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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惊荷     红楼多娇txt下载     红楼多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9、除夕芳官命在旦夕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邢忠亲自领着岫烟将门前的门神、联对、挂牌重换了新,邢家的小厮们早已经是见怪不怪,可放在别人眼里,当家的老爷带着女儿出来做这些事情,就不得不耐人寻味。在一些乡下老户人家,没了男嗣传承,只留下闺女招上门女婿,多半会以这种方式隐晦的告诉街坊邻里。凤尾胡同里的几个相邻的人家见了,忙往内宅里去回禀各家太太,也有一笑了之的,更有心下波澜起伏的,这些且不再细说。

    单说次日一清早,邢忠换了新朝服,坐了一顶二人官轿,前后各有四名护卫,外院跟差的一等管事也穿了簇簇新的靛蓝色绸缎袍子,两名小厮垫在最后。

    这幅轻车简从的模样,并不是正五品官才有的款儿,却是个四品以上大员才有的体统。

    邢忠官职尚且低微,按理说,大年三十这日进宫朝贺,本没他什么事儿,不过孝宗大笔一挥,就叫内侍监的人在百官朝拜的名单上另加上了邢忠。

    凤尾胡同里能得几回朝贺的,除了佥都御史袁可立袁大人,也只是零星那么几个老人。卢氏亲自送了丈夫出大门,又嘱咐众人好好跟着,这才回转内院。

    岫烟正看着美莲和美樱给丫鬟婆子们散赏钱,见卢氏进来,忙笑着迎过去:“琏二嫂子才打发了人来告诉,他们一家子今儿就不过来了,等明一早再给妈请安。”

    卢氏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点点头:“不过来也好,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天气坏得很,凤丫头的宅子说离着近,却也不远,一路上顶着大风,别人无所谓唯独巧姐还小,可别害了风寒。”

    “我和妈是一个意思。苏州庄子上送来的白鲢,我叫管家给二嫂子送去了十来条,炖汤极好另有岭南的果子,美莲和美樱装了小小的一个果篮子,又用彩绸扎了,我瞧着是精致小巧,送人再好不过。”

    卢氏笑赞女儿的心细:“既然好,就把那果篮子多做几个,等咱们这些时日给家走亲戚的时候带着想必各家都觉得新鲜,也都承咱们这个人情。对了,哪有铺子上孝敬的那些蜜饯,可还有了?”

    岫烟一听就知道卢氏的意思,早笑了起来:“自然有,自打妈怀福哥儿的时候爱上那蜜饯,咱们家何曾断过?琏二嫂子爱吃什么似的,听平儿说一天足足小半瓶,我听着都觉得酸牙,亏得琏二嫂子吃的兴冲冲。”

    卢氏抿嘴笑道:“只怕是有了她自己怕失望,到如今也没请个人好好瞧瞧。”

    “妈说的半点不错!”岫烟叹道:“琏二嫂子就是想的太紧,总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过如今她自己做了主,压力总没以前大。”

    卢氏听女儿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宽慰于心,她看着越发出挑的女儿:“眼瞅着你妹妹的好日子有了盼头,如今也要紧着想你的亲事。”

    岫烟并不是扭捏的人,她挽了卢氏的胳膊往内屋走:“妈前两年还和爸说要多留我几年,瞧瞧刚添了个福哥儿就巴巴儿的要打发我出门子呢!”

    卢氏笑骂了一声,抽手拍在闺女的屁股上:“亏你好意思说,咱们家最疼福哥儿的是哪个?那臭小子见了我不声不响,一见你这个姐姐就哼哼着要抱。”

    卢氏一提这个就好气好笑,她那儿子,活脱脱一个小人精身子还站不利索呢,一开口就只哼哼呀呀,但认人极清楚。每天一睁眼,先是找奶娘,吃饱喝足,就拧麻花似的撒娇,非要奶娘抱着自己满屋子找姐姐。

    奶娘一开始不懂什么意思,福哥儿差点哭哑了嗓子,等卢氏和岫烟闻讯赶过去的时候,福哥儿谁也不要,单单伸出莲藕似的小胳膊,一头扎在岫烟怀里,委屈的直扁嘴,吓得那奶娘以为自己出了大错儿。

    这一家子,福哥儿最亲的就是长姐,其次才是卢氏。

    卢氏怀胎十月才生下麟儿,心里自然吃味,可吃的又不是别人的醋,还是自己闺女,所以往往想起来这事儿,卢氏自己都先要乐一场。

    二人进了屋子,卢氏把乾家的帖子给岫烟瞧:“正月初八,只请了徐夫人的娘家嫂子和咱们家,徐夫人因守国孝,没法去,就叫咱们便宜行事。我听你回来的意思,贾母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岫烟笑道:“十分倒说不上,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七八成满意却有。”母女俩说说笑笑,一晃到了下午,邢忠领宴请完毕,坐轿回来,她们一家四口才坐下来享用年夜饭。

    花桌上终究是少了个正德,一时间也不往年热闹,福哥儿吮吸着大拇指头,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爹会儿看看娘,最后还是把眼神落在岫烟这儿,毫不吝惜的赏了她们一个大大的葵花笑脸,然后赤着小脚,非要坐在岫烟的怀里。

    大伙儿看了笑容难抑。吃过团圆饭,邢忠和卢氏早回去休息,岫烟却洗了个热水澡,躺在贵妃榻上了无睡意。外面堂屋值夜的几个小丫鬟嚷着要打叶子牌,岫烟也不拦着,更自己出了银子叫美莲、美樱去杀上一局,她自己半躺在那儿借闭目养神。

    “姑娘,芳官似乎是不行了。”不知什么时候,美樱走了近来,靠在岫烟耳边低低的嗫嚅道:“看着她的婆子说,芳官想见见姑娘。”

    岫烟一睁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此刻谁看着她?”

    “是角门上的浣娘,”美樱看出了姑娘的不快,也不敢大声说话,等了良久,美樱明白姑娘无意见芳官,便要退出去。还没走到一半,岫烟忽然叫住了她。

    “叫平婆婆瞧她去。”

    平婆婆是专门给太太把诊问脉的嬷嬷,平日就住在邢家,每隔五日便到姑娘的铺子里去给那些年轻的媳妇们讲授一日的课程。美樱知道姑娘这是要保住芳官的性命,也不敢耽搁,转身去忙了起来。

    她前脚出出去,美莲后脚就跟了进来,“姑娘就不该大发慈悲,依着我说,像芳官那种不安分老实的,就早该远远发卖,便如同太太屋子里的秋萍。”

    岫烟出手对付了欧阳家之后,这才静下心来查出秋萍。那丫头因为贪图利益,轻信了欧阳老太太的话,秋萍的爹娘更为一百两银子,怂恿女儿将巫蛊娃娃藏在了秋月的被褥里。

    一百两银子,终究不敌卢氏往日待秋萍的那些好。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秋萍的爹娘也早忘了自己的卖身契仍旧在岫烟手里捏着。等东窗事发,秋萍一家子才跑来跪求,可早已经是无事于补。岫烟叫了京城里出了名的人牙子周大娘。

    这周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矿山做小头目,很有些势力,因矿山年年有矿难,年年死伤无数,周大娘便做起了这个买卖,专门买了犯事的下人或是官奴送去西北,几年下来,周家的钱财是越聚越多,可名声越是越来越差。

    京城这些豪门大族里的奴婢们都知道,周家要是来买人,多半就是有去无回,所以听到周妈妈三个字,别管和自己有关无关,都先吓得半死。

    秋萍那贪心的爹被周妈妈买了去,秋萍哭的死去活来,这才在姑娘面前服软,可又有什么用?姑娘见也没见她一面。

    秋月倒是查明了清白被放回来,然而此后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几天,姑娘也放了她出去。

    唯独芳官,对外只说是荣国府那边留了她在园子里伺候,邢府知道芳官被绑的人不超过五个。

    美莲试探的问道:“姑娘打算怎么对付郭婶子?”

    岫烟淡淡一笑:“咱们且不急,只要欧阳家的事儿没了断,这郭大婶就还有用武之地,我不能平白暴露个康妈妈,却不留半点后招。”

    欧阳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等她家被孝宗数落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欧阳老太太就明白自己上了康妈妈的当,然而等回来找康妈妈算账的时候,康妈妈早带了一家子出了凤尾胡同。欧阳老太太气的要叫衙门里的人去捉逃奴,谁知等差役回衙门一查,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康妈妈一家子半个月前就消了奴籍,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平头百姓。

    欧阳老太太这才惊起一阵后怕:邢家也是步步谋划周密,她在这一场对弈中半点胜算没有!

    此后欧阳家悻悻然消停了这些日子,随着欧阳家三老爷进京,更是不显山露水,不知在筹划什么。

    美莲迟疑的看向岫烟:“姑娘一.我就不明白了,上一次明明是个机会,姑娘干什么不下一剂狠药?至少叫欧阳家不能翻身。”

    岫烟走下贵妃榻,赤脚穿一双绣花鞋,随手倒了一盏茶吃:“欧阳家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家爬的太快,这是皇家的恩典,可跌的也太快,皇帝的脸面可就保不住了。尤其是太上皇还在世,万一皇帝处置的太狠,就只能说明他识人无能,万岁爷爱面子,怎么可能答应?”

    美莲气哼哼道:“那可不就便宜了欧阳家?”

    岫烟莞尔一笑:“这可未必!”

    !

210、芳官求生跪地求饶

    邢家一向宽宥下人,每每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十五,当差的就打赏丰厚,不当差的也可安安稳稳的过个富裕年。园子里虽然也有巡夜之人,但从上半夜和下半夜两拨人分作了四班,虽然看着琐碎,但大家都得了歇息,且姑娘的红包照她们自己的月银还厚密一成。大家竟是争前恐后来做!

    后花园的犄角处单有个小屋,原本是园子里伺候花草的婆子所住,岫烟注重养生美容,每日清晨就叫媳妇们采摘了最干净清澈的露珠,时辰要早,日头还没出来,这间小屋子就是供她们住的。

    房间不大,只一个小屋,因为只有盛夏才会采露,所以屋子修建的并不是十分厚密,只薄薄的一层土墙,冬日里谁也不往这边来,只放些拾整花园的农具。下人们更轻易不往这个方向走,所以在此藏人,轻易不会叫人发现。

    芳官披头散发的窝在南墙角的草席上,她不远处有个炭火盆子,里面烧着红旺旺的焦炭,不时散发出一种灼烈而刺鼻的气味。

    站在门口的妇人正是看守她的浣娘,这浣娘的生父原是苏州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后来得罪了人,浣娘颠沛流离,机缘巧合就进了邢府。因为自小学习功夫,浣娘的个头乍看起来就像个中年男子,力气也不小,三四个小厮合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岫烟才放心把芳官交到她手里看顾。

    平嬷嬷看过了病,将自己随身带的一小瓶补气的药丸交给了浣娘:“叫她吃了这个,明儿一早还不退烧¨就叫人把她挪出去吧。”平嬷嬷大感晦气,伸手扇了扇鼻子前的霉味,头也不回的去了。

    浣娘虽然粗笨,但心眼儿不坏,看了芳官几日,眼见着小姑娘抱着寻死的念头,浣娘不禁心一软。

    “这个平嬷嬷我听过是姑娘跟前的红人,看病很有一手,你吃了这个,明儿说不定就好了。”

    芳官冷冷的撇过头不肯看伸到眼前的药丸。

    浣娘叹道:“傻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天大的难关,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况且,咱们姑娘可不是那种刻薄的人。”

    芳官闻听这个,才偏头冷笑:“浣娘你知道我犯的是个什么错儿吗?在姑娘眼里我就是死上十回也难消她心头只恨。这都没什么,人在做,天在看,这是命理循环,我自作自受,不怪谁。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害我的人逍遥法外,姑娘更不追究这主犯。”

    浣娘道:“莫非你今晚上要求见姑娘,就是为这个?”

    芳官不再吭声变相默认了浣娘的话。浣娘虽然可怜芳官的命运,可和自家姑娘的安全相,浣娘当然更重视后者。

    对于在邢家当差的大部分下人来说太太当家不如姑娘当家来的实惠,姑娘出了事儿,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了尽头。

    浣娘推了推芳官:“你把话传给我,我去找姑娘讲。”

    芳官自刚才来人告诉说姑娘不愿意见她,就知道一切都成枉然。她也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燥热及无力,当年在梨香院学戏的时候,她师傅曾经说过,这女人的身子自己最清楚,灵气儿一流失,这人就废了戏子们的光阴也就是那四五年,不用人老珠黄,只过了二十,就没几个男人愿意瞧她们唱戏了。

    芳官以前不懂,可此时此刻,躺在冰凉的草席上芳官忽然顿悟看师傅曾经的话,她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

    戏文里常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芳官此刻根本不敢惦记什么争宠夺利,只想着明儿一早,自己这幅皮囊将会被姑娘扔去哪里。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想起了那狠心把自己买掉的爹娘,想起了临出门的时候,弟弟才学会走路一.

    爹娘卖了自己,想必这会儿也过上了好日子吧,年三十儿吃团圆饭的时候,可曾记起还有这样一个闺女?

    芳官越想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淌,不大会儿就打湿了衣襟。

    浣娘才要开口劝,门外忽然传来微微的抠门声,她只好撇下芳官,转身去开门。

    “姑娘!”浣娘看着门外侍立的数人,打头的正是刚刚她和芳官才念叨的大姑娘,忙欢喜的将人迎了进来:“外面冷,姑娘快进来暖和暖和!”说完就跑回屋子,将她自己的手炉恭恭敬敬的递上去。美莲笑着接过东西,只自己捧着,并没交给岫烟。

    “外面有热烧酒,浣娘,你且出去歇会儿,我有话和芳官讲。”

    浣娘当然不敢反驳,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美莲、美樱两个大丫头伺候岫烟。美樱从自己手臂上斜挎的篮子端出几支小小个果碟,里面都是刚刚吃年夜饭的剩虽然早冷了,但味道十分美妙。

    美樱看了看岫烟,见对方微微点头,美樱这才将小碟子逐一放在芳官面前,再看披头散发的芳官,不由得好气道:“也就是姑娘还惦记着你,换了别的主子,做出你这种苟且之事,当即打死了,哪里还能请平嬷嬷来给你把脉!”

    芳官已经是痛哭流涕,脏兮兮的小脸上一道道的黑色水印,越发显得她狼狈不堪。

    岫烟冷淡的看着地上蜷缩在一处的芳官,手往后一样,“你们俩先出去候着,我单独与芳官讲。”

    “这怎么使得!”两个丫头的目光落在芳官身上,这快死的人,万一使出点下作手段伤害到姑娘,她和美莲就是死也难以谢罪。

    岫烟摆摆手,执意打发他们出去,美莲二人没办法,只好去了大门外候着,耳朵却竖的像只兔子,唯恐没听到里面的情况。

    岫烟缓缓蹲下身子,将食盒里的半壶冷酒倒了一杯,芳官看着小小的酒盅,苦笑道:“姑娘给我喝的莫非是送行酒?”

    芳官并不吃,岫烟从这丫头的眼睛里仍旧看出一丝侥幸和期盼,不禁冷笑着将手中的酒盅摔在地上,酒盅顿时碎成千百片,芳官仰头痴痴地往上看。

    岫烟站起身子,俯视向下,口中淡淡道:“你此刻一定觉得十分委屈,明明是郭大婶害了你,结果成为阶下囚,而且很可能丧命的却只你一个!”

    话说中了芳官的心思,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儿,面色复杂。

    岫烟又道:“你想见我,也无非就是要把郭大婶给抖搂出来。在你看来,郭大婶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不是吗?”

    芳官又羞又恼,被岫烟说的毫无辩驳之辞。

    岫烟木然往下扫视:“你放心的去,郭大婶在邢家的肆意滥行,迟早叫她尝到苦头。”

    芳官这才警觉姑娘的杀意,寒意袭上心头,她赶紧挺起最后半点气力跪倒在岫烟面前:“是奴婢鬼迷心窍,可姑娘看在我服侍了您一场的份儿上,求姑娘饶我一命!”

    “饶你?”岫烟玩味的反复念了两遍,徐徐道:“我又有什么好处?”

    “姑娘饶我一命,今后我情愿为姑娘肝脑涂地,姑娘不信我这就立下毒誓。”

    岫烟脸上这才带了笑意,抬手轻扶芳官:“你想要活命却也不难,只要你为我肯和我合作。”

    芳官迷茫的看着她,岫烟又笑道:“你最擅长哪首曲子?”

    芳官虽然不解,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师傅最早教了一首《赏花时》,我唱的最久,也最熟练,连我师傅都说,便是龄官开口,也不过如此了。

    岫烟点点头:“那日在得月楼,你唱的可就是这个?”

    芳官一怔,忽然忆及当时见的那位少年王爷,不禁脸一热:“姑娘记得清楚。”

    岫烟捡了浣娘的一张椅子坐下,二人之间拉开了七八步远:“当日得月楼上见到的那位北静王派了人来,说是看中了当日你那一嗓子,想讨你去北静王府唱戏。问我可愿意放人!”

    芳官内心狂喜,眼巴巴的盯着邢岫烟。

    “只是你和我并非一条心,叫我怎么敢把你交给北静王府?”

    芳官的脸庞立即浮现哀求之色:“姑娘,万事都是我的不是,这一次就请叫我将功赎罪,我去了北静王府,一定不给姑娘添麻烦。”

    岫烟哈哈大笑:“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那趁早死了心,明儿我就叫人送你出凤尾胡同,京郊的尼姑庵里倒是缺个添香火灯油的小尼姑。”

    芳官顺着岫烟的话往下胡思乱想,就像看到一个浑身僧服的秃头尼姑,跪下长明灯前苦苦煎熬。芳官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才十五,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更不能被关进那牢笼似的尼姑庵里。

    芳官往前跪爬了两步:“奴婢口拙说错了话,还求姑娘给指条明路。”

    岫烟沉默半晌才轻笑道:“这明路也未必没有,只是你和我不同心,又曾经犯下大错,我不敢用你罢了。其实,只要我去讨了林姑娘身边的藕官,送去北静王府,也是一样的道理。”

    芳官急切道:“藕官笨手笨脚,哪里得上奴婢机灵,姑娘就是把差事交到她手里,藕官也要给姑娘办砸,终究是不如奴婢来的乖巧伶俐。”

    芳官为了这机会,连昔日的好姊妹也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要陷害了!

    !

211、女人的野心难小觑

    岫烟似笑非笑的看着芳官:“北静王张口要讨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这位年轻的郡王天性风流,据说府上貌美如花的宠姬不计其数,每年地方上进献的绝色名伶更是不计其数。依着你的相貌,充其量只是清粥小菜,在这些女人之间难有出头的机会。”

    芳官以为岫烟故意说这种晦气的话打击自己的自信心,忙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奴婢想,既然是王爷亲口点名要我,想必我自有过人之处,只要姑娘答应帮忙,奴婢今后心甘情愿为姑娘做任何事。”

    “好!一言为定!”岫烟笑道:“我要你做的是却也简单,只要你替我盯着北静王的一举一动,他筹划着什么,我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芳官大惊:“姑娘,这·……”她眼珠子四处乱转,忙找了个借口想要推脱。

    还不等张口,就听岫烟淡淡道:“自然,我也会用尽全力,让你成为北静王身边最得的女人。这个买卖对于你来说实在是划算。你不用以身犯险,只要动动眼睛,动动嘴皮子,就能享受藕官等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就好龄官,她当初在梨香院的时候,攀附上了贾蔷这棵大树,难道你就没嫉妒过?贾蔷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宁国府里一个落魄的子弟,他的身份焉能和北静王相提并论?可你细想想,龄官现在怎么样?只怕已经做了少奶奶享清福呢吧!”

