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天亮的时候,亦笙起床,方在梳洗着,便听到外间传来服侍父亲的东升的声音,“吴妈,三小姐睡醒了没?”
吴妈答道:“小姐刚醒,正梳洗呢。”
东升便道:“那请三小姐梳洗好了到老爷房里来一趟,老爷急着找她呢。”
吴妈应了一声,待东升走后,推门进来笑着说道:“这一大清早的,老爷找你有什么事?定是为了你昨天的事要再训你一顿,该!倒省了我的口舌了。”
亦笙笑着扮了个鬼脸,“爸爸才不兴秋后算账这一套呢,定然是为了今天的事,他不想我出门呢。”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她去到父亲房里,父亲为的果然如她所料。
盛远航虽平和开口,眉心却仍是控制不住的微微蹙着,“小笙,你是怎么认识薄少帅的?”
“他是我在法国一个校友的哥哥,有一次恰好遇到了,那个校友便给我们做了介绍。”
这样平淡的相识和女儿语气中的轻松让盛远航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坚持,“同这样的军政要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的好,我看今天的什么翻译,你就说你身体不舒服,不要去了罢。”
“爸,薄聿铮也不过是偶然来沪,我就去做一下翻译,会有什么牵扯?”亦笙笑道。
盛远航皱了下眉,有些无奈的看着女儿,“你这孩子,说了你多少次了,纪桓你不肯唤他的名字也就算了,薄少帅是什么人,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其实盛远航也不是那般拘泥古法的人,但到底因为对方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而眼前这一个又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他可不愿意她因为言辞上的疏忽给自己招来麻烦。
只是顾得了这一样,却偏偏顾漏了那一样,待到他觉自己竟然在女儿面前提起了纪桓的名字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女儿眼底迅藏起的伤痛,愧疚难当,偏偏她还假装没有听到一样,挽了他的手笑道:“好好好。我以后都称呼他薄仲霆薄少帅,这总可以了吧?”
盛远航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亦笙又抱着他的胳膊轻摇着撒娇,“爸,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绝不惹事,要成天待在家里不出去,那才是非得让我闷出病来不可呢!”
她听父亲很是无奈的又叹了口气,目光中闪烁着愧疚和宠爱的光影,于是明白父亲的态度已经松动下来了,恰好这时,有听着敲门进来回报,“门外面来了一辆车子,说是来接三小姐的。”
亦笙闻言,飞快的在父亲脸颊上吻了一吻,笑着跳起身来,“就这样说定了啊,爸,我先走啦。”
一面说着,一面便朝楼下跑去。
盛远航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冲着女儿的背影喊道:“用不着坐他们的车子,要去哪里让司机送你去,你自己要当心……”
远远听见女儿应答的声音,人却早已跑远。
他慢慢起身,去往书房,心下却已有决断。
在他看来,只要二女儿与纪桓的婚事一日不举行,小女儿就会一日这样痛苦挣扎,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纪家已经送来了龙凤帖,那就事不宜迟。
盛太太敲开戚远航书房门的时候,他正凝神看着手中红艳的龙凤帖,戚太太心内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问:“仲舍,你找我什么事?”
戚远航将那龙凤帖递将过去,戚太太接过一看,那上面的墨迹新干,显然是刚刚才写就的……
“伏惟礼重亲迎,所以正人伦之始;诗好逑,所以崇王化之原。
今以次女双十年华,待字闺中,姆训稍蒙,因念良缘夙缔,佳偶自天成。故以此绿窗之弱女,仰攀朱门之佳婿。之子于归,俯为婚姻,宜家宜室,结秦晋之好。时值梅花香浮,黄浦迎春,民国十三年夏历十二月廿九日榖旦。
可否之言,进退唯命,远航再拜,裕后永昌。”
盛太太看罢,那目光依旧在那字迹上流连,半晌,方笑了笑,“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这日子,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这个日子不也在你列给我的那些个吉日里面,有什么不妥?”戚远航问。
盛太太道:“吉日自然是吉日,可我的意思是这定的是不是太急了点儿,十二月廿九日,那可没几天了。”
盛远航道:“迟早是要办的,早些办了,我们也早些了了一桩心事罢。”
盛太太如何不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在那一长串日子里挑选了这个最近的吉日,这样仓促来办亦筝的婚事,实在可气。
一面想着,一面不由得心内暗恨,却还是在强自压下,只是面色总是不好看,也不肯做声。
盛远航不得夫人回应,于是又问:“你再看看,要没什么了就着人给纪家送过去吧。”
盛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不冷不热的开口道:“既然老爷都已经定了,那就这么办吧,我拿去问问亦筝的意思。”说着,便拿了那红贴折转身子,出门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很奇异的泛起了一个人的身影。
若得了那人做自己的姑爷,那该是怎样扬眉吐气的风光,又何须这样忍气吞声来委曲求全。
这样一路想一路走,待到回过神来,反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于是暗笑着摇了摇头。
“太太这是怎么了,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姑爷,一个人都能乐得笑起来了。”服侍盛太太的香云,见她面色稍霁,于是大了胆子捡些好听的话说了让她舒心。
“我是在笑我自己,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学那痴人说梦,盛太太笑,想了想,复又笑道,“是,纪桓已经很好了,早些把亦筝和他的婚事办了,我也可以少一桩心事,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时间再紧,咱们抓紧一点,总是把亦筝风风光光的送出门去也就成了,有什么好怄气的。”
一面说着,一面笑着推开了女儿的房门,将那龙凤帖递到她面前。
亦筝接过来一看,那脸蛋便一下子涨得通红,只管抿了嘴低下头去。
盛太太想通透了心情也不错,于是笑道:“你一句话不说,到底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呀?”
亦筝羞赧,“爸爸和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女儿没有意见。”
盛太太也很是了解她这个女儿,知道她脸皮薄,于是收起了那红帖,握着女儿的手坐了下来,笑道:“这也算是偿了你的夙愿,了了我的心事了,纪家就纪桓这一个独子,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况且他家里又算殷实,凡事都有下人动手,你所要学的,也就是怎么管御那帮人便行了。”
亦筝微蹙眉头,“可是我不大会管人的。”
盛太太笑了笑,“管理这一大家子的人,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两点,要公正平衡和知人善任,同时又必须要让他们相互牵制,这样你才能维护好自己的威严,从而轻轻巧巧的支配他们。
亦筝的眉头皱得更深,“这样复杂,这些道理和管理一个国家也差不多了。”
盛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谁说不是呢?国家国家,家就是女人的国呀。你也别急,有什么不懂的我日后会慢慢教你,总不会让你吃了亏去,你也可以多问问你婆婆,她的建议你采不采用那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哄她高兴,让她感觉到你这个做儿媳妇的尊重她,这样你的日子也便好过了。”
亦筝小声道:“既然是长辈吩咐了,自然是要听的,怎么能不采用呢?”
盛太太听着女儿的话,忽而想起一事,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亦筝,既然你都要嫁到纪家了,有件事情妈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才好。”
亦筝见母亲说得如此着重其事,不由得问道:“什么事?”
盛太太敛了笑意,慢慢开口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是因为这是纪家的私事,外人知道得也并不详尽,我只是听说纪桓并不是你纪伯母的亲生儿子。”
“怎么会?”亦筝惊问。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纪家对这件事情一直讳莫如深,我试探过你纪伯母几次,她总不肯提,我也不好再问,但想着或许是真的。”盛太太蹙了下眉,接着说话,“听说纪桓的生母不太体面,你纪伯伯又是新式做派,本就不肯纳妾的,若不是他与你纪伯母一直没能有孩子,纪家那么大的家产不能没人继承,或许纪桓都不一定进得了纪家大门。”
亦筝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满心难受,那个总是风度翩翩待她温柔有礼的男子,竟然有这样的过往。
戚太太并没有注意到女儿情绪的变化,依旧自顾自说了下去,“纪桓到纪家的时候,都已经有**岁了吧,纪家对外只说他身子弱,所以一直养在你纪伯母在苏州乡下的家里,大一些了接过来的,可我想着,多半是因为纪桓的生母不体面,这才让他认了纪太太做母亲的。这些年来你也看见了,他虽然喊纪太太一声‘妈’,可那感觉总是不亲近的。”
亦筝还是不说话,一腔的难受心疼百转千回,全都化为了怜惜,只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男人,要将他小时候受到的苦全补回来。
盛太太这时候转过头来看着女儿,紧了紧她的手,然后说道:“亦筝,妈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你婆婆你固然是要尊重的,但还是不要太亲近的好,万一那传言是真的,我恐怕纪桓心里会不高兴,纪家的产业将来都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你这一生能指望的也只有他,所以凡事还是要以他的意愿为优先,你明不明白?”
亦筝点了点头,用她这一生当中最为认真和郑重的话语对着她的母亲开了口,“我明白,我会好好待他的,一定。”
第四十七回
平日里总是人来人往的礼查饭店一楼咖啡座里,此刻却显得极为冷清,只在靠窗的桌边坐了三个人,平白辜负了这优稚的环境和冬日暖阳所笼出的一方温暖。
“维克斯式马克型重机枪、李?恩菲尔德短步枪……”亦笙从手上薄薄一页印着英文的纸张中抬起眼晴,带了点儿困惑的神色,“都是英国制的呀,可是,最好的武器装备不是应该是德国的吗?”
陆风杨一口咖啡呛在喉中,一面咳,一面如同见鬼一样的看着亦笙,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薄聿铮虽然面上神色不变,眼眸却微微转深。
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随便看了几眼,便准确无误的译出了那些枪支的名宇,而随后的话更是语出惊人,这些军工见识,就连维麟都未必会知道,以她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又怎么可能会去接触了解这些?
他承认他是惊讶的,然而惊讶之外,还有警觉,自然而然近乎本能一般迅窜起。亦笙却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陆风扬,又去看薄聿铮,“我说错什么了吗?”
薄聿铮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开口:“理论上说是这样,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英国制的装备也有性能强过德国的,就像你刚才说的维克斯式马克型重机枪,它可以快更换枪管,并且保特数小时连续射击,这样保持的火力即便在德制装备中也不多见。”
亦笙笑了起来,“这我就不懂了,这些武器呀装备什么的,我也只是外行。”
陆风扬笑了起来,一双风眸暗藏锐利,面上却是不甚在意的玩笑姿态,“盛小姐也未免太过谦了吧,你那外行的几句,真是叫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啊。不过我很好奇,你一个女孩子,家里又是老老实实经商的,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亦笙也没多想,笑道:“我在法国的时候,认识一帮朋友,很是崇拜马克思主义暴力革命学说那一套,耳濡目染,我也就知道一点儿皮毛了。”
她想起了宋婉华,为了她的爱情,为了能多帮车允恩一些,完完全全把自已变成了一块海绵,贪婪地吸取着外界一切有用或者仅仅是或许有用的东西,她想起了她捧来一堆又一堆厚厚的资科和书籍,要自己帮着整理和翻译,不知道现在远在法国的他们,过得还好不好。
她略微有些出神,于是便没有注意到对面两个男人不动声色打量的目光。她的语气坦然,笑容轻快,如若不是情形本就如此,便是她太会做戏。
而此刻的薄聿铮和陆风扬虽未交换意见,却已经相信了她。
这个女孩子的一双眼晴,明亮又干净,没有丝毫的虚伪复杂隐在其中,一不小心,倒照见了自己的黑暗。
亦笙抬起头来,仅看见两人若有所思的视线,心内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
其实,从她踏进礼查饭店大门的那一刻起,空空荡荡的咖啡座,还有周围看似无意却暗中警戒着的各色人等……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却是处之泰然。
在她看来,薄聿铮是何许人,这位陆爷只怕也不是简单角色,刚刚经历了昨晚的事,自然在安全方面是不容再有任何疏忽的,既不是单独针对她,况且她在其中又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她安之若素,只作一切如常。
而现在,即便一念澄明,她也只是付诸一笑,并不太在意。
若是轻易信人,没有丝毫警觉,只怕眼前的这两位死了几百次都还不够,自己与他们严格说来并不相熟,一时不注意说出来的那些话也的确足以引人遐想,他们会起疑也是人之常情。
她的心性本就不若一般女子拘泥小气,所以明白过来以后却也很快体惊,又不愿再继续打哑谜下去,于是便慧黔一笑,“怎么样,我的考试算合格了呜?是继续留下呢,还是要被退学?虽然礼查饮店的咖啡不错,但我想还是留到没事的时候再来消磨时间比较好。”
陆风扬闻言,抚掌笑道,“有趣,有趣,是不是所有出过洋的小姐都像盛小姐一般有趣?”
亦笙微笑,“陆先生过奖了,我刚从法国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今上海的男士都像陆先生一般避重就轻,不肯给个直截了当的答案?”
