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逐鹿(下)
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石容海与易星寒对峙而立.
石容海终于同意了和易星寒见面,下意识里,他也想看看这个几乎一手毁掉了止水护国梦想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棵树,位于两军的中央,彼此间谁也不带护卫,只是两军领袖的一次会面。
一个是曾经沙场,久经考验的止水大将,一个是异军新起,咄咄逼人的新秀小卒。
在这饱经战火的土地上,这两个人都曾共同经历过浅水清的照顾,并在他们的联手推动下,一起将止水陷入了无底深渊。
而现在,这两个人却站在了一起,彼此中的眼神,却是充满敌意的。
石容海冷冷道:“你不是浅水清的走狗吗?找我又想做什么?”
易星寒冷笑:“如果说保护大坝不被决堤就算成了天风人的走狗,那么石将军一战送葬我止水两万余英勇战士,让浅水清在我后方从此可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只怕就只能说是国贼了。”
“你!!!”石容海大怒:“我虽战败,却是一心为国。”
易星寒昂回答:“我一心为民保坝,又何错之有?”
石容海一时呆滞,却不知如何回答。
易星寒继续道:“石将军,民意即为天意。今天,我易星寒帮了天风人一个大忙是没错,但是不代表我就会出卖故土,倒戈以对。止水虽有那投降怕死之辈,却也同样有那为国捐躯之士。小看天下英雄的,总要为之付出代价。”
“你是在说我吗?”
“我是在说浅水清。”
石容海楞楞地看了一眼易星寒,眼前的年轻人,说话高亢激烈,心中的血性却是丝毫不减。
或许,他是真得看错这个人了?
他油然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易星寒一笑:“还能为什么事?石将军一路北进,想必也是因为无处可去了吧?”
这句话,深深戳中了石容海的痛处。但是下一刻,易星寒已经道:“石将军,我易星寒不瞒你说。从李官堰举事之后,各地百姓纷纷来投,目下我护民军人数已达十万之众。但是这十万大军空有人数,却缺乏训练,缺乏武器装备,缺乏能真正指挥领导他们的将军。有赵冰阳前例在先,我易星寒也不敢指望凭这十万人就能败对手一万余精英战士,所以,我是特别来找你的。”
“如今止水王室无能,天下易主已是必然。但是止水是不是该听天风的,还有待时间与战争的考量。浅水清一路顺风顺水,眼看着大梁城也将为其所下,你我身为止水子民,总该为这个国家,最后再做些什么。”
“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我合兵一处,然后一起为保护家园,再尽自己最后的努力.”
易星寒的话不多,也不象浅水清那样说话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但是他的意思却清晰明白。
我来收你的兵,我们一起去打天风人,打浅水清。就算浅水清拿下大梁城,有他们在,止水也未必就一定会亡。
石容海苦笑:“大梁有十万守军,浅水清虽然厉害要想拿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那个时候,易星寒却悠悠道:“谁说浅水清就非得强攻硬打了?这个人,最擅长借势用力,他若无法对付大梁城,又怎敢夸下如此海口?石将军,你一路北上,难道就没现路上有何不妥吗?”
石容海一呆,那个早在心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再上心头,他大惊叫出声来:“是那些难民?!”……
民可为己用,民可为敌用。
易星寒一直在猜测浅水清为何一路之上每战必祭血香。
他猜对了一半,却始终没猜出另一半的内容。
但是当蓝草坡浅水清辉煌大胜之后,他却终于知道了血香祭旗的又一个深层含义。
蓝草坡一战之后,止水国内空虚,再无人可挡浅水清的锋芒,各地百姓纷纷惊慌。
浅水清对人心的把握,可谓毒辣到了极点。各地城守对浅水清的屠杀,明面上纷纷表示极大的愤慨,暗地却争先恐后的向浅水清送来投降的信号。大量高官更是直接逃逸,弃城不顾,携全家而逃。
在这其中,有相当多的城市也表示出了举城死战的意志,他们是假意宣告也罢,真心为国也好,最终这种宣告却吓坏了当地的老百姓。
铁风旗一旦杀到,只要不投降就必定满城皆屠,则百姓再无幸理。既如此,为何不先一步逃之夭夭?
历来卫国之战从来如此,每一次战起祸乱,总有大量的难民为之伴随。在那个无数英雄出泥瓦的年代里,更多的,是为了生存而放弃家园奔走他乡的普通平民。
那么天地虽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答案只有一个:大梁城。
身在止水的最后方,临海之畔,拥有十万守军的大梁城,已经成为百姓们心中最后的避难所。
也因此,石容海在一路北进的路上,亲眼看到了无数难民流离失所,他们携家带口的奔逃在前往大梁的路上。广袤的止水土地上,到处可见落难奔逃的百姓,他们被逼着向同一个方向而去,相互扶持,有的带着一家老小,走在艰难的路上,有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到达地方,就已经永久的倒在了路上。
整个止水国家上空,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而大梁城,面对的却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艰难处境。
大梁城下,蜂拥而来的难民如海浪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是有史以来止水人历史上最为巨大的一次难民潮。
数以百万计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蜂拥在大梁城,交汇成庞大的难民海洋,组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而在这段时间里,天风军本身也是四处出击,配合血香恶名到处趋赶难民。
从蓝草坡大捷出之后,浅水清便正式将屠杀改为了驱逐。除了利用血香震慑各地百姓主动逃亡外,他本人更开始主动驱逐沿路所有当地百姓。不管你是投降也好,抗战也罢,一律统统赶往止水的最后方。天风军的战士一转身从嗜血的恶狼变成了圈养家畜放牧牲口的恶狗,他们放牧难民,趋赶难民,让他们从四面八方蜂拥到自己目标。
在这一路上,浅水清的攻击路线不再是一条单纯的直线,而是一条弯曲的大波浪线。这条大波浪线,几乎囊括了止水所有的重镇,欺负止水后方空虚,内部无人的铁风旗将这条大波浪肆意挥划,纵横出一条波涛翻滚的地图纹路。
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被天风军从各个城市中趋赶出来,他们哭天喊地,却得不到任何同情,冰冷的刺刀下,惟有离开是唯一生存的途径。
在这条命令下,一支令常人难以想象的逃难大军仿佛百川汇海,融往大梁城。
当人们还都在认为大梁城拥有高强坚城十万强军的时候,没人知道,大梁城已经快要先被难民潮摧毁了。
一支又一支的难民队的到来,给予大梁城的是两难选择。
起初,大梁城的确收容了一批难民,但是那个时候,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浅水清的计划会如此狠毒,他趋赶难民的手法又会如此彻底。铁风旗就象是一群要去主人家赴宴的客人,在前去之前,先跑到街上转了一圈,拉着每一个他们所能拉动的路人,乞丐,煽动所有不相识的人物一同前往。他们组成一支浩荡的用餐大军,誓要将主人家一口气吃干吃净。
在这一路上,铁风旗一方面他们用手中钢刀与长矛,主动威胁百姓逃难。另一方面则散布流言,利用商有龙收粮入库一事大造慌乱,称现在各地均因无粮,民乱四起,惟有大梁城现在府库满盈,大家再不去大梁要吃的,就得活活饿死。
当越来越多的难民出现在大梁城下时,大梁城真得慌了。
仅是在蓝草坡之战后的那几天里大梁城就已经收容了至少五十万以上的百姓,可是外面的老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而在蓝草坡之前,已有二十万百姓先后从各地来到大梁城。总计七十万被收容的逃难百姓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他们没有食物,在寒冬季节里也缺乏足够的冬衣。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在街头,皇帝对此却无能为力。
抢劫的现象每日在城中增多,城市治安也越来越差。城防军成了救火队,在天风军开到之前,每天仅是处理各类难民问题就忙得焦头烂额,无法休息。
流言开始在城中散布,说浅水清敢夸海口,就必定有可依仗的本钱,止水时日已经无多,大梁城朝不保夕。
难民中很显然还夹杂着大量的天风细作,他们到处制造混乱,散播谣言,制造恐慌气氛。
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亡事件生,一些官员有时会不明不白地就死在家中或者上朝的路上,到处是杀手刺客横行,但是外面,却还有更多的难民在蜂拥而来。
他们不想收容,可他们却不能不收容。
民为水,水缓,可用之于人。水急,可害之于人。
相比外敌的入侵,人们总是更憎恨家人的背叛。
他们的国主无能,被外人打进了家门也就罢了,可如今要是再敢拒绝收容他们,那么无路可去的难民就会真得被逼到暴起的绝境。
很多人在面对强大的天风军时或许无力反抗,但面对孱弱的主子,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大梁城曾经关过一次城门,结局就是难民们在城外愤怒的咆哮,叫喊着我要进城,甚至有少数人试图强攻上城。
为了避免让难民成为敌人攻城的先头部队,大梁城便不得不再度打开城门,放民入城。
每一个将军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就好比南无伤擅长借刀杀人,而浅水清却最擅长摆弄人心,借势用力。
在浅水清最后攻打大梁城的战役里,势,已成为他用得最为出神入化的一招。
而今天,就是这种手段挥到顶峰的时刻。
他不仅要借用下层难民潮之势给对手增加压力,同时还要借上层高官之势,给那位国主羽文柳增加压力。
1月11日晚,在止水高层决定关闭城门不再放一个难民入城之前,一个难民悄悄的摸进了军政院柱国上将军府楚鑫林的府中,直到下半夜才悄然离去。
于是,一张铺展向整个大梁城的网,就此正式展开。
在那天易星寒向石容海解释过所有的一切之后,石容海终于决定,加入易星寒的护民军。
因为他们要让浅水清明白一件事:这世界,总有一些势,并不那么好借;总有一些势,是他借了之后就要为之付出代价的。
第三十七章 朝争
止水朝堂之上,一场罕见的大争论正在展开。小说
“浅水清借民灾来祸害我大梁城,乃为断路绝粮之计。如今大梁城难民众多,每日耗费府库粮食无数,再这样下去,只怕大梁城不用等铁风旗来打,就得先因断粮而遭殃。再不阻止难民入城以图自保,只怕就真中了浅水清的招了。”说这话的,是止水国相卫文国。
“放屁,放屁,一派胡言!”大梁城守邹白永愤怒大骂:“卫文国,亏你还是国相,如今国难当头,你不想着怎么安抚百姓,号召抗战,却想趋民出城,你到底是站在谁的立场说话?”
卫文国眼睛一瞪,大白胡须根根飘起:“我是站在陛下的立场说话。如今大梁城要想固垒自保,就必须如此!别说外面的难民已经不能再放进来了,就是现在已经进城的难民,也必须立刻驱逐出去。早在最开始,我就说过不能放一个难民入城,你们偏偏不听。现在可好,大量的天风奸细伪装成难民入了城,他们四处制造祸乱,挑动难民与朝廷对立,眼看着就快要酿成民变,再不下断然决定,则迟恐不及了。”
“你就不怕驱民出城会生变吗?”
“有防备总比无防备要好得多。”卫文国傲然道。
邹白永愤怒跺脚:“陛下,浅水清敢如此嚣张行事,无非是他来日兵临城下做准备。浅水清此人目无余子,行事嚣张跋扈,他铁风旗一共才一万多人,竟然敢兵逼大梁城,就让我带军出去,好好和他杀上一次。只要打败了铁风旗,则民潮自会退却,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有人吃的一声冷笑:“只怕就那正中了浅水清的计了。他可是巴不得我们出城呢。”
邹白永回头怒目而视,却现说话的正是军政院柱国上将军楚鑫林,这个人这刻悠悠道:“浅水清此人,阴谋诡诈,狡计无数。龙牙军是暴风军团之精锐,而铁风旗更是龙牙军中之精锐,此前连战连捷,军心士气高涨,我部虽有众十万,却很难与其正面抗衡.邹将军,你带兵出城决战,若是再败,我大梁城只怕就永无翻身之地了。”
邹白永怒哼:“我只要带兵五万就够。”
楚鑫林冷冷道:“你那五万军,比石容海三万又有什么差别了?石容海三万大军,不能伤其分毫,赵冰阳举兵十万,却为其弹指而破。邹将军,大梁城已经败不起了。”
卫文国也点头道:“天风军在难民中有内应。一旦我部出城决战,带的人少了,只怕打不过浅水清,带的人多了,城中空虚,若其内应挑动难民做乱,则大梁城不攻自破。此时此刻,实在是不宜冒险啊。”
邹白永气得大叫:“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一力怂恿决战,导致后方空虚所致!现在我要出城决战,你们又不愿意,一**臣!奸臣误国!!!”
这句话立刻捅出了大漏子。
决战于国门之外,那是整个止水王庭共同的决断,虽然历经商有龙,邹白永等人强烈反对,但却是国主羽文柳点头的。
他这样骂,等于把他主子也骂了进去。
楚鑫林和卫文国对望了一眼,彼此再不说话,宝座之上,羽文柳的面色却是青红不定。
强自暗下心中的愤怒,轻轻咳嗽了一声,羽文柳已是一脸怒意。
楚鑫才立刻道:“三重天失陷后,抱总领身亡,国内民心士气低落,各地民变叠起,为挽回军心民心,才做出的这个决定。本想以近四十万兵力之众,以排山倒海之势摧垮天风人。没想到决战未起,铁风旗却已经快要打到了这里。事起突然,蓝城不战而降,石将军蓝草坡大败,均让人没有想到。现在浅水清一路势如破竹,又驱民为其先锋,我们到底该怎么做,还需好好商议一下。邹将军,你是大梁城的中梁砥柱,与其在此埋怨,还不如多想对策。只要大梁城不倒,则止水就不会灭。难民一事,我看卫相说得有理,再不能任其这样,必须关闭城门,同时驱逐所有难民离城。至于出城决战之事……邹将军,我们还是以稳守为妥啊。”
这话一说出来,一片应和之声。
眼看着国主懦弱,满朝臣子无能,一大群人竟被敌人吓得空有大军也不敢出城迎敌,邹白永彻底绝望了。
他仰天长叹:“竖子无能,不堪与之为谋。兵者,利士气。敌只一万人,我军十万,却要被人困在城里打,只此一途,国家若无亡理,则天理难容!”
这句话,一下就触怒了所有朝中将官,连高高在上的国主羽文柳也被他一句话给骂了进去。
这一次,羽文柳再也忍不住了。
下一刻,邹白永被驱逐出朝堂,闭门思过去了。
走出宫廷的那刻,邹白永仰天长叹,战争打到这个份上,真正是打得窝囊至极。
止水数十万大军,被天风人牢牢牵制在三山平原上,铁风旗孤军深入,却一路杀得顺风顺水,若大梁城真被浅水清拿下,此役,非浅水清之功,皆因国主昏庸,派系争斗,将相无能所致。
抱飞雪死后,朝中激进派势力大受打击,楚鑫林,卫文国等人都是清流系的人,是典型的保守投降派,而自己却是坚定的抱飞雪的主张者,因此在朝中也深受打压。
商有龙虽是抱飞雪的亲信大将,但是这个人领军或许不如抱飞雪,政治觉悟却很高。抱飞雪一死,他立刻放弃抱飞雪的主张,坚持稳妥打法,结果博得了不少清流派的好感。但是却引来了楚鑫林的极大不满。在羽文柳重新重用商有龙之后,楚鑫林提出举国决战的策略,与其说这策略是针对天风人,到不如说是针对商有龙的。
国逢大难,国内却派系凌乱,对权利你争我夺,真正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待到天风人真正开到的那刻,却是谁都没了主意。
每一想到这,邹白永就惟有叹息绝望。
那一刻,他对大梁城能否保住,再不看好。
朝堂之上,议事仍在继续。
羽文柳无奈垂询:“如今,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楚鑫才拱手回道:“听说今年离云岛血梅早开,盛世绝丽,臣以为陛下大可驾巡出游,赏花论治。”
羽文柳一呆,脱口道:“你是要朕离都避战?”
楚鑫才正色回答:“此为赏花出游,怎可说离都避战呢。铁风旗宵小之辈,就交给留守的将军们负责好了。”
这一提议,令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惟有楚鑫才,在做出这个提议时,一脸正气,仿佛如今的止水,正处在国势强盛,百姓无忧的好年头……
那一场朝会,在虚伪与华丽中定下基调:国主羽文柳终于决定出游离云岛。说得好听点,这叫天子不立危檐之下,说得难听点,就是逃跑。
有一点,浅水清看得没错。
羽家王室,压根就没出过一个有骨气的种。
血香祭大旗,还没把所有的百姓都吓倒,就先吓倒了这位止水国主。
在浅水清通告说大梁不降,羽家王室满门皆屠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开溜。
成功的大臣从不提正确的建议,只提国主喜欢的建议,这一点上,楚鑫林做得很成功。
被留下监国的太子,在当天被吓的都快尿裤子了。
而国主出游这样重大的事,早被有心人看在眼中,通过特殊的传播渠道,这则消息在第一时间被传到了铁风旗浅水清的手中。
那个时候,没人知道铁风旗已经打到了离大梁城只有不到五十里的距离了。
他们停在这里,等待消息,已经等候了整整两天。
听到羽文柳携家小落跑的这个消息,浅水清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血色。
他开心地笑了,笑声虽轻,却震人心魄。
浅水清淡淡道:“羽文柳胆寒了,楚鑫林成功游说了这个家伙,让他弃城而逃,接下来,就得看方虎空晴他们的了。”
然后,他沉声道:“传令,铁风旗即刻进,兵进大梁城!”
第三十八章 问鼎(上)
本站将于20号下午1点进行服务器整理,届时将停止访问小时,请大家先到.93s.阅读
或者以及阅读都可以
维拉克是止水军中的一员老兵。
他出身于国内最古老的少数民族之一——维尔布尔族。
二十载的岁月,对任何一名士兵来说,都是相当漫长的。维拉克记不得自己参加过多少次战斗,也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次伤。
他的鼻子,早年时被敌人在鼻梁骨那里劈了一刀,因此分成了上下两半。
他的一只眼瞎了,一只左手只有三根手指。下巴也曾经挨过刀。
这使他的整张脸,看上去有些狰狞恐怖。
但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并且活得健康,活得有力。
他那苍白的须,深刻的额纹,以及脸庞上那一道道歪歪扭扭、怵目惊心的丑陋伤疤,都向人们倾述着生存的艰难和岁月的沧桑,但是他自己,却从来都是洋溢着满足的笑,仿佛生活从未抛弃过他。
他自信,并且活得快乐,同时也得到了自己兄弟的尊敬。
去年天风人开始进攻的时候,他是北门关的一名士兵曲长,后来北门关战败,他被编进了第二战线防卫部队中。但是铁风旗的来到,让止水人整条战线都散乱起来。
维拉克已经记不清自己被临时转入过多少支部队了,他总是一会被匆匆调到前线部队中去,一会又被勒令退回防守。进时,可以一下前往到第一线,退时,就干脆退到海边。这半年来他什么也没做,光在国内旅游了。
刚入新年的时候,自己打的退伍报告终于有了回复——他再一次被拒绝退伍了。
这让老维拉克非常恼火,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是真正的老兵,每天还必须守在小林沟的村口站岗放哨,这实在令他有些憋闷。
小林沟是通往鍪海望天港的必经之路。
“如果没有鍪海,也许人们会表现得象天风人一样勇敢。”坐在酒馆里,老维拉克一边向嗓子里灌酒,一边对着身边的年轻士兵着牢骚。“人有了退路,就总会不思进取。”
身边的小兵今年才十五岁,是前不久刚刚被招募进来的,叫蛋子,是个诚朴的乡民。
他虽然当了兵,但这辈子还没见过一次战争。
这刻就眨着眼问维拉克:“维拉克老爹,你见过天风人吗?”