    芳官右手握拳,紧紧攥着裙角,几乎要揉破的模样。

    姑娘正说到了她的痛处,当年蔷二爷奉命去江南采买她们这十二个小戏子的时候,是芳官先瞧中的蔷二爷,进而芳心暗许,谁知道被后来居上的龄官抢了个先。等荣国府散了这些丫鬟的时候,芳官眼睁睁看着龄官带了厚密的包裹跟着蔷二爷房里的老婆子出了贾家。藕官、文官等都暗中羡慕龄官的好运气,芳官每每听了·心口上都要气炸了似的。

    现在想想,蔷二爷有什么好?若自己真当了北静王的宠姬,今后就连宝玉也要对自己卑躬屈膝。

    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这笔买卖做得划算。

    也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如何·就见芳官的双颊泛着潮红色:“姑娘说话算话?”

    岫烟弯腰抬手搀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芳官:“我也跟了我有些时日,我是什么脾气你最该清楚。既然是我下的保证,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而且······你想在北静王府生存下去,除了我,你再也没有任何依靠。”

    岫烟有意无意的打击着芳官的自信心,不知从什么地方寻出一面西洋小镜子,掐丝珐琅的镜盒上勾勒着一个西洋双翅的赤身女子·淡淡散发幽香。岫烟轻轻一按,那盒子顺势而起,光洁的镜面将芳官的容貌全部收敛其中。

    屋内灯光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芳官看清自己的样子。她怪叫了一声,瑟瑟发抖的重新挤在墙角,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头拨浪鼓似的摇晃,似乎根本不想承认·镜子中那个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女人就是自己。

    岫烟轻笑一声:“看明白了?以你现在的能力,别说让北静王痴迷·那位多情王爷怕见了一面便要噩梦不断了。”

    芳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两手扒住岫烟:“我今后再也不敢违背姑娘的话,姑娘叫我做什么就是什么。”

    岫烟忽然笑意全无,浑身寒意四起,冷冰冰的从芳官手里抽回自己的裙袂:“我也可以毫不避讳的告诉你,芳官,我今日能叫享受荣华富贵,一步登上云端,也可叫你重重跌下来,叫你永世不得翻身·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芳官傻呆呆的看着岫烟:“姑,姑娘……”

    “我会让王府里的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

    芳官忙磕头发誓:“奴婢但凡有一点对姑娘不尽心的地方,就叫奴婢肠穿肚烂,十生十世为奴未婢。”

    芳官被悄无声息的抬出了后花园,安置在了正德原先院子里的一间偏房内。许是有了奔头·芳官的病情得到了好转,岫烟更是不舍钱财的命小厨房熬煮那些燕窝,党参,阿胶等,且无一例外,只叫郭大婶亲自动手,隔三差五还叫美莲给郭大婶送些赏钱。

    郭大婶就是一开始还有所怀疑,可见美莲、美樱这两个姑娘面前最红的红人如此热络对她,郭大婶就是再心虚,现在也不免放下了惴惴不安,把一半的心思用在了煲汤上,另外一半心思还在筹算怎么探听到更多的内幕消息。她那个远房“亲戚”芬娘因为做了一道红烧蹄极得岫烟的青睐,所以升了一级,单管做小灶上的事务,一时间又惹来许多红眼。

    这是后话且不论,单说初五这日,荣国府请宴,卢氏抱着福哥儿,岫烟领着美莲、美樱在一辆马车上,由邢忠亲自护送,贾琏和凤姐儿两个殿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宁荣街。

    门子离着老远就看见贾琏的大青马,忙打着千迎上去,几个外院的仆人抱住马头:“二爷你可回来了,老太太和大老爷正念叨你呢,东府的珍大爷也在,要是知道二爷今儿回来,一定乐的合不拢嘴。”

    贾琏笑着翻身下马,“没眼力的臭小子们,还不把舅太太和表姑娘迎进去!”

    仆人们这才知道后面跟着的是邢家的车轿,谁敢耽搁?早殷勤的开道相迎。

    这厢贾母知道凤姐儿进了大门,心中乐开了花,忙与邢夫人和王氏道:“都说凤丫头知道轻重,你们瞧瞧,这不是回来了?虽然咱们分了两个灶头吃饭,旦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终究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情。”

    王夫人尚可,但邢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了许多。

    贾母知道这两个儿媳的小心思,便出言警告道:“大过节的,谁也别找那个不自在,大伙儿高高兴兴乐一场,这就是你们对我进的孝心。”

    大太太、二太太还能说什么?她俩还敢什么?早偃旗息鼓,专等卢氏和王熙凤从外院进来了!

    一时间贾家的几个姑娘簇拥着卢氏和凤姐儿进了贾母的上院,贾母一眼便看见卢氏怀里的襁褓,忙笑道:“这可是咱么家的表少爷?快抱来我瞧瞧。”

    福哥儿最不耐烦被人包裹住,往日在家的时候,不是在卢氏的屋子里睡觉,就是在岫烟的房里玩耍,小胳膊小腿都松快的很,可现在呢,从凤尾胡同出来到此刻,也被束缚了许久,早有些不耐烦,现在一见是个陌生的老太太抱自己,福哥儿哪里还忍得住,指甲大的殷洪色小嘴一扁,这就摆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

    岫烟赶紧上来拍拍,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贾母:“这皮小子怕是要尿了。”

    贾母恋恋不舍的将孩子交给奶娘:“瞧着小胳膊小腿,实在是结实,我记得我们宝玉刚出生的时候,只巴掌那么大,身子骨不好,我这儿媳妇便吃斋念佛,这才得了佛祖的庇佑。哪像是福哥儿,看着就硬实,将来差不了。”

    奶娘将福哥儿的小包裹解开,原来他里面穿的还是一层层锦缎做的小棉袄,红绫子的棉衣棉裤,福哥儿看着活脱脱一个大娃娃。

    探春和惜春等兴奋的叽叽喳喳,指着福哥儿说悄悄话。福哥儿被抱在岫烟的怀里,黑玛瑙似的大眼睛滴溜溜打量那几个小丫头,小脸严肃的很。

    他越是如此,几个小姑娘就越是觉得有趣,惜春大着胆子过来摸福哥儿的小手。

    婴儿的手就像软滑的面团,似乎找不出骨头来,软软的都是肉。惜春惊喜的与贾母道:“像老太太赏我们吃的水晶糕。”

    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那是你们表弟,怎么好和吃的相?也不怕舅母听了笑话。”

    卢氏也跟着笑:“这也是姑娘们喜欢福哥儿!”

    福哥儿确实可爱,没多时,他就成了众位小姐奶奶们的焦点,连王熙凤都要靠后。一向对邢家颇有微词的王氏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邢家的这个奶娃娃确实聪明且可爱,将来省心不得。

    前面开了席,贾母亲手挽了卢氏坐在上座,王氏和邢夫人陪着李婶娘,李纨带着小姑子们坐在对面,却是王熙凤和岫烟的下手位。

    虽然是年下,但孝宗有云,官宦之家,一年只能不准筵宴音乐,贾母最是胆小,从不敢违逆皇家的命令,于是今年只叫了几个说书的女相公。讲了几个残唐时期的旧本子,又说了两个市井中流传的新段子,其中一个女相公见众位夫人们都不深热络,心下一急,忽然灵机一动,手中的棍子重重敲在皮鼓上。

    “咚”的一声。

    贾母和卢氏正说话,刚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看女相公。

    女相公忙笑道:“老太太、太太,姑娘们,新近咱们这京城里冒出了个新鲜故事儿,不知可有所耳闻?”

    贾母虽是胆小,可好心素来旺盛,忙问是何事。

    女相公清了清嗓子才道:“且说不久前东南水军提督忤逆叛国,却原来是恶人刻意构陷,这水军提督非但无过,反而是大大的功劳!”

    !

212、充满诡谲的新段子

    女相公的话一出,果然引得众位夫人、姑娘们静音聆听,贾母忙问:“这可是市井间的流言?究竟可信不可信?”

    女相公心中一喜,她一听贾母问话的急切,就知道自己拿捏住了大家的心思,便笑道:“自然是十分的真,咱们京城的消息已经算是晚了,南边苏杭一带是尽人皆知的。大家伙儿都说,这水军提督孤身犯险,赤手捉住了扶桑水匪头目。”

    贾母大笑,显然并不信女相公的话:“那一年我们老太爷在的时候,还带着我去赴过这位水军提督的五十寿宴,算起来,他今儿少说也有六十了,孤身犯险?怕是虚假夸大了吧。”

    女相公的脸一红,忙改口:“老祖宗不喜欢这个,我再讲个别的就是,这一则可算得上是货真价实,没掺半点虚假。还是与这位水军提督有关,且说他遭了奸佞陷害,本是危在旦夕,不过朝中却有一位少年公子为他求情,陛下因赏识这位少年公子,才暗中重新审理此案,为水军提督平反伸冤。”

    众家夫人不免好奇:“陛下身边得用的肱骨大臣都是潜邸里出来的旧人,并没听说有哪位少年得志的官人啊?”

    女相公洋洋自得的一笑:“众家夫人怎么忘了?吏部尚书宋大人的三公子可不就在镇抚司当差?那镇抚司不比别处,是皇上手中得用的重器。这次听闻水军提督有难,宋公子挺身而出,实在是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

    黛玉抿着嘴偷笑,眼光自禁的落在姐姐邢岫烟身上。

    “说来也是段奇缘,这位小宋大人刚到水军大营就帮着平息了一场内斗,提督从扶桑匪窝里胜利而归,知道是小宋大人的功劳,便有意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小宋大人。听苏杭一带传言,这位姑娘相貌脱俗。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位绝色佳人。”

    贾宝玉一听这个,便有些坐不住凳子,忙道:“这位小姐既然是绝色佳人,怎么不养在京城,偏生到那动荡的地方去?”

    女相公连连笑道:“哎呦,宝二爷有所不知。别个官宦人家的姑娘要么练就琴棋书画,要么学习女红针线,独这位小姐不用寻常,从三岁起就跟着水军提督练习武艺,今年十七岁,还是太眉山乾坤圣人的关门弟子呢!他们一个男的俊,女的俏,门第相当,喜好相当,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邢夫人和王氏不禁好生感慨。连贾母也是阵阵唏嘘,觉得宋家和水军提督联姻之后。这朝廷上的政局不知又要有怎样的变换。

    这边卢氏早没了笑意,岫烟更是面无表情。

    福哥儿拨弄着自己的小指头,似乎感到了寒意,直挺挺仰着大脑袋看家姐,小肉巴掌使劲儿的打在家姐的胳膊上。

    岫烟笑着抓住福哥儿的小手,将桌案上的翡翠鲜虾汤用汤匙舀了一勺,等凉透之后贴在福哥儿的嘴边。这小子当即“咯咯”笑了起来。撅着小嘴儿使劲儿冲勺子吸。

    迎春羡慕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姐弟俩,其实有迎春这种念头的不止她一个,可惜几个女孩子唯独能依靠的娘家兄弟宝玉却是个人情世故并不通透的。依仗宝玉,不如依仗自己来的更实际些。

    岫烟的心一点也未曾平静,纵然女相公的段子里不尽属实,但所谓无风不起浪,谣言满大街飞传的时候,就算不是真事儿,怕也要成了真。

    宋晨上一封来信还是年前,岫烟现在回想起来,那字里行间对老提督确实推崇备至。

    岫烟所知道的宋晨历来就是个骄傲的人,他在镇抚司多年,早练就了铁石心肠,能叫宋晨心甘情愿叫一句“好”的,必有强大的人格魅力。莫非女相公说的都是真话?

    岫烟将汤匙交给身后的美莲,自己笑问女相公:“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巾帼红颜,不过据我所知,水军提督家的女眷们都在京城,自打东南出了大事儿之后,万岁爷就拘押了他家百十来口人在狱神庙,就因为没查清案件,所以迟迟没发落。”

    女相公一怔,勉强笑道:“这,这我们倒是不清楚,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儿。”

    岫烟又道:“万岁爷是明君,没查明白的事儿他老人家是不会武断下决定的,可按照你这么一说小宋大人作为监察御史,之所以为水军提督平反,完全是因为看中了人家的小姐?这样的流言传播开来,万岁爷万一轻信,别说水军提督一家要罹难,就连宋濂宋尚书也难辞其咎,落得一个治家不严,教子无妨的罪名。”

    众人哗然,女相公更是吓得嘴唇轻颤:“这位姑娘,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吧?”

    探春忙接话:“要不然怎么说‘三人成虎’?你们这些靠嘴皮子赚钱养家的人话里话外哪里有个准头?这段子你都在什么地方说过?”

    女相公哭丧着脸一张脸:“只柳国公家初三宴客的时候,她们老太太欢喜,我讲了一段。这段子也是我从师妹那儿听来的,她在什么地方淘换得来却未可知。”

    贾母随手打发了女相公,略想了想,才与众人道:“要不是岫烟丫头敏锐,察觉到了这里的蹊跷,怕我们跟外头的妇孺一般,都当个笑话听了呢!”

    王氏忙奉承道:“老太太说的极是,若果真如此,这人未免用心歹毒。”

    贾母忙叫宝玉去把前面贾赦、贾珍并贾琏叫来,另叫贾蓉陪着舅老爷。卢氏和李婶娘等一听,也忙起身找了个借口去后罩房吃茶。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岫烟将福哥儿交给母亲,自己则悄声嘱咐美樱:“叫阿喜去马公子的府邸,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美樱看了看周遭复杂的人群,迟疑道:“姑娘,为什么不等家去再说?”

    “你没听那女相公的话?她是从师妹处听来的,这位师妹又讲给了多少人听,或者她又是从何人口中听来的,小宋大人浑然不知。这要是个笑话也就罢了,要真是个圈套宋家也在劫难逃。”

    美樱见姑娘脸色严肃,也知道事情闹的不小,忙踱步出了屋子疾步往外走。

    黛玉不安的走到岫烟身边,轻轻挽住家姐的臂膀:“没事吧?”

    岫烟淡然一笑:“会有什么事儿,对了,老太太已经答应,今儿我们家去的时候你就跟着,初八直接从凤尾胡同往乾家去。”

    黛玉脸上并未流露出半点欣喜或是难为情,浮现的却是浓浓的担忧:“可我怎么听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大太太和二太太也跟着呢?”

    “这是咱妈的意思,事情左右瞒不住两位太太,现在遮遮掩掩,万一今后二人在乾家面前说些闲话,对你没半点好处,倒不如现在叫她们一清二白,要是还犯浑给你使绊子,不用咱们动手,老太太就能收拾了她们。”

    岫烟怜爱的拍了拍黛玉:“说到底,你们家老太太为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今后只好好孝敬她吧!”

    那边贾宝玉见她姊妹俩站在一处不磊人,赶紧过来拉人:“邢大姐姐快瞧瞧去,宝姐姐才打发了香菱给咱们送来四盏灯,上面好多个灯谜,咱们快过去猜猜!”说完就要动手拉黛玉。

    黛玉一巴掌拍过去,搪开了贾宝玉的手:“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讲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贾宝玉怔住,岫烟赶紧打圆场笑道:“林妹妹也是顾忌大家的名誉,宝兄弟怎么说也十七八了,屋子里也添了袭人,男女之间更该小心谨慎些。”

    宝玉有点小萎靡,耷拉着脑袋不满道:“林妹妹也太过小心了,况且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她刚来的时候,老太太怕她认生,还叫我俩共住在”

    岫烟越听这话越出格,忙冷着脸打断道:“宝兄弟今后可不能再对别人胡说八道。我实话告诉了你吧,我们太太已经商量着要给林妹妹寻亲事,宝兄弟和林妹妹虽然要好,可也不该挡着她的幸福。”

    贾宝玉一听这话顿时魂飞魄散,“大姐姐别拿这话哄我!”

    岫烟哑然一笑:“这有什么可哄你的?当年林家伯父当着琏二表哥的面许了我们太太权利,今后林妹妹的婚事,我们太太能做一半的主。宝姐姐也相看了人家,眼瞅着就要大婚,我们太太可不能叫人戳脊梁骨,所以早和老太太商议,也要为林妹妹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做女婿。”

    贾宝玉的身子摇摇欲坠,不敢置信的喃喃不断。岫烟唯恐他又冒出傻事,忙揪住宝玉的胳膊:“宝玉,你是个好孩子,别为了自己的不高兴就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邢大姐姐,我没有”宝玉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

    岫烟沉声道:“那就换上个笑脸,别叫几位太太看出来,这屋子里可不单单是你们家的人,还有东府大嫂子和李婶娘呢,她们若追问起来,你说是不说?说了,林妹妹今后也不用在府里做人了,不说,你难道会撒谎?”

    贾宝玉被这咄咄之势弄的毫无招架之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林妹妹的感情究竟是对还是错,不然为什么在邢大姐姐看来,自己竟像是林妹妹的一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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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屋子里太冷了,小荷的手指头不会动鸟!想要双更却频频的打错字,没办法,把双更留在明天吧,希望可乐不要追杀我

    !

213、倍受打击宝玉茫然

    对宝玉这种人,不能一味的恐吓,适当的时候得捋着这小子的毛儿说话,不然他非给你炸锅不可。岫烟见火候快到了时候,便笑道:“好兄弟,你别这个样子,叫大家非但你难为情,林妹妹更难为情。你别看她每日里和你们说说笑笑,可心思最缜密,她的心事不比任何人少。”

    贾宝玉脸色有些好转,但还是不愿开口。等见邢大姐姐转身要走,他便期期艾艾的问道:“邢大姐姐难不成,难不成舅太太已经相中了什么人家给林妹妹?”

    岫烟笑道:“这倒没有。”贾宝玉才要松口气,却听的岫烟又道:“不过听老太太的意思,倒像看中了什么人似的,我也闹不清,问我们太太,她但笑不语,什么也不和我们讲,唯恐我告诉了林妹妹去。”

    贾宝玉像是兜头一盆凉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边还没完全散了,宝玉已经六神无主,飘飘荡荡的回了怡红院。院子里晴雯拉着秋纹、麝月等在摸骨牌,小丫鬟们混玩的混玩,出去串门的串门,满地瓜果皮核,摇骰子的声音哗啦哗啦作响。

    宝玉怎么进门的,众人竟全然不知。内室里,袭人躺在贾宝玉的床榻上闭目养神,隔着菱花雕板木门,嬉闹的声音不绝如缕,刺耳的很。

    “二爷怎么回来了?前面散了?”袭人听到身后略有动静,忙扭头过来瞧。宝玉落魄的坐在花凳上。眼睛略过桌案上摆着的两个盖碗,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袭人抿嘴笑道:“是玉钏儿送来,说是二太太赏给我的。谁想我刚刚吃完,哪里还用得下?这两道菜干干净净没人动过,我想着二爷爱吃,便留着等你回来再用。”

    袭人说着就动手掀开那盖碗,原来是一道蜜酿蝤蛑,一道芙蓉蟹斗,似乎送来的时间不是很长。上面还隐约散着余温。

    “我这就打发春燕去小厨房要一壶酒来?我陪着你吃两盅?”袭人试探的开口询问,宝玉远要开口,可转念一想。却又木讷的点了点头。

    外边屋恰好春燕输了几吊钱,专等这会儿翻本,忽然被袭人打发去小厨房,心里就多有不乐意。可这怡红院里袭人最大。春燕也是敢怒不敢言。耷拉着脑袋去了。

    晴雯冷冰冰的盯着袭人关上菱花雕板木门,赌气将手里的骨牌往桌上一推:“不玩了,大过节的也不叫人消停!”

    麝月和秋纹俩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安静的收拾了桌上零散的大钱儿。

    这厢袭人得了热烧酒,先给宝玉连斟了三杯,这才委身坐在他身边,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今儿一早出去的时候可是兴冲冲的。哪里不如意,又惹到了你?”