“有吗?”陆风扬故作诧异,风眸当中却是笑意更深,隔了桌子伸手握住亦笙放在桌上的玉白小手,她吓了一跳,连忙抽手,他却握得牢牢的,坏心眼的送到唇边吻了一吻才放开她,笑道,“即便果真如此,那也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与这位美丽的小姐之间,什么都不生,就匆匆结束了见面。”
他的手劲方略一放松,亦笙便马上缩回了自己的手,即便所受的教育开明,也明白这不过是西详人最常见的吻手礼,但她毕竟还是在旧式家庭长大,即便进了墨梯,那也是校规极严,从未与男子交往过甚,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男人,除了父兄,严格说来便只有纪桓,而纪桓自是不同的。
此刻,被这样一个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风月老手当众**,即便她也明白他或许是故意想看她窘,然而一张脸蛋还是不受控制的涨红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笑话了,一张小脸板得死死的,“我是来说正事的,你若是再这么讨厌,我可要走了。”
陆风扬看着先前还伶牙俐齿的女孩子,此刻现出了小女儿态这么不经逗,心下暗笑。
对嘛,这才像你这个年铃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他一面想着,一面又忍不住还要出口逗她,却听得身旁的薄聿铮淡带警告的声音——“风扬。”
他于是只好在喉咙里闷笑了几声,冲着亦笙无奈的一摊手,闭紧了嘴巴。
亦笙转开眼晴不去理会陆风扬,一张小脸还是蹦得紧紧的,这样孩子气的神情落进薄聿铮眼中,不觉也有些莞尔,开口道:“盛小姐,风扬喜欢开玩笑,他没有恶意的。”
亦笙闻言,脸面上也有些绷不住,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明明是那个陆风扬坏心眼,现在倒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在两个大人面前无理取闹一样,她一面暗恼自已,一面飞快的将话题带开,问道:“那翻译的事,还要不要还继续呢?"薄聿铮看着她,不答反问:“盛小姐愿意继续吗?”
亦笙嫣然一笑,“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风扬吹了声口峭,“答得倒是满利索哟,不过小丫头,你确定清楚你自个儿明天要翻译的东西了吗?到时候可不是纸上谈兵哟。”
亦笙白了他一眼,“你不如直接问我知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又愿不愿意干好了,兜那么大的圈子累不累呢?"
“那你的答案呢?”陆风扬笑问,到了此刻,他还真的有点儿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薄聿铮没有说话,也静静的等着她的答案。
亦笙笑着扬了扬那张印着英文的纸,“我又不傻,要是有顾忌,看见这张纸的时候我就走了,还用等到现在?”
第四十八回
他们做的是军火买卖,她知道。
即便应承的最初她完全没有料到,但在看见那张印着英文的纸张时,却已是心念澄明。
“有趣,只是不知道你是真个胆大妄为呢,还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陆风扬还在笑。
亦笙此刻己经调整过自己的情绪,又一心想要把方才那丢脸的一幕抹掉,于是也就笑意盈盈的看他,“都不是,我只是相信薄先生。”
她如何不知道,官办以外的军火买卖政府向来查得甚严,甚至定下了“一经查处,即刻枪决”的惩戒,以期能起到警示作用。
而薄聿铮虽是军政要人,可她听着旁人都是唤他“绍先生”,明白他这一次显然是隐藏身份而来,那这批军火交易也必然是在暗处进行,不然他们也不会情急的要找翻译。
陆风扬笑了起来,“哟,这倒是灌起了**汤来了。”
薄聿铮也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言,笑了笑,也没说话。
亦笙明白,对面的两人都有着各自的猜疑顾忌,她能够理解,却不想再继续兜圈子,索性笑着把话说通透,“我承认,才刚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可又转念一想,凭着两位的能力,必然是不会叫我掉脑袋的,反倒是临阵脱逃万一让你们疑心我要去向当局告密,那我的麻烦才大呢,明明我一点儿这样的心思都没有,这岂不是很冤枉?”
“小丫头,你倒是聪明,胆子也不小。”陆风扬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你怎么就没想过,既然敢给你看,就必然是不怕你去说的,抽身不及时,现在后不后悔?”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做事情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既然说了要替那位赵先生做完翻译的,我自己又不会有什么麻烦,那我还是想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亦笙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况且,我相信薄先生,他不会害我的。”
亦笙知道,现如今的礼查饭店必然是在他们掌控之中的,所以说话并不避忌。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其实自私透顶,没有太强的是非观念和太过激烈的善恶喜好,只要事情无损于她白己,无损于她所重视的那几个人,那么事情之于她,也没有多少对与错,或是应不应该做之分了。
况且,她对薄聿铮本就存有好感,也觉得赵彦武的死她多少要负上一些责任,那么在当局的“不为”和薄聿铮的“为”之间,她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反正只是翻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工具,一旦事过境迁,是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况且,薄章铮能有今天,自己又亲眼见了他在生死关头的沉稳和决断,她相信他的能力必然足以保全自己无事.也莫名的笃定,他不会害她。
“我很好奇,是不是出过洋的小姐对法律啊,纪律什么的都不屑一顾,我听你的语气里似乎一点儿也不把当局的禁令放在眼里哪。”陆风扬又问。
“当局就一定没错了吗?”亦笙淡淡开口,不答反问。
不期然的想起了母亲留下的日记本里所写着的过往,她的外祖父,其实原本并未存丝毫忤逆犯上之心,不过是兵权太大,横受猜忌,皇上容不得一山二虎,逼得他不得不反。
“难道你认为当局不该禁止私贩军火?”陆风扔笑了起来,一脸新奇。
“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法子不对,”亦笙摇摇头,“欧战初停,欧洲各国都有大量剩余军火需要出手,而国内又是军阀混战,都在整军备武争夺地盘,军火交易又最是利润丰厚的——禁,又怎么可能禁得了?倒反滋生当局官员受贿**,搅得目不见光。”
“小丫头,不简单哪,这又是你的那帮朋友教你的吗?”陆风扬笑,着实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产生了兴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亦笙笑了笑,没说什么,却不想听见薄聿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暗含了一丝兴味,又或者是,期待?
“若是不禁,又该如何?”他问。
“可以兴办我们自己的民族军工业呀,只要我们国家自己的军工强盛了,国内武器装备强于外国,那么国人自然不会舍近求远,管理国内市场,总是要容易得多,到时候政府再严格售卖枪械武器的秩序,也就不愁私贩军火猖橛不止了……”亦笙一时兴趣,也没有多想,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然而说着说着,却觉对面的薄聿铮和陆风扬都渐渐收敛了笑意,也不做声,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她对军工这一块本来也就只是略知皮毛,方才一时高兴,倒在两个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不由得有些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索性停住,尴尬的笑了笑,“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是不是?”
兴办民族军工,谈何容易?她暗自吐了吐舌头。
却没有想到抬起头来,正撞进薄聿铮看向她的眼眸深处。
那双黑眸犹如深海,所有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在平静无波的表面之下,仿佛有瞬间的光亮,一闪而逝。
他摇了下头,声音听来很温和。
“不会。”他说。
一旁的陆风扬重新笑起,那笑意当中却多了那么一丝意味深长的意思,他抬肘碰了碰薄聿铮的胳膊,“我算是有些明白了。”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亦笙也听不明白,但想着没什么要紧的,也就不去在意。簿聿铮做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人送来一摞资料,这些,才是她今天真正的功课。
因为有过帮宋婉华翻译整理军事素材的经历,所以她看起这些资料来并不费劲,有不懂的地方便去问薄聿铮和陆风扬。
资料并不多,所以她不一会儿便看完了,毕竟真正重要的是明天的现场翻译,手中的这些资料,不过是叫她事先熟悉一下状况。
她是坐家里的车子来的,司机自然还等在外面,可是薄聿铮仍然吩咐了下面的人,跟在她坐的车子后面,将她一路送回了家。
她下了车,跟着的那辆车里也立刻有人下来与她道别,并确认明天早上来接她的时间,态度恭敬。
亦笙摇头笑道:“我有车子,明天自己过怡和洋行去便成,不用麻烦你们再跑一趟。”
那人却丝毫不肯懈怠,“绍先生交代了,要保证盛小姐的安全,我们的车就跟在后面,不会让盛小姐觉得不方便的。”
话既如此,她也不好过多推脱,于是笑着点头应了。
转身往家里走去,慢慢穿过前庭,却听得客厅里传来音乐和欢笑的声音,她走了进去,一身湖蓝色跳舞衣的亦筝正在大哥盛亦竽的引领下随着音乐慢慢起舞,盛太太和下人们正站座一旁一面看,一面笑。
听见响动,亦筝回过头来,看见妹妹,连忙挣开兄长的手跑了过来,“小笙,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亦笙拉着姐姐的手上下打量,“二姐向来是不穿西式衣服的,这骤然一换装,我都快要不敢认了,简直美极了!”
亦筝脸一红,“是慕桓送过来的,可是我穿着还是不太习惯。”
亦笙心内仍是不受控制的一疼,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微笑,幸而大哥的声音解救了她,盛亦竽在身后懒洋洋问道,“这音乐还响着呢,有没有人要跳舞呀?”
亦筝连忙牵了亦笙上前,苦着脸笑道:“小笙你和大哥跳,我是不行了,腿部快要断了。”
盛亦竽一面牵过亦笙的手,一面对亦筝笑道:“你可真没良心,我是在陪谁练习呀?来来来,我和小笙跳。”
亦笙不明所以的就被兄长牵着转了起来,她在墨梯的时候就学过跳舞,很小的时候便跳得极好,因此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身体还是在兄长的牵引下,和着音乐的节拍自然而然的舞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兴致。”
亦竽揽着她的腰,笑道:“还不是你二姐,从前教她学跳舞她总不肯上心,现下倒会担心和纪桓跳舞的时候出错,鼓动着妈一起把我抓过来当壮丁,陪她练习呢。”
亦笙垂下眼睫,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这一支曲子便响完了。
“三小姐的舞,跳得可真是好看。”一旁的下人忍不住赞道。“那是,和小笙跳舞可是一种享受,小筝你可要跟小妹好好学学,别老是踩我的脚。”亦芋笑着打趣。
亦筝脸一红,低了头不好意思,却也并不生气,美丽的唇角依旧弯弯的笑着。
恰好留声机里下一支曲子又响了起来,亦竽于是向亦笙伸出于,笑道:“不介意让大哥再享受一次吧?”
亦笙尚未答话,一旁的盛太太已经不咸不淡的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呀,就是这样办不成事儿,亦竽你说你才陪亦筝跳了几支舞,就要去追求享受了,还有你,亦筝,还不快起来和你大哥练习,现在你嫌脚疼,到时候连累了纪桓一起丢脸,我看有得你哭的!”
亦筝不敢做声了,乖乖的站了起来。
亦笙淡淡笑了下,牵着姐姐的手交到哥哥手里,“龄姨盯着你呢,你可别想偷懒,我也累了大半天了,就不陪你们了,我先回房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往楼上走去,那些音乐和欢笑的声音离得那么近,却统统都是旁人的。
她垂着眼睫,开始希望,明天能早一点到来。
第四十九回
怡和洋行是上海最著名的一家老牌英资洋行,也是远东最大的英资财团,自前清时期便开始从事与中国的贸易,最初设在广州,后来又将总部迁进了上海,经营范围十分广泛,除了一般贸易以外,还包括了采矿、石油、金融等等业务,以及不为人所知的军火生意。
盛家的车子缓缓的停在了怡和洋行的办公大楼前,那是一栋上下五层的小洋楼,一楼是各种样品的陈列室,亦笙并不陌生,从前父亲一有时间便会带着她来这里挑选心爱之物,二至四楼她也去过,是洋行中各个部门的办公室,有时候经理会将重要客人带到专门的办公室等候,然后让职员将样品送上来,这样就避免了客人在人来人往的一楼挑选所带来的不舒服。
而五楼,对于她来说,则是一个完全的禁区,她从未上去过,其实不单是她,即便是在洋行工作的中外籍员工,也是没有机会一窥究竟的。
那里,是怡和洋行的机密室,只有洋行的英国经理和它在中国的代理人才能随意出入。
后来亦笙才知道,这机密室便是专门商议军用物资交易用的,而所涉及的帐目,也全部控制在五楼机密室之内,与洋行其他部门的帐务完全划分,也不进入总会计处。
亦笙下车的时候,薄聿铮和陆风扬都已经到了,她不知道这次翻译要花多少时间,于是便让司机先回击了。
怡和详行的英国经理stephen?dason见她来了,上前几步走到陆风扬跟前轻声询问,“这位小姐就是你们的翻译?”
