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三人联合蒙混过关
贾蓉的酒劲醒了大半,口吃结巴的问岫烟:“表姑姑打算叫我怎么做?”贾蓉算是怕了这煞星了,看着貌似天仙,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其实手可黑着呢!贾蓉现在就觉得脑瓜儿缝这里冒凉气,他甚至不敢去摸究竟沾染了多少血迹。
敲砸院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有婆子高声的厉呵,岫烟冲贾蓉微微一笑,笑的贾蓉遍体生寒。
“你就说是跟着一道黑影进的秋爽斋,见那贼想要偷盗三姑娘房里的金银,于是心急之下上来打斗,谁知你一人不敌,被那恶人反打破了头。”
贾蓉一面听,一面腹诽:自己可不是碰见了个大恶人了嘛!常和自己吃酒的那些狐朋狗友要是知道邢家的姑娘其实是这个样子,非瞪碎了一双狗眼!看他们今后还会不会没事就把这个当成红颜知己似的挂在嘴边。
岫烟又道:“我们进园子后吓走了恶人,你这才侥幸存活了一条性命!”岫烟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傻呆呆看着大伙儿的小蝉儿。小蝉儿已经被贾蓉满脸满身的鲜血吓得魂飞魄散,好容易抓回仅存的一点知觉,却见邢姑娘阴晦的盯着自己,赶紧跪在地上求饶:“表姑娘饶命,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我什么也没看见!”
岫烟笑这小丫头天真,遂冷道:“傻丫头,你不要天真了,这明明白白就是个布局,三姑娘哪个丫头也不留,唯独将你放在家里难道不是叫你做这个替罪羊?你说也是死路一条。不说也是死路一条。你们家王夫人的手段,决计不会叫你在这世上存活,将来好揭她的短!”
小蝉儿几欲崩溃。声音渐渐有了哽咽。岫烟抬手扶她起来,轻叹道:“想要活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照着我的话说,我去和老太太求了你的卖身契,将来再给你一副嫁妆,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家,你可愿意?”
小蝉儿赶忙擦净眼泪。不敢置信的看着岫烟:“邢姑娘说的可真?”
岫烟莞尔,将沾了血渍的纤细玉手搭在小蝉儿身上:“蓉哥儿肯配合,你又全力以赴。咱们三个安然抽僧后,我定有重奖。”
小蝉儿不是很明白邢姑娘这话的意思,可贾蓉却眼睛精光一闪,显然明白了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
对于贾蓉来说。与其给王夫人做棋子。不如和更高明的人合作。
费嬷嬷和焦妈妈将贾蓉搀扶到外院处,从外拖爬的一路上,一道鲜红的长线扑叠在台阶上。贾蓉狼狈的趴在地面,仰头看着秋爽斋的大门。
这边,岫烟紧忙换上原来的旧衣,将探春这身衣裳塞进原来的柜子里,翠梅和白芙将屋子弄的就像惨遭过大劫似的,用“狼藉”二字来形容此刻场景再恰当不过。
岫烟拿着碎瓷片走近小蝉儿。低声说道:“害怕吗?”
小蝉儿浑身剧烈颤抖,眼睛紧盯着锋利的瓷片。却还是接过了东西,冲着自己的腹部就是狠狠地划过去。小袄怎堪这犀利,立即从正中间划开了一道七寸来长的照片,棉絮纷飞,血丝很快将剩下的棉絮阴湿。
岫烟深吸一口气,这才往大门走去
贾母脸色铁青的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南安老太妃就站在她旁边,后者好奇的打量着据说是五皇子养姐的邢家大姑娘。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蓉哥儿,你怎么进了三丫头的院子?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王夫人先声夺人,当着南安太妃的面儿气呼呼问道。
卢氏跟着冷笑:“二太太什么意思?蓉哥儿是蓉哥儿,三姑娘是三姑娘,不知道这‘你们’指的却是谁!”
探春毫无半点血色,目光复杂的在王夫人和卢氏二人之间游荡。
赵姨娘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疯疯张张挤进人群,拉住探春在她浑身上下摩挲:“可是伤到了你?我一听秋爽斋出了事儿,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南安太妃饶有兴致的问贾母:“这位又是”
贾母尴尬一笑,鸳鸯会意,面色通红的上前,和几个婆子将赵姨娘拽去了一边。大伙儿的目光从岫烟等人身上转移到探春这里,继而又重新聚焦前者。
贾蓉被简单的包扎过,撑起身子勉强道:“回禀老祖宗,孙儿原是在园子里陪着大老爷和我父亲,我父亲忽然想吃冷淘,可这个天别处也没的买,大老爷便叫我去小厨房亲自捧来献给父亲。谁知才走到一半,就见个黑影蹿进干树丛中,我心生警惕,觉得事情蹊跷,便跟了上来,几个拐弯,就见那黑影进了秋爽斋。”
贾蓉一脸惊悸的模样:“还没等进门,就听见三姑姑院子里的小丫鬟低声呼喊救命,显然是被恶人制服住。我更不敢耽搁,单枪匹马进了秋爽斋,和那恶人角斗在了一处。”
贾母听了这解释,脸色稍有好转,老太太便语气不自然的和南安太妃笑道:“我们贾家的男孩儿都好冲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想冒充好汉了!”
南安太妃摆手笑道:“哎!瞧这话说的,我们王爷时常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要没府上哥儿的勇毅,那恶贼必定伤人更多。”
贾蓉知道眼前这老太太的身份,听到一番赞扬,竟还偷偷窃喜,早忘了头顶上碗口大的伤。他偷瞄了邢岫烟一眼,希望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自己做的可达成了她的预期。
不料这一眼刚好被早就找茬发飙的王氏捕捉了个正着,王氏立即叫道:“不对,邢姑娘进秋爽斋换衣裳,她怎么会一点都没事?”
卢氏破口和王氏对喊:“你巴不得我闺女遇着点事儿吧!哈,可惜,你那点小心思没奏效,我们家岫烟是有七十二路神仙保佑着呢!”
王氏脸憋的通红,显然不善于撒泼,觉得和卢氏纠缠下去有**份。可王氏有不甘心,自己布置了这些,不就为收拾邢岫烟这个丫头,前功尽弃岂不可惜?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贾母已经用眼色给予了警示,老太太忙赔笑:“舅太太别误会,我们也是关心表姑娘的安危。”
岫烟红着眼圈走上前来,先是冲贾母和南安太妃各欠了欠身,这才道:“我正想和老太太求个人情,”她领着强忍伤痛的小蝉儿来到众人面前,“要不是小蝉儿替我挡了那一下子,只怕我是难逃一劫的了。”
大伙儿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在小蝉儿身上,小姑娘身子直挺挺的僵硬,就像一具冷尸。岫烟暗暗掐了掐她的胳膊,示意小蝉儿不要功亏一篑。
贾母温和的笑望着小蝉儿:“好孩子,你救了邢姑娘,可要我怎么好谢你呢!”
岫烟抢道:“老太太心疼我,叫我得个机会报答这丫头吧。”南安太妃跟着求情,贾母明知道这事儿里还有蹊跷,可就是没法子拒绝,立即叫鸳鸯去林之孝家的那里取小蝉儿的卖身契。
岫烟感激不已:“蓉哥儿拼了命拖住那恶贼,我一进来,他人正要挣扎着跑出去,多亏了小蝉儿。”
岫烟作为一个客人,在这场变故中不但盛赞了贾家的男儿贾蓉,而且对忠心护主的小蝉儿十分感激,当着南安太妃的面儿,贾母面子里子都有了,她干嘛还揪着邢岫烟不放?
况且,老太太愈发感觉到,邢家和贾家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十几年之后,说不定荣国府还要多多仰仗邢家。
贾母亲自将南安太妃和卢氏、岫烟送出了大门,一个好端端的除冬宴出了今天的闹剧,贾母满肚子的气要和王氏发,老二家这个不省心的!
王氏也猜得到贾母的怒火何来,才把南安太妃送走,王氏就脚底抹油,找了个借口溜回自己的院子。贾母气的浑身发抖,黛玉和史湘云紧忙过来开解劝慰。惜春拉了拉二姐姐迎春的袖子,迎春冲这个最小的妹妹摇摇头,俩姑娘隐形人似的不声不响站在那儿。
探春失魂落魄的回了秋爽斋,翠墨抹着眼泪在收拾东西,见探春进门,忙过来诉委屈:“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那恶贼也太可恨了些,要金银去柜子里找也就罢了,可不该把姑娘这些年好容易收藏的字画古玩也毁了。”
侍书正扫地上的碎片,听了翠墨的抱怨,赶忙冲小姐妹打眼色。翠墨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立即察觉到失言,她还想描补几句,自家姑娘却毫无知觉的坐在了椅子上出神。
“奇怪了!”翠墨开了衣服箱子,“那恶人连这个也不放过?弄的乱七八糟的,叫那么脏的手抓过,姑娘肯定穿不得,好在是以前的旧衣裳,丢了也不可惜。”
探春神情一震,“你说什么?”
翠墨痴痴地看着探春,结结巴巴道:“姑,姑娘”
探春等不及翠墨回答,夺手将翠墨抓着的衣服抄过来。衣服上的味道很是清雅,但绝不是探春身上的体香。
这味道太熟悉了探春不会记错,这是邢家表姐身上的香气。
这样说来,事情完全不像贾蓉和小蝉儿说的那样,邢家表姐确确实实在秋爽斋换过衣裳,那就决计不可能是当着恶贼的面儿。
贾蓉,小蝉儿,邢家表姐,这三人之间一定有人在说谎。
又或者,三人没一个说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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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贴草稿,稍后捉虫(未完待续。)
225、兴师问罪来势汹汹
探春忙叫侍书用一块不打眼的鹅黄色包袱皮儿将这几件旧衣裳打了包,又装了一匣子小丫鬟从后厨房刚刚买来的点心,三人匆匆出了大观园往王夫人的上房来。才进王夫人的内院,就见二太太送了薛姨妈往外走,薛姨妈远远冲探春一笑:“好孩子,可是来瞧你们太太?”
探春略显不自然的一笑,指了指翠墨和侍书:“给太太带了盒点心。”
薛姨妈的目光越过糕点匣子,只微微落在那不小的包袱上,继而开口赞道:“姐姐好福气,还是探春知道心疼姐姐,一点东西都想着姐姐。”
王夫人不疑有他,笑挽着薛姨妈的手:“你何尝需要羡慕我?宝丫头不比她们强百倍?我可不是当着你的面儿夸宝丫头,这几个女孩子加起来也未必有她一半的乖巧。你马上又要得个如意的姑爷,哎,也不知我们家这几个丫头的前程在哪儿!”
探春尴尬的垂头不语,薛姨妈瞧了瞧探春,又看了看王夫人,不禁莞尔道:“姐姐担心什么,要我说,三丫头是有大福气的人,上次宫里的事儿不做准,可我这回可听宝贵人说了,三公主的病渐渐康复,或许年底就能下嫁,咱们三丫头未必没有那个机会。”
王氏一惊,赶忙追问:“妹妹这话可作数?”
薛姨妈笑道:“是宝贵人亲口说的,我何必骗姐姐?现如今宝贵人圣宠正浓,一月里有七八天都歇在她那儿。元妃娘娘待我们宝贵人又如同亲妹妹似的,宝贵人自然投桃报李,不知道在皇后面前说了三丫头多少的好话。”
探春缩在袖口长摆里的手不禁捏成了拳头。面色坚毅。
翠墨和侍书两个就在后面抱着东西干着急,唯恐自家姑娘没控制住脾气,当场暴跳起来。好在王夫人和薛姨妈在这儿没多谈,只说了几句客气话,二太太就打发玉钏儿送了薛姨妈出门。
“你跟我进来!”王氏语气阴沉的呵探春,一甩袖子率先进了正堂。翠墨和侍书忧心忡忡的将探春夹在正中间,探春虚弱的冲二人一笑。接过衣裳包袱和点心匣子,命二人止步在门外。
屋内临床大炕的漆梅矮桌上还摆着两只杯盏,残茶犹且冒着热气。探春忙赔笑上前:“小厨房才送了一匣子豌豆黄儿过去。我想着太太和二哥哥爱吃,所以趁着热赶紧送了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夫人又在探春身上花费了这些年的心思。现在见探春陪着小心的模样。不禁也消了大半的怒火。“放着吧!”
探春一喜,忙将匣子恭恭敬敬摆在漆梅矮桌上。
王夫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沉声问:“我昨儿晚上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今儿在秋爽斋里安排个机灵点的丫头?那侍书,那翠墨谁不行?偏偏你留个下作的小蹄子,嘴里塞了茄子似的,半句人话也不会说,白白”
声音戛然而止。王夫人轻咳了一声,慢慢放缓语气:“你可害苦了宝玉啊!”
探春眼圈一红。便小声哽咽起来:“太太恕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留小蝉儿一个人在家。”
提到这个名字,王夫人就来气。
探春赶忙将包袱呈递给王夫人看:“太太瞧这个,我回了园子之后发现个怪事儿。”王氏伸手拨了两下,见不过是几件旧衣裳,“是去年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做的?”
“太太好记性,就是这几件。我原没留心,可翠墨和侍书翻找出来的时候,发现这衣裳是被人穿过的。”探春指着上面残存的发丝:“女儿的头发细软,且衣服上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百合香。咱们家上上下下,包括李家的两个妹妹,也都没熏这个香的,只有”
王夫人眼前一亮,不禁大悦:“是邢家的丫头!”
探春垂了眼睑,柔声道:“我记得二哥哥的屋子里倒是时常点这个香。”
王夫人冷哼:“这么说,邢丫头是说了谎?她进了秋爽斋确实换过衣裳!”王氏也意识到不对,忙喊着外面伺候的婆子:“快去把东府的蓉哥儿叫来!”
不大会儿,婆子回来禀报:“二太太,东府的小蓉大爷伤的严重,说是已经昏迷了,正叫太医会诊呢!”
“没用的废物!”王氏不知骂的是这回事儿的婆子,还是东府里昏昏沉沉“装病”的贾蓉。她携了探春的手,立即叫人准备车马,从宁荣大街进了隔壁尤氏的府上。
彼时,尤二姐和尤三姐正亲自照料着伤病的贾蓉,倒是贾蓉的媳妇往后靠了靠。尤氏见两个妹妹张罗竟然,也放了心,自己和贾珍在正厅商量对策。
“老爷真去要了什么冷淘?”
贾珍冷笑:“蓉哥儿的话你也信?这种差事他往日是能躲就躲,吃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着他亲爹!不过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砸了蓉哥儿的头,又叫这小子吃了哑巴亏,不敢吭声。”
尤氏嗔道:“老爷又说笑了,不过,蓉哥儿这次的酒也喝的太多了些,不然哪会冒出头充这个英雄好汉!要我说,老爷也该收拾收拾那个叫贾芸的,太不像话了些。蓉哥儿毕竟是嫡长子,那贾芸算什么东西,怎么竟敢这样捉弄蓉哥儿!”
贾珍沉闷了半晌:“贾芸先前跟着王熙凤做事儿,后来贾琏夫妻俩出了家门,这贾芸似乎就投靠了那边府上的二太太,听说很是风光。”
尤氏啐道:“谁说不是呢!不然,凭他一个偏门子弟,凭什么和老爷,和蓉哥儿一并吃酒?”
贾珍恍然,一拍桌案:“原来是她在作怪!”尤氏唬了一跳,忙问:“老爷是说邢家的丫头?”
贾珍瞪她一眼,自家这婆娘,实在蠢得和荣国府的大太太有一拼:“浑说什么!”尤氏急切欲知下文,谁想门外却报,说荣国府二太太已经到了正门,说是来瞧小蓉大爷。
贾珍心一沉,低声嗫嚅道:“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贾珍整理整理衣装,领着尤氏出了大门,老远就往前小跑:“怎么好惊动婶子专门跑这一趟?蓉哥儿年轻,养几日也就好了。”
贾珍给蓉哥儿媳妇使了个眼色,那小媳妇赶忙上来要搀扶王氏。
王氏轻轻拂去对方的好意,只对贾珍淡淡一笑,语气温和:“蓉哥儿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孩子,他小时候和珠儿一处吃一处玩,如今他受了伤,我这个做长辈的哪里能不来瞧瞧!”
贾珍陪着小心将王氏引进内室,尤氏姊妹见是姐夫进了门,忙退到一旁。尤氏在贾蓉耳边轻声召唤了两声,都不见贾蓉有半句回答。尤二姐不忍心道:“蓉小子才敷了药睡下,姐姐有什么事儿不妨明儿再问。”
王氏不等他们邀请,已经坐在了尤二姐刚刚坐过的绣墩上,手搭在贾蓉的额头上。
贾蓉的眼皮子猛跳了一下,王氏见状,嘴角勾起不屑的一笑:“你们都出去吧,我有几句话单独问蓉哥儿。”
“婶子”
王氏不悦的瞪了贾珍一眼,贾珍见状,只好妥协,冲紧闭双眼的儿子深深望去一眼,转头无奈出了内室。
屋里空旷的只剩她二人,王氏冷森森的声音才渐渐响起:“当年你生母亡故,你父亲又要重新娶亲,是我怕你被后娘欺负,求了老太太,将你接进荣国府和我们家珠儿一并住。我也是亲儿子似的待你,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蓉小子,你的良心莫不是叫狗吃了不成?”
