“那是自然的,浅将军吸引女人的魅力,才真正叫是立斩千人,无一错漏呢。”
浅水清顺手一把搂过姬若紫,狠狠亲了她一口,笑道:“你便是我那沟女千人斩的刀下亡魂之一了。”
“正是正是!”姬若紫哈哈大笑。
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原本是放肆无忌的,大概也只有姬若紫这样的女人才会毫无忌惮的接受,反而放声开怀,笑得舒畅得意。看得林跃面红耳赤之余,浅水清的声音已经缓缓传来:“追女孩的第一要诀,就是皮要厚,心要黑,且莫怕被拒绝,一定要败而不馁,屡败屡战,宜将剩勇追顽寇。”
林跃听得目瞪口呆,浅水清已经挥手道:“去吧,现在就去找鸿雁,记住,两天之内,俘其芳心,这是你的任务,有何不解之处,就来找我,有我和你姬夫人在,天下情事,皆在翻掌之中!”
他这句话,说得豪气干云。
要说天下战事,他浅水清不敢夸海口说每战必胜,但要说虏尽天下丽人之芳心酥怀,他还真有几分把握,更何况如今还有个姬若紫这等情场一等一的高手在侧呢。
可怜林跃哪经得起这对狡诈狐狸的语言攻势,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他糊里糊涂便将这个极之难缠的任务接了下来,心中忐忑,却不知是喜是忧了。
黑屋里,鸿家大小姐如今正芳心不安,满心想着贼人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没想到待屋门打开时,走进来的那个林跃,却早无复当初的凶狠暴戾,代之而起的,竟是个手足无措的大男生了……
风雪宫里,公孙石正在给太子苍澜上课。
给未来的皇帝上课,素来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惟天下事愈难,愈能体现出人的能力价值来。
老于官场政治的公孙石,在面对向来也跋扈顽劣著称的太子时,自有其一套处事方法。
此刻,他讲课讲到:“帝乃一国之魂,魂强则国强,魂弱则国弱。帝好奢华,则国兴土木,民疾国困;帝尚武力,则征战连绵,国力消耗;帝喜荒淫,则国事不兴;帝性懦弱,则害国弱民;天下无道之君,各有各的毛病,有为之君却只有一种,请太子说一下,要怎样才能算是有为之君。”
苍澜懒洋洋地回答:“无非就是近贤臣,远小人,听逆耳之忠言,薄施徭赋,善待黎民,心怀苍生吧。”
公孙石呵呵笑了起来:“听说太子前任老师是个腐儒,只知道教导太子君子之道,却不知道君子之道并非君王之道,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苍澜大奇:“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公孙石溜着自己额下的胡须笑:“既然太子说要近贤臣,远小人,那么请问太子,如何知道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天下佞臣与贤臣之间可有一个可以明确分辨的方法?”
“此外,忠言一定就逆耳吗?谗言就一定好听吗?却也未必吧?”
“赋税乃是国家收入,若为做贤君故,就随意降低赋税,使国入减少,国势衰微,这样的贤君,贤到是够贤了,只怕离亡国之期却也不远。至于说心怀苍生黎民,那到是对的,只是如何个怀法,如何个对待法,却是需要实际的行动,而非口上喊喊的。每日里喊着心怀天下而拿不出任何实质性行政策略之人,只怕最终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国家的百姓,空有善意,又能如何?”
苍澜听得直翻白眼,大有昏昏欲睡之势。
公孙石立刻道:“比如说现在吧,臣教导太子功课,太子却无心听讲,既如此,就不得不拿出些办法来。若臣能为太子带来些新鲜好玩的东西以吸引太子,则此类行为虽属佞臣所为,其目的,却是为太子好,如此一来,同样的行为就可做两般解释,忠奸孰难辨啊!”
苍澜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你说说,你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
公孙石摇头晃脑:“太子若肯听我讲完这堂课,臣就带太子出宫游玩,如何?”
好比是一笔交易,苍澜的精神大振:“这可是你说的,父皇要是怪罪下来,你得给我担着。”
“只要太子能交出功课来,有再大的麻烦,臣也能为你担着。”
“那好,你说我听。”
公孙石满意道:“那么刚才臣现在就告诉你何为君王之要,你以前学过的东西,臣怕是要给你全部推翻了,因为这第一件,臣就是要告诉你,天下无永远之贤臣与佞臣,惟有能臣与无用之人。君王眼里,贤而无用者,当去教书育人,而非执掌国政。因此君王之道,在知人用人……”
这堂课,上了有整整一个半时辰。
太子少有的听话,没有做任何喧闹。
公孙石告诉苍澜,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也不需要对天下任何事都能理解明白,最重要的无非是确立明确的国纲与行政目标,然后在这一基础上,进行对人才的选拔。在这里,君王的用人之道,看的是其行政能力,与其他一切喜好均无关。要对自己的官员有其能力上的理解,就要看他做过些什么,而不是说过些什么。惟行动方可证明一个人的能力,至于进他进的是逆耳忠言也好,媚世谗言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只需以考察政绩来说话即可。
而一个国家的行政目标,则根据不同时期,不同需要来进行改变。
比如现在的天风帝国,目前正值兴盛之期,正宜大力开拓,向四方延展,在这个时候,那进策说什么轻徭薄赋,减缓百姓压力之人,必定是无能之辈,不值得重用,反而是能为帝国开疆辟土之人,才值得大大注意。
而在一个国家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之后,就需要有人去管理,这个时候,必须的行政人才就凸显出其重要性。
而面对一片新领土,有着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的老一辈官员,显然比新冒出来的后进们要更能挥作用。
公孙石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为什么苍野望会如此重视浅水清的存在,哪怕他犯了再多的错误,甚至公然兵逼相府,苍野望都能默许,同时又不许他们相争的原因。
开疆辟土,那是浅水清的功劳,但如何让这片新疆土成为帝国日后稳定的财源,就得看南山岳的。
话说到这里,公孙石微微顿了一下,他道:“臣给太子留一份功课,若太子能把这份功课做好,臣便立刻带太子出宫,并保证能为太子带来一番新奇享受,太子看如何?”
“怎样的新奇享受?”
“太子若要做有为之君,当问是怎样的功课。”公孙石笑咪咪道:“至于那奖励嘛,臣担保太子必定会满意。”
这份功课的题目就是:目前止水的各地地方官员,仍有大批止水旧臣,为稳妥计,需要派出一批天风本土之官员进行替换。
公孙石要苍澜做的,就是拟订一份京城外派之官员名单。
那个时候,公孙石有意无意地提醒了苍澜一句:“南相为天下百官之,身在高位,且执政手腕自有一套,门下弟子众多,有许多是得其精髓传授的。太子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妨从中考虑一下。此事若太子能做好,陛下必定会龙颜大悦!”
第三十章 同命鸳鸯(1)
鸿雁看林跃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善了。
管林跃没有说明他的来意,但是他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欲语还羞的表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僵硬身体,紧张得浑身都在抖,仿佛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脸却又红又紫的模样,都充分地暴露了他脑中转着的那个念头。
她鸿家的大小姐,曾收到过不止一个名门贵族子弟的求爱,对这种男人的特殊表达方式背后所隐含的寓意,早已清楚得没法再清楚。
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幕,如今竟会在这里重现,在一个两次俘获了她的仇人的身上出现。
这刻的林跃,哪还有半分当初贼人的凶狠与凌厉,惟有一个大男孩未经世事的害臊与紧张罢了。
他这刻“我,我,我”说了半天,也只是表达出了自己对绑架一事的“深切悔意”,其表现手法之拙劣,当可入天下沟女最差男之列了。
鸿雁冷笑:“林公子,你绑了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的吗?”