陆风扬点头。
dason有些抱歉的说,“可是net先生还没有到,要不我先带你们上去会谈室,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亦笙回想了下,昨天看的资料里有提过这位net先生,他是怡和洋行所经理的英国“维克斯”炮厂的负责人,前些天刚携夫人来到中国,名为视察洋行,实际上或许为的正是这单生意。
于是明白,这便是他们此次交易的关键人物,只有等他来了,这笔买卖才谈得成。
陆风扬点头应允,于是dason仍然留在一楼等这位大人物,让他手下的一个职员引他们去会谈室。
那会谈室设在五楼,那名职员打开楼道口锁住的铁门后便不再住里面走了,而陆风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大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那名职员,看那人满面含笑连声道谢着走了以后,这才轻车熟路的带着亦笙和薄聿铮,以及随行的几个保镖径直去往会谈室。
“你出于可真是阔绰。”亦笙忍不住说道。
盛家虽是殷实之家,可盛远航对子女的教育却仍是告诫他们要勤俭持家,此刻见了陆风扬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她一时没忍住,便说了出来。
陆风扬笑着斜睨了她一眼,“小丫头,我来教教你,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钱财再多也难保会有千金散尽的一天,可是这交情,却够你用一辈子的。”
亦笙撇撇嘴,“可是刚才那个人,明明你只需要给他两块钱他就会欢天喜地的了,两块钱可以做下来的事,陆爷偏要花上十块钱。”她并不太清楚如今的情势,为着谨慎起见,从方才在楼下开始,她便随着众人一道唤陆风扬“陆爷”,而称呼薄聿铮为“绍先生”。
陆风扬被她的话一噎,又气又好笑,心里想着不和小丫头一般见识,于是嘴上只是漫不经心的笑着没个正经,“你学人家叫什么陆爷,平白把我叫老了,来来来,叫一声‘风扬哥哥’让我听听。”
亦笙瞪了他一眼,当下决定再不理他。
还好,或者是因为还有正事要办,陆风扬也没有再捉弄她,而怡和洋行的dason经理,不一会儿也陪同着一个瘦高个子满脸严肃的英国人走了进来,他向他们介绍,这位便是netbsp;一番寒暄之后,双方便正式开始进入了商谈交易的阶段,中方这一边的翻译是亦笙,而dan1on因为在中国多年,中文不错,便充当了netbsp;工具,我只是一个工具。
亦笙想着。
于是便尽力摈除了多余的情绪,也不去管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语法措辞方面。
因为墨梯是教会学校,她的英文底子十分扎实,又有过帮宋婉华翻译整理军事方面书籍资料的经历,这些专业的词汇对她而言也能应付自如,于是在整个翻译的过程中,她的态度沉静而认真,反应迅,表达到位,就连陆风扬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没有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认真做起事情来.还蛮有大将风范的,不紧张,不怯场,不张扬,也不过于兴奋。
而她专注翻译的样子,陆风扬不得不承认,那还真是相当的迷人。
自然,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对面的两个英国佬便也频频将视线投到了亦笙身上,有时候和她的视线遇上了,她也不在意,就冲对方善意的一笑。
薄聿铮在dason给net翻译的这间隙,慢慢将视线投到了亦笙身上。
她的笑容沉静,眸光清亮,倾听的时候非常专注,凝着神,仿佛连呼吸都摒着,偶尔用笔飞快的在纸上写着什么,握笔的手,姿态优美。
写字的时候,她的一缕头滑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她不在意的抬手将它掠到耳后,又随手顺了顺自己肩上的,恰好露出颈项间一段娇柔的肌肤,映着窗外光线,越称得肤光如雪。
她放下笔,对着对面两个英国佬略微点头浅笑致意,然后带着那抹柔然笑意转过头来对他开了口。
他敛回自己的思绪,听她的声音轻柔响起。
“net先生对第三条还有些疑虑,他建议……”
这个女孩子太聪明,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翻译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便分清了什么样的问题应该对着他来说,什么样的问题该翻译给陆风扬听,然后自然而然的这样做着。
“你告诉他,这一点我们不可能让步,至于他的疑虑……”
整个交易过程谈得非常顺利,几个小时后,net当场便与他签订了合同,走出会客间的时候,他甚至笑着用英文赞美了亦笙几句。
跟在后面的dason笑着对薄聿铮和陆风扬道:“net很喜欢这位小姐,称赞她翻译得很出色,人又美丽。”
两人笑笑,看着前面亦笙与net相谈甚欢的背影,心内都觉得她当得起这样的称赞。
“我在和平饭店准备了午宴,请几位移步赏光,己经派人去接netbsp;怡和洋行的中方代理人见他们下来,立刻迎了上来。
于是几个人便一道出了怡和洋行的大门,各自上了车子,往和平饭店的方向开去。
到了车上,亦笙见都是他们这一边的人了,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不是说要英文和法文翻译吗,怎么用的全都是英文?”
副驾驶座上的陆风扬转过头来对她笑道:“你没听见刚才说要去接net夫人么,这位夫人,可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不会让你的法文没用武之地的。”
第五十回
&www.uu234.com夫人是位地地道道的法国女士,然而,叫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夫人还是一位中国迷。
虽然不是很熟练,音也并不标准,但她总是兴致勃勃,坚持要用中文与他们交谈,实在表达不了的时候,才换成法文或者英文,她对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尤为感兴趣。
亦笙暗暗吐了吐舌头,幸好小时候爸爸逼着自己上过林先生的国文课,不然还真应付不了这位夫人那么好的兴致。
她听着net夫人一半中文一半法文手舞足蹈的说完,微笑着点头附和,“的确是这样的,中国的园林比较写意,讲究‘曲径通幽’和‘峰回路转’,而欧洲的园林则比较写实,讲究‘轴线对称’和‘整齐一律’,风格不同,也就不好来分高下。如果有机会,夫人可以到江南一带,尤其是苏州的园林里去走一走,您会觉,每一处布景都匠心独具。而欧洲的园林自然也有它的迷人之处,比如法国维朗德里的花园,我就觉得十分美丽。
她知道net夫人想要练习中文,于是便用中文来与她交流,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一面说一面注意看net夫人的反应。此刻,见她似乎面露困惑,便又笑着用法文重新说了一遍。
&www.uu234.com夫人眼睛一亮,都顾不上练习中文了,直接用法文问道:“你去过法国?还到过维朗德里城堡?”
亦笙笑着点了点头,也用法文回答,“我在巴黎大学念书的时候,导师带着我们去过的。”
“原来你在巴黎大学念过书,主修的是什么?”
“法国文学。”
“难怪你的法文说得这么好。”net夫人笑着称赞,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还有,也难怪我这么的喜欢你。”
亦笙笑了起来,而net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她是真的很喜欢眼前这个中国女孩,不单是人长得漂亮,举止又文雅大方,而且,和她交谈,实在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这个女孩子不仅知道的东西不少,思维也敏捷,说起话来又有趣,再称着那样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和唇边时而调皮时而娴静的微笑,简直叫人着迷。
所以到了后来,net夫人索性连中文也不去练习了,就拉着亦笙用法语交谈,越谈越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而男士这一边,由于所谈的事宜已不涉及机密与信任问题,便也就无需拉过亦笙,全部都由dason代劳了。
临别的时候,net夫人仍旧对亦笙依依难舍,于是便坚持要她一定也来参加今天晚上英国和法国领事馆为他们夫妇举行的欢迎舞会。
陆风扬看了一眼net夫人握着亦笙的手一脸的喜爱和不舍,不由得笑着对簿聿铮低声道:“哥,你看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准了,这一下子,我连帮你找舞会上的女伴都省了。”
这一场欢迎舞会的邀请帖,陆风扬早在一个礼拜前便己收到,虽然英法领事馆方面不知道薄聿铮此刻也在上海,并没有准备他的,但net夫妇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自然极力的亲自邀请。
薄聿铮笑笑,没说什么,却已等于默认了陆风扬的安排。
陆风扬看着不远处的亦笙,又笑着低语,“这个小丫头,可真是不简单,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说得出兴办民族军工这样的话,虽然你们两个的出点不一样,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哥,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她去你那兵工厂见识一下,她就知道这并不是异想天开了。”
薄聿铮将视线缓缓移到net身上,眸色沉敛,语气听来极淡,“不过是一个雏形;有什么可看的?中国的军工要做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尤其是今天与net交谈过后,他越感觉到差距的巨大,然而即便明知不可为,却仍不得不为之,一个国家,若是没有自己的军工制造,那便只能受制于人,长此以往,就连最基本的国家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
陆风扬正想说什么,却见net夫人终于放开了亦笙的手,笑着上车去了,于是他便跟着薄聿铮上前几步,隔了车窗对net夫妇致意,送他们先离开。
待到车子走了,亦笙回过头来问:“晚上的舞会我要去吗?”
陆风扬笑,“当然,不然我还得花功夫去给绍先生另找女伴呢——况且,net夫人都那样盛情的邀请你了,我们要是不带你去,万一她给net先生吹枕边风,把签好的东西毁约了可怎么办?”
亦笙虽明知他是说笑,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废话,只是笑道:“那我得先回家换跳舞衣,现在这一身衣服参加舞会可不合适。”
陆风扬原想着她或许会和一般的女子一样,先婉言推辞几句,好叫他们力邀,以摆摆自己的身段。
说矫情也好,说欲拒还迎也行,反正女人么,不就是爱使这些小手段。
却没想到眼前这一个,却是一点儿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就应了,甚至不要他们准备衣服饰,只说自己回家去换,这倒叫他一时愣住了。
亦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什么愣呢,别挡着车门,我让司机先回去了,你们得送我回家。”
陆风扬出神不过一瞬,立刻笑着亲自替她拉开了车门,“遵命。”
薄聿铮与陆风扬这一次倒是没有亲自送她回家,只是安排好了人一路护送,又约定了晚上来接她的时间。
亦笙回到家里,在客厅的沙上坐下,看左右都没有人,于是一面接过吴妈手里的毛巾擦手,一面问道:“爸爸他们都不在吗?”
吴妈含混的答道:“或许是出去了吧,我也不大清楚。”
亦笙正要接着问,却忽然听得白翠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一面下楼,一面笑道:“吴妈,你瞒着她也没用,今后纪盛两家都成了姻亲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你瞒得住吗?”
“二姨太太,你……”吴妈恨恨的瞪她,却是无可奈何。
而白翠音也并不理会吴妈,她故意停了停,然后又笑着转向亦笙,“算了,免得你瞎猜,我做个好人告诉你罢——你爸爸,龄姨还有亦筝刚刚出去没多久,是纪家的车子接了他们去纪公馆用晚餐的。姻亲之间难得能有走得这么近的,啧啧,亦筝可真是好福气哪。”
亦笙心里依然不可抑制的沉闷疼起,然而面上却无论如何不肯露出分毫,她只是笑意盈盈的站起了身,不避不让看着楼梯上的白翠音,笑道:“这样啊,那可真是不巧,我一会儿正要出门和朋友参加一个舞会呢,那家里便只剩下音姨一个人看门了,可怎么办才好呢?”
第五十一回
亦笙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橱,挑出几身衣服在自己身上比试了一下,最后选中一件绿色的跳舞衣。
吴妈手里挎了个提盒推们进来,正好见到亦笙要换上那跳舞衣,连忙道:“先吃点儿东西再换,小心弄脏了衣服。”
她一面将提盒里的碗碟拿出来放到外面的小茶几上,一面道:“老爷他们不在,我也用不着厨房那棒子人,自个儿给你弄了些吃的,也省得你待会儿再下去和那一位对上,快趁热吃了。”
亦笙走出来,看小茶几上摆的是一碟蜜*汁豆干,一碟胭脂鹅脯,一碟雪菜炒冬笋,一小条干煎鲳鱼和一碗火腿萝卜汤,每样都是很少量,又都是她惯常爱吃的菜,显然是专程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因此,虽然陆风扬之前说了一会儿要来接她一道晚餐,但毕竟不想辜负了吴妈的一片心意,于是就顺着她的意在小沙上坐了下来。
况且,她以前每次外出就餐前,吴妈也总是按着过去的那一套来要是她,总逼着她先吃一点儿东西垫着,这样见外客吃饭的时候便会因为没有食欲而显得吃相很斯文。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掐丝珐琅西洋钟,离陆风扬约好节五她的时间虽然还有一段,但她自己还什么都没收拾,又不愿让人家等候,于是就着饭将每样菜都随便吃了几口,便匆匆放下了碗筷。
“怎么吃得这样少?”吴妈皱眉。
“这会子不饿,反正待会儿还要再吃一次呢。”亦笙一面走进屋去换衣服,一面对吴妈道。
吴妈听了方才不再说什么,于是也走进房来帮着她梳妆打扮。
亦笙的肌肤本就极好,简直如婴孩一般娇美细腻,现下被绿色的跳舞衣一衬,越的如雪似玉,莹然有光。
吴妈替她梳了个极相宜的型,又王她脸上扑了淡淡的脂粉,虽说她家小姐不用化妆便已极美,但参加舞会,素面朝天总是不礼貌的。
待到一切收拾好了,时间刚刚好,有听差进来回禀说,外面停了一辆车子说是来接三小姐的。
吴妈眼见着亦笙将事先找出来的白色大衣穿上,将少女那纤柔有致的曼妙身形暂时藏住,又笑意盈盈地向自己告别,一对翡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快摇拽,简直美丽极了。
她越看越是喜爱,只觉得这世上所有女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小姐十分之一,于是,一路又是欣慰又是自豪的笑着,直牵了她的手将她送出了门。
门外等着几辆车子,见她出来,中间一辆上的司机立刻下来,替她拉开了后座的门。
亦笙上车,见副驾驶座上坐的是陆风扬,薄聿铮却没有来,而后座上坐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一双秋水丽眸正定定打量着她。
亦笙不认得她,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好冲她笑了一笑。
然而江黛云见到她,却是不由得一怔。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正是那天晚上在墨梯小礼堂里见过一面的哪一个,她很漂亮,所以即便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她也便记了下来。
本以为薄聿铮那天看的是婷婷,却原来竟然是她吗?而今天的舞会她又是他的女伴,江黛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十分不是滋味。
她自然知道,她自己在整个上海滩风头太盛,所以只能在薄聿铮公开来沪的时候才有可能担任他的女伴陪在他身边。
而这一次,他显然是暗中行动,不愿引人注目,她懂,所以从未奢望可以去当他的女伴,甚至一早便已物色好了百乐门一个新进的女孩子,就等着陆风扬来要人。
而她自己,之所以答应去做陆风扬的女伴,也只是为了能尽可能多的靠近他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陆风扬竟然说不用她物色的人,说他已经有女伴了,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女伴竟然是眼前这一个。
“江黛云,盛亦笙。”陆风扬漫不经心的替她们介绍。
亦笙对着江黛云笑着点了点头,算作致意,又不禁转过头去问陆风扬,“邵先生呢?”
