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贺府,故人重见
这个百里笑还真是一刻停不下来。沈千沫皱皱眉,若不是还要他带路以求节省时间,她可没耐心陪他一起疯。
正待四下寻找一番,身后却传来百里笑兴奋的高呼。
“谢兄,快看,我找到赚钱的路子啦,我们有钱啦!”
沈千沫回头一看,只见百里笑晃动着手上一张明黄色的纸,颠颠的向她跑来,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戎装的北狄兵士。
这家伙在搞什么花样?
她静待原地,不动声色,等百里笑跑到她身边,献宝似的把手上那张纸给她看,嘴里还兴奋的说道:“谢兄你看,一千两银子,这个值一千两银子!”
沈千沫狐疑的扫视着纸上的内容,纸上很多的繁体字,她看了良久才看懂个大概。可是待她看懂纸上所写内容,却是脸色一变,恨不得将这个不得安生的百里笑一掌拍死。
这分明是一张榜文,榜文上所写的意思,大致上是说护国将军府老夫人常年疾病缠身,身体久恙,遍请名医均未见效。若是有哪位名医可以治好老夫人之疾,赏银一千两。
护国将军府?沈千沫真是眼前一花。北狄护国将军,不就是贺连城?
想那贺连城与孟元珩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且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她是有多蠢才会巴巴的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去。
“百里笑!”沈千沫咬牙切齿的对上一脸兴奋莫名的男子,冷冷的说道:“这榜文是你所揭,这病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百里笑脸一垮,委屈的说道:“谢兄,我揭这榜文也是为你考虑啊,从此地到靖州还有好几百里路,可是我们的盘缠即将用尽,没有银子就不能吃饭,不能住店,不能租马车,靖州还怎么去呢?”
虽然百里笑此人做事没什么分寸,可是沈千沫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的确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可以不吃不睡不眠不休的赶路,可是马车却是必须要租的。若是凭她两条腿走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到达靖州。
而且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她不去,那两名北狄兵士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大有他们要想退缩就把他们架着走的意思。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那贺老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万一要是治不好,惹恼了贺连城,岂不是更加糟糕?
沈千沫狠狠瞪了百里笑一眼,悄声问道:“贺老夫人的病,你有把握?”
百里笑头一抬,斜她一眼说道:“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我才揭下这榜文的,我办事你放心。”
沈千沫在心里呸了一声,她当然不可能对做事毫无章法的百里笑放心,不过眼下这情形,她不放心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好随那两名兵士,与百里笑一起到了护国将军府。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身男装打扮还算像样,贺连城认不出她来了。
在战乱年代,手握军权的家族总是占据着崇高的地位,象征着绝对的权力。贺家在北狄犹如煊王府在大晟,地位和权势自是不一般,这一点,从将军府邸的气势就可以看出一二。
威严庄重的朱漆大门,门上的牌匾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贺府”,字体苍劲,低调内敛。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门口守卫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沈千沫他们当然是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出的,两名兵士将他们带至偏门。门内一名身着宝蓝色粗布短衫的丫鬟领着他们进了府邸。
绕过一处周边摆满了各类兵器与石墩的习武堂,再约莫走了两百来步的距离,眼前的景致却变得柳暗花明,全然没有了习武堂的剑拔弩张,硬气肃穆。
一处池塘波光粼粼,整个院落绿树掩映成荫,院中有几处亭台楼阁,分布的错落有致。想不到这护国将军府后院竟是这样一副风雅清幽的景象。
“果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啊,看这花草,这凉亭,这建筑,每个地方都是恰到好处,让人看着神清气爽。”百里笑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一路走来都是赞不绝口。
沈千沫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个家伙一路喋喋不休,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不过她承认,在北狄这样的北部国家,能有这样的府邸实属不易,贺家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丫鬟带着他们穿过花园中一处回廊,来到一个安静雅致的小院,这就是贺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站于贺老夫人的卧房门前,只见一架古色古香颇有意境的屏风将房间隔成前后两部分。屏风前的圆桌边,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侧身而坐,正在饮茶。剑眉星目,鼻梁高直,薄唇轻抿,坐姿挺拔,午后暖暖的斜阳投射在他英气俊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小麦色光泽。