是,鸿小姐你不要误会,其实我只是想说……想说……”林跃急得搔耳挠头,怎么这追女孩子的事,突然之间可以变得如此麻烦了?
“是想说你家将军命你来勾引于我,以此方式来消弭我知道此事的后果,对吗?”
林跃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内的浅水清长声哀叹,屋内的鸿雁却已柳眉倒竖。
她霍然站了起来:“浅水清,原来真是你命人做的这一切!你给我出来!”
浅水清推门而入.
“浅水清见过鸿家大小姐。”他笑咪咪道。
“果然是你!”鸿雁大叫起来:“这些日子,我日思夜想,到底是什么人要对我不利,为何要对我做出种种行为,却原来是你!也只有你,敢借我之手打击南家!”
浅水清正色回答:“为了云霓,我什么昧良心的事都可以干。”
原来是这样吗?
鸿雁的身躯微震,云霓,若是如此,我佩服你,羡慕你。
至少,若你我易地相处,那么浅水清面对受了难的未婚妻,绝对不会如南无忌般如此作为,更不会在自己回来后急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云霓这些日子与我的相处,也是你授意的了?”
浅水清摇头:“却是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鸿将军和南家联合起来对付我,破坏你们的婚姻,不仅可以让云霓从此有个同道之人,同时也使我在政治上减少一个对手。”
鸿雁点点头:“若是这样,我多少可以安心一些,至少云霓没有欺骗我。”
“我只是告诉她,我与南家之争,谁胜谁负孰难预料,所以,她不反对我绑架你。毕竟南家如今已成旋涡中心,能不进去,还是不要卷进去的好。”
鸿雁大叫:“可你却还是把我卷了进来!”
“上层纷争,又有几回能不牵累无辜?”浅水清反问。
鸿雁愕然……
拍了拍林跃的肩膀,浅水清叹气道:“面对沙场上的箭雨纵横,刀光剑影,血肉纷飞,和面对一个只见过两次,对自己毫无好感的女孩,两者间哪一个需要更大的勇气?”
林跃羞得无地自容。
浅水清淡淡说:“计划已然失败,你已尽力,不能说是你的错。毕竟情场不比官场战场,惟两心相愿方可成事,非强求可得。你既不是那块料,我也只能不再指望你。你下去吧,后面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林跃躬身退去。
鸿雁狠狠地盯着浅水清:“你让林跃来勾引我,想必是不敢杀我了。百花楼一事,事出偶然,林跃无法保证不被人看到他的存在,一旦我失踪时间过长,必定会引人注意。你怕计划有变,所以想用他来控制我,保证计划不外泄,是不是?”
“这并不难猜。”浅水清不否认。
“既如此,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还是亲自出手,看看可能哄得我自愿投怀送抱?”
浅水清摇头:“纵有世间情圣在此,怕也没法消除鸿小姐对我的不满,所以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省些力气的好。不过你可知道,天下男女情事,有些时候是可以反过来做的。”
鸿雁一呆:“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大凡男女之间的情事,通常是先有情,后有欲,此为常规。然,世间男女关系,非一成不变,常有那先欲后情的,也不足为奇。鸿大小姐说得没错,要想俘获你的心,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做不到,可要是先得到你的人,却完全不难。”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了鸿雁的头上,她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你!浅水清,你敢!……”
浅水清的眼中已放出凶厉狠色:“笑话,天下间还有我浅水清不敢做的事吗?鸿大小姐,你既已得知了我的计划,我就不能留你在这世上。偏偏杀了你同样可能暴露事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活在这个世上却自动自愿地不将一切秘密说出。我今日便**了你,然后向鸿大将军提亲,我不但要做云家的女婿,还要做鸿家的女婿。你若不从,则天下皆知你再非完壁,丑闻将轰传天下。我就算输,至少也能拉个好姑娘陪我一起下水,你说我有什么不敢做的,你就任命了吧!”
着,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鸿雁。
“啊!”鸿雁大声尖叫,拼命反抗,然而又怎么可能反抗得过浅水清?
“我是云霓的好朋友!”她放声狂喊。
“将来更是闺中蜜友!”浅水清放声狂笑。
他笑的如此肆意,如此嚣张,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纵形态,哪怕是最熟悉浅水清的人在这刻看见了,也会惊讶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浅水清吗?
“你混蛋!”鸿雁的喊叫若绵羊在狼爪下的无力。
浅水清的长笑却回荡在整个府宅大院的上空:“我浅水清纵横一世,杀戮天下,双手沾满血腥,早就是混蛋了!再多做这么一件事,又有何不可。”
大手挥动见,鸿雁的一件帛衣已经被浅水清撕了下来。
绵羊终将入狼口。
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声狂呼炸响起来:“将军,不可以啊!你不能这样做!”
本已离开的林跃,就在这个时候,又冲了回来。
他的双眼,在这一刻已是血红一片……
抓鸿雁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浅水清看着林跃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林跃,你想干什么?”
“将军!你不可以那样做!鸿小姐是无辜的。”
浅水清的声音冰冷阴森:“我杀过的无辜之人,可还少了吗?”
“那不一样,将军!”林跃狂叫起来:“我们在战场上杀人,杀的都是敌人,哪怕对手是妇孺老幼,惟战场上,自己的战友生命却更重要。为了保护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纵情杀戮,虽有憾,却无悔!可是现在呢?你要**一个无辜的姑娘,那怎么可以?不提她是龙牙军帅鸿北冥的女儿,就算是我天风帝国的一名普通百姓,我也不能任你这样做!”
“铿!”一声清脆的刀响,长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极电,浅水清长刀在手,刀锋所向,正指林跃的眉心:“混帐东西!什么时候起,你可以教训你家将军了?难道你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后果了吗?”
“将军!”林跃也狂呼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初我们认识的浅水清了!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打败南家,你什么手段都用,难道连最后的一点人性都丧失了吗?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你想**她,那你就先杀我吧!但我就是死,也不许你伤害鸿雁!”
着,他竟然就从浅水清那凛冽刀锋,硬是从浅水清的手中一把将鸿雁夺了过来,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低声说:“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鸿雁已惊得呆了。
短短那么一小会时间,事情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曾经绑架她的主犯,如今竟为了保护她而与她站在了同一阵线之上,反而是浅水清,成了孤立无援之人。
或许是被林跃的表现气得呆了,浅水清的脸色已经涨成了一片紫红。
“吼!”他长吼一声。
然后,他奋然出掌。
铁掌在空气中绞动出一片空气的旋流,气势恢弘,仿佛整个空间都已为浅水清所主宰。
经历了一年多的苦练之后,浅水清的千人斩刀法终有小成,此时此刻,以林跃的那点微末伎俩,怕是连浅水清一招都架不住。
铁掌携带着碎石裂碑的庞大力量凶狠地撞向林跃,那一刻,林跃双掌封堵,却挡不住浅水清气势雄浑的一击。
双臂在顷刻间骨折,出劈啪的断裂之声,浅水清余力不衰,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林跃的胸膛上。
气血翻涌,林跃再遏止不住地喷出一大口地鲜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鸿雁的怀里。
“不!林跃,你不能死!”鸿雁放声狂叫,她怒视浅水清:“浅水清,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无良匪类,你是个混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的喊声,如凤鸣九天,响彻云霄。
缓缓收回铁掌,浅水清面上的紫气逐渐消退。
他沉声道:“来人!给我把这对不知好歹的男女关进地牢里,你们既然这么想死,那就去做一对同命鸳鸯吧!”