    贾宝玉自己夺下酒壶。又满饮了一杯。袭人看着有些不对劲儿,忙按住贾宝玉的手:“你再这个样子,我可要去告诉太太了。”

    “太太,太太!你怎么事事都依赖着太太,难道没了太太,我便不能给自己做主了?”

    袭人吓得脸色骤变:“你在说什么疯话胡话!”她连连往地上啐了几口:“呸呸呸,晦气晦气,大过节的,咱们太太正是长命百岁的福气呢!”

    贾宝玉也知自己有失言的地方,便讪讪的不肯再多言。

    “二爷前一阵子怪我不理我,我不埋怨二爷,可看着二爷心里苦,我自己也跟着伤心。”袭人掏出袖口中的鲛帕,悲戚的抹起眼泪来。

    贾宝玉见不得女孩子哭,就像林黛玉,只林黛玉一掉金豆子,他自己先软了,万事都会相依。

    袭人跟着贾宝玉这些年,不但做了贴身大丫鬟,更做了枕边人,贾宝玉什么秉性,袭人会不知道?这计杀招她从来是屡试不爽。

    果然,一见袭人哭,贾宝玉忙道:“你看你,怎么又提这事儿了,上次太太都嗔怪了我,也为你罚了我,难道还不满意?”

    袭人被气笑了:“二爷这是什么话,太太那是帮里不帮亲。”

    “罢罢罢,帮理也好,帮亲也好,总之这次,是我犯了大难。”贾宝玉无意识的用筷子拨弄着盖碗里的蟹肉。

    “宝玉!”袭人笑道:“你不与别人说,却该告诉我,咱们两个想办法,总比你自己在这儿苦恼要好。再不济,我便舍下脸面去求咱们太太!”

    贾宝玉眼前一亮,赶忙道:“此话可当真?你真愿意为我去求太太?”

    袭人挽着宝玉的胳膊,娇羞道:“太太知道我是你的人,怎么也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贾宝玉心下狂喜,早起身冲袭人深深躬了一腰:“好姐姐,你只为我做成这件事,今后你要我干什么,我都依着就是。刚刚邢大姐姐说老太太打算为林妹妹说亲,你去和太太说说,怎么把林妹妹留在咱们家才好。今后咱们还是一处玩,一处住着,谁也别和谁分生!”

    袭人的笑意全部僵在脸上。

    贾宝玉以为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袭人渐渐冷淡下来:“这事儿,怕我是无能为力。”

    “不会的,太太最喜欢你,你去说”

    “二爷别糊涂了,太太就是再疼我,难道还能胜过你?咱们太太摆明了不喜欢林姑娘,老太太把她嫁出去,太太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阻止?”

    贾宝玉不敢置信的看着袭人:“你胡说!”

    袭人冷笑:“二爷心里明明清楚的很,干嘛自欺欺人?太太要是喜欢林姑娘,早为你定下这门亲事了,更不会叫林姑娘没名没分的在舅太太家住这么久。”

    袭人犹不解恨,继续道:“我也不怕二爷知道。太太一开始为你看中的是宝姑娘,如今宝姑娘要出门子,太太已经请了官媒去四处寻觅。只等娘娘为你指婚呢!”

    贾宝玉先是静默不语,可没多时,忽然起身窜了起来,夺路就要往出走。

    袭人看着不对劲,在后面死死抱住宝玉的腰:“二爷你干什么去!”

    “我去问问太太,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袭人羞愤至极:“二爷这是要我的命呢!这种辛秘被传扬出去,太太没了面子。一怒之下就要将我活活杖责死啊!”

    贾宝玉“哇”的一声,直挺挺站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在外面偷听多时的晴雯匆匆跑了进来。后面跟着忧心忡忡的麝月。晴雯瞪了袭人一眼,忙将宝玉拉到旁边,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拭泪。

    “你也是,大过节的。招惹这小爷干什么?要是老太太听见。非叫咱们怡红院里所有人跟着吃罪!”晴雯不客气的说落着袭人,袭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偏偏不能辩驳,大伙儿都看着呢,确实是自己弄哭了宝玉。

    晴雯把宝玉扶到床榻上,甩手打发那些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丫鬟:“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这有和何好瞧的。”

    袭人知道这是晴雯要羞臊自己,耐不住那些眼睛盯着。于是颓然败走。

    屋子里只剩下宝玉在床上小声哽咽,晴雯搬了把小杌子在他枕边:“你一个爷。她惹了你不高兴,或是打或是骂,自己犯得着和自己过不去嘛!况且,我不是为袭人说好话,她说的可没半点掺假,二太太确实不喜欢林姑娘,你强留着林姑娘在咱们家,也是自讨没趣。”

    贾宝玉擦了泪,气恼的看着晴雯:“我原当你和她们不一样,原来也是粗浅的目光。”

    晴雯也不生气,只笑道:“二爷也不用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觉得我们的话没道理,大可以到二太太那儿去求情,我可不像袭人似的拦你!”

    看着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贾宝玉,晴雯心下得意:“好了好了,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宝玉忙问这是何意,晴雯笑道:“太太虽然不喜欢,可拗不过老太太,老太太最疼爱谁?除了你不就是林姑娘了?只要你问清楚林姑娘心意,两人商量好,再到老太太那儿去求一求,还有什么大事不成的?”

    宝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抱住晴雯大叫大笑,晴雯笑骂了几句。眼见宝玉下地穿鞋,她赶紧拉住宝玉:“万事有明儿呢,你现在风风火火往潇湘馆去,别人还当你出了大事,没跟林姑娘提前通气儿,你先弄个尽人皆知,就算林姑娘有那个意思,也要斟酌斟酌了。”

    宝玉连连称是,乖乖的由着晴雯服侍他睡觉。晚上晴雯领着春燕守夜,次日天还不亮,宝玉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叫嚷着起床。晴雯叫苦不迭,好说歹说叫宝玉耐烦到卯时四刻,这才起身梳洗打扮。

    宝玉甩下跟着的婆子,独自先至了潇湘馆,庭院冷落,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打扫。她二人一见宝玉忙上来请安,宝玉抬脚就往里走:“林妹妹好生的贪睡,怕还没起呢吧!”

    其中一个婆子笑道:“二爷难道还不知?林姑娘昨儿就和邢家舅太太回去了。说是十五才回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宝玉目瞪口呆,忽然大笑:“你们竟糊弄我,肯定是林妹妹叫你们故意这样说。她这个懒丫头,必定是怕冷不愿意起床,瞧我怎么去捉弄她。”

    俩婆子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喊,可她们的脚程安能比上贾宝玉?

    宝玉在屋子里当然寻不到半个人影,昨儿他前脚才回怡红院,卢氏后脚就领了黛玉和岫烟返家。不算宽敞的潇湘馆里冷冷清清,几日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因为没有了主人,忽然显得那样静谧无聊。

    贾宝玉就想起了袭人说的那些话:“难道太太真的看不上林妹妹?”

    他自在这儿胡思乱想,把人心揣度了个遍。

    而此刻,远在数十里地之外的林黛玉呢?正在家姐岫烟的屋子里试着一件又一件新装。

    水仙花香缭绕的屋内,正是花团锦簇,美樱穿着一身水红色掐牙背心,美樱外照着鹅黄色的小袄,紫鹃浑身上下一团淡紫,雪雁的玉色石榴裙上镶嵌着数十朵翩跹起舞的彩蝶。四位俏丫头活脱脱一副上好的闺中嬉笑图。

    成衣铺的掌柜娘子满脸堆笑的领着几个媳妇,每人手里捧着一套时下最流行的彩衣。“两位姑娘瞧瞧,这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外面罩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那是今年最最时兴的样式。这颜色又配林姑娘的肤色,且水灵娇嫩。”

    岫烟笑着点头:“做工确实是下了心思。”

    那藕丝琵琶衿上的纽扣是用纯色的翡翠所作,藕丝是根根细密且耀眼的金线织就,料子也用的云锦中上品。色晕层层推出了主花,一眼看上去,不尽的富丽典雅,难得那花纹浑厚优美,色彩浓艳庄重,宛如天上彩云般的瑰丽。

    这件藕丝琵琶衿堪称是成衣铺里的镇店之宝,要不是知道邢家素来大手笔,掌柜娘子可舍不得拿不出来。

    岫烟和黛玉果然喜欢的很,不但留下这一套,又选了四件坎肩,两件小袄,两双掐边绣花鞋。

    等成衣铺的人一走,美樱又和雪雁捧了两个大匣子送隔壁转了进来:“姑娘要找的可是这一盒?”

    梨花木的匣子上雕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中有一进京赶考的举子,正路遇一间古庙。黛玉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不解的看着岫烟。

    岫烟笑着掀开与她瞧,但见满匣子尽是翡翠珠宝,这一个大匣子里足有七八十件,大到项链、镯子、头簪,小到扳指、耳坠儿这里是应有尽有,毫不含糊。

    “家姐,这,这是?”黛玉心有不安的开口询问着,岫烟笑道:“你将来出嫁,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表示表示?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别嫌弃就好。”

    紫鹃和雪雁在不远处听了,暗暗吃惊邢姑娘的对方,可细想想,邢姑娘还真是个好人,能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林姑娘付出这么大心血,放在别人身上,未必做的出。

    床铺上的福哥儿两只小眼睛放光,嘴里哼哼呀呀的伸出莲藕小胳膊,目标明显是那匣子珠宝。

    岫烟笑着排开福哥儿的小手,福哥儿强烈的小自尊心受了挫伤,两眼泫然欲滴看着姐姐。

    黛玉笑着掏出了一个扁口满水儿贵妃镯塞进福哥儿手里:“由着那小子玩就是。”

    岫烟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圆滚滚的弟弟:“这小子怕是要长牙了,近来见什么都想咬一口。”果然不出岫烟所料,福哥儿双手捧着东西,显示咯咯咯笑不断,等熟悉了手里的物件,无耻小口冲着那镯子狠狠“咬”了上去!(未完待续。)

214、理清账目惊人嫁妆

    福哥儿的小嘴比红枣也大不到什么地方去,口中连颗奶牙都不见,只鼓着腮帮子冲翡翠镯子使劲儿。口水滴答滴答顺着衣襟全落在了奶白色的小兜兜上,打的上面圆胖可爱的哪吒三太子浑身湿漉漉,像个落汤鸡。

    众人再也撑不住,忽的大笑起来。黛玉捂着肚子,指着福哥儿直哎呦,紫鹃强撑着笑上来给她们家姑娘顺气儿,美莲和春纤等早蹲在地上,笑的眼泪横流。

    偏福哥儿自己不自觉,懵懂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家姐,一会儿看看黛玉,大约是在猜大家为什这样开心。

    岫烟又好气又好笑,把福哥儿攥紧的小手掰开,重新塞了个绣球大小的金桔在他手里。福哥儿得了这个,早把翡翠镯子忘在脑后,扔出去,等岫烟捡给他,他再狠狠一掷,力道大的惊人。

    可惜岫烟和黛玉等人都不懂武学,若是换了正德的师傅在,必定会惊呼,这邢家的小子简直就是个天生练武的好苗子。当然,这并不妨碍福哥儿多年后一战成名,成为天朝最年轻的大将。有个做皇子的哥哥宠溺,再有个说一不二的家姐帮着把守后院,几个姐夫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福哥儿在京城里堪比螃蟹,几乎横着走。

    幸好这孩子打小就不是飞扬跋扈的性格,不然非把京城搅翻天不可。

    且说黛玉虽说说笑笑的接过了匣子,可心里仍旧不安:“我母亲去的时候。曾留给我不少嫁妆首饰,一辈子也戴不完,况且大姐姐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喜欢那些东西,与其明珠暗投,不如大姐姐留着,今后或是打赏或是送人,都使得。”

    岫烟笑道:“你也不用多心,这些都是我用私房钱置办的,将来你成亲。也不用入在公中的账册里,喜欢便拿出来把玩把玩,不喜欢。索性到外面换成了银钱,放在手中也宽裕些。”

    岫烟语重心长道:“我已经命人打听过,乾家虽然是济宁大户,可五六代人住在一处。二三百号的人丁。公中的份例并不十分丰厚。乾觅还是二房独子,爹娘去的时候年纪尚小,他父亲的财产也没多许,也早就归到了公中。这些年是乾家老太爷供给着,衣食无忧,所以看不出什么。我想着,万一这婚事真能成,你即便跟着乾觅在京中。难免要往济宁老宅子走几趟,手头宽裕。在妯娌之间也能挺直了腰杆子。”

    家姐把一针一线都为自己想周全了,黛玉早不知自己改说什么是好。岫烟却并不仅仅这些要送与黛玉,昨夜和爸妈一商量,邢忠和卢氏索性就叫岫烟把黛玉的家底有多少都交付给她。

    岫烟随手打发了一众丫鬟,连紫鹃也在其中,屋内只剩下姊妹并一个玩的津津有味的福哥儿。

    岫烟从枕头下拿出两本靛青色绸缎账册,显然都是有些了年头,不过其中一本更加破旧。

    黛玉不解的看着家姐,岫烟笑着将账册交到她手里:“这东西按照林伯父的意思,是要在你成婚的那日交到你手里。不过咱妈想了想,早叫你知道,一来大家安心,二来,我们究竟是背着老太太,最后还是要告诉了她。”

    黛玉顺着家姐翻开的纸张观瞧,但见最破旧的那本账册上密密麻麻尽是钱财交易记录。岫烟向黛玉解释:“这是林伯父多年经营得来的银两,来路清白,不过因为家资巨大,怕将来朝廷上拿他的短儿,所以才一笔一笔列的详细,在扬州也是有据可循的。其中一百多万两给了老太太,当年你回扬州,后这笔银子就随了琏二表哥一起进京,进了荣宁二府。”

    黛玉沉默良久,然后才点头:“这件事我知道,老太太虽然没告诉我个具体的数目,但我看那时娘娘省亲前后外祖母家的奢靡,也窥探到了一二。”

    岫烟轻轻合上这一本,口中含笑:“将来你拿着这账册往荣国府去要钱,他家给也就罢了,若不给,你就拿着这账册去金銮殿上告御状。”

    黛玉不以为意的笑着摇头,当年她就没想过贾家会还钱,权当老太太抚养她十几年的情分罢了。

    岫烟将黛玉的表情收纳眼底,口中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心软,做不了这个恶人。喏。”她将另一本账册交给黛玉:“当年林伯父就怕贾家不肯守约,将钱全贪图了去,所以留下了个小小的零头与你。这笔银子早被父亲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琏二表哥去做生意,一半我们家拿着替你做了买卖。这些年有赚有赔,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这稍显新的账本明显是近几年的产物,不过记载却更加详尽。每笔支出,每笔收入,罗列的清清楚楚,琏二表哥拿走的本金早在数年前就还清,而且年年给自己的红利多的惊人。加上妈几番倒手经营,现在账册上统计的总数目,与当年父亲走的时候被迫交到荣国府的家产几乎持平。

    黛玉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姐姐,这银子我不能收。”

    她慌得将账册塞进岫烟手中:“我什么也没做,决不能要这钱!”

    岫烟沉默良久:“先不说这银子,我只问你,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大姐姐待我犹如亲姊妹,不,比亲姊妹还好。”

    “那咱爸妈呢?可是苛待了你?”

    黛玉小脸涨得通红:“爸妈为慈父良母,便是亲生爹娘也不过如此。”

    岫烟追问不停:“那看着亲生女儿出嫁,做父母的难道会小气揽着银子不给?”黛玉被问的哑口无言,也明白姐姐为何会生气,小姑娘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岫烟语重心长道:“咱爸妈从不是重男轻女的人,相反。他俩一直觉得儿子穷养,女儿该富养。就是将来我出门子,这家底一多半是要跟着我的。余下一半也是正德和福哥儿平分。至于你那份,咱妈早有所准备,与现在这一项宁不重复。”

    “姐姐总是说我,你自己呢?”黛玉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自幼受先贤圣人教导,最清楚什么叫知恩图报,什么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心思又缜密,早察觉到家姐和小宋大人之间透着几分暧昧,可二人始终没有点名说破。现在听女相公说那些市井坊间的流言。黛玉可就坐不住了。

    黛玉苦劝道:“姐姐也该想想自己,小宋大人”

    岫烟笑着拦住黛玉的肩膀:“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

    “姐姐别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妹妹瞧得出来,小宋大人喜欢你。”黛玉一本正经的小脸上都是浓浓的关切。这倒让本想敷衍过去的岫烟郑重起来。

    “小宋大人是很好。可就是太好了,他那样的家世,在外人看来,我无疑是有些高攀。”岫烟自嘲道:“咱们姐俩相识也有了几年,难道还不清楚我?看着别人吃亏也不会叫自己委屈半点。”

    岫烟天生就不是个受气包,她心里不痛快,得罪她的人也甭想舒服,所以在和欧阳家的针锋相对中。岫烟是憋足了劲儿要弄的对方家破人亡,再难有起复的机会。而宋家几代人的积淀。远非他们这种外来穿越户能比,就算带着千年后的智慧,可前世邢家三口就不是什么英雄伟人似的人物,岫烟也没期待着到了古代就金手指打开,成为百折不挠,永远的主角。

    宋晨的父亲宋濂见过自己,当时的见面称不上多好,而且岫烟小心眼情结作祟,她总觉得当日在翰墨轩里,宋尚书对自己十分的轻慢。

    一个并不欢迎自己的长辈,就算勉强成了他家的儿媳,自己也不会幸福。

    更何况宋晨从未流露过什么,岫烟就更不会拿自己的青春和后半辈子幸福做赌注。

    她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你也不用愁心我的事儿,倒是我有句话问你!宝玉昨儿的表现你也瞧见了,若是这小子对你的婚事不利,你又打算怎么样?”

    黛玉静了片刻才道:“大姐姐不用担心,我自会找个机会与宝玉说明白。”

    见林黛玉是下了决心,岫烟才松口气,晚上卢氏亲自把关替黛玉查看了一遍衣裳、首饰。林家小姑娘这么一打扮,越发稳重,凭哪家太太见了都要怜爱喜欢。

    次日,卢氏领着姐俩往乾家在京中的宅邸而去。大门口碰见了同来拜访的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二人目光晦暗的看着正下轿子的林黛玉,皮笑肉不笑的和卢氏搭话。

    乾家在京城的宅院并不大,还是老太爷的七兄弟当年在都城做官,乾家公中为方便族中人落脚,花了七百两买的。因为地方狭小,也不用什么车轿进院儿,几位夫人便并肩往里走。

    邢夫人语带嗔恼的看着卢氏:“弟妹也真是的,这种大事儿你怎么也不知道来和我商量商量?”

    卢氏轻蔑的一笑:“商量什么?”

    “当然是乾公子的婚事!”邢夫人不悦的翻了个白眼:“瞧你们干的是什么事儿!就是我弟弟在这儿也是一样的话儿。再怎么说,林丫头也是外人家的女儿,你们背着我给她寻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给我们二丫头找个乡野猎户。这一天一地,你不觉得亏心!”

    卢氏脸色有些不好,语气就冲了几分:“大太太弄糊涂了吧,那逸哥儿不也是你的外甥?况且,我们当初朝老太太求亲的时候,问的是二房的三姑娘。”

    王氏忍不住上来笑着搭话:“大嫂子确实记错了,老太太明明说求的是探春。”

    邢夫人气急败坏:“你也不用在这儿打马虎眼,你当我真不知道?都是岫烟那丫头临时变卦,把弟妹的意思变成了她的意思。这孩子实在没个消停,连这种玩笑也开,可见是心性”

    王夫人赶紧拉住邢夫人:“好了大嫂子,这不是咱们荣国府,有什么不开心的话,回家去说,老太太给你做主。今天担子重,可别叫乾家这种小门小户瞧了笑话。”

    卢氏听王夫人说乾家是小门小户,气得发笑,想要从中辩驳两句,乾家大房的长媳却早迎了出来。这小媳妇二十出头的样子,美人胚子一个,就是唇瓣上的一颗红痣影响了美观,让人觉得这是个好说是非的女人。

    “哎呦,几位太太联袂而至,晚辈迎接来迟,大伙儿也别怪!”乾家长媳笑着接口道:“我们太太在济宁,如今没得空三位太太,心里不知多后悔,好在我们家姑奶奶就在这都城。她做主也是一样!”