这就是北狄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护国将军贺连城。
上次在锦阳关两军对峙之时,由于距离太远,又有漫天黄沙掩映,沈千沫并未将贺连城的容貌看的真切,今日一见,此人倒是相貌不凡,许是在家里的缘故,褪去了沙场上的坚强刚硬,此刻的贺连城,倒更像是一个安静的翩翩公子,跟沈千沫心目中对他的印象有所偏差。或许也只有在他张狂的眼眸扫向你的时候,才昭示着,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杀伐随性,并且与煊王府有着深仇大恨的少年将军。
听见脚步声,贺连城侧过头,一双眼眸灿如星辰,看向门外的沈千沫和百里笑二人。
丫鬟站于门外,对贺连城弓身禀道:“将军,这两位就是揭下榜文的大夫。”
贺连城幽深如寒潭的眼眸微眯,眼神肆意而又张扬,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沈千沫二人。
在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之下,沈千沫虽表面上显得冷静自持,淡然无波,心里也不禁微微发毛。
她不确定在锦阳关那时贺连城有没有看清楚她的容貌,而自己这身男装打扮,她也不确定会不会被他识破。
好在贺连城接下来的表现似乎证明沈千沫过于多虑了,在凌厉的扫视了他们几眼之后,贺连城只是点点头,声音清朗的说道:“既是揭下了榜文,想必是有几分能耐的,就进来替老夫人看看吧。”
“是,小的遵命。”百里笑一副狗腿的模样,拉了拉沈千沫的衣袖,便率先快步进了屋子。沈千沫跟在百里笑身后,也提着心眼,低头走了进去。
屏风后面是一张宽敞豪华的红木雕花大床,贺老夫人正一脸病容的斜靠在上,脸型微胖,气度华贵,却明显一副气喘如鸣,呼吸不畅,胸闷气急的模样,见到沈千沫二人进来,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仿佛连说话也有些困难。
这应该是慢性哮喘的症状。沈千沫暗暗推测,不过看到百里笑好像成竹在胸的样子,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给百里笑打个下手。
或许是一千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百里笑这次表现的超乎寻常的正常,望闻问切等步骤做的井井有条,十足一个医术高超妙手回春的大夫。
沈千沫知道,其实这个百里笑医术不差,只是性格有点奇葩,在医术上过于注重理论而显得有些刻板迂腐,常常让人错愕无语。
果然,还没等沈千沫夸他两句,百里笑就开始让人无语了。他将一卷银针递给沈千沫,闪烁着眼神,干笑着说道:“谢兄,有劳你来为贺老夫人施针。”
沈千沫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该不会是只会背医书,不敢在人身上扎针吧,上次双溪村那个患惊风的婴儿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不过眼下她也没这个闲工夫和他计较这个,她只想快点治完贺老夫人的病,顺利离开护国将军府就好。在贺连城的注视下,她觉得如坐针毡。
关于人体穴位,沈千沫自是清楚明白的很,接过百里笑手中的银针,在他的指点之下,沈千沫从容冷静,下手干净利落的在贺老夫人身上完成了施针。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哮喘一般是由经络堵塞而引发脏腑功能失调所致,沈千沫一番施针之后,贺老夫人的喘鸣症状的确有所好转,胸闷疼痛之感也减轻了许多。
沈千沫和百里笑治疗时,贺连城一直在旁边看着,见自己的母亲哮喘症状明显有所缓和,英气的俊脸也柔和了几分,转身便命人去拿银票来。
幸好此行没有出什么纰漏,一切都很顺利,沈千沫松了一口气,正待与百里笑一起向贺连城告辞之时,门外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些欣喜的女声。
“连城大哥,听说有两位大夫在城里揭了榜文,现正在府中为老夫人治病,是吗?”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是沈千沫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回身看向门外,只见一名身穿玫红色衣裙,娇艳夺目的女子正向此处走来。
女子面若芙蓉,五官灵秀,脸颊上还带了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看上去极为娇俏可人。
可是沈千沫在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却差点惊叫出声。
只因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个在悬崖边手握玲珑血玉字字泣血诅咒她和孟元珩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对孟元珩痴恋到几近疯狂的楼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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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新月当初跳崖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原来她果真还活着,而且居然生活在北狄。听她刚才对贺连城的称呼,两人好像颇为亲热,看来她在这里混的还不错。