外面立刻有士兵进来,将鸿雁与林跃一起拖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同命鸳鸯(2)
地牢,依然是那样的潮湿,阴暗,死气森森。
鸿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第二次做阶下囚的日子。
和前一次以破坏联姻为目的相比,这一次的事情显然就要严重了许多。
而那个上次绑架她,祸害她的男人,此刻就躺倒在她的怀里,出着痛苦的呻吟。
“林跃,林跃,你醒醒。”她低声呼唤。
林跃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鸿雁悲泣的脸。
“对不起,终是没能把你救出来。”林跃咳着血道。
此时此刻,他竟依然想着要救鸿雁。
“你又何必这样呢,本不就是你把我绑来的吗?又为何要为了保护而这样做?”
林跃苦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很奇怪是吗?当我在外头听到浅将军大喊要**你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就一痛。我听到你的哭叫声,是那样的可怜,无助……鸿小姐,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当兵的也不能做好人。在这杀戮的年代里,只有泯灭了人性,才能活得自在,活得开心。可是我做不到,我们不可能真正让自己成为一个疯子,一个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疯子……”
鸿雁哭泣说:“你是个好人。”
林跃忍着痛大笑:“你是在讽刺我吗?我劫持了你,而且劫持了两次。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杀了多少人?我买通官员,暗杀,劫持,绑架勒索,无所不用。为了完成将军的吩咐,我什么手段都干过,什么坏事都做尽,你却还说我是个好人?”
鸿雁很认真道:“坏的那个不是你,是你家将军。”
林跃的脸色黯淡了下去:“将军……他真得变了,变了许多。我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父亲常说,人在高位,若绝岭孤木,不胜其寒,惟有那满身带刺的针松刺柏方有生存的权利,普通的树苗,是不可能在那上面存活的。当人站在高位时,若不想从上面摔下来跌死,便只有变。”
林跃沉默了。
他想了好久,才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浅将军会变成那样的人。”
鸿雁大叫:“你到现在还相信他?”
“他始终都是我的将军!”林跃也回喊,剧烈的震动刺痛了伤处,鲜血汩汩流出。
“你看看你,你的手是他打折的,你的肋骨也被他打断了,你还在为他说话。”
“你不明白,一个优秀的士兵,永远都要听从将军的教诲。”
“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总有些原则,是要坚守的。”林跃怅然回答:“这是将军教我的。人,要有忠义,也要有原则与底线。将军要杀你侮辱你,我不同意,可你要我辱骂将军,对不起,我还做不到。”
“你简直无可救药!”鸿雁愤怒地大吼……
从石壁的小孔收回目光,浅水清的表情有些呆滞。
他走出了地牢,眼前的那片碧朗晴空,显得是那样的刺眼。
身后的姬若紫再遏止不住的狂笑起来。
浅水清淡淡问:“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林跃那个小子,竟然到现在还对你如此死忠,浅水清,我是真得服了你,若论带兵的能力,你比任何人都强,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把他们每一个都当成是我真正的兄弟就行了。”浅水清笑着回答,尽管他自己也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林跃竟依然对他死忠无比。
他曾经是如此地嘲笑这世间的忠义之道,从不信忠与义可以成为一个人纵横天下的砝码,但如今却不得不信,不能不信。
“那还打断他的双手和肋骨?”
浅水清长叹:“戏要做全套,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能成?对林跃来说,就当这次是个锻炼吧,可恨这小子食古不化,到现在依然嘴硬,他就不能灵活变通一些吗?”
“惟如此,方为真英雄大丈夫也。”姬若紫笑。
浅水清瞪她:“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是小人喽?”
姬若紫笑:“你如今不就是在做尽小人吗?”
浅水清一呆,也放声狂笑起来:“没错,我现在就是在做尽小人,不过总有得拨开云雾的时刻,到时,只望他们不再恨我这个媒人就好啊。”
“天下月老,若都如你般牵线,那可真正是无路可走了。”
浅水清傲然回道:“惟如此,方显我浅水清之与众不同。哼,眼前的局面,若不下狠招,又怎能收奇效。”
“却也未免险了些,若是林跃不冲进来救人又如何?”
“那我会对林跃非常失望。”
于是,姬若紫怔怔地看着浅水清,眼眸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那一刻,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人。”
“哦?为何如此说?”
“敢抢自己上司女人的将军,不多,鼓动纵容属下抢自己女人的,同样不多。”
浅水清笑:“鸿雁不是我的女人。”
“那么夜莺呢?”
浅水清的脸色突然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若紫的声音越低沉了下去:“你不觉得,自从风鸣峡谷一战之后,无双将军看夜莺小姐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吗?”
浅水清的身躯猛然一震。
良久,他才喃喃道:“你也看出来了?”……
萌动的少年情怀,终究是瞒不过任何有经验的老江湖的。
就连无双自己都未必知道,他那埋藏在心底的火热,其实早被人看了通透,如灵魂洞穿,早无遁身之所。
然,浅水清自始至终未说过任何一句话。
若可以选择,他不愿放弃夜莺,但他至少知道,自己可以给夜莺的,或许永远不会比无双能给她的更多。
夜莺虽从不要求什么,但每逢夜里,梦回低泣之声,却可以让他明白,这个女孩,同样有着属于自己内心深处的骄傲。
她可以不用介意名分,却无法不介意浅水清一心一意只为云霓。
只是她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无语地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
然,浅水清明白,姬若紫也明白。
偏偏就在这刻,姬若紫将之捅了出来。
浅水清只觉得一阵嗓子眼的干裂:“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是觉得,如今正是大好机会。”
“什么意思?”浅水清眼神已变,带着寒冬的凛冽。
“无双不是被你派去了寒风关吗?如果可以,就让他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不要再回来了。”姬若紫冷冷道。
浅水清一呆,已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个旋风般的转身,大手电闪伸出,正掐住姬若紫的脖子:“你给我记住,永远永远不要试图伤害我的兄弟,你若敢派人去杀他,我必第一个先宰了你。”
“可他喜欢上了你的女人,你能保证将来他们之间不会生任何事吗?”姬若紫勉强挤出声音道。
“如果夜莺愿意跟他,那就让她去。记住,我永远不是南无伤!”浅水清冷冷道。
着,他甩开姬若紫向自己的书房走去:“此事以后永远不许再提!”
望着浅水清远去的背影,姬若紫捂着自己的颈项却笑了起来。
笑得如此妩媚,多情。
“浅水清,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懂得如何去爱女人的男人,我跟定你了。”她喃喃说……
it,竟然连爱女人三个字都屏蔽,也太扯了点吧?
第三十二章 同命鸳鸯(3)
牢房的夜饭送了过来,连带送来的还有伤药。
有人唱黑脸,自然就得有人唱红脸,姬若紫送饭来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同时还带着满面的惋惜。
云霓还没能正式入浅家门,如今浅府里惟有两个女人可以做浅水清的主,姬若紫便是其中一个。
“你伤得没那么重,是骨裂不是骨折,大夫说了,修养一到两个月就会全愈。”给林跃检查完伤势后,姬若紫如此道。
美目流转间,她又苦笑着摇头:“考虑这么久做什么,也许你连两天都活不过去,我很少见他那么大的脾气。”
这话令鸿雁的心分外颤悸了一把。
林跃静静地躺在地牢的石壁上,一句话也没有接口。
待到姬若紫出去后,鸿雁看着他:“浅水清真得会杀了你?”
“也许吧,我不知道。如今的我,已再看不透将军了。”
鸿雁心中酸楚,轻轻躺在了林跃的怀里:“是我害了你。”
林跃笑:“是我害了你才对。”
两个人便一起相顾无言。
一如浅水清与云霓在草原上的相逢相识,一如拓拔开山与阿提在京远城密道的相依相偎,如今的他们,也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同命鸟,尽管不知道这只是浅水清苦心为他们安排的一场戏,却深入其中而无法自拔。
既已身陷槲中,鸿雁到也想开了,到不如死前把那些未解的疑惑先解开再说,总好过做个糊涂鬼。她问林跃:“浅将军到底计划如何对付南家的?要知道南家一门三杰,在朝中地位显赫,浅水清四品将领,在朝中根基薄弱,根本没理由能对付得了他们才是。”
事情到了这一步,林跃到也不必再隐瞒了:“早在半年前,将军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南家固然财雄势大,但是再大的权利,也大不过皇上。所以,将军早早安排好了应对之法,就是借陛下之手对付南家。飞烟,便是此招之关键一步。”
“那个飞烟是什么人?”