    乾觅是独生子,父母双亡后,大房的伯母对他多有关照,可惜大房太太和小姑子多有不和,两人是天生的冤家死对头,为了乾觅的婚事,二人更在老太爷面前狠狠打过一架。

    乾家老太爷虽然各打了“五十大板”,看起来不偏不倚,其实还是心疼亲闺女,就把乾觅的婚事交给了乾家大姑奶奶办。

    卢氏对这事儿早有所耳闻,是故一听乾大少奶奶这么一说,忙笑道:“徐夫人早和我们说过,府上大姑奶奶是个最热心肠不过的人,偏生我们只见了那一回,今儿得府上的邀约,我和两位亲家太太说了,就冲着乾大姑奶奶的面儿,咱们也是一定要来的。”

    乾大少奶奶僵硬的一笑,不由多打量了卢氏几眼。

    来的时候婆母可嘱咐过自己,怎么竟想个法儿搅黄了这场婚事才好。乾大奶奶听说对方虽然是个千金小姐,但从小寄人篱下,以为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性儿。她又听说这位林姑娘的义母是个商户娘子出身,便更不以为意。谁知今日一见才狠狠吃了一惊,怪不得人都说京城乃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这位邢家太太可半点不像是做小买卖的。

    想到这儿,乾大少奶奶不由往后看。两位衣饰华丽的小姑娘挽着手,乖巧顺从的跟在卢氏身后。

    乾大少奶奶这一瞧,眼睛就有点挪不开地方。乖乖,婆母那娘家表妹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邢太太的俩女儿更是当仁不让!乾大少奶奶不禁心下一动。

    婆母一心想叫二叔娶她的娘家侄女,将来把乾家的大权牢牢抓在手,可乾大少奶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现在已经处处受制于婆母,万一再弄进来个和婆母沆瀣一气的,自己可不是吃大亏了?还不如就叫姑妈称心如意!

    自己也好渔翁得利。(未完待续。)

215、郎有浓情妾有深意

    乾大少奶奶错后半步,就直面朝向了岫烟和黛玉,她先看了看长裙缀地的高挑少女,再瞧向纤细瘦弱的女孩儿,心下立即有了较量。前者一定就是邢太太的亲生女儿,传闻中真正掌握着邢家大权的大小姐,后者才是今儿议婚的主角儿,大姑奶奶心心念念的林御史的独生女。

    来京之前,乾大少奶奶早叫心腹婆子打听好了邢、林两家的关系。对邢岫烟和林黛玉虽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了解的并不算少。说来说去,大姑奶奶提议的人选能打动自家老太爷的心,全因为林姑娘的义母是邢家太太,全因为邢家出了个五皇子。

    乾家祖辈从没能出个和皇室联姻的机会,老太爷琢磨了良久,始终觉得这是乾家的一个契机。将来五皇子长大,如果能娶乾家众多幼女中的一个,这笔买卖就十分划算。

    所以一开始,老太爷相中的并不是林姑娘,而是邢家的亲生女儿。但一番查访下来,老太爷和家里的几房老爷也都失去了信心,邢家的女孩儿实在优秀,而且看着意思,邢家夫妻似乎有收上门女婿的念头。

    老太爷把乾觅视为心头肉,怎么可能把这个疼爱多年的亲孙子白白送给别人家?于是就选了林黛玉。

    乾大少奶奶心意明显,她故意夸大的上下打量了邢岫烟好几眼,冲卢氏和邢、王两位夫人啧啧称赞道:“这位姐儿必定就是卢太太家的大小姐,真是久闻不如一见。活像画儿里走出来的美人。”

    卢氏莞尔笑道:“可不敢当大少奶奶这样夸赞,其实就是个野丫头,爱玩闹的很。哪里有林丫头乖巧老实!”

    岫烟今儿就是一朵陪衬的小花儿,所以穿戴并不喧宾夺主,听妈这么一说,她忙笑道:“林妹妹自幼读书,礼教上面没的说,哪像我,半路出家才学了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的瞎子也就罢了,太太可不能巴望着我像林妹妹似的。”

    乾觅是今科解元,他未来的妻子决计不会是个白丁。

    林黛玉小脸腾的一下绯红起来。扭捏的看了看家姐。

    乾大少奶奶引着人进正院的间隙时候,黛玉在后面偷偷拉了拉岫烟的衣襟:,低声难为情道:“家姐,这么说是不是太刻意了?”

    岫烟嘿嘿一笑。也低沉着声音:“傻妹妹。咱们来是干嘛的!乾家凭什么知道我这妹子的好?还不是让人夸赞出来的?我可不敢巴望着大太太和王氏给你脸上贴金,她俩不背后使绊子就算是不错的事儿了。一会儿进屋见了乾大姑奶奶,你只笑不说话,万事有咱妈和我呢!”

    岫烟给她吃了颗定心丸,等黛玉腼腆的随着人群往屋内进的时候,岫烟含有深意的瞥了美莲一眼。缀在最后的美莲微微一颔首,脚下拐了个弯就消失了身影。

    黛玉浑然不知,她一进屋。就被位三十上下的太太拉住手,卢氏忙笑道:“这是徐夫人的娘家嫂子。你该叫一声乾太太。”

    乾大姑奶奶拉着黛玉的手不放,语带嗔怪的看着卢氏:“和我还外道?直接叫伯母就好。”

    黛玉嘤嘤的喊了声,乾大姑奶奶更喜,忙叫大少奶奶为众人分配座位。黛玉是紧挨着乾大姑奶奶,几次被对方看的不好意思。

    乾大姑奶奶先问黛玉读过什么书,又问她爱吃什么。黛玉被追问的紧,便随口说了道“南瓜盅”,乾大姑奶奶想也不想便吩咐大少奶奶:“你妹妹喜欢南瓜盅,叫人赶紧去得月楼买,他们家的南瓜盅素来好吃。”

    乾大少奶奶干笑着领了命令往出走,她才走没几步,就听自家这位大姑奶奶好不遮掩的问邢家太太,怎么办这场婚事。

    乾大少奶奶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这姑姑,她怎么就忘了,当初来京城的时候,家里老太爷是给姑奶奶带了书信的,一定要自己帮着把关,才能定下亲事。现在大姑奶奶把自己打发了出去弄吃食,自己却在这儿直接给人家下结果,岂不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大少奶奶恨得牙痒痒,偏碍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己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自己的婆婆的斗不过大姑奶奶,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可任由大姑奶奶把持这婚事,还留她自己有什么意义?

    乾大少奶奶一想到此,又觉得多有不妥,忙抬脚重新返回了屋子,她笑着与乾大姑奶奶道:“厨房已经准备妥当,姑妈瞧着是摆在这屋,还是南边暖房?”

    乾大姑奶奶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摆在南边暖房了。”此刻,她和卢氏是并肩这里,说完这一席话,乾大姑奶奶笑嘻嘻附在卢氏耳边:“我们家觅哥儿就在南边的院子住。邢太太放心,我早安排好了一切,一会儿叫两个孩子瞧上两眼,咱们各家心里都个数儿,将来也不亏待俩孩子。

    乾大姑奶奶对这个侄儿乾觅是信心满满,她可半点不担心林姐儿瞧不中侄儿,她只怕乾觅这小子从小主意就正,届时不满意林姐儿,非闹个大家不欢而散。

    乾大姑奶奶的话立即博得了卢氏的欢心,她早已经是点头不断。当即众人随了乾大少奶奶的指引进了后跨院的一间暖房。

    说是暖房,原来不过就是比别的屋子多家了一床火炕,屋子里暖意扑人,倒也布置的十分精致。可要是跟邢家专门养花儿的暖房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没的法子比。

    岫烟略皱皱眉,觉得乾家辜负了济宁百年望族豪门的雅称。

    且说众人落了座,乾大姑奶奶自然在主位,这没的说,可安排客宾时候就显得为难了几分。要叫卢氏坐在她旁边邢夫人和王夫人非斤斤计较,可安排这二位,乾大姑奶奶还怕卢氏心里别扭,搅黄了此事。

    乾大少奶奶当机立断,没等迟疑的大姑奶奶做好决定,早把卢氏安置在了客宾的主位上。

    王氏心头不悦,脸上淡淡的扯了个冷笑。邢夫人更是黑着脸,一幅受到奇耻大辱的表情。

    岫烟却为此多打量了乾大少奶奶几眼,把刚才的漫不经心收敛了几分。她发现,这个乾大少奶奶还真是个妙人儿。虽然对着乾大姑奶奶毕恭毕敬的,可每每一转身,或是别人没观察到的时候,就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岫烟忽然心有所动,觉得这个女人比乾大姑奶奶正适合合作。

    “姑太太,大少奶奶,觅少爷听说姑太太在这院子里吃酒,所以特过来请安。”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进来回禀。乾大姑奶奶一喜,忙命丫鬟把人领进来。

    “我们这觅哥儿最懂礼数,他念书的院子在隔壁,怕是听到了我们说笑的动静,所以才过来瞧瞧。”乾大姑奶奶不无得意的一笑。

    王氏却怀着恶意与看热闹的眼神瞥了黛玉一眼:她就觉得那里不对劲儿,现在可想明白了。这乾家枉称做是济宁豪门了,怎么在京城置办个宅院却这般的狭小?而且乾家的丫鬟婆子们穿戴好不寒酸,根本无法和荣国府相比。

    王氏冷哼,要真是把林丫头嫁到这儿来,倒也称自己的心,如自己的意。

    这个死丫头,和她娘一样,天生的狐狸精,就不配得到什么好姻缘。

    想到这些,王氏的心情大好,也跟着附和道:“很该叫孩子过来瞧瞧,那日乾公子到我们荣国府去请安,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好读书的好孩子。”

    乾大姑奶奶见有人奉承,话匣子一下被打了开来:“我们觅哥儿当初拜在弘世堇大儒名下的时候,先生就说,觅哥儿是个有造化的好孩子。”

    她正说着,门外乾觅便走了进来。乾觅目光正值且坚毅,至少岫烟现在看着,没有掺杂半点扭捏和虚心。岫烟想到被自己派出去的美莲,希望那丫头能有所收获。

    乾觅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冲乾大姑奶奶一笑:“听闻得姑母在这儿宴请荣国府长辈,我特意叫人买了成记的酱牛肉请长辈们品尝。”

    乾大姑奶奶早站起了身,径直走到侄儿身边,把她引向卢氏和岫烟、黛玉的方向:“这是邢家太太,你该叫一声伯母。”

    乾觅赶忙低头问安,卢氏笑呵呵的应承下来,“我也没什么见面礼,这是我们老爷喜欢的一个鼻烟壶,贤侄收了,将来送人极好。”

    乾觅赶紧低头接过礼物,但见那鼻烟壶是粉彩烧制,不过婴儿拳头那么小的鼻烟壶,却前前后后画了八幅图画。正是八仙过海的场景,画面精致的叫人叹为观止。

    乾觅也听说过邢家富庶,可没想到会富裕到这种地步。他忽然对这门亲事失去了许多信心,觉得是自己高攀了林家。

    乾觅不禁瞄了后面的林黛玉一眼,心跳陡然加速。

    恰好黛玉的目光也往这边来,四目相视,二人齐慌张的转开视线。可没多久,俩小人又偷偷流转目光瞥向对方,乾觅冲黛玉含蓄的一笑,黛玉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漾起一股甜蜜。

    岫烟早把二人的交际看在心里,这么瞧来,倒是郎有情妾有意。

    这样最好,在此时代,一见钟情所维持的婚姻远比那些盲婚哑嫁来的幸福的多,岫烟相信,再加上自己在一旁看着,黛玉一定吃不着大亏。(未完待续。)

216、得佳句两看正相宜

    乾大姑奶奶满意的看着这俩孩子,这才是天作之合,亏得她大嫂子还想把娘家侄女嫁进来呢,那女子自己也见过,娇滴滴一副做作刻薄的模样,除了样子还能见人,再没一个优点。哪像林姑娘,知书达理,虽然没了父亲,可人家爹爹到底是曾经的探花郎,林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儿孙恭孝,女儿谦和。

    自己的老爹眼界太高,还想着叫觅哥儿娶邢家的丫头,乾大姑奶奶从根本上反对。她是徐夫人的娘家嫂子,徐家老太妃还在的时候,乾大姑奶奶是常去徐家做客的,那徐家什么门第,往来宫车频繁,进出府邸的非富即贵,自己的小姑子徐夫人更是轻易看不上什么人。能得小姑子赞许的,必不是凡人。

    乾大姑奶奶那会儿去徐家吊唁的时候,见了卢氏和她这俩女儿,心里就爱慕不已,私下里一问,小姑子对邢家更是满口赞誉,乾大姑奶奶就动了结亲的心思。她们家的事儿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觅哥儿好是好,可惜家底子太过单薄,老爹娶了个后妻,娘家在济宁也是响当当的门庭,加上陪嫁丰厚,进门没几年就连得了三个儿子,所以这位继室老太太握着内宅的大部分权利,和乾大姑奶奶的嫂子分庭抗争,两个人斗的有来有往,势力也是此消彼长,没个消停时候。

    觅哥儿爹娘去的时候,也是老太太撺掇了她老爹,将二房的金银细软都收回来。祖产充公。那会儿老太太才生了小儿子,正是得宠的时候,加上觅哥儿的爹死的并不清白。朝廷上也需要打点,他们这一房虽然是嫡枝,可二三百口人都住在一处,矛盾只多不少。族中对自家的处置方式多有抱怨,乾大姑奶奶的老爹一时没办法,只好迫于压力,将觅哥儿生父的产业充公。总算平息了族中的纷争。

    乾大姑奶奶左右掂量,自己的侄儿相貌没的说,人品极佳。才学又是济宁府数一数二的好,唯独就是家产不殷实。林姑娘的爹怎么说也是做过巡盐御史的,那差事肥的流油,就只一个女儿。今后加上邢家的帮衬。侄儿未必没有好出路。

    乾大姑奶奶也是真心疼这个侄子,所以才格外积极的想要达成这桩婚事。

    她笑着和乾觅道:“昨儿你说得了个好对子,究竟可有了下联?”

    乾觅赶忙将心思收回,笑答道:“佳句难得,我想着稍后和朋友去拜访梅公子,看他可有何妙解。”

    乾大姑奶奶笑指了指林黛玉:“你这个妹妹可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不如就叫她为你筹谋筹谋?”

    乾觅大喜,两手合十朝黛玉一躬身:“恳请林姑娘赐教。”

    黛玉慌忙摆手:“乾公子客气了。我才疏学浅,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岫烟见这丫头因羞赧而有退缩的意思。也顾不得场合,赶忙笑道:“妹妹要是才疏学浅,那我等就越发不敢提‘念书’二字了,况且乾公子问的诚心,你不会也就罢了,若会,何妨切磋一下?孔圣人可说过,三人之行,则必有我师,说不定妹妹一句好对,可巧就解了乾公子的疑惑也未可知。”

    别人都饶有兴致的看向林、乾二人,独王夫人不屑的一撇嘴角。

    真是个毫不知道廉耻的小蹄子。这种话也是她能说出来的?真真儿和她姑妈邢夫人是一个祖宗,说话也不经脑子想想,脱口便道。这种场合,连卢氏都没说话的地儿,邢岫烟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家,也好和陌生男子搭话!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放着邢岫烟,这卢氏也是,亲生闺女不急着嫁人,偏把个野路子的丫头当宝贝似的。

    王夫人正腹诽着,忽然瞥见邢岫烟闪着灵气儿的大眼睛,她心下一惊。王夫人暗叫自己糊涂,她怎么才弄明白?原来这卢氏一直存着坏心思呢,他们一家子明明知道老太太想把林黛玉嫁给自己的宝玉,现在可好,卢氏撺掇乾家去和老太太提亲,目的肯定是要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宝玉,好巴结上荣国府这棵大树!

    王夫人越想越是不忿,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了不得的人物了,若此时岫烟知道王氏心里所想,必要恨恨地嘲笑一番。

    且说乾觅闻听邢岫烟的话后连连点头,这小子唯恐黛玉回绝,忙开口道:“我得的这上联是: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角亮。”

    此联合情和景,且内中蕴含了卧龙先生的名号谐音,确实值得一对。

    黛玉立即陷入沉思,乾大姑奶奶生怕冷场,忙招呼几位夫人吃酒,她则嗔怪的看向侄儿:这傻小子,她不过那么一说,还当真了,依着乾大姑奶奶的意思,乾觅就该在开口之前换个简单的对子,现在可好

    乾大姑奶奶一面招呼众人,一面暗自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叫林姑娘下不来台,自家这傻小子没了美娇娘!

    岫烟轻推了黛玉一下,低声问道:“可有了好句?”

    黛玉紧锁蛾眉,并不回答。已经落座到黛玉对面的乾觅眼巴巴儿的看着这里,脸上也浮现了懊悔之色。

    岫烟看的一乐,嘿,这小子倒是知道心疼人!就是不知他对所有人都怜香惜玉,还是偏偏只为黛玉?

    不多时,黛玉侧首,纤细白皙的手半遮住檀香小口,冲身后的紫鹃要了纸笔。紫鹃赶忙去外面取,乾觅的小厮早在外面将东西交给了紫鹃。黛玉不假思索,提笔在泾县纸上写了下联。

    正是:池中栽藕,节节太白李长根。

    黛玉冲乾觅莞尔一笑:“公子的上联实在难对,我也不过勉强附和了一联。还望公子不要笑话。”

    岫烟心中大定,黛玉这丫头,越是谦虚就越有底气。她才没看清楚。不过想来也是十分精彩。

    果然,乾觅迫不及待的接过对子,从头到尾将寥寥数字细读了一遍,不禁开口叫好:“对仗工整,仄起平收,我再想不出比林姑娘这一对更妙的佳句了!”

    “根”乃是“庚”的谐音,黛玉这楹联里。含的却是李太白的名讳。

    乾觅再看黛玉的眼神时,就多带了几分探究

    这次的筵席宾客尽欢,当然。这宾客中未必就包含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妯娌俩。二人气哼哼的出了乾家大门,在门口和卢氏不欢而散,看着荣国府扬尘疾驰而去的车马,卢氏笑笑后就带了两个闺女启程返家。

    邢忠今儿没出去应酬。专在家里等消息。她们娘仨才进门,邢忠就迎了上去问个不停。卢氏打发了黛玉和岫烟回去休息,自己则没好气的瞪了丈夫一眼:“也不叫我喝口茶喘口气,忙的什么似的。”

    邢忠赶紧赔笑倒茶,卢氏知道丈夫是担心自己辜负了林如海的嘱托,于是便将今日所见悉数讲了出来,邢忠点点头:“这也好,咱们给林丫头准备的嫁妆不少。将来是怎么花也花不完的,只要乾觅这个少年本身自重自爱。咱们就是填补些也没什么。”

    卢氏也是这个意思,她笑道:“而且我听乾大姑奶奶的意思,乾家因为人口太多,巴不得叫乾觅分出来单过,我想着,不如在林丫头的陪嫁单子上多加一套宅院,就在凤尾胡同附近,将来我们娘儿几个见面也方便。”

    邢忠也觉得主意甚好,只是“这附近的宅子?只怕难寻吧?”

    卢氏笑道:“这有什么难寻的?你闺女早想好了,咱们这胡同里马上就要空置出来一套极大极好的庭院在,正适合给林丫头。”

    邢忠不解的看向妻子,卢氏还想故作神秘,可邢忠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卢氏:“你说的不会是,不会是对门欧阳家吧?”