贾蓉面红耳赤,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睁开双眼忙撑着坐起来赔笑:“二太太羞煞蓉儿了,我哪里能忘却二太太的大恩大德。”
贾蓉远比他父亲来的聪明,在这样一个畸形复杂的家庭里,人伦常理早被毁坏的干干净净,贾蓉作为这个家族的嗣子,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他深知,自己已经向邢岫烟妥协投诚,如果这会儿背叛了前者反投靠王夫人,他的下场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得罪了王夫人,失去的不过是蝇头小利;可得罪了邢家,贾蓉要失去的恐怕就是一生的富贵。
权衡利弊,贾蓉咬紧了牙关,无论王氏怎么逼问,他都咬死是自己酒桩后在园子里乱走,撞见了盗贼,一番搏斗之下被邢家小姐所救。
王夫人气得脑袋直冒烟儿,把贾蓉骂了个狗血淋头,甩了他一脸子灰才心有不甘的回了荣国府。
这件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当初王氏就是冲着南安太妃也在场,才处心积虑的想要事情闹大。可谁知,南安太妃最是个识时务者,她和贾蓉一个心思,是宁可得罪荣国府也不肯得罪五皇子的,于是家去没两日,赶巧柳国公府宴客,南安太妃去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当了个笑话讲给众位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伙儿不免盛赞这个邢家小姐侠肝义胆,宁国府的嗣子英勇无惧。可反过来,也有人渐渐诟病起元妃的娘家荣国府,这府里莫非太过落魄?要不然怎么连几个看园子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弄的一幅整天提心吊胆的模样!
一下子,荣国府的名声糟糕之极。而且传来传去,也不知怎地,就传进了宋晨的耳朵里。(未完待续。)
226、流言蜚语无孔不入
当日宋晨正好和南安郡王世子一并在礼部尚书乔大人家吃酒,乔大人的小儿子和南安郡王世子十分要好,两人凑在一处谈笑,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北静王。
“你可听说了?那位邢大人送了个小丫鬟给北静王,看来邢家正在为五皇子四处积蓄力量呢!”乔公子嘿嘿一笑,举起酒杯就要敬。南安郡王世子狐疑道:“不会吧?邢忠邢大人素来少和勋贵们来往,就为避嫌。再者说,北静王又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我父亲还是万岁身边的宠臣呢,怎么不见邢家到我们面前奉承?这事儿八成是你道听途说了。”
乔公子一急:“怎么就是我道听途说了?北静王的幕僚亲自说的,而且王妃有孕,这个小丫头一进府就得了宠爱,连出身都被打听的清清楚楚,据说还是荣国府当年为元妃娘娘省亲买来的小戏子呢!”
南安郡王世子一听,便笑了:“要是这么说,我倒有几分信服。别人不知,难道你我哥俩儿还不明白?北静王那小子最爱听戏唱曲儿。可惜万岁爷禁了勋爵人家一年的宴乐,咱们这种小打小闹还好,只要不请戏班子,万岁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北静王哪难得住寂寞?这丫鬟八成是北静王去邢府自己看中的。”
乔公子一拍手:“我已知,你可记得?北静王和荣国府的贾宝玉十分要好,那贾宝玉是出了名的脂粉英雄,和北静王十分谈得来。八成是贾宝玉将那丫头的美貌说与了北静王。邢家无奈,这才将人送了去。”
宋晨不动声色,手捏着空酒杯。静静听着旁边那兄弟俩的畅谈。
尚书府的大丫头红着脸上前预备斟酒,宋晨却冷淡的将手一扬,那丫头暗恼对方不识情趣,却也无可奈何的退到了后方。马廷远笑眯眯的看了看宋晨,又饶有兴致的打量打量南安郡王世子等人,将杯中的惠泉一饮而尽,抓起酒壶就往乔公子二人身边走。
马廷远笑道:“荣国府一向是男俊女俏。不然贾宝玉也难进北静王的眼。”
南安郡王世子和乔公子不觉哈哈一笑,听明白了马廷远话里的深意。南安郡王世子忽而想起了什么,忙道:“说起来还有件奇事。你们记得宁国府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贾蓉?我们家老太太去荣国府做客的时候,听说这贾蓉还做了件英雄救美的好事儿。”
南安郡王世子就将当日秋爽斋里所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给了二人听。马廷远忧心忡忡的回头探看宋晨,发现宋晨早离了席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乔公子并没留心。只是惋惜的叹道:“好险。据说那位邢姑娘十分的好颜色,要是被恶人瞧了去,岂不毁了一辈子的名节?”
马廷远忙笑道:“要不然怎么说贾蓉是英雄救美呢!”
南安郡王世子长出一口气:“我们老太太回去后把那位邢姑娘好一阵夸赞,只是”马廷远和乔公子不约而同开口:“只是什么?”
“嗨,只是听说那位邢姑娘在姻缘上十分艰难。”
马廷远面色肃然:“这话怎么一说儿?”
南安郡王世子道:“我恍惚听什么人说过,邢家在苏州还未发迹的时候曾经救过两江总督的公子,原本是件不错的好事,可邢家却以此要挟。企图叫邢姑娘嫁进总督府,结果不但没成。反而远走他乡,来了京城。”
马廷远泛起阵阵冷笑:“亏你们俩还自认是聪明人呢,这种蠢话也能信?”撂下这几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去了,留下南安郡王世子和乔公子二人好不尴尬。南安郡王世子讪讪道:“我这不也是听来的消息嘛!”
乔公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忙扭头张望宋晨的座位,果然空空如也,乔公子不禁莞尔一笑。南安郡王世子推他一把:“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快说!”
乔公子才要开口,可转念一想到宋晨的手段,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强调,带了几分邪气笑道:“佛曰,不可说。不过看在好兄弟的面儿上,我教你一件好事,今后莫要将这话再当着宋晨的面儿说,小心那小子背后给你好看!”
等马廷远追出尚书府大门的时候,宋晨只留下一个飞驰的背影给他,马廷远笑着啐道:“这小子,只要和邢家姑娘沾上半点关系,整个人就坐不住了。真是一物降一物,老人的话儿再没说错!”
且说宋晨一路疾驰,不到两刻钟就进了凤尾胡同,眼见邢家大门在前,宋晨这才惊觉自己的唐突,他不觉收了缰绳,将马立在巷子口的一堵粉墙附近。
宋晨的随从参将们足足落下这位小爷十几个马身子,等赶到的时候还不住大口喘气:“大人!”
宋晨扬了扬马鞭:“府里可还有咱们的人?”
“回禀大人,您离京的时候放了十几个身手好的练家子在这儿帮着看家护院,邢家待人厚道,奖罚分明,这十几个兄弟没你的召回,就隐姓埋名在这儿做了护院。”参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宋晨的脸色:“大人是想见一见?”
宋晨淡笑:“不必,你找个机会告诉他们,今后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在邢家做事,邢家那份月钱不算,我再另加一分月银。”宋晨顿了顿:“寻两个会功夫的丫头,务必根基可靠,找个机会送进来给邢姑娘使唤。”
参将暗自苦笑:何尝见过大人对哪个人这样上心过?看来邢家的这位姑娘必定要做宋家的三少奶奶了。
宋晨扬鞭到了邢府门前,看门的小厮早认出了宋晨,忙过来牵马开门。恰好今日邢忠休沐,邀了贾琏夫妻来府上议事,听外面说镇抚司的小宋大人来访,邢忠便冲贾琏笑道:“他来的倒巧。”
宋晨一进门便拱手施礼:“恭喜邢伯父高升!”
邢忠哈哈一笑:“你的耳朵倒是机灵,这也难怪,你们家老爷是吏部的主事,朝中哪位官员调任逃得开他的眼睛!”
宋晨忙露出无辜的表情:“这次和我们家老爷子可没半关系,是晚辈进宫面圣的时候,万岁爷无意间提到的。邢伯父也算是苦尽甘来,军械所到底不如刑部来的升迁容易。”
邢忠的差事还没正式下来,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他当初被调去军械所,刑部那些小吏们可都当他是变相的贬官,谁也没料到邢忠进了军械所会如鱼得水。不但改良了多样老式武器,更亲自督办,为朝廷设计出了三棱军刺以及射程千米之远的攻城弩。
孝宗龙心大悦,奖赏了军械所一干人员,可对邢忠这位大功臣却迟迟未有命令。
直到欧阳家屡屡失去圣心,孝宗这才决定抬邢家而贬欧阳家。
邢忠心里属意刑部,毕竟他在苏州干的就是这一行,能重回刑部也是费了好大的周折,甚至欠下程子墨一个天大的人情。
邢忠与宋晨笑道:“你来的正好,恰我们有事要请你帮忙。”
“伯父客气了,有什么事晚辈能帮忙的,定竭尽全力。”
“我们家林丫头已经定了四月初八这日成亲,乾家这两日就去荣国府提亲,可全福太太只找来了三位,荣国府这边还差了一位。”
宋晨闻音知雅,忙笑道:“我大嫂是姜阁老的长孙女,当年测二人八字的时候,大愿寺主持说我这嫂子是难得的好命格,旺夫王子。果然,进门三年就添了两个儿子,她父母健在,实在是难得的人选。”
邢忠甚是满意:“如此可就有劳贤侄多多帮忙了。”
邢忠完成了卢氏交付的任务,不免心情大好,忙叫人准备席面,拉了宋晨和贾琏上桌。
后院里岫烟听说宋晨也在,就明白了对方几分来意。美莲隔着帘子瞅见姑娘假寐,遂烦恼的拉着美樱低语:“你怎么像个法儿,叫姑娘出去见见小宋大人才好啊!”
美樱坐在那儿穿绣珠,预备给姑娘缝荷包的时候缀着做装饰,她听了美莲这话,头也没抬的就是一笑:“你别乱操心,姑娘心里有数!”
美莲没好气的劈手夺下美樱的东西:“你还有心情做这个,要是我,急也急死了。”
岫烟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室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姜黄色的荷包。美樱一瞧那款式就认出,这是姑娘前两日才做的,上面还绣了个“护”字,每晚就放在枕头边。
岫烟将荷包递给美樱:“你亲自到外院,把这个交到小宋大人手里,别叫老爷太太瞧见。”
美樱轻轻一捏,就知道荷包里塞的是纸。她和美莲这些年跟着姑娘也学了不少字,一封信通读下来绝不是问题。但对姑娘专程封在荷包里的东西,美樱决计没有偷看的心思。
她微微欠身,转身去了前院。
岫烟穿着并不厚密,只披了件大毛斗篷就要出门。美莲急忙要追,岫烟却莞尔一笑:“让白芙和翠梅跟着,你好好看家,太太要是问我去了何处,只说我在园子里逛逛。”
美莲望着外面不甚明朗的天气,心里直犯嘀咕:风吹的人脑门发疼,姑娘要只为逛逛才是怪事呢!(未完待续。)
227、九曲桥上互诉衷肠
邢家的花园远没有大观园来的气派,不过因为主人善于栽种布置,这景色丝毫不逊色与皇宫大内的任何一处景致。邢家家规严格,每半个时辰就要有一队人在园子里巡视,不论严寒酷暑均是如此。
岫烟从几个婆子身边经过,大伙儿虽然不解姑娘为什么这样冷的天还出来,却也无人敢开口询问,只谨守本分,更加小心的查点园中可疑的迹象。
宋晨接了荷包,佯装如厕为借口就从前院就溜进了后花园。绕过一道山梁,就看见邢岫烟着了红色的斗篷立在水洼附近的九曲桥上。残冬将过,京都里的水早化成了清流,那水洼不大,只是园中湖心的一个支流,却也是波光粼粼,洪波荡漾。
宋晨一时间看的出神,竟在山梁上站了不知多久。
白芙眼睛好使,远远就瞧见了那高坡上的人影,她轻轻拉了拉翠梅,嘴角往右一努。翠梅见状,心下一动,便冲岫烟轻轻欠了个身,携了白芙的手下了九曲桥,站在数十米之外把风。
宋晨稳了稳呼吸,撩了袍子大步走下山坡,径直来到九曲桥上和岫烟比肩而立,一个背影高大,一个背影娇小,二者年岁相当,男俊女俏,任谁见了都会口中啧啧称赞,想要帮忙成就这一份好良缘。
岫烟一侧首,俏皮的看着对方:“荷包可是收到了?”
宋晨含着笑意:“如果这只是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不免要抱怨两句。”岫烟轻啐道:“好个贪心的家伙。你以为那是个寻常的荷包啊!里面的平安符是特意从观音道场求来的,有南普陀的平安大士亲自供在佛龛前九九八十一日,最是灵验不过。平安大士一年也不过就点化那么两三个。你手里的还是我三年前在南边的时候就去求过的,到我这儿也不过个把月。”
宋晨听罢这话,心口上像开了一道泉眼似的,咕嘟咕嘟冒着全是甜水儿,别提有多满足了。他的手自动自觉的摸向腰间的荷包,口中说道:“这怕是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了吧!”
岫烟莞尔:“你刚才不是还嫌弃的不得了嘛?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腔调,要是我信口胡诌骗你的呢!”
这次宋晨出乎意料的没有笑。反而煞是严肃的看着岫烟,手忽然拉住她。
岫烟一惊,便想要抽回。她倒是不介意有个暖炉子。不过后面白芙和翠梅等多半在望着自己,岫烟可不想自己被当成唱戏的被人围观。
宋晨的大手宽厚有力,任凭岫烟怎么抽手,他都运用了巧劲儿。既不会叫岫烟脱离自己的控制。又不会弄伤她。
岫烟暗啐:这家伙骨子里霸道的性子正展露无遗。
宋晨沉声道:“我相信你永远不会骗我。”
岫烟任凭宋晨拉着自己,模样有些呆呆的看着对方。宋晨心头一软,将岫烟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低头在她耳边呢喃:“这次东南剿灭水匪,皇上对我十分满意,等提督大人进京述职时就会上表请功的奏折,皇上会封我世袭轻骑都尉,届时也会和我们老爷子提出叫我分府而居的事情。”
岫烟不敢置信的看着宋晨:“我没听错吧?这种事儿怎么会由皇上提出来?”
宋晨冷笑一声:“我们老爷子的权利渐渐有些压制不住。程子墨等虽然占据了高位,可羽翼未丰。太上皇又蠢蠢欲动,福王的外祖一脉叫所有人都没防备。万岁只能软硬兼施,一面抬举我,一面变相剥夺我们老爷子的权利。”
岫烟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就好比喂老虎焦糖吃,一面给它尝甜头,一面等待老虎啮掉了所有牙齿,好让它坐以待毙。”
“正是这个道理。我们老爷子并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权臣,不过伺候过三代帝王,宋家得罪的达官贵人不知多少,更不要提那些早就没落的勋贵。宋家万一不幸遇难,就不能不安排一条后路。”
岫烟轻轻一叹:“你就是所谓的后路?”
宋晨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岫烟的说法。
宋濂这老狐狸当政多年,又是差事肥的流油的吏部任职,京城大大小小官员升迁贬官,宋濂不敢说有直接人面的权利,但只要这老狐狸说上一句话,太上皇也好,孝宗也罢,都不能不听。
宋晨见岫烟一脸愁容,便轻笑道:“只是分府而居,并不是分家。你可愿意做小宋夫人?”
小夫人!听着好不别扭。
岫烟拧着眉头:“难不成你还打算弄个大夫人在上面压着?”宋晨一怔,继而欢喜起来,不觉就是哈哈大笑,笑声隔着水音很快传到远处,白芙和翠梅好奇的打量她二人,见宋大人的手一直攥着自家姑娘,俩小丫头脸腾的红了起来,赶忙把头扭向了别处。
二人气氛一时间轻快许多,宋晨便趁机问了荣国府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岫烟淡然一笑:“无碍,都是王氏弄的小把戏,想叫我名誉扫地而已。”
宋晨脸色铁青:“荣国府这些年没落,早成了京城勋贵之家们的笑柄,没想到还敢用这种毒计害人!不用你费心思,叫我找个理由收拾了他们家就是。”
岫烟笑道:“这种小事何必你动手!现如今我一半心思在欧阳家,一半心思在林妹妹身上,等忙完了这两桩要紧要紧的大事,再收拾王氏也不算迟。那王氏平生只一个软肋,就是贾宝玉,与其叫王氏干脆利落的去了,不如慢慢折磨她才能解气!”
她又想到自己拜托马廷远的那几件事:“你见了马公子,可一定帮我打听打听,欧阳家二老爷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收网?”
马廷远趁着年前京城最乱的时候,经人牵线就结识了欧阳家二老爷。这二老爷不但好美色,更嗜赌如命。马廷远就引着对方逛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庄。当年昭媛公主的驸马不受太上皇得意,也多半因为驸马家名下几间大赌庄。太上皇觉得和这样的人家结亲有失皇家威严,可耐不住昭媛公主自己喜欢。
马家自尚了驸马,势力便越发庞大,马廷远的几个伯父叔叔几乎垄断了半个京城的赌庄。马家不缺银子,马廷远新晋受封,欧阳家二老爷恨不得扑上去奉承奉承马廷远,现见马廷远主动搭讪,欧阳二老爷岂有不积极的道理。
于是不过小半个月的光景,欧阳二老爷早把年岁相差悬殊的马廷远当做了患难知己。
欧阳二老爷前期是百战百胜,一开始还小打小闹,出手几百两银子已经叫欧阳二老爷十分肉疼。可随着大笔大笔的雪花银塞进自己的腰包,欧阳二老爷反觉得揽财速度太慢,不是大赌局绝不出手。
初七才过,欧阳二老爷的手气也不知怎么的,一日比一日差,眼瞧着赢来的几万两银子统统陪送回去,欧阳二老爷岂有甘心的道理?于是只好和马廷远借钱翻本。开始两三千两,后来便是两三万两。
今时今日,欧阳二老爷欠下的白银供给十一万两,另有他自己私藏的古玩字画也被签押在了纸上。
岫烟听了这个消息不免开怀一笑:“马公子确实适合干这活儿。接下来就该上门逼债了吧?”
宋晨冷笑:“欧阳二老爷执迷不悟,现还在赌桌上筹谋怎么翻本呢!”