“她是将军当初托我物色的一个江湖女子,特别交给了乐清音教导她诗书礼乐。那个飞烟,本身就是相当有才华的一个人,再得名师教导,其声色歌舞的技艺自然更是飞增。尤其青楼歌舞,与宫廷歌舞别有不同,分外妖娆,对一些深处宫中之人,是特别有效的。那飞烟本就是擅于媚惑男人的女人,在经过我们精心准备之后,对付特定的目标,自然更有办法。”
“所以你们就绑走了我,并在我身上做下那样不堪的事情,就为了对付南无忌?”
林跃苦笑了一下:“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就太小看将军的计划了。飞烟真正的目标,不仅仅是南无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
“那是谁?”鸿雁大奇。
“当今太子苍澜。”林跃悠悠道:“浅将军的计划,是丢一饵,引二虎。”
他看着鸿雁的眼睛,轻轻说道:“他要让飞烟怀着南无忌的孩子成为太子妃!”
这一句话,若天上惊雷炸得鸿雁再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南山岳都很奇怪一件事,那就是当浅水清采用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势来对付南家的时候,就势必把事态展到一个无法转圜的余地。两方一旦相争,就真正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然,浅水清的手段虽毒,但对南家造成的真正伤害却是微不足道的。
东部虽然动乱,伤得不过是肌肤皮肉;南焕林虽然身死,为的却是云霓;公孙石纵然复出,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和南山岳正面抗衡的权力;鸿南婚事破裂,对南家也无太大影响;即使兵逼相府,得意也不过区区十日而已。
哪怕现在浅水清已成烈狂焰义子身份,但其一日未娶,未有子嗣传承烈家家业,其地位依然有限,且终究比不得南山岳自己的实力。
浅水清做了这许多事,固然激怒了南山岳,削弱了他的实力,大大折损了南家人的脸面,然政治纷争从来都是看谁是笑到最后的人,浅水清所击既不在其要害处,就不可能给南家以致命打击。
所以老谋深算的南山岳,一直怀疑在浅水清看似嚣张的举动下,其实有一招真正的狠棋,直指其要害核心。
浅水清所做的一切,在明面上固然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波澜,终究难不倒有着丰富经验的老船长,惟有在南家这艘大船的底部,悄悄凿开一个大洞,方能使其沉没于汪洋海浪之中。
然,就象浅水清不可能算出南山岳对付他的计划一样,南山岳也不可能天才到算出浅水清的计划。
浅水清真正的杀手,却是放在南无忌的身上。
喜欢读书的浅水清,曾经了解过两个世界的历史,他清楚的记得,在自己的那个时代的历史中,有一位大商人是如何问鼎天下至尊的。
那个叫吕不韦的商人,把自己心爱的宠妾送给当时落难的太子,并让其怀上自己的孩子,于悄无声色中,完成篡夺天下的行为,其手法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或许只是传说,或许确有其事,然无论如何,这样的计谋,的确是可以实行的。
只是浅水清从未忘记过自己在大梁城战败的那一刻所得的深刻体会——天下奇招,皆为险招,一时不慎,则满盘皆输。
那看上去如此高明的谋略里,其实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所以,浅水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帮南无忌实行这个他压根就没想到过的计划,直到某天阴谋败露,皇帝震怒,以篡逆谋反之名处死南家九族。
则从此浅水清可高枕无忧。
从一开始,飞烟就是一个用来被牺牲的棋子,这一点,除了浅水清,就只有负责实际行动的林跃知道,甚至连乐清音及飞烟自己都不清楚。
而浅水清前面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为在为后面铺路,他只是要让南山岳为自己的攻击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去翻查自己的底细,以免计划的败露。只是浅水清也没想到,意外竟会出现在鸿雁的身上。
林跃向鸿雁解释过这一切后,鸿雁终于彻底明白。那时,林跃苦笑道:“所以,劫持你我并不后悔,因为你若真嫁进南家,只怕将来南家覆灭,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如此说来,你才是浅将军计划中的核心人物,你了解了他全部的秘密,如今又背叛于他,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你离开的了?”
林跃点头:“如今你也知道了,所以你也走不了。”
鸿雁微微咬牙:“除非……”
“除非什么?”林跃奇怪地问。
那个时候,鸿雁的脸上飞过一瞥潮红:“除非我做了你的女人。”
林跃愕然,鸿雁却已经把身躯轻轻靠进了林跃的怀中。她低声喃喃:“我不想你死,林跃。云姐姐曾经跟我说,女人是很自私的动物,不会关心男人是好是坏,只会关心那个男人是不是真得爱她,是不是愿意为了她而牺牲一切。所以,浅水清凶狠毒辣,却对云姐姐情深意重,云姐姐便对他痴心无悔。南无忌虽是人中之杰,心里却根本没有我。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云姐姐找到了,我却没有。姐姐说,我只是缘分未到,待到时,自然一切水到蕖成。姐姐这话说得对,原来缘分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却还不自知。”
林跃怔怔地看着鸿雁,她却自顾自地说着:“你那天劫持了我,看过了我的身体。我受到的伤害,泰半由你造成。可如今你又为了救我,身陷囹晤,对我有恩亦有仇。我若要找你报复,自当嫁你,要你今后好生待我,伺候我,方可解心头之气;若为清白故,也只能嫁你,方可对父母有所交代;若为报恩故,还是只能嫁你,将来好好对待夫君;若为生存故,亦是只能嫁你,方可解将军心头之忧。云姐姐尝说:人若为自己故,当不避飞短流长,惟其成全了流言,才对得起自己。这话真正是说得太对了。我如今便要成全那市井流言,则从此不负此心,再不必觉得天下有谁亏欠了我。这些流言因你而造成,你将来也就要和我一起承受。别的男人娶了我,或许还会因为蜚语流长而心头疑虑,你却不会有此顾虑。你既曾对不起,与我一起承受那无妄之灾,也是份所应当。所以,你说我不嫁你,还能嫁谁?”
这一番分析,说得透彻明白,听得林跃目瞪口呆。
他自跟随浅水清以来,从未考虑过家事,更从未奢想过有一天能娶鸿北冥的女儿,做鸿家女婿。然而今天,鸿雁却对他说出了这番话。
一切的一切,就象是天意昭昭,早有其安排。
鸿雁看着林跃的眼神,却是越温柔起来:“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好好待我,便如那浅将军对待云姐姐一样。”
林跃傻傻地点头,鸿雁却羞红着脸,嘤咛一声,扑进了林跃的怀里。
轻轻地,她吹灭了蜡烛。
漆黑的牢房里,悉索的声音响起,却是鸿雁已褪去了自己的衣物。
他能够感到那股温热,从小腹中升起,逐渐弥漫全身。
然后,他脱口而出:“鸿雁,我爱你,从劫持你的第一天起,我便爱上了你。”
回答他的,是那张小巧樱唇,带着点点温柔吻了上来。
林跃若再不知该如何去做,便真正成了傻子。他的双臂虽伤,胸口也受不得重力,但男人的本钱与功能却具都完好。下一刻,他已斗志昂扬。
再没有哪一间牢房,如此处般充满了柔情与温暖……
第二天一早,姬若紫来到时。
鸿雁将一块带着点点血迹的布帕交给了她。
“我已明白浅将军的用心良苦,但我永远不会感谢他,尽管……他帮我找了一位好夫君。”
姬若紫一呆,却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只要你不恨将军便成。”
鸿雁妩媚一笑:“那是自然,由今日起,鸿家将与浅将军一起,携手通力,共对南家。”
姬若紫一呆,终没想到结局会在这刻如此美好,惟有林跃迷糊问:“你们在说什么?”