    卢氏嗤笑一声:“为什么不是她家?欧阳氏对咱们可干了不少缺德事儿!”

    “欧阳家是该收拾,可咱们怎么出手?我瞧着那皇帝到现在还护着欧阳家呢!”邢忠不乏忧心的念叨,作为一家之主,邢忠早想给欧阳家好看了,可惜自己现在实力不足,还没法子扳倒对方。说来说去,自家占了两个劣势:其一,皇上总怕正德亲养父母而疏远了他那个亲爹;其二,皇上对欧阳家的小姐念念不忘,余情难了。

    邢家想要成事,就不能想着一击毙命的奢望,消灭欧阳家这个扬州望族,必要徐徐图之,让皇帝一点一点厌弃对方。

    邢忠的主意和女儿不言而合,而岫烟并不知道父亲也有对欧阳家动手的打算,她此刻正关了门叫美莲说话。

    “这么说来,乾公子非但没有通房丫鬟,而且身边一向用小厮服侍?”

    美莲认真的答道:“确实。我借口迷了路就进了乾公子的小院,看院子的小厮倒是个热心肠,我趁机问了几句,那小厮对乾公子十分推崇,而且忠心耿耿。”

    岫烟沉吟半晌:“有的时候忠心是好事儿,有的时候就成了坏事儿。这个乾觅不是酸腐的书生,虽然情事上羞涩了些,但喜好上和林妹妹倒是能走到一处去。这世间多少豪门中的宗妇,就是不得丈夫的喜欢,年轻有颜色的时候还好,一旦人老珠黄,可就要独守空闺了。”

    美莲气呼呼道:“所以说,这嫁人可要看清楚仔细了,咱们隔壁的袁大人家不就是如此?袁太太看着面子上光鲜,其实胡同里的人都知道,袁大人几房小妾,和袁夫人早没了恩爱,听说年前又纳了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真是作孽呦!”

    岫烟冷笑:“这位袁大人当年也是靠着袁夫人的娘家才起来的,可惜,袁夫人娘家兄弟一没,家业败落,这位袁大人就原形毕露,什么事儿都敢做了。现在全家就怕这个乾觅也是表里不一的主儿,那可就害了黛玉。”

    美莲没敢搭话,等略停了好久,她才试探道:“要是小宋大人在这儿就好了,他给姑娘出个主意,或是帮姑娘试探试探乾公子,姑娘何必还有这些烦心的事儿?”

    岫烟语气微酸:“小宋大人八成正和巾帼女英雄携手杀敌,保家卫国呢,哪有闲心管这些事情!况且我是什么小人物,哪里值得他费心?”

    美莲张了张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岫烟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美莲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笑凑到岫烟身边:“姑娘真是神了,这也能猜得出。其实其实我今儿在乾府的时候,看见个人,是,是小宋大人。”

    岫烟一惊,继而觉得这丫头满口的胡言乱语:“可不听你这混话,我且休息去了。”

    美莲见姑娘转身要走,急的忙拉住她:“姑娘我没说谎,确实是小宋大人本人。姑娘不知道,我当时见他才乾公子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多惊讶,守门的小厮说他是乾公子的朋友,专门在书房等乾公子的。”美莲小心翼翼的看着岫烟:“可是姑娘,我总觉得小宋大人是专门等你的,因为他叫我带话给姑娘,明儿正午想约姑娘在得月楼见一面。”

    岫烟的心头就像几请千只蚂蚁一起搬家似的,密密麻麻,搅和的人心神不安。

    东南战事未平,宋晨是钦差,没有皇帝的诏令决不可轻易返京,他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而且,宋晨找自己究竟为何?

    这一夜,岫烟睡得半点不踏实,第二日醒来,美莲大气也不敢喘,等为姑娘梳洗打扮好,姑娘说找出那件火狐狸斗篷,美莲这才欢喜起来。

    姑娘这是要出门的架势,不然可犯不着穿那样好的衣裳。

    可惜,美莲高兴的太早了些,等到午时已过,岫烟丝毫没有出门的意思。美莲泄了气儿,意兴阑珊的看着小丫鬟们在屋子里分线描花样子。

    都过了未时一刻,美莲正无聊的给鸟儿添水,美樱忽然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快叫外面的人准备马车,姑娘要出门。”

    美莲一怔:“去哪儿?”

    美樱气得戳着她的额头:“呆子,昨儿你和姑娘说谁等着她?当然是去得月楼了。”

    美莲先是大喜,可继而苦着脸:“小宋大人明明说了正午时分,这会儿都未时了,姑娘去的时候人家等着才怪呢!”

    美樱小鼻子一哼:“这才看出诚心不诚心呢,他要是早走了,姑娘也不用和这种人纠缠!”(未完待续。)

217、一路尾随二人得见

    美莲听美樱这么一说她才略放心,转念一想,姑娘素来足智多谋,她觉得事情可行,那必定有恰当之处。于是美莲亲自往后院马棚去叫人拴马套车。负责一家大小出行的外院管家赵兴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心下满是疑惑,可又不敢得罪自家大小姐面前这位红人,于是客气的冲美莲赔笑:“美莲姑娘,已经是这个天儿了,咱们家大小姐不知要去哪儿?”

    “姑娘的心思我们哪里敢多问,只知道是往贡院那边去。”美莲轻笑:“差点忘了,套车的时候就用年前南边孝敬来的那驾翠盖珍珠缠花流苏车。车把式也要穿的干干净净,把老爷太太年下赏赐的衣裳穿出来,几个跟车的婆子不用赵大叔管,我再叮嘱她们。”

    赵兴一听便知道此次出行慎而又慎,赶紧点头去忙。

    这驾翠盖车是南边庄头们和几个大掌柜一起孝敬给岫烟的,按照今年苏杭一带最流行的款式,耗费重金打造。翠色帷盖外四周缀着一串串珍珠流苏,那可是实打实的诸暨走盘珠,围绕四周共一百二十串,每串上又有一十八颗大小相似,圆润雷同的珍珠。

    夜幕时分也不觉得什么,一旦到了白日驾车出去,那日头一照,明晃晃打在上面,能叫人看直了眼睛。

    车厢四周的毡帘上另有苏杭绣娘手工亲制的缠枝花,各色驳杂,活色生香。

    庄头们和各大掌柜的为讨好邢岫烟可是没少出血,不过也由此可见邢家在南边的产业惊人到了什么地步。

    岫烟一得这马车就叫人锁了起来。平日专人管着,就是往荣国府去走亲戚也没说用一下。今儿忽然刻意吩咐,赵兴就知道姑娘此行不同寻常。赶忙叫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陪同。

    这边岫烟穿戴整齐,才要出自己的院子,乳娘就抱了福哥儿进来:“姑娘,福哥儿闹着要来见姑娘,我怎么哄也没用。”

    福哥儿奶馒头似圆胖的小脸上挂着明显的两道长长泪痕,大脑袋窝在乳娘的肩窝处委屈的直小声抽泣。

    岫烟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冲福哥儿一伸手。小肉丸子忙叉出两条小胳膊,被乳娘紧紧抱住的两条小腿还不时往后揣,生怕乳娘抓住他不放似的。没多时就把乳娘鹅黄色的小袄踹出两只小脚印。

    岫烟知道是这小子又耍赖,又气又笑,捉住福哥儿的小手指头“狠狠”咬了一口。福哥儿咯咯笑的这叫一个欢实,安然自得的趴伏在岫烟身上不肯动弹。

    美樱怕姑娘衣裳弄皱。伸手就要来接:“还是我来抱吧。姑娘小心弄脏了衣裳。”

    福哥儿像小猪似的哼着,小手抓的更紧了,岫烟的头发差点没叫这臭小子拽散。

    “算了,带上乳娘,我们一同去。”

    “可是姑娘”美樱见岫烟宠溺的逗弄着福哥儿,只好将话又收回去。乳娘才知道姑娘这是要出门,忙涎着脸和美樱解释:“我真不清楚,若早知道姑娘有要事缠身。说什么也不会带着福哥儿过来。”

    美樱脸上虽然挂着淡笑,可心里却不舒服的很。这乳娘不过是件这些日子以来主人家甚是客气。自家姑娘和林姑娘又常常帮她哄孩子,所以胆子愈发的大。常有事没事就借口福哥儿不舒服来叨扰姑娘,要不是姑娘还是个年轻姑娘,怕喂奶这种差事也要推给姑娘做一做才心满意足呢!

    美樱是从小跟着岫烟的,她虽然心疼福哥儿,可更心疼姑娘。眼下可是关乎姑娘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有乳娘和个奶娃娃在旁边,叫小宋大人看见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岫烟抱着弟弟,领着一众丫鬟婆子并侍卫出了正门,而那边卢氏和黛玉还全然不知。门口的家丁分列在台阶两侧,出行的队伍在黄昏时分格外显眼,尤其是那辆价值不菲的翠盖珍珠缠花流苏车。

    欧阳家的三老爷恰好从巷子的另外一头赴宴归来,他前去拜访恩师,吃了几杯酒,正昏昏沉沉,他的贴身长随忙在外面禀报:“老爷,对门邢府有人出来。”

    欧阳三老爷来京城时间略短,并没和邢忠、卢氏打过照面,一来他自持读书人,不屑和商贾起家的邢忠打交道;二来他们老太太才吃了个大亏,欧阳三老爷替母不忿,还没想到想个什么法子惩治邢家这帮子恶人。

    今儿听长随一说,忙掀开轿子帘往外探看,天尚未全黑,邢家却早点起了红灯笼,照射门口正要等车的少女愈发华彩流光。

    欧阳三老爷一怔,指着穿着火狐狸斗篷的少女问服侍之人:“那是谁?”

    “回禀三老爷,好像是邢家大姑娘。”

    欧阳三老爷心下一动,仔仔细细盯着邢岫烟不放,等半晌才确定这女孩子确实没有长辈跟随,而是只带了十几个家丁,于是忙道:“不必回府,叫轿夫们跟上邢家的车马。”

    长随等面面相觑,不知三老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可身为奴才的他们又不好多问,只能埋头依照吩咐行事。

    赵兴在拐出街角的时候就发现了身后缀着的轿子,他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人盯上了姑娘这辆价值连城的马车,忙给护卫们使眼色,可没多久,赵兴就瞅准了一个是欧阳家的跟车小厮。赵兴等都知道两家的恩怨,越想越觉得蹊跷,忙策马过来回禀邢岫烟。

    岫烟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内,抱着呼呼大睡的肉丸子,淡淡的回应外面:“无妨,叫他们跟着就是。”

    赵兴只好叫周遭人加强戒备,自己则缀在末尾,时时刻刻防御后方突袭。

    一时间到了得月楼门前,那掌柜的在寒风中快冻成了木头人,但见邢家的车马一来,连滚带爬的奔到翠盖车前:“邢姑娘,你可算来了,快进去瞧瞧吧,那位爷就差把我们的百年老店给砸了。”

    赵兴扯了掌柜的领口往后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我说掌柜的,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难道我们就非是邢家的人不可?”

    掌柜的露出一张苦瓜脸:“这位爷,你是没看见里面儿,小宋大人自己喝闷酒,镇”

    掌柜的才说了一个“镇”字就浑身打寒战,镇抚司那帮人个个都是煞星转世,没一个好打点的.小宋大人在里面喝闷酒,外面那帮兄弟就差拆了自己的酒楼。他消息也算灵通,再加上自己的小揣测,猜到小宋大人等的八成就是邢家小姐,所以早早打发了心腹去凤尾胡同附近守着。邢家的车轿肯定没单骑来的迅速,所以半个时辰之前掌柜的就得了信儿,故意打扮这个可怜的模样在门外恭候。

    赵兴并不知情,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先等我们家姑娘下了车再说。”

    十几个护卫团团围上来,赵兴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一路尾随的欧阳家。这边岫烟抱着福哥儿进了得月楼,门前尚好,可一靠近楼中间的戏台子附近,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可就没断过了。几个大汉在这么冷的天仍旧赤着臂膊划拳,满桌子上尽是酒肉残羹。还有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家伙像是醉死在了餐桌上,一只手还软弱无力的耷拉在空中。

    美莲用绣帕捂住鼻子:“姑娘,咱们快上楼去吧。”

    真等邢家一众人跨上三楼高阶,原本吃酒划拳的那些汉子们却忽然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眼神都往三楼雅间的方向偷瞄

    岫烟一开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独坐在窗口自斟自酌的宋晨急忙回头,一看是邢岫烟,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醒来的福哥儿被满屋子的酒气熏了个喷嚏,小鼻子一紧,“阿嚏阿嚏”连打数个。刚刚才有点暧昧的气氛瞬间被这小子搞砸了个彻底。

    岫烟低头瞅了他一眼,臭小子反而很是无辜的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宋晨嘿的一笑,伸手来逗弄这小子:“这就是福哥儿?好古灵精贵的小家伙。”

    宋晨是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加上前一阵子在东南每日打硬仗,手上的茧子只厚不薄,他自己不觉什么,可刮在福哥儿软嫩的小脸蛋上顿时起了一道红印,可把岫烟心疼坏了。

    宋晨讪讪的收回手,福哥儿倒也不哭,反而得意的看向他。

    宋晨大奇,不由岫烟分说就把福哥儿接了过来,福哥儿的小胳膊小腿儿就开始抡圆了往宋晨的脸上招呼。

    “这小子好筋骨啊!”

    岫烟笑骂道:“他才几个月?骨肉还没长齐整呢!快把他抱过来,小心一会儿扭了筋。”

    宋晨恋恋不舍的把福哥儿还给岫烟,小肉丸子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伏在姐姐的肩头,泪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岫烟抱着自己的弟弟坐在宋晨对面,眼睑低垂,根本不看他:“昨儿巧了,你也去乾家?”

    宋晨盯着岫烟的目光炽烈而深沉,他半晌才回答岫烟的问题:“不是巧了,是我知道你昨儿会去乾家,专程等在那。”

    岫烟冷冰冰道:“等我?咱们非亲非故,小宋大人又公事繁忙,私事更繁忙,能有什么来问我?”

    宋晨闻到浓浓的醋意,反而心里敞亮,他只觉得自己枯坐的这一个下午终究是值了。(未完待续。)

218、福哥儿威武童子尿

    宋晨什么也没说,只亲手拿了新酒盅斟了一杯烈酒,然而想了想,又把酒洒在地上,换了半碗清茶:“这是上好的梅山茶,只东南月阳一带才出产,每年不过那几斤,连朝廷这些贵人们都没福气喝一口,我特从南边带回来给你尝尝。”

    岫烟还没开口要,福哥儿倒是哼哼呀呀的把小手伸向了桌案,非要捞那只黑地粉彩百花茶盅。福哥儿眼神正是好使的时候,近日对那些绘着花卉和草虫海棠菊蝶瓶、百合花草虫蝶瓶、兰花灵芝瓶等等都兴致极高,每每叫乳娘抱着,小家伙盯着那些花草能看小一刻钟。

    岫烟也知道,这冬日里能见到的小动物不多,福哥儿又天性聪慧,所以请黛玉画了许多小册子,上面先是些简单的小鸡小鸭,再来就是猛兽雄狮黛玉的画技并不逊色与惜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平时大家都只留意黛玉的作诗方面的才情,却忽略了这一点。

    画册一出来,福哥儿果然大爱,每日必叫岫烟或者黛玉抱着他看半个时辰才算罢休。

    今儿见那黑地粉彩茶盅,福哥儿好奇心大起,自然要捉着不放。

    岫烟勉强缓了面色坐下来,由着福哥儿在自己的膝盖上玩耍,也不刻意理会宋晨。

    宋晨叹道:“东南的案子还不算了解,水军都督是救了回来,可他老人家这次在扶桑水牢中受尽了煎熬折磨,身子骨损伤的十分厉害。请了东南几个名医去瞧,都说挺不过端午。”

    岫烟听到这里已然严肃起来,她挺直了身子。回首遣退了美莲等到外面候着,自己则问:“那东南水军谁来接手?”

    “我正为这事儿回来,如今兵部大司马力荐自己的门生,当年在交趾三战三胜的凉州军大将尹平吉,兵部大司马辅佐三代帝王,连太上皇都卖他几分面子。皇上当然喜欢仍旧换上自己的人,他心中属意的是宁远将军。这位是万岁爷的贴身侍卫,很得万岁宠信,其程度绝不逊色于两江总督顾培生。”

    岫烟斜眼看他:“只怕这二人的心愿都要落空了吧?太上皇是不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宋晨心中暗暗点头:“不错。太上皇希望皇上把接管东南水军的差事交给福王的亲舅舅。”

    岫烟倍感可笑:“这怎么可能!万岁防备福王还来不及,怎么会将这种守护东南门户的要任交给敌人手中!”

    “可是福王的舅舅在太上皇的时候曾经远征过扶桑,逼的扶桑一个幕府将军剖腹自杀,且为太上皇带回来无数黄金。当年若不是万岁爷抢占了先机。比福王运气更好。福王的舅舅说不定早就成了东南之主。”

    如果就事论事,宋晨也不得不承认,福王的舅舅更适合做东南水军提督。而且这一年来,太上皇与万岁的矛盾愈深,双方的争夺也愈发显得犀利,有时甚至连遮掩的把戏也懒怠去做。宋晨十分忧心,长此以往下去,朝廷会更加动荡。

    岫烟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那位负伤的老大人可有什么良将供皇上参详?”

    宋晨目光灼热的盯着岫烟:“这也是我回来的一个重要原因,老大人希望能让他的女婿。如今东南水军副将穆怀远大人接人这个差事。老大人心里十分清楚,往上报自己的儿子们,非但不会成功,还会叫万岁爷怀疑他的用心,而穆怀远曾经是东南附近的一个渔民,偶然被征召入伍,靠着二十年战功脚踏实地的爬了来上。依我私下观察,穆怀远有野心,而且对水匪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每抓到扶桑或是琉球一代的水匪,无一不是赶尽杀绝。”

    岫烟点点头:“这样做不但震慑了敌人,而且也在军中打响了名号,我竟看不出这个穆怀远还是个渔民。”

    宋晨笑道:“东南人杰地灵,藏龙卧虎,是个不可小觑的地方。”

    岫烟听他这么一赞扬,心里反而不舒服起来,于是没好气的哼道:“是啊是啊,那里又有个巾帼女英雄,当然不能小瞧。依着我说,你就该把回京的差事交给镇抚司的那些人,免得他们没事儿干,只想着怎么拆楼,而你也不用离开你的红颜知己半步。”

    福哥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忽然把小茶碗一扔,两只小肉巴掌使劲儿的往一起拍,哈哈大笑的模样就像个小陀螺。

    宋晨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覆盖住了岫烟的视线,正严肃的看着她。岫烟仰着脖子没好气的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我就是怕你误会所以一回京就想尽办法和你联系,红拂姑娘是老提督的孙女,但却不是我的红颜知己,那些都是老提督的政敌们编造出来,意在诋毁我的名声,好叫皇帝及早将我从东南抽回,免得他们的罪行被查看出来。”宋晨语重心长道:“你难道没察觉,都城里的流言都是一层一层逐级传递下去的,如果耐心查访,就能找到流言传播的源头。”

    岫烟当然有所察觉,毕竟这件事里牵连了宋晨,所以当初从荣国府一回来,岫烟就派人着手去查访这件事,结果发现,流言都是从一些专门去各家讨赏凑热闹,专门说吉祥话的女相公口中说出来的。

    而这些女相公得到消息的来由又十分的单一,是在一家名叫春香馆的青/楼。岫烟不查不知道,往深处一究,这春香馆里的头牌花魁小艾竟然是福王的干女儿。

    一个是馆子里卖身的女孩,一个是位重权重的王爷,这俩人看起来没一点可以交际到的地方。岫烟只好耐着性子往下查,在今天出发来得月楼之前,岫烟打发出去的人才回禀,说小艾的父亲曾经是礼部一名官吏,因为上书太上皇,反对孝宗继位,而应该把王权交给更适合的福王得罪了孝宗。

    万岁爷登基之后,就借口贪墨的罪行,将小艾的父亲打入死牢,全家男丁流放,女子就充为官奴。

    “这么看来,一切都是福王在背后作祟了?”