岫烟赶紧扯了扯宋晨的衣袖,“他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赌资是什么?”宋晨略想了想,沉声道:“廷远的意思,这个欧阳二老爷早就是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镇日窝在赌庄上,连家也不回,衣裳也不换洗,活脱脱一个乞丐。”
“叫人逼着他还钱,如果不还钱也可以”岫烟语气冰冷:“叫他拿欧阳家在凤尾胡同的房契抵押。”
如果不是欧阳二老爷能力太弱,岫烟甚至想叫对方偷盗来欧阳家祖产的契书。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刺激到欧阳老太太!
岫烟料想的半点没错,现如今的欧阳老太太就是强弩之末,最宠爱的小儿子迟迟没有消息,老太太甚至觉得对方是凶多吉少。可一日不得确切消息,欧阳老太太便抱着一丝希望。
这不是最恼火的,老太太只恨二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明知道自己剩下小半条性命,却还不肯露面!
欧阳老太太刚强了一辈子,临了还是被儿女们狠狠绊了一跤。
宋晨出邢家的第二日,马廷远就在通财广进赌庄的角落里找到了不知几天几夜没合眼,此刻正歪在墙壁酣然入睡的欧阳家二老爷。
此刻这位老老爷一旦被拉出去,定会被当做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上的靴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少了一只。
马廷远笑眯眯的摇醒了欧阳二老爷:“二老爷,快醒醒,我这儿有个翻本的机会,不知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二老爷浑浊的眼球四处转了转,等混沌的脑袋终于想明白马公子说的是什么时。欧阳二老爷眼里爆发出一股夺目的光彩。
他就知道,马公子是自己的福星!
马廷远淡淡笑道:“不过翻本总该拿出点诚意来。”
“不知道马兄弟这诚意指的是?”
“二老爷现在还欠着我十几万两的雪花银,怎么也要拿出个价值相当的东西做抵押,不然我怕手下的那帮兄弟们不服啊!”(未完待续。)
228、自掘坟墓沦为家贼
欧阳二老爷究竟不是愚昧无知之人,等听清楚了马廷远的话,他也恢复了几丝神智。欧阳二老爷立即用提防的眼神看向马廷远:“那依着马兄弟,我还有什么能做抵押的东西?”
马廷远哈哈大笑:“老哥哥实在,这且不急,我正要告诉你一件要紧的喜事儿。开平王叔的小舅子明儿在纪子胡同开一场夜局,起手便是三千两的下注,每次叠加不等。我一得这个消息立即想到了老哥哥,这可是你翻本的好时机。”
欧阳二老爷眼神里尽是贪婪:“赌局确实可靠?”
“嘿,你还信不过我的消息?说是开平王叔的小舅子做庄,可谁不知道,幕后掌控大局的还不是老王爷?这老王爷是出了名的爱玩,万岁爷禁了各家宴乐,可开平王叔却不吃这一套,那老爷子想玩什么,连太上皇都要网开一面。据我所知,那日去赴局的不是南安郡王府就是北静王府,最次也是宁国府族长贾珍之流。老哥哥是场面上的人,这个时候要是不到场,岂不叫人笑话?”
欧阳二老爷立即板着脸:“贤弟此话极是,我们欧阳家在京城也该有个展露头角的地方,只恨我们老太太过于偏心,什么事儿只想着我那三弟,倒好像我和老大不是她亲生似的。”
马廷远拍拍欧阳二老爷的肩膀叹道:“所以说,老哥哥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总不成一辈子屈于人下。就算牌桌上输了两把,可只要进了哪位贵人的眼,博了他们青睐。难道老哥哥害怕今后不前程似锦?”
欧阳二老爷越听越觉得马廷远纯为自己着想,越听越觉得自己该有此行。可才想开口答应,转念又有几分迟疑。
马廷远瞥了欧阳二老爷的尴尬之色,淡淡笑道:“老哥哥也不用为银子担心,刚刚我也说过了,只要老哥哥能拿出点东西做抵押,通财广进赌庄就肯为老哥哥拿出五万两做赌资。”
欧阳二老爷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马廷远:“你说多少?”
马廷远比了比手指:“有我做这个保人,他们赌庄不敢说什么。”
欧阳二老爷手舞足蹈的来拉马廷远,欢喜之色不言而喻:“贤弟只管说。只要老哥哥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保管不叫贤弟为难。”
马廷远大笑:“老哥哥豪爽。”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口:“据我所知,府上老太太当年买下凤尾胡同的戚家宅子时花了不少银两。虽然不足老哥哥欠下的十一万两。但抵押做五万两总是绰绰有余。”
欧阳二老爷立即苦了一张抽抽巴巴的老脸,陪笑着上前:“贤弟,换一样如何?你也知道,京城虽然是我当家,可房契却是捏在我们老太太手里,轻易拿不来啊!”
马廷远渐渐收起了笑意:“这可就难办了。不过也罢,这赌局未必就能称心如意,老哥哥不去也可。等改日老弟再得了发财的好法子,再说给老哥哥听。”
马廷远转身就想走。欧阳二老爷一急,赶忙拉住对方:“别别别,这种机会千载难逢,贤弟为了我们欧阳家的前程,也该帮个忙才是。”
马廷远叹道:“事到如今,我对老哥哥也没什么瞒着的,就实话实说了吧。老哥哥从赌庄里借钱的时候,也是我做的保人,如今哥哥债台高筑,又无还钱的意思,那赌庄几次找去了公主府,险些叫我母亲发现。”
欧阳二老爷又羞又愧,连连摆手:“老哥险些连累了贤弟,罢,我这就家去取来房契,贤弟且等我好消息。”
马廷远一直将欧阳二老爷送出大门,一辆青釉锥棚小车就拉着欧阳二老爷缓缓出了赌庄,直接奔往凤尾胡同。
欧阳二老爷一进家门,慧萍和慧玲就哭倒在了他面前。欧阳二老爷勉为其难的上前安抚了两句,就借口单独见老太太,将两个女孩子打发了出去。慧萍往回走到一半,却觉得今天二伯有些怪异。
明明知道老太太病危,却从始至终不露面,可见亲情淡薄,但现在又急匆匆赶回来,而且一进门就撵她们姊妹出去,这里面莫非有古怪?
慧萍越想越不对劲儿,便笑着与前面步履急促的慧玲笑道:“我的帕子许是落在了上院里,妹妹先回去,等我先去寻了帕子。”
欧阳慧玲不疑有它,转身就去回了自己的小院。慧萍只带一个贴身婢子,蹑手蹑脚凑到了窗户根下,用手指轻轻捅破了纱纸。
只一眼,惊的慧萍深吸一口气。老太太昏迷不醒,在床上硬挺挺的躺着,二伯翻箱倒柜的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慧萍正疑惑的时候,忽然见二叔在多宝阁的一本黄绸子佛经里翻出了一张薄纸。她拼命想要看清楚,可惜距离太远,自己根本没那个机会。
慧萍就看见二叔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像是突然发了横财似的,她不由得忧心起来。
欧阳二老爷的速度极快,还没等慧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会事儿,已经冲出了内室,直接奔外面而来。慧萍无处藏身,还不知往何处去躲,就和欧阳二老爷撞了个正着。
“二伯”慧萍怯怯的叫着欧阳二老爷。
欧阳二老爷面色闪过不自然的尴尬,重重咳嗽一声:“嗯,你好好照顾祖母,等我将你父亲寻回来,我们再商量今后大计。”
慧萍不敢直视二伯,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转身进了内室。欧阳老太太恰好悠悠转醒,正低声唤人要水喝。慧萍几次想要张口和祖母说刚才所见之事,看想到二叔临走前晦暗的眼神,慧萍又紧紧闭上了嘴
这厢,岫烟拿着对门的房契不禁开怀笑了起来,穿着开档小棉裤的福哥儿插着小短腿坐在床上,见姐姐乐也跟着乐,口水不受控制的顺着肉嘟嘟的小下巴往下滑。
美樱一面上前给福哥儿擦拭,一面笑望岫烟:“姑娘这招棋实在妙。”
“这还不算妙,等马廷远拿着这份契书到对门逼着欧阳家搬出去的时候,那才叫精彩。”岫烟冷笑:“我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看看欧阳家是准备接招的!”
美莲等人想起欧阳家刚刚搬来那日,箱笼占据了半条胡同,而且专门为难自己家,不由就跟着火大。
“姑娘说的对,像欧阳家这种恶人,就该用特殊的法子对付他们。”美莲恨恨道。
美樱比她沉稳些,不禁提出自己的疑问:“姑娘的法子虽好,叫人看了解气,可万一皇上就此插手呢?”
岫烟淡淡道:“正德说,万岁爷近来为春闱选拔人才这件事儿上和几位尚书阁老争执不下,心情不好,正德劝陛下往汤山去泡温泉。”
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有这个闲暇心思为欧阳家做做主,撑撑腰,可等孝宗也是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他还肯为欧阳家“打抱不平”吗?
邢岫烟可不这么认为。
果然没出多久,眼瞧着大考在即,皇上却忽然提出要去汤山。满朝文武哗然,要知道,所谓的天子门生,必定是最后一科会试由万岁亲自来督考点选,这也是每位帝王拉拢士子之心的一个重要途径。现在孝宗忽然唱这么一出大戏,谁人心中能不犯疑?
士子们人心惶惶,唯恐孝宗一个不高兴,把今年的科举搅黄了。朝中更不乏得陇望蜀,见风使舵的小人,就等着太上皇和孝宗一决雌雄,然后再酌定投靠与谁。
不过这些看起来和邢家一点关系没有,三月二十八这日恰逢卢氏的寿日。邢家碍着皇上的旨意没敢大肆操办,只准备一家子团团圆圆吃个饭就好。难得正德一早就从汤山赶了回来,喜的卢氏眉开眼笑,一手抱了福哥儿,一手揽了正德。
岫烟带着几个小丫鬟打点专程送寿礼来的各家管事娘子们,而王熙凤和平儿被卢氏拉去在正房说话。
贾母也听说了消息,她自己不好来贺卢氏,便打发了李纨带着三春并李玟、李琦过来,贾宝玉一听,也非闹着要来。贾母没法子,只好叫尤氏一并跟着,再三嘱咐这二人看好宝玉。
荣国府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凤尾胡同,岫烟安排了上席款待她们,王熙凤和尤氏、李纨等久未见面,一时间好不亲热。
“姑娘,北静王府的芳姨娘在外面求见,说是奉了北静王的吩咐,来给咱们家太太送寿礼。”小丫鬟打断了众人的谈笑,一时间大伙儿的目光都聚焦在邢岫烟身上。
宝玉忙道:“好姐姐,她说的是哪个芳姨娘?”贾宝玉虽然和北静王有了嫌隙,不过近来王爷又时常打发下人去荣国府唤他往王府里去品诗。贾宝玉自认为是得了面子,遂放下前一阵的不满。他在北静王府混迹时间颇久,对北静王得宠的几个姬妾也是知之甚详,听小丫鬟如此说,他就想起了刚刚得宠的芳官,莫非这芳姨娘就是她?
小丫鬟瞧了瞧自家姑娘,见邢岫烟微微颔首,小丫鬟才笑道:“就是我们家出去的芳官。”
三春和李纨等大吃一惊,显然没料到芳官还有这样的际遇。
惜春怔怔的问岫烟:“邢姐姐,难不成这个芳官就是老太太赏我们的十几个丫头之一?”(未完待续。)
229、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贾家的几位小姐并不知道芳官还有这等奇遇,等听岫烟说完,都是啧啧称奇,连素来淡定沉稳的李纨也不禁感慨万千:“常言说的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娘娘省亲,我记得还是蔷小子去江南采买的人吧?那会儿十几个小姑娘一进家门,哎呦呦,好不可怜的模样。我看着都心疼!”
李纨的丫头素云忙接道:“大奶奶还找了好几件年轻时候的衣裳送去了梨香院,那会儿芳官也得过。”
王熙凤抿着嘴笑个不停:“你们奶奶那菩萨心肠,难道没你帮着宣扬就无人知道了?我们在座的这些奶奶姑娘,从珍大奶奶数到四姑娘,谁还没帮衬过她们似的!独你们家大奶奶好不罗嗦!”
素云登时羞成了一张大红脸,李纨笑骂王熙凤:“好你个凤丫头,这是变着法儿的借我的丫头数落我呢!看我不撕烂你这张油嘴!”
二人笑闹成了一团,众人也跟着哄笑,唯独迎春有些感伤。
当日梨香院解散的时候,是王夫人做主放那些女孩子归家。这其中有不愿意回去的足足七八个,老太太见这些小戏子颜色均是不错,等闲的姑娘也和她们差不多,便做主将文官等人给了各人使唤。
宝黛二人不用说,老太太选了最好的丫头给她们,史湘云和探春也各有所得,后者却是三春之中唯一的一个。
四丫头惜春向来不和荣国府在这边的人争抢什么,小姑娘想的明白。她原就是哥哥嫂嫂懒怠养活自己,老太太心疼才接进了荣国府住了这些年,惜春仍旧是那边府上的人。但不给迎春。这事儿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迎春才想将身子往后缩一缩,可不经意对上了邢岫烟的眼神,迎春身形一震,继而咬着下唇,绝强的重新板正身子,强装出淡定自若的模样给众人看。
岫烟等她们笑闹够了,这才缓缓起身:“二嫂子帮我招呼着大伙儿。我去前面瞧瞧。”
贾宝玉忙跟了上来:“好姐姐,我正有话没来得及和芳官说呢,你带着我一并去吧!”李纨和尤氏深觉得不妥。抢步过来想要拉贾宝玉:“好兄弟,原在家的时候随你怎么见呢!可这会儿不行,你想想,芳官究竟是进了北静王府。要是叫人听说你背着王爷私自见了他家的姨娘。传扬出去也不好啊!”
谁料岫烟却抬手止住了李纨,她轻笑道:“哎,宝兄弟不是那样的人,况且,芳官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宝兄弟的恩惠,叫她给宝兄弟见个礼也是应当的,两位嫂子不用担心。”
贾宝玉见邢岫烟肯替他说话,欢喜的直跳脚。又恐李纨和尤氏联合起来为难自己,忙涎着脸哀求。王熙凤眼珠子一转。又见邢岫烟递给自己的眼神,便颔首笑道:“你们也是,宝兄弟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况且芳官什么出身,北静王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邢大妹妹领着去见见也无碍。你们就是太过哎呦,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李玟轻笑道:“琏二奶奶说的可是‘杞人忧天’?”
王熙凤一拍巴掌,连连娇笑:“可不就是你说的那个!我们家大姐儿最近跟着先生念书,张口闭口就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听的我好不头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纨的目光不禁挪到了王熙凤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上,也不过一年前,凤姐儿在荣国府里还是大病小病不断,脸色蜡黄,每日只用厚厚的脂粉遮掩颓败之色。可现在再瞧!转眼一年而已,王熙凤像一朵被娇养灌溉的玫瑰,红艳艳的盛开在众人面前。
反观自己守着兰哥儿过的那叫什么日子!
李纨不禁悲从心来,眼角一酸,泪珠儿就含在眼眶里几度滴落。李玟早察觉到表姐的不妥,她忙将手轻轻按在李宫裁的肩头,李纨一惊,才知道险些失态,勉强收起悲容,然后冲李玟投去感激的一抹苦笑。
大伙儿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向了巧姐儿,王熙凤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拉着众人不放。贾宝玉则小耗子似的尾随在岫烟身后,亦步亦趋,唯恐岫烟半路上反悔丢下他。
“邢姐姐,芳官找你为什么事啊?”宝玉涎着脸凑趣,美莲没好气的用手将他拦在一边,语气很是冷淡:“宝二爷自重些,这男女有别,还是注意些的好。”
贾宝玉讪讪的笑道:“邢姐姐从不在意这种世俗的礼仪。我常和林妹妹和云丫头说,家中这些姊妹里,论能力无人能及邢姐姐;论大气,也无人敢和邢姐姐比肩。”
岫烟笑不可仰,顺势就止住了脚步,调侃的看着贾宝玉:“那依着宝兄弟的意思,凡是注重礼数,又或是贪恋这世俗富贵的,就必定是俗人中的俗人了?”
贾宝玉理所当然的一点头:“自然!可惜有邢姐姐这种见识的人少之又少,也只北静王略合我的脾气,不然他们府上就是八抬大轿请我去,我也是不肯的。”
岫烟不赞同的摇摇头,贾宝玉太过天真,现在看来,他和贾政不愧同为父子,都是从小长在富贵乡,不知人间疾苦,从没经过大灾大难,所以想法也近乎愚蠢。
可惜贾宝玉并不如他父亲贾政一般幸运。
贾政生来就有个精明的母亲,而王氏的聪明程度也强不到贾政哪里去。
岫烟短叹一声:“我听说,你最近已经不去三皇子那里伴读了?”贾宝玉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年前三皇子殿下害了点伤寒,太医叫他静养,上书房也就免了三皇子的课,我自己去也没意思,叫那些勋贵家的子弟见了,未免觉得我阿谀逢迎,索性我也告了假在家,等三皇子病愈再说不迟。”
事实上,贾宝玉只说了一半的实话,三皇子确实得了病,也确实被太医嘱咐在宫中休息,不过大年三十那几日早好了,宫宴那日还陪在孝宗旁边,奉命和几位尚书大人敬酒,为此与大皇子很是暗斗了一番。可三皇子自打年后开始频繁交际,就没提过叫贾宝玉重回上书房。王夫人急的两鬓发白,无奈宝玉硬着脾气,就是不肯主动服软。
岫烟便笑道:“也好,你年纪愈发的大了,连兰哥儿也中了秀才,如今可就和你一般了,等下次大考,你们叔侄二人齐中榜,也算全了老太太的心思。三皇子重武胜文,身边几个红人也均是将军府里的小公子们,你去了也插不上话,不如就在家老老实实念上三年书,等下科也扬名一回。”
贾宝玉酸酸的吐出几个字:“怕我没乾公子那样的福气。”
岫烟轻笑:“宝兄弟!”