鸿雁与姬若紫对望一眼,同时大笑起来。姬若紫说:“真是个糊涂的男人。”鸿雁则立刻回道:“他若不糊涂,我便不嫁他。别看他得了我身子,却也休想我从一而终。”
“理当如此!”姬若紫大叫道。
林跃是一头雾水,在外偷听的浅水清却苦笑无语。
原来鸿雁,终究还是猜出了自己的这出好戏,却想必是在昨夜之后了。
女孩在成为女人之后,往往智慧会出现飞跃性的突增,男人却往往恰恰相反,真正是古今亦然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由一个坏消息,最终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好消息,令他欣慰非常。
然,斗争仅仅是刚入**,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浅水清兵困相府第六日。
太子苍澜完成功课,获准由太子太傅陪同出宫,游玩一天,等待他的,将是极尽逍遥乐事的一天。
而在南府,一身孝服的南无忌,也在听着南靖元夸张地诉说着那日所见,那女子的惊世美丽,与傲人才艺,心中亦不禁砰然心动。
南府大门前,一名年轻的陌生来客敲响了南家大院的门环……
勤政殿上,苍野望则第一次对太子的功课出现了满意的赞赏……
阴谋如一条巨鲨,在波澜壮阔的海下滑行,当风浪中的飘着南字大旗的那条船还在对浅水清明面上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真正的威胁已悄然浮现于水面。
第三十三章 知音何处觅
五月的苍天城,虽山雨欲来,但在表面上却依然充满了祥和之气。
自赵狂言鹤驾飞升之后,天风帝国的子民对帝国的神圣崇拜已到了一个极度狂热的地步。
这段时间里,一向行事高调的浅水清,竟然也变得突然低调起来,自朝上重重地赢了南山岳一仗之后,他几乎便再不上朝,只是缩在自己的将军府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任朝中浅烈两派的人在那里争得风起云落。
一如他对云霓说过的那样,皇帝不要他们斗,他便不再去挑起事端,惟是南山岳终不会放过他。
四天后,浅水清兵困相府十日之期已满,财相历明法带着手下取走了所有浅水清带来的财宝。
铁风旗下两千将士终无理由再继续逗留将军府,三天内先后调走一千八百士兵,只余二百亲卫守卫将军府。
曾经被守卫的蚊子要想飞过去都得打个报告的槐树胡同,终于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与此同时,南家守孝七七之期也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忍耐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时日,及最后这十天的苦熬之后,南家似乎也要迎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曙光。
没有人怀疑,一旦南山岳重回朝上,以他的老辣手法,和对属下百官的控制能力,及那丰富的政治斗争的经验,能很轻易地将浅水清玩死。
然,一切终不是那么简单。
南门相府书房。
“这么说来,这几日浅水清一直都把自己锁在书房之中,几乎没再见过任何人?”南山岳背负双手,沉声问。
“是的,父亲。”回答的是南无伤。
这让南山岳心里有些不安。
他深明一个道理,饿虎扑食,历来是要将猎物捕杀之后才会罢手的。
没有道理雷声大,雨点小。
这些日子里,南山岳忍气受辱,暗地却早已命南无伤悄悄将铁血镇下另外两旗,血风旗和鬼风旗秘密调往苍天城附近,其目的就是监视住铁风旗的动向。
同时,浅水清虽困住了南府,对其一举一动皆有所了解,但无可避免的,自己的举动也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这刻南山岳点点头道:“有些事,靠猜是猜不出来,惟有等对手动之后才能得见端倪。浅水清占了先手之利,所以你我都要谨慎。谁要是再小看这个家伙,只怕就会有苦头吃。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待为父回朝之后,面见陛下,陈述厉害,自能扫平一切。”
“孩儿也是如此想的。”
“你大哥呢?最近几天,怎么总是不见他的人影?”
“大哥说他心情烦躁,所以出去走走。”
“哼!”南山岳一甩袖子:“他那风流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怕是又出去找女人了吧?”
南无伤嘿嘿一笑。
南山岳叹了口气:“其实无忌是个好孩子,男人嘛,风流一些没什么的,只要能做大事就好,千万不可玩物丧志。如今事态非常,你让他凡事注意些,千万莫着了浅水清的道。”
“大哥为人谨慎,轻易不会相信别人。这次听说是靖元为大哥物色的一个绝妙女子,而且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江湖庸粉。”
“靖元?”南山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原来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总能让我放心一些,只是却要注意行止。七七之间,南门子弟不在家守孝,偷偷溜出去找女人,让人知道了总是麻烦。这种违逆孝道之事,自当谨慎。”
无论是南山岳,还是南无忌兄弟,其实对南焕林的死,就感情而言,都没有太多触动。
本出身世家贵族,但却因为是庶出而得不到继承家业的资格。年纪轻轻的南山岳,就表现出其非凡的才华,是为出名才子,曾在一次才子聚会中以苍天城为题,做“苍天赋”一,寓意深员,表达出天风帝国统一诸国的鸿鹄大志,并一时之间成为街巷名谈。
他年轻的时候,还是四世皇帝在位。天风帝国强就强在历代几位君王大都属于中兴之主,个个雄才大略,才能历数代而不衰。当时的四世皇帝感其才华,在来年春试大考中有心看他表现,他本人到是表现出色,没想到到时他的兄长嫉妒其能,却买通考官,指出其文章中有忤逆之言,是为不忠,硬是要杀他。结果还是皇帝保了他不死,考虑到其言行的确有跋扈之处,就给了他一个县官去做,也算是挫其锐气,磨练其心志。
那个时候的南山岳,原本年轻气盛,遭此挫折之后这才明白官场黑暗,即使自己有能力,皇帝英明,但是终究免不了还是要按规则来玩游戏,于是他大彻大悟,由热血青年开始走向权奸之路。
这第一步,就是大肆搜刮乡里。
当时的天风帝国,吏治尚算清明,但是要说众官清廉若水,那还是差远了,只是盘剥乡里总见分寸,不敢过于触怒民意,讲的是剥削也要有手腕。
而南山岳,就是典型的剥削高手。
他上任后不久,就去视察乡里。看到有百姓养鸡,就问现在鸡价几何。
百姓回答:“大钱200枚。”
南山岳又问:“鸡蛋价几何?”
回答说:“大钱5枚。”
于是南山岳就拿出200两银子说:“全部用来买鸡蛋。”
当时的换算比例是大钱1000枚为银1两,小钱10枚为一个大钱。
00两银子对普通平民来说可算是天价,用来买鸡蛋可以买4000只。
南山岳买了这批鸡蛋后,什么也不说,全部交给当地百姓,每人几只,交由他们代为孵化并养大。
半年后,南山岳过来问:“鸡可长大?”
回答说:“鸡已长大。”
于是南山岳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过半年,南山岳再过来,又问:“鸡下蛋几多?”