    宋晨徐徐摇头:“福王只知道吃喝玩乐,未必有这个远见,他若有这样的心计,当年也不会在夺位上输给万岁。我想,或许是福王的舅舅心有不甘,惦记上了这个机会,又或者”

    岫烟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人四目对望,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几乎是异口同声:“太上皇!”

    宋晨的心一沉,慕名的压力陡然袭上心头。

    岫烟忧心忡忡的问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太上皇一直不喜欢陛下重新启用镇抚司,我们家老爷子在夺储的争斗里始终站在陛下那边。外人看起来会以为是太上皇主动让贤,其实是万岁联络了朝中几大势力,逼的太上皇逊位。”宋晨慢慢的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诬陷我的理由就完全说的通了。”

    宋晨看向岫烟:“如果真是太上皇动手对付宋家,我父亲那里想必已经有了风声,但是一直没和我说”

    宋濂是多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不可能连邢岫烟都查出来的事情,而他却毫不知情。对手是福王,宋家可以等闲视之,然而对手换做了太上皇,宋家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岫烟隐隐察觉到宋晨想要说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想的未免太过惊骇。于是脸上的表情忍了又忍,宋晨轻笑:“你想什么说出来就是。”

    “你是不是怀疑宋大人对皇上”

    宋晨早发现岫烟在政治上的嗅觉异常灵敏,而且往往会和自己想的不谋而合:“我们家老爷子从来不赞成我进镇抚司,这些年皇上总是大力提拔心腹,程子墨、顾培生,宁远将军等,他们当年的功劳远逊色于我们老爷子,现在想想,这样对待我们老爷子,未免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我们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也能理解,但是说和皇上闹翻我又不敢全完下这个定论。”

    岫烟垂首细琢磨了琢磨宋晨的话,觉得并不无道理:“弄坏了你的名声,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宋家也不会独善其身,我想宋大人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岫烟宽着宋晨的心,她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准备起身往回返:“出来也有一阵子了,怕家里太太惦记,你今后有事,只叫人在后门递个话就是。”

    宋晨一着急,单手扯住了岫烟的腕子。吮吸小指头吮吸的津津有味的福哥儿见状,使劲儿推着宋晨,不肯叫他靠近岫烟。

    宋晨轻轻一拎,就把福哥儿抱在怀里,右手还紧紧拉着岫烟不放:“我有句最最要紧的话和你说。”

    岫烟脸上泛起潮红,头微微一扭:“什么话。”

    “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了你。欧阳家的事儿我已经有所安排,最快年后,最迟也是端午之前给你个准信儿。”宋晨的语气坚定有力。

    岫烟轻啐道:“你和我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给我做主。”

    “我的心意你难道”宋晨才说到一半儿,就觉得手上温热,再低头看,就见福哥儿一泡童子尿都浇在了他身上。

    岫烟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福哥儿还不自觉,正美滋滋的看着热闹呢!(未完待续。)

219、病入膏肓散尽家私

    岫烟抱着酣睡正甜的福哥儿坐在马车里,不时闷笑出声。美莲和美樱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脸色也是几经多变。

    刚才得月楼上那一幕场景着实叫所有人哭笑不得,福哥儿的开档小棉裤露出的肉嘟嘟小屁股,正好压在宋晨的手上,小家伙出门前怕他因肚子饿而哭闹,所以特意叫乳娘喂了奶,在得月楼上岫烟还喂了口热水,那小肚子能消化得了才怪。正好一点没浪费,全浇在了宋晨的衣襟上。

    “你可真是个能折腾人的小家伙!”岫烟的手戳在小肉丸子圆润润的脸蛋上,将怀里的披风更紧了紧,把弟弟抱的更结实了些。

    帘子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大风,天际早已经殷黑,漫天雪花四溅飞扬。赵兴吆喝了车夫加速行车,几个侍卫更是团团将自家姑娘的马车围住。

    一直尾随在后的欧阳家三老爷从轿帘的缝隙中看见那渐行渐远的队伍,忙嘱咐长随:“别跟丢了。”

    长随立即应了,可无奈欧阳家的这些轿夫、小厮们都在得月楼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三老爷又不准他们乱走动,大家早就冻得瑟瑟发抖,几个轿夫四肢无力,就是现在抬轿子也是勉强为之而已。

    欧阳家众人听了长随的话,一肚子的不满却没处发泄,只好硬咬着牙往前疾行。

    欧阳三老爷坐在冷透了的小轿中,不时的搓手取暖,摇摇晃晃的轿身忽然一顿。既而落在了地上。三老爷忙要问:“轿子怎么停了?”外面没有一个人出声回应,寂静的不像是在大街上。

    欧阳三老爷心中陡然一惊,忙抬手去掀毡帘。还没等完全看清外面的情形,一柄带着寒光的利剑,像条毒蛇般从帘幔的缝隙里递了进来,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抵在欧阳三老爷的咽喉上。

    “你,你是什么人?可知道我是谁?”

    帘子外的人闷笑一声,嗓音低沉而沙哑。口音听起来略带着几分西域特色:“大名鼎鼎的欧阳家,兄弟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欧阳三老爷忙举着手赔笑:“兄弟要是缺过路的财钱,只管说一声就是。我最敬重江湖好汉,绿林英雄,兄弟们大可以到我府上去取银子,只要能剑下留人。别伤害无辜就是。”

    就见那寒剑略往后撤了撤。欧阳三老爷心下一松,才喘了半口气,对方却冷冰冰的用长剑挑开了毡帘,夜色下,三老爷借着月光勉强看到一个彪形大汉,身高七尺有余,黑色夜行衣,只留下一双杀气十足的眼睛望着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家才得了消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夜的时候发现石榴胡同里有一顶蓝呢子小轿。几盏散落在地的灯笼上写着“欧阳”两个字。因为五城兵马司的人知道,五皇子的外祖家就姓欧阳,怕是同一家,所以赶过来询问。

    欧阳老太太当时一听就昏厥了过去,两个孙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这才勉强救活了祖母。

    “我家那三小子才到京城没几日,今儿是去恩师的府邸拜年,根本不可能有仇家。”欧阳老太太哭的伤心欲绝,好像已经眼见了亲生骨肉被害的场景。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心底不耐烦的一翻白眼,口中却客气有礼的笑道:“老太太不用过于担心,我叫他们小心查验过,石榴胡同里并没有打斗的迹象,想必没到老太太说的那个地步。”

    慧萍、慧玲两姊妹早哭的像个泪人似的,尤其是慧萍。

    欧阳老太太心下烦闷:“那依着大人来看,我们现要紧的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便道:“我已经叫了属下挨家挨户去搜,现在依然是宵禁十分,那些匪徒就算插了翅膀也难逃京畿重地。老太太也别慌张,他们若来要赎金,你暂且稳住阵脚,等我顺藤摸瓜才好。”

    欧阳老太太即知这下策中的下策,但却又无能为力。等送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老太太忙叫来了欧阳旌德:“你叫账房立即核算出来,咱们现在能动用的钱有多少?”

    不大会儿,前院就得出了个数字,欧阳旌德小心翼翼的看着老太太:“回老祖宗,能动用的银子不过五千余两。”

    欧阳老太太满脸尽是不可置信:“你莫要哄我,年前扬州才拨来三万两,就怕咱们年下走动的时候寒酸,给殿下丢人,这才几日的功夫,怎么可能就剩下了这点?”

    欧阳旌德心里苦笑,却又不敢说,二老爷一直没走,就住在京城里,而且时不时叫人来支银子。

    老太太见欧阳旌德遮遮掩掩的模样,厉色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莫非是你见三爷被坏人逮了去,你打量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欧阳旌德吓得连忙跪地:“老祖宗冤枉死侄儿我了,侄儿哪里敢有那种歹毒的想法,是,是”

    他索性一咬牙,把大实话说了出来:“二老爷一直没出京城,就住在条子巷里。年前年后,二老爷一共在账上支了八千两银子,再加上打点北静王府,南安郡王府和几位尚书大人的府上,剩下五千两已然算是勉强得来。”

    欧阳老太太气得浑杀抖索,慧玲擦干眼泪,呵斥道:“你胡说,我爹爹才不会!”

    欧阳旌德心里大不舒服,他虽然在族中只是个跑腿的名分,但怎么说也是欧阳慧玲的叔叔。这小妮子训下人似的训斥他,哪里还有半点规矩?

    欧阳旌德冷笑道:“慧玲小姐也不用不信,二老爷在条子巷买了个小跨院,大大小小也是二十来间房子,又有四五个丫鬟婆子照顾。关起门来至过自己的小日子。”

    慧玲又哭又闹,拉着欧阳老太太不撒手:“老祖宗快赶了他出去,他一个下人怎么敢这样诋毁我爹爹。我爹最老实的一个人。无缘无故,干什么不回扬州?又买房子又买丫头的,传扬出去,今后叫我父亲如何在族中立足!”

    欧阳老太太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头痛不止,她正不知如何应答孙女,欧阳旌德想也不想便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你说清楚了。”

    欧阳旌德按捺下火气,语气淡漠:“是,老太太。二老爷几个月前喜欢上一个女子。想要娶进门来为妾,可又担心老太太不应允,所以就悄悄在条子巷买了宅院安置那女子。二老爷也没料到,老太太会打发他回扬州。二老爷心里不情愿。也舍不得离开。于是就瞒住了消息,偷偷留在了京城。”

    慧玲气得破口要骂,被欧阳老太太狠狠瞪了回去。

    “这女人是什么来历?可是良家子?”

    欧阳旌德也不隐瞒,只道:“听说是凌烟小馆里的花魁。”

    欧阳老太太一巴挥掉了桌上所有的茶具,满地的碎瓷片,刚才还不依不饶的慧玲也噤若寒蝉,缩在慧萍身边

    欧阳旌德心情郁闷的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两眼带着怨愤的回望一眼。自己在这个家当牛做马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可这帮女人简直没把他当人看。一口一个下人奴才,难道自己就姓“欧阳”了?

    欧阳旌德冲地面狠狠啐了一口:既然他们不仁,就也别怪自己不义。

    第二天一早,欧阳旌德就使人偷偷给马廷远递了帖子,恳请一见。

    过了几日,欧阳家也不见那帮绑匪来要赎金,欧阳老太太更慌了,她日夜不敢入眠,每每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见儿子浑身沾着血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哭着喊着让欧阳老太太去救他。

    老太太吓得做了病,请了几个太医来瞧都没用,时间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欧阳家上下一片愁云,太医已经暗示了慧萍和慧玲两姊妹,赶早给老太太预备东西,免得到时慌乱。

    慧萍当机立断,忙打发人去条子巷去喊二老爷回来主持大事。谁知二老爷以为是老太太的一计,专为哄他好绑了他押送回扬州,所以任凭管家怎么哀求,二老爷就是不为所动,反推了管家,斥骂管家挡了他发财的路子。

    管家哭丧着脸脸回来告诉慧萍:“奴才打听过,二老爷近来跟着几个官宦子弟赌牌,连条子巷也不常回,”

    慧萍鄙夷二伯的玩物丧志,更恨二叔薄情寡义,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他却仍旧什么事儿也不管。

    慧萍没有办法,只好给扬州送了信,求老爷子速来京主持大局。

    十五一过,这年就算了结,城里收拾了各种红绸彩绸的灯笼,但欢闹的气氛一点没消除。原来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会试,京城云集了来自各地的才子解元,各大会馆各大酒楼早就是人满为患,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这件事。

    五城兵马司为防止文人闹事,抽调了大部分兵力来巡城,对欧阳家的事儿早没当初的尽心。欧阳老太太缠绵病榻,用灵芝和人参吊着一口气儿,只为听到儿子平安无事的消息。所以五城兵马司的举动,慧萍可没敢和老太太透露。

    眼见祖母是出气多进气少,慧萍不免要和慧玲商议:“不然你亲自去寻一寻二伯父,二伯父听了你的话或许就信了。”

    慧玲断然回绝:“叫我去上那种腌臜的地方,断然不能够!”慧玲恨父亲不自爱,找了个青楼的女子做外室,这事儿要是传回扬州,可叫她怎么在名门闺秀中立足,可叫她如何定亲?

    慧萍只能好言相劝:“这个时候该看重大义,二伯父终究还是最疼你,我们去都没用,唯独妹妹的话,二伯父还能听进去几句。”慧萍悄悄拭去眼泪:“我也不瞒妹妹,这几日看着老太太的模样,再想到我那生死未卜的父亲”

    慧玲心一酸,无奈点了点头。她嘴巴刻毒,但不是个愚妇。家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现在细想想,一切都发生在和邢家起纠纷之后。

    慧玲忙道:“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邢家干的?”

    慧萍心一紧:“你别胡说。”

    “我怎么就是胡说了?三叔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若是绑匪要早来要钱了,哪里会等到现在?邢家恨咱们入骨,要是我,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你知道他们家那个死丫头,毒蝎般的心肠,她一定早就盯上了三叔,没错。三叔就是被她绑架走的。”

    慧萍赶紧叫人去打听父亲失踪那天对门可有什么动静,到了午后下人来回禀:“那日未时左右,对门邢家姑娘带了许多人出了凤尾胡同。因为当时他们家的车马实在扎眼。好多人都瞧见了,而且”

    回话的人不敢再往下说,小心翼翼的瞄着俩姑娘。

    慧玲骂道:“哑巴了,你倒是说怎么一回事儿。”

    “是是。”下人忙道:“而且隔壁左家的门子和小的说。他隐隐约约看见咱们三老爷的轿子过家门而没入,一直跟在邢家的车庐后。”

    慧萍不解的看向慧玲:“父亲干什么去追邢家人?”

    慧玲也不理会她,仍旧问那下人:“你是说,当天邢家的姑娘坐的马车极不寻常?”

    “是,听说是一辆珍珠车。”

    慧玲一拍手:“一定是邢家的死丫头要去见什么人,三叔看出了端倪,要跟着去查访,结果反被邢家灭口。”她起身就要招呼人:“赶紧叫五城兵马司的人去邢家搜。一定能找到三叔。这回看他们怎么狡辩!”

    慧萍忙拉住她:“别冒冒失失,先回明了老太太再说。”姊妹俩连忙往欧阳老太太的上院来。老太太听了两个孙女的话,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去把我柜里的匣子找出来。”

    生嬷嬷从箱笼深处寻出个黄花梨的木头匣子,慢慢放在欧阳老太太的怀里。现如今,这老太太连抬隔壁的气力都使不出来,是慧萍帮她才打开匣子。内中原来是一沓子银票。

    欧阳老太太冲生嬷嬷点点头:“拿一万两出来,叫旌德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送去,再把两个姑娘的猜想告诉他,却不要说是胡乱猜,就告诉他,是咱们家的人看清楚了。”

    生嬷嬷迟疑的拿了银票出门,欧阳老太太缓了好半天,才把这口气提上来,期间慧萍又在她嘴里塞了半块参片。

    “这里的银子是我的积蓄,我没留在扬州,是想着将来你们大伯也过来,一并散给他们哥儿仨。都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偏不倚。可现在”老太太神情黯然:“我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支撑到慧萍的爹回来。我就把银票交到你姊妹俩手上,每家三万。扬州还有些古玩首饰,你们姊妹俩分了,算是今后的嫁妆。再有些散钱,给了生嬷嬷等服侍我的老人儿,别叫她们寒心。”

    姊妹俩哽咽不止,欧阳老太太脸上疲惫不堪,随意挥了挥手:“去吧,我累了,也叫祖母歇歇。”

    俩孙女出了门,生嬷嬷也不在身边陪伴,一股无力无助渐渐袭上欧阳老太太的心头。她一生做过无数个决定,年少的时候和继母斗,出了门和婆婆、丈夫斗,年纪大了,就跟媳妇们斗。老太太自诩从没出过大错,可今天,孱弱的病躯躺在这儿,欧阳老太太不得不说,她临老临老,却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判。

    那就是成为邢家的敌人!

    事已至此,她再多说也是枉然。现在盼望的就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在那一万两银子的份上,能从邢家救出儿子,不然她死不瞑目。

    这边,指挥使收了银票,却只叫欧阳家的人先回去等消息。他在衙门里吃了两盅茶,不紧不慢的往镇抚司去。宋晨刚刚从宫里面圣归来,听属下说是兵马司的段指挥使在等自己,脸上挂起了笑意。

    “段大哥!”宋晨冲堂内端坐的一拱手,段指挥使忙起身笑道:“宋老弟何必多礼?怕这是才从宫里出来吧?怎么,皇上又宣你说话儿?”

    段指挥使语气中不难听出羡慕的味道,可能多的却是探究。东南水军究竟由谁来接手,这事儿早传的沸沸扬扬,宋晨又不是个小角色,段指挥总觉得对方的消息来路更广。

    宋晨笑道:“什么说话儿,倒是万岁爷把我臭骂了一顿,罢罢罢,不说那些也罢,段大哥今儿来是?”

    段指挥使了然的一笑,从怀里掏出银票拍在桌案上:“这是欧阳家才送给我的,说是叫我领兵闯进邢家,把欧阳三老爷给救出来。可老弟也知道,别说邢家和五皇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算邢家和皇室没有半分关系,可没凭没据的,我怎么好去抓人?”

    宋晨点头道:“段大哥说的不错,况且邢大人在军械所干的卖力,今儿万岁爷还暗暗提示,要升这位邢大人的官衔呢!你现在去邢家捉人,打的不是五皇子的脸,打的却是皇上的脸。”

    段指挥使忙附和的点头:“那依着兄弟的意思该如何?”

    宋晨看明白了段指挥使眼里的狡黠,忽而一笑:“段老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是。”

    “好!兄弟是个爽快人。”段指挥使收敛玩世不恭的笑意,正色道:“宋老弟在东南的生意,我要占两成份子!”(未完待续。)

220、趁火打劫岂能如意

    “段大人这话就叫人费解了,东南的生意?我竟从没听过。”

    段指挥使咧嘴一笑:“瞧兄弟这脾气,刚刚还一口一个大哥,这会儿就翻了脸。说起来,咱们俩也是多年的交情,当年我进兵马司,多承谢尚书大人的关照”

    宋晨心里冷笑,今儿算见识什么叫得寸进尺,什么叫见利忘义了。那会儿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找门子升官,全都是自家老爷子使的气力,宋晨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根本懒得理会他。没想到姓段的就是个中山狼,一得志便立即猖狂起来,竟然狮子大开口管自己要两成的份子。

    两成份子,一年下来就是三四万两雪花银。他也不怕烧到手脚。

    宋晨冷淡道:“段大人既然还记得这份情谊,就该懂得我们府上的规矩。我们宋家人可最恨的就是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之辈。”

    段指挥使也不发怒,只笑道:“我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宋家人不是?况且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不过宋老弟,话又说过来,你总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吧?老提督在东南经营这些年,咱们不敢觊觎他手里的东西,可终究他是老了,让贤也该让出点利益来,叫大家都尝尝甜头。老弟出生入死,救出老提督,拿个大头没的说,可老哥我也厚着脸皮,想和老弟手里讨点残羹冷炙吃。”

    宋晨哼笑:“看来段大人早打听的清清楚楚,我险些忘了。段大人的岳父就是月阳知府,恐怕这消息就是从那儿来的吧。不过,段大人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两成的份子我只怕段大人吃不下去。”

    段指挥使连忙换上一幅好商量的表情:“宋老弟别是以为我想平白无故占这便宜吧?哎哟,那可就冤枉死我了。我段明从不做这种阴损的事儿,此时此刻,我就帮宋老弟解决一桩麻烦事儿。你早看欧阳家不顺眼了吧,没关系,老弟不好出手,哥哥我替你料理了这个麻烦。届时这就是送给邢家的一份大人情。依着宋老弟的相貌家世,再和邢府提亲,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便宜事儿?哥哥我要两成份子算什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邢家就是一年下来,从手指头缝儿里漏下来的东西,都够我这种人家一年嚼用了。老弟成了邢家的女婿,怎么还会在乎这区区两成的份子。”

    宋晨心中勃然大怒。段指挥使不等宋晨发飙。急忙接道:“夜深雪大,不过哥哥我这帮子手下一个个都眼睛毒辣的很,不巧,就在宋家胡同里看见了一帮匪患绑了欧阳家三老爷。”

    段指挥使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这帮家伙也是,非好奇心旺盛,非要跟在后面,竟看到了那伙匪患落脚的地方。”

    宋晨眼中寒光一闪,段指挥使笑道:“老弟可知道城东那间尼姑庵?只两三个老姑子。我原还奇怪,那儿的香火也不旺盛。姑子们也不漂亮,怎么就每日香火不断,从没烧过吃喝呢?老弟说这可奇不奇!”