陆风扬淡淡道:“他有点儿事,要晚些来,我先接你们过去。
薄聿铮是去杀人,没要他的一兵一卒,带的全是他自己的人,虽然不多,但他倒是一点儿也不为他担心。
在这件事上他本就不愿多讲,恰又从后视镜里看到江黛云因为亦笙那一句“邵先生”而放松下来的神情,唇边不禁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转了视线去看街景,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他将她们先带到了南京路的沙利文西菜馆,也没征询她们的意见,便径直点了餐。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加上一个已经吃过的人,结果,平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陆风扬看了一眼时间,便率先站了起来,说,“走吧,我们先去礼查饭店,差不多是时候了。”
亦笙忍不住又问:“不等邵先生了?”
陆风扬还是淡淡的说:“他一会儿自己会过来。”
于是她只好闷声不响的随着她们一道上了车,往礼查饭店的方向开去。
刚下了汽车,便有穿黑呢制服西装满面含笑的迎上前来,冲着他们弯腰致意,陆风扬漫不经心的递过小费给他,然后便顺着他的引领来到了储衣室门边。
“我在大厅入口等你们。”他淡淡的说着,却是对着亦笙,一眼都不去看江黛云。
亦笙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一路的低气压却是叫她受了个够,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怪异,陆风扬也反常得厉害,居然连话都没说几句。
她暗暗的摇了摇头,旁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妙,难说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也说不定,于是便也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女储衣室走去,早有人等在一边掀开了帷幔。
亦笙将大衣的扣子解开,轻轻一掀,便有人恭顺的等在一旁,服侍着她轻轻脱下,然后将那衣服小心的整理好了挂在衣架上去。
她放眼看去,只见琳琅满目的衣帽,争妍夺艳,想来舞会里的情形一定已经热闹非凡了。
“盛小姐是怎么认识邵先生的?”
冷不防,她听见身旁江黛云的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问她话。
亦笙转头,见江黛云已经脱了大衣,一身黑色的跳舞衣将她那玲珑身姿勾勒无遗,她一面问她,一面漫不经心的调整着颈项间的宝石项链,整个人看起来,艳光逼人。
亦笙不知她的深浅,于是只避重就轻的笑了笑,“我就帮忙做了一回翻译。”
江黛云点点头,还欲再问什么,亦笙已经笑道:“咱们出去吧,别让陆先生等久了。”
说这便率先出了女储衣室的门。
第五十二回
礼查饭店孔雀大厅门前,陆风扬正和旁人谈笑风生,见到她们过来,笑着迎了上去。
“小丫头,真看不出来呀,你要天天这样打扮,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他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亦笙,一面笑着没个正经。
纵然见惯风月,陆风扬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确是美丽非凡,他自然知道她很漂亮,可平日里见她,那份美丽当中总是脱不了青涩的,现如今这样一用心打扮,明艳当中透着清新,娇柔之下平添妩媚,比交际场上的女子少了几分风尘多了几分纯真,比一般的世家小姐又少了几分忸怩多了几分大方,实在是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少女的身姿在绿色的跳舞衣包裹下曼妙轻盈,即便是站在艳光四射的江黛云身边,竟然也丝毫不逊色,已经引得不少人频频注目。
亦笙虽然察觉到了,却也落落大方,她自小便出色,所以对旁人的眼光已经能处之泰然,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陆风扬这样一句,茶点没噎道,于是没好气的开口道:“我可不是你今天晚上的女伴,这些恶心人的话可以省着点儿说。”
陆风扬一笑,朝江黛云伸出了手,而后者便姿态优美的将手放到了他的臂弯里,由着他带着她与众人周旋,“周先生,好久不见。
“陆先生,江小姐,哎呀,两位这一来,这孔雀厅可真是增色不少啊!”
“周先生真是说笑了,我和风扬不过是借了贤伉俪的光了。”江黛云笑了起来,霎时满室生辉。
亦笙看着眼前的这两人,人群当中又恢复了各自的七窍玲珑,在交际场上游刃有余,又配合得天衣无缝,谁又想得到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的冷淡的氛围。
一路进了金碧辉煌的孔雀厅,里面早已经是一派衣香鬓影,歌舞升平之景了。
好不容易在人群当中找到了net夫人见到亦笙非常高兴,奈何她自己是今晚的主角,有太多的人情需要周旋,于是只再三叮嘱让他们好好的玩,尽情享受,便又随着丈夫去应酬另外的人了。
恰此时,西洋乐队新奏了一直舞曲,他们周围的人便都鼓动着让陆风扬一展身手,于是陆风扬笑了一笑,揽了江黛云的腰便要下舞场,一面又对亦笙回头交代,“小丫头,你自个儿找找乐子,不要乱跑,我大哥一会儿就来了。”
他倒是难得的存了一回好心,在这样众目睽睽的交际场合下不与她多接触,以免带坏了她的名声。
亦笙虽不知道他的想法,却也只是笑了一笑,对于自己要做壁花小姐这件事丝毫不在意。
不断有人上前来找她搭讪,她也只是敷衍两句,并不肯真正搭理,后来烦了,索性端了杯葡萄酒走到角落阴影处站住,去看孔雀厅美仑美奂的彩色镶嵌玻璃和汉白玉罗马立柱上精致的浮雕。
她的眼光不经意的扫过跳舞场上的红男绿女,却没有想到就是那一眼,便让她整个人霎时怔住——在那一派衣香鬓影当中,她纷纷明明看到了纪桓和她的姐姐。
亦筝穿着她曾经见过的那件湖蓝色跳舞衣,在纪桓的臂弯当中犹如小鸟依人,她伴着他,一对壁人,翩翩起舞,在人群当中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相得益彰。
她想要收回眼光,却怎么也移不开,意志随着他们旋转,旋转。
人影憧憧中,她又看到了父亲和龄姨,看到了纪伯伯和纪伯母的身影。
不由得苦笑,是了,这样的场合,怎么会少了他们的邀请帖,偏偏是瞒着她一个,而自己,竟然也没有想到。
她慢慢放下酒杯,觉得有些头晕,于是想要出去透一透气。
却不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人伸手拦了下来。
那人站在暗处,亦笙转眸去看,没有想到竟是白爷。
白爷淡淡的看着她,抬手比划——“三小姐,我们谈谈。”
“我有些不舒服,改天吧。”她低声说。
白爷却丝毫不肯退让——“既然这样,我就长话短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她抬起眼睛来看他,而他慢慢的,慢慢的,却是斩钉截铁的比划——“我知道你喜欢我家少爷,但是,请你克制好自己这种不恰当的感情,离他越远越好。”
亦笙怔住,脸色苍白。
而白爷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比划道——“他的第一家新银行已经做起来了,而他的成就远远不止于此,你今天也看到了,这样的场合,不仅是老爷,他也拿到了邀请帖,[网罗电子书:.www.uu234.com]整个上海都在对他刮目相看,而他游刃有余,他是注定要做大事的人。”
亦笙顺着白爷的眼光看去,舞曲终了,纪桓在孙曼祁的陪同下正与几个中年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那样的进退有度和意气风。
而她的姐姐,依旧小鸟依人的跟在他身边,温柔浅笑。
白爷抬手重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依旧是慢慢的,慢慢的,却斩钉截铁的比划着——“你看见了,这就是他,这就是纪桓,这就是他想要的和将要会得到的,如果你不能给他助力,那么你和你的感情对他来说便一文不值,只是徒增负累。”
她努力的站住,却只觉得四周空气稀薄,而他还在比划——
“盛小姐,既然你帮不了他,至少不要拖累他,不要让他背负有违伦常的骂名,也不要让你的姐姐哭泣让你的家族蒙羞,所以,我请你,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留下这一句,便转身走了。
留她一人站在原地,手足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孔雀大厅,又是怎么走出礼查饭店的,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浑浑噩噩的头脑才仿佛有些清明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大衣,却不想再折转回去拿,于是便一个人慢慢的沿着街边走上外白渡桥,看苏州河面,一轮玉盘皎洁生辉,却终也不过是水中之月,触手即碎。
薄聿铮的车子开过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袭绿裙的女孩子,站在外白渡桥上,对着一轮水月,微微出神。
有夜风吹起她的长,露出颈项间柔和优美的弧度,她耳上的翡翠晶莹摇曳,而她的裙裾,在月色中飞舞,仿若误入凡尘的精灵。
明明是美丽至极的身影,却不知为什么,竟让人无端感到单薄与忧伤。
“停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未经深想,便已响起。
他吩咐司机先将车子开过去,然后自己步行走到她的身边。
这个时候舞会已经开场了大半,外白渡桥上冷冷清清,连行人都没有一个。
他本就有事要做,此行又不便公开,于是也只是打算在中途过来与net夫妇打个照面便离开。
却没有想到,竟然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甚至连大衣都没有穿。
“盛小姐。”
亦笙听见声音,回过头去。月色之下,那人身姿笔挺,轮廓如刀刻一般深邃。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请我跳一直舞好不好?”
薄聿铮略感讶异,“这里?”
“虽然没有音乐,可是你听,”她的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他,仿若笼着雾气,而那雾气当中,却藏着怎么也抹不去的哀伤,而她还在对他微笑,说,“你听,风声这么美。”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闭上眼睛,仍能想到这个夜晚。
苏州河上,星夜之下,他与她在月光里,而她,在他怀中。
共舞,风声为伴。
第五十三回
“小笙,你又要出去吗?”亦筝推开了妹妹的门,却恰好见她换好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亦笙冲姐姐笑了下,“嗯,今天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就不在家里吃午饭了。”
亦筝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样啊,我正打算吃过饭后到先施百货买点儿东西的,原想着叫你一起去呢。”
亦笙有些抱歉的看着姐姐,“可我今天真是有事脱不开身,要不明天,或者后天,我再陪你去好不好?”
亦筝一见妹妹为难,连忙笑着摇头道:“算了,你忙你的吧,我叫瑾儿陪我去也是一样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转回身子,拉着妹妹在沙上坐下,正色道:“小笙,你往后还是少出去一些罢,我也不知道你的哪些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可是你和他们在一起,爸爸好象很担心。”
亦笙笑笑,“我和爸爸说过,他是同意的,我自己也有分寸,不会出什么事的。”
盛远航的确不想女儿与那些达官要人多有牵扯,可又总是敌不过她的任性,她总是说,爸爸,net夫人又是坏人,我为她做翻译,你有什么好不放心呀?况且是你教我做事要有始有终的,net先生和夫人这次来上海统共也就一个礼拜,我再怎么也要好好送走他们呀,你说是不是?
他每次只要一听她半是坚持半是撒娇的对着他说话,一颗心就全软成了棉花,况且,他从心里觉得亏欠了女儿,又想着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或许她能出去走走将心思转动开了也是一件好事,于是也就不再强行制止了。
亦筝自然是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她听妹妹这样说了,不由得皱了眉头轻道:“可是,慕桓也说让你少和哪些朋友来往的,他说对你不好。”
亦笙垂下眼睫,忽而笑了一笑,起身道:“那什么才是对我好的,我的事情为什么他还要来管?”
亦筝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妹妹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忙起身解释道:“慕桓也是为了你好的,那天去礼查饭店参加舞会的时候,我和慕桓不小心听到爸爸和爸爸和纪伯伯说话,爸爸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放心,慕桓当时没说什么,是过了好久,送我到家以后,他才让我劝你不要与哪些人走得太近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忽然想起纪桓也交代过自己,不要告诉妹妹这是他的意思的,却不知怎么还是一时大意说了出来,闹得如今妹妹好象很不开心,亦筝暗暗着急,悔得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
“我自己有分寸的,”亦笙淡淡的说着,却不愿再继续下去,于是对姐姐笑了笑,“二姐,你那天穿着跳舞衣的样子,很漂亮。
亦筝却压根儿没深想,她不知道亦笙也去了舞会,于是自顾自的理解成妹妹所说的是那一日在家里看到自己的情景,听见妹妹赞美自己,先是一笑,然后又如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亦笙虽然心里难受,却也没有忽视姐姐眉宇间的忧愁抑郁,“好好的叹什么气呢?”