回答说:“50至100不等。”
南山岳大手一挥:“取其中间,就算75只吧。全部孵化,半年后我来取。”
就这样,又过半年,南山岳来了。这一次,他所拥有的就不是4000只鸡了。而是4000只鸡再加其中2000只母鸡每只下的75个蛋,孵化后拥有的150000只鸡。
以每只鸡2钱银子计算,15万只鸡就是3万两雪花白银。
这还不考虑这15万只鸡成长期间,那2000只母鸡所下的蛋。
这里,南山岳用了一种极为巧妙的手法,转转手就用二百两银子从当地百姓手中剥削到了大批的银两。
假如是从数学上考虑,南山岳的做法就叫做理论价值最大化。即把理论上的贡献换算成实际。
实际上,鸡蛋不是每只都能孵化,总有那孵化不了的鸡蛋。
而每只小鸡也不是每只都能长成大鸡的,总有那被黄鼠狼叼去,或者因别的什么原因而死去的。
此外养鸡也要喂饲料成本才能养好。
可是南山岳大手一挥,就把所有这些成本全都抹掉,所有风险全部转嫁。鸡养得不好,那是农民百姓不好好做事,与他无关。他只要负责投资200两银子,然后剩下的成果全部回收。
转嫁风险这一手,让南山岳的贪污剥削一下子变得正当而合法起来。用此种手法在县里各处上演一遍,短短三年时间里,南山岳就为自己攫取到了数以百万的银两。
南山岳任职三年,虽贪墨巨大,但是由于手法巧妙,却很难让人抓到把柄。当时的数学不达,理论上缺乏风险统计这类概念,南山岳贪墨了大批银钱后,为乡里铺桥修路,大搞政绩建设,为上官所喜,没多久就受到提拔。后来有人抓住他不给养鸡饲料钱一事对南山岳大加攻伐,南山岳言辞凿凿,说自己取之用民,用之于民,这修桥铺路的钱,就是从饲料上出来的,说得驳斥者哑口无言,可见其狡猾。
提升之后,南山岳恼恨其兄陷害他,随打定主意要报复。
那之后,他策划了一出精彩的陷害大戏。
当时天风帝国与周边交恶,随着止水人与天风帝国战火连连,惊虹人对天风帝国也多有鹾渥。
当时的南家长子也在朝中为官,为立功勋,亲手策划了策反惊虹大将袁中旭。
袁中旭原本是惊虹将军,因不与朝中政敌对抗失败,而最终不得不落魄逃往天风。当时他叛变,除了带来两万亲兵外,还带来了自己的一家老小,他的侄子袁申,更是其中的领兵大将。
四世皇帝对袁中旭的叛降极为高兴,亲手赐他宝刀,提拔重用。
南山岳的兄长也因此受到嘉奖。
南山岳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他口中不言,却默默进行着陷害其兄的计划。
当时的袁中旭虽然反叛,但是其部下诸将却多有不满,其侄袁申更是多有怨言,与袁中旭曾多番生冲突。南山岳知道这是个突破口,就特别找了一天假意请袁中旭入府赴宴,并称要看其宝刀。袁中旭身为降将,在朝廷根基不深,南山岳当时虽还没有权倾天下,他却也不敢随意对抗,只能带刀赴宴。宴席上,南山岳灌醉袁中旭,把皇帝亲手赐给他的宝刀偷了出来。
趁着袁中旭酒醉之机,南山岳拿着刀跑去找袁申,对他说,你虽然降了我天风,但是心中多有怨气,你的心还在惊虹。皇帝对此已经有所察觉,所以命袁中旭亲手杀你。袁中旭如今在我府上喝酒,正大醉,等他醒过来,你就死定了。不信你看他连刀都带了过来。
袁申自然知道袁中旭是如何疼爱此刀,一看果然是皇帝赐给自己叔叔的刀,吓得立刻没了主意,当天晚上,就听从南山岳的劝告,带了三千人秘密逃离。
他到逃到数百里地后,眼看着都要到了惊虹了,才醒悟过来这原来是南山岳的奸计,但是此时已经太晚。
袁申一逃,袁中旭立知不妙,很有可能会立刻有人告他假意投降,让皇帝杀他。他宝刀已失,向皇帝也无法交代,南山岳趁机恐吓,袁中旭再不顾一切于第二天也带着大批士兵逃跑。自此,南山岳的兄长策划的策反大计,被南山岳给全盘破坏。这两人逃走之后到是想明白了过来,可当时却全然没意识到南山岳有心陷害。而皇帝得知袁中旭逃跑之后,更是勃然大怒,认为其兄无能,没过多久就把他给撤职。
南山岳则凭其诡辣心机一升再升,最终成为帝国之相,两朝元老。
借刀杀人一词,在观澜大6就是由于南山岳的做法传来出来。
南无伤惯于借刀杀人,可见是承其父之衣钵,自有其由来去处。
也因此,南家上下,对南焕林这个人,其实只有表面的尊重,没有私下的深情。南焕林死后,南府固然恪于孝道,满门守孝,但是没一个真正将南焕林放在心上。南山岳对南无忌的风流,也全不已为意,只望他玩得别太出格,弄得街知巷闻就好。
起来,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算是比较争气的了,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理由可以挑其不满。
惟他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南无忌正躺在飞烟的床上,奋力驰骋,而在那不久之前,飞烟的第一次,刚刚献于当今太子。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浅水清的计划行走,女人要勾引男人,其难度总是比想象中要低上太多……
淮河上的画肪里,乐清音一个人苦守着那盏清灯,心中的酸楚却无人可倾诉。
自浅水清来到苍天城后,从未有一次过来找她,令她心中亦难免有所怀疑,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装着她多少。
想想忽然也觉得好笑,自那次清野一别之后,不知为何,自己就倾心于他,一见钟情这种事,她本从来不信,却没想到真真就应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他固然接受了自己的一片深情,却又有多少可回报的呢?
他若心里真得有自己,至少在这许多时日里,也该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想到这,乐清音越的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云霓待嫁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苍天城,如今人人都知道当年丰饶草原的故事一语成真,纷纷雀跃,然又有几人知道,几人关心,她这个曾经的淮河第一名妓?
若真知道,怕也只会被说成是破坏他人好事的无良女子吧。
天色已晚,乐清音轻轻叹了口气,正欲吹灭灯火回屋睡觉。
船外响起一片清澈的乐声。
那乐声悠扬悦耳,奏琴人不懂琴律,却琴声咚咚,充满了欢快心情。独特的韵律几乎是弹奏在乐清音的心房上,听得她浑身一颤,赫然正是当初她在清野城醉花楼上弹过的那将军令。
一声爽朗的自报家门,则彻底地令乐清音激动起来:
“浅水清求见乐清音乐大小姐,还请乐大家的赏面一见。”
乐清音冲出舱门,淮河之上,浅水清白衣飘飘,独坐船,身前摆着乐清音当初送给他的那架古琴,身后则是姬若紫在为他含笑摇撸。
他,终于来了。
船靠近画肪,浅水清步上船头,圆月高照下,心中爱郎的身影显得越伟岸高大。
浅水清轻搂住乐清音那盈盈蛮腰笑道:“我知道我这些天没来,怕是委屈了你,怎奈何事务太多,不得不先料理好才能过来。”
乐清音羞红了脸,低声道:“人家又没说非要你过来不可。”
“却是我自己想来见你。”
这话说得乐清音满心舒畅。
“这次我来了,便在你这里呆上些日子再走可好?”
乐清音惊骇抬头:“你要住在这里?”