    宋晨沉声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来之前那尼姑庵已经叫五城兵马司团团围住了,任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飞出去一个。老弟想想,我把这些西域人当做江洋大盗送到顺天府也好,押去大理寺也罢,皇上还不都给我个嘉奖?”

    “嘉奖自然少不了,可老哥哥就不想想,我自然是否认到底的,皇上不会为了两个江洋大盗免了我的差事,更不会就此迁怒我们家老爷子,可段大哥却至此与宋家为敌,今后如何在官场上再行走半步?段大哥别忘了我们老爷子就是不管事了,可也是吏部尚书!”

    宋晨不知不觉间已经动了杀机,手在腰间的位置随时蓄势待发。

    杀段明,并不是因为段明狮子大开口或是太过贪心,而是对方意图将邢家卷进危机之中。宋晨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邢岫烟,哪怕是潜在的威胁也不行。

    这短短的瞬息间,宋晨一面和段明虚与委蛇,一面琢磨着杀掉段明之后如何向皇帝禀奏这件事。

    镇抚司只为皇上杀人,五城兵马司又是皇上最信赖的官署之一,要杀兵马司的大头目,非要先经过皇上的点头。可宋晨也明白,这个时候不一举击杀段明,出了镇抚司,这老小子一定逃遁的无影无踪,叫自己拿捏不住机会。

    宋晨脸上不动半点声色,但段明就像猜透了宋晨心思似的,朗声一笑:“我和谁过不去也不会和宋老弟过不去。老弟细想想,这买卖实在划算,到时候欧阳家出事,查不到老弟身上,更查不到邢家的身上,老弟只管安安心心的娶个美娇娘就是。等老弟大婚那日,请哥哥我吃杯水酒就是。”

    宋晨没有忽略段明眼里一闪而逝的狡黠,他立即意识到,段明的到来不是兴起所至,而是处心积虑好的一步步棋。

    宋晨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段大哥且容我再细想想,明儿再给你个准信。”

    段明心中一喜:“应该应该,那我就在兵马司恭候老弟的佳音了!”

    段明像做定了这笔生意似的,喜气洋洋出了镇抚司。在后堂躲着的几个得力属下当即跃进正堂:“大人,要不要”

    属下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宋晨冲后一摆手:“段明这种人,可以为钱舍命,既然钱财能解决的事儿,犯不着兴师动众。不过,等这阵风声一过,也该叫兵马司的人知道知道,咱们镇抚司不是好惹的。”

    宋晨几个属下脸上立即泛起嗜血的神采,恨不得立即手刃了段明。

    岫烟并不知道宋晨为她丢了多大笔买卖,更不知道欧阳家三老爷此刻已经从宋晨的手落进了五城兵马司的大牢。这三老爷纯粹是自作自受,他当时起了色心,又想出手对付邢家,所以才落网,成了瓮中之鳖。

    镇抚司的人都是行刑的高手,又得了宋晨的“关照”,欧阳三老爷身上看不出半点伤痕来,可筋骨里早就是损伤累累。

    转手进了五城兵马司,兵马司可没那些聆讯的高手,他们只当欧阳三老爷是精神颓靡,于是各种大刑一起往上招呼,不到半个下午,欧阳三老爷就快咽了气儿。

    段明接到消息大惊,忙过来探看,才心惊宋晨的手段。段明回想在镇抚司里的嚣张气焰,后怕的直打哆嗦,这才觉得自己拿两成的份子要的似乎有些重。段明急于和宋晨恢复交情,便费尽心思在欧阳一家身上,将欧阳家几位老爷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

    岫烟这边因有宋晨回京,心里总觉得像有了主心骨似的,索性将欧阳家的事情抛在一边,专心打理起黛玉的婚事。

    当日俩小人儿见了之后,乾家大姑奶奶便私下底问乾觅觉得如何,等乾觅知道姑姑是给自己和林姑娘撮合,脸红的什么也不肯答,乾家大姑奶奶就什么都明白了,当即去信给济宁来家,请老太爷亲进京为乾觅主持婚事。

    乾家的意思是先把这婚事定下,一面筹备起来,一面叫乾觅备考,两者互不耽误。

    卢氏这几年早把岫烟和黛玉的嫁妆置办的**不离十,问过贾母的意思之后,两家当即觉得操办起来。贾母私心不想叫邢家把风头都占去,便自己出了两万两银子,叫王夫人和邢夫人妯娌俩出面给黛玉采买嫁妆。

    王夫人不情愿,邢夫人更恨不得把钱都装进自己的腰包里,她俩没一个诚心为黛玉置办的,等卢氏再次登门,见了荣国府准备的嫁妆单子,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装嫁妆的箱子既不是紫檀打造,也不是黄花梨的,而只用了黑酸枝木,款式上也老气横秋,竟不像给个出嫁女子的家具,倒像寡居多年的妇女所用。锦被绸缎是不知哪个快关门的店铺里淘换来的便宜货,有些抽丝明显。匣子里的钗环首饰是被炸过的,并非最新打造。这种首饰多是典当行里的物件,因典当者无人赎回,就辗转再被卖出。

    可恼的是,像这种典当行里出来的收拾,许多都是往生者的遗物。卢氏不恼才怪!

    真真儿是晦气!

    贾母勉强笑道:“家里为娘娘吃药,花费了不少,这一时间竟不能凑手,舅太太别笑话,等公中挪出来闲散钱,就都补贴在林丫头的陪嫁里,断不会叫那孩子委屈的。好在,这婚事还要过些时日。”

    卢氏故意问道:“娘娘吃药难道还是府上供给着不成?宫里也不出面管管?元妃娘娘可毕竟是一宫之主啊!”

    贾母苦笑:“话虽是这个道理,但在深宫大院里,娘娘唯恐走错了半步。这种入口救命的东西,能不沾外人的手自然还是避免了些的好。”

    老太太显然不想就这件事纠结下去,忙将话题转向了乾家:“那乾家大姑奶奶真能把他们老太爷请来?”

    卢氏心领神会,只笑道:“乾家乐意和咱们结亲,乾家老太爷亲自应允的,劳动他总比叫那位继室夫人来的好。”

    贾母一皱眉,要说老太太心里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乾觅还有个偏心眼偏的十分严重的非嫡亲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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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段明谐音“短命”(未完待续。)

221、重返荣府黛玉备嫁

    贾母拉着卢氏语重心长道:“这事儿就得舅太太给我们玉儿多多的留心了,一点不怕你笑话,她这两个嫡亲的舅母是半点也指望不上的。我拿出去三万两银子叫她们置办东西,可舅太太瞧瞧,给我抬回来的东西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烂货,要不是玉儿的母亲当年还有几件压箱底的好东西能放在里面凑数,我都不好意思往乾家去送嫁妆单子。”

    老太太故意往高说了一万两,她只当卢氏并不知情,其实卢氏早打听的明明白白,连邢氏、王氏统共花了几两,隐匿下几两,她都一清二楚,更不用说老太太拿出来的究竟有几个钱儿。

    卢氏轻笑:“老太太就是不说,我也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们家和林大人那些年的交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贾母十分满意,如果能安安稳稳把黛玉嫁出去,也算是了却自己一桩心事。她掌管荣国府内宅这些年,也积攒下了不少家私,当年林家的钱刚进自己的手时,贾母想着,数年之后,宝玉黛玉成亲,这钱不过在账面上走一遭,叫林丫头将来不受欺负,腰杆子也直些。自己再帮衬宝玉五万两银子,余下散给凤丫头等,也就尽够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娘娘省亲一回,家里的钱花的就像淌水儿似的,从此没个尽头,宫里的奴婢太监更像是无底洞,老太太自己也搭进去不少银子。林家的钱早花的七七八八。贾母心中有愧,眼瞅着两个玉儿今后无缘,贾母就想多给外孙女补贴些。但力不从心,这两万拿出来,贾母也好比伤筋动骨一样。

    老太太留了卢氏用午饭,二人商议,今后就把黛玉安置在老太太后罩房的暖阁里,找几个手艺讨巧的丫鬟帮她绣嫁衣。贾母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鸳鸯,她的贴己衣物都是鸳鸯一针一线缝制的。最得贾母欢心。

    可惜鸳鸯忙的很,贾母这里半刻也离不开她,鸳鸯就笑着替贾母出主意:“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难道忘了?咱们府里就有一个绣工比我还精致的,宝二爷房里的晴雯可不就是你盛赞过的?”

    贾母一拍腿,仰头笑道:“糊涂糊涂,我怎么就忘了她!”老太太打发了人去大观园里叫晴雯。晴雯正和袭人斗嘴。乍听老太太差人来唤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未免有些心虚,等进了贾母上院,一听鸳鸯说的是这个事儿,晴雯更加的犹豫。

    鸳鸯觑着屋子里和卢氏说笑的贾母,低声呵晴雯:“傻子,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快当着舅太太的面儿亲自应了,舅太太一高兴。林姑娘自然也就高兴。”

    晴雯不服气道:“我还没说你呢,平白无故给我揽这活儿干什么!宝玉的衣裳我都做不完,哪里还空出手来帮林姑娘?”

    鸳鸯气道:“你这个痴心肠的小妮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鸳鸯附在晴雯耳边:“我且交代你一句实在话吧,二太太最近正要拿你们怡红院里的人做筏子,你们平日里玩笑的话,打闹的话,二太太心里一清二楚。你们怡红院里遍地都是二太太的耳目!你与宝玉平日又好,玩起来也没个男女忌讳,我听二太太屋子里的玉钏儿妹妹说,二太太单单点过你的名字呢!”

    晴雯又惊又恐,勉强镇定道:“你别吓唬我!”

    鸳鸯狠狠一扯晴雯的小袄:“我糊弄你干嘛,等会儿你悄悄地去找玉钏儿,她说的可比我这些可怕多了!怡红院里不单你,碧痕、秋纹没一个落下,小丫头里春燕,四儿你可瞧瞧,那些不是宝玉得意的?”

    晴雯啐道:“那只西洋哈巴儿怎么没在里面?”

    鸳鸯和袭人交情还好,她虽然帮了晴雯,但也不愿意当着晴雯的面儿数落袭人的不是。晴雯眼见如此,也明白几分,讪讪的一甩手中帕子:“这情儿我领了,且等我回去想想。”

    晴雯进屋给贾母请过安后,转身回了怡红院,屋子里大部分都围着袭人说笑,晴雯看了赌气,躺在床里闷头不语。麝月见状来叫她去吃瓜:“”舅太太才拿的甜瓜,这个时候吃瓜可不容易,宝玉出去前特意叫给你留着,只说你爱吃。

    晴雯头也不回,身子也不翻,只是不耐烦的拂去麝月的手:“我哪儿有心情吃!”

    麝月一听忙问:“老太太究竟找你什么事儿?”

    晴雯一直把麝月当做袭人一伙,所以任凭麝月怎么问她,此时此刻晴雯就是不回。麝月没法子,只好来找袭人,袭人冷哼一声:“叫她自己作怪去,咱们也不用理她,这种人我最了解,你越是捧着她,她越是爱闹。”袭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麝月跟自己去给贾宝玉打络子。

    过了两三日,凤尾胡同把黛玉送了回来,连同黛玉的一些箱子行礼。卢氏趁着年后各大裁缝铺子的生意都清冷的功夫,忙出钱为黛玉前前后后置办了两大箱子新衣裳,春夏两季各是八件,连丫鬟们也多有福气。这几箱子衣裳着实羡慕坏了探春、惜春等姊妹。大伙儿虽然也做,可这二三年来,尤其是琏二嫂子不当家之后,她们的衣裳多是老太太或者太太赏下料子,叫丫鬟自己缝制。

    丫鬟们的手艺到底粗糙,不及外面精工细作半分。

    几个人围在一处七嘴八舌说着舅太太如何对林姐姐好,唯独史湘云远远坐着,心里闷闷的,脸上更是闷闷的。

    黛玉几次想走过来和她搭话,可紫鹃都紧紧拉住了自家姑娘。等晚间送去了众人,黛玉预备休息,春纤正给她拆卸簪环,黛玉忽然对着镜子里的紫鹃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一直拉着我干嘛?”

    紫鹃一面收拾行李一面笑道:“姑娘的消息可真是闭塞,难道就没听说史大姑娘的好事也将近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瞧姑娘还不信,园子里人人都在传,不过”紫鹃压低了声音:“听说亲事是史家老爷在任上定下的,好像很是匆忙的样子,且六月里就准备成婚。老太太写信去问史大姑娘的陪嫁怎么弄,那边还没个准信儿呢!”

    黛玉沉声道:“据我所知,云丫头上面还有两个堂姐待字闺中,云丫头的婶子又刻薄小心眼,没道理晾着自己的女儿不成婚,反先忙活湘云。这样子看来,史家老爷该是在任上犯了什么事儿或是得罪了什么人,为平息麻烦才拿侄女的婚事做筹码。”

    紫鹃点头:“大伙儿也是这么想的,听说史大姑娘近来消沉的很,我正因为知道,所以拉着姑娘,怕你过去讨了没趣。临出门的时候大姑娘可嘱咐我了,叫我照顾好姑娘一应穿戴饮食。”

    黛玉笑骂道:“好个丫头!也不知哪位才是你的姑娘!赶明儿叫大姐姐把美莲美樱换了你去,叫你好安心在大姐姐身边当差!”

    紫鹃知道这是玩笑话,也跟着赔笑:“我再聪明十倍百倍,也不敌一个美莲,不过话说过来,她二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待姑娘的忠心。”

    春纤就在一旁打趣,雪雁也跟着调侃,屋内气氛很是融洽。贾母扶着鸳鸯的手往暖阁里进:“在外面就听见你们几个小丫头说笑呢!”

    黛玉忙起身接过鸳鸯的差事,小心翼翼的扶着贾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紫鹃重新在脚炉上加了炭火摆在贾母身下,黛玉又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一个成窑五彩小盖盅:“义母知道老太太喜欢浓茶,所以特叫我带了几包老君眉请老太太尝。”

    贾母笑道:“舅太太就是这么客气,一点小东西都想着咱们家。”老太太细细品了一口,果然苦涩中回味着甘甜,且茶香绵延。

    鸳鸯见这祖孙俩坐在一处闲谈,便悄悄拉了紫鹃和雪雁等出内室,只在外屋说话。

    贾母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外孙女,一时间感概万千。要是敏儿还在,要是姑爷还在,二人看见玉儿要出阁的模样,定是异常欢喜。可惜,那是俩没福气的孩子,贾母就盼着早去的女儿女婿把余下的福气都转到自己的玉儿身上,让这孩子今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为人妻,为人母。

    老太太叹道:“老祖宗告诉你,这婚姻大事,不能只看对方外表,还要看人品。舅太太瞧人素来不差,既然婚事是她给你置办的,那咱们就放一百个心。老祖宗知道,你打小没受过什么大委屈,从小不愁吃穿,可到了人家,就成了人家的孙媳妇,你上面纵然没有嫡亲的婆婆管制,却有一大家子的妯娌小姑子,老祖宗告诉你,眼界放的高些,受了委屈也别斤斤计较,回来告诉老祖宗,老祖宗给你做主呢!”

    贾母又道:“乾家那小子的家底肯定不殷实,咱这都不怕,好日子能过,差点的日子又怕什么!出嫁那天,祖母再贴补你一万两银子,也尽够用了。名下几间铺子又是出利息的地方,委屈不到什么地方。”

    老太太在后罩房的暖阁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可从始至终都没跟黛玉提半句林家百万家私的事儿,黛玉未免有些心灰意懒,不由想起了出门时大姐姐对自己的那些话。(未完待续。)

222、除冬宴请灶上起火

    转眼天气渐渐回暖,虽然还时不时的飘些小雪花儿,可终究是有了春天的盼头,贾母一时兴起,趁着这冬雪尚未全完消融,在大观园里摆了个除冬宴,也学那小门小户,嘱咐厨房的灶上娘子们,将寻常人家饭桌上常见的食材做出来,也叫家里的姑娘们懂得懂得什么叫持家之道。

    王夫人不以为意,她明白,这是老太太想着法儿教林黛玉怎么料理庶务。果不其然,这令还没下半天,老太太又召集了一家子人,单从这些姑娘小姐中选出了林黛玉,说是叫她操办这次的筵席。邢夫人也不傻,看出了几丝端倪,便涎着脸上贾母这讨好,非加上一个二丫头迎春。王氏自然不肯居于下位,也要算上探春。

    如此一来,好好的一个除冬宴会,就变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王夫人强势,本想着将灶上的差事揽给探春,可惜贾母这回事铁了心要给黛玉造势,自己先掏了二百两银子让黛玉主持采买。王夫人一瞧顿时没了脾气,她虽然喜欢探春,可终究有个赵姨娘在哪里碍眼,若叫王氏拿二三十两给小姑娘们撑腰也就罢了,可一下子掏出二百两,那却万万不能。

    探春只好负责当日来安席的差事,虽然体面,可终究不能显着大本事。

    二姑娘迎春单管着众家夫人们更衣、落脚。这差事最琐碎却也最不讨喜,贾母分给迎春后,邢夫人在自己的房里恨恨骂了小半个时辰。

    这日。岫烟奉卢氏的吩咐来给薛宝钗添妆,薛家的老宅子这些年叫那些胆大包天的家奴弄的实在不堪,薛姨妈没法子。只好仍旧求了贾家的门路,在宁荣街附近租赁了个院子,三十来间房舍,独门独院,倒也清幽,出门又方便,来荣国府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岫烟是先去了薛宝钗处。折返了半条街又来瞧林黛玉。姊妹俩相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黛玉拿着食材单子笑着给岫烟看:“大姐姐帮我瞧瞧,这几道菜可还使得?老太太还请了南安郡王府的老太妃和几家常走动的夫人。我只怕寒酸,丢了老太太的脸。”

    岫烟接过来一瞧,还真是家常的食材,诸如:豆腐。萝卜。豆芽等,可惜数量不多,鱼肉仍旧占了主位。岫烟低头略想了想:“老太太的意思大约是叫大伙瞧瞧你持家的本事,听人说,那位老太妃很喜欢做媒,家里的姻亲也遍布京城,说不定和乾家还有什么瓜葛。你出生富贵,却能勤俭持家。传进乾家长辈的耳朵里也是件对你百利无害的事儿。”

    岫烟不得不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和妈只想着怎么给黛玉填补嫁妆,她嫁过去的时候在丈夫、妯娌跟前也能挺直腰杆子。可贾母想的却是为黛玉造势。

    岫烟捏着单子指着其中两处又增添了点建议,黛玉果然欣然接受。瞧着她兴高采烈的劲儿,岫烟还是狠心泼了冷水:“你万事自己留心,她们府上的二太太看你碍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这次你又压下了探春,王氏定不会欢喜。小心她在背后给你下绊子。”

    紫鹃和雪雁等不由脸色大变,忙不迭的请教岫烟该怎么做。岫烟淡淡一笑:“自然做两手准备的好,我回去时顺道拐去一品楼,他家的京城菜做的十分地道,这些贵人们家里也都十分喜爱。到宴请那日,就叫他们做好了东西在外面候着,一旦有个意外,你也好见机行事。”

    姊妹俩商量的有来有往,正说到兴起之初,外面小丫鬟却来报,说赵姨娘来给林姑娘请安。

    岫烟想到袭人说赵姨娘的那些手段,不由冷声道:“她来做什么?”