“小笙,我害怕自己做不好慕桓的妻子。”对着最亲近的妹妹,亦筝终于说出自己的忧心。
亦笙抑下心底那一痛,强笑着劝道:“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亦筝摇头,“不是的,他给我送跳舞衣,要我做他的女伴一起去参加舞会,我真的好开心。可是,就像我穿我惯那跳舞衣一样,无论是陪着他跳舞也好,还是去应酬,我总是笨手笨脚的,我是真的做不来。”
“你又不是不会,不过是不习惯罢了,以后慢慢适应了会好的,你不要太担心了。”亦笙劝慰道。
“是吗?”亦筝不自信的笑了下,复又叹息,“小笙你知道的,我向来怕见人,我就想待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给他生养孩子,帮他侍奉父母,然后每天等他回来,尽我所能的去对他好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太太是不是他想要的?我也愿意为了他去改变,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可是我又害怕自己要是做不来,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亦笙听得心内越难受,正要强自振作,勉强自己开口,恰好听到吴妈进来说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不由得如释重负,却到底还是不忍心姐姐这样不开心,于是伸手抱了抱姐姐,静静想了片刻,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开口:“二姐,你已经很好了,他能有你这样的太太是他的福气,没有人会比你更好的,真的。”
过于安静的话语,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亦筝笑了起来,“知道你哄姐姐开心,好了好了,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她一路将妹妹送下楼,见她上了车子,方回房让自己屋里服侍的瑾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小菜送上来,随意吃了一点儿,便也带着瑾儿出了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亦笙虽是走了,姐姐方才那一番话却在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于是整个人恹恹的也不想说话,直到车子停在了佛陀街的老正兴菜馆门前,方强自打起精神下车走了进去。
“这道菜叫“青鱼下巴划水”,是很有名的一道中国菜,用鱼的下巴和鱼尾烹制而成,很是鲜嫩,两位请看,这鱼下巴趴在鱼尾两旁,像不像活鱼浮在水面划水一样,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亦笙走进包间的时候,恰好听见陆风扬正自告奋勇地替net夫妇说菜,而怡和洋行dason在一旁充当翻译,却不见薄聿铮的身影。
她向net夫妇问过好之后,便落了座,看在座的三个西洋人都津津有味的听着陆风扬说菜,于是便也不做声,只陪在一旁听着,然后趁dason给net夫妇翻译的时候小声的去问陆风扬,“绍先生呢?”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不想被net夫人耳尖的听见了,她转过头来,很是诧异的看着她,“绍先生,你称呼他,为什么?太生疏了,1abe11e,你是他的女伴不是吗?”
&www.uu234.com夫人用的是中文,虽不甚连贯通顺,却还足以让人听懂,而她一面说着,一面也不等亦笙的反应,又顽皮的眨了眨眼睛,“1abe11e,我看见的,你们那天晚上,两个,悄悄跳舞,在月光下,还让我找了太久。”
第五十四回
&www.uu234.com夫人此言一出,在座几位全都齐齐的转过头来看她,脸上俱是盈满笑意的打趣神色,亦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脸刷的一下子便热了起来,好象做了坏事的小孩被抓了正着。
陆风扬兴味盎然的看着她,他是不知道亦笙与薄聿铮共舞那一段的,所以听到net夫人这么一说,本就新奇,现下看着这个向来落落大方的女孩子一下子现出小女儿态红了脸,不觉更是乐不可支。
只不过,他虽然表面上好笑的看着亦笙,内心深处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早在net夫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便开始飞快的盘算着了。
很明显,net夫妇都对眼前这个小丫头印象不错,net夫人对她的喜爱更是显而易见,而他们今后与英方与“维克斯”炮厂的来往都不会少,那么,利用net夫妇俩对她的喜爱多为他们赢得一些好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陆风扬一面想着,一面笑着开了口,语意模糊,“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呢,夫人,您就不要再取笑她了。”
&www.uu234.com夫人闻言立刻笑着向亦笙道:“为什么害羞,1abe11e,你们看起来,两个人很般配,很好,很好。
亦笙本已暗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不想net夫人又来了这样一句,她大窘,正要解释,却恰好见薄聿铮走了进来,脸上不受控制的又是一热。
“绍先生,她称呼你这样竟然,你称呼她什么?”net夫人见正说着薄聿铮便推们进来了,不由得也乐了,都顾不上问好,径直就抛过这样一句。
陆风扬生怕薄聿铮刚进来尚未厘清状况,抢先一步笑着开口道:“我们都是称呼她“亦笙”的,只有小姑娘自个儿当着人的面脸皮薄。”
薄聿铮刚进门的时候本已经听见了net夫人的前一句话,现下又听他们这样一说,又见陆风扬给他递过的眼色,于是笑了笑,走到亦笙身边坐下,却是对着net夫人开了口,“亦笙喜欢开玩笑,有时候是会管我叫绍先生的。”
&www.uu234.com夫人脸上现出了然又欣慰的神色,转而用法文对亦笙轻笑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呀,我就知道。
陆风扬听不懂net夫人在说什么,却也不愿意亦笙去将他费心制造的误会戳穿,于是不待她开口解释,便已笑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咱们这就开席吧。夫人,这“青鱼下巴划水”您可一定得尝尝。”
&www.uu234.com夫人听他这样一说,也就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一面看那盘中餐,一面准备大快朵颐,“当然当然,我等不及了都。”
亦笙在最初的羞窘过后也就慢慢猜出了陆风扬的意图,现下听他这么一抢,更明白自己猜得**不离十,他是故意要误导net夫人,将错就错。
虽然免不了是有点儿恼他的,却知道此刻若是吉利区解释撇清只会把场面闹僵,她心性本就洒脱,又想着之后再寻机会去向net夫人说清楚也就是了,于是在席上也就一笑了之,不去计较了。
吃过饭,他们的车子一路跟在net夫妇的车子后面,送他们回饭店。
陆风扬懒懒笑道:“这俩夫妻明天也算是要走了,小丫头,这几天表现得不错。”
亦笙笑,“那你们要怎么来感谢我呢?”
陆风扬笑笑,正要说话,却听到薄聿铮开了口,他的与其虽淡,却自有一言九鼎的意味在其中。
“但凡能办得到的,盛小姐尽管吩咐。”他说。
亦笙本是玩笑,却没想到竟然引出了他这样一句,而陆风扬偏又在前面笑道:“小丫头,你可赚大了,“得金山银山,不如得薄聿铮一诺”,这句话你总听过吧?我大哥可不是口惠而实不至的人,你赶快想好了怎么勒索他,也可以顺道勒索我一笔。”
亦笙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笑道:“我说着玩的,我也没帮什么忙,况且,这几天我自己和net夫人相处得也很愉快,我还要谢谢你们让我能有机会认识她呢。”
陆风扬笑道:“那可不行,哪有你这样的人,骗着别人给了承诺,却又什么要求也不提的。日后传出去,我们还怎么混?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很少许诺,一旦许了就不反悔,我大哥那就更不用说了。”
亦笙心想,还说我呢,哪有你这样的人,逼着人家提要求的。
正要冲口而出,却忽然心念一转,想他们这样的人或许是不愿意平白欠了别人人情的,也就更加不愿意把这人情债拖长了以免成为后患,所以虽然她自己是真以为这点儿小事实在是不值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笑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们都答应,不反悔?”
还用问?陆风扬斜睨她。
薄聿铮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着她,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那好,一会儿送net先生和夫人回了饭店,你们陪我去买点儿东西罢。”她笑咪咪的开口。
“你这算什么要求?”陆风扬有些哭笑不得,薄聿铮也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仍是笑,“不管,是谁刚才说了不反悔的?”
恰此时,车子到了net夫妇下塌的饭店跟前,他们夫妇二人在大堂里向他们道谢,又说了一会儿话,方才上楼去了。
而亦笙则带着薄聿铮和陆风扬,也不要车子,一路七拐八绕步行来到一家糖果店门前。
那家糖果店店面不大,里面客人却是不少,于是她让他们站在外面等她,自己进去挑选。
她并没有挑太久,不一会便出来了。
陆风扬好笑的看着她手里的盒子,问:“你绕了半天就是为了买这盒巧克力?”
亦笙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盒子,“你不会数数吗,我明明买的是三盒。这家店里的巧克力味道是最好的了,我打算一盒送给net夫人,一盒我自己吃,一盒送你们尝尝。
陆风扬故作嫌恶的皱眉,“我可不要。”
亦笙瞪他一眼,“我给绍先生。”
薄聿铮将视线缓缓从巧克力盒上移到她的面上,“盛小姐很喜欢巧克力?”
亦笙尚未答话,便听陆风扬在身后闷笑,“刚才不都蛮好的,怎么一眨眼就又“盛小姐”“绍先生”的叫上了。”
薄聿铮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自觉的住了嘴,只还是忍不住在喉咙里闷笑了几声。
亦笙心里虽然有点儿窘,但也明白陆风扬这时候说这话打趣她的意味更甚,她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红无措的样子,于是偏是落落大方的笑道:“叫盛小姐是挺拘谨的,不如以后就叫我亦笙吧,冯维鳞他们也都是这样叫我。”
她见薄聿铮微微颔,便又笑着去看手中的巧克力盒,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十八世纪的植物学家林那欧斯把巧克力称作“诸神的美食”,我自己也是从小便喜欢到大,这家店的巧克力味道真的很不错,你们不尝尝一定会后悔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前走,说话间恰好从一条小巷里穿出,重新回到了大路上。
一出小巷,右手边路的尽头,嘈杂的人声、慌乱的人群以及那滚滚的浓烟,立刻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看了一眼,似乎是楼房失火了,失火的楼房看位置仿佛应该是先施公司。
她那时并没有多想,也就不甚在意的想要收回视线,却就在那一瞬间,她在那拥挤的人群当中看见了一个红衣服女孩的身影,霎时愣住,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从头两到了脚,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不要命一样往那边奔去,手中的巧克力撒了一地。
“别挤别挤!这里不能进去!火势太大了,已经有救援人员在里面了”已有警察在一旁拉起了警戒。
“瑾儿、瑾儿!我二姐呢?”她抓住又是哭又是叫的红衣女孩子,着急的问。
那女孩子一见她,哭得更是凄惨,“呜呜三小姐着火了人都在挤我和小姐冲散了她没跑出来还在里面这可怎么办呀太太饶不了我的”
她的头脑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来不及想,拔腿就要往火场里冲。
然而更快的,一双手有力的扣住了她的胳膊,薄聿铮将她一把推到了陆风扬怀中,“看好她。”
他的动作太快,就连陆风扬都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他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整个人便利落的越过了警戒,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那漫天火光当中几乎只在眨眼之间。
第五十五回
法租界内的广慈医院,是一所由法国天主教会创办的医院,它的法文名字,叫做声码利亚医院。
此刻,二层的头等病房区里,人影憧憧却又鸦雀无声,那些神色肃穆的男子持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警戒,彼此之间并不交谈。
c1ichy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番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里是医院,物管的人员请马上离开。”
却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话,倒是门边守着的一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就是医生?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了?我可以进去了吗?”
c1ichy医生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出了一身冷汗,都忘了要开口,还是病房内的陆风扬听得响动懒懒推门出来,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嗬,这么大镇仗,天益你当我是死人,叫那么都兄弟过来是保护我还是给我送葬?”
那个被唤做“天益”的男人见陆风扬出来,也顾不上理会医生了,一下子窜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风扬。
那c1ichy医生还没回过神来,他身旁的护士悄悄扯了他的衣角,往走廊那头走去。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c1ichy医生惊魂未定的问道。
那护士并不做声,直到走出了头等病房区,瞥了一眼四下无人了,方低低道:“您才来上海没多久,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总该听过吧,青帮的陆风扬,现在在上海滩黑白两道混风声水起,没人不买他的帐,听说他行事又最是阴恨毒辣,我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就由着他们吧。”
c1ichy医生愣了一愣,便也不再做声了。
且回到头等病房区,那天益围着陆风扬绕了几绕,但见他只是手臂上缠着绷带,精神还挺好的,隧松了一大口气,虽里也开始调侃起来,“陆爷也不想想,你就是放个屁,这上海滩都要抖上三抖,更何况你老人家还不省心,非要往火场里冲闹出那么大动静。道上的人都在传你受伤来医院了,又不知道伤势到底有多严重,我得了消息生怕哪些宵小趁机对你不利,赶紧叫上兄弟们赶了过来,偏偏那个劳什子的修女说什么会影响医生治疗不让进去,我就只好在这里干守着,等得心急火燎的,谁知道闹了半天,您老就只被猫抓了那么一下子,还值得上一趟医院哪?”
陆风扬也不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却突然脚下一个力,狠狠往天益屁股上踹去,收腿的时候又顺道在他脚弯处一勾,那天益猝不及防,重重的摔了个人仰马翻。
陆风扬薄唇含笑,“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消遣起我来了。”
那天益苦了脸,“陆爷,你也太恨了吧,在这么多兄弟面前,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呀?”
陆风扬风眸狭笑,轻轻瞟来,“怎么,被我踢翻了很丢人?”
天益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陆风扬还待再收视一下这小子,却恰好见到走廊的那头亦笙被拦了下来,于是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又朝天益屁股上踢了一下,这一次倒没有用太大的力,只是说:“去把那位小姐给我接过来。”
“这还是医院哪,况且您老这手上又包得跟粽子似的,接过来也只能干看着,何苦呢?惹出了火气伤身哪!”天益一看那边,是位漂亮时髦的年轻小姐,他也认得她,这几日里她总是和陆爷他们在一处,于是挤眉弄眼的笑着向陆风扬调侃。
陆风扬笑骂,抬脚欲踢,“小王八蛋,活腻歪了是不是?”