浅水清微笑道:“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日。我要做一件事,非清净之处不可为。苍天城纷扰之地,除你这画肪,只怕再无别处令我可寻清净。”
乐清音大喜,扑进浅水清的怀里,心中再无遗憾。
第三十五章 驸马(1)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浅水清一生戎马生涯中难得的清闲时光。
两个绝色佳人相伴在侧,每日里听乐闲话,彼此相亲,日子过得甚是逍遥。浅水清左搂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的同时,也不禁感受到快乐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的短暂,时光流逝之快,竟是转眼间四日便过。
苍天城里风起云涌,也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今天,是南山岳正式结束守孝,回朝执政的日子。
而自铁风旗士兵撤出槐树胡同后,南山岳精心准备的反攻大计也已悍然展开。
如今苍天城内,到处都充斥了关于龙困浅滩的流言,纷纷声称,浅滩者,字寓浅也,天风帝国百年大业,只恐最终将毁于浅水清之手。
谣言尘嚣日上,若说没有传到皇帝的耳中那是不可能的。
据说朝中每日为此事争得天翻地覆,苍野望是如何的想法看法,如今不得而知,赵狂言已死,没人能告诉他此句批命如此解释可算正确,然浅水清的逍遥态度,就分外耐人寻味了。
整整七天,他呆在乐清音的画肪上寸步不曾离开,直到七日期满,浅水清才从佳人怀中逍遥离开,带着数不尽的温柔滋味。
回到将军府时,等待他的人已经急得花开花谢,仿佛三秋已过了。
“浅少,南山岳用心狠毒,制造流言,诽谤你的为人,再不做出反击,只怕我们后面的日子就要难过了。”说话的是沐血。
“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在他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吗?”浅水清到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你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之法。”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浅水清笑道:“对了,今天是南山岳上朝的日子吧?”
“是。”
“看来朝上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了。”
“主心骨回来了,压抑了这许多日子的闷气自然也要好好作一番,公孙石他们怕是招架不住。”
“没关系,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官场之上总要有攻防转换的。口舌之利,便让他们去逞,这种程度的威风,我们不要也罢,只要公孙石能顶得住,他南山岳越威风,陛下就越不满意。你不要以为陛下什么都不明白,如今谣言为何如此盛行,陛下心中只怕也是有数的。”
沐血迟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知道这是南山岳的诡计?”
“终究只能是怀疑罢了。赵狂言之死,令陛下很恼火,但找不出真正原因,只怕也难免疑心于我,所以,我们还是必须可以作出证明自己的事情。”
“怎么做?”
浅水清微微沉吟了一下,正要回答,外面有士兵匆匆跑回来:“浅将军,有人求见。”
“什么人?”
“他说他叫龙清。”
清敏公主?她怎么会来找自己?……
今天的清敏公主,依然是昔日初见时的装扮,只是少了几名侍卫,看浅水清的眼神却再不相同。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当日的路人甲,就是如今名声鼎盛的浅水清。
将军府后院的小花园里,只有浅水清和苍敏两个人,浅水清微微站得靠后一些,这是对公主的基本礼节。
苍敏露出一丝苦笑:“浅水清,你说得没错,彼此公开了身份,的确是有几分尴尬的。我们再不能象上次那样坐在一起喝酒了是吗?”
浅水清笑:“公主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找臣喝酒吧。”
苍敏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了下来。小手托着下巴,似在思考什么,良久,才轻声说:“这些日子,出了很多事,不是和你浅将军有关,就是和南府有关。我虽然不知宫外之事,有些事,却也听得见,想的到。”
“比如什么?”
“比如,你如今已成烈帅义子,原来戚大哥真是为救你而死;比如,云姐姐原来是真要嫁给你的,你和南家的关系,想必是傻子都能猜出来了。”
“这不能成为公主来找我的理由。”
苍敏便叹了口气:“国师仙去,朝廷动荡,父皇虽昭告天下,国师已然成仙得道,但是暗地里却派人四处探察。惟国师到底是成仙了,还是被人杀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却是能猜出一二的。”
浅水清神色丝毫不变:“只怕未必能猜中。”
苍敏看了浅水清一眼:“我若有猜错,将军是否又要打我的板子?”
浅水清轻轻笑了笑:“酒后胡言,不可当真,醉打金枝,不敢想也。”
苍敏微点了点头:“原来,那为你批命准确者,你浅将军当杀无赦这句话,属于酒后胡言,或者我真该找父皇评评道理,看看这样的话,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可有实行之可能。”
浅水清丝毫不乱:“国师小徒弟清风,曾于数日前亲往皇宫,证明国师羽化成仙。浅水清酒后胡言,恐吓的是江湖骗子,却非国师这等神人仙术,公主过责,臣心惶恐。”
“你看上去可不象惶恐的样子。”
“公主看上去,也不象是要找陛下论理的样子。”
苍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算你有本事,怎么吓都吓不倒你。国师到底是成仙了,还是被人害了,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那天回宫听说原来戚天佑是烈帅之子,同时也是浅水清的结义兄长,这才明白原来你这可恶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混蛋坏蛋路人甲,真得就是那胆大包天,无恶不作的浅水清,一时有些气不过,就来找你算帐来了。”
这一番话,终于又回复了她本来的样子。
浅水清大感好奇:“我又哪里得罪公主你了,竟得了如此评价?”
苍敏撅起小嘴:“别告诉我她是什么人,你要是不兵,就算她是野王之女,天风公主,我也照杀不误。哼哼,这话可是你说的?”
浅水清大汗,这都老黄历的事了,没想到竟还被苍敏翻了出来,算自己的后帐。
偏偏他这话可是的确说过,且被无数人证实了的,这刻竟也无言以对。
苍敏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哼哼,浅水清,这下没话说了吧。”
浅水清苦笑:“公主要打要罚,悉随尊便吧。”
下一刻,苍敏的脸色却变得无奈起来:“若打你便能救你,我到是不介意打你一顿的。”
浅水清一楞,苍敏已悠悠道:“还记得咱们在酒楼听到的那个郑皓的胡言乱语吗?谣言已传到了宫里,也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今日的早朝,听说南相刚一回朝,便为此事上奏了一本。”
“结果如何?”
“南相说,帝国之所以能百年兴盛,其要旨就在于君臣一心,上下同力,上有所命,下必赴汤蹈火,无怨无悔,以为国献身为帝国子民之荣耀。以下犯上者,是为重罪,若有偏袒,则无异于宣告天下世人,但凡有功,就可无分尊卑,请天下人以效之。长此以往,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反叛逆臣必多,内患激增,纵得天下,亦难免落他人之手。”
浅水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终究是老的辣。
南山岳的确不好对付,一出手,就命中了浅水清的死**。
浅水清的两次上位,分别受益于衡长顺的死和惊风展的死。
以下犯上,谋逆篡位,这是重罪。尽管他立下再大的功劳,在皇帝眼里,此人终究有着非同他人的胆量与狠劲。假以时日,如果让浅水清坐到了烈狂焰的位置上,他要再想上升一步,就只能谋朝篡位,自封为帝了。
谁能保证,将来的浅水清不会这么做,这么想?
南山岳的这番话,就是指出苍野望现在的政策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因为浅水清有可用之才,就对其放手重用,将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浅水清虽为天风帝国开疆辟土,但结果却可能是天下不再姓苍,而要姓浅了。他当然不会直说,但曲里拐弯的意思,却已经给苍野望提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番话直指要害,苍野望是不可能不警惕的。前段时间,浅水清兵逼相府,南山岳有招不敢使,惟恐浅水清被逼急了给他来个同归于尽,如今十日已过,自己也终于服完孝期,自然是有多少力气拿多少力气来对付他。
如今在野,谣言密布,都说他浅水清就是困龙于滩之人,在朝,南山岳则以政治格局和浅水清过去的作为来游说皇帝。正所谓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知行止,以史为鉴,可明兴替。在朝在野,过去事,未来命,南山岳随手拈来,矛头直指浅水清,很显然,他也已经彻底撕下脸皮了。
这才是文官们在政治斗争中最爱用最善用也最常用的路数,诬陷,栽赃,翻敌人的老底,各种手段无所不用,而不是浅水清这般勇武猛断的作风。
这刻,浅水清也只能笑笑道:“多谢公主特别跑出宫来告诉我这事。”
他终于明白清敏公主为什么跑出来见他了。
苍敏有些诧异:“你真有办法解决?”