    黛玉并不知情,遂解释:“一定是来给老太太请安,我这里不过是顺带的人情,怎么说她也是三丫头的生母,我不好不见。”

    黛玉才要吩咐紫鹃领人进来,岫烟却截住紫鹃的动作:“就说林姑娘刚刚喝了姜汤,才发些汗睡下,赵姨娘要是没什么大事儿,等明儿再来也是一样的。”

    紫鹃不知所措的看看黛玉,见黛玉点头,紫鹃才心内存疑的出了门。没几时,紫鹃哭笑不得的进了屋:“这赵姨娘说是姑娘见不见她无所谓,邢姑娘见她也是一样的。”

    岫烟一阵冷笑,身子缓缓站起:“早闻赵姨娘大名,罢,今儿倒叫我会一会她有什么手段!”黛玉不明白家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中存疑的将岫烟送出了正堂。

    此刻赵姨娘正缩着脑袋躲在廊下的一根柱子旁边避风,她几次要闯进内室,可守门的小丫鬟说什么也不肯叫她进。

    “我劝姨娘别在这儿闹,我们姑娘才喝了点发汗的姜汤,要是你这么一进去,带进点邪风,姑娘哪儿不舒服,我们都跟着倒霉!”小丫鬟睁眼也不看赵姨娘一下,气得赵姨娘直想破口开骂。

    二人斗鸡眼儿似的正看着,帘子一挑,紫鹃露出半个脑袋,接着闪出大半个身子。赵姨娘连忙搓手:“邢姑娘怕是正找我呢吧!”她一手要推小丫鬟往里进,紫鹃却笑着拦到:“赵姨娘别急,邢姑娘请姨娘去隔壁厢房里略坐坐,她稍后就来。”

    赵姨娘有事相求,只好耐着性子在阴冷潮湿的厢房里等候,她的贴身丫鬟小吉祥十分不耐烦,一个劲儿的在门口用绣鞋底儿磨,磨的赵姨娘心里发慌,才要呵她,大门忽然被人由外而内推开。

    赵姨娘大喜,还当时邢岫烟来见她,却见自己的亲生女儿探春气冲冲走进来。

    探春抓了赵姨娘的手腕子就往外拽,动作几近粗鲁。

    赵姨娘连连哀嚎,气得探春扭头过来用另一只手来捂赵姨娘的嘴:“姨娘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你见哪个奴才闹的主子姑娘这儿来的?整日偷鸡摸狗。蝎蝎螫螫,弄些下作的手段叫人看不起!”

    赵姨娘神情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别人说我是奴才。我不气恼,可怎么连你也这般无情?你这个主子姑娘不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去的!我厚着脸皮来求邢家小姐,为的是谁?还不是希望你有个好前程,难道这也是错!”

    探春恼羞成怒,索性甩开赵姨娘哭道:“怎么不是你的错儿?你错就错在当年不该生下我,叫我活的这样委屈!”

    俩人一人站着厢房的一角,比赛时的。谁也不服谁,赵姨娘嚎啕大哭,探春就在那儿小声哽咽。

    岫烟笑着进门。“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母女俩,非弄的仇人时的。”

    探春冷笑:“大表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母亲是贾家的正经二太太!”

    岫烟冲美莲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和紫鹃一左一右。强架着她就出了厢房。赵姨娘眼珠子一转,跌坐在冷炕上啜泣,口中不停的抱怨:“邢姑娘瞧瞧,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我一心为她,结果却叫人寒心。”

    岫烟笑眯眯的依靠在屋里的镂空隔板旁:“赵姨娘的举动不也叫人寒心?”

    赵姨娘心下警惕,脸上却只满是不解:“邢姑娘的话我有些不明白。”

    “你可真是爱说笑,我以为。整个荣国府里最聪明的女人莫过于赵姨娘。毕竟,能想出借刀杀人这种高明招数的人可实在不多。”岫烟轻笑:“王夫人正作茧自缚却毫不自知。她以为自己一心都是为贾宝玉,所以就满眼的看黛玉不顺眼。只赵姨娘看的明白,我那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宝玉也不会好过。”

    赵姨娘脸色惨淡,哆嗦着身子不敢看岫烟。

    “赵姨娘不用害怕,只要你肯应我件事儿,你今儿求我什么,我应你什么!”

    赵姨娘猛抬头,眼含精光,语音不由带了急促:“邢姑娘此话可是当真?”

    “只要赵姨娘别狮子大开口,吓破了我的胆!”

    赵姨娘赶忙从炕沿旁起身,期期艾艾道:“我不过是看邢姑娘家里好几间铺子,都是最考验人的买卖。我们环哥儿也不是读书的料,想着帮太太管家,可太太怕他不老成,砸了荣国府的名声。所以我就想着,怎么就叫邢姑娘给环哥儿个机会,也叫他在外面历练历练,将来也知道什么叫大世面。”

    敢情赵姨娘是想把邢家的生意当练手的地方了。岫烟淡淡道:“就怕姨娘舍不得叫环兄弟去吃那苦。”

    赵姨娘不以为意,王夫人私房铺子里的那几个掌柜的,吃香喝辣,比主子们还有面子,赵姨娘早看的眼红,想把自己的娘家兄弟也塞进去,可王夫人就是油盐不进。现可逮住机会让邢岫烟松口,连老爷都说,邢家的生意比王夫人的私房铺子大几十倍,要是环哥儿做了其中一家的掌柜的,这辈子还愁什么?

    届时再叫老爷的同僚们怎么用个法儿,把邢家的铺子转一家到环哥儿名下,她们娘俩就是不靠贾家,也能活的有滋有味。

    事在人为,赵姨娘不信,就凭她的才智,怎么也能叫邢家给的心服口服。

    她忙陪笑道:“哥儿嘛,吃些苦头不要紧,只求姑娘给这个机会。”

    岫烟乐不得答应下来,她只有答应,将来才能叫赵姨娘追悔莫及的来求自己。不过此刻,她还有别的事儿要交给赵姨娘。

    对付王氏这种女人,根本不必劳动自己动手,有赵姨娘一个就足够了

    除冬宴这日,卢氏早早带了岫烟过来给黛玉帮忙,开始一切倒顺利,灶上的人井然有序,看不出半点凌乱。李纨过来瞧过一次,赞了又赞,见没什么大事才去前面服侍老太太。谁想,李宫裁前脚才跨出大厨房,那边炖汤品的炉灶忽然就起了火,而且不知烧到了什么,火势愈演愈烈。

    岫烟离着最近,那火苗蹿起来的时候刚好燎到裙角。美樱大惊失色,想也没想,端着就近放养活鱼的水盆就往姑娘身上狠狠一淋。

    炖汤的婆子就没这般幸运,在一声惨叫之后,众人就见那婆子的半个身子着了火,从下向上恐怖的蔓延着。

    空气里再也没有那种食物熟烂后的香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肉烧焦后的刺鼻气息。

    岫烟脸色十分不好,她趁着众人扑火的时候靠近了几个灶台,发现这些临近的几个灶台周围都涂抹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油汁。蹭在手上蔫搭搭的令人作呕。

    “这是怎么回事儿!”王夫人脸色阴沉的站在厨房门口,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到的样子。

    岫烟冷笑,湿漉漉的身子仍旧滴着水珠,浑身一股子浓郁的鱼腥味儿。

    王夫人不禁掩住口鼻,挤着眉头道:“邢姑娘这唱的是哪出戏?”

    玉钏儿紧忙从对面递上来一块干干净净的帕子,岫烟淡笑着拂去了她的好意:“二太太别着急,是这些灶上娘子们没留心。”

    王氏一点笑模样也没有,阴测测的眼睛睨着岫烟:“我往日看这些人还都乖巧,管家这些年来还从没出过这样大的纰漏。邢姑娘不知道,我们老太太胆子最小,一点惊也受不得。”

    她才说完,外面就跑进来个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二太太,老太太问,刚才那股子黑烟儿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氏不耐烦的一应:“告诉老太太,厨房走了水,我在这儿照应着,叫大奶奶跟着伺候。”小丫鬟看了看黛玉,门门道:“二太太可是南安郡王老太妃已经到了,要是被她听见?”

    王氏冲小丫鬟的脸狠狠就是一啐:“我的话没听见?还不去告诉老太太!”小丫鬟打了个机灵,一股脑跑出去不知怎么告状。王氏古怪的冲岫烟笑了笑:“这屋子留着三丫头的秋爽斋最近,邢姑娘不妨过去先换件衣裳。家里客人也多,这么**的可有些叫人心疼!”

    岫烟不敢把黛玉一人放在这儿,拉了黛玉要一起去秋爽斋。谁知道王夫人紧紧拉住黛玉的手腕,皮笑肉不笑的与岫烟道:“老太太这会儿正四处找大姑娘呢,我且带她先去给老太太瞧,也免得她多担心。”

    岫烟将成熟稳重的美樱留给黛玉使唤,自己则领着美莲和几个小丫鬟,面生的婆子,迎风往秋爽斋而去。(未完待续。)

223、藏在柜中的倒霉蛋

    美莲搀扶着自家姑娘,一面走一面抱怨:“这事儿肯定是王氏闹的鬼儿,平白无故,怎么灶上就起了火?那小丫鬟来的也巧,就算起烟,那后厨房离着园子又有多远,别说隔了一带林子,就算没有,又怎么可能轻易看到浓烟?”

    岫烟冷笑着塞进袖口中的帕子交给美莲:“灶台上沾染的就是这种东西,等家去,你叫管家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岫烟刚刚留了个心眼,乱中乱的时候就把随身携带的鲛帕搭在了灶台上,粘稠的液体将鲛帕沾染了好大一片。

    不过黄色油渍的边缘地带明显带了几分铜绿色的晕染,而且有灼烧的迹象,帕子的边缘被烧出了几个小窟窿。

    岫烟心下一紧,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强酸。

    酸性强的东西,即便没有火势也能灼伤人,岫烟再想到王氏那恶毒的眼神,心头一股焦躁情绪油然而生。她忙推美莲:“我这里不用你管,快去林姑娘那儿,叮嘱美樱,一定看好林姑娘的安危。”

    美莲苦着脸:“可是姑娘这儿”

    “我这里还有许多人服侍,且只是换了衣裳就往稻香村去,你不用担心。”

    美莲看看几个小丫鬟和婆子,竟是荣国府的下人占了多数,打头的那个面熟,美莲却叫不出名字。她转而一想,姑娘说的也是,王夫人要对付也一定是林姑娘,姑娘自己又聪明。不会有大事,美莲遂转身回了小厨房。

    此刻余下的丫鬟里,只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白芙和翠梅是邢家的人。再有就是紧紧跟着岫烟的费嬷嬷和焦妈妈她信赖的人。转眼秋爽斋就到了眼前,那领路的婆子嘻嘻一笑:“老奴给邢姑娘陪个不是,我们就送到这儿了,那稻香村里还指不定有什么大事等着呢,我等”

    岫烟摆摆手,笑着打发对方:“嬷嬷自去就是,我们认得回去的路。”荣国府的人松了口气。礼貌不失分寸的告退。白芙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院门,过了许久才听见里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对方十分不耐:“谁啊!”

    白芙朗声道:“我们是邢家的人。姑娘弄脏了裙角,请三姑娘开一下院门,叫我们进去歇歇脚。”对方从打开的一条小细缝里往外探头探脑,见真是邢岫烟。忙跑出来欠身请安。岫烟一把拉起她:“你是三妹妹房里的小蝉儿?”

    小蝉儿受宠若惊的看着岫烟。她也没想到,邢家的表姑娘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小蝉儿不禁笑道:“邢姑娘记得没错,我是三姑娘园子里专洒扫的丫头。”

    岫烟爱怜的点点头:“她们自在稻香村附近嬉戏玩乐,难得你小小年纪能守住寂寞,在家看着偌大的宅院,可见三妹妹识人是没错儿的。”

    小蝉儿脸红难为情:“这都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事儿。姑娘,这位姐姐说姑娘的裙角脏了?外面风大,邢姑娘进来坐!”小蝉儿引着大伙儿进了探春的屋子。探春素喜郎阔。屋子并不曾隔断,放眼望去。屋内摆设是清清楚楚,叫人一目了然。迎门进来的大书案上摆着各色好墨,本色墨、漆衣墨、漱金墨、漆边墨等,应有尽有,书架子上又摆着王右军的《十七帖》,献之的《洛神赋十三行》等字帖,一张张早就干透的临摹之作赫然摆在最当前。

    岫烟捻起其中一张不住点头,小蝉儿忙陪笑道:“听翠墨姐姐说,我们姑娘练字儿十分勤快,连宝玉都不是她的敌手。”

    岫烟笑而不语:看来这些年贾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进大观园之前,老太太就三令五申,不准丫鬟们再像小时候似的直呼贾宝玉的名讳,唯恐这些不知底细的女儿带坏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可惜正应了那句老话,天高皇帝远,贾母的耳目再多,手伸的再长,也不能做到时时刻刻盯在怡红院,况且出了怡红院,别的地方又怎么防呢!

    时间一长,丫鬟们依旧是我行我素,甚至连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小蝉儿做主将探春的箱笼打开,“这儿在的都是我们姑娘才做的新衣裳,邢姑娘瞧瞧可有中意的?”

    按道理说,小蝉儿可没资格给探春的东西做主,可这小丫头一心以为,邢姑娘是三姑娘的表姐,借件衣裳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儿。小蝉儿美美的想着,或许三姑娘回来见自己办的妥当,还要嘉奖自己!

    岫烟并没动那箱子里的衣裳,只在探春家常旧衣裳里寻出件和自己这个类似的弹花绸缎小短袄,下面的裙子换成了藕荷色,腰间的荷包仍是自己那只。小蝉儿捧了温水来,白芙捧着巾帕,翠梅端着靶镜,三人齐上来服侍岫烟梳洗。费嬷嬷见状,赶紧接过一条大手巾来,将姑娘胸前的衣襟掩了。

    岫烟正准备盥洗,忽听的靠墙的壁柜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异样响动。

    岫烟一顿,忙给周围人使眼色。大伙儿看着姑娘严肃的目光,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吭声。

    声音只一闪即逝,快而短,弄的岫烟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等她再度准备说话的时候,柜门里又是窸窸窣窣一阵杂音。

    众人的眼睛都随着声音往柜子处凝望,岫烟这回敢断定,她绝没听错。白芙一手抓帕子,一手抓翠梅手腕,正紧张的想要低声询问,岫烟立即冷然的冲她摇头。

    岫烟在四周打量了一圈,在大书案旁边看见一只又大又圆的花缸,是专门放画轴的。岫烟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画轴抽出,两手抄起花缸就往前走。小蝉儿看的眼睛发直,那花缸少说也有十七八斤,邢姑娘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怎么抓起来就像玩似的?

    且说岫烟两手拎着它,缓步走近柜门,她冲不远处发呆的小蝉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过来开门。小蝉儿吓得两脚发软,拨浪鼓似的猛摇头。翠梅无声的骂了句“没用的东西”,率先走过来靠近自家姑娘。

    费嬷嬷等都是神情紧张,这屋子里现在满打满算,一共就六个大活人,还都是女眷。柜子里装神弄鬼的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万一

    费嬷嬷和焦妈妈等不敢再往深处去想,都屏气凝神的盯着柜门。

    岫烟冲翠梅微微一点头,翠梅的手就搭在了柜门之上,她猛的拽开扶手,里面的情况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锦服年轻男子蜷缩在柜子里,扑鼻的酒气顿时弥漫在屋子里。

    “贾蓉?”

    岫烟吃了一惊,没想到会是这个人。她赶紧接过翠梅递过来的鸡毛掸子,小心的用它抬起贾蓉的脸,发现对方确实是喝的酩酊大醉,姿势怪异的蜷缩在这个小空间里。

    “姑娘,咱们怎么办?”翠梅刚问完,秋爽斋的院子外就传来阵阵敲门声。小蝉儿下意识要去开,却一把被邢岫烟按住。

    “你这个时候去开门,要么大家一起名誉扫地,要么我只好把你家三姑娘供出去。”

    小蝉儿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求,求邢姑娘想个,想个办法!”

    敲门声愈演愈烈,岫烟急问道:“这柜子最后是谁关上的?”小蝉儿越是着急,思路就越是慢,眼见白芙和翠梅要撕她的凶悍模样,小蝉儿才犹豫不决的回答:“我进来看屋子之前,瞧见翠墨姐姐从柜子里拿出来二十两银子,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贾蓉醉的烂泥一般,要想在这个时候移动他几乎不可能,她从后门开溜?别说秋爽斋不舍后门,就算有后门,依着这会儿情况看来,王氏一定把四周的情况布置的稳稳妥妥。

    没错,就是王氏的毒计。

    岫烟在心底冷笑,亏得她还当王氏要下手的目标是黛玉呢,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姑娘”白芙和翠梅紧张的望向园子里的大门:“姑娘要快做决定了!”

    岫烟单手拎着花缸,一手就着贾蓉的脖领扯出柜子。贾蓉的头撞在了柜门之上,这厮竟然只皱皱眉,还什么也不知道。岫烟照着贾蓉十分清秀的脸蛋上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四个大巴掌,正手反手各俩,打的贾蓉一个机灵,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的看着岫烟。

    “你!”贾蓉才叫了一个字,就觉得眼前一片黑影,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的头颅迎面袭击而来。

    贾蓉吓得惨叫一声,顺声倒在血泊中。他的脑袋早成了血葫芦似的,不过万幸,人并没昏迷,不过看着有些骇人罢了。

    岫烟委身蹲了下来,两眼盯着贾蓉:“我不管你是不是和王夫人商量好的做套害我,不过我告诉你,稍后外面的人进来,你要是敢不按照我说的做”岫烟抓起花缸的一块碎片抵在贾蓉的喉结处,上面还带着猩红色的鲜血。贾蓉酒醒了大半,忙不迭冲吸岫烟点头。

    “表姑姑怎么说,侄儿就怎么做。”贾蓉知道此刻只能和邢岫烟合作,他一点没想到,娇娇弱弱的邢家小姐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贾蓉庆幸自己的脑瓜壳儿结实,不然非叫邢岫烟砸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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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荷心目中的岫烟温柔中带了几分彪悍~~(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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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多娇介绍: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 她们一家三口不做官不显富,倒是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命运之神才会特别眷顾。一场车祸,一个别样世界。酣梦醒来,老爸成了邢忠,老妈成了邢太太,女主呢?悲催的成了那个靠当衣服度日的邢岫烟。 别人穿越,要么做林妹妹,要么做宝姐姐,最差也是个晴雯袭人之流吧,怎么到了她这儿,却是炮灰中的炮灰?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有亲爹有亲娘,半路上还捡了个身份不明的小包子,一家四口齐努力,不信炮灰没春天! 简而言之,本文乃是......红楼炮灰一家携带包子强势逆袭!红楼多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多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多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