“见过,和咱们一样,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就是一个个打起仗来都不要命,凶得狠呢。”维拉克叹气摇头。
“那咱们的兵为什么不行?”
维拉克叹息回答:“孩子,如果你被人打得十年都迈不出家门一步,以后就算是碰上那个头比你小的,也会没信心打过人家的。信心!!!信心是一支部队强大的根基。止水早没了信心,又哪里还来的强大可言。”
蛋子立刻挺起胸膛:“我有信心能打败天风人。”
维拉克立刻笑:“你这新兵蛋子,还真是个蛋子,你当信心是喊喊就来的吗?胜利!胜利带给人的不仅仅是荣耀,更多的是经验,是战斗的意志,是那背后带来的财富刺激的战争**。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胜利才能给予。失败者,是无权品尝胜利的滋味,也无权渴望战争的。”
“那真正的好战之人,从来都是从战争中得到好处的人。”维拉克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还是盼着自己永远也不要上战场的为好。要知道老爹我,为了争取到这后方来,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只是,眼看着战火也正在向后方弥漫,维拉克的心,也越忐忑起来。
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声。
一支壮观的骑队在村外逐渐显现。他们头顶白缨素盔,手中银色长矛,度不快,但是军容却极为漂亮。每一个人都穿着仿佛仪仗队一样华丽的军服,在队伍的中间,更是有着数十辆的豪华马车。
这些骑队就簇拥在马车的身周,谨慎地张望着。
出于驻防的职能需要,老维拉克提着酒瓶摇晃着出来,看着对方逐渐靠近,大着舌头叫住了前面的一员骑兵,大喊道:“你们是哪支部队的?要到哪去?”
回答他的,是一顿没头没脑的鞭子。
老维拉克立刻怒了:“干什么打人?”
坐在马上骑兵冷酷高傲道:“我们的番号也是你能问得吗?现在我来问你,你回答,有敢错一个字,立刻杀了。告诉我们,去望天港走哪条路比较近。”
小林沟的村口是条三岔路口,通向望天港的分别为一条大路一条小路。那骑兵显然是很少去望天港,所以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比较好。
只是他问路的方式过于霸道,老维拉克心头一股无名火立刻升起。
眼前这许多骑兵,阵容华丽,身份高贵,显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所以他最终瞪了对方一眼,狠狠地回答道:“谁都知道小路比较近了,一直向东,半天就能到了。”
那骑兵队长立刻回到最近的马车旁和车中人低低说了几句,然后出来大吼道:“折道小路,一路加快度,必须在晚前赶到望天港!”
一行人拖着长长的队伍就这样扬长而去,只留给老维拉克一地烟尘供应他瞻仰。
新兵蛋子小心地问:“老爹,你没事吧?”
维拉克提着酒瓶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妈的,一帮杂碎,神气个屁!蛋子,我告诉你,你别看这帮家伙穿得人模狗样。老爹我经历沙场二十年,眼毒得很。这帮家伙,没几个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一个个就象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全他妈是用来摆谱的。真上了战场,一个也靠不住。信不信,老爹我这一把年纪得人,就我这样的,一对一的情况下,我能干翻他一批!”
蛋子嘿嘿地笑:“我觉得他们挺厉害的。你看他们那马骑的,多帅啊。”
维拉克给了他一脚:“你他妈懂个屁!那些马也就个头高大点,图个好看。真正的战马,哪有那样斯文的,那可是一个个性子烈得很呢。”
说到这,维拉克叹息着回去继续喝酒了。
那一顿鞭子,打得他很痛。
没多长时间,天边再次传来马蹄轰鸣大地的声音,又一彪军队在朝着这里冲刺而来。
老维拉克嘟囔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又有部队去望天港了?”
他睁眼望去,只见数以千计的骑兵形成一条浩大的钢铁洪流,气势汹涌刚猛。老维拉克看直了眼睛,喃喃地说:“嘿,小子,看见了吗?那才是真正的好兵啊。”
不过这一次,他学了乖没再冲出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
骑队来到三岔路口时,显然也不知道该往哪条方向去。
为的一员战将率先停下奔驰的骏马,长矛向天戳起,所有的骑兵同时停下脚步,动作整齐划一令人赞叹,只是那冷酷凛冽的目光扫在人的身上,令人颇感觉有几分不适。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员看上去斯文秀气的战将,他向着维拉克拱了拱手,用地道的止水口音道:“这位老爹你好,我们是风林卫的骑兵,奉命调防望天港。”
看他们口气和蔼,老维拉克晃晃脑袋道:“风林卫?风林卫不是奉调去了三山准备打决战了吗?怎么又要跑回到望天港来了?”
那看上如斯文郎君的战将眼神中闪过诧异:“你知道风林卫去了三山?”
“那是。”老维拉克傲然回答:“一个月前我还是前线战斗兵的一员呢。那时候我和风林卫里不少兄弟都熟得很呢。奇怪,怎么风林卫里那么多人都换了新面孔,我一个都没见过。”说着,他四处张望,试图找个自己熟悉的人。
那战将呵呵笑道:“风林卫刚刚才大换血,不少人去了别的部队。你不认识也不奇怪。”
维拉克无奈叹息:“这仗打得,越来越乱了。”
那战将笑问:“你是这里的驻防士兵?”
维拉克半醉着点头:“是啊,前方战事热闹,不过暂时还没影响到我这。天地地大国家大,没有本人的酒里乾坤大啊。只能借着杯中酒,忆往昔峥嵘岁月喽。”
那战将笑道:“说话很有学问啊。”
维拉克惆怅道:“说这话的不是我,是我一个兄弟。前段时间战死了。”
那战将用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出自己的同情,大大博得了维拉克的好感。
战将问道:“请问老爹你知道从哪条路去望天港要近一些吗?”
老维拉克咧嘴笑:“问我你算问对人了。这里的两条路都能去望天港。一般人都只知道小路近,那急一点的都喜欢走小路。不过我老维拉克知道,最近小路那边刚因为下了场雨,引了一场泥石流,把路都给堵了不少,非常难行。所以走小路的人,最终都会被延误上好一段时间才能绕过去。”
马上的两员战将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同声问道:“你前面有看到一支部队经过这里吗?”
一提这个,老维拉克立刻浑身来气:“***,别提那帮混蛋孙子了。全他妈是我孙子!问个路直接用鞭子招呼,弄得给天子架巡似的,连部队番号都不肯说。一帮孙子穿得到是够神气,可一个个就象条丧家之犬,没半点军人气质,个个都象地痞流氓!当时一个问路的家伙直接给了老子一下,说什么立刻回话。我一生气,让他们走小路去了。你们要是现在直接抄大路去望天港,没准还能赶在他们前面。”
两员战将兴奋的对望一眼,同时向维拉克抱拳道:“多谢你了,老兵。”
维拉克兴奋地喊:“不谢!”
这声老兵,叫出了维拉克一生的荣耀,也算是他最大的肯定了。
望着这彪铁骑滚滚而去的身影,老维拉克拍拍身边小战士的肩膀油然说道:“看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止水精锐啊。如果国家的战士人人如此,又何必担心天风人打进来呢。唉!”
蛋子迷茫地点头,在他的眼里,似乎前面那支凶恶蛮横的部队,听起来更象传说中的强军劲旅
天风军终于来了。
大梁城下,铁风旗的旗帜迎风飘展,威震四方。
大量的难民在这刻因为敌人的来到而惊慌至四散奔逃,空旷的土地上,惟留下这支赫赫铁军,在风中峥嵘出自己的铁军气质。
他们的脚步刚劲有力,卷出漫天肃涩凌冽的风尘;他们的神情冷俊肃穆,带着风中炽烈急啸的肃杀;他们的意志高亢激烈,带着战争中血与火的打磨洗沥。
十数员战将骑在马上,在这刻露出他们刚健的身影,他们看着城头,眼中喷吐出如火的热芒。
城头的守卫仅仅是看到这贪婪而凶厉的眼神,便忍不住要瑟瑟抖。
他们是一群狼,凶狠而狡诈;他们是一群虎,勇猛而顽强;他们是一群战神,在某人的领导下催出无可抵挡的睥睨声威。
在这一刻,在他们来到大梁城下的那一刻,他们先声夺人,先震住了每一名城头守军的魂与魄。
在他们的身后,大旗劲舞出一个国家的飘摇之势。
浅字旗。
它昭示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浅水清。
因为这个名字的出现,三重天陷落了,蓝城投降了,其后一路过关,人人皆降,几乎再无人有勇气可与他对抗。
堂堂止水大国,竟然被一支一万余人的部队杀进后方国都,纵观历史,似乎也只有当年西风王沙思汗有过这样的功勋了。
而现在,他的部队就站在大梁城前,肆无忌惮地张扬出他们的疯狂与血勇。
他们驻足等待,等待着进攻的号角吹响,就如那止水国最后的丧钟鸣响。
第三十九章 问鼎(中)
望天港,是止水国最大的出海港口。
除了拥有广阔的海域外,止水人在这片海域上至少还有四片小型岛屿群,虽然这些岛屿并不能带给他们大量的财富,但是却成为他们最后的对外贸易点。
通过海路,止水人维持着他们最重要的一条海上贸易线,那是他们对外进出货物的最重要的渠道,也是整个国家最后的出路。
天风是内6之国,整个国家几乎没有海军,他们在海面上,永远不可能是止水人的对手。当天风人的铁蹄踏破三重山缺时,海路就成了止水归路。大海一望无涯,由这里出,可以出入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天风人则只能望洋兴叹。
对羽文柳来说,做阶下囚的滋味绝对不会好过。别说浅水清已经扬言要血屠止水王室,就算他不做此扬言,他又怎么可能会接受亡国败家做亡国奴的命运呢?
将一切丢给手下,带着自己的女人,孩子,和所有的珠宝财富走海路奔赴远海,是羽文柳最后的梦。
就算做不成一国之主,也要让自己举家避难,做个逍遥的富贵闲人。
当然,如果止水侥幸赢得卫国大战,他羽文柳自然也可以再回来继续做他的国主。
三艘级大楼船,如今已在水面上等待,船上的每一名战士都是忠心羽家王室的士兵。羽文柳自带两千御林军,那是他最可依仗的力量,其忠心度绝无问题。
他本想带更多的人走,但是楚鑫林却说,此行秘密离城,带人太多,恐惊动城内守军。一旦消息走漏,引起哗变,则得不尝失。
过小路的时候,因为泥石流而导致堵塞的道路费了大家好大的劲才通过,耽误了不少时间。连羽文柳及一众宫妃都不得不下车步行一段路才能上车继续赶路。待到快要赶到时港口时,天色已晚。
眼见着三艘大船依然稳稳地停在水面上,羽文柳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亲卫队统领汝旭阳掀开车帘,在车外恭敬道:“王上,港口到了。”
羽文柳透过车帘,远处的港口,大批的守卫林立,显然是已接到命令在此等候多时。
松了口气,羽文柳道:“让他们把车里的箱子都搬上船吧。”
旭阳恭敬抱拳。
离开队伍,汝旭阳带着几个亲兵来到那些守卫的身边,扬声道:“你们的统领冯祥呢?让他来见我。派几个人跟我去搬东西。船上的一应事务可都安排妥当了?”
没有人回答他。
汝旭阳微皱眉头:“冯祥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
一声低沉若夜枭嘶鸣的声音响起:“我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站出来回答你了。”
汝旭阳闻声色变,下一刻,船头火光突然亮起,大批的战士穿着止水军服赫然现身。他们浑身血迹斑斑,显然刚经历过一番疯狂杀戮,但是在那说话人一声呼哨下,他们同时脱去军服,现出一身天风人的戎装。
无数具尸体在这刻统统从船上抛下,砸出大片大片的水花,疯狂狞笑的声音撕裂长空,震慑心魂。
汝旭阳大惊狂嚣:“快快保护王上!”
然而为时已晚。
在车队的后方,大批的天风军士卷动出天地间的雷霆烈焰,疯狂如劲雨急电,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凶狠地冲向了毫无准备的骑队。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这批人数高达两千之众的御林军完全辜负了他们赖以骄傲的名号。他们甚至还不如战场上的普通士卒,根本没有经历大战的思想准备。他们虽忠心为国,但却完全无法阻挡对手的疯狂侵袭。
惨号声在下一刻连串地响起,引动那一辆辆豪华大车中的厉声尖叫。
黑暗中的人影大踏步走了出来,在燃烧的火光狰狞出凶恶的姿态,正是方虎。
这个血腥屠夫早在他们到来之前抢先一步来到了望天港,先是冒充御林军突袭了楼船士兵,占领了港口与楼船,在断其归路之后,便静静等待着这位止水国主的到来。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手中的锋利长刀在火光下映照出死亡的气息,方虎舔着舌头疯狂大笑着向汝旭阳劈出了凌厉的一刀。
“除了车中人,其余皆杀无赦!!!”方虎嚣声呐喊……
当死亡的第一声惨号声响起时,羽文柳就已经吓坏了。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天风人怎么知道他的动向的,但是周围的喊杀声却是如此的真实。
从未经历过一次战争,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羽文柳这刻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死亡的恐怖气息。
他颤抖着掀起窗帘向外面看去,黑影朦胧中,血光四溅,战刀与长矛的锋利寒光成为这夜色下的主色调,呼啸出凛冽的杀气。
到处都是刀光纵横,血花飞舞,无尽的哀号就象是索命的音符严重刺激着他的神经。
身后的马车传出无数声女子的尖叫,那个他平时最宠爱的珍妃更是蜷缩在他的怀里瑟瑟抖。
羽文柳吓得尖声大叫:“快走!快走!”
哪里还走得了。
到处都是天风人的骑兵,他们奔呼来去,纵情杀戮。
老兵维拉克的毒眼无差,这些御林军的真实战斗能力比起虎豹营这批久经沙场的老兵差得太远太远。仅是遭遇突袭的那刻,御林军就已经倒下了大批的战士。
他们到是尽忠体国,忠心护主,然而仅凭意志,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如豺狼虎豹般凶狠的对手。
天风人疯狂的杀戮,根本不在乎杀死的是什么人,他们的长矛穿透敌人的胸膛,甚至直接穿过去扎进一辆马车中,**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钢刀疯狂劈砍,更是将所有的御马统统砍死,绝不给对手逃逸的机会。
喊杀声围绕那些豪华大车进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作战经验丰富的天风骑兵根本不急于劫车,他们表面上对马车进行攻击,实际上却在逼迫对手舍身救主。许多止水战士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对手的长矛戳刺与弓箭齐射,只为了换得主子的性命安全。
流星般急射的箭雨钉在车体上,传来如啄木鸟辛劳工作时般的咄咄之声,羽文柳抱着头狂喊:“护驾!护驾!”
引来的是更加疯狂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龟缩在车中,羽文柳吓得浑身瑟瑟抖,那一刻,他祈求上苍,盼天神能睁开双眼眷顾一下他这一国之主。
待到喊杀声逐渐停歇时,仿佛风停雨歇,突然间一下子就再无半点声音,整个天地都变得静悄悄了。
一切刚刚生的事,来得是如此之快,去得竟也如此之急。
正迷茫间,车帘掀开,汝旭阳浑身浴血的身躯站在面前。
羽文柳大喜:“汝爱卿,可是你已经把贼人打退了?”
汝旭阳的喉咙蠕动,口中却喷出大量的鲜血。
他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个冰冷残酷的声音重新响起:“很抱歉,我的国主陛下,我们这些贼人还依旧活着。”
羽文柳如坠冰窟般瘫倒在地,眼前,是方虎那凶恶的脸孔正挂着得意的笑容。
他的身边,碧空晴望向自己的眼神,如此的复杂,如此的令人难以揣度
第四十章 问鼎(下)
活捉羽文柳,是浅水清精心策划的一手大棋。
这手棋,早在遇上楚英之前,他就已经有过筹划,而楚英的被俘,则使计划更添了许多成功把握。
根据碧空晴和拓拔开山为他提供的资料,羽文柳虽是国之君主,却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止水人长期受天风所压,早就没了雄心壮志。只要给上他那么一点压力,那么其弃国而逃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血香祭大旗中,易星寒唯一没有看到的后果就是浅水清不仅仅要震慑止水国民,更重要的是震慑住羽文柳,令他彻底放弃抵抗心态。
血香计划,逐鹿计划,统统都是为了最后的问鼎计划。
问鼎,问的就是止水全国,就是他们的一国之主。抓住了羽文柳,就等于拿下了大梁城。有了对方的国主在手,整个国家投降指日可待,天风人可以因此而少打许多战争。
浅水清这个背负了天下凶名的人,事实就是他在攻打整个止水一国的战争上,不仅赢得了无数场胜利,最重要的是他大大减少了伤亡。
从来侵略之战,死于人数没有低于百万的。
但是浅水清他大大减少了这个伤亡数字,使得一场灭国之战可能出现的伤亡保持在最少人数之中。尽管他在战争中采用的种种手段无比毒辣,但其结果,却是仁慈的君王也未必能做到的。
人类历史由来如此,那凶名满著的,也许真正救了许多人,那侠名天下的,却可能因一时之仁,而害尽天下。
浅水清不做文人君子,你说他是为自己也好,为这个国家百姓也罢,总之,他既然做了,便不再后悔。
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只要拿下大梁城,则战争就可以结束,所有的人,也就不必再死去▲拿下大梁城的关键,如今已然在他的手中。
楚英的出现,还有维拉克的指路,一切的一切,都帮助他完成了问鼎计划,由此可见,完美的计划,有力的执行,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就是成就辉煌的最重要的基础。
站在港口,方虎冷冷地注视这位国之君王,眼中露出鄙夷的冷笑。
为了他,铁风旗可以说是倾注了所有心血。
所有的牺牲,辛苦,绸缪策划,不惜背负天下凶名,一次次不眠之夜的准备探讨与思虑,为的就是这个懦弱无用的家伙▲这样的一个家伙,仅仅是因为他是君王,所以就可以让无数人为他去死,为他去无畏流血。同样也将因为他,而将一场可能爆的全国大战减轻到最低的可能,使无数人不必再为此流尽鲜血。
方虎心中感慨,不免也幸运地意识到,苍野望,至少还算是一位明君,一位有为的君主。
可要是有一天,天风帝国也迎来了一位这样一位君主呢?