沈千沫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盆狗血当头浇下。如果想死,千万别选坠崖这一招,因为那样往往死不了,这不,楼新月没死,自己也没死。
可是她要是再不离开这儿,被楼新月认出来,那就真的会死了。
虽然她很想向楼新月要回那块玲珑血玉。且不说那块玉能解百毒,珍贵异常,更重要的是那是孟元珩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可是她权衡再三,觉得眼下并不是暴露自己身份的最佳时机。
既已知晓楼新月所在,取回玲珑血玉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她低着头,暗中向百里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向贺连城提出告辞。她怕楼新月会听出她的声音,所以尽量避免开口说话。
可是这个百里笑的心思却完全没有跟她在一条水平线上,他兀自看着踏进门来的楼新月,一副看呆的模样。
沈千沫真是恨得牙痒痒。这个奇葩,该不会在这种时候给她发花痴吧?
贺连城见到婷婷而来的楼新月,一双剑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随即恢复如常,神色浅淡的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母亲刚刚服完药睡下。这些日子她一直病痛缠身,未曾好好休息,现在难得睡着,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楼新月倒是很听贺连城的话,乖乖的应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沈千沫二人,含笑问道:“这两位想必就是给贺老夫人看病的神医吧,不知该如何称呼?”
见到楼新月浅笑盈盈,主动相问,百里笑看的眼都直了,忙不迭的自我介绍道:“姑娘过奖了,在下复姓百里,单名一个笑字,至于这位……”
百里笑指了指他旁边的沈千沫,继续介绍道:“是在下的兄弟,姓谢名千百。”
楼新月掩嘴轻笑,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两位神医的名字还真是特别。只是这位谢神医为何一直低着头,莫非是见到本小姐不好意思了吗?”
楼新月隐约带点调笑意味的话语,让沈千沫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想不到这个楼新月还挺自恋的。
贺连城听了楼新月的话,似是引起了警觉,他目光凌厉的扫向一直低着头的沈千沫,冷声说道:“谢神医是吗,抬起头来。”
沈千沫暗叹一声,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她缓缓抬头,与站在对面的贺连城对视,面色平静,眼神坦然。
片刻的静默,然后是一声不出意外的惊呼。而这声惊呼当然是来自于楼新月。
“沈千沫!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楼新月能这么快就认出自己,沈千沫并不意外。当时她对孟元珩痴恋成狂,苦求而不得,伤心绝望之下愤而坠崖,因此她对自己的恨意可想而知,莫说只是女扮男装,就算是化成灰,估计她也认得。
贺府地牢内,沈千沫双手双脚被缚,背靠墙壁坐于地上,旁边是同样被绑的严严实实的百里笑。
地牢密不透风,阴冷而潮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让沈千沫忽然有些恶心反胃,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谢兄,你没事吧?”百里笑手脚被绑,无法活动,只能整个人艰难的朝她移近了一些,关切的问道。
沈千沫摇摇头,头靠墙壁淡淡的说道:“没事,这次连累你了。”
若不是陪自己赶去靖州,百里笑或许已经采到重楼草返回双溪村了,也不会被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地牢里,面对未知的危险。
“谢兄何出此言,说起来还是我多事,才会连累谢兄你身陷险境。”百里笑难得说了一句像样的话,随即又恢复了他口无遮拦的本性。“可是谢兄,我真是没看出来,原来你就是那个让煊王一夜白头不惜起兵谋反也要为你复仇的煊王妃啊。”
那上下打量的小眼神,仿佛是在说,就这姿色,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红颜祸水的样子啊。
沈千沫眼角隐隐抽动,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她也逐渐习惯了百里笑时不时的无厘头,干脆懒得理他,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道贺连城会怎么对付她?还有那个楼新月,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折磨自己的大好机会,所以她得想个应对之策才行。
这个地牢守卫森严,贺府又有重兵把守,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并不容易。可是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她不能就这样被关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她还要赶去靖州见孟元珩。
阿珩,你知不知道,我还活着,我很想你……
一阵脚步声从牢房门外传来,夹杂着几缕香风和环佩叮当。沈千沫身形未动,还是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她知道,是楼新月来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忍耐不住了吗?