那天益早已捂着屁股跑远了,不一会儿便把亦笙带了过来,还不住冲陆风扬眨眼睛。
“小丫头,你让我在兄弟们面前丢人丢大了,该怎么补偿我?”陆风扬晃了晃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笑着没个正经。
亦笙看着他的手,被烈焰灼烧后的痕迹现在已经隐藏在白色的绷带之下了,她又想到了薄聿铮肩背上的伤,极深极长的一道口子,一片血肉模糊,可是他仍旧牢牢的抱着姐姐冲出了火场。
她的眼眶又是一红,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先施公司前的那一幕。
薄聿铮一把将她推到陆风扬怀里,而陆风扬在短暂的一愣之后迅回过神来,将她又往身后跟着的也不知是他的报表还是薄聿铮的警卫人员怀中一塞,交代他们看好她,便也跟着往火场里冲去。
哪些报表和警卫待到回过神来,不由得齐齐的全都惊得冷汗直冒,他们竟然让正主儿冲进了火场身陷危险,要真出了什么意外那是谁都担当不起的责任。
于是不由分说,留下一人看住亦笙,其余人也全都跟着冲了进去,只留她一人挣扎不开,胆战心惊的留在外面一分一秒的煎熬等待。
“哎哎哎,你别又来了啊,我大哥在里面呢,他都缝了十七针了你快进去看看吧。”陆风扬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连忙手忙脚乱的将她往病房那边推,要哭也让她冲着薄聿铮哭去。先前就是拗不过她的眼泪汪汪,本来他和薄聿铮都没把这点儿伤看在眼里,回到家里找私人医生处理一下也就是了,可偏偏是这小丫头,哭得那个凄惨,生生逼得他们没辙了,只好让护士缝针包扎,倒让天益那个小兔崽子笑话了一场。
现下看她又红了眼眶,他可吓了一跳,就怕她又哭将起来。
不过想想,小丫头可能真是吓坏了,她姐姐那个时候已经人事不醒,大哥后背的衣服又全让血给浸透了,他的胳膊虽然没啥大事,看起来却是触目惊心,一同冲进去的保镖警卫还有人没有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着火的廊柱击中,救不得,也不忍心再告诉她。
一路将她们姐妹送到了广慈医院,又让人通知了她的家人,她姐姐被送着去急诊了,门关上,她进不去,虽然焦急万状,却也没忘了他们的伤,恰好护士,过来要帮他们包扎,他正拒绝打算回家再说,谁知那丫头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下来了,死命的要他们让医生看看,他被她哭没了脾气,只好投降,任那护士把自己的手臂缠成了粽子。
其实他之所以答应,除了拗不过她的眼泪以外,心里面其实还是对薄聿铮的伤有所挂心,他的伤是小事,可他大哥那伤可真不好说。
他眼睁睁看着天花板上的一盏水晶吊灯就在薄聿铮的头顶上方重重砸了下来,饶是他反应迅身手敏捷堪堪避了开去,肩背上却仍被划出长长的血痕,惊得在一旁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那血当时就汩汩而出,火势太大,又根本不敢稍作停留,幸好是见薄聿铮神色如常,就连行动也没受多大影响,料想着只是外伤,没伤到筋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到底还是让医生看看比较把握,反正有现成的说客,他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大哥会不就范。
而薄聿铮显然也对亦笙的眼泪很是没辙,似乎想要安慰几句,却偏又没哄过人,她的一双眼睛里,印着他肩头的血色,藏着深深的后怕和愧疚,她哭得声音哽着说不出话,于是就那样看着他,秀挺的鼻头微微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往下掉,怎么也停不住。
这个女孩子,就连在那个枪声四响生死一线的夜晚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竟然哭成这样。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哭,上一次在巴黎,她一样哭得惨兮兮的,可是那一次,她为的是她的朋友,而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影子。
他看着她的那些眼泪,心里蓦地一紧,毫无来由,又如同受了蛊惑,就要抬手想替她拭去。
右手刚一微微抬起,护士的声音却恰好响了起来,“这位先生,您必须立刻跟我进去处理伤势,您流了太多血,不能再耽误了。”
亦笙立刻站起身来,那样子比他还要着急。
他敛回自己的心神,右手微微收握,在心内对自己笑了笑,便也不多说什么,跟那护士进去了,以免她再那样的焦急担心。
处理好伤口,她已经不在了,陆风扬说她去了她姐姐那边。
他略点了点头,听见外面人声嘈杂,陆风扬出去看了,他也不多理会,起身背对着门换上他手下拿过来的衣服。
听得门响,他转头,却见亦笙站在门边,视线正触及他裸露在外的胸膛。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换,换衣服”她结结巴巴的说着,脸上飞快的染上了一抹红霞,心里面却暗恼陆风扬,明明是他让她进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忙不迭就要退出去,却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姐姐怎么样?”
亦笙闻言只得站住,见他已经扣好了衬衣的最后一颗扣子,便红着脸重新回到房间里,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着他开了口:“我姐姐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医生说并不要紧,她只是吸入了大量的浓烟,修养一阵子便会恢复。她身上其余的伤处也只在表面,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还有,谢谢你。”
第五十六回
亦笙过薄聿铮和陆风扬这边来看望的这当口,亦筝的病房里,盛太太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不住垂泪。
“这没几天就是亦筝和纪桓的婚事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盛远航也看着病床上的亦筝,虽然他对这个女儿不及对小女儿那样爱若性命,但毕竟也是心疼的,与孙曼祁一道问了医生许多方渐渐放下心来,见太太又在一旁哭,于是劝道:“医生已经说了没什么大碍,你不要太担心了。”
盛太太情急之下也不顾及太多,脱口而出,“要是床上躺着的人是亦笙,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盛远航又惊又怒。
一道赶过来的孙曼祁眼见形势不对,连忙劝道:“姐夫,姐夫!你别和我姐计较,她是急昏头了,姐,你也不对,我和姐夫正在谈一桩生意呢,一听到亦筝出事,姐夫急成那样,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就往医院这边赶,你再担心也不能这样口不择言呀!”
盛太太其实话一出口,便开始奥悔自己的沉不住气,听弟弟这样一说,连忙顺着他给出的台阶往下走,“仲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给急糊涂了,亦筝胆子本来就小,这一下子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呢?还有你看看她身上这些伤,虽然医生说只在表面不碍事,可亦筝毕竟是女孩子家,这万一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呢?”
盛远航明白太太这个时候心面肯定不好受,也就不与她计较,开口安慰道:“你放心,不管花多大的代价,咱们总要想法子让亦筝恢复得好好的,即便果真会留一点儿疤痕,我想纪桓那孩子也不是肤浅之人,他不会太在意的。”
盛太太点点头,不再做声。
盛远航又问:“通知纪桓没有?”
盛太太又点了下头,开口道:“我刚到医院的时候,你们还没来,我便让香云给纪家去了一个电话,纪桓没在家,纪太太倒吓了一跳,说立刻给银行那边挂电话叫上纪桓一起赶过来的。”
孙曼祁闻言,眉心不为人所察觉的蹙了下,作势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便对盛远航道:“姐夫,你那儿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亦筝现在情况也稳定了,没什么大碍,有我和姐姐守着便成了,你快去处理那批货的事罢,一会儿耽误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盛远航的确有要事缠身,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女儿,走到床边去看了一看,略有迟疑。
而盛太太看到弟弟递过来的眼色,虽然有些纳闷,却还是开口劝道:“仲舍,你先去吧,亦筝现在没醒,你留在这儿也没用,有我陪着便成,要有什么事我再差人来叫你。”
盛远航听太太如是说了,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女儿,交代了几句,方起身出了病房门。
孙曼祁见盛远航走远了,方回到自己姐姐的身边,急急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听着是薄少帅冲进火场救的亦筝?”
盛太太也有些糊涂,一面回忆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当时都慌了神了,赶来医院的时候只有那小丫头在,我也是后来听仲舍问她了才知道的。”
孙曼祁沉吟片刻,开口:“我瞧着那边密密匝匝的全是人,估计薄少帅还没走,我先过去探探虚实,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回来再说。”
盛太太眼看着弟弟出去了,独自坐在女儿病床前,虽理不出什么头绪,却莫名的有些焦躁。
好容易盼着弟弟回来了,她一下子站起了身,以一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迫问道:“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就是这位薄少帅救的我们亦筝!”孙曼祁的眉目当中暗蕴了几分欣喜和自得。
盛太太“啊”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弟弟递过一个眼色,隧闭了口,转而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房内服侍的香云和瑾儿打出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不顾危险冲火场里救了亦筝呢?”见丫头们走了,盛太太迫不及待的问道。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清楚,不过确然是他无疑,我问了医生,少帅为了救亦筝,自己还受伤缝了十七针呢!”
“你见到少帅本人没?”
“要没见到我敢这么肯定?”孙曼祁说着,又带了点儿自得笑了起来,“我刚才去向少帅道谢的时候,一开始哪些报表根本不让我过去,后来我说我是亦筝的舅舅请他们转告,没多久人家就把我客客气气的请去了,少帅待我的态度那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啊,就怪那个小丫头也在,有些话也没法问,只能以后再找机会罢。”
盛太太显然也甚感意外,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惊喜,不由自主的开口道:“还真是他呀,这也算是我们亦筝有福气,怎么就遇上薄少帅这样帮忙呢?他这样的身份,我简直想都不敢想,就跟做梦一样。”
孙曼祁又道:“姐,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家里,这位少帅可是亲自俯替我们亦筝拾帕。他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肯这样放下身段?我当时心里面就是一动,但毕竟他的身份太显赫,我的哪些甜头压根儿连冒都不敢冒出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当中掩不住兴奋,“可是这一回,他为了救亦筝那可是连自个儿的安危都不顾了,瑾儿不是也说了吗,他是一下子就冲了进去的。这两件事放一处想,恐怕不是巧合吧,我想着他必然是对我们亦筝存着心思的——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姐夫生意出了问题,不也是这位少帅出面转寰的吗?虽然在他那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人家凭什么帮咱们?当时不都挺纳闷的吗,可现在想想,难说就是因为亦筝也不一定哪!”
盛太太被弟弟说得越来越惊喜莫名,却还是有些糊涂,又不敢置信,“可是亦筝这孩子你也知道的,胆子又小,性子又懦,平日里都不与人交际的,她有什么机会去认识少帅,我看着那天晚上,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呀!”
“这一点上,我也不清楚,但盛家毕竟是大家,你又把亦筝教养得很好,兴许是他听人说过亦筝,就存上心了呢?男人嘛,在外面玩得再开,内心里谁不是想娶个大家闺秀?什么样的女人逢场作戏,什么样的女人应酬交际,什么样的女人娶回家里都心里有数着呢,难说少帅就是看上亦筝的敦静持家了呢——哎,我也说不准,反正我们亦筝这一次可真算是因祸得福了,等她好了,你可得带着她亲自去给少帅道谢,也好给他们两人制造点儿机会。”
盛太太叹了口气,“还制造什么机会呢,亦筝和纪桓的婚事都没几天了,不过能有机会认识薄少帅也总是好的,“总理一颗印,不如薄聿铮一句话”,若是他日后真能关照着亦筝点儿,我也能放心些。”
孙曼祁急道:“姐,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是没转过弯来呢?这个时候还理会纪家做什么?虽然纪桓不错,日后也必然会有出息,可那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纪家又怎么能跟冯家去比?要是亦筝能嫁了薄少帅,不单是她和盛家,就连我们孙家那也是只有好的!”
盛太太皱眉,心烦意乱的开口道:“我难道会不知道吗?只是纪桓和亦筝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这要有个什么变故,受拖累的是亦筝的名节,她以后可怎么办?况且亦筝那孩子又是个死心眼的,一颗心全在纪桓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曼祁却全然不把他姐姐的烦恼当做一回事,开口道:“姐,如果果真如我所想的,薄少帅真的对我们亦筝有心的话,你说的那些问题就统统不是问题了!不管是纪家也好,婚约也好,薄仲霆是什么人,他如果有心会处理不了?会让亦筝的名节受损?至于亦筝,她性子懦,从小就温顺听话,她会明白我们是为她好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探清楚薄少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要尽量想办法让亦筝和薄少帅有机会多见面”
姐弟俩正说着话,忽然听见病房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孙曼祁住了口,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纪家夫妇和纪桓。
“怎么会这样,真是太可怕了,我听到消息简直要吓死了,亦筝呢,可怜的孩子,她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纪太太一进门,便握住迎上前来的盛太太的手,急急的说道。
盛太太看了弟弟一眼,又转眼去看仍旧陷在昏睡当中的女儿,停了好一会儿,方抬手抹了抹眼角,一面叹道:“可不是吗,这都要到两个孩子的好日子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亦筝伤成这样,她胆子又小,这次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呢我恐怕这婚期,就只能往后延了。
第五十七回
民国虹桥机场。
&www.uu234.com夫人握着亦笙的手依依不舍。
“1abe11e,你还要来法国,或者英国吗?要来找我一定。”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亦笙也是真心喜欢这位夫人,连忙笑着点头应道:“我过些日子便要回法国,接着把书念完,要是您那个时候也在巴黎,我一定会来拜访您的。”
&www.uu234.com夫人闻言很是开心,“太好了,你来,我就过巴黎,专程看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看了看站在亦笙身边的薄聿铮,由衷的笑着对两人开口道:“这些天,我感谢你们非常的,我很愉快,因为你们,非常美好,这一次的中国之行,我等着你们来巴黎,来英国。”
亦笙亦是笑道:“这几天和您在一块,我们也赶到很愉快,我和绍——”
她本是随口说着客套话的,说到这里,却蓦地想起来不能叫他绍先生,可是他明明就只有绍先生这一个代号,总不可能叫他的本名吧?