听说苍野望的那位太子,性情也不怎么样呢。
方虎很自觉地把这个念头错了过去,不愿再想。
看着眼前的老头苍白的面孔,方虎冷哼道:“为了你,我铁风旗牺牲了很多兄弟,也杀死了很多不该杀的人。当初祭血香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这个计划,认为过于凶险,但是浅少却认为,这是最好的能吓到你逃跑的方法。”
说着,方虎的长矛指在了羽文柳的颈尖上:“浅少是对的,你果然怕了。虽然我很高兴我们这次没有白来,但是我还是很生气。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止水战士。他们有很多人都是英雄,都是好汉子。身为战士,我尊重他们,但是我看不起你。你抛弃了你的国家,你的臣民,你的所有的一切,只为了自己能继续享受富贵。在你的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候,你身为一国之主,竟然退缩了。这真让人好笑。历史永远会记录下今天这一笔,天风历107年1月15日夜,止水君王羽文柳,弃国于危难中而去,在逃跑途中为我天风军半路截击所擒获。历史永远会记得这一刻,一个国家尚未灭亡,他的君主却已经为人所掳。由现在起,止水已注定要亡,天风人将战无不胜,而你,就是毁灭一个国家的罪魁祸!”
碧空晴更是冷冷道:“幸好,我永远都不用再为身为一个止水军人而痛恨看到这一刻;幸好,我已不必为自己曾经有这样的国主而恼恨终身。我观澜大6千年战史,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生,但是今天,却由你羽文柳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耻辱的奇迹。将来我碧空晴或许也会因为身为叛将而被书写在历史的耻辱记录上,但是至少今天,我是胜利的一方。看到你现在狼狈的象条丧家之犬,我就知道自己永不必后悔当日的选择。”
方虎嘿声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方书写。碧将军,浅少可是很看好你呢,你不必妄自菲薄。”
碧空晴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大声喊道:“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准备送往大梁城,也让他的臣民看看,他们还在努力守护的国都,其君主都已为我所掳,他们还有什么继续守护下去的必要!”
那一刻,羽文柳的脸色再无半点血色,方虎却仰天狂笑起来,他大吼:“战争,就要结束了!!!”……
清点战利品的过程异常顺利。
羽文柳几乎带走了国库中所有的财富。
那些数都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玉器字画,古董文物,几乎装满了十辆大车。每一只大箱子打开,里面的金光银彩,都迷得人目晕眼眩。
看着庞大得可堆成山,可买下数座城市的财富,方虎和碧空晴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支富贵兵团,那些少爷兵为他们带来过大量的钱财,可是和眼前这些比起来,都显得过于小儿科了些。
那可是一个国家的国库,尽被羽文柳给带了出来。
曾经一直都盘算着怎么逼羽文柳逃跑,又怎么才能深入敌境活捉他,为此绸缪计划了这许久,偏偏就忘记了财富这件事。
而眼前的这笔财富,在成为意外之喜的时候,却也让两个人头疼不已。
带走?在战事还未结束的时刻带上这么十大车东西过于累赘,铁风旗精兵突进,可不能为财富所拖累。
放弃?那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最重要的是,一旦带走……
碧空晴和方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方虎说:“止水一国,几乎可以说是为我铁风旗一旗之力所下。”
碧空晴立刻接口:“可是接管他的,却将是整个帝国,而不是我铁风旗。”
“人立了功,总该有些战利品。”
“若是勉强带了回去,只怕也不可能全部归于我铁风旗。”
“多半还是大量充公,只给点零头做奖励。”
“如此多少有些不甘,大伙当兵打仗,浴血卖命不就是图个财吗?”
“带,是肯定不好带回去的。”
“放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搭一档地说合着,眼**同升腾出狡猾的光芒。
方虎嘿嘿笑道:“传说里,总有些什么宝藏,是值得让人掘的。”
碧空晴接口笑:“人们努力寻找,却从不知做那挖宝藏的人,远不如做那埋宝藏的人。”
“这里有三艘大船,出了海,谁也不知道会往哪里去。”
“或许是某个小岛,或许是某片大6。”
“羽文柳孤身逃亡,行藏匆匆,自然是不会带什么财富出来的。”
“所以我虎豹营也从未见过什么所谓的十大车珠宝财富。”
“这三艘楼船将在风浪中被毁。”
“除了那指挥之人,再无人可知道它们身在何处。”
“或许某天,浅少会用到它,在那关键的时候。”
“以浅少的性情脾气,怕是一定会支持你我的。”
“自然也不会薄待我等。”
两个人说完,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得狂妄而得意,在每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为了活捉止水国主而高兴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两个人早就打定主意要侵吞下这笔国之重财。
当日夜,三艘楼船悄悄开出望天港,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去了何处。
他们只知道,当时捕获了羽文柳的两位军中统领,碧空晴带着羽文柳回铁风旗复命,而方虎则影踪不见,直到数日之后,才重新出现。
他去时,带着二百名止水当地水手和五十名虎豹营战士,回来时,却只剩下了五十名最为忠心的虎豹营战士和三艘普通小船。
整个止水一国,在其被天风人完全拿下之后,人们愕然现,止水一国之府库竟然为之一空,能够搜寻到的财富竟然少到可怜。
很多人怀疑是浅水清私匿了这批财富,但是遍查铁风旗,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财宝。
那个时候的羽文柳,却已经永远无法开口说话了。
第四十一章 下城(上)
大梁城下,天风人的钢铁大军正在肆意绽放出自己最刚强的军人斗志。
五千名铁风旗战士,三千熊族猛士,还有五千来自蓝城的降卒,自动蓝草坡一战后已经彻底被绑在了浅水清的战车之上。
这一万三千人,现在就排成整齐的方阵静静地矗立在大梁城前,他们恣意嚣张,狂呼呐喊,敌人就在对面,却完全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不敢出城一步。
大量的难民因天风军的到来而自相逃逸,浅水清的赫赫凶名在那一刻得到最淋漓尽致的挥,难民们因他而来,却也因他而去。惟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大梁守军的每一名士兵,脑中的神经已紧紧绷紧,再不敢有片刻放松。
假如说天风军是强大的,那么领导他们的那个将军浅水清,就是可怕的,恐怖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当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一个魔鬼所领导时,其所能爆出来的战斗能量是惊人的,这就是止水人对眼前军队恐惧的来由。
浅水清坐在飞雪上,看着爱马不时地出欢蹄,不耐烦地踢踏着地面,笑着搂搂它的脖子:“好了好了,不用着急,咱们今天不来硬的。”
飞雪低低呻吟了几声。
身旁的战士狗子低声对他道:“碧将军的先头探马已经到了,称一切顺利。碧将军估计半个时候后会到。”浅水清点点头:“那么接下来,就该咱们表演了。”狗子嘿嘿一笑,浅水清已经策马走出战阵。他在大梁城射程外停下脚步,微一挥手,身边的狗子对着城头高声大叫:“请问哪位是邹白永邹将军,请他站出来答话。”
城头之上,一名血色战袍的将军长声喊道:“我就是,那个骑白马的就是浅水清吧?”
浅水清一笑:“有点意思,告诉他我请他出来喝酒,问他敢不敢。”
经过这十多天的调养,他如今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虽说毒未尽除,但大体上只要毒不作,对他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如今这样长距离的喊话,对他来说还是颇费力气的。
狗子点点头,立刻回复:“正我是家将军,想请邹将军出来喝杯水酒,不知道敢是不敢。”
好嚣张的口气,邹白永大眼一瞪正要回答有什么不敢,身旁的副将已经大声叫了起来:“将军不可,浅水清其人歹毒阴狠,手段毒辣,他一定是看准了将军是目前唯一能撑住大梁城不倒的栋梁,想借喝酒之机害死将军。”
邹白永闷哼一声:“我不是大梁城的栋梁,王上才是。可惜,却被一群蛀虫给腐朽了。那浅水清是铁风旗之所以能威名赫赫的根基所在,没有了他,天风军又怎敢以如此少的兵力威逼大梁城?我到是不介意用自己这条命换对手这条命。”
那个时候,城下狗子又大叫起来:“请邹将军放心,我家将军只是听说邹将军是大梁城中少见的英雄豪杰,所以诚心相邀。”
城头上有人喊道:“既是诚心相邀,为何他自己不站出来说话。”
狗子正要回答,浅水清已自己对着城头道:“前日在蓝城偶感风寒,至今身体仍有不适,彼此距离太远,说话费力,因此只能让手下代劳了。邹将军,我浅水清今天诚意相邀,还请将军赏个薄面。我这里备下了水酒,你我虽沙场为敌,但是战前畅话,各叙心事,在将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我天风军远道来此,你止水人不招待我们,我们自行来招待你们,这主人的人若是连一个敢出来陪我喝杯酒的人都没有,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刚才那喊话士兵气得大叫:“我去!”
浅水清淡淡笑道:“你不够资格。”……
邹白永终于出来了。
城门大开的那刻,铁风旗军阵与大梁城的中间,一张小酒桌,两副碗筷,一壶水酒,几道小菜。
浅水清一个人坐在桌前,独斟自饮,白衣飘飘,在这大战降临的一刻,说不出洒脱,道不尽的悠然。
来到那酒桌前,邹白永坐在浅水清的对面,这名大梁城甚至是止水人最后的爱国大将,看着浅水清,眼中尽是迷茫与复杂。
他是练武之人,这刻距离如此之近,一眼就能看出浅水清的身体果然有问题。他自问如果动手,很有可能三招之内就把浅水清给生擒拿下。这诱人的想法不停地在脑海里翻腾着,以至于已经走到了浅水清的身边,都还未曾觉。
浅水清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要想动手拿我,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匆匆离开。”
邹白永眼中一缕凶光闪过,却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两军战前,两支军队的核心人物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饮酒,畅所欲言,这样的事情古来就有,但却并不多见。
让领袖出去冒险,从来都是一种不智的行为,一旦有失,对整个军队的军心都会产生极大打击≡大梁城来说,失去邹白永的伤害,远不如铁风旗失去浅水清的伤害要大。
大梁城没了邹白永,大可以再选一个新城守出来,一国之都,别的没有,就是官多。
铁风旗没了浅水清,就正式完蛋,整个部队里再找不出一个可以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受其指挥,为其卖命甘冒大险的人。
但是今天,他们却还是坐在了一起,铁风旗中的每一名战士,都信心满满,仿佛再没有什么人能伤害到他们家将军。
此刻,浅水清在酒桌中间放了三个小酒杯,在为其统统满上之后,浅水清笑道:“这三杯酒,祭天,祭地,祭死难将士之英灵不灭。邹将军是英雄人物,那侵略的论调切勿向我提起,否则我会笑你是迂腐世人,不知历史轮转之真理。天下若无战争,又要军人何用?如今你我先祭过这三杯酒,然后再交谈,你看可好。”
邹白永微微楞了一下,是啊,军人本就用做保家卫国的,天下若无战争,军人要来又有何用。
战争本无正义,既如此,何必责骂,何苦怒斥,有那力气到不如沙场上好好较量一番,看看彼此间谁更有种,谁能活得更长一些。
他点点头,将桌上的三杯酒敬洒于地,然后才沉声道:“浅水清,你虽双手沾满我止水子民之血,但我还是承认你是个人物。战争打到这个份上,你浅水清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我不能不佩服你。说吧,你找我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喝酒吧?”
浅水清笑笑,重新为邹白永满上:“何必着急,如果我说我找你出来,真得是只为闲话你信不信?”
“那你就未免太无聊了些。”
浅水清的眼中闪过那丝深沉的悲哀:“是啊,是太无聊了。眼看着你们止水人都快国破家亡了,我却还在想着办法怎么挽留将军将来为我效命,的确无聊了一些。”
邹白永大怒:“浅水清,你说这话不嫌太早了些吗?三山决战还没打,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你铁风旗纵然屯兵城下,面对我十万守军和大梁城深沟高垒,又什么本事可夸口弹指即破。你想收我坐你帐前小卒,你做梦吧!”
浅水清脸上的讥笑表情却越丰富起来:“真得是这样吗?先不说今日我铁风旗已经兵临城下,就算是你依你之言,咱们先回过头来看看这三山决战,你止水也毫无胜机可言。”
说着,浅水清以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划出一条条线路,随口道:“邹将军,你我都是领兵之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双方的将领本领如何,咱们暂且不谈,先看看这士兵对比。天风人素以骑兵强大而著称,三山平原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冲锋威以少胜多。我天风军胜在气势,战斗力强劲,止水人则胜在兵员众多,又是本土决战,熟悉地形,后勤供给方便。两军大战若起,胜负殊难预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谁败了,那赢的一方,也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说到这,浅水清微微笑了起来:“三山决战,商有龙领兵三十余万对峙我中央军团。其所部士兵,多为各地招募兵卒,原有旧制本就不相统属,且是举国征员,劳师动众▲我中央军团,则为天风五大军团中战力仅此于暴风军团的战斗部队,其主帅季狂龙论名望也不在暴风烈帅之下。两军交战,一个是举国之兵,做背水一战,胜固可喜,败则从此无力回天。一个则是只用了国中部分兵力就可以正面抗衡,胜可长趋直入,灭敌于挥手之间,就算败亦可再调兵员卷土重来。邹将军,再好的战术,也比不上一次糟糕的战略布置。我知道决战之议不是邹将军提出的,但是很显然,正是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将整个止水推入了一场死局之中。从止水人打算利用人海优势和天风人硬拼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注定了是失败的命运。一个是败不起,一个是败得起,这样的仗,你止水人根本连输上一次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番话,说得邹白永大汗淋漓,凭心而论,浅水清说的正中他的要害。
决战一起,则止水就已经败定。无论此战是胜是负,除非止水人能打出一次又一次如浅水清蓝草坡一战那样的无损战争,否则根本没可能赢下整场卫国之战。
这个错误而糟糕的军事决策,将止水完全推入了一条死路之上。
何况在这种情况下,铁风旗的表现又是如此惊人呢?
就连天风人自己都没想过,本是负责保坝任务的铁风旗竟然会一路打到大梁城下来。
长叹一声,邹白永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他终于坐了下来,将浅水清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此刻,说那些为国尽忠的话毫无意义,军人之间,永远只有两个字能让对手佩服,那就是血性!
下一刻,邹白永对着浅水清冷冷道:“你的酒,我喝过了。你的闲话,我也听过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那不代表大梁城就会投降你铁风旗。三山决战已成定局,无论其该不该打,都不是我能考虑的事。做为一个军人,就要尽军人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浅水清,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就要准备对你动手了。只要能杀了你,至少铁风旗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听着邹白永的说话,浅水清冷冷地看他,眼中的热情也逐渐消减。
良久,他才说道:“你若杀得了我,我又何必请你过来。”
邹白永脸色大变,他突然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已失去。
酒里有毒?
浅水清眼中的讥笑越凝重:“很奇怪是吗?你我喝得明明是同一壶中的酒,你亲眼看着我倒出来的。”
邹白永怒视着浅水清,浅水清却笑道:“不用奇怪,我的确喝了你和一样的酒,我也中了毒。其实也不是毒,只是一种麻药,让人浑身都没力气而已。我早在蓝城时就受了伤,一段时间内能很难恢复。如今要说动手,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既然这样,到不如让两个人都没力气,然后就可以互相畅谈了。反正我是没打算杀你,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气愤。你我继续喝这不算有毒的酒,畅谈人生岂不是很好?你若非要和我拼个生死,以你我现在的力气,那不过是在给对方挠痒痒而已。真要让各自的士兵看见将军们象小孩打架一样打了半天却伤不到对手的筋骨,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邹白永彻底无言。
对浅水清的这一招,他算是彻底服了。
那个时候,浅水清深深叹息着,叹息着。
世人常夸名将,就好象凡为名将者,必定计谋百出,才智过人,却不知那名将和普通将军之间,往往只是差了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有些将军,拘泥于世俗道理,谨慎于官场争锋,凡事思前想后,顾虑太多;有些将军,相信打仗是勇敢的人做的事,凡百战者不殆。
那想得太多的人,会被种种可能吓倒,吓退,最终什么也做不了。
那想得太少的人,会由于思虑缺失而导致失败。
然而真正的名将,其实只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是否可以为了胜利,而可以付出一切可以忍受的代价。
抱飞雪为了胜利,可以让整个京远城陷入一场大火中,可以让整个止水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浅水清为了胜利,可以杀死太多太多人,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不惜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
相比之下,商有龙为了胜利,虽然一开始采取了正确的龟缩防御策略,可同样是他,为了官位与权利,却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而统兵出战,这就是他只能成为抱飞雪副将的原因,他做不到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甚至抗命。
商有龙最后的不回援大梁城的决定,不是因为他有了抗命的勇气,而是因为他对整个国家都已经绝望。
邹白永来赴约了,他表现得象一个正常人,先听对手说话,然后再决定动手,结果却是这样一副尴尬局面。
假如邹白永当初什么废话都不说,直接先动手,他或许会更多的赢得浅水清的尊重。
那个时候,浅水清看着邹白永,眼中充满了寂寞,抱飞雪死了,还有谁可以真正代替他呢?
商有龙不行,邹白永也不行。他们空有爱国热忱,却不能象一个真正的名将那样做到手起刀落,果敢脆决。
他们不是那块料。
假如是抱飞雪在的话,他走到自己身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拔剑把自己杀了吧?
什么废话也不用说,不用听,杀了对手,赢取胜利,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了,可惜了自己为邹白永做得那许多准备,如今竟被一杯酒全部取代了▲他,却不是自己想要寻找的那个可以真正让他在未来能够有所依重的大将。
于是,浅水清正色道:“你是个不错的人,但是可惜,我现在对你已无兴趣,既如此,你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心痛。请你过来,只是为后面的事情来些铺垫而已,身为戏中之人,你我逃不脱那场已经注定的命运。”
说着,浅水清抬头看天,喃喃道:“时候也该差不多了。按时间,他们该回来了。”
伴随着话语落下,天边的马蹄声隆隆响起,那是碧空晴带着虎豹营的战士得胜归来。
第四十二章 下城(下)
虎豹营的赫赫铁骑挟着无尽威势而来,带给人的震撼就象天地间怒雷的滚动.在来到这片战场上后,所有的骑兵自动地归入后方本阵之中,惟有为的一员骑将,向着战场中央奔驰而来。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可以看出那正是碧空晴。
而在他的马上,竟然还放着一个人。
浅水清的眼中闪过的狡黠再掩藏不住,他长身而起,指向那正向这边奔来的碧空晴叫道:“邹白永,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看看那边是什么人?”
当羽文柳那张苍白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邹白永再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撼脱口大叫出来:“陛下!”