浅水清点点头。
“那你说。”
浅水清一呆,苍敏已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怎么能不相信?萍水相逢一次,苍敏却已经巴巴地跑过来警告自己南山岳的所作所为,虽说这些事,浅水清自己早晚也会知道,但终究是早知比晚知好。
想了想,浅水清点头:“其实那天听到郑皓这么说,我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说出来也很简单。”
“什么办法?”苍敏很惊奇。
浅水清道:“你听说过有人养虎吗?”
苍敏一呆:“虎是兽中之王,如何能够饲养?”
浅水清笑道:“但是偏偏有人,就有这个能耐养老虎。而且他不是关在笼子里养,而是放在家里养,每日里同吃同睡,同住同寝,养得舒心安逸,养得逍遥自在。”
苍敏奇道:“这是为何?需知虎本烈性,纵于人相交为友,但是天长日久,谁也不能保证那猛虎什么时候便了野性,一旦作起恶来,就会伤人。”
“正是如此,即便是那养他之人,也知道仅凭天长日久的相处,要想保得自身平安,却也是极难的一件事。所以,在他养那老虎的时候便同时做了一件事。”
“何事?”
浅水清冷冷道:“拔掉那老虎的尖牙与利爪,每日里以肉粥灌食,从此虎威尽失,虎性尽去,再不虞有伤人之能。”
苍敏听得呆滞,浅水清已淡淡道:“我已准备上书求表,请陛下收云霓为女,封公主。待我平定惊虹之后,便与云霓正式成亲,做天朝驸马,从此兵权尽赦,再不为官。同时,我亦将向陛下宣誓,立家规,浅家子弟,从此将永世不得入朝为官!浅水清纵为猛虎,惟甘愿自废爪牙,陛下却可高枕无忧。”
第三十六章 驸马(2)
院子里,苍敏痴痴地看着浅水清。
她遇到浅水清,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爱可以有多深。
她羡慕云霓,尽管她从未听过云霓讲自己和浅水清的故事,但她知道云霓和浅水清之间的那种生死相恋。
唯一遗憾的是,从未有一个人,能叫她有这般感觉。
公主的婚姻,是由不得自己来做主的。
哪怕高高在上,却对关系自己一生幸福之事无能为力。
她可以私服出宫,可以任性妄为,这些都是皇帝对她的宠爱,也同样是因为,她不需要担负肩挑天下的责任。
女仪,懂礼乐,固然重要,然,就算不懂不通,又能如何?
惟对自己的婚事,她却丝毫无能为力。
公主难嫁,难的是嫁有情郎,有为君,那有才之士又有几人肯为一女子舍弃天下荣华的?
然浅水清可以。
坐在小池塘边,苍敏把脑袋搁在双膝上,抱着一对玉足:“真羡慕云姐姐,能有你这样的好男人。”
浅水清便笑:“我只是用事实来回击那流言罢了,神鬼莫测之言终及不得当机立断之行。”
苍敏点头:“我明白。你这样做,自是冲着那驸马不得出仕之律。有了此律,我父皇再不用担心你的将来,父皇甚至不用担心天下人说他薄待功臣,因为一切都是你的请求。对别人来说,招做驸马,那是等于被贬了,等于是削官去职,从此尽失荣华尊贵,但对你来说,却是得尝所求。”
“你到是明白,非如此,我不能应对流言。”
“可你若不爱云姐姐,只怕也做不到如此吧?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世人景仰,如此的生活,终将离你远去。”
“我以前就是个无名小卒,能得到心爱的女人,心愿就了了,放弃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可以。”
“天下百官,能有你这般洒脱的,怕是寥寥无几了。”
“我只是累了而已。”
一句累了,却已道尽浅水清心中的疲惫。
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回到朝上,还有与自己人争斗,一步不可踏错,步步皆要小心,实在是太累太累的感觉。
他当年立誓,为的是云霓,为的是戚天佑,如今赵狂言已死,南山岳已尽在掌握,功成身退,也未必就不可以。南山岳以为他可以用这一连串的毒计来陷害自己,对他来说,却根本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以退为进,求招驸马,在平时,或许会被看成是异想天开之举,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真正是成全了苍野望的心思,表面上是苍野望给浅水清的恩惠,暗地里却是浅水清效法烈狂焰,不教皇帝有任何威胁之感。给足了皇帝面子,还宽了皇帝的心。
拿得起,放得下,这是浅水清与南山岳最大的不同,南山岳老于官场一辈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浅水清可以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回避掉最为凌厉的一击。惟其是他,换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天下权臣,恋栈权势,又有几个肯轻易放下的?
浅水清为云霓起,为云霓落,无愧此心,因此早在他听到酒楼传言的那一刻,他便想哈哈大笑。他笑南山岳以己度人,笑自己终于不用担心在这最重要的时刻,承受不住南山岳的反击。
南山岳虽狡诈凶狠,终究是看不透他浅水清的。
他的方法,用错对象了。
也因此,他才敢力杀赵狂言,不用担心一切后果。
为驸马者,至少有一个好处——他又多了一面免死金牌……
苍敏轻轻脱掉了鞋子,双足在池水中翻腾,无聊地拨弄水花。
她本以为今天得了这个消息,急急送来给浅水清,必能得其重视,没想到他却早有准备。
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失望起来。小说整理布于
那天回宫,她特地找人去问,听说戚天佑原来就是浅水清的结义大哥,这才明白路人甲果然真真正正就是浅水清本人,心中好气又好笑,想自己听他故事如此之多,没想到真人到了面前,竟不认识,反到一起喝了一场酒,说了半天的闲话。
想想也不奇怪,自己那天说漏嘴那么多次,是个聪明人都能听出自己的身份,但惟有浅水清这样的人,才能知道后依然不动声色,假作不知。
他拿出那块玉牌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然却依然敢和自己肆意说笑,甚至说自己的批命该打板子,换了是旁人,只怕早就大拍马屁,务必让公主对自己留下好感了。
惟有他,根本毫不在乎。
惟如此,反更见其真性情,是为大丈夫,非宵小之流可比。
一念及此,每日夜便常常想起这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情,却极羡慕那些说书故事里的儿女情事,总认为非得经历一些大喜大悲,悲欢离合之事,才能见真感情。所以不相信自己已为浅水清所迷,偏偏却又怎么也忘不了这个人,就只能吩咐手下到处打探关于浅水清的信息。
今天知道了南山岳借民间流言一事大肆攻击浅水清,心慌意乱下,就跑出来要警告他,偏偏找不到理由,就假装兴师问罪,哪曾想,浅水清凛然不惧,竟是吓不倒他。
到现在,知道了浅水清的想法,她心中便油然生起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原来,浅水清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感情放弃权势地位,不惜招为驸马的人。
只可惜,他为的,却不是自己。
若是……
苍敏的耳畔一阵阵烧。
这该死的浅水清,既愿意招驸马,又何必舍近求远,求皇帝收云霓义女呢。
假驸马又怎么比得上真驸马?
她一想到这,腮帮子都红了个透,浅水清看得出奇,却不好问为什么。
他毕竟想不到这小姑娘这辈子几乎没见过什么优秀出色的男人,也没指望自己将来能嫁个什么优秀男人,所以一直对自己的婚姻是不抱指望不抱希望的。这刻浅水清的一记反击,在苍敏的心中竟然掀起了如此的渲然**,以至于浮想联翩,越想便越入神。
那个时候,苍敏悠悠说道:“本宫和你,虽只见了两次,惟交浅而言深,也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浅水清笑道:“若不是当你是朋友,我又怎么会和你说这些?”
苍敏一笑:“既然这样,你上书请表,我帮你去拿给父皇,你觉得可好?”
浅水清一呆,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苍敏随即站了起来:“我来这里也是偷溜出来的,所以不能留太长时间了。该说的话,也说过了,这就回宫。你的事,两天之内,必有消息。”
望着苍敏远去的身影,浅水清心头微微有些疑惑,却终究说不出来那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