不由得飞快看了他一眼,其实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却恰好,他因为她短暂的停顿,正转头向她看来。
两人的视线一触,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转回头去看net夫人,心里想着还是像前几日那样不叫他的名字,就这样含含混混带过去好了,虽然自己一时疏忽叫出了绍字,好在net夫人的中文也不是特别精通。
正要开口,却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并不大,极为平常的两个字。
“绍之”。他说。
她一怔之后,迅反应过来,这是他在给自己解围,连忙笑着向net夫人开口,把方才的话接着说完,“我和绍之也同样很期待您能再次来中国。”
她说着这个他临时编出来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乐,唇边笑意也在扩得更开,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陆风扬,因为这一句话,迅看向薄聿铮的那一眼。
&www.uu234.com夫人见她笑靥如花,更是理所当然的将方才亦笙那短暂的停顿,以及她与薄聿铮之间迅的眼神交汇理解为了恋人之间的小情趣,她本就觉得两人般配,当下笑得更是开心,又拉着亦笙的手说了许多,直到不得不上飞机了,这才依依不舍的与他们告别了。
“终于送走了,我也算是得空去探探我那些个温柔乡了,”陆风扬笑着没个正经,又转向亦笙,“走吧,小亦笙,先送你回家。”
亦笙笑了起来,“你还想叫我小丫头吧,做什么突然改口了?”
陆风扬也笑,“你管我,到底走不走?”
亦笙笑着点头,“走是要走,不过我不回家,我要去医院看我姐姐。”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此刻广慈医院的头等病房里,她的姐姐正在不住的掉眼泪。
“你这孩子到底在哭些什么?又不是我愿意把这婚事后延,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当新娘子?”盛太太看着女儿不住掉眼泪,劝了好半天也没有用,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到底压着脾气,想要好好的同她说,“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既然事情都已经生了,我们改变不了,那便只好接受了。”
亦筝可怜兮兮的开口:“妈,可以不可以不要推迟婚期,不吉利的,我还没过门,我,我不想让人家说慕桓闲话,更不想让他讨厌我。”
盛太太耐着性子开口:“我不是同你说了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的身子吃不消”
“我可以的,”亦筝急道,都顾不得怯懦打断了母亲的话,“我问过医生,他说不要紧的,我自己也觉得什么都好好的,就是肩上和腿上的伤,我也不疼,衣服遮了都看不见的,我想,慕桓,慕桓也不会在意,反正,反正总会好的”
她到底害羞,脸红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却仍是大着胆子讲完了平日里打死也羞于说出口的话。
盛太太听她这样一说,没来由的一阵焦躁,“勾勒!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这样的话,害不害臊?这婚事必须要延期,我都已经和你纪伯母说过了,你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
亦筝被母亲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到,愣愣的连哭泣都忘了,只是小口小口的嘬着气,看起来可怜异常。
盛太太见女儿这样,也暗自奥恼,却又压不下心底的焦躁,隧起身:“我去找医生问问,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其实并非真的是去找医生,她其实已经问得很清楚了,亦筝虽然伤了,却并不严重,要想继续举行婚事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若是没有薄聿铮火场救人这一处,她也会同意女儿的说法,让婚事如期举行,毕竟婚期延误,那是很不吉利的事,她也不愿意轻易去初这个霉头,只是如今,却又似乎只有这样。
她在医院的庭院里面走着,一面平复着自己的心烦意乱,一面期待着女儿能不要那么死脑筋,可是,若是此刻她知道病房里正生着什么,她一定会后悔自己出来了这一趟。
“小姐,你很喜欢慕桓少爷,是不是?”瑾儿看着亦筝,神色很犹豫。
亦筝不住的掉眼泪,“我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就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瑾儿,我都恨死我自己了,为什么偏偏要去买东西,现在这样,万一,万一妈不同意,真的要将婚事延期,一定会有很多人说闲话的,到时候慕桓要是讨厌我了该怎么办?”
瑾儿也被她引出了眼泪,“小姐,都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留在火场里面,才会惹出那么多事”
亦筝拉着她的手摇头,“我不怪你,我就恨我自己,我盼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嫁给他了,却偏偏”
她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而瑾儿看着她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小姐,这次是我害了你,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从小就服侍你,我知道你自小就喜欢慕桓少爷,你那么喜欢他,没有他你根本就活不下去的,可是太太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亦筝却听得糊涂,问:“瑾儿,你在说什么呢?”
瑾儿抹了抹眼泪,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开口:“那天太太打我和香云出去,我想着反正有空不如把你换下的衣服拿去打整,便又折转回来,却没想到听到舅老爷和太太在说,不让你嫁给慕桓少爷了,要嫁给那个什么少帅!”
她自小伶俐,于是便被盛太太安排来服侍亦筝,亦筝性子敦厚,从不苛待她,反而待她极好,甚至是依赖着她,好些她不敢她母亲说的话,都会来告诉她,人心总是肉长的,天长日久,瑾儿也是真心心疼她的这个小姐,也知道她性子懦,所以免不了明里暗里都在为她打算,也因此,深盛太太信任和倚重。
只是这一次,她却要违背太太的意思了。
瑾儿知道盛太太随时会回来,时间不多,于是捡着自己听到的要点一一说给亦筝听,却还没来得及说完,盛太太便已经推们进来了。
她吓得立刻噤了声,而亦筝面色惨白的看向母亲,“妈妈,是真的吗?你不想我和慕桓结婚?”
第五十八回
“瑾儿,你推小姐胡说了些什么?”盛太太厉声喝问。
盛太太并未告诉女儿实情,她深知女儿对纪桓的情根深种,没那么容易转过来,原打算瞒着她先让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借以道谢的名义去与薄聿铮多接触,弄清这位少帅究竟是怎么想的再做打算。
却没想到,自己苦心思量的一盘棋,全被这个该死的丫头一张碎嘴给搅黄了。
那瑾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倒是亦筝哭泣着开了口:“妈,你不要怪瑾儿,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说要把婚事延期只是借口,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嫁给慕桓,是不是真的?”
盛太太心里又气又急,恨恨地转头去看瑾儿,只恨不能从她身上剜下两块来,跟着的老妈子极会看眼色,立刻上前扬手便往瑾儿嘴上搧去,“小蹄子,我叫你嘴碎,成天好的不学,就跟小姐说这些有的没的!”
那瑾儿挨了打,一张脸蛋立刻又红又肿,却又不敢还手,只好不管不顾地哭将起来,“太太,你就是打死我了我也要说,小姐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这样子待她的!明明她心里面就只有慕桓少爷一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要拆散了他们两个,那不是生生要了她的命吗?那个什么少帅的有什么好,有权有势的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太太您自己也遭过这样的罪,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亲闺女再受一次?况且小姐还比不得您,她性子弱,到时候只有让人欺负的份!舅老爷要攀高枝,可不能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呀,这究竟是嫁女儿呢,还是卖女儿”
“你给我住口!”盛太太气得浑身抖,厉声喝道:“张妈,你还愣着干什么,还留着她在这里说这些混帐话?”
那张妈立刻左右开弓,狠狠地搧了瑾儿几个大耳刮子,一面拖着她往外走,“小蹄子,嘴里还不干不净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待到张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听不见了,盛太太看了一眼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女儿,心里一阵烦乱,“哭哭哭!你就只知道哭!你是我生的,难道我会害了你不成?我那是为了你好!
亦筝哭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只扭过了头去不肯看母亲。
盛太太看着她,冷冷一笑,“你当我愿意累死累活的操这份心,我为的是谁?可你倒好,听了那小蹄子的三言两语,倒把亲娘当成了仇敌!我挖心掏肺将你拉扯到这么大,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个结果?要是你那没福气的姐姐还活着,她决不会这么气我的”
盛太太说着说着,初到了伤心事,自己的声音也哽了起来,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亦筝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本就已经难过得不行,现下见母亲又掉了眼泪,再禁不住,转过头来,可怜兮兮地哭着看向母亲,懦懦的喊了一声:“妈”
盛太太抹了抹眼角,在病床边坐下,又拿过绢子替女儿擦面上的泪,“好了好了,当娘的,上辈子都是欠了你们的,快别哭了,你要知道,我不管做什么,总是为了你好的。”
亦筝看着母亲温和下来的神色,虽然心底还是害怕,却仍然鼓足了勇气抽泣着开口:“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喜欢慕桓,我只想嫁他,我不要嫁别人”
盛太太心里恼火,一时没忍住便说了出来:“你喜欢他,人家又不见得喜欢你,他心里有别人你知不知道?
盛太太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没把她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害怕女儿一时接受不了,也害怕万一与薄少帅的事情无望,她到底还是要嫁纪桓的,也没必要让她心里多一根刺。
可纪桓对亦筝的态度,以及他与亦笙之间的事,总是叫她莫名的不安,可是现下好了,如果果真能和冯家结亲,她也就不必成天疑神疑鬼的了,至于瑾儿说的哪些,只要亦筝是薄仲霆明媒正娶的夫人,谁又敢明着欺她?到时候,自己多教着她一点儿,也就是了。
而亦筝却因为母亲的话呆了呆,复又坚决的摇头,“不会的,慕桓待我很好,不会的。”
在她心里,只当这是母亲为了阻止这们亲事想出的借口,完完全全的不肯相信。
盛太太气急,但到底还是控制着自己没有把话说出来,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又对着女儿心平气和的开口劝说道:“亦筝,妈难道会骗你吗?你听我说,不管你相不相信,纪桓的心思不定,今后你只怕也不会好过!而如果真的像你舅舅想的那样,薄少帅果真是喜欢你了,傻丫头,那是你天大的福气啊!你想想,薄仲霆是什么人,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呼风唤雨,你那天也见到了,他就连羊毛都是那么的出色,那是多少女孩子家做梦都想要嫁的人啊,却偏偏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亦筝,你不要傻了,你如果能做薄仲霆的太太,那不知道是咱们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到时候,这全上海,不,全国的女人都只有眼红羡慕你的份!”
亦筝哭了起来,她隐约能感觉到母亲不可动摇的心思,心底越的害怕无措,哑着声音道:“我不要这福气,也不要旁人羡慕,我只要,我只要慕桓,只要能跟着他,即便是吃再大的哭我也不怕”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
盛太太正说着,却突然听见敲门声,她定了定神,开口应了一声,丫头香云便推们进来了,见亦筝哭成这样,不由得愣愣之了一下。
“怎么了?”盛太太不耐烦的问。
香云回过神来,应道:“太太,我刚才在阳台上瞧着老爷陪着纪家老爷和太太来看小姐来了,在庭院里呢,正要上楼来,我进来跟您说一声,顺道拿水果去洗了一会给他们吃。
盛太太点点头,那香云便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苹果出去洗了。
盛太太转头看女儿,见她默不作声,常常的眼睫不住打着颤,一脸紧张迟疑却又透着隐约期待的神色。
“瑾儿那小蹄子跟你出了什么馊主意?”她太了解她这个女儿了,不咸不淡的问着,却盯紧了她的每一份神色变化。
亦筝吓了一跳,心虚地连连摇头,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有”
盛太太也不理会她,看着她,忽而轻轻的笑了一笑,“你就去告诉你爸爸他们好了,让他们知道我想要悔婚,让他们给你做主,让你爸爸把我扫地出门,这就是你想要的是不是?可你别忘了,你纪伯伯纪伯母是最好面子,万一他们要是知道了我有这个想法,难说一怒之下索性推了婚,倒还省了我的麻烦了!”
第五十九回
黑色的“纳许”汽车一路向着广慈医院缓缓行去,陆风扬没有在车上,临行,却开玩笑似的笑着交代司机开慢点儿。
“net夫妇走了,你很快也要离开上海了吧?”亦笙转头看向薄聿铮,心里面忽然觉得有些不舍。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还要再留一段时间。”他亦是转眼静静看她。
亦笙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开心,她明白,net夫妇走了,她的翻译任务也就随之结束了,她与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下子,没了交集,即便他仍旧留在上海,只怕也不会再碰面了。
虽是这样想着,却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彼此之间的联系就这样断了,于是不由自主的又开口问道:“我回法国以后,如果见到net夫人他们,写信告诉你好不好?