“没错,就是你们的主子!他现在已经在我们的手里了!”浅水清大叫起来。
他长身而起,用手指出一个嘹亮的呼哨,天边的那骑白马如一道风电划出光雪漫影,奔驰在这空旷大地上,转眼便来到浅水清的身边。
浅水清用手向下一按,飞雪识趣地坐倒在地。
浅水清微一跨步就坐了上去了,飞雪将浅水清稳稳地地抬了起来。
浅水清冷笑道:“邹白永,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近距离地看一看你们国主的那副窝囊相,确认一下是不是他本人,别说是我派人假冒的。如今咱们酒已喝过,话也谈过,人也见过,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多说。大梁城降与不降,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若还是冥顽不灵,就别怪我横刀杀人了。羽家王室如今尽在我手,我要立威,可不愁没有足够的靶子!”
说着,他策转马头去和碧空晴会合只在最后大喊道:“你我坐的那两张椅子和那酒桌,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也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安慰,就算你上来就对我动手,想要杀我却也千难万难。现在你好好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吧。”
远远地望着羽文柳那张颓丧而恐慌的脸,邹白永被浅水清先后多次用言语攻破的心防再克制不住那悲伤绝望的情绪,因为药酒而无力的身体也再支撑不住那伟岸的身躯。身体从椅中滑落,邹白永跪倒于地,失声痛哭起来:“陛下!!!”……
后世评价浅水清,称其是心理战大师,可以说是半点不假。
在其攻打止水的战役中,浅水清所采用的心理战术可以到了登峰造极无所不用的地步。
血香,护坝,还有梁史案等一系列手段,本身就已极大地催垮了这个国家的民心斗志。古来封建社会家天下制度,就极易造成民众离心,大战一起,叛来叛去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浅水清的作为,更是让这种背叛与投降成为理所当然。
然而浅水清在最后攻打大梁城的战役里所使用的心理战,则已经到了一个令人指胆寒的地步。
当浅水清放过邹白永,和碧空晴会合一处后,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到本阵中去,反而是高举着羽文柳沿着大梁城城脚飞快的奔跑着,同时还不断高喊:“止水国主羽文柳已入我手!大梁城头的士兵们,你们仔细看看,这就是你们倾其生命,抛头颅洒热血所想要保护的人!而现在,你们所要保护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了,还不快快投降,更待何时?”
他们沿着城墙来回跑,在那城下,却是邹白永放声痛哭着,远方,铁风旗的本阵上却响起了嘹亮的军歌。
一万六千人共同高唱着天风人那鼓舞士气,长胜不败的歌曲:“帝国百年战,猛士守四方。三千铁骑所踏,白骨丘山。八千好汉披靡,流血涂海。愿摘星以化英雄胆,舞长枪做我铁脊梁。敢战沙场永不倒,终叫敌人丧胆肝。血战乾坤赤,梦里兰花惊。四万里江山如画,尽归我土。三万里河东入海,服我所化……”
“四万里江山如画,尽归我土。三万里河东入海,服我所化!”
“四万里江山如画,尽归我土。三万里河东入海,服我所化!”
“四万里江山如画,尽归我土。三万里河东入海,服我所化!”
他们一声一声呐喊着,叫嚣出天地间最强烈的旋流,声威震慑四方,惊得人面寒如土。
他们的国主,竟然被俘虏了!
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打击人的事?
所有拼命死战的意义在哪里?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城头上的守军不知道,但他们看见了,看见了邹白永跪在地上哭;看见了浅水清一次次地从邹白永的身边掠过,他却连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看见了远方铁风旗的战士迈动着雄壮的脚步,踏出地震鸣动的轰响,向着他们的城市走来。
他们看见了羽文柳就象一只褪了毛的鸡,被人无力地抓在手中,无半点反抗的能力。
他们或许没见过那高高在上的君主,但他们知道邹白永的哭泣已经说明了一切。
虎豹营的骑队更是推出一辆辆豪华马车,上面装饰着华丽的图案,打开车门,却现出一个个穿着华丽宫服的女人,她们的哭泣,就象是那一声声诉求,彻底让城头守军陷入绝望之中。
当浅水清最后一次停在邹白永的身边时,麻药的威力已经过去了大半。
他抽出长剑指向邹白永,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厉声狂啸:“邹白永,羽文柳已经到了我手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是大梁城守,卫护国主是你份所应当的责任。如今你护主不力,送主入我手,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世上!”
“邹白永,你是我邀出来喝酒的,所以我不会杀你,免得让人说我浅水清言而无信,设套杀人。不过你既然人已经在这里,面对你的陛下,总该有所表示吧!你为国尽忠,为主尽孝,自尽乃是理所应当!”
“你自决吧!一个英雄,当以死抱国!”
浅水清绝声大叫。
当着整个大梁城所有人的面,浅水清将姜在了邹白永的身边,身侧是碧空晴小心戒备,防止他突然出手。
那一刻,邹白永呆呆地看着那剑,看着眼前自己的君主,心底一片冰凉。
好久,他才终于说道:“陛下,臣子无能,先您一步而去了。”
下一刻,邹白永举剑温颈,那一蓬鲜血,喷吐出一个军人最后的热血豪情,血洒当场……
邹白永死了,从一开始,浅水清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这其中也包括了邹白永的死。
假如他是浅水清眼中的大将之才,那浅水清或许会留他一命。
可当浅水清现这个人还不够资格与他相提并论的时候,浅水清立刻决定牺牲他以成全自己。
邹白永并不知道,他故意邀邹白永出来,故意用麻药让两个人都失去力气,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在邹白永的面前耀武扬威。
没有人知道浅水清在酒里下了药,每一个人都以为面对自己的国主被虏,邹白永的选择却是懦弱无能到伏地哭泣。
唯一能够挽回这一切的,只有自杀▲邹白永本人,在看到羽文柳的那一刻,也的确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邹白永的死,可以说是消除了大梁城最后的抵抗力量,当浅水清指向大梁城狂声大叫:“所有为主尽忠当一死以报天下!”时,他等于是在告诉每一个人,生者,即为降者!
浅水清将他一生的心理战术在这一刻充分挥到了极点。
国主被掳,城守自尽,凡不能为主效死之人,都是投降派!
面对天风军的浩荡雄威,威逼,虏主,逼敌重将自尽,还有那响彻天边,尽显神威的嘹亮军歌鼓号,止水人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还有什么人,能站出来力挽狂澜?
这样的情况,就连浅水清自己也未必能再扳回,何况大梁城内那些腐朽高官。
失去了主人的国家,没有了领导的军队,民心士气在一瞬间由及格线跌到了零分。
城头之上,哀伤,慌乱,惊恐的情绪弥漫全城。
有人不愿投降,他们还想凭借自己的军力强守大梁,可是他们拿什么去号召战士?
难道他们还要跑出去和浅水清理论一番,为国尽忠并非只有自尽一途?
这里是战场,谁先取得先机,谁就占有上风。
浅水清先声夺人,为每一个活着的战士的命运下了定论。
活着的人,就是投降的人!
他们没法解释,也无暇思考。
今天的事情,变化太快,太复杂,先是国主被掳,再是城守自尽,一桩接一桩的打击接二连三。浅水清也不愿意给他们时间思考,他要打铁趁热。
他要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在那所有负面情感爆的一个瞬间,帮助他们做出一个错误的决断,让他们忘记铁风旗那根本无法威胁到大梁城的兵力,忘记他们的忠心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国主,忘记他们除了邹白永外还有别的将军可以依仗。
他要在这一刻,在这最短的时间里,将羽文柳所能带来的功效最大化,使其成为一举定乾坤的棋子,而非一个可能被人抛弃的弃卒。
当然,在这关键时刻,如果有人有足够的威望站出来振臂高呼,号召抵抗,那么浅水清的所有辛苦,所有辛苦制造出来的声势,很可能化为乌有。
但同样,如果有人能站出来号召全城立刻投降,那么他也会再无阻碍。
浅水清当然不会让前者的事情生,当他设套对付邹白永的那一刻,他同时也准备好了另一个人。
那个站出来高呼“投降!”而非“抵抗!”的人。
这个人,就是楚鑫林。
城头之上,军政院柱国上将军楚鑫林的声音沉稳沙哑,但却清晰有力。
“国主被掳,止水再无可守护之人。天风军战无不胜,我止水难望其项背。今日起,我止水向天风全面称臣,献城请降!”
这一声话语,彻底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第四十三章 武威(上)
在经历了那场堪为人称为后世心理战之表率的大表演之后,大梁城毫无悬念地投降了。
至此,天风军铁风旗将士,未射一箭,未出一刀,未死一人,就全面占领了这代表一个国家最后的尊严的重要城市。从这刻起,止水人改弦易帜,彻底换了新天。
大梁城十万守军,连一场战斗的资格都没有,就失去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都城,自己用生命所捍卫的一切。
他们被迫交出所有的武器,守城器械,在天风军正式进城之前,大梁城自动解除所有防卫状态。
这座被止水人经营了百年的巍峨巨城,曾经为了防止敌人的入侵而一再加固,仅是巨城本身的防御力量就比京远城强上太多。但是这一切,却已再无意义。
对此,人们只能叹息这样一句话:万事以人为本。
按照降国的规矩,凡战败国请降,由国主以下,到文武百官在到士卒平民,所有人一律都要身穿白衣素服,赤足摘官,跪地祈降。
如今国主被掳,浅水清不可能放他出来,只能让那位留守太子领头▲他时间紧迫,也只命高级官员穿白衣就可以了。否则等大家换衣服,都能等一天时间。
如果不是国主离都,太子留守这样的铁规,或许浅水清根本就不需要大梁城前那场华丽而艺术的表演,但是现在,这位太子甚至根本没能挥出作用就被大家逼着投降了。
没有了希望的人民,是永远无法取得胜利的,浅水清当初所做的一切,就是彻底消灭人们的希望,从而不战而下帝之都城。
而这一次,他再次创下了一个历史奇迹——在观澜大6的历史上,投降的都城不是没有,但是一战不打就投降,而且是多数人向少数人投降,这是第一次。
大梁城西侧大门全面洞开,所有的止水高官在太子的带领下身着素服,赤足而出。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行走在冰冷的土地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冻得脸色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城门处,年仅弱冠的太子羽熙手中捧着止水国印,降表文书,城外,是天风军虎威凛凛,浅水清高坐于前。
羽熙跪倒在浅水清的面前,将国印降书举过头顶,颤抖着声音道:“罪臣羽熙,向天风大军纳表称降,自此以后,世间再无止水,惟有天风。我止水子民,由今日起,皆为天风子民。上下臣等,望其归属,莫敢不敬。大梁城内,羽熙以下,止水官民全体同拜……”
他说到后来再说不下去,哽咽的声音几乎要窒息了自己▲在那一刻,所有放下武器的止水守军同时跪地,一眼望去,看不尽的茫茫人海,竟再无一个立着的人。
浅水清冷冷地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太子,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曾经的天皇贵胄,一旦被人推翻,其命运凄惨可想而知。
或许,这里所有的官员都不用担心自己未来的命运,但是对曾经的一国之主和太子来说,他们的命运,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
苍野望是个明君。
明君越明白事理,其手段往往也就越狠辣歹毒。
但即便如此,浅水清还是淡淡说道:“我皇天威,能容天下。羽家父子愿意弃国降我,是为顺应天意。既如此,陛下自会为尔等安排个好去处。你们不用担心过甚,还是安心些的好。”
羽熙亦只能叩头跪谢。
楚鑫林,大概是所有降臣中最心安的一个。这刻他虽跪在地上,却沉声道:“浅将军战无不胜,功勋赫赫,天风军一路所向无敌,可说尽是浅将军指挥有功。如今止水归顺将军,下官心服口服。还望将军能收容楚鑫才,让楚某将来为将军一尽犬马之劳。”
浅水清笑道:“我只是小小掌旗,哪里值得你效忠了。楚将军深明大义,为我天风占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将来天风帝国朝廷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我看你还是向帝国尽忠的好。”
楚鑫才却大力叩高声大叫:“将军过谦了,楚某不才,一生少有佩服之人。然而浅将军却是楚某所钦佩之世之奇将。俗语说,良禽择木而栖,楚某不敢自称良禽,但将军却是那栖凤之梧桐,其光辉可昭日月,其仁心可感天地,抱飞雪,石容海之流,妄图螳臂当车,惟邪不胜正,以卵击石,却是覆灭之局,可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将军天佑将才,世人难比,楚某若能跟随将军,那是三生之幸,还望将军不要推辞。当初碧将军选择投诚浅将军,可说是一生最英明的选择,如今跟随将军转战止水,立赫赫战功无数。楚某不介抛弃这一身荣耀,只远能跟随将军左右,哪怕每日里只能瞻仰将军之荣华,于心亦甘啊!!!”
这一番马屁,说得华丽动人,就连浅水清都听得目瞪口呆。
人可以无耻,但无耻到这种地步的,却也少见。
浅水清的确是天纵将才,但要说到光辉可昭日月,仁心可感天地,那就未免太滑稽可笑了。
天风人自进军止水以来,所有被杀的人,几乎都和他浅水清有关。铁血阵纵横三山平原,所打过的仗,所杀过的人,加起来怕还没有他浅水清一战屠城杀过的人多。抱飞雪和石容海又哪里恶了,不过是保家卫国尽心尽力罢了,却成了邪不胜正。如果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老天爷应当立刻一个惊雷将自己劈死才合道理。
世人当官,脸皮要厚是第一要素。楚鑫林能当上这军政院第一把手的位置,其脸皮之厚,的确已经到达厚而无形,黑而无色的至高境界。
那一刻,浅水清也不能不佩服。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一刻,想要跟随浅水清的却不是只有楚鑫林一个人。
国逢大难,所有战败国的官员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一把刀。
生,或者死,不在那远在天边的帝王手里,而在现在这手掌重兵,杀名赫赫的浅水清手中。想要活着,甚至活得好一些,就必须先向战胜者表示出自己的忠心。
一时之间,向浅水清提出效忠之人,竟在止水百官之中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就连沐血,东光照等人都看得有些痴了。
那一刻,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突然同时放声狂笑起来。
是啊,在这个时刻,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高兴的呢?
整个帝国,都已被他们踩在了脚下,所有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员向他们跪地祈降,所有曾经的高贵,都被他们踩在了泥土之中。
如今,整个大梁城,上千官员,上万士兵,百万民众,都在向他们臣服,向他们祈降,所有曾经的辛苦,杀戮,流血,牺牲,都在这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他们得到了荣耀,还有所有的一切,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放声大笑呢?
所以他们纵情地笑,肆无忌惮地笑,开怀畅笑,笑声感染全军,整支军队都放声狂笑起来,在这大梁城的上空形成一股滔天声浪,若空谷旋风凭起波澜。
那个时候,浅水清的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笑意。他笑着说:“你们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众人皆看他。
浅水清悠悠说:“爬上城头,看风景……新年盛世,风景惟这边独好。”
城头之上看风景,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
多少绸缪,多少心血,多少个不眠之夜,无数次畅想远方,那茫茫国土,雄伟巨城,坚壁厚垒,终有一天将会并入我土。
多少代天风人的梦想,多少天风战士为之流尽鲜血,而今天,他终于圆梦了。
圆梦的人,此刻就站在大梁城头上,若那苍山青松,孤影独立。
在他的身前,一万六千名铁风旗战士肃穆而立,形成一股浩浩铁军,张扬出天地雄威。
在他的身后,十万大梁守军,一夜之间摘兵弃甲,布衣而立,排成一片浩瀚人海,交出来的武器在广场上堆成一座座钢铁山包。
楚鑫林,卫文国等止水国之重臣,白衣素服,敬立人前。
浅水清缓缓转过身子,寒风吹拂里,神情冷俊,所有人在那一刻同时下跪,山呼海喝若平地飓风飘向远方:“恭迎浅将军!浅将军虎威雄震天下!”
那一刻,望着眼前这无数下跪着的战士和降虏,浅水清的眼中,现过一丝苍茫与寂寥之色。
戚天佑,战千狂,洪天启,甚至还有方豹,一个个人的影象从眼前闪过。
戚大哥,你在天有灵,可看到我已经拿下了大梁城?
战掌旗,洪营主,你们的血没有白流,止水一地,终已并入我天风国土。
豹子,如果你在这该有多好。你看看,整个止水一国都已向你我兄弟臣服,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文官们,现在正在向我们下跪呢!
他们不是看不起我们当兵的吗?不是认为我们是粗鲁莽夫吗?
可就是我们这些莽夫,比他们这些高官都要有血性,有胆色,活得更象一个男人!
我们铁风旗只用了一万多人就打得他们一个国家丢盔弃甲,杀得他们毫无斗志!
我们现在已立足于这个世界的颠峰,从今天起,再没任何人能小看我们,敢小看我们!
那一刻,浅水清用足全身力气向着他的士兵大叫起来:
“三个月前,我们兵出孤星城,来到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那个时候,没有多少人认为我们还能活着回来。”
“但是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大梁城的城头之上,而这里,已经不再是异国他乡,而是我们天风人的领土了!”
“吼!!!”所有铁风旗帜战士同声高呼起来。
浅水清继续叫道:“止水王室无能,弃天下人于不顾,易天下人之天下以满足一己之私。彼既无道,吾当取之!此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军兴王者之师,以寡击众而百战不殆,从此天下人都将知道,在天风军中,有那么一个旗,叫铁风旗!”
“铁风旗!铁风旗!铁风旗!”所有士兵同时呼应。
“由今日起,所有战争到此结束!天风止水,永为一家。凡降我者,视其为子民,待其为兄弟。我天风将士,不可对其踢打辱骂,不可掠夺财物,更不随意杀戮!一路所至,军纪严明,不可扰民滋事!”
“谨遵将军号令!”
这一刻,浅水清不战而下大梁城后,终于可以抛弃他不世凶将的恶名,改用宽恕与仁慈来对待止水人了。
或许,这并不能让大部分的止水人因此而忘记对他的恨,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知道今天浅水清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打下一国之都,不是因为他仁者无敌,而是因为他凶名赫赫。
人们不会因敬重你而为你卖命,却会因害怕你,而为你去死。
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吧。
他看向远方,脚下的大地,无数战士在用崇拜的延伸瞻仰他。
然后,他缓缓举起右臂,用坚定无比的口气大吼:“天风——浩气长存!!!”
铁风旗将士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仰天狂嚣:“天风——浩气长存!!!”……
天风历1月1日,浅水清不战而下大梁城,引起大6轰动。
那一天里,由大梁城中出的急令由数十匹快马同时奔赴各地,命令各地立刻停战,战事已经结束,止水全面称降。
数天后,战争结束的消息传到了商有龙的手中,他呆呆地看着大梁城不战而降的消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声仰天长叹后,他命令手下副将立刻准备投降事宜,然后最后擦拭手中长剑,吻颈自尽,享年三十六岁。
在接到止水都城陷落,整个国家放弃抵抗全面投降消息的时候,季狂龙还在和部下商议着怎样打决战。他看着手中的那份信报,一时也呆滞半响而无语,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咱们中央军团,原来到这止水地面上来游玩来着。”
南无伤看着那信报,更是呆滞不言。听说他回去的时候,狠劈了自己的桌案,仰天长啸,夜不能眠。
止水人投降的消息来得是如此迅,如此的令人震惊。就在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浅水清攻打大梁城大败,出乖丢丑的那刻,大梁城却放弃了一切。这个消息过于令人震惊,以至于很多人不敢相信。
尤其是在大部分的城市其实还都握在止水将领手中的时候,铁风旗一支孤军却陷其都城,掳其君王,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听说天风皇帝苍野望在后来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想这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
这消息不是玩我的吧?