贾宝玉委屈的看着岫烟,央求声在她耳边响起:“邢姐姐,林妹妹她和乾家的公子根本”
岫烟伸手一点,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看着他:“宝兄弟慎言,乾公子少有贤名,林妹妹和他也可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宝兄弟疼林妹妹就如同我疼林妹妹似的,咱们俩可不都巴望着她好!”
“话是这么一说儿,”贾宝玉不依不饶还想再从岫烟这里讨些便宜,岫烟已经冷淡拒绝再说这种话,扭头进上了回廊。
花厅里的芳官早等的不耐烦,忽听自己的小丫鬟急促促跑进来说邢家的人到了,芳官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襟危坐。岫烟才踏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不禁莞尔一笑。
芳官的身姿并不高挑,可偏偏披了一件长摆及地的灰鼠银边儿大氅,显得芳官好不臃肿,且瞧那颜色款式便知,是别人用旧了的东西。不过芳官本身并不难看,清秀中带了几分轻佻。几日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更叫她养的皮娇肉贵,多了几分主子姑娘的款儿。一身湖蓝底宝蓝滚边缎面的对襟小袄,下面一袭十二扇的百花裙,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一手戴一串金镶珍珠链,浑砷光宝气,晃得人眼睛不敢直视。
芳官笑盈盈的上前一欠身:“给姑娘请安。”
岫烟忙叫美莲去扶,口中含笑:“你如今是王府里的芳姨娘,和我不必如此客气。”岫烟的眼神略过芳官身边站着的四个丫鬟,也都是清秀佳人,丝毫不逊色于美莲、美樱二人。看样子,芳官在北静王府不但过的很好,而且还十分的受宠!
芳官娇羞的低眉:“不管怎么说,姑娘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见了姑娘若是不施礼,不但王爷要呵斥我不守规矩,连我自己也觉得良心不安。”
岫烟见她说话淡定从容,就猜到是王府里专门派了人来训导芳官这种礼仪。因为有这种猜测,故岫烟看的更加仔细些,果然,她发现芳官比前阵子离开的时候更加消瘦了些,身上的大氅像挂在上面似的。王府里的教养嬷嬷肯定不是一般人,教导起来不会叫芳官讨到好处。
岫烟和蔼的一笑:“怪不得京城里的人都说北静王府待人有礼,确实叫人信服。”
贾宝玉抓耳挠腮的站在一旁,等邢岫烟好容易说完,他忙凑上前来:“芳官,你越发漂亮了!”
芳官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堪,“多谢宝二爷夸赞,是王爷教导有方。”
她身后的大丫鬟冷着脸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淡漠:“芳姨娘,时辰也不早了,姨娘还要回去伺候王妃用晚饭,芳姨娘别忘了王爷交给的大事!”(未完待续。)
230、一半为公一半为私
芳官脸上瞬间划过一抹难堪,她不悦的瞪着才说话的丫头:“我和邢姑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王府里的大丫鬟一见忙赔笑着上前:“芳姨娘别恼,奴婢口拙,却也是忧心姨娘犯了王妃的忌讳。芳姨娘是新人,正是该讨得王妃和太妃欢心的时候,奴婢跟着芳姨娘,就非要一心一意为姨娘着想。”
这丫头明面上一口一个关心,实际上句句都在讽刺芳官。贾宝玉心里替芳官委屈,可自己又不好开口替她打圆场,便可怜兮兮的望向岫烟,希望岫烟出面,好好杀杀北静王府这大丫鬟的威风,给芳官找几分面子回来。
岫烟焉能不知,只不过她将头一转,偏偏不去理会。
芳官压下怒火,笑着冲丫头点了点头:“也好,王妃那里离不开我,不过究竟是王爷嘱咐我来办差,我且与邢姑娘私下说几句话,你们只到外面候着我就是。”
大丫鬟也怕强扭着芳官,最后弄的大家撕破脸皮,结果在邢家丢脸,于是只好笑着答应,领了王府里余下的三人,只到门外去守候。芳官还要打发贾宝玉,宝玉却涎着脸笑道:“你还与我外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难不成你做了王爷的宠姬,就忘了咱们往日的交情了?”
芳官又羞又恼,“宝二爷这是什么话,我何尝和你有过私交了?倒是梨香院那会儿,你时时找了借口去找龄官。大伙儿是都知道的,与我什么干系?”
贾宝玉不料芳官会这样绝情,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明显尊贵了许多的她。岫烟淡笑着上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宝兄弟先去外面逛逛,等我和芳官说完正经事,你有什么再讲也无妨。”
贾宝玉来的时候是满肚子兴高采烈的劲儿,现在都跑的无影无踪,他起身气哼哼的拂袖而去。芳官见那混世魔王出了门,这才语带嗔怪的埋怨起来:“姑娘也真是的。怎么好端端把他也带来了?我现在已经是王爷的人,避嫌还来不及,要是被人传出闲话。非叫王府里那些人得意死。”
岫烟淡淡的端起茶盅,不痛不痒的轻笑:“做了姨娘就是不同,连态度也强势了许多。不过”
芳官心一惊,她领教过邢岫烟的手段。知道这个女人一旦下了狠心。对方非死即伤。她想到自己曾经过的那些可怕的日子,忙将语气放缓,想了想,又近似卑微的讨好道:“姑娘别恼,是奴婢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哎,你如今是王府的人,怎么好一口一个奴婢叫着?”岫烟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芳官忙道:“奴婢爬的再高,也是姑娘给的机会。奴婢万死不敢忘却。所以王爷一说来府上办差,奴婢便讨了这个巧宗。如今且一公一私两件事,奴婢却不知道该先讲哪一件。”
芳官垂着头,羞答答的不敢直视岫烟。
岫烟莞尔:“这公事自然是北静王的嘱咐,自然放在首位。”
芳官道了声喏,继而道:“我们王爷听说,皇上这次汤山之行只带了三皇子、四皇子并五皇子。那三皇子近来在朝中尤为活跃,门下势力几乎囊括了六部,且专门交好六部之中官爵不显,但前途斐然的年轻人。王爷的意思是问问姑娘,邢大人心里可有了主意?要是你们不嫌弃,王爷愿意替五皇子出面在各家奔走。我们王府且不用提,再有南安郡王府,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府上只要是我们王爷开口,他们一定不会回绝。”
岫烟大笑:“不管事情成不成,我倒要在这儿先谢谢王爷的厚爱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王爷究竟想从我们这儿换取点什么?”
“还是姑娘聪明,一语就戳中了点子上,”芳官急忙接话:“王爷看好五皇子,近来听说,皇上有意往东南拨人,王爷的意思,五皇子现在正得宠,这个机会怎么也不能叫皇后或是三皇子他们抢去,怎么叫五皇子殿下想个法子,把这差事从皇上那儿要来才是。”
岫烟暗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东南水军提督的位置,果然是炙手可热,人人眼馋。连北静王也想趁机浑水摸鱼。
岫烟面带为难:“王爷也有这个心思?可我怎么听说南安郡王早四下里走动,那差事八成是要落到他们家的。”芳官吓了一跳,没想到会从邢岫烟口中听到这样的辛秘,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就想回去报信,可才站起来又想到自己的私事,不禁耐着性子重新坐了下来。
“姑娘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回禀给王爷,奴婢这儿还有件私事。”芳官羞答答道:“自打姑娘送我进了北静王府,王爷甚是怜爱奴婢,等闲的姬妾都要靠边,奴婢想着,既然做了王爷的人,怎么也要为王爷分担分担才是。”
岫烟笑道:“且叫我猜一猜,北静王官爵显赫,又承蒙皇帝的圣宠,在四王八公之中是数一流的人物,要说内宅中不如意的事儿,十有**在子嗣上。不过这也没什么,听说王妃也就是这两三日便要生产了?只要有了嫡子,王爷必定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芳官却懊恼的皱眉:“姑娘的话是没错儿,可,嗨,我也不知怎么提,王妃自打有了胎便处处提防着府里那些姨娘们,唯恐她们借着王妃不能侍寝而偷偷怀了王爷的骨肉,将来好与小世子争锋。如今府里预备了四个燕喜妈妈,专门看管着各位姨娘。姑娘我心里好不舒服,究竟是王妃的面子重要,还是王爷的子嗣重要?”
岫烟看着她一幅辣气壮的模样,心下感慨,这芳官还真是敢说,不过,也从侧面瞧得出来,北静王妃自打有了身孕,和北静王之间定是有了隔阂。芳官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也许是北静王暗中透露出来的意思?
“奴婢知道,王妃能有今天的多亏了姑娘的援手,外面人都道,咱们家捏着专生儿子的秘方,不知多少人来求。好姑娘!”芳官哀求道:“我若能得一子,必不辜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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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荷的颈椎病真是个大麻烦~~痛苦中(未完待续。)
231、贾母试探宝玉心意
耳边就听见芳官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响动,岫烟急忙上来搀扶,口中还嗔道:“快起来,万事慢慢商量就是,你这又是跪又是哭的,倒叫我没了意思。况且,这生儿子岂是外人能做主的,也是王妃福泽深厚才有了这机缘,别人可羡慕不来。”
岫烟顿了顿,有笑道:“不过,咱们家确实有几副补药,专治女子宫寒,按时服用下去,于身体是极好的。”
芳官听了,欢喜异常。她才还以为邢岫烟根本无心帮衬自己,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芳官垂首想了想,慢慢道:“好姑娘,有件事儿我不知该不该和你说。本来是想瞒着你的,可昨儿来之前想了许久,姑娘待我有再造之恩,我若是和那些没良心的家伙似的搪塞你,奴婢一辈子良心难安。可说了”
芳官觑着岫烟的面色,“说了,奴婢又担心姑娘误会是我在挑拨离间。”
岫烟轻笑:“我早说过,当初送你去北静王府,咱们就算是坐上了一条船,我帮你在王府站稳脚跟,你帮我探听消息,咱们互惠互利,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事实上,自打你去了北静王府就开始平步青云,不但得了北静王的宠爱,还受了老太妃的青睐。要知道,那样一副活灵活现的观音渡厄图可不是处处都能巡到的。”
芳官忙笑道:“奴婢何尝敢忘?要不是姑娘送我的那件重礼,奴婢如何能在老太妃面前得了体面?更不会被王爷记在心上。”北静王老太妃信佛。年下王府家宴的时候,得了芳官这件礼是又惊又喜,一连在北静王面前夸赞了芳官四五日。正因为这。芳官才一跃成为王府里最得宠的新人。
“姑娘小心提防些我们家王爷吧!”她神色复杂,目光中时而愤怒,时而胆怯,有一种叫人分辨不明的情愫在其中。“那次我无意间闯进了王爷的小书房,发现他书房的内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不是别人,却。却是姑娘你!”
芳官深深的看向邢岫烟:“姑娘着了一袭男装,可奴婢服侍姑娘的日子也不短,自然一眼就认得分明。不但如此。奴婢进王府之后发现,王爷前不久收了几个丫头,不仔细也不觉得怎样,可细看看。却无一不像姑娘的模子上刻下来似的。那几个丫头镇日穿着男装在王府里游晃。不是嬉戏玩闹就是闯祸惹事。王妃说了几次,没想却惹得王爷甚是不痛快,现如今单让那几个丫头住了清泉小苑。”
清泉小苑是北静王妃为嫡长子准备的居所,风景情致自然不在话下。
岫烟有所耳闻,听到这话,不怒反笑:“怪不得你急切切的样子,看来那清泉小苑里的几个丫头没少叫你吃苦头,只怕你们现在早就是势不两立了吧!”
芳官被人戳破了虚伪的面具。尴尬的一笑:“姑娘就是姑娘,天底下的事儿好像就没难住你的。奴婢确实吃了几次大亏。好在王妃始终站在我这儿,帮着奴婢撑腰,不然,奴婢也叫那几个小蹄子给拆了骨肉剥肉吃啦!”
岫烟渐渐收敛嬉笑之色,沉声道:“王妃从来不会站在哪位妾室身边,她只会坐山观虎斗,要是我没料错,必定是等你们双方筋疲力竭之后,再出手一举擒获。”
芳官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她开始只想着怎么能讨好王妃,将来有了王妃在背后撑腰,自己定能力压群芳,在王府占有一席之地。可现在听邢岫烟如此一说,芳官才惊觉自己的愚蠢,她遂忙问:“姑娘有何妙计助我化险为夷?”
“我若是你,就不会一味的盯着眼前的既得利益。别忘了,王妃不过是没得空来收拾你们,只要嫡长子一出生,别说叫你有机会生下儿子,就是能不能活命,这都是个大问题。”
芳官频频点头:“姑娘的意思我大约懂了,与其想着怎么讨好王妃与那些丫头为敌,不如赶紧抓些权利在手,哪怕将来王妃要收拾我,也有个保命的法子。”芳官见邢岫烟微微颔首,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一半,她忙向岫烟赔笑:“姑娘可要拉奴婢一把。”
岫烟莞尔:“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究竟怎么做,我不教你也自然会。只是你千万莫要忘了,将来有一天我要用到你,即便是掉脑袋的事儿,你也要给我做下去!”
岫烟附在芳官耳边:“别忘了秋萍的下场,你知道我的手段。”
芳官身子微僵,木讷的点点头,她自然不会忘,也听明白了邢岫烟的威胁之语。
送走北静王府的人,岫烟在回后院的回廊上看见了闷闷不乐的贾宝玉,她远远冲宝玉一招手:“呆子,你自己在这儿做什么?大嫂子不知派了多少人出来寻你,原来你却在这儿!”
宝玉在那儿可怜巴巴的也不动地方,等岫烟问的急了,他才恹恹地道:“我听见芳官和邢大姐姐说的话了。”
岫烟故作不解:“听见什么?”
贾宝玉脸憋的通红,使劲儿一跺脚:“都是我的错儿,我不该轻信北静王的混话,带了邢姐姐去见他。没想到他竟是个登徒子!对邢大姐姐存了那样可恶的心思,亏的我一直当他是个好的呢!不行,北静王府里姬妾无数,又有个厉害的王妃,姐姐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岫烟幽怨的轻轻一叹:“我何尝不知北静王难惹?只是人家是王爷,我只是个小吏的女儿,地位悬殊,况且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多有苛刻,遇上这种流言,从来只是女孩子吃亏。我能有什么法子?与其叫我们老爷、太太跟着干着急,不如悄无声息。或许等时间久了,这事儿也就淡了。”
贾宝玉急道:“哎呦!邢姐姐好糊涂,你不了解北静王。所以存了这种缪想。我在他身边有些时日,知道这个男人一旦瞧中了什么,是轻易不会放手的。当务之急,姐姐只有”
说到这儿,贾宝玉却停住了,似有难言之隐。
岫烟心底冷笑,表面却甚是急切:“只有什么?”
“我说了。姐姐莫恼!”贾宝玉期期艾艾道:“姐姐不如趁早定下亲事,依着姐姐的人品、家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或许这样一来,北静王就死心了也未必!”
岫烟羞答答的低下头:“这如何能是我做主的事儿。宝兄弟快别再提,免得叫外人以为我是那种不检点的女孩子。”
贾宝玉见邢大姐姐一幅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心早酥了大半。再想到邢大姐姐有可能落入北静王的手里。不由大急:“邢姐姐要是信得过我。宝玉愿意替姐姐四处奔走。”他立即列举出几个熟识的侯府豪门公子,也有邢岫烟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
贾宝玉唠唠叨叨,腻烦在岫烟身边,唾沫横飞,活像个说媒的。
直到见了众人,贾宝玉这才收了刚刚的话题,可稍后席位上。贾宝玉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邢岫烟。那直白的眼神叫众人不解莫名,更叫岫烟从心底腾出一股恼火和郁气。
当晚。李纨带着三春回府后立即来瞧贾母。老太太一反常态,倒没和鸳鸯等摸骨牌,倒是与来瞧她的赖大娘说笑不停。
赖大娘如今也成了半个主子,虽然卖身契仍在贾府,但自家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园子,二三十个丫鬟下人伺候着,堪比第二个贾母老太君。
李纨等见罢,忙主动上前施礼。赖大娘怎敢承?她忙躲开,口中含笑:“老太太事情繁忙,老奴且去了,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说话解闷儿。”
贾母叫宝玉和三春亲自去送赖大娘,李纨等并没异议。东西两府向来如此,年纪大的奴才比一般主子还有体面,就好比荣国府这边的赖大娘,宁国府那边人人嫌的焦大。所以叫几位小主子去送一个奴才,大伙儿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认为是家里该有的礼数。
等几个人折返回来,贾母早打发了李纨回去,另叫鸳鸯把今天刚得的几匣子好桂花糕散三春等人,便让她们早些回园子里去。
“宝玉等等,我有话问你!”
众人才走到门口,贾母忽然开口截住了宝玉,众人习以为常,以为贾母不过是例行关心宝玉,所以也没多心的结伴回了大观园。宝玉黏着贾母坐在炕沿边上,老太太笑问着今日在邢府所见所闻,宝玉只挑那些趣事说了几件,贾母果然满心欢愉。
贾宝玉见此,心下一动,赶紧趁着这时机将今日从芳官哪里偷听来的辛秘讲给老太太听:“听赖大娘说,老祖宗年轻的时候最爱打抱不平。这件事摆明了是北静王没道理,他早有了王妃,何必去招惹邢家大姐姐?要我说,老祖宗不如替邢姐姐做主,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彻底杜绝了北静王的念头。”
贾母见自己的宝贝孙子义愤填膺的模样,遂试探问道:“你觉得这邢姐姐究竟如何?”