楼新月缓缓走近,吩咐狱卒打开牢门,见到坐在地上安静沉稳的沈千沫,不禁眸中喷火,早已不见了刚才的娇媚可人。她几步逼近,蹲下身与沈千沫平视,狠狠的瞪视着眼前这个夺走她所爱慕的男人全副心思的女子,双手紧握,恨不得一把捏断她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沈千沫,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不死!”
当初听到沈千沫坠崖而亡的消息,她不知道多开心,摸着胸前那块一直戴在身上的玲珑血玉,她满心以为是自己的诅咒见效了。后来得知孟元珩为了这个女人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造反,她也不过是冷冷一笑。就算你再痴情又如何,这辈子你们两个人还是只能生死相隔,永远无法在一起。
冷笑的同时,她也深深嫉恨。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可以让孟元珩为她痴情到如此地步?
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没死,还妄图想去靖州与孟元珩会合。不行,她不甘心,趁现在孟元珩还不知道这个女人还活着的消息,她不能让他们两个见面!
沈千沫张开眼睛,眸光平静而幽深,楼新月仿佛能在两汪波澜无惊的深潭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啪”的一声,似乎是被这样从容淡然的神情所激怒,楼新月甩手便给了沈千沫一个响亮的巴掌。
嘴角有血迹缓缓流下,沈千沫双手被绑,无法擦拭,只能任由它流淌。
百里笑挪了挪身子,挡在沈千沫前面,嘴里嚷嚷着:“喂,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野蛮,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呢?”
初见楼新月,百里笑觉得这个女子灵秀可人,还是挺赏心悦目的,没想到转眼间,灵气少女就变成狠厉夜叉了,让他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
楼新月一把推开百里笑,狠狠说道:“滚开,你又是什么东西!”
百里笑被仰面推到在地,一时起不了身,只能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叫骂着。可是楼新月根本不去理他。现在的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要阻止沈千沫和孟元珩他们两个人见面,让她那个以自己生命作下的诅咒继续生效。
“来人,给我打断这个女人的腿。”楼新月居高临下的看着满嘴血迹的沈千沫,眼里闪过一抹阴狠的光芒。
她倒要看看,断了两条腿,她还怎么赶到靖州去跟孟元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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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得了楼新月的命令,拿着一把铁制的大锤进了牢房。
这铁锤是地牢里专门用来断人骨头的刑具,足有百来斤重,被这铁锤一敲,任你骨头如何坚硬,也要裂成碎片,更不用说是像沈千沫这样娇小柔弱的女子了。
百里笑使劲蹦跶着,嘴里叫骂不止,楼新月被他吵得烦了,伸手便点了他的哑穴。顿时地牢一片清净。
百里笑眼睁睁的看着狱卒走向沈千沫,涨红着脸,焦急万分,却也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
狱卒举起铁锤对准沈千沫的脚踝处,正想砸下去,却在不经意间对上她沉如深潭冷厉如冰的眼眸,一时呆住,竟然下不去手。
“还不快动手!”楼新月厉声催促道。
狱卒在楼新月的厉喝之下,猛的一激灵,才回过神来。他不禁心中一凛。刚才那一下与这个女人的对视之后,他分明失神了,甚至有想要放下手中的铁锤,去解开她的束缚的冲动。
这个女人到底使得是什么妖术?狱卒脸色一白,抖抖索索的再次举起铁锤,眼一闭便要往下砸去。
此时,“嗖”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出的一个小石块,堪堪砸在铁锤的手柄上。石块虽小,可是力道却是极大,如此一来,狱卒手中的铁锤便偏离了方向。
“砰”的一声过后,牢房内传出一声惨烈的呼痛声。
那铁锤虽已偏了方向,可是狱卒却是来不及收手,这一下便不偏不倚砸在了他自己的脚背上。
狱卒连声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痛呼。
牢房门外,一道月白色的颀长身影,长身玉立,月光从牢房小小的天窗中流泻而进,将他的影子拉伸的更为修长。他就这样定定的站着,却使昏暗无光的地牢瞬间增色不少。
贺连城眼帘低垂,注视着牢内那个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却依然倔强淡定的女人,深沉的眼眸晦暗莫明,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心中所想,或许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在锦阳关对战之时,他其实并未看清她的容貌,所以脑海中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却觉得更加如梦似幻。
原来她没死!