以至于他好久都没说话,最终只说了四个字:“哦,知道了。”
大6各地,天风周边诸国,都在传诵着浅水清以一支孤军奇迹般打下大梁城的消息,各地飞马快报络绎不绝,人人都在惊叹浅水清是怎么完成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壮举的。不到一年的时间,浅水清的名字已经一再响彻在人们的耳边。
止水人称他是魔鬼,别国人称他是奇迹将军,而天风人则自豪地称其为“我们的浅将军”。
听说烈狂焰在西南听到这消息时,哈哈狂笑,称季狂龙兵虽众,却为人做了嫁衣,空引敌数十万大军与其交锋,却成就了浅水清的好事。自己回来后定好好好讥笑季狂龙一番。
而寒风关内的孤正帆则大脾气,大骂止水无能,连三个月都顶不住就丢了国家。
当晚他去了儿子房里,把那位临海公主大打一顿。
大梁城失陷的事情,让整个止水都陷入恐慌之中。然而对于来自大梁城的投降令,却并非人人尊崇。
那些慑于浅水清气势的人,自然选择投降,但也有些人却继续高举反抗旗帜,誓言不降。
各地民乱加剧,守军也开始纷纷造反,止水形势更乱,却就象那被烧开的一锅稀粥,只是在做最后的沸腾,终免不了被人吞下的后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庞大的国家在失去最后的依仗后,或许已不再有扭转乾坤的力量,但是它最后的挣扎与反击,却依然可以造成某些人的伤痛。
止水的土地上,一支最后的军队,正在朝着大梁城迈进。他们放声高歌,用嘹亮的歌喉爆出自己所有的愤怒。
在一个国家即将灭亡之前,至少他们还有权利让世人看到,依然有那样一支军队,可以为这个世界带来震撼,依然有那样一批人,他们别无所求,只想在这最后的时刻流尽自己的鲜血。
国家血债,需以血偿
了了一生那个色狼新书了,叫《妙手色医》。
这个家伙是存了心要披着羊皮摸mm**了,大家要是被天风的血腥味冲得有些晕了,看他那本书解解闷也不错。
今天刚和他聊过一下他的新书构思,感觉还可以,挺喜欢的。作为的老作者,这个家伙的文字功力和煽情技巧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写出来的东西有不少也很搞笑。就作品本身而言,我是充满期望的。、
就个人感情而言,我本人自来后,了了是我最大的支持者,一开始全靠他,告诉我很多关于的一些运作方式和基本要注意的事项,包括什么时候更新,收藏增加最多等等。
因此,在此更要为他做个章推,希望喜欢我的书的读者也能喜欢他的小说,至少为他的新书捧捧场子,加点人气。
第四十四章 武威(下)
浅水清拿下大梁城的消息,在整个大6范围内的传播,至少经历了三十天以上的时间。在外领兵的大将,之所以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名言,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个通讯并不达的时代背景。尽管浅水清在第一天就派出大量的快马回报后方止水投降的消息,但是据估计,来自苍天城的命令至少也要经历十五天以上才能反馈回来。就算是在三山平原上等到季狂龙的命令,也至少要经历十天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大梁城的权利真空为浅水清的独断专行提供了一个有利的良机。
也就是说,从他打下大梁城的这一刻起,他就是这座城市的皇帝,直到后方的命令传到他手中。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大梁城无数百姓,军士,高官,包括羽家王室的性命都拿捏在了他的手中,他要谁生,谁就生,他要谁死,谁就死。
无论他在这大梁城中制造出多大的风浪,只要他不去坐皇宫龙椅,睡龙床,不表示出造反的念头,那么怎样的问题皇帝都可忍受。
当然,他做得越出格,他在皇帝眼中的印象分就会越低。
这对浅水清来说是个考验,他要在尽可能满足自己利益的同时,尽量不引起皇帝的反感。
当然,考虑到浅水清曾经的赫赫凶名,大梁城中每一位官民百姓都不认为浅水清是个善良的主,哪怕他说过绝不掳民劫财,也不代表大家就平安无事。相反,有些人会因此而更加惊慌起来。
当一个世界的乾坤出现逆转时,很多曾经富贵的,会遭殃,曾经落魄的,却有可能趁势而起。
时逢乱世,会有许多人遭遇劫难,同样也有许多人因此就飞黄腾达起来。
因此,在浅水清的部队进入大梁城后的第一天,所有的一切,就开始变了,变得那样复杂,变得那样令人难以揣摩——没人知道,浅水清打算对这座城市采取些怎样的手段,没人知道,有谁会倒霉,又有谁会成为新时代来临时的幸运儿……
进入大梁城的第一天,浅水清就颁布了如下几道临时军管令:
第一:大梁城即日起实行宵禁,所有城内居民由今日起不得夜间上街,不得随意闲逛出没,此禁令直到来自天风皇宫的旨意传到为止。
第二:大梁城原有难民一律勒令离城。凡离城者每人给十天口粮,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反正战争已经结束了,他浅水清也已经占据了大梁城,你们跑到这里来避难,岂非是自找苦吃?还是趁早走掉的好。
第三:大梁城内所有商铺,街道,人家,凡是挂有止水名字的标志物全部予以拆除,改挂天风国号,此为改弦易帜,是为必行之举。
第四:大梁城内所有原官员,除负责地方职守的官员不做任何变动,继续挥其职能效力外,原中央官员不可能再继续担任原来职务,统统革去职务,但暂时保留其贵族头衔,同时全部集中起来,准备押往苍天城等候落。其田产房屋一律没收,暂归铁风旗管辖。这些将要前往苍天城的官员,其中大部分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总有一些人会得到特殊对待,或许因此而重新得到重用也说不定,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再回到止水的地面出任任何形式的长官。
第五:止水国号去除后,原止水法律,官制一概废除不用,改用天风律法。
第六:大梁皇宫旧有职守人员,除守卫士兵全部调离改由天风军负责之外,所有宫女,太监,杂役一律继续留任不得轻离,违者重惩。
第七:大梁城由即日起成立临时军管会,其负责人由浅水清,碧空晴和楚鑫林三人担当。楚鑫林本人成为唯一不需要被押送到苍天城的原止水官员,非但如此,他的田产房屋等财产一概保留,仅削除其官职军衔,另侯他命。浅水清为军管会的最高领导,拥有临时生杀绝断之权。
这七条临时举措,基本上全部是从安全角度考虑而制订的,也不违背皇帝意愿,对政治层面的事情基本不触及,同时也没有过多触怒普通民众。当一个国家在打仗时,倒霉的总是老百姓。可一旦尘埃落定,老百姓们反而可以松口气了。
胜利的一方要劫财,要圈地,要这要那,但不会再向穷人伸手。
因此由这刻起,倒霉的就是那些官员。
当然,在官与民之外,还有一支重要的力量不可忽视,事实上,这支力量才是真正让浅水清忌惮甚至为之头疼的。
那就是已经投降了的大梁城十万守军。
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下午,浅水清在其后进驻大梁城途中的第一时间接见了楚鑫林。
他向楚鑫林提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这大梁原十万守军应当怎样处理?
他们虽然放下了武器,可他们毕竟依然是兵。
一旦有人号召他们抵抗,很有可能铁风旗会遭遇极大的麻烦。
那个时候,楚鑫林知道这是一个考验。这个考验,决定了自己在新的时代,新的帝国,新的主子面前是否还能拥有一席之地。
很多人,并不是没有才能,他们只是缺乏一个给自己挥的机会▲现在,浅水清看在他曾经为自己立过功的份上,给了他这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楚鑫林回答道:“一次性杀掉这许多人,永绝后患,固然可以让自己安心,但是也会因此失去天下民心。将军曾有的威名,已经令天下人心寒,但那个时候,好歹是战争期间,一切以胜利为唯一目的。如今天风军已经战胜,若再起屠刀,则与止水结怨必深。无论将来再立有多大功劳,早晚也会为野王所抛弃,成为天下之代罪羔羊。所以,这些守军绝不能杀!”
“既如此,要怎样才可高枕无忧?”那个时候浅水清问他。
楚鑫林笑答:“其实将军心中早有腹案,又何必问我?将军本也没打算杀这许多人吧?虽然如今人人皆称将军是天下屠夫,但是我眼中的浅将军,却是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奇才良将。古来征战,天下哪有不死百万之数的战争,但是将军却让这场灭国之战的真正伤亡人数达到了最少。人称将军是大凶之人,我却要说将军是大善之人,不过是挥屠刀而济天下罢了。不过将军既然问了,鑫林就回答一次又何妨,对或不对,将军尽可听之由之。”说到这,楚鑫林清清嗓子才继续道:“如今大梁方下,民心涣散,其守军人数虽众,却人人皆无斗志。蛇无头不行,若无人领导他们,空有大军亦只是一盘散沙。既如此,不妨将大梁军中千人以上的士官将军等尽数带至铁风旗麾下,重兵看管,原十万守军全部编制打散,分置安排。铁风旗下能用士官大可派去为,指派士兵,监督行事,凡百人以上调动,均需经过铁风旗将士知晓并同意方可为之,如此一来则再不足为患,城中安危可定。铁风旗惟将军之命马是瞻,将来将军威名深入人心后,此十万将士便是将军立足朝堂之根本。”
不能不说,楚鑫林的这个提议,的确正中浅水清的下怀,但是那刻浅水清深深地看了楚鑫林一眼,思索良久之后,却缓缓说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天下既定,则军武不举。原止水士兵将来必受削减,十万士卒能留一成已是不错。当今之计,应当是安抚为上,收拢下之。你的计策可用,那收拢十万降卒的想法却还是免了吧,再说我也不想让人说我臣微而兵众,拥兵以自强。要是弹劾我一个试图谋反作乱的罪名,岂不更加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话,言语虽短,却道尽了浅水清的远见。
浅水清早就看到自己打下大梁城后所可能面临的种种情况。
如今止水全面称臣之日指日可待。帝国新收一国领土,总是需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管理,这场战争耗时良久,就算天风帝国国力再强盛,也已到了为难的境地。这样一来,有件事是势在必行的。那就是裁撤军队,增加务农人口。苍野望肯定不会裁自己的军队,所以要裁就只能裁止水军,在这片土地上,他只会保留最基本的防御力量。
大梁十万守军最终能保留一万人就是不错了。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天风帝国短时间内是没能力起战事了。
没有了战争,浅水清也就没有了可以让皇帝继续支持自己的砝码。
没有了让皇帝继续支持自己的战争存在,要想在这国家官场上有一席之地,仅凭过去的功劳是很难持久的。
人们总是健忘的,而忘记他人的好,远比忘记他人的坏要更加容易得多。
浅水清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和得罪过的人。
所以立下大功的浅水清所面临的待遇却是自己伺候非但再不能象以前般肆意妄为,还要更加小心行事。他立下的功勋,皇帝会赏他,他惹下的麻烦,朝中百官却也不会放过他。
而这其中,有一种麻烦是万万不可以惹上身的,就是拥兵自重,图谋造反。
政治素来都是一个很凶险的玩意,因此浅水清也绝不想给自己的政敌这样的机会。
楚鑫林是老牌政治家,当他听到浅水清这么一说的时候,立刻明白了浅水清不仅是个天才横溢的将军,同时在政治上也有其独到的眼光,一时间到是对这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不患其无才,却患其无自醒之能。换了任何一个将军,新立大功必洋洋得意,浅水清看到的却是自己功劳的背后那隐藏的种种麻烦。也因此,楚鑫林到这刻为止算是彻底服了浅水清。
也就是这时,浅水清才悠悠说道:
“官场凶险,我历来都不喜欢。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却不得不去面对。虽然我更愿意在沙场之上指挥大军与敌作战,但是这政治上的玩意,却还是不能不小心一二。此番之后,水清早晚都必定要回京面圣。我浅水清是乡野粗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进退之间若是有失礼据,为人笑话到也罢了,只是不通官场之道,平白惹上麻烦甚至那杀身之祸却是不值。正巧楚大人在这,楚大人曾是止水朝中重臣,出入王庭,见君面圣,出议纳柬皆为常事,对行政为官之道应当是多有了解的。浅水清有许多不明之处,也正需要请大人指点迷津,还请不吝赐教。”
楚鑫林苦笑道:“官场之道,卑鄙之术罢了,有何迷津可供指点。说白了,无非就是四个字。”
浅水清眉毛一扬:“那四个字?”
楚鑫林正色回答:“投君所好。”
那一刻,浅水清略有所思。他想了好久,才终于道:“还请楚先生有以教我。”
那一天,浅水清和楚鑫林聊了很久,他们从进入大梁城的一刻开始倾谈,一直谈到来到大梁皇宫。
这段时间里,楚鑫林慨慨而谈,他说了很多政治上的东西,令浅水清茅塞顿开。
楚鑫林说:“政治并不复杂,人才复杂。”
他还说:“政治与军事,并没有太大差别。军事通过刀枪分胜负,政治则通过权力分胜负。没有军人这把刀的权力固然是无源之水,但是只有军人的权力,同样也是闭塞之流。”
他还说:“军事和政治最大的不同就是:军事上从来都是有着明确的敌人存在,沙场之上,战士们奋勇作战,并肩杀敌,战友是最可信任的伙伴▲政治上没有明确地敌人,政治上的朋友,随时都可能成为敌人,敌人,也随时都可能是朋友。所以,战争更血腥,官场更残酷。一个是杀戮敌人,一个是出卖朋友,两者间完全不同。”
他语气惆怅,无限感慨地说:“人类,是需要敌人的,那可以让一个国家团结,让一个民族振兴。”
“因此,官场之上,低调也好,跋扈也罢,皆为表象。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敌人,也没有什么人是永远的朋友。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反对任何人,做一个无能的好好先生,有时候远比能干直吏更易获得升迁。”
“因此,没有战争的年代里,将军们应该起战争;没有盟友的朝堂上就应该寻找盟友;没有敌人的官员,就应该为他制造敌人。”
“因此,有能力的官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立场;有了立场的官员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正确的立场;”
“因此,有大功于国的将军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派系;有派系的将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取得胜利的派系;”
“因此,将军他日回朝之后,只要能够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盟友和敌人都是什么人,拥有属于自己的立场,则官场纵然再黑暗,再复杂,也不可能难倒将军!”
最后,楚鑫林极度认真地说:“从政之第一要领:拉拢一切可拉拢之人,打压一切可打压之人!”
这句话,正是浅水清曾经对易星寒说过的,而现在却又出于楚鑫林之口,入了浅水清之耳!
政治很复杂,政治很简单。
官场很黑暗,官场很明白。
对于楚鑫林的说话,浅水清是深以为然的。
有些道理,他早已明白,有些道理,却是楚鑫林说过之后他才理解。那个时候,浅水清突然意味深长地对楚鑫林说:“如今天风帝国大胜,新增国土无数。这土地多了,总要有人去管理。旧的人去了,新的人会再来。楚将军若是有心,不妨可以帮我参考一下,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将来我回朝之日,也必向皇帝提起他们的名字。”
楚鑫林躬身应道:“楚某不才,的确有几个名额可供使用。”
“既如此,在给野王的文报中就写下他们的名字吧。就说那羽文柳之所以被逼离城为我铁风旗所擒,这其中不光有你楚大人的一份功劳,也有他们在暗中推波助澜,为我天风军成事而做努力,你看可好?”
“如此甚好。”
“只是……”浅水清下面的话含而未露,楚鑫林欣然接口:“只是这些人,总得先拿出点什么,来向将军证明自己的忠心与可用才是。”
浅水清满意地点点头。眺望远方,那里是一座巍峨宫殿逐渐显现。
正是止水皇宫。
浅水清笑道:“我久仰大梁皇宫之美名,想不到如今竟在这漫语轻言中随步而到,若是不能进去瞻仰一番,岂不愧对此生?楚大人久居朝堂之上,出入宫庭,这引路导游之责,自是责无旁待的。既如此,就请楚大人前头带路,今天我浅水清要好好欣赏一下这大梁皇宫的美景。”
那一刻他的言语虽谦逊,却充满了豪迈霸气。
楚鑫林却恭敬道:“还是请将军先行,楚鑫林今日在此率先立誓,无论他朝命运如何,楚某永不敢行于将军之前。”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奠定了两个人的合作基础。
下一刻,浅水清终于放声狂笑起来。
他笑得如此肆意张扬,如此毫无忌惮。
那一天浅水清笑了好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正式告知大家,大梁城临时军管会正式成立,其中有他楚鑫林的一张位置。
由这刻起,楚鑫林这个家伙,就算是被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对浅水清来说,在他拿下大梁城的这一天里,他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媲美抱飞雪的止水名将,却终于找到了一个朝堂之上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
两者之间若做权衡比较,浅水清更满意眼前的这个楚鑫林。
有本事的领,永远不怕手下不忠心,只怕手下没本领。浅水清知道楚鑫林未必靠得住,但他同样知道,自己能用好这只老狐狸。
他浅水清现在不缺兵,只缺可以在朝堂之上能为他说上话的人。
而现在,他又有了一批新的人可以供他使用了。
一个国家倒了,一个时代终结了,但是有些人,却永远不会倒,甚至会越爬越高!
而楚鑫林,显然就是这新时代中的宠儿。
就在人人都向他投来羡慕眼光的同时,没人知道在那天的谈话里,楚鑫林却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关于他儿子的任何一句话。
因为他知道,从他决定跟随浅水清,重拾旧日荣华的那一刻起,他的儿子就再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了。
这世界,要想有所得,就必须先要有所付出
第四十五章 文妃(1)
止水王宫,一支铁血飚悍的骑队劲扬出胜利者的雄风。麒麟小说马蹄践踏出巨大的轰鸣声,掀起猎猎长风。
一员骑将冲在最前面,大声呼喊叫嚣:“把宫里所有人都提出来,不许遗漏一个,全部进行检查,看有无身携利器者。无论宫女太监杂役全部搜身。”
正是沐血。
在他的身边,雷火也是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沉声喝道:“把他们所有人的名册都拿出来。凡属王室妃嫔者,结一队,宫中秀女者,结一队。普通宫女结一队,杂役结一队,太监结一队,动作都快点!”