贾宝玉不疑有他,想也未想便道:“自然是极好的,整个大观园里从没人说过邢大姐姐一个‘不’字的人。我冷眼瞧着,就是宝姐姐也未必赶得上邢家大姐姐。”
贾母摩挲着宝玉的肩膀:“要是老祖宗出面,为你求娶了邢姑娘你可愿意?”
在一旁伺候的鸳鸯听的目瞪口呆,正端茶进来的翡翠也险些失手打翻了杯盏。
只贾宝玉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贾母:“老祖宗说的可是真话?”
贾母微微一笑:“老祖宗何曾骗过你!邢家那丫头我早就看着甚好,要是做了咱们家是孙媳妇,老祖宗和你保证,我疼她就好比疼凤丫头一样。”
“可是,我们太太那儿”贾宝玉痴是痴了点,却不笨,他早看出母亲不喜欢林妹妹,更不喜欢邢家大姐姐。
贾母安抚道:“只要我的宝玉心里喜欢,你们太太那儿我去说。保管她高高兴兴给你收拾成婚的院子。况且,你们太太最疼你,和邢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你们太太想明白了,她必比我还热心促成这件婚事。”
贾宝玉几乎是飘回了怡红院,进了屋连招呼也没与袭人、晴雯打,一头栽在了床榻上。袭人才以为是宝玉在外面又受了委屈,唬的赶紧上来嘘寒问暖。可等瞧见贾宝玉时不时露出傻笑的一张脸,又把袭人弄的莫名其妙。
“不过去邢家呆了小半天,倒把你弄的鬼迷三道的。也不知那邢家到底有什么好,非叫你一门心思往那儿奔。”袭人坐在贾宝玉身边收拾他的小衣等物,埋怨着数落道:“太太昨儿就害了风寒。一直叫嚷着头疼,二爷就不该出门,好好服侍在二太太身边才是。”
袭人起身去吆喝小丫鬟端水,晴雯不知哪里冒了出来。一屁股就做在了贾宝玉身边。伸手就去推他,口中还笑嘻嘻道:“快说,你是不是又得了什么喜事儿?”
贾宝玉想到教老太太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便胡乱搪塞道:“能有什么大事儿,我困了,你且叫我小憩一觉。”
晴雯越见他这样说越是不肯撒手,就着贾宝玉衣襟上的玉佩道:“你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住我,哼。趁早说了实话!”
贾宝玉一个打滚儿从床上爬了起来,满脸堆笑:“真真是件大喜事。不过你可得替我保密。”晴雯眼珠子一转,骄哼了一声应下。
宝玉便贴在晴雯耳边低声道:“老太太要为我去邢家求亲,刚还问我愿意不愿意。”
晴雯大惊,极大声的叫道:“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
“我哄你干嘛!确确实实是老太太亲口应下的,”宝玉啐道:“不信,你问鸳鸯,她也在屋子里,老太太可没瞒着她。”
帘子外的袭人停住脚步,听了贾宝玉这话,又从珠帘的缝隙中看见床榻上的二人贴在一处嘀嘀咕咕说悄悄话,她心里像吃了铁砣一样不痛快,憋屈。等她强撑笑脸一进屋后,二人也跟着闭口不言。
当晚,袭人几次试探从贾宝玉哪里探取消息,谁想对方油盐不进,任凭自己怎么说也不肯松口。袭人越想越是害怕,这一夜也未好生睡得,等次日天大亮,大观园的门还没打开,袭人便披了厚袄去贾母上院来寻鸳鸯,就欲探个究竟。
贾母是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浅,时常到了后半夜才能入眠,所以袭人到的时候,上院里的丫鬟们多半还未起床。鸳鸯睡眼惺忪的进了小花厅,“这个时候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袭人一把拉了鸳鸯坐在自己身边,“昨儿老太太和宝玉说了什么?把我们那小爷弄的五迷三道的,连觉也不好生睡的,说了半宿的胡话。”
鸳鸯眼神飘忽不定,左顾右盼:“就是往常那些嘱咐,也没见说什么特别的话。”
袭人恨恨戳着鸳鸯的额头:“你也来骗我!难道非叫晴雯看够了我的笑话,你才肯帮我?”袭人坐在那里开始掉眼泪:“你是没瞧见昨儿晚上晴雯的得意劲儿,宝玉瞒着不肯告诉我,却巴巴儿的都说给了晴雯听,如今那小蹄子在我面前好不得意。你从小和我一并长大,我的脾气你是最了解的,叫我受她的闲气,这可不能!”
鸳鸯望了袭人许久,这才幽幽叹口气:“你这分明是难为我,说与你听,你绝不会保守秘密,定跑到二太太那里告密,届时老太太知道是我走漏了风声,我何尝会有好果子吃?只是不说与你听,你又埋怨我们姊妹情谊单薄”
袭人没吭声,鸳鸯知道她是铁了心想要刨根问底,只好说了实话:“老太太有意给宝玉去邢家提亲,她老人家定下来的心意,谁还能扭了回去不成?”
袭人痴痴地反复念叨:“这不可能!”
鸳鸯嗤笑:“有什么不可能?老太太昨晚上还嘱咐去今早去叫林大娘来,说是下个帖子给徐夫人家,准备请夫人来府上商量这事儿呢!”
袭人腾地起身往外走,鸳鸯赶忙抓住她手腕子,使劲儿一瞪:“我就知道你要去冲二太太告密!亏我这些年把你当亲妹妹一般,你只想着自己的好,就没考虑到我的处境?”
袭人使劲甩开鸳鸯的束缚,理所当然看着对方:“我去回二太太才是救你的良方。”袭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出大门,鸳鸯在后面狠狠咒骂,她也毫不理会,只顾着往王氏的上房去。
鸳鸯伏在桌案上,为这多年恩断情绝的姊妹之谊感到痛心,哭的稀里哗啦,帘子外几个小丫头听见动静也不敢进来。还是贾母起床不见鸳鸯服侍,叫翡翠出来寻她。
翡翠撩了帘子进来,所见就是这鸳鸯这一幅梨花带雨的憔悴容颜,翡翠不禁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必?老太太早把袭人看的明明白白,独你自己不肯信,现在怎么样,终于尝到苦头了吧!现去找老太太陪个不是,今后和袭人远着些,别总傻傻的什么话都讲。”
翡翠也不容鸳鸯分说,拉着她就回了上房寻贾母出主意!(未完待续。)
232、慈母心系爱女姻缘
这几日,福哥儿刚学会了坐着,每日必要在姐姐的床榻上直挺挺坐小半会儿才肯回到乳娘的怀抱里。都说小宝贝是三翻六坐,七爬八滚,可福哥儿和寻常孩子哪里一样,这小子早不耐烦当个安生的小宝宝,每日里睡觉的时间也短,恨不得睁开眼睛就要人抱了他出去玩耍。
前一阵天寒地冻,岫烟便将人将暖房里的花卉搬进来许多,专门做了间花厅,每日抱着福哥儿看看那新鲜的绿色。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可没少做了福哥儿小爪子下的冤魂,每每被福哥儿抓过后,多半只剩了细细的茎,嫩芽早零落了一地。岫烟替家里的那些养花娘子们心疼,可看着那一张咯咯笑的小脸,岫烟又忽然间什么怒火都消散了。
岫烟一面刮了苹果上的肉泥喂福哥儿,一面和母亲商量着晚上的菜色。卢氏坐在二人对面,叫管家娘子把采买早准备好的鲍鱼、燕窝,海参等物一一呈递出来给她过目。管家娘子笑道:“年节一过,这采买也容易许多,幸而老尚书选了这个时候进京,不然太太要我们立即拿出这些好食材,我们却想破了头也没奈何!”
卢氏语气和蔼:“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就算大年三十要这些,你们也能想出法子变出来。外面的人可都暗地里羡慕我呢,好些人寻门路欲请了你们去,我都舍不得。”
众娘子大笑,纷纷奉承道:“奴婢们巴不得一辈子侍奉在老爷、太太身边。”卢氏看着铺了满当当一桌子的好材料。单手擎了早拟定好的菜单子,又抹去了其中两项,另外添了个热汤。卢氏忽而想到什么。忙与岫烟道:“老尚书最爱吃你做的剁椒鱼头,又或者是干烧桂鱼,我看你亲自料理比较好。”
岫烟停了手上的动作,扭头和卢氏笑道:“不用妈说,我早记着这事儿呢!老尚书有了年岁,又是千里迢迢从苏州过来,定有些水土不服。”
卢氏点点头。信服的赞同:“你说的没错,这又是走船又是坐车的,一路颠簸。老尚书的脾胃肯定弱着呢!”
岫烟便笑:“所以那剁椒鱼头是万万不能上桌的,妈还记得我那回贪图舒服?才吃了毛血旺,就叫美莲从厨房弄了碗冰块来,虽然一时过瘾。可晚上差点没昏死过去。”
卢氏想起来就生气:“你还敢说这事儿呢!几乎没把我和你爸吓了个半死。”卢氏还记得岫烟抱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滚儿的狼狈样子。满头满脸都是汗,夫妻俩守着闺女一晚上,几乎没合眼,等第二日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什么缘故,此后家里若干双眼睛都盯着她,不准叫这小妮子再肆意妄为。
岫烟吐了吐粉红色小香舌,冲母亲一撒娇。企图转移话题蒙混过关:“所以我做了味道清淡的鱼羹,老尚书虽然是苏州人。可毕竟在京城住了这些年,恐怕早怀念极京城这些菜色,又添了一道味香醇厚的冰糖肘子,素菜就选了翡翠豆腐。”
大管家娘子忙接话道:“姑娘前儿就吩咐好了,让泉友斋今儿准时送来五只挂炉烤鸭,才我遣了小厮去催,等老尚书晚间一上席就能趁热吃。”
卢氏不住点头,觉得女儿这样安排甚好。那鱼羹自己吃过,味道堪称天下第一鲜。材料只用银鳕鱼肚子上婴儿巴掌大的小块嫩肉,十几条鱼不过熬成一碗羹,任何调味不用加,就会鲜美的叫人吞下舌头。泉友斋的烤鸭更不用提,外形不但美观,且颜色鲜艳,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要是卷上薄如纸的面饼,一口咬下去,不知要回味多久。
母女俩上商议着,这边嘴巴张了好久,也不见苹果泥喂进嘴的福哥儿终于不耐烦,手脚并用爬进了岫烟的怀抱,抱着苹果就要用小奶牙啃。
如今的福哥儿已经生出了四颗小乳牙,每天最喜欢啃东西,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觉得好玩,就一定要往嘴里塞,非要考验一番他的小奶牙才肯罢手。福哥儿早知道这苹果是好吃的,所以岫烟一个没留神叫小家伙得了手,就见福哥儿口水顺着苹果滴答滴答都洒在了圆润小胖手上。
大伙儿看的哭笑不得,卢氏把儿子抱在自己怀里,笑骂道:“真是个馋嘴的小家伙,一刻也没断了你的吃喝,却弄的像是遭了灾年似的。”
福哥儿惬意的捧着苹果,在卢氏怀里一悠一悠,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典型的吃了睡,睡了吃,邢家的小猪一枚。
诸人看着他有趣,无不开口夸赞。门下忽然来报,说琏二奶奶来了。卢氏也没当做大事,只叫人将人请进来。
王熙凤脸上不见喜色,几位管事娘子们纷纷告罪退了出去,岫烟也将美莲和美樱打发到大厨房去察看。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娘儿几个。
“舅太太,荣国府可出了大事儿了!”王熙凤低声道:“二太太给老太太的羹汤了下药,被鸳鸯抓了个现形。如今大老爷震怒,非要开祠堂动用家法。大太太派了王善保家的去寻我,我哪里敢掺这浑水?趁她不防备就偷偷从后角门溜了出来。”
卢氏诧异的看着王熙凤:“府里的二老爷就不出面?”
“二老爷做了一省的学政,说是船才道通州马头,至少要下午或是明儿才能进京。”王熙凤急道:“这也没什么,大老爷向来是光说不练,他只嘴上吓唬吓唬二太太,并不敢真怎么样。可有件事我听了十分惊心,所以才赶来知会舅太太一声。老太太不知怎么想的,要给宝玉说亲。”
岫烟笑道:“说亲可是好事啊,宝兄弟年纪大了,总在园子里那她们姊妹一处镇日玩着,终究不好看,找个稳当的女孩子管管,或许宝兄弟就金榜题名了!”
王熙凤苦笑:“我想老太太八成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老人家看中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妹妹你!就因为二太太不满意,俩人产生了口角,二太太才会暗暗给老太太的东西里下东西。”
卢氏再也坐不住凳子,起身就拉王熙凤要出门。岫烟在后面忙喊:“妈去哪里?老尚书说话的功夫可就到了,到时候你这个女主人不在,爸的面子往哪里放?”
“我去叫老太太死了这条心,你嫁给谁也不能嫁给贾宝玉。”卢氏气鼓鼓道,岫烟拉住怒不可遏的母亲。
“妈消消火,别说琏二嫂子只是听王善保家的一说而已,就算是老太太亲自到你跟前提,你不过随便找个理由驳斥了就是。老太太最爱惜面子,肯定不会死缠烂打。你这会儿急急地先去了,倒把琏二嫂子给供了出去。老太太最疼琏二嫂子,你叫她今后怎么在贾家露面?”
卢氏满脸懊恼,难为情的看着王熙凤:“看我这糊涂劲儿,险些害了凤丫头。”
王熙凤赔笑道:“舅母可别这样说,咱们都是一心为了大妹妹好,可惜我现在没以前人脉广,不然早给大妹妹寻个如意的人家,也免得老太太多惦记。”
门外一阵朗笑声传来,三人忙起身,邢忠已经走了进来:“怎么?我听着琏儿媳妇要张罗给我们岫烟说婆家?”
王熙凤笑道:“就怕舅老爷看不上!”
“哎!什么看上看不上的,只要孩子好,人品上佳,懂得上进,有责任心。至于根基富贵不富贵倒也无所谓。”
凤姐儿见舅老爷这么讲,心里就有了底,细想想那几户常和自己走动,又隐晦提过这件事的人家,便笃定主意,回去后再细细打听打听,若真是合适,促成邢大妹妹的姻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王熙凤借口去贾母那里探望,推辞了卢氏挽留的好意。卢氏打发岫烟去送,等屋内无人,才将贾母和王氏那点龌龊事儿告诉邢忠。
邢忠冷冷一笑:“咱们丫头说的不错,咱们先跑去反而跌了身份。”
卢氏幽幽的短叹:“不过出了这事儿,我倒是为咱们闺女的婚事犯愁。玉儿比她还小半岁呢,再过几个月就成新嫁娘了。倒是咱闺女的姻缘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就奇怪,咱们家底也算殷实,你又在朝中做官,我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怎么一个来提亲的少年人都没有?”
卢氏忽而想起了顾二郎,不无厌弃的啐道:“即便有,也像顾二郎似的混蛋一个。”
邢忠笑道:“我正要与你商议这事儿,才下了早朝,御史台的张文远张大人叫住了我。他和老尚书是多年交情,知道老尚书今晚来咱们家吃饭,也想来凑热闹。”
邢家四口进京之初,老尚书担心程子墨会因为他的缘故对邢忠刁难,就写了书信请御史台大夫张文远帮忙照拂。可邢、张两家的关系远没和徐家来的亲近。
张文远主动提出来凤尾胡同,是为看老尚书,邢忠自然不会傻得去拒绝,更重要的是
邢忠嘿嘿一笑:“张文远的四个得意门生也会跟来,据说都是今科会试的热门人选,其实力可丝毫不输乾觅。”
卢氏眼睛一亮,忽然对今晚的筵席充满了期待!(未完待续。)
233、贵客临门深夜探访
夜幕初上,繁灯渐起,天上的圆月明明烁烁,周边不时冒出几朵黑雾似的浮云,犹如一位臃肿的老太,一步一步费力地从圆月后面走过,偶然有几丝月光从云片的空隙倾注而下,照在地面之上。
凤尾胡同邢家大宅门前甚是热闹,邢忠带着贾琏、管家亲自扶了一顶小轿,内中走下来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只穿了寻常员外的锦服锦袍,面色和蔼,精神矍铄,一般人还真难想象的出,这老人便是当年叱咤京城,司理天下冤狱,响当当的刑部尚书。
老尚书拉着邢忠笑道:“这宅子选的不错,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刑部原那几个老人儿也多半住在这儿!”
邢忠单手一指贾琏:“都是我这个外甥操办的,也没叫我们费多少心思。园子齐齐整整,里面还有个小湖,我们家那丫头养了好些的鱼,不为观赏,只为垂钓。今年夏天的时候我们还念叨着,什么时候能请老大人过来坐坐,支上个炭炉子,把那腌渍好的明太鱼往上一放,刷上辣酱,再浅酌几杯竹叶青,嘿,非叫人醉上三天三夜不可。”
老尚书满脸懊悔:“哎呦,快别提这件事。你打发人往南边送的好明太鱼,我们家的几个厨娘都没见过,做出来的味道和邢丫头做的根本不能相比。我那个老婆子日日管着我的吃喝,不叫吃咸的,不让吃甜的,每日清粥小菜,连下面孝敬的好酒也都给我收了起来。要不是你时不时派人送去些葡萄酒解馋。我非憋坏了不可!”
众人大笑,老尚书的小孙子上前搀扶住他,尴尬的解释道:“大夫常叮嘱祖父。每日宜清淡为主,这方是养生之道。老太太也是担心祖父的身子!”