对于这个女人还活着的事实,他不是应该感到失望和愤怒吗,可是为什么在听闻这一消息的时候,自己却是心头一松呢?
不可否认,她长的很不错,五官精致,容颜绝美,可绝对不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一个,大不了也只是她身上那股温婉淡然的气质和从容冷静的神韵比较吸引人而已。只是一个有几分姿色,又有几分胆识的女人,自己何必对她如此在意?
他又想起在锦阳关之时,自己与她初次交锋,枭鹰惨败,她送回尸体,辱他军威,让他颜面尽失。
对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这个属于孟元珩的女人,他应该是恨之入骨的。
思及此,贺连城暗沉的眸光转为冷凝。
楼新月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被贺连城阻止,面露不悦,却震慑于贺连城冷若寒霜的气势,不敢过于表露不满,只能既委屈又不解的说道:“连城大哥,你刚才不是答应把这个女人交给我,任凭我处置的吗,为何现在又出手阻止?”
“我没说让你弄死她。”贺连城语气极为淡漠,面上也无任何表情。“留着她还有用,别把她弄死了,也别弄残了,其他的随便你。”
话音刚落,月白色的颀长身影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孟元珩视她如命,留着这个女人,将会是他日后对付孟元珩一个最关键的筹码,他当然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能让她出事。但是他也不会让孟元珩得到她,因为这个女人绝对会让孟元珩如虎添翼,变得更加强大。
没错,自己想要把她留在身边的原因,就是这个。贺连城暗暗说服着自己,快步走出了地牢,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楼新月见贺连城离开,脸上一喜,连忙吩咐带来的两个亲兵将那个还在地上翻滚痛呼的狱卒拖走,而后施施然走近沈千沫,双手交叉于胸前,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连城大哥说只要不把你弄死弄残就行,你们说本小姐该怎么做才好呢?”
身后一名贼眉鼠眼的亲兵谄媚着说道:“小姐可以把她吊起来狠狠的鞭打一顿,保证不会弄死弄残,但是又会让她吃尽苦头,痛不欲生,嘿嘿……”
闻言,楼新月满意的点点头,蹲在沈千沫面前与她平视,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肤,让沈千沫微微皱了皱眉。
楼新月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本小姐更讨厌这张看着就让人碍眼的脸蛋,你说我要是在这上面划个几道,孟元珩还会不会对她情有独钟呢?”