失败的一方,没有人权可言,曾经的高贵早已成过眼云烟,惟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无数女人被推出的一刻,整个王宫充满了哀哭之声,然而久经战火考验的士兵们却心如铁石。
沐血冷冷道:“所有王室妃嫔,一律以羽家余逆论处,将他们和羽家父子关在一起,准备送往苍天城交由陛下落。其余人等,凡有官职执事身份在身者,也统统收押。宫中秀女宫女太监杂役在查明身份后会给他们安排新的脑,然后继续留任,负责管理此宫。那不该留下的,一个也不可留下,那不该走的,也一个都不许让他们走了。”
“是!”无数天风将士同时呐喊,吓得一帮女人太监再此失声痛哭起来。
与此同时,浅水清和楚鑫林也步入宫中,好整以暇地参观着眼前这巍峨巨宫。
止澜宫,是止水王宫的名称。
它位于整个大梁城的中心位置,始建于羽沧时代,在其任二十年后始建成,距今约有八十年历史,可以说是个年轻的宫殿。但是这座年轻的宫殿,却是观澜大6历史上最辉煌的十大宫殿建筑之一。
止澜宫规模宏大,占地面积约5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十万平方米,有房屋六千余间,分设八门,中有广场可纳万人,其中常驻人口总计约近两万人,去掉部分守卫,仅太监宫女,就有万人。
其整体建筑面积外方内圆的格局,采天圆地方之说,正中朝堂议事大殿澜和殿,有台阶99级,含九九至尊之意,基台为圆形暗隐天圆。澜和殿之后,是云和殿和雨和殿。三殿之后有三宫,分别为定坤宫,饴心宫和千秀宫。其中定坤宫为后宫之,诒心宫为妃宫,千秀宫为秀女宫。自十年前止水战败后,止水就放弃皇号自称为王,但是其建筑格局依然是皇者天下。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皇帝,对苍野望来说,仅是这一点,就够他兵攻打止水的理由了。
三殿象征帝国政权,三宫则为帝王后妃饮食起居之所,其规模宏大,建筑气势雄伟、豪华壮丽,可以说是整个止水建筑艺术的全部精华展现。
相比之下,以豪勇武力冠盖天下的苍天城皇宫风雪宫,就要显得落魄寒酸许多,却更凸其霸主气质。
由于大梁城位于鍪海之畔,这里的建筑风情也颇有海滨特色,重檐飞拱多采海浪波纹状。其中澜和殿作为主殿更是红墙玉瓦,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暾夕曛中,仿若人间仙境。
他们来到安平场,无视那场中女子的悲呼哀求,入眼之处是那琼楼玉宇,壮丽景象。
浅水清叹息:“如此巨宫广厦,劳民伤财,止水王室穷奢极欲,蔫有不败之理。”
碧空晴更是冷笑道:“穷天下而奉一人,纵有广厦万间,却不知民间疾苦。”
楚鑫林却笑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为官者可不知民间疾苦,却不可不知君上之喜好。有时候,只要我们能为陛下的喜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则怎样的劳民伤财计划也是非行不可的。”
浅水清微微一楞,对楚鑫林的那句“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无以重威”反复咀嚼了一番,突然笑了起来。他对着楚鑫林深深鞠了一躬:“楚大人为官之道,我浅水清算是见识到了,果然有道理。或许这就是为政者与从军者的最大区别吧。”
楚鑫林别有深意道:“浅将军将来若想纵横朝堂之上,差得不是心计智慧,只是这等揣摩上意,讨上所喜的能力罢了。”
浅水清淡淡道:“我皇陛下,乃是一代明君。”
楚鑫林笑嘻嘻道:“越是明君,就越是当心胸宽广,海纳百家。”
浅水清一楞,最终哑然失笑≡于楚鑫林的那套官场哲学,他算是彻底服了……
宫中的秀女,还在清点人数,沐血的心,却在焦躁不安中驿动着。
他的眼神在那些伏地而跪的女子中搜索着,搜索着,却最终只是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她?
雷火手里拿着宫中女子的名册,一个个核对名单,但是听来听去,却始终没有沐血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
军人的脾气是烈性的,军人的耐性也是短暂的。
他终于扬起了眉头问道:“所有人都听着,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苏婷的女子?”
雷火扬起了诧异的眼神,看到的却是沐血眼中希冀的目光。
从没听沐血说起过这个名字,怎么这止水王宫中,竟还有他认识的人?
下意识地回避雷火的目光,沐血的眼神越热切出心中的渴望,他狂怒大喊道:“到底有没有!?”
“将军问得,可是十年前送到宫中的,当时年龄大约十四岁左右的苏家女子?”一把好听的女子声音,在这刻突然冒了出来,竟是说不出的冷静。
说话的女人,穿着盛装华服,显然却是个王室妃嫔。
沐血的眼亮了:“你见过她?”
那女子微微一笑,轻轻捋了一下自己的额前长,举止行为间竟是说不出风情无限。她本身就长得美丽,这刻在一大群惊慌害怕个个痛哭的女人之间竟能表现得镇定如山,定力非凡,到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回答沐血道:“这个女子,我到是的确见过,只是她进宫来的时候不叫苏婷,时间又太长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现在的下落,除了我也几乎没人知道。将军既然如此关心这叫苏婷的女子,或许我能帮将军一把。”
沐血心中大喜:“好,你告诉我她在哪。”
那女子却轻语笑道:“将军想要知道吗?我却偏偏又不想说了。”
沐血大怒,直接跳下马一把揪住那女子的衣领:“你想死是不是?”
那女人却丝毫不惧道:“亡国之人,生死皆系于他人之手,既然早晚是死,早一刻死,晚一刻死,又有什么差别了。”
沐血的手渐渐松开:“你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道:“她是文妃娘娘。”
沐血的眼神越冷峻起来:“我听说止水宫中有二妃,珍妃与文妃最受羽文柳的宠爱,原来你就是那个文妃,模样到是长得不错,没想到胆子也很大。说吧,你要什么才肯说出苏婷的下落。”
那个时候,在沐血想来,她的条件无非就是饶她一命而已。没想到这位文妃娘娘却笑道:“只要浅水清浅将军今夜愿与我共寝一室,做那同床夜话,那么大人您随便想知道什么,就都好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国破家亡,羽家王室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其所有妻妾,除非是被当权者看上,否则终将免不了落个陪葬命运。在这男人是天的世界里,女人的命运,注定了由男人的祸福决定。
但是今天,这位文妃娘娘却显然打破了这种传统。她非但不打算陪着自己的王去死,而且在第一时间里就已经做好了改嫁的准备。
沐血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竟然会提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要求,他正犹豫间,又有一个女子叫出声来:“我知道苏婷的下落。将军只要肯让我不死,我愿意告诉将军。”
沐血大喜,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个文妃娘娘竟然急退一步,手中赫然已是长刀在握,正是沐血腰间的战刀。
她头也不回,转手就是一刀劈下,身后那说话的宫女立时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混蛋!!!”沐血愤怒大叫,眼中喷薄出杀人的仇光。
那文妃娘娘倒提长刀,却娇笑出无限风情,仿佛天边那一缕自由飘扬的云朵:“现在,又只有我知道她的下落了。”
第四十六章 文妃(2)
那天下午,冬日暖阳下,一个女人震慑住了所有的男人。
她抽刀杀人,面不改色,就象老于沙场的将军,无畏于死亡的威胁。
她站在无数战士的包围之中,冷眼看向沐血,仿佛那指向她的长矛都只是些玩物。
她知道,她是在做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豪赌。
如果她输了,她就会死。
如果她赢了,也不可能得到比以前更好的命运。
她这一生曾赌过很多次,有赢,有输,但那个时候,她从未用自己的命去赌过。
她不认为自己真得就了解了某个男人,这辈子她唯一了解并透彻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如今已成了阶下之囚。但她至少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就算她从未遇上过,经历过,她也知道,这世界仍有一种感情叫**。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将军,爱那个叫苏婷的女子。
这便够了。
“我叫姬若紫,止水已灭,天下再无文妃娘娘。”她笑着对沐血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一个新的身份,以一种新的方式生活。”
沐血沉声说:“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姬文紫却轻笑着摇头:“就算是女人,也该拥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我要见浅将军,我的条件只有他能满足。”……
浅水清来到时,场面依然有些混乱,姬若紫的刀却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微微挑起眉头,充满惊讶的口吻带着些微的戏谑:“一大群战士,竟然被一个连世面都未见过的女人所难住,这事到是有意思了。”
雷火等一帮兄弟大惭。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向来只知道打打杀杀,面对一个不怕死的女人,竟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看起来沐血对那个叫苏婷的女子很在意,所以也只能为其所迫。
浅水清看着姬若紫,语气森然道:“大梁城终于还出来个有骨气的了吗?却没想到是个女人。”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姬若紫,冷笑说:“长得不错,是个美人。不过可惜,我浅水清对送上门的女人向来很少兴趣。你若真是那么缺男人,我这里兄弟众多,随时都可满足你。”
姬若紫的脸色微微一变,浅水清已继续道:“要么立刻把沐少想知道的说出来,要么我就让兄弟们陪你好好玩玩,你自己选择吧。”
姬若紫手中的刀微微晃动:“你敢逼我,我就死!”
浅水清眼中现出淡淡的嘲讽:“你敢砍下去,我就认输。”
姬若紫一呆,手中的长刀却是怎么也砍不下去。在这要命的时刻,她不惜一切要见浅水清,为的不过是心中的一个心愿未了,而这个心愿,却只有浅水清能满足她。偏偏这位号称屠夫的将军,竟是根本不在乎手下的想法,丝毫不受其所威胁。
那个时候,她和浅水清的眼神对撞,却赫然现对方的眉头微微的蹙动了一下。
那一刻,她眼前一亮,大叫起来:“好,既然你不在乎你的手下一生幸福,那我就死给你看。”
她长刀用力下压,那一刻竟是决定了要用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铺。
半空中一道惊鸿闪过,迸出金铁交鸣时的灿烂一击,姬若紫手上的刀已脱手飞了出去。
浅水清长刀出手,面色微带了些潮红。他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这一刀勉强出手,胸间竟是一股气血翻涌。
那个时候,姬若紫却是得意地看向浅水清,浅水清狠狠瞪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摇头苦笑道:“很好,很好。你果然有种!想不到我浅水清自出道以来,第一次尝试失败的滋味,竟然是输给了一个女人。我自以为自己没看错人,你绝没有自杀的勇气,但结果却还是看错了你。你赢了,现在你有资格提条件了。不过那陪床的话,你还是不用再说。我可不相信你当真有如此风骚。”
姬若紫长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道:“只要浅将军肯让我最后再见一眼王上,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肯说。我与王上夫妻一场,彼此相伴多年,如今国破家亡离散在即,最后在见他一面,这样的要求不算过份吧?”
浅水清微微一楞……
羽文柳和姬若紫的见面,是在诒心宫的荣萱殿内,这里也曾经是文妃娘娘的寝宫。
如今,寝宫里曾经的陈设,已被洗劫一空,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床,一张香案,一张梳妆台还保留着过往的回忆。
香案上香烟袅绕,那位文妃娘娘镇定自若地对着梳妆台梳妆打扮。她刚为自己抹上一点唇红,觉得不太好,想叫人给自己换上一个粉妆,却想起自己的贴身丫头已经被自己给一刀杀了,而她本人,也不再是那个人人羡慕的文妃娘娘了。
如今她的身边,只有监视她的天风军人,包括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天下屠夫浅水清。
轻轻叹了口气,姬若紫站了起来,对这些人她只能视若无睹。
门外,被天风军人带来的羽文柳苍老无助的面容看着姬若紫别有一番激动之色。
“文妃,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姬若紫上前扶着羽文柳在床边坐下,她看着眼前这苍老的面容,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恍然。
“王上受苦了。”
羽文柳深深叹气,无奈道:“朕是悔不该不听你的啊。当初你说楚鑫林豺面蛇心,不可信任,卫文国腐朽老儒,难堪大用,邹白永老成持重,却缺乏才能,我理当重用楚英这类少年英杰。如今想来,你件件都是说得对的,我却因为你是个女人而不愿采纳,反而斥你女人干政,甚至因此不喜于你,冷淡于你〖是朕的错啊。”
姬若紫苦笑。
人人都只知道她是当今止水国主最宠爱的妃子,却几乎没几人知道,自从天风军进入边州之后,她的命运就遭受了巨大的变化。
此刻,她只能苦笑道:“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当初我也知道说了这些话,你肯定不爱听。但是事关国家存亡,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唯一后悔的,不是自己失去了王上的欢心,而是付出了这一切,最终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
羽文柳此刻脸上老泪纵横,哪还说得出话来。
姬若紫道:“王上想必已经知道了我是怎样艰难才终于求见到王上一面的吧?”
羽文柳点点头:“患难见人心啊,文妃待我情深义重,不惜以死相逼。”
姬若紫却抿嘴轻笑了起来:“王上错了,其实我找王上来,只是想告诉王上几件事情而已。”
“是什么?”
姬若紫深深地看了羽文柳一眼:“王上可还记得去年死去的慧妃吗?”
“当然记得,那时,她是朕最宠爱的妃子,但是谁会想到,她竟然敢与朕的侍卫统领私通。证据确凿下,朕是不能不赐死她了。”
姬若紫抿唇轻笑:“哪里来的所谓证据了。那题情诗的香帕,其实是我写的,约那二人去见面,也是我命人所为。为了仿那慧妃的笔迹,我可是练了好久呢。”
“你说什么?”羽文柳赫然站了起来。
姬若紫却依然笑颜如花:“王上可知道,秘密憋在心中,有时候真是很难熬呢。那慧妃其实是被我诬陷而死,两年前明妃与丽妃的争斗也是我所挑起。淑妃之所以会难产,也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为王上生下龙种。我入宫十年,少说也杀死了七八个人了,才换来如今这一身荣耀和王上的宠爱。若非如此,王上又怎会对我如此另眼相待呢。”
那一刻,羽文柳气得浑身摇摆,姬若紫却漫语轻言道:“王上不要以为那珍妃就是什么好人。当初王后想要害她,却被她以反间之计倒打一耙,逼得王上废后,其所杀过的宫中女子,也未必比我少呢。这止澜王宫里,每年生的命案,那是数都数不清的,只是人人都善于隐藏,善于掩饰罢了。我姬若紫如今只是不想王上做个冤死鬼,所以才实情告知,那忠心的话,你不用对我说,因为这王宫之中的每一个女人,若是不懂得只忠于自己,就终归只能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她说这话时,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沐血,那一刻沐血的心头一阵冰凉。
下一刻,异变再起,姬若紫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剪刀狠狠地刺向了羽文柳的咽喉。
扑。
血花绽放。
伴随着那一声旧日国主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大群天风军士如豺狼虎豹般将姬若紫扑倒在地,她却已经疯狂的大笑起来:“王上可知,作为一个女人,我和珍妃最想杀的人,其实就是你!是你,把我们女人逼到这一地步的!”
浅水清和沐血看着捂着自己咽喉无力倒下去的羽文柳,两个人都呆住了。
堂堂铁风旗掌旗和佑字营营主,拥有天下杀名,无往而不利,最终却被一个降国妃子给狠狠地玩了一把。
第四十七章 文妃(3)
羽文柳的死,就象是一记当头棒喝,沉重的打击了一把占领军。
每个人都知道,羽文柳是早晚要死的,他和他的王室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被野王杀掉的命运。
但问题是,他现在还不能死。
止水还没有进入全面占领的过程中,人心的转变也需要时间,天风军依然需要羽文柳这面旗帜来维持其统治。羽文柳的死,带给大家的是无尽的麻烦,最重要的是它很可能会严重刺激到一批死忠分子重新举起反抗的大旗。
铁风旗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会在最后的关头,在一个女人的头上栽上这么一个大跟头。
那个时候,愤怒的浅水清恨不能生生活剐了姬若紫,不过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愤怒的感情,只是让人把她押下去了事。
不管怎么说,目前的第一要务就是立刻封锁羽文柳死亡的消息。同时,浅水清紧急召来手下各将,包括楚鑫林在内,将此事说了出来,征求意见。
云和殿里,楚鑫林唉声叹气:“羽文柳死去的消息绝不可让外人知道,否则必定出乱子。唉,你们太小看那个文妃娘娘了,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啊。”
雷火沉声问:“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楚鑫林摇头道:“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而已,惟因如此,才见其可怕。”
雷火不明白,浅水清却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是忽略了她。我也是听了她当时的说话之后才想到,原来这世上的残酷之地,可不是只有战场与官场两地。”
楚鑫林欣然道:“正是,后宫之争,其实比前两者更见残酷。战场虽血腥,败的人,却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输,也不代表就一定死。官场虽残酷,但终究还是有共荣共贵之可能,非到必要时,不会人人见血。可是后宫之争,却大不相同。后宫之争,争得不是天下,不是一城一地,而是王上国主的欢心。后宫之中佳丽三千,王却只得一人。可以说是三千个人共同在抢一碗饭吃,其竞争也更加残酷,更加激烈,更加没有退路可走。那赢得人固然从此荣华富贵,输的人却也性命难保,就算偶有存活,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那得宠的,想要专宠,那未得宠的,想要争宠,人人都在争,都在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样勾引男人,怎样察言观色,怎样迫害对手身上。那赢了的人,会因为年老色衰而逐渐失去宠幸,所以在赢的时候就要加倍索取。那输的人不会甘心寂寞宫中,也要加倍努力地板回一局,彼此间诬陷,暗害,嫁祸对手等手段那是层出不穷。因此后宫之中,永无安宁可言。”
浅水清沉声道:“因此能在宫中受到王上宠幸的女人,素来都是心计深沉,心思狠辣的女人。她们永远是外表无害,内心歹毒如蛇,谁要是敢信了她们,当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个姬若紫,身后无凭无靠,却能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文妃娘娘,要说她无能,那天下还真是没能人了。”
说到这,浅水清苦笑:“难怪她敢自杀,察言观色本就是这类女人最大的能力。她肯定是看出了我不会愿意让沐少伤心的。”
沐血一滞,事情闹到这一地步,可以说都是因他而起,而他到现在却都没交代那个苏婷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为天风军人,他是怎么和一个止水女子有了联系的?
浅水清拍拍沐血的肩头:“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件事终究还是我太大意了。”
到是夜莺娇笑起来:“这正好教育大家,永远不要小瞧天下女人。我到是挺喜欢这个姬若紫的,能在两位将军的眼皮子底下亲手杀掉旧日国主,够狠够辣,也果然够胆大。要知道这可是咱们的浅将军,有史以来吃到的第一场败仗哦。”
这话一说,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偷眼看浅水清,浅水清的脸一红,狠狠瞪了夜莺一眼:“这种时候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先想想后面该怎么办吧。羽文柳的死瞒不了太久,我担心万一后方大军未至,死讯就先传出,事情就怕有变。”
夜莺笑道:“这种事要说泄露出去,最大的可能就是目前羽家王室的那些人。羽文柳被我们带了出来,却迟迟不见回去,他们早晚生疑。虽说他们现在已经国破家亡,但是朝中死忠之人依然有许多听命于羽家。一旦有人察觉到什么,说不定就会掀起一场**。”
沐血一瞪眼:“他们有那个胆子吗?”