老尚书笑骂道:“好小子!刚刚在家时怎么商量好的,到了你邢伯父家好歹给我留些面子。”
邢忠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老尚书的孙子身上,语气透着惊讶:“这可是云海贤侄?两年多没见,竟长高了这些。”
老尚书很是骄傲的一点头:“想当年你们离开苏州的时候,这小子还不及岫烟,谁想两年的光景。他倒是比你还高了半头!”
邢忠连连称奇,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虽然有几分青嫩。但总体看来,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好小伙儿。邢忠又默默地在心底将闺女和老尚书的孙子做比较,可失望的是,他怎么比对。都不甚满意。邢忠又说不出哪里别扭。只觉得如果俩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长姐带着幼弟。
邢忠打了寒战,迅速将这种糟糕的念头甩开,忙引着老尚书往里进。
正院里,御史台大夫张文远早在几个徒儿的簇拥下站在那儿迎候老尚书,多年的老友见面,一时间感慨万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大花厅里伺候的都是手脚麻利。穿戴整齐的小厮,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引得大伙儿觥筹交错,谈笑声不断。
岫烟恐正院有什么地方不妥,怠慢了今日的贵客,便就近在正院后的小跨院找了间屋子坐着。外院的管事娘子不时进来回禀消息,老爷和几位大人说了什么,吃了那些菜,饮了那些酒岫烟不用亲自去问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
眼瞧着快到了宵禁的时辰,岫烟也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叫人去沏浓茶为几位大人提神。
“姑娘,外面有位自称是刑部尚书的程大人来访。”管事娘子焦急的跑进来回事,“说是要见老爷,门下的人见他们穿戴寻常,而且又没什么拜帖,所以不敢先回老爷,只问姑娘该怎么处置。”
岫烟直觉认为这是个骗子。程子墨是什么身份的人,会来邢家?况且又是这个时辰!她不敢轻举妄动,命管事娘子把护院们都叫到前面,自己披了一件云雀大氅,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门口去。
宽阔的场地上十几个家丁个个手拿棍棒,墙角阴影处也有七八个反背弓弩、伺机而动的高手。大管事刚得了消息从正院跑出来,“姑娘!”
岫烟接过美莲递来的七宝莲花灯,明烛将大管事略显焦急的脸照的一清二楚,岫烟轻笑道:“你只管进去服侍老爷就是,这儿有我呢!”大管事哪里敢走,于是顺从的站到了自己姑娘身后。
程子墨穿了一身煞是朴素的棉袍子,手中的马鞭早交给了长随,他的二弟程子墨忧心忡忡仰头看向邢家的大门上的匾额:“大哥,咱们何必三更半夜来邢家讨这个不自在?”
程子墨看也没看弟弟一眼,只冷哼:“你懂什么!要是被外人瞧见我一个堂堂刑部尚书来小吏家中拜访,明日传扬出去,不但你我名誉受损,连带你嫂嫂娘家也没脸。”
程子轩心里十分不情愿:“大哥既然知道就更不该来凑热闹。不过是个过了气儿的老尚书,何必叫咱们兴师动众!过两三日,叫管家下个帖子请他们上门坐坐,岂不更容易?”
程子轩如今被众人捧的极高,支持程子墨的人都纷纷盛赞,称二少爷必是今科殿试上的头名,程子轩飘飘然,也觉自己不比乾觅等人差在哪里,缺的只是个时机而已。现在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来邢家拜访,程子轩打心眼里不舒服,遂话语里透着不愉。
程子墨如何不知弟弟的小算盘,于是冷斥一声:“你休得胡闹,老尚书乃是我的前辈,他虽然不再官位,但余威犹在。远的不说,就看张文远那老儿乐颠颠来捧场,就可知这里面的讲究。”
程子轩嗤笑:“我说长兄也太过小心,那张文远才因为湖州案得罪了国舅爷,想来依着皇后娘娘的手段,张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我若是长兄,只管与皇上的宠臣近臣结交好关系即可,管这些老家伙做什么?”
程子墨见弟弟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聚起一团怒火,却憋着不发,佯装和蔼道:“以你之见,何人才可结交?”
程子轩一喜,当即侃侃而谈:“皇后娘娘的长兄,国安公世子几次欲约了你去吃酒,你总也不应。江南顾培生,年下送了哥哥那样一份大礼,你倒好,转眼就叫人还了回去。我竟不知大哥心里怎么想的。那二人一位是皇后外戚,一位是天子重臣,怎么在大哥心里就半点结交的余地都没有?”
程子墨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自己这个傻弟弟。
国安公世子仗着皇后欺男霸女,张文远就是因为这个才得罪了皇后。顾培生在江南卖官鬻爵,闹的江南科场上士子们义愤填膺。程子墨不信弟弟不清楚,可眼见对方不以为然的样子,程子墨心里渐冷。
他是要做权臣不假,但程子墨从来没想过要做奸臣。
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远见?
程子墨正在这儿胡思乱想,邢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几个劲装男仆从内跃了出来,一字摆开阵势,虎视眈眈望向他们。
程子轩哆哆嗦嗦躲在程子墨身后,小声嘀咕道:“大哥看吧,这种人家有什么好结交的,要我说”
程子轩的话语忽然一滞,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内忽现的身影。
灯火的光辉将突然而至的少女照的清清楚楚,那大氅上的翎毛反射着青绿色的幽光,让整个人像只小云雀般生动充满灵气。程子轩就觉得眼前的少女十分眼熟,却又十分陌生。
没等程子轩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少女,少女已经笑盈盈上前施礼。
岫烟一眼就认出了程子墨,但说实话,她也确实被这位尚书大人的简朴扮相吓到了。宵禁前出门,还只待了三个随从,对方想干什么?
“小女见过程大人!”
程子墨低头看了眼邢岫烟,觉得弟弟无缘将此女迎娶进门是十分可惜的事儿,他语声和蔼:“邢姑娘快请起,说来还是我的鲁莽,知道老尚书今日在府中做客,也没打个招呼,就贸然来拜访”
岫烟轻笑:“尚书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寒门之地,能迎来大人这种贵客,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程子墨做到今天这个位置,逢迎拍马的不在少数,可从一个妙龄少女口中听到这种夸赞,程子墨还是不由得飘飘然了起来。
他一把将程子轩推到面前,与邢岫烟笑道:“这是我不成器的弟弟,邢姑娘或许见过?”
灯笼明晃晃泛着黄光,将程子轩潮红的脸膛映射的清清楚楚。岫烟淡淡一笑:“当日程夫人邀约在贵府做客,小蝶姑娘对程二公子满口赞誉,小女虽未见过程二公子,倒是略有所闻。”
程子墨一噎,气恼的瞪了弟弟一眼。
程子轩满脸尴尬,头一回觉得小蝶不像印象中那么讨喜了,反而有一种拖累的感觉。
岫烟将二人引导正院,又派人知会了父亲邢忠,里面跟着张文远来的几个学生和老尚书的孙子都紧忙出来相迎。大伙儿谁也没料到会在宽阔的场院里看见邢岫烟。
老尚书的孙子眼前一亮,偷偷冲邢岫烟招了招手,一副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动作的模样。这一举动立即引来无数眼刀子,其中程子轩的目光最是犀利!(未完待续。)
234、史湘云喜获金龟婿
程子墨兄弟俩虽然是不请自来,但他二人尤其是程子墨,对老尚书恭敬有加,说话温和有礼,这顿饭倒也吃的和和气气,没什么大波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尚书也准备起身告辞,主宾要走,众人哪里好再多留,便顺着老尚书的话就要辞别。
虽然是宵禁时分,但这几位客人都不是寻常人,巡夜的五城兵马司见了这三队人马非但不敢去拦,反而客客气气的将他们送到临近的街巷,免得夜半出岔子,五城兵马司明儿还要是非官司。
程家两兄弟一人一匹快骑,程子墨这匹还是年前大食进献来的良驹,据说可日行千里,犹如潮鸣电挚。可惜了程子墨非上将军一流,就见他勒着缰绳,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哒”的响彻在空寂的大街之上。宝马良驹因无法肆意驰骋而显得蔫头耷脑,百无聊赖的喷着气。
程子墨侧首瞥着从一出邢府大门就沉默不语的程子轩,冷哼道:“怎么?这个时候后悔了?我当初几乎没把邢家的姑娘夸上天去,偏你半句也听不进去。小蝶再好,但他们家也是昨日黄花,与你在仕途上半点益处没有。我和你嫂嫂是患难夫妻,又有儿女傍身,一辈子也就这样算了,可你才多大的年纪,没有个得力的岳家扶持,你在仕途上如何能比过那些劲敌!”
“大哥不用再说,我不过是觉得邢家的姑娘知书达理,所以多留心了一下。可对小蝶从无更改之意。”
程子墨哼笑:“咱娘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天生一个宁脾气。难道你此刻说句软和话。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帮你了?”
程子墨的两个侍从也驾着马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程子轩傍边敲边鼓:“二爷就顺着老爷的意思吧,老爷为官这些年,难道看的还不清楚?邢家确实大有潜力,与他们协力,咱们程家就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程子轩冷笑:“什么更进一步?无非就是想效仿宋濂那老匹夫罢了,以为一手扶持了皇上上位。其家门就能高枕无忧?大哥怎么不看看现在的宋濂,万岁爷在朝中处处针对与他,宋家可被挤兑的够呛!”
程子墨越听越不像话。索性一甩马鞭,策马疾行在夜路之上。程子墨的两个心腹长随轻叹了口气,幽幽望了眼程子轩,却什么也不说。转眼挥鞭跟了上去。空余下程子轩在原地懊恼。
转眼就到了春闱之日,卢氏早嘱咐管家将从翰墨轩买的书墨匣子送去乾府。虽然不指望乾觅去用,但好歹是邢家的一片心意。乾家大少奶奶立即遣人送了回礼。
卢氏捡了其中一块翠纹织锦的缎子给岫烟看:“我好像见哪家孩子穿过这么一件衣裳?”
岫烟顺手接了过来,只想了想便笑道:“荣国府老太太宴请的时候,史湘云曾有这么一件褙子,当时因她自顾自的玩焰火,还烧了个窟窿,老太太怕她受委屈。就拿了件簇簇新鹅黄小袄给她穿。”
卢氏立时不悦:“我就说这么眼熟,老太太给的那件小袄是你亲手做了给林丫头穿的。也不知哪个手快的,非掏出这一件来做人情!”
美莲忙顺着卢氏的话茬讲:“料子珍贵且不用提,光是上面三十六朵石佛莲就绣了小半个月。姑娘说,林姑娘身子弱,借着那石佛莲的寓意好,也尽赶走了那些病啊灾啊的。谁想林姑娘还没上身,倒叫史大姑娘得了去。”
岫烟笑着啐道:“你怎么还念念不忘的?人家史大姑娘后来一知是我做的,不立即去感谢了?还送了咱们许多小礼物,我记得你还得了两件呢!”
美莲嘴上还嘀嘀咕咕不服气:“送别人也没什么,可史大姑娘处处针对你,我们看了都觉得不忿,姑娘对她却一点脾气没有。她送的那是什么,几只绛纹石的戒指!年前她还兴冲冲包了四个给袭人呢,姑娘幸好知道内情没戴,若是和袭人用一样的东西,非叫那丫头笑话不可!”
美樱拧了她一把,示意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就开口乱说。
卢氏沉声道:“黛玉在贾家住了有些日子,我听老太太的打算就没想着让林丫头回咱们家。好在老太太没糊涂太过,把林丫头放在大观园里不管,不然乾家非觉得咱们不懂得教导女儿。史大姑娘也是说了亲的,她两个叔叔、婶子不在,老太太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亲人,照理说,老太太也该和黛玉似的,把史大姑娘放在正院的后罩房住着才是!”
卢氏请了宫中一位训育嬷嬷去荣国府,专门教导林黛玉仪态规矩。这位嬷嬷十分和蔼,邢家又出了大价钱,所以在贾家的日子倒也和气。黛玉时常来信,也夸赞这位嬷嬷性情和蔼,待人温善。
贾母见了甚喜,转念一想,一个徒弟也是教,两个徒弟也是带,便想请邢家通融通融,不如叫这位训育嬷嬷一并领了史湘云这个徒弟。训育嬷嬷倒是好说话,二话不说就应了,可史湘云这位小姑奶奶,只和林黛玉上了半日的课就嚷嚷着受不了,不肯再学。
卢氏因为这事儿对史湘云有了不满,加上几次撞见她针对自家闺女的犀利言辞,卢氏更觉这个小丫头浑身是刺儿,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行,我总觉得老太太这做法有欠妥当,实在不行,我就厚着脸皮去贾家,就叫林丫头在凤尾胡同待嫁,免得和邢夫人两相生厌。”
岫烟一笑:“王夫人要是听了妈这话非急不可,依照我看,那王氏乐不得早嫁了林妹妹呢!我上回去贾府,听探春的意思,王夫人主动和老太太说,从她的名下划出一份田庄给黛玉做陪嫁。逗得老太太别提有多高兴。虽说后来得知,那庄子年年遭灾,不但没出息,反而要王氏做补贴,可终究也是个庄子!”
卢氏嗤笑道:“王氏可精明到家了,那样的庄子素来不好出手,三四年也未必遇上那样一个肯买的冤主。王氏到手将庄子往上一送,不但摆脱了包袱,更叫那些不知情的外人口口称颂王氏体恤侄女。你等着吧,老太太可不会上这个当!”
岫烟眨了眨眼睛:“未必,或许老太太高兴着呢!”
卢氏偏要和女儿打赌,二人正说的起劲,荣国府就打发了林之孝家的来给邢家送重新拟定好的嫁妆单子。
卢氏见林之孝家的身旁站着个红衣红裙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俏丽恬静,眉清目秀,不说话就已经具备了几分灵气儿,甚是惹人注目。
卢氏笑问她是何人,林之孝家的忙将小姑娘往前一推,自己则陪笑道:“回禀舅太太,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闺女,原叫红玉,因重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字,所以如今改叫了小红。老太太恩典,收了她在府里做活儿。这不,听说我要来给舅太太送东西,非黏着要跟来瞧瞧,也想见见舅太太家的大世面。”
小红早屈膝跪了下去,一口一个舅太太叫的清脆响亮,喜的卢氏忙叫丫鬟们搀她起来,又赏了个小荷包,里面四个梅花样式的银锞子,成色最好,重量十足。
小红心里明白,这银锞子不是给自己的,而是舅太太打赏母亲辛苦,遂忙客气的接了过来,口中讲着林黛玉在贾家的日常趣事。这丫头天生好口才,原是平淡无奇的小事,到了她的嘴却成了精彩绝伦的趣闻。林之孝家的心下得意,觉得女儿大长了她的面子。
“老太太打发我来见舅太太之前,就叫我去乾家送了几样冷食,乾家大少奶奶十分感谢,回送了许多小玩意儿。”林之孝家的陪笑道:“听说乾家早准备了爆竹,只等乾公子金榜题名回来。”
卢氏笑道:“阿弥陀佛,要真是这样,我们黛玉也算是苦尽甘来。对了,史大姑娘的婚事究竟定在什么时候?你回去务必告诉老太太,届时一定告诉了我们去凑热闹。”
林之孝家的满脸堆笑:“史家太太来了消息,说年后就回来张罗史大姑娘的婚事,定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就是京城卫家大公子。祖上也跟过太祖爷打过仗,和我们府有多年的交情,听宝二爷的意思,那位卫公子一表人才,和史大姑娘很是般配。”
岫烟趁机问道:“史大妹妹如今还住在蘅芜苑?”
“哪能呢,史家夫人的信一到,我们老太太就打发人收拾了正院的偏厢房,现如今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做了邻居,两位夫人还笑称,我们家近来好事连连,说不准还要出喜事呢!”
林之孝家的笑起来十分隐晦,卢氏淡笑着转移了话题。等林之孝回荣国府的时候,又叫人将贾母十分爱吃的几样瓜果装了许多回去。
这两三日过的十分艰难,京城里但凡和这次科举考试沾点关系的,无不小心翼翼等着会试结束。贡院的大门一开,举子们才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各家就赶紧迎了上去,或抬或搀,将这些文弱书生们架上马车,一路往家奔。
卢氏心神不宁的等着乾家来送消息,直到当天傍晚,才见乾家人的影子往凤尾胡同来。(未完待续。)
235、乾家羞开口道为难
乾家打发来的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乳娘,在乾家很有些地位,甚得大少奶奶宠信,如今只叫她来给邢家送信,其一,乃是这位乳嬷嬷口齿伶俐,其二,也多有看重邢家的意思。
乾家乳娘陪着一张老脸笑道:“听觅少爷的意思,这一科十分难考,却也最考验人的才学。好在觅少爷往日功底深厚,这些倒也难道不到。如今只等放榜,他才好亲自来给邢太太请安。”
卢氏笑着点头:“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们家都不是那种拘泥于俗礼的人。既然心里有了底气,那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迎考殿试,我可听说,今科尽是些人才,你们少爷要想从中夺魁,非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乳娘忙奉承道:“要不说邢太太是官家夫人呢,见识就是不同。我们大少奶奶也讲,这一场会试里必定要出几个惊世骇俗的,可惜我们少爷粗粗笨笨,只好学那勤能补拙的笨鸟,总盼着先飞一步的好。”
众人大笑,觉得乳娘的话过于谦逊,卢氏却大为赞同:“你们大奶奶是个明白人,如今叫乾觅站在风口浪尖上倒不好,趁着这二三日关了家门,也不用打点过往宾客,只叫那孩子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准备殿试,若真能中个三甲头名,也是我们林丫头将来的造化。”
卢氏叫人把邢忠早准备好的一匣子寿山石拿了出来:“正巧你来了,不然我们还要打发人去送。这是年下宫里赏赐出来的。共是十二枚,均为上品中的上品。我们老爷想着,殿试结束后。乾觅少不得要在同窗之间走动,人家若有赠礼,他哪有不回送的道理?这印章虽然小巧,却拿得出手,你今儿就一同带了回去吧。”
乳娘慌张接过匣子,但见内中果然是十二枚精致小巧的印章,无一不是色彩明艳。细腻温润。乾家大少奶奶的这位乳娘并不是一味粗笨的愚昧妇人,世面见过不少,乾家的珍品多收在大房。大少奶奶帮着料理家事,这乳娘倒也听说过寿山石的威名。
她暗惊邢家的富庶,可转念一想,大姑奶奶千方百计要为觅少爷和邢家结亲。不也多看重邢家的家底殷实?乳娘紧紧抱住了匣子。冲卢氏谢了又谢,她见邢家外院几个管事都准备回事,这才后知后觉的准备告辞。
岫烟陪着卢氏算了几份账目,就见翠梅依着堂屋的门框冲她悄悄招手。
“姑娘,乾家那个乳娘在小门房不肯走,说是有句要紧的话想和姑娘商议。”翠梅觑着卢氏的背影,唯恐被听见,遂声音压的低沉。
岫烟奇道:“是一直没走。还是去了之后又折身返回来?”