他的眼光柔和了下,说,“好。”
她于是笑了起来,“我去找冯维鳞要你的地址,他一定不肯相信我这次回来居然和你认识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快乐,他看着她单纯明朗的笑容,仿佛被她的好心情所感染,又像是在笑她的孩子气,唇角带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薄聿铮向来沉稳而内敛,话不多,笑就更少,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冷峻,现下这样对她一笑,虽然那双深邃的眼里仍然带着些许冷清,可整个人霎时柔和了下来,她不由得呆了一呆。
而他已经转过视线,对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开口吩咐,“笔。”
亦笙迅敛回心神,看那副官连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自来水笔,双手恭敬的递了过来。
薄聿铮接过,翻开本子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握笔的样子很有魄力,沉着笃定,落笔流畅,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姿态。
他将那一页纸撕下来递给她,她低头看去,短短的一行字,笔锋道劲,一片剑光之气。
“如果给我写信,寄到这里。”他说。
她便笑了起来,小心的将那张纸片收好,对着他说:“好”。
“你什么时候回法国?”他问。
亦笙纤长的眼睫垂了垂,轻声道:“原来想着等翻译的事了了就回去的,可是现在我姐姐又伤了,我想等过几天她好些了再走,也好安心些。”
她并不勇敢,没有办法亲眼看着他与姐姐成婚,所以只好逃避。
薄聿铮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情绪忽然之间低迷了下来,却见她强自振作了下,复又抬眼对他笑起,这样看来,我们两个人,不知道是谁先送谁走了。”
他正欲开口,车子却已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她微笑着摇手向他说再见。
折转身子向医院大门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在车窗边上弯下了腰,笑道:“都到这里了,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看看我姐姐,怎么说你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爸爸他们都想要好好谢谢你的,只是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你。”
而她虽然知道他住在礼查饭店,但到底他这一次来沪并不是公开的,所以料着或许会有不便,于是也就没有贸贸然的说出来。
现下都到医院门口了,不如就叫上他一起上去,也好了了父亲的一桩心事,毕竟,这次的事,无论如何也是该当面好好谢谢他的。
“不了,她没事就好。”他说。
话已至此,亦笙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事忙,也不好强求,于是便笑着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先进去了。
他看着她纤柔的背影消失在了医院大门内,方吩咐司机开车离开。
而亦笙进了医院,一路来到姐姐病房前,隔着门上的玻璃,见病房里密密匝匝的全是人,纪伯伯和纪伯母也在。
她于是停住了脚步,站了几秒,便静静的转身离开,想等到人少的时候再来看姐姐。
却还没走出两步,便听到父亲叫住她的声音。
盛远航恰巧转眼看见了门外的女儿,连忙追了出来。
“小笙,人都送走了?”
“嗯。”她点点头。
盛远航他意志不愿意女儿与这些达官显要走得太近,现下不需要她去做翻译了,她也用再跟他们接触,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到底还是撇不清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位薄少帅救了亦筝是却然无误的事实,亦筝不爱出门,与他们扯不到一块儿,那他会往火场里冲,难道是看在亦笙的面子上?
他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想起了女儿之前提过要回法国的话,他虽然不舍得,却也还是希望她能把书继续念完,不要辜负了她母亲的期望。
在这个时候离了上海,虽然他明知女儿多少是存了逃避的心思,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走远了,心境会更开阔,她也更容易释怀,况且,走得远了,一些不必要的人和事,也就不会再有牵扯了罢。
“小笙来了,怎么不进去?”纪柏侨也跟了出来,见到亦笙,笑着开口问道。啊
亦笙亦是笑着唤了一声“纪伯伯”。
纪柏侨点点头,复又叹息,“你去劝劝你姐姐吧,哭成这样,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不好受。”
亦笙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跟了他们走进病房,心里暗自庆幸纪桓此刻并没有在。
“好孩子,快别哭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会怪你的,纪桓也不会,别哭了啊!”
病房内,纪太太拉了亦筝的手不住劝慰,她虽然心里不舒坦,毕竟这就要到好日子了,还出这样的事,甚至闹到要延迟婚期,这样不吉利的事情摊谁身上谁也不乐意,只是情面上磨不开,只能好生劝着。
亦筝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纪太太心里也不是滋味,恰好见到亦笙进来,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将她拉过去,“亦笙来了,劝劝你姐姐吧。”
“二姐怎么了?”亦笙见姐姐哭得这样伤心,也吓了一跳,她明明问清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的,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她会哭成这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笙”
亦筝死死的握着妹妹的手不肯放,而盛太太抹了抹眼角,叹道:“你姐姐这个傻孩子,担心她和纪桓的婚事延期了纪桓会讨厌她呢,可她这样子,怎么能当新娘子?况且你纪伯母都说了,不会怪她的,偏偏她就是死心眼,你好好劝劝她吧。”
亦筝听母亲这样一说,眼泪掉得越的凶了,一双手也是死死的握住妹妹的手,仿佛想要握住自己所有的勇气和依赖一样。
“爸爸,纪伯伯。”她努力的吸气,然后哑着嗓子开口。
“怎么了,亦筝?”盛远航问。
自他们进病房起,女儿便只是哭,无论他们怎么劝,怎么问,她也都不开口,只是哭,而自己的太太也陪在一旁掉眼泪,告诉他们,女儿是因为知道了婚事要后延所以心里难受。
纪家夫妇彼此叹息,却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劝慰,而他的心里也不好过。
现下听女儿终于肯说话了,不由得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病床旁。
亦筝将妹妹的手握得死紧,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泪痕犹在,却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而她的一双眼睛里,有从未出现过的光亮反复挣扎,那光亮里,凝聚着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也凝聚着她全部的生命力。
“爸爸,不要把婚期延迟好不好,不吉利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盛太太打断了她的话,“你自个儿不爱惜你的身体,我是你娘,我可不许你拿自己开玩笑!这伤还没好呢,硬撑着行礼,出了问题怎么办?这事没商量!”
“好了好了,亦筝,听你妈妈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明白的。”纪柏侨见状只得出言劝慰。
可是亦筝眼里泪光盈盈,那光亮固执的不肯散去,她死死抓着妹妹的手,如同抓着茫茫海上的最后一根浮木,几近崩溃的哭道:“那让小笙替我去行礼好不好,爸爸,纪伯伯,我求求你们,不要让婚期往后延,小笙,你代替姐姐去行礼好不好,你答应姐姐好不好”
第六十回
“亦筝这孩子是急糊涂了,倒叫你们见笑了。”病房对面的家属休息室里,盛远航叹了口气,心绪复杂地对着纪家夫妇开口道。
他想起了方才的情景,病房内的女儿大哭大吐,一张脸蛋涨得通红,所有人都吓坏了,慌忙请来医生,打了针,好不容易才让她安定下来,可是她却死死的拉着小女儿的手不肯放。
其余人都在医生的强制要求下离开了,只是医生对于亦筝的不肯放人也无可奈何,只交代亦笙不能再让病人受刺激,便也出了病房。
而他们出来以后,也不敢离开,便在家属休息室等候。
此刻,纪太太听他这么说了,连忙说道:“快别这么说,孩子这样,我和琮山心里也不好过。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看丈夫,丈夫却只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仿佛在思量着些什么。
倒是盛太太沉吟良久,缓缓开了口:“亦筝这个样子,若真是把婚期延误了,那恐怕真是要了她的命,若是琮山和秀芬你们也同意,实在没法子,只好依着她先前说的那样来办,我想亦笙那孩子自小懂事,她们姐妹俩感情又好,她也会同意的”
盛太太的心思极细,初听女儿这样一说,若是将来亦筝与薄少帅的事情成了,那也便有了推托的借口,说不定将错就错,纪桓还求之不得,与纪家解释起来也更方便些。
若是不成,那小丫头也不过是个代为行礼的,纪桓一样还是亦筝的。
却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丈夫怒极打断——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这样的规矩?这要传出去了亦笙的名节还要不要?”
盛太太早就料到丈夫会是这样的反应,心内冷笑,面上却直抹眼泪,做出伤心又无奈的样子,“你当我愿意这样?我是没有法子了这规矩总是人定的,古来也不是没有过兄弟姐妹间代为拜堂这样的先例,仲舍,女儿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至于亦笙,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是要她真的嫁人,谁又会拿她的名节来说事儿,只会说她们姐妹情深若是,若是你实在担心,我们也可以不要张扬,这婚事就简单一些,只在我们两家之间举行仲舍,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再偏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亦筝去死哪!”
盛远航心烦焦躁,怒道:“事情哪里就到你说的这地步了,总有其他办法可以想的,这样荒唐的事,反正我绝不同意!”
“这怎么荒唐”
盛太太正说着话,恰有护士过来敲门,“盛老爷,盛太太,医生请你们过去一趟,要同你们谈谈你们家小姐的情况。”
盛远航和孙曼龄闻言只得将此时暂且放下,向纪家夫妇告了罪,便跟着那护士出去了。
纪太太待他们两人走了,转向纪柏侨道:“这事闹得可真是,不过说实话,我倒不反对这个主意,你想想,要是婚期延迟,多不吉利,新媳妇还没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晦气不说,要让多少人说闲话呀!即便我们家不迷信这个,可这世人的心里嘴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慕桓的生意刚起了个头,这对他可不好!”
纪柏侨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让仲舍他们决定吧。”
而同一时间,家属休息室对面宽敞明亮的头等病房里,此刻只有亦筝与亦笙姐妹两人,一片安静,于是亦筝的哭声便越清晰地传入亦笙的耳中。
她勉强定了定神,握着姐姐的手劝慰道:“二姐,你别太着急了,我问过医生,他说你的伤问题不大的,好好修养几天兴许就好了,也就不会延误婚期了。况且,即便真的耽误了,纪伯伯他们是新式人家,思想开明,也不会太在意这些迷信说法的,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的,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亦筝急得眼泪直掉,“小笙,你不懂的,根本不是这样,妈,妈她是不想让我嫁给慕桓了!”
亦笙觉得不可思议,起先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看姐姐的样子,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叹了口气,“龄姨不让你嫁给他,怎么可能?二姐,你快别胡思乱想了,安安心心把身子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亦筝一哭一面拼命的摇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无助和恍然一阵一阵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看着自己最亲密的妹妹,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哭着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想要让我嫁给那天来我们家里的那个什么少帅,她说这次是他救的我”
她死死的握着妹妹的手,这些话除了告诉妹妹她不知道还能去对谁说,就连瑾儿也被妈妈带走了,她一个人,只感觉到彻底的绝望。
亦笙呆了呆,只觉得脑海当中“嗡”的一声,然后一颗心里五味夹杂,根本辨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能怔怔的听着姐姐说,瑾儿说过的话,孙曼祁和盛太太说过的话。
她想起了之前姐姐又是哭是吐,将输液的瓶子都扯翻碎了一滴,几乎没晕过去,那一种情形,她从未在她这个温良敦静的姐姐身上见过,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心底,苦涩死死蔓延,就连喉咙,仿佛也在隐约苦。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开口问道:“爸爸知不知道?”
见姐姐摇头,她于是起身,“我去告诉爸爸,他一定不会任龄姨这样而不管的。”
亦筝却一把死死拉住妹妹的手,“不行的,要是爸爸知道了,他一定会怪妈的,我害怕”
亦笙气急,打断了姐姐,“他都这样待你了,你还为她想?”
亦筝哭了起来,“可是小笙,她是我妈啊况且我知道她这一次是下了狠心的,她也说了,纪伯伯和纪伯母是最要面子的,要是闹起来,万一叫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退婚的即便不退,我,我也没脸再见他们了,今后,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纪家知道了,纪伯伯纪伯母会不会就此退婚她不知道,可是,他是最心高气傲的,他如果知道了,亦笙闭了闭眼,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
“小笙,”亦筝忽然伸手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你答应姐姐好不好?你代替姐姐去行礼,这样婚事就不会延期了,一切就都和从前一样,还是好好的,你答应姐姐好不好?”
亦笙如同痉挛一般浑身轻颤了下,她挣扎了下,想要挣开姐姐的手,可是她握得那样紧,她挣不开,便只好僵着身子任她握着。
她苍白的脸,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没有去看姐姐期待的眼神,只是缓缓开了口,“不行,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的。”
亦筝泪眼朦胧,哀恸与绝望将她整个人重重包围,也因此并没有察觉到妹妹的异样,她只是抓住她的手,死命的求,“小笙,算姐姐求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上的是新式学堂,不喜欢旧礼教这一套,可是,可是,你就当是为了姐姐好不好?姐姐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是这一次,你答应姐姐好不好”
亦笙的眼泪也下来了,“二姐,别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这件事,我是真的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二姐,我真的做不到”
亦筝见妹妹掉了眼泪,呆了一呆,慢慢松开了妹妹的手,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病房里,姐妹俩各自垂泪,各有各的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是亦筝先回过神来,美丽的脸上泪痕犹在,然而却微微的笑了,深受把妹妹搂到怀里,温柔的替她抹了抹眼泪,一面静静流泪一面开口,“小笙,对不起,是姐姐不好,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姐姐,小时候你都住学校,我没能好好照顾你,到了现在又是这样逼你,这件事情,本就和你没有关系,我”
她的声音哽住了,再说不下去了。
而亦笙的眼泪掉得更凶,伸手搂住姐姐,泪珠子全滑落进了她的衣裳里。
“对不起,二姐,我会想其他法子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对不起”
亦筝轻轻的拍了拍妹妹的肩,留着眼泪点头,“我知道,姐姐知道”
许是哭太久实在是累了,许是针水的效力挥了作用,亦筝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亦笙看着病床上的姐姐,那不正常的红晕渐渐褪了下去,此时此刻,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一双眼睛,却是肿得厉害。
她轻轻的替她拉了拉被子,又静静陪了她良久,方起身推门走出了病房。
走廊对门的家属休息室里,盛纪两家的家长见她出来,连忙迎了出来,盛太太毕竟挂心女儿,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向亦笙问道:“你姐姐怎么样了?”
亦笙冷冷看她,片刻之后转过视线,对着自己的父亲开口道:“爸,二姐睡着了,你让人好好守着她,我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