楚鑫林摇头:“平时自然是害怕的。可是这种时候,羽文柳的死会给每个人带来不安全的感觉,会认为我天风军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辣手杀人。一旦他们自忖必死,只怕总会有人拼死一博的。大梁十万守军目前还未来得及接受改编,要想全面控制,至少也要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走漏任何风声,都可能给大家带来灾难。这个文妃娘娘,真是为咱们惹了天大的麻烦。”
楚鑫林的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大家一时都沉默不语。以弱势兵力控制优势兵力的都城,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最怕出现乱局,乱局一起,则神仙难救。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平日里憨憨傻傻的雷火,竟然在这刻说出了一句有用的话:“俺娘常说,聪明的女人最可怕,但聪明的女人也最自私。女人越聪明,也就越怕死。那个姬若紫那么聪明,一定很怕死吧?为什么她还敢这样做?难道她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皆是一楞,眼前同时一亮。楚鑫林更是一拍脑袋大叫起来:“对啊!解铃还需系铃人。文妃的算计我素来知晓,她既敢如此作为,除非她真想死,否则她必有后手。”
浅水清眼中杀机暴现:“看来,还是得找这位前朝娘娘好好谈上一谈了。”……
荣萱宫里,姬若紫痴痴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入宫已十年了,曾经年少无知的心,在那一番番充满尔虞我诈的算计中,早变得深沉冷漠起来。她十四岁入宫,现在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这三千多个日夜里,到有大半是守在空闺之中。
先是做秀女,然后良人,淑仪,一步步升起,直到最后成为文妃,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些年里,她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暗算,她暗算人,也为人所算。
直到四个月前,天风人打下三重天后,她知道这个国家终于快要结束了。
那个时候,宫里的人也少了那份争宠斗艳的心思,每日里惶惶恐恐,而她,却已经在开始考虑后路了。
她跟随羽文柳三年,虽不懂政治,却凭着女人细密的心了解到许多东西。比如说,止水若败,则再无幸理,羽家王室满门皆死,只是早晚之事。自己贵为王妃,殉葬是最好的结果。
天下好笑之事莫过于此,你费尽心机,不惜一切,最终得到了王上的垂青,争取来的,却只是一个死亡的命运。
反到是那些白头宫女,因为一辈子都没机会亲近过君王,反到有可能免死,那幸运些的,甚至还能借此出宫嫁个好人家,从此余生无忧。
她不服,所以终于放下一切,主动为羽文柳提出各种救国之策,但是羽文柳置若罔闻,根本就不理会她,反而将她冷淡。
她心中绝望,但天性却绝不放弃努力,待到有关于浅水清的事迹一次又一次传到她耳边时,她渐渐现,这个人,却有可能是自己此生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个人,他有才有能,无法无天,他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不怕。
他,正是那个唯一能救自己的男人。
荣萱宫里曾经被拿走的陈设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一切就象是又回到了自己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浅水清想说明什么,她心里有数得很。
那把象牙小梳历来是她最喜欢的,只是这刻身边无人,她只能自己独自一人对镜梳理那一头如云秀。
身后的大手轻轻拿过那把牙梳,用一把温柔而好听的声音询问道:“请问娘娘,要梳理个什么样的髻比较满意?”
姬若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堂堂天风将军,走起路来竟这么悄没声息的,到把人吓了一跳。”
浅水清回笑说:“你不是早从镜子中看到我了吗?”
姬若紫在镜中抛着媚眼回答:“那镜子,是照自己用的,不是照别人用的。正所谓,以镜为鉴,可正衣冠啊。”
浅水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头:“那这以人为鉴,就可知行止了。我以文妃娘娘为鉴,今个可算是好好受教了一番。”
“所以堂堂虎威将军,就亲自来为我这个罪人梳了?”
“古有溜须之相,今有梳将军,我浅水清也是不敢让古人专美于前的。”
姬若紫抿着嘴笑:“将军到是好修养,好学识,我到是没听说有哪个古人为人溜须的。”
浅水清微微一笑:“娘娘也是好胆识好气魄啊,我也没听说有哪个娘娘敢在此国破家亡之际,动辄挥刀杀人,将那胜利的一方逼入到不堪境地的。”
“既如此,你为何不杀了我?”
“那也得看,你想不想死。”浅水清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回答。
两个人的眼神在那一刻,做了个星火灿烂的交集,彼此之间竟同时震动了一下。
浅水清那握着长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拉动着姬若紫的头向后仰,同时紧紧捏住她的香肩冷冷道:“你现在之所以没被下在狱中,是因为我对你还有些兴趣。你既敢当着我的面杀人,那么这后果,你也该知道。”
姬若紫吃痛闷哼一声:“无非为天风人统治此地,增加了些难度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我铁风旗的处境,可就有些不妙了。”
“浅将军既然敢来,应当就不是怕死之辈。”
“战场上输了,我没话可说。输给一个女人,我可就不太服气。”
姬若紫吃吃娇笑起来:“那么将军恐怕又要输我一次了,因为将军若想解决此事,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浅水清冷冷地看着她:“说。”
姬若紫站了起来,一扬头,将满头秀重新从浅水清的手中扯了回来。
她眼中流出无限霞彩,下一刻,她樱唇轻吐:“立刻娶我!”
第四十八章 文妃(4)
那一天,浅水清可以说是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离奇的一件事——一个降国妃子对他这个灭国敌将提出娶她的要求。
这可以说是他遇上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胁迫,而面对如此香艳的胁迫,浅水清也只能无奈道:
“想不到亡国之妃,竟然也所志非小。”
姬若紫一双芊芊玉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胸膛前:“男人就是女人的天。我们女人,这一生的智慧都用来怎样挑选一个好男人,拥有一个好男人之上了。”
“可惜我不是好男人。”
“惟其如此,方显将军大丈夫真英雄之气概。”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姬若紫幽幽回答:“那么沐将军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他心爱之人的下落,浅将军也将因羽文柳之死而陷于天下问责,铁风旗的战士想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又要增添许多风险,最重要的是……”
姬若紫的媚眼如丝,勾魂动魄:“浅将军可是白白放弃了能让你成为一个快乐男人的机会呢。”
浅水清的胸前衣物,在姬若紫柔若无骨的小手滑动下竟已轻轻解开了,那只手就象一条小蛇,在那**的胸上游走着,**男人心底最深沉的**。
浅水清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冷笑道:“宫中女子,果然个个精通狐媚之术。不过你看起来还是太天真了些。你可知道,这世上有许多手段是可以越你们女人的那些小心思的?一点苦刑,就可以让你把所有不愿说的都说出来。军人都是粗野之辈,和我耍心机的不是没有,但有许多人纵有那心眼万千,也抵不上迎头一刀。你可要试试?”
姬若紫的脸色微微一变,她微扬螓,正视浅水清:“浅将军为了自己军中兄弟,杀衡长顺,打南北二关,劫掠天下纵情杀戮,凡事只求胜利不择手段,这些我都听说过,要说这样的人不敢对一个女子动手,那自是荒谬的。不过将军可知,女人的决心一旦下定,就再不是怎样的威胁可轻易改变的了。今天浅将军既已经见识到了女人的狠毒,女人的狡诈,那么不妨也就见识一下女人的坚忍。我只劝浅将军动手时千万小心一点,别一旦下手过重,真把人逼死了,那么将军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浅水清微微一楞,老实说,在他之前,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会是这样。
云霓外表温柔心地刚强,夜莺却是外表刚强,心思细腻,而眼前这个姬若紫,这个女人却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做事果敢刚决,丝毫不比男人差了。她在这后宫之中侵淫十年,早练就了一身水火不入的功夫,真要和她比狠比毒,浅水清也只能甘拜下风。
老实说,浅水清的确不是对女人就下不了手的那种男人,但也绝不是随便就会对女人动辄出手的男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浅水清始终认为,当一个男人对女人使用到武力手段时,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已经无能到要使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了。
这说明他已经输了。
那个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楚鑫林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政治,是一种充满了妥协与交易的学问。”
然后,他笑了起来。
有生以来,他从未笑得如此温存,如此好看过……
荣萱宫里,浅水清继续为姬若紫梳理着她那一头长。
当形势的走向不那么妙的时候,就暂时先让一切回到起点。
浅水清**着上身站在姬若紫的身后,很用心地做着手头的工作:“娘娘的秀,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丽的。质柔软,根根丝滑,虽千头万绪,却是井井有条,顺而不乱,水清羡慕得很呢。”
姬若紫捂着嘴娇笑:“每日里经常梳理,自然也就顺了。想将军治下,有兵一万六千之众,就仿如那女人的头,乱而驳杂,不易驾御,不也是依靠那每日梳理之功吗?”
浅水清立刻回笑道:“我那铁风旗的士兵,充其量也只是如这和尚头上的三寸新毛,不需梳理,只要沾水即直。娘娘的这头长,怕是只有大梁城的十万守军,可堪比拟了。”
姬若紫立刻娇嗔:“大梁守军,如今乱如鸡窝,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将军若是比成那乞丐头上长虱之,还有些可比性,比起我,那岂非是太看不奴家了。”
她用到奴家这个词时,语气分外妖娆,浅水清的眼越眯了起来:“如今止水这个乞丐,身上的每根毛都在乱命之中,那唯一能掌控全局的大脑,又被娘娘一剪刀给挖掉了,既如此,又如何让这空心无脑之物,恢复清洁,还得请娘娘这样的清理高手,为本将指点一二呢。”
姬若紫笑得越开心起来:“清理止水,那是皇帝陛下的事情,若紫不敢越权,至于那头乱嘛,或许我还可以提点意见。”
“娘娘请说。”
姬若紫却嗔叫道:“哎呦,我这肩膀,怎么又酸痛起来了。刚才有人的下手好重哦。”
浅水清苦笑着为姬若紫轻揉肩膀:“这样可好些了?”
姬若紫在那一刻似乎沉醉于浅水清的按摩之中,也不说话,只是闭目享受,过了好一会,不见浅水清催问,这才笑道:“将军好气度,好耐性,若紫佩服。”
顿了顿,她轻声说:“大梁守军这头乱,已不是梳理可轻易解决之道。若要下硬功夫,轻则头断裂,重则头皮扯落。若要理顺它,就得先让它干净起来。待洗净之后,方可动手,徐图缓之。”
浅水清淡淡道:“若话止于此,我只能保证娘娘不会死。”
姬若紫只是一笑:“大梁十万守军,五千为一统属,两万为一中属,十万有一总领二副领,总计有大小将军二十八人。邹白永死后,周之锦即其位,其人好色,以色诱之可成。周之锦之下,有冯然,韩伟,章秀易,或贪豺,或好色,皆可用之。何文,方辉,邵华飞乃邹白永一党,死忠之人,不除之则其患难平。”
“这些周鑫林也能告诉我。”
“后宫之女,为争宠于前,常与宫外多有接触。宫外之人,欲借那枕边之风而得升迁,宫内之人,也需那宫外之人做依仗。若要周之锦乖乖听话,非珍妃出面不可。冯然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可为你卖命。韩伟与太子妃之间交往甚密,章秀易性格贪婪好豺但却不近女色,曾贪墨大批军饷,为我捏着把柄后也听命于我。此外,符凡,周成,魏天松等人,与宫中的哪些人多有往来,我皆清楚。只要将军肯依我意,我担保大梁城十万守军绝不会有事。”
浅水清握着那头秀的手,终于渐渐松展开来。
仔细想了一会,他才沉声道:“止水已经被腐蚀到了如此地步吗?”
姬若紫轻声嫣笑:“中梁即腐,外力轻推一把则房倒屋塌。止水积弱,岂因战事而起。若果真如此,为何天风人年年开战,却只见兴盛,不见衰落?”
浅水清点点头,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才说:“我本来以为你会有什么好建议,没想到却是这样。”
姬若紫立刻道:“我们女人考虑问题,和男人自是有所区别。国之大事,男人们所考虑的总是如何通过某种手段,或激励,或悬赏,或威逼利诱,使大家为其倾心。女人们没有这样的条件,不可能号一语而令天下,即如此便惟有在细节上做文章。那制一策而定天下的事,只有男人可做得,但那细微到细枝末节每丁每士的细腻做法,却只有我们女人才能做到。两者虽是异曲,却可同工。浅将军若想听那倾尽天下之妙计,我姬若紫是拿不出来的,若只是想安安稳稳度过这眼前最困难的时期,我姬若紫还是可以做到的。大梁十万守军,我可以保证浅将军至少能顺利控制一半以上的将军。将军再撤换掉一批不听话的将军,则大事可定。羽文柳虽死,但是哪些人可能不满,哪些人会忍气吞声,再没谁比我们这些宫中女子更清楚的。你用好我们,自然就不用担心此事所引的后果。反正只要眼前难关过去,那大梁城之外的麻烦,就不要将军来承受了。天风人十余万大军一旦进驻大梁城,天下底定,将军大功告成,从此官途无限。那后来人的麻烦,又何需将军顾虑呢。至于那杀国主的不佳名声嘛……”
姬若紫捂着嘴吃吃笑:“将军名声本就不佳,想来也是不会在乎得了。”
浅水清看着姬若紫那妩媚的笑,一时竟有些呆了……
“将军,我的头还没有梳好呢。”耳畔传来姬若紫不满的声音。
浅水清恍惚了一下,却还是把手中的梳子放了下来。
“天气寒冷,还是等我先穿好衣服吧。”
他刚一回身,却被身后那个火热的躯体一把抱住。姬若紫伸展双臂,将浅水清抱得紧紧,软语温言充斥耳边,那幽怨的声音进入耳中,直让人蚀魂销骨:“将军就这么不待见奴家吗?”
浅水清冷冷回答:“我只是很难对一个敢下狠心亲手杀夫的女人敢兴趣罢了。”
他能感受到抱着他的那个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姬若紫的声音依然沉静,却全无了刚才的那般**之态:“一个女人,十四岁进宫,从此面对的是不见天日的深宫生涯≡那个女人来说,她这一生只有两个选择。一:从此寂寞老死〓:让自己出人头地,哪怕为此付出巨大代价,至少人生不再寂寞。”
“男人们有自己的斗争世界,女人也有。但可悲的是,我们只能在这后宫的狭小***里打转,争的也无非是那一个人的青睐。那输的人固然惨极,赢得人又何尝不是每日担心自己终有一天年老色衰,国主爱弛情移。我们就象是一群羊,总要互相杀戮一番,才能争取到那牧羊人赏赐的一点食物。那牧羊的人将我们圈了起来,羊固然要向主人献宠,内心之处,却何尝不是痛恨呢?浅将军,女子杀夫,天理不容,若非恨意至深,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将来前程而做此事吗?”
浅水清微微滞了一下:“你杀了他,只怕将来天下公论对你不利,你也难免一死。”
“所以才要请将军大度包涵此事。我杀人,必招天下痛恨,将军杀人,则一切不同。王主之死,固可引来非议,但只要将军兵权在握,天下除皇帝之外,又有几个敢动你?”
浅水清回转头来,再度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个女人,当真是他所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了。
那一刻,他笑道:“这件事我纵不答应也是不能,若要说是你杀的,外面怕是也没几个人相信,既如此那你可还有别的报酬来答谢我呢?”
姬若紫抛着媚眼回答:“舍却此身,一无所有。”
浅水清仰天长叹:“国之尤物,男人可为其舍身而死,仅凭这点怕是已经可以令很多男人折腰了。”
“却不知可能让威震天下的浅将军折腰呢。”
浅水清淡淡道:“总要试一下方能知道的。说起来,我也很想品尝一下一国宠妃的滋味,到底是怎样的。”
下一刻,他虎臂抱起姬若紫,向着不远处的牙床走去。
那个时候,没有承诺,没有阴险狡诈的用计,没有彼此利用与政治中一幕又一幕肮脏的交易,惟有**与**,在这里占据主动地位。
天色渐晚,在经历了这多事而忙碌的一天之后,浅水清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夜晚。
这一夜,他住进了荣萱宫,睡在了文妃塌上。
曾经的一国之妃,在胜利者的眼中,也不过一件战利品而已▲在浅水清的眼中,这件战利品显得别有滋味一些。
久旷人事的姬若紫在那天晚上绽放出自己生命中最狂烈的**,她尽情呻吟着,欢唱着,鸣动出生命中最迷情的乐章。
软玉温香,春潮急袭,姬若紫面红如赤,大声喘息着,迎接着浅水清这一波又一波的狂猛攻击,天地间便只留下温暖房间中的满室春光。
第四十九章 亿往昔 前尘如梦
清晨的香草冢,晨露点点,寒霜为地面铺上了一层雪白,乍眼望去,还以为是天降大雪。
这里位于止澜宫的后方,宫中死去的女子历来就是埋于此处。
她们活着的时候,是王家的人,死去了,也是王家的鬼。
沐血站立在其中一块墓碑前,表情呆滞,不一言,石碑上刻着几个字——“苏小小之墓”。
他的身旁是浅水清和姬若紫。
姬若紫无限惆怅地看着那块墓碑,心中每多感慨。
“她来的那年,要死要活的总是不肯入宫。宫中女子但凡有这般表现的总是没好日子过。宫里的妈妈们对这类女子也多的是办法处置,总能教她们断了所有的念头。只是既进了宫中,若不能泰然处之,那多半也就离死不远了。”
沐血沉声问:“她既无心争宠,为什么还要害她?”