“压根就没有走的意思,我奉命送她出门。这妈妈啰啰嗦嗦,问了好多咱们家的事儿。我也不敢告诉她实情,就含糊了几句,谁想她到了小门房,非叫唤自己肚子疼,让乾家的马车只在门外候着。我等了许久却不见这老妈妈的影子,的,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果然一问,她便立即要求见姑娘。”
翠梅说话沉稳,有几分美樱的款儿,岫烟自打上次在贾家的事情之后,便多嘱咐美樱提拔翠梅和白芙两个女孩子。美樱也知道她们年纪渐长,也该提早教导些准备接班的女孩子,再加上有姑娘的吩咐,于是教导起来也是十分用心。
没几日,翠梅就俨然能独当一面,白芙却是差了一些。
岫烟二话不说,领了翠梅往小门房去。乾家大少奶奶的乳娘正焦急的来回踱步,一见岫烟等人,慌忙要迎,却被守在这儿的几个邢家婆子不留情面的拦在了原地。
“邢姑娘”乳娘脸上泛着乞求之色,岫烟笑着挥手打发了众人,身边只留了美莲:“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说起这事儿来,我们大少奶奶确实应该亲自登门致歉,只恐怕邢太太在气头上,做免了这桩婚事,于是先叫我过来和邢姑娘商议商议!”乳娘又羞又愧:“邢姑娘大抵也听说了,我们家内宅实在不简单,上面有个年纪轻轻的老太太,一心要掌控大权,可老太爷英明,把料理家事的重任给了大夫人。”
岫烟笑道:“嬷嬷不妨长话短说,乾家是什么光景,我们自然一清二楚。”
乳娘讪讪道:“姑娘教训的是!觅少爷的婚事甚得老太爷器重,实话不瞒邢姑娘,就为这次大婚,老太爷叫公中拨了两万两银子,他老人家自己又单拿出一万的私房。这个数儿在族中几位少爷里还是头一份儿。”
乳娘想当然以为这个数儿多少会打动邢岫烟的心,殊不知光邢家给林黛玉的嫁妆就是它的十几倍。
乳娘又道:“族中的几位爷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觅少爷有了好前程,乾家的子孙个个收益。可老太太心里却不这么想,总觉得老太爷的做法有失偏颇,亏了她所出的几个儿子。老太太最小的儿子比觅少爷还小一岁,前些时候,老太太走了她娘家的门路,给七爷谋了个京官的位置,非逼着老太爷把京城的大宅让出来,做七爷的居所。”
岫烟脸色渐冷:“这可不成,当初议婚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京城这处宅院留着给乾觅做新房。怎么,乾家还想要出尔反尔?”
乳娘暗道糟糕,邢家的反应果然就如她所料,大少奶奶派给自己的差事也太棘手了些,这种堵心的事儿放在谁家也不会愿意。
“邢姑娘别恼,这事儿我们大少奶奶也深知不妥。所以紧着就想补救的法子,如今在青云巷看中一处宅院,也有二十来间房,很是精致。大少奶奶想约邢姑娘过去瞧瞧,犯不着和我们老太太打擂台。”乳娘羞愧道:“按理,我这个当奴婢的是不该说主子的闲话,可老太太确实过分了些。大少奶奶猜到邢姑娘八成要误会,所以叫我一定好生和姑娘解释。”
岫烟故意做出强压怒火的模样:“你且回去,这种大事我如何也要与我们太太商议商议。”
乳娘一听有门,忙不迭应承了。她抬脚才要走,岫烟又开口叫住了她。
“乾公子可知道这件事儿?”
乳娘脸色尴尬:“这”
乾家哪敢和觅少爷说呦,当初二房全部家当被充公,就因为老太太从中捣鬼,若不是觅少爷的亲娘舅亲自来闹,说不定连二房太太的陪嫁也要糊里糊涂消失不见。
觅少爷与老太太形容水火,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影响会试发挥。
老太太在殿试前夕出这种幺蛾子,一想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或许正等着看觅少爷的热闹呢!
岫烟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就心下了然,随意打发了此人。美莲忙道:“姑娘不如趁这个时候把对门的事儿告诉太太,叫林姑娘直接在此待嫁,比别的地方强百倍。”
岫烟笑啐道:“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她附在美莲耳边低语数句,就见美莲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一通,末了大笑:“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说完,一溜烟儿跑了,看的身后翠梅等毫不差异。
且说第二日一早,凤尾胡同便炸开了锅似的热闹,二十几个闲汉簇拥着一位打扮油光水滑的胖子砸开了欧阳家的大门。那胖子一瞧便知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得把所有金玉都挂在身上不可,金麒麟、玉貔貅,十几寸长的金链子上缀着西洋怀表,明晃晃搭在外衣襟处。
欧阳家的下人开始还很是高傲的要将人哄走,没想到那胖子举手就掏出房契,扬言要见欧阳老太太。
欧阳家上下一片大乱,那胖子更不客气,站在大门口叫嚷,言明这房契是欧阳二老爷豪赌之下输给他的,来路正规,且早就在顺天府备了案,如今凤尾胡同这处宅子再也不姓欧阳。
当初胡同里垂涎这宅子的人可不少,不过戚家买的匆忙,价格也过高。欧阳家自打搬进凤尾胡同就没结交下什么近邻,现在出了丑,大伙儿非但没有上来帮忙的,反而落井下石的不少,纷纷打发家丁们在门口围观看热闹,故意羞臊欧阳家。
岫烟坐在抱厦里,看着福哥儿拧麻花儿似的和布老虎搏斗。美樱静悄悄走了进来:“不出姑娘所料,欧阳老太太派人去了顺天府。”
岫烟冷冷一笑:“顺天府可打点好了?”
“管家眼看着宋大人把银票交到了顺天府尹的手上。”美樱道:“顺天府尹对宋大人十分巴结,再三保证,一定叫欧阳家乖乖从凤尾胡同搬出去。”
岫烟将几乎被大卸八块的布老虎从那双小肉巴掌里解救了下来,将圆润的福哥儿抱在怀里,福哥儿惬意的打了个哈欠,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岫烟一面轻拍那小肚子,一面轻声与美樱道:“咱们本就没指望顺天府办成此事,只希望他被拖后腿就是。叫咱们的人把消息放出去,务必在今彤前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欧阳家出了个败家子,欧阳老太太仗势欺人,不肯归还人家的财产。正德哪里准备的如何?”
“殿下已经带人出了内廷,直奔汤山行宫。要是没估算错时间,正好与欧阳家去求救的人岔开了道路!”(未完待续。)
236、后知后觉艰难应对
老话有一句说的在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前者毫无依仗,本就没什么可失去,何必还在意一些无用的东西?倒是后者,就因为拥有的多,所以顾忌的也就多了起来。
欧阳家在扬州也是自诩有近百年的声誉,各房子孙但凡有办理婚丧寿喜的大事时,祠堂便人满为患,在当地出了名的热闹。可偏偏今时今日,在天子脚下,欧阳家被一个泼皮无赖追到大门口喊打诟骂,这脸面可不就丢尽了?
欧阳家的大管事找到二老爷的时候,这位爷还在醉生梦死中,浑然不知自己酿下的恶果。等他被人一桶凉水泼醒的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当初根本就是被人给耍了。
“可恨的马廷远,还说什么保我稳赢不输,原来都带了算计。不行,我去找他算账,不然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欧阳二老爷作势起身就要往外走,欧阳老太太恨恨地用美人锤敲打着炕沿:“混账东西,那分明就是人做了个套子,引你入瓮。如今你自己理亏,输了钱赔了东西,马廷远如何会认账?”
欧阳慧玲不服气的插话道:“老祖宗,难道就活该咱们吃这个亏?”
慧萍见祖母脸红脖子粗,唯恐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忙低声呵斥堂妹:“马廷远是昭媛公主的爱子,他那种勋贵子弟素来顽劣,逞凶斗狠无所不能。二伯被骗,说不定是他早算计多时的事情。”
老太太见这几些晚辈里,也就慧萍还有几分见识。不无欣慰道:“萍丫头说的不错,如今咱们丢了面子,要紧的是怎么先把这个难堪圆过去。总不能叫对门戳着咱们脊梁骨,看咱们的笑话吧!”
欧阳二老爷等人清楚明白,老太太口中的对门,自然就指邢家。
“那依着母亲的意思该如何是好?”二老爷立即没了主意。欧阳老太太啐道:“你是家里的爷们儿,难道这种小事还要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给你出主意?”
老太太一面狠咳,一面骂着不知长进的欧阳二老爷。二老爷当着女儿和侄女的面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很是丢脸。遂也不吭声,闷闷的垂首站在角落。
慧萍忙陪笑道:“老祖宗莫气,二伯心里都清除着呢。只是这种大事自己不敢擅自做主,还求老太太给个明示。”
“哎,你爹要是在,何必用我操心!”老太太拉着慧萍的手。眼眶已经擎满了泪水。慧萍想到生死不知的父亲。再也按捺不住,和祖母哭在一团。欧阳二老爷站在那儿好生的不自在,恨不得立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容易等老太太哭了个过瘾,略止住了悲声,她这才吩咐道:“先安抚了门外的无赖,如何想个法儿,把他弄进院子里,免得街坊邻里看笑话。再把顺天府尹请来。这种事儿别人管不着,他却不能不为咱们家做主。昭媛公主毕竟不是一般人。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好出钱把那房契赎回来。”
老太太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慧玲和慧萍两姊妹面面相觑,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与忐忑。
顺天府尹姜世焕早在衙门里“恭候”欧阳家的邀请,等差役往里一回报,他当即坐了轿子直奔凤尾胡同。欧阳家的人只当是五皇子的金字招牌起了效用,殊不知是姜世焕怀里热乎乎的银票在那作祟。
姜世焕见了欧阳老太太,满脸诧异:“老夫人怎么如此的憔悴?”等装模作样听了老太太的解释后,姜世焕一脸为难:“实话不瞒老夫人,门口那泼皮我刚也瞧了几眼,却是个熟人。”
欧阳老太太心下一喜:“原来姜大人倒和他有故旧?这可好了,还请姜大人在其间多多周旋一二!”
姜世焕苦笑道:“老夫人以为那泼皮是谁?竟是国安公世子一位得宠小妾的娘家兄弟。这泼皮在京城十分有名,惯会为国安公世子敛财,这样坑骗人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老夫人,若换了别人,别说替你要会一纸房契,就是派人拘押了那泼皮也无可厚非。但”
欧阳老夫人惨然一笑:“姜大人的意思我已了然。”她叫贴身嬷嬷抱出钱匣子:“这里面有三万两,请姜大人从中斡旋,好歹请外面的公子把房契还回来。”
姜世焕收下钱匣,拉着不情愿的二老爷一并往外走。
慧玲和慧萍两姊妹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轻笑着安慰欧阳老太太,就在三人以为事情必成无疑的时候,欧阳二老爷却青着一张脸折返,身后跟着满脸尴尬的姜世焕。
“真是对不住了,老夫人,我,我也没想到,那泼皮竟然这般不知好歹!”
欧阳老太太忙问是何故,姜世焕哀叹道:“那小子在门外叫骂了整一天,说贵府诚意全无,所以”
“所以怎么样?”欧阳老太太拔高了嗓音,全部力气支撑起枯朽的身子,直勾勾盯着姜世焕。
“所以那泼皮要状告到官府,强令老夫人明日搬出凤尾胡同。”
这句话一出,老夫人就觉得天昏地暗,脚下悬空。姜世焕不知所措道:“老夫人还需早些拿主意,那泼皮是知道咱们两家的交情了,扬言明日就要去顺天府递状纸。老夫人,不是下官为难您,而是咱们交情归交情,可万一对方拿着房契和欧阳二老爷的欠条跑到顺天府去闹下官也没办法,只好秉公办事。”
欧阳二老爷怒喝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打算叫人哄走我们不成?”
姜世焕脸“嗖”的一变,似笑非笑道:“虽然不会逼着你们走人,可本官终究是朝廷命官,给百姓做主是应当应分的事儿,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本官可吃罪不起!”
欧阳老太太细细打量着姜世焕的神色,发现对方并不是气话,才惊觉自己大概是搬起石头要砸自己的脚。但姜世焕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快?老太太刚才眼见二儿子气呼呼冲进屋,莫非这不成器的东西和姜世焕发生了什么口角?
老太太提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在京城的根基浅,许多事儿都是摸索着来,有时不经意得罪了哪些贵人,自己竟还不知。姜大人和我们老太爷也是多年的交情,顺天府的名声又响亮,如果可行,老身想请姜大人给我们与昭媛公主牵个线,大家见见面,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就是。”
姜世焕端起茶盅的手又放了回去,就听他粗粗一声喘气,语气尽是无奈:“老夫人与我如此客气,我再隐瞒什么倒显得卑鄙了。门外那泼皮虽然是国安公家的奴才,但只要给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就是卖主求荣也没什么稀奇。”
欧阳老太太一惊:“姜大人的意思,这事儿是什么人蓄意的图谋?”
姜世焕堆起假笑:“老夫人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猜不出自己得罪了谁吧?”
老太太骇然,直觉认为不可能:“不对,邢家没那么大的本事!”
“下官话已至此,至于信不信,老夫人自己拿主意就是。”说完,起身就要告辞。欧阳老太太慌忙要从床上爬起:“姜大人留步!”一副要问个清楚究竟的架势。
姜世焕无奈一叹气:“老夫人莫要局限了眼光,你只见邢家小门小户没什么大不了,殊不知帮衬他家的可都是响当当飞人物。老夫人得罪谁不好,偏偏惹恼了那位小爷,他闹腾起来,朝廷这些人谁不缩着脖子?”
欧阳老太太急道:“这话说的,我们家向来安分守己,究竟得罪了哪位,姜大人好歹给个明示。”
姜世焕沉吟半晌,用手指蘸着茶盅里的冷茶就在乌黑色的桌案上写了“镇抚司”三个小字
次日一早,岫烟才梳洗完毕,丫鬟来报,说欧阳家一位萍小姐要见姑娘。
美莲正在炕桌上布菜,闻听这话便轻啐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心心念念端着架子呢!要真是诚心实意,就该他们老太太亲自给姑娘赔不是!”
岫烟掐了一串紫色的玲珑花戴在发梢,冷笑出声:“险些要了我妈和福哥儿的命,以为道个歉就万事大吉了?”岫烟将余下的几串玲珑花丢在水晶盘中,眼眸中充满了决绝。
而这边,欧阳慧萍在婆子们的簇拥下,心神不定的进了邢家后宅。每走一步,她都恐怕角落里冲出个吞噬掉她的怪物。如今的邢家几乎将她们逼上绝路,老太太嘴上不说,可心里已经懊恼当初错误的决定,现在打发自己来,无非就是和邢家赔礼道歉。
“欧阳姑娘请,”门前的两个小丫鬟扯开毡帘,将簇拥的下人们隔绝在帘子之外。欧阳慧萍的贴身大丫鬟还想继续跟进,却被小丫鬟笑着拦在一旁。
慧萍仗着胆子往里迈步,屋内阵阵水仙的幽香,几个穿着体面的丫头提了食盒在堂屋门口侍奉,见眼生的慧萍进来,不由多望了几眼。
“姑娘,对门欧阳府上的慧萍小姐到了。”
欧阳慧萍只听见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继而珠帘轻挑,让她如临大敌的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未完待续。)
237、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欧阳慧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内摆设,她从小跟着父亲在任上,自认为所见市面不少,诸多姊妹中,太太也最喜带着她出门应酬。每每见了父亲长官家的那些女眷,欧阳慧萍虽然口中称赞客气不断,但心里未必服气。
乡野之地,就算知府夫人,浑身也带了粗俗之味。
欧阳慧萍虚依在炕沿的一角坐了,炕桌不大,但是菜色堪称琳琅满目。比照之下,欧阳家的姑娘们明显委屈的多,早饭也不过一碗粳米粥,小菜三四种,大厨房约莫是按照着人头来做,多一口也不能。丫鬟们若是有个头疼脑热,想吃些主子剩下的,也要提前与大厨房的人打好商量,不然叫管家娘子们知晓,多半要被冷嘲热讽一番。
慧萍原也没在意,欧阳家短了哪一项,也不会缺了自己的吃喝。可现在看着满屋子奢华摆设,炕桌上琳琅满目的小菜。欧阳慧萍不知怎的,心口就觉得有些堵。
岫烟坐了炕桌左侧,亲手将甜白瓷的小碟子摆在慧萍面前:“也不知道妹妹要来,准备的简单了些,妹妹好歹赏脸尝一尝。”
白芙轻移莲步上前,接过小丫鬟托盘上的两个双耳白瓷盅,岫烟瞧了一眼便笑道:“我昨晚叫人炖了燕窝红枣鸽子盅,性温热,保暖脾胃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对咱们女孩子来说,也是极好的补品。”
随着岫烟抬手掀开汤盅盖,浓郁的枣香扑面而来,金丝血燕滑而不腻,那乳鸽选的是二三个月的小嫩鸽子,清炖的时候用翠叶竹的细丝绑了,所以乳鸽肉酥烂却不散架,上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清油,红枣点缀在其间,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在恰当不过。
岫烟捻了一支翠玉羹匙,通透的绿水儿几乎映彻了整个汤盅。纤细的十指抚摸其上。也不知看的是人,还是手。
慧萍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燕太子为荆轲送美人掌的典故,这样的一双玉手,女人见了自惭形秽,男人又该是怎样的贪恋其中呢?
慧萍低垂眼睑,心思一时漂浮不定。
岫烟笑道:“自打在宫中皇后娘娘那里见过。妹妹竟从没等过我们家的门,我总和丫头们念叨妹妹的好,可惜两家因为些小误会一直隔阂着,不然,我非设宴请了欧阳妹妹来不可。”
美莲紧忙接过话茬:“我们姑娘难得这样盛赞哪家的小姐,欧阳姑娘还是头一份呢!”
欧阳慧萍脸一红。轻笑道:“哪里敢当邢姐姐这样的夸奖,我早听闻姐姐家有个姓林的妹妹,相貌标致还在其次,要紧的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再有和贵府上关系密切的荣国府,内中也有好几位不凡的姊妹。我出生乡野,长于偏僻之地,不堪姐姐这样的赞誉。”
岫烟的眼神里充满揶揄:“咱们姐妹俩在这儿倒客气上了,这又不是别处。快收了你那些规矩俗套。我和妹妹一见如故,今后只管以诚相待就是。再不讲那些虚礼。”
慧萍心中大喜,忙站起身冲邢岫烟施了个深深的大礼,“邢姐姐是心肠慈善的,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再遮遮掩掩反而小家子气。邢姐姐刚也说过,咱们两家确实有些小误会,不过碍着五皇子殿下,我们老太太一直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这话音才落,岫烟手里的汤盅“啪”的跌在地上,一件成窑精品就这样碎成了十七八瓣。
欧阳慧萍娇躯一抖,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岫烟眼神犯冷,嘴角勾着一抹笑,可笑意根本没达眼底:“不知老夫人打算怎么化干戈为玉帛?”
“邢姐姐,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家现在被人逼着无路可退,祖母打发我来,也是真心实意想和邢姐姐赔个不是,邢姐姐不为别人,就为咱们五皇子今后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也该消消怒火。”
岫烟不耐烦的一挥手:“慧萍妹妹,究竟是谁当初不依不饶,只怕没人比你更清楚。我们太太和福哥儿也就是命大,不然,哼,怕早遭了贵府老太太的毒手了吧!”
欧阳慧萍羞的无地自容:“邢姐姐究竟怎么才肯网开一面!”
岫烟忽换上了一张笑脸,和蔼之色比刚刚更盛,她挽了欧阳慧萍的手耐着性子道:“妹妹难道没听过?就是朝廷王法,也需讲究一个杀人偿命不是!”
慧萍早有了哭音:“可邢太太和小公子分明就平安无事。”
岫烟心底冷笑:不知道这丫头是天真还是愚蠢,竟说出这种话来。
欧阳慧萍见邢岫烟不吭声,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用,便陪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祖母知道邢太太和姐姐受了大委屈,所以特将当初作恶的大管事抓了起来,随时能送到姐姐这儿来供你惩治。”
岫烟大笑:“我要他的命做什么!”她忽然俯身贴在欧阳慧萍耳边:“我只要老太太的命!”
欧阳慧萍的眼睛如同一对夜明珠般硕大:“邢姐姐不要得寸进尺!”
“欧阳妹妹难道就不想叫三老爷平安无事的回来?”岫烟莞尔:“听说欧阳妹妹的父亲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整个人消瘦的不行,若是再不及时救治我怕妹妹将来会追悔莫及!”
慧萍骤然扯住邢岫烟的袖子不肯撒手:“我就知道是你!你把我父亲怎么样了?”
美莲笑着上前拉开激动不已的欧阳慧萍:“只要欧阳姑娘肯乖乖的听我们姑娘的话,贵府三老爷自然平安!”从欧阳慧萍的眼眸里轻易就可看到愤怒,美莲这丫头唯恐火势不够大,非要往上泼油瓮子不可,遂大声道:“哎呦,听说三老爷被打的皮开肉绽,几乎见了骨头。那帮行刑的都是老油条,专找人的痛楚,打不死,可却叫对方生不如死。”
慧萍浑身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语气里尽是哀求:“邢姐姐!”
膝盖一软,就跌在了邢岫烟的脚边,欧阳慧萍两手抱住岫烟的大腿小声啜泣着。岫烟叹着气将她搀扶起:“咱们都是做儿女的,哪有不担心父母的道理?欧阳妹妹也不用悲伤,也罢,我就请人去说和,究竟让三老爷少受些苦就是。”
欧阳慧萍紧忙擦干眼泪:“除了我们老太太,邢姐姐叫我做什么,我必定竭尽全力。”
她明白,自己的依靠从来不是老太太,而是自己的父亲。欧阳家是大族,百年间从来不乏孤儿寡母,不管是嫡支还是旁支,一旦没了撑起门户的当家人,妻儿幼女就要面临被族人肆意宰割的命运。
太医也说过,老太太没多少时间了,与其这样干耗下去莫不如先救父亲。
岫烟笑着点头:“我就知道欧阳妹妹是聪明人。”她悄悄附在慧萍耳边低语,欧阳慧萍脸上的颜色几经变换。
“二伯还好骗,只是大伯素来和我们这一房少走动,而且大伯随了老太爷的性子,轻易糊弄不住。”欧阳慧萍还想再推诿,妄图讨个巧。
岫烟根本不吃那一套,端起茶杯下了逐客令:“欧阳妹妹回去再想想,这事儿我们不急,你父亲也未必着急。”欧阳慧萍知道自己的多番推诿大约是得罪了人家,她连忙要做解释,可美莲早不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等这丫头回来,口气满是怨念:“姑娘何必和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客气,要我说,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我们就把欧阳家闹的天翻地覆,看她怎么哭着喊着来求姑娘!”
岫烟倍感好笑:“快收了你这土匪恶霸相,小心吓坏了别人,今后没人敢要你!”
白芙、翠梅等纷纷憋着笑,美莲一跺脚,羞恼道:“我为姑娘出主意,姑娘反笑话我,”美莲又指着几个围观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看我的笑话,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说完,几个女孩子笑闹在一处,岫烟却趁着她们玩笑之际只身进了书斋。大伙儿围着美莲凑趣,美樱一转眼却不见了姑娘,悄悄从人群中抽身来寻邢岫烟。
“姑娘,不如叫小厮请了宋大人来给你出出主意?”美樱见自家姑娘淡眉紧锁,便婉言出着主意:“奴婢说句不怕姑娘恼的话,宋大人对姑娘是一百个真心,姑娘一丁点的小事儿,他也挂心呢!”
岫烟笑骂道:“你也学了美莲似的油嘴滑舌!”
美樱大叫委屈:“姑娘常说我笨,可你瞧瞧,连我都瞧得出宋大人的心思,咱们老爷、太太那样精明,怎么可能没半点察觉!其实太太前不久找我问过宋大人的事儿。”
岫烟僵直了身子,“太太问了什么?”
美樱反而目光闪烁,口吃迟钝:“也,也没什么,太太就问姑娘何事见过宋大人,又问宋大人是不是单独和姑娘联系过。不过姑娘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二愣子,太太的话我只回了三分,还有七分瞒着没敢说呢!”
岫烟在心底哀嚎,果然叫她了中,近些时日,妈有事没事就在自己面前提及宋晨,虽然说的很巧妙,但心思细腻的岫烟一听便明白这里面的含义。在这个时代结婚生子,过去的自己几乎没指望过会寻觅到父母这样的婚姻。男尊女卑的时代,压抑的永远是女人。
只是当宋晨出现之后,她渐渐对过去的执念产生了怀疑。
也许,当宋家的儿媳妇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未完待续。)
238、落魄出门难保家园
欧阳家在凤尾胡同的新宅并没有保住,原因不过是孝宗皇帝无心的一语。据宫中大太监戴权所言,五皇子去汤山和皇帝请罪的时候,万岁爷还笑眯眯的安抚了五皇子几句,要五皇子别放在心上,历朝历代,若外戚的本事太过强大,反而会叫皇家伤脑筋,像欧阳家中呆呆笨笨的,时不时闹出个小笑话,也无伤大雅。
当时恰好几位尚书大人在行宫与孝宗商议殿试的事儿,众人见孝宗非但没有责备五皇子的意思,反而低声安慰,忙陪送了许多好话。程子墨更是当着孝宗的面儿,几乎没把正德夸到天上去。孝宗乐不可支,没出两天,程子墨一个心腹因被御史弹劾的事儿就不了了之。
这其实后话,只说几位大人才出行宫殿门,孝宗就没了好脸色,与戴权抱怨欧阳家的不识好歹。简简单单“不识好歹”四个字,就像飞出去的信鸽,一下子传进了百官耳中。欧阳家断乎没有不知道的可能,等听了这,欧阳老太太彻底死了心,立即吆喝人收拾行礼家当,拖着孱弱病躯,当天就让出了凤尾胡同这处宅院。
许还是怕丢人,欧阳家特赶了个黄昏时分悄悄搬走,据说当时狼狈仓皇的模样,比戚家当年流放也体面不了多少。
欧阳老太太领着儿子孙女,三十来口人委委屈屈的挤进了二老爷在条子巷的那处私宅。二老爷新得宠的小妾直接被老太太用三百两银子发卖给了牙行。二老爷连个“不”字都不敢有,任凭那小妾鬼哭狼嚎一路被牙行的婆子拖拽出条子巷。
当日在欧阳家大门口撒泼胡闹的胖子当晚就抖着一身肥肉,好不得意的向四邻炫耀,且高声扬言,谁家出的起亲自,这宅院就双手奉上。一时间也惹来不少打听之人。
头一个便是佥都御史袁可立家,可惜一问价立即没了下文,这胖子好贪的心,竟比欧阳家当年从戚家购买时翻了不止两倍。这种价格,就是买下一间落魄些的王府也容易。凤尾胡同好园子多的是。就说对门的邢家,不知这处好几十倍,但价格却不可同日而语。
几家夫人都望而却步,唯独卢氏听了心里痒痒,再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也觉得不错,便找来岫烟来商议这事儿。
“戚夫人在的时候。咱们娘俩去瞧过,园子比这里只大不小,收拾的也是整整齐齐,有山有水,你又爱花爱树,戚家大少奶奶的院子里就不少名品。我想着买下来算在你的陪嫁里。”卢氏早屏退了服侍的丫鬟们。将自己的小金库账本拿了出来:“我出个园子钱,将来怎么收拾你自己做主。咱们家这些年没少积攒古董字画,到时候开了库房,东西随便你拣选。”
岫烟哈哈大笑:“妈不打算给福哥儿留着娶媳妇了?要是将来弟妹知道你这样偏心我,还不和你打起来?”
卢氏嗔道:“死丫头,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究竟是给你买园子还是给我买园子!”
“哎呦,妈!我这八字连个撇都没有,难道你叫我一个人搬进那宅子做姑子去?”
卢氏赶忙冲地面“呸”了几句。“什么姑子不姑子的。你今后少学贾家老太太似的,好人家姑娘。谁没事就往什么尼姑庵,道士观里钻?”卢氏举起巴掌往岫烟身上招呼,虽然打起来不痛不痒的,可岫烟却龇着一口小白牙,装出一副痛的要命的模样来讨同情。
果然,卢氏只拍了两下便不忍在动手,她轻轻揽着女儿的肩膀,话语惆怅:“你说,就凭咱们这长相,这脾气,怎么就没个好小伙子来咱们家提亲呢?倒是些歪瓜裂枣有事没事总往你眼前凑合。”
岫烟嘿嘿笑道:“你是不是看见林妹妹出家,心里着急了?”
卢氏狠狠瞪眼:“你还敢提!你还敢提!邢氏和王氏指不定怎么在背后笑话咱们娘俩呢,林丫头嫁得好,你倒成了老姑娘,我今后再去荣国府,非叫那俩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我才十七好不好,怎么就变成老姑娘了!”岫烟翻了个白眼:“要是在咱们那个时代,十七岁可还是上学的年纪!正肆意享受生活呢!哪像现在,出个门都偷偷摸摸,唯恐被人说不守礼教。再者说,贾家那俩女人从来就和我犯冲,即便是我当了皇后,她俩也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恶心我。”
卢氏一想,也觉得女儿这话有道理。心里倒也好受了许多:“我有时候想想,这些年在苏州的时候,你爸官声也好,我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可偏偏没人有提亲的意思,想必多半和顾二郎那小混蛋有关。好在进了京城,顾家在江南手可通天,在天子脚下却不能。我看宋家的老三就不错!”
岫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老娘,卢氏嘿嘿一笑:“我看你和宋晨正般配,不然,请徐夫人去宋家探探口风?”自家闺女,卢氏还是十分了解的,从来都是狼占据上风,可不会因什么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儿就被男人捏在手心里任打任骂。这死丫头,从小就不看不上王宝钏这样的怨妇,什么十八年古井无波,什么千余岁寒窑向日,要到了岫烟这丫头手里,非换个唱法不可。
卢氏也有自己的考量,姑娘和顾二郎结下了恨,非找个权高位重的显赫人家嫁了,才能压制住顾家的嚣张气焰。偌大的京城,宋府是响当当的一面金字招牌。而且宋晨并非长子,将来分家,自家这丫头就能单分出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她把对门买下来,不管福哥儿将来娶个什么人品的媳妇,卢氏都能照看着自己这俩宝贝疙瘩。
虽然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扪心自问,卢氏的多半颗心还是放在岫烟身上。
岫烟笑着将房契拿了出来,卢氏刚开始还不知是什么,等见了上面衙门盖的鲜红大印,卢氏方惊呼:“哪来的?”
此话一出,卢氏便觉得不妥,继而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右手食指指着岫烟:“欧阳家门前那出戏是你搞的鬼?不对,你在那儿弄来一群地痞无赖?”
岫烟轻笑:“妈可真是健忘,你刚刚还把那位好一顿夸,这么会儿就忘了?”
“宋,宋晨?”卢氏咽了咽嗓子,希望干咳的嗓子能得到片刻舒缓,谁知根本无用,不但无用,这一吞咽,反而害的她猛烈咳嗽了起来。
岫烟赶忙倒了桌上的清水与她,卢氏先是浅引了一口,紧接着觉得不对劲儿,一把按住岫烟:“你给我说清楚,你和宋晨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出主意,他出人出力,不就得来这个了?”岫烟将房契塞给卢氏,又将乾家的意思委婉的说给了自家老娘。卢氏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乾家大少奶奶,如此重要的大事也不和我知会一声!怎么,难道还要等新嫁娘都半只脚跨进他家大门的时候再说?不行,我这就去乾家要个说法不可。”
岫烟好歹拉住了卢氏:“妈消消气,乾家这么做反倒好了。咱们不就怕黛玉受委屈,没个法子叫她出来自己当家做主嘛!现在连借口都有了,只说乾家寻的宅子太小,委屈了黛玉,咱们邢家自己出钱买个宅子与她小夫妻住。乾家若是硬骨头,那好,就在京城里找个大小、地段差不多的。要是没有,哈,那就只能委屈委屈济宁府的解元公了!”
卢氏定定瞅了闺女许久:“你可想好了?那宅子你不留着?”
岫烟挽了卢氏的手:“我是你女儿,从小什么脾气你老人家还不知?”
卢氏暗自点头,丫头历来就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何况两个女孩子不是一般的好,和亲姊妹也没什么分别。卢氏轻叹一声:“罢了,你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勉强。不过你爸回来,咱们还得好好说道说道宋晨的事儿。”
岫烟轻吐小香舌:哎呦,自家老娘原来都记得清楚呢!
傍晚,邢忠从衙门里回来,听卢氏说起这几桩事来,倒也十分平静。先不说自家姑娘的本事,根本轮不到他出手,那欧阳家就会被碾碎。就说宋晨,说实话,邢忠早觉得这俩孩子之间夹着什么猫腻。镇抚司最年轻的千户,眼看就要升都督的人,却几次三番与自家为善,要说一点问题没有,邢忠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夫妻俩当即决定,殿试一结束就请宋晨来府上做客,先悄悄问那孩子究竟什么打算,如果宋晨心里也愿意,邢家就可以着手准备两个女儿的嫁妆了!
三月二十这日,孝宗从汤山行宫匆匆赶回,换了衣裳便坐了御辇前往含元殿来。三百张低矮桌案已经摆正妥当,六部尚书和几位大学士纹丝不动的站在龙椅四周,淡然的看着这些面下跪的学子们。
“皇上驾到!”太监尖锐特有的嗓音立即响彻含元殿上空,就见三百举子的脊背弯的更低,心更加的虔诚。
孝宗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众爱卿平身。你们乃是国之栋梁,今日乃三年一届大考,诸位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好光阴。”
含元殿内半数举子听了这话早激动的热泪盈眶,在他们看来,人生一辈子,能见君王一面就已经是人生幸事了。而另一半,则是奔着皇帝宠臣的位置而去的。
顾二郎便是其中之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