姬若紫苦笑:“没人想害她,只是但凡宫女,总要有个依仗。主子倒了,宫女也就多半没好日子过。主子有主子之间的争斗,宫女也有宫女之间的角力。得宠的主子,手下自然也要跋扈一些,想欺凌谁便欺凌谁,又哪里需要理由了。她一个小小宫女,不懂专营,不擅媚上,被人欺凌侮辱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久居这宫中之人,长期压抑,哪一个不是心理多少有些问题的。别人的苦与悲就是她们心中的欢与乐了。她进宫的第二年,她伺候的主子就倒了。我是亲眼看着她被人活活打死的。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一个秀女而已。那个时候她不擅言辞,也只是和我说得来一些罢了。她曾偷偷告诉过我,她有过一个喜欢的男人,是个军人。我告诉她小心祸出口出,结果,这个秘密尚未为人所知,她自己却还是死去了。”
说到这,姬若紫怅然道:“天下死者,无须有罪。无能保护自己,便是那最大的罪名了。”
沐血呆呆地看着那坟墓,半晌竟是不一语。
姬若紫随手那出一张纸:“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当年有参与动手的人都已写在这上面。有些自己也已经被人害死,有些却还活得有滋有味。如果你想为她报仇,就按此名单去找人吧。”
这个女人,就是心细如,万事早已准备妥当。
沐血拿着那名单就走,走前给了浅水清一句话:“我会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你的。”
浅水清一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的事,没人逼你。你若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
沐血微微滞了一滞,终究还是立刻离去。
看着沐血那远去的背影,浅水清却悠悠叹了口气:“这世间男女情仇,恩恩爱爱,本就没有太多值得大书特书的故事。他和她之间,只要想想,我就能明白,不外乎又一场不该产生的感情罢了。”
那个时候姬若紫深深地望了一眼浅水清,仿佛自语般说:“外界常有传言,说的是关于当初浅将军与云家小姐流落草原的故事。虽然是传言,却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还一再举证,那云小姐大闹议事堂的事更是沸沸扬扬,连止水王室都有听闻。我曾建议国主派人离间,无论此事有无,都要将它说成是有。在天风国内大肆制造舆论,以制造天风军内部不合,打击其军心士气,结果国主认为我危言耸听,浅水清只是小小营主,不值得如此小题大作。事实证明,最终还是你浅水清一手导致了止水如今这悲惨局面。今天听到你说这是又一场不该产生的感情……嘻嘻,浅将军,你该知道女人是很敏感的,有时候一个-又-字,就可以证实那传言到底是真还是假。”
浅水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女人,简直是……
他狠狠地瞪了姬若紫一眼,姬若紫却旁若无事道:“难怪将军对我如此冷淡了,昨晚一夜欢好,我对将军也算尽心尽力,将军却转眼间将我弃如敝履,想来原因就在这了。天下女子虽好,哪及得上一个心中所爱呢。唉,看来我一片痴心算是要白费了。”
浅水清点点头:“你投胎做女人,还真是委屈了自己。”
姬若紫娇笑无限:“那可未必哦,将军身边不是也有一个女侍卫吗?多个女参谋,也是不错的嘛。”
“你想为我做事?”
“做不成你的女人,就只好做你的兵喽。”姬若紫的声音吐露出丝丝委屈。
浅水清的眼神越收缩起来,良久,他突然笑道:“我身边每多豺狼虎豹,个个都凶狠暴虐,军人仗之以武,失之以文,现在突然多了条毒蛇,就算是调剂一下也不错。”
“那将军打算怎么安排我呢?”姬若紫看似不经意地问。
浅水清淡然回答:“你这样的人,又何需我来安排。还是等我心情好了以后再说吧。”
姬若紫的眼中顷刻间流露出无限失望……
沁水园中,沐血一个人站在湖边。
眼前那曲折的水、错落的山、迂回的路、淡雅的建筑和点缀性的花草树木,给人一种幽静、秀雅、朴素的自然美感,然而落在沐血的眼中,却处处充满了罪恶。
美丽盛极之处,罪恶诞生之地,沐血愤怒地只想仰天狂啸,最终却只是把头埋在掌心中低低抽泣着。
身后响起悉索的脚步,浅水清来到他身边坐下。
“我不想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也是人,当哭则哭,当笑则笑。但是哭就哭得痛快一些,哭得男人一些,别那样婆婆妈妈,想哭又怕人看见。”
浅水清的声音依然淡漠,却充满了对沐血的关心。
他的手落在沐血肩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悸动,仿佛那一刻自己也回到了草原之上。
这个世上,或许再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沐血的感受了。
沐血的声音低沉如故:“我让人把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找过来,然后一刀一个,全都砍了……没做任何解释。”
“你若想杀多些,我可以再找些人来给你杀。”
沐血摇了摇头。
他眺望远方,语气悠然却充满了痛苦的回忆:“十年前,我刚当兵不久,还只是一介新丁。丰饶草原大战尚未开始,止水人对局势尚有掌控能力,还未被我们打到困守三重天的局面。”
“那一年,铁血镇的镇督是鸿帅。当时帝国为了采取战略主动,决定重兵攻打孤星城,非要拿下此地不可。为此我们和止水人打了好几场硬仗,双方死伤都很惨重,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把孤星城拿了下来。”
“我和苏婷认识,就是在那段时间……孤星城落入我军手中之后,很多止水人根本来不及随军退回国内,还有更多人抱着故土难离的想法,期待着止水大军的回师,所以也不肯离去。那时我们进入孤星城的态势,就象现在我们进入大梁城一样,掌民之生杀大权。有很多战士借此机会烧杀抢掠,鸿督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我们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不愿过问。”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一个新兵,在军中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利,只能跟着老兵们走,他们让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有一次我们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小姑娘,长得很可爱,也很漂亮。几个老兵起了心思,想**她……”
说到这,沐血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很老套的故事对吗?英雄救美,然后美女倾心。”
浅水清也笑了:“的确很老套。”
沐血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少女哭泣得时候神情凄婉动人,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勇气,竟然一个人就和几个老兵干起仗来,结果我被揍得很惨。”
说到这,沐血顿了一下,问浅水清:“知道当时揍我的人有谁吗?”
浅水清摇摇头,沐血苦笑道:“洪营和东营。”
浅水清一呆,终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但是看他满眼泪花,转眼又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是不算好笑,强忍着压住了笑意。“那后来呢?”
“后来嘛……”沐血叹息:“后来洪营说,你小子有种,敢跟老兵动手,就为了这么个小姑娘,值得吗?”
“我说我喜欢她。他们就说,那你娶了她吧。我说好啊,不过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老东就说,咱们当兵的不是斯文人,干的都是人家不愿意的事。想要媳妇,直接抢过来就是。然后我说那我们不就成强盗了……”
说到这,沐血看看浅水清:“还记得你在醉花楼上对虎子他们说过的话吗?和我当时说得一模一样,只是我没有你后来的那番感悟罢了。”
“那他们怎么说?”
“又揍了我一顿,说我死不开窍,得帮帮我这个新兵蛋子。”
浅水清微微点了点头。“可你后来还是没娶她。”
沐血的脸色沉重,他点头说:“我是个无能的懦夫,没有勇气去强行夺取自己喜欢的姑娘。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去见她,试图讨她喜欢。我知道她的家人对我有看法,因为她是止水人,而我是天风人。但我也知道她喜欢我。我让她等我,要不了几年,天风止水一家了,战争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就娶她。”
“于是她问我,那是不是止水就要亡国了……她问得我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之后,她又是怎么进的宫?”
“我们占领孤星城后没多久,止水军为了收复失地就从三重天内杀了出来。烈帅对此早有准备,命令我们且战且退,疲惫敌军,麻痹其心,从孤星城开始,我们一路退却,一直退到丰饶草原上。在那里,烈帅带领暴风军团的精锐战士和止水人展开了一场大决战。是役,我军以十五万兵力之众,迎击敌二十八万,最终大获全胜,敌近三十万大军几近全墨,最终只有不到三万人逃出生天。当时指挥那三万军队的,就是抱飞雪。丰饶草原大决战后,我天风人正式确立了对止水的压倒性优势,而抱飞雪也因为他麾下的三万军队得以保全,从而成为止水人眼中的英雄。他在回归路上,亲手斩杀当时指挥决战的大将唐易,因为这个家伙不但在开战之初拒绝了抱飞雪的建议,同时还在败仗之后计划将一切罪名推到抱飞雪的头上。抱飞雪得知此事后立刻刀斩唐易,率领三万残军一路摆脱追击他的天风军,甚至接连打了几场精彩的小规模阻击战,从而一跃成为止水后起之秀,后来的第一名将。”
“在那之后,我们重新收复了孤星城,从此一驻就是十年。但是我却再也找不到苏婷了……我从一个战俘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为了避免国主震怒,抱飞雪在回国前大肆搜刮民女进献皇城,以表其忠心。羽文柳懦弱怕死,偏偏又贪婪好色,苏婷在那次之后被抱飞雪的人带走,我就知道她的命运八成是入了宫了。”
“这些年里,我日日盼,夜夜盼,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打下大梁城,重新找到苏婷,到那时,我会告诉她我爱她,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这个世界会是怎样的命运,我都要娶她,也不会再管她接不接受,我都要带走她。”
说到,沐血的声音逐渐黯淡下去:“今天,我们来了,我们做到了我曾梦想的一切,可我所追求的……却已不复存在。”
浅水清的心中也是一阵唏嘘,有些事,终究不是人力可以强求的。
从过去的回忆中苏醒过来,沐血说:“其实,大家的命运真得很象。抱飞雪是杀了自己的上司起来的,你也是。我爱上不该爱的人,你也是。抱飞雪的结局是死,我的结局是我所爱的人离我而去。我希望你的命运不会象我和他中的任何一个人。我要你,还有云家小姐,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看着浅水清的眼睛认真地说:“历史可以轮回,但不可以再重复了。”
浅水清听着沐血的说话,心中怅惘,终于还是喃喃道:“战争改变人,改变人的命运,改变他所有的一切,但总有一样东西,是它无法改变的。那就是梦想……我们有梦,并为此付出努力,不懈追求,哪怕是太阳不再升起,生命彻底终结,我们都不会放弃所曾经追求的东西。我是如此,沐少,你也该是一样。”
沐血一楞,浅水清已经站了起来。他冷冷地道:“死去的那个女人,名字叫苏小小。她是真叫苏小小也好,是苏婷进了宫以后改的名字也罢,重要的是没人有能描述出她的模样,你也就不能确定她就是苏婷。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该放弃寻找的努力。正如你所说过的那样,你只知道苏婷是被抱飞雪的人带走的,但你并不能确定她一定被送进了宫。既然你有太多的不可确定,又何必一定要确定现在坟墓里的那个女人就是你所爱的女人呢?放弃希望,就是放弃生存,放弃人们为之努力的目标。沐少,在你一天没真正见到她本人之前,我都不能接受你就这样放弃这一切。”
沐血愕然起立,眼前的浅水清,眼中是无比的坚定神采。
他这一生,就是因为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而活着,他可以杀死很多人,但绝不会摧毁人活着赖以生存的支柱。希望,就是那生命的支柱。
他要沐血从那颓废中走出来,重新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以前不是懦夫,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能是。
他浅水清的兄弟,可以站着生,也只能站着死,可以为爱痛哭,为爱去死,惟独不能为爱消沉。
因为他不允许!
沐血死死地看着浅水清,一字一句地问:“你真得认为,那个苏小小不是苏婷?”
“沐少,不要放弃你的寻找。我天风铁蹄所踏之处,你的寻找也将随之无所不在。那个坟墓中的女人……她不能是苏婷,也必须不是!”
沐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点点头:“好,浅少,这次我听你的。我不会放弃的。”
两个男人的手在那一刻紧紧握在一起,脸上同时放出了会心的微笑。
与此同时,惊天的警号骤然响起,若那苍空的雄鹰劲啸,撕破宁静,打碎和平,在这大梁城的上空,涂抹上一层重重的猩红血色……
第五十章 风云再起(1)
战争,就象是一辆高行驶中的赛车,即使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冲过了终点线,也会因为惯性的原因而继续向前狂奔。
世界上从不会有一场战争可以如灵便的刹车,说停就停,事实上,它总是曲折反复,起伏不定,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惯性的减退方能渐渐消除。
这一点,浅水清以前并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他却终于面临到了这一局面——止水人最后的反抗惯性,如一辆重型大货车,狠狠地向他撞击而来。
苍野之上风起云涌,莽荒大地甲士云集。
敌人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以至天风军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一幅浩大到震荡人心的场面。
漫山遍野的敌人呼啸着从各个方向现身,他们奔呼狂号,狂啸出血火之威。
大梁城下,整个视线所及之处,铺天盖地都是人影,无穷无尽的人马接踵而出,他们中有些人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拿着镰刀,抗着锄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也不乏精锐骑兵穿杂其中,来回奔号。
大量的民军铺天盖地而来,状似蝗群,行如云阵,他们在开阔地上漫山遍野地行进,阵列云集里,人头攒涌成海,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走到大梁城下,后面的人却还在接踵出现,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出现在这同一片角落,迤逦的人群马队黑压压长可接天,消溶于世界的彼岸。
被眼前这一幕浩大的民军涌现的场景所震撼的天风军呆楞了半晌才终于明白过来,当惊天警号响起时,大梁城下,杀气已沸腾成一片如火浪潮,蓬勃出天地雄威。
示警之声鸣响不绝,在天风军错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一刻,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袭击却已经降临到这里的土地上,而且其来势是如此的凶猛,如此的凶烈暴虐。
整个世界的人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被塞进了大梁城这个小小角落之中,到处都是人,黑压压望不到边际,整片空旷的土地上因如此大量的人群而显得拥挤不堪。数不清有多少难民,多少战士,多少来犯者,但每一个天风战士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一生中最重大的考验已经来到。
浅水清站立城头,遥看着远方的大河旗一面接一面的出现,心中亦是震撼无比。
短短两个月时间,易星寒的护民军竟已展到了如此规模吗?他几乎将整个国家所有还有反抗斗志和精神的人民全部组织了起来。
是的,他终究是忽略了这支部队,在这段时间里,易星寒四处奔走,到处招揽兵马。在这片被侵略的土地上,他没有钱,没有后台势力,在这所有人都为浅水清的凶名所震慑的那刻,他唯一的资本就是那一腔热血和满腔忠贞,以及浅水清为他打造出来的英雄美名。
浅水清的纵情杀戮驱逐难民,同样也是造成易星寒的势力如此急剧壮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在他迅成长壮大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浅水清报仇来了。
他不在乎什么国家存亡,也不在乎羽家王室的生死,他只想让每一个来犯的敌人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至少还有那样一批人,还有那样一支军队,愿意为了国家的尊严与骄傲,奋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于是,他来了,在浅水清几乎大获全胜的时刻,挟无尽威势,展千钧之威,誓要予浅水清以一记迎头重击。
早在浅水清带领天风军前往攻打大梁城的路上,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相信浅水清能拿下此地,而易星寒却是唯一相信浅水清一定能够成功的人。
他了解浅水清,就象了解他自己一样。
他坚信这一点,因此他没有象任何人一样干坐着等着看浅水清的笑话而是在第一时间里开始集结部队,收拢一切可收拢之人,然后尾随着浅水清一路走过的足迹横扫而来。
他要在浅水清最得意的那一刻,给予他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成功了……
墙之下,旗帜飘展,那高耸林立长矛刺枪,金灿灿的铠甲盾牌,明晃晃的刀剑战斧组成了一片钢铁战林。
甲士在怒吼,军号在嚣鸣,战马嘶叫中,鼎沸骚嚷里,赛如那深山老林中狂风吹响的松涛……
浅水清望着城下的眼神不住收缩着,收缩着。
“看得出来有多少敌人吗?”
身旁的沐血沉声道:“阵形散乱,杂而无序,看不出有多少人,但怎么也不能少于五十万吧。”
浅水清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这个易星寒,收拢残兵的能力到是不可小瞧啊。”
这一路,浅水清自己都数不清攻克了多少城市。为了尽快抵达大梁城,攻其一个出奇不意,整顿当地一事,他几乎全无操作。也因此,易星寒顺着他的脚步一路追来,竟然将他当初无法带走的止水士兵和各地难民又一一重新收拢起来,最终聚集成如此庞大的一片人海。虽然说里面凑数的平民百姓至少在半数以上,但是对浅水清来说,如今他再不能将眼前的这支部队单纯的看成是一支乌合之众了。
如果单就其兵员组成来看,易星寒的兵,的确只是一支乌合之众,其成员驳杂,良莠不齐,未经训练或少经训练,缺乏磨合与战斗经验,这些都是他的致命伤。然而当一支部队有了一个统一的目标,并愿意为此不计酬劳,浴血沙场的时候,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再不那么重要。
军者,士气为先。所谓士气,不但要有百战敢死的勇气,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自己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明白了自己作战的意义,了解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支部队,就有了灵魂。
如今,易星寒的部队就是如此。他们缺乏一切,惟独不缺战斗意志,此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人太多太多。
沐血很难想象易星寒是怎样养活这样一支庞大的部队的,但是浅水清却知道,易星寒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每一个人,在他们从军之初,就已经做好了自愿准备。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战斗,不但勇敢,且富有主人精神,自力更生,自己寻觅食物。他们就象是反抗暴政的真正人民子弟兵,代表的是真正的正义。
唯一的问题是:并不是每一次,正义都会获得胜利。
邪不胜正,终究只是一句笑话。
浅水清仰面看天,悠悠叹息:“易星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他终究生错了时代。人民战争,不该是他这样的打法。此战他若失败,则止水最后一点英勇之血亦将流干,再无反击之力。一个国家要想对抗侵略,却不懂得迂回饶进,空有满腔热血,却无战略布局,终究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天下,非正义者可居之,惟有能者可居之。易星寒,你所代表的,和你所渴望的,终归只能是镜花水月梦一场罢了。无论此战成败,止水都已亡定,非你一人之力可改变。”
有一句话,他想说却终究没说,那就是不管易星寒和他的护民军最终是怎样的命运,眼前的铁风旗,却实实在在是面临了有史以来的最大难关。
刚刚拿下大梁城不过一天时间,人马整顿未足,城内军心尚未安顿,一切驳杂事务尚未来得及处理,帝都之内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尚未理清,还没有做好任何战斗准备的铁风旗能否守住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护民军那狂风暴雨般的狂澜攻击,就算是浅水清自己,也是心中无底。
浅水清冷冷地下达了命令:“召集全军,准备守城。”
但在内心深处,他却终忍不住苦笑:“戚少,你在天有灵,可终于看到我也会有今天。这世界……终归还是有报应存在的啊!”
那一刻,心上仿佛扎了一根针,突然之间刺痛无比。
他的双目瞬间充血,仰望苍天,喃喃道:倘若天有报,那么至少不是在今天……
呜呜的号角鸣响出天地的悲歌,那一曲嘹亮军歌激荡起无数英勇战魂。
大梁城的城头之上,天风军旗帜招展,他们阵列分明,层次排布,展现出一支钢铁军队的非凡英姿。与面前那支显得有些杂乱无章的军队相比,天风军的确拥有他们为之骄傲的本钱。面对城下那数都数不尽的止水兵,天风战士们的脸上露出的却是不屑的冷笑。
假如说支撑起整个护民军不倒意志的,是尊严与荣耀,是对浅水清血屠大地的愤恨的话,那么支撑起天风军不败斗志的,就同样是浅水清那曾经战无不胜的威名。
这是浅水清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守城之战,也是易星寒第一次指挥千军万马对敌作战。这两个仿佛宿命般的人物在战场上的第一次对撞,在这刻如火如荼般的展开。
崇拜对抗憎恨,纪律对抗人数,在这场即将展开的攻守大战里,到底谁才会是胜利的一方?
是那怀着无尽怨恨与复仇心理的护民军?还是那勇敢顽强杀戮如虎的天风军?
那个时候,易星寒高坐马上,远远眺望着城头上的那位白袍将军,眼中燃烧出熊熊烈焰。
他的身边,石容海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是在应对着命运的疑问,他冷冷道:“此战,我军必胜!”
随着他一声令下,右手用力下斩,进攻的鼓号终于隆隆响起,针对天风人进行反攻的战争在这刻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