“小姐英明,这样一来她就成了丑八怪,怎么还会有男人看得上她呢?”那名亲兵弓身逢迎着,一副狗腿的模样。
正当楼新月捏着沈千沫的下巴,左右转了几下,考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的时候,忽然她感觉眼前一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喉咙处已被顶上了一根金色的发簪。
她瞬间变了脸色,呆呆的看着面前手握金簪刺向自己喉间,脸色平静却眸光冰冷的沈千沫,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沈千沫一手握簪顶在楼新月喉咙口,一手捏在她后脖颈处,面色一如往常的冷静,眼中却难得的闪过几分厉色。
她发火的时候不多,但是并不表示她没有脾气,只是性格淡漠宽容惯了,对于没有触碰到自己底线的人和事,她从来都不予计较。但是对于像楼新月这样一门心思盘算着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她已经忍无可忍,所以再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手上微微加了几分力道,金簪便刺入了楼新月喉咙处细嫩的肌肤,爆出几滴殷红的鲜血。楼新月俏脸苍白,她知道只要沈千沫手上再加重几分力道,自己就会被刺破喉咙而死。而从这个女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绝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图。
心中冒出阵阵寒意,可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你是怎么解开手上绑着的绳子的?”
沈千沫嘴角轻扯,冷笑了一声,“楼姑娘,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难道你忘了上次你把我吊在悬崖边那棵树上的时候,我也是自己解开绳子的吗?”
这种技能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不过能顺利拔下楼新月头上的金簪,继而挟持她成功,则有几分运气的成分,靠的完全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楼新月回想起来,好像的确如此,只是自己当时被嫉恨蒙蔽,满心满眼都是伤心绝望,哪里还会去注意这种事情。
“你想怎么样?”她语调有些抖颤的问道。
沈千沫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我已被关在地牢,贺府守卫森严,还能怎么样,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呆上几日,楼姑娘应该可以答应我吧?”顿了一顿,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那名蠢蠢欲动的亲兵,淡然出声道:“还有,最好让你的人老实点,否则我一紧张,手上的力道可就把握不准了。”
楼新月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也知道眼下并非逞强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咬咬牙,恨恨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先放开我。”
沈千沫轻笑出声,淡淡的说道:“楼姑娘真是识时务,答应的这么爽快,可惜我不信你。”她手上力道未减,也未转头,口中叫道:“百里笑,你过来。”
百里笑正在一边张大嘴,看得目瞪口呆,猛然听到沈千沫叫他,忙蹦跶到她身边,一脸崇拜的说道:“谢兄,谢兄,你刚才变的是什么戏法,也教教我好不好?”
“闭嘴!”沈千沫斥了他一句,“转过身来,我给你松绑。然后把你身上的七日断魂丹给这位漂亮的楼姑娘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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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笑虽然无厘头,可是并不傻,片刻愣怔过后便明白了沈千沫的意思。待手上的绳子一解开,他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倒了一颗深棕色的丹药拿在手上,似有些不忍的对沈千沫说道:“谢兄,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吃了这七日断魂丹,七天之后必将肠穿肚烂,七孔流血,那死状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顿了一下,他扫了几眼楼新月,语气带了几分怜香惜玉。“楼姑娘如此花容月貌,这样对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眼看楼新月越来越惨白的俏脸,百里笑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差点憋出内伤。
七日断魂丹!他真的是太佩服沈千沫了,瞧这名字起的,简直荡气回肠,惊心动魄,让他险些喷出一口唾沫。可是以沈千沫刻板严肃的语调说出来,却是该死的逼真。
“少废话!”沈千沫蹙眉低斥道:“还不快动手。”
见百里笑在此种境地下还要给她耍嘴皮子,沈千沫忍不住暗咒了一声。这个死百里笑,以为她挟持楼新月很容易吗?
且不说楼新月身怀武功,她身后的几名亲兵也是跃跃欲动,而且若是被地牢外面贺府的守卫发现,情况会更糟糕。所以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楼新月。
百里笑被沈千沫浑身散发的凌厉气势一震,忙振奋起精神,迅速将手上那颗丹药塞进了楼新月嘴里。
楼新月被金簪刺喉,根本不能轻易动作,在百里笑捏住她的下颚强行喂服之时,也不敢过多挣扎,只能在万般不甘中不由自主的咽下了这所谓的“七日断魂丹”。
“沈千沫!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本想折磨沈千沫一番解恨,谁知却反在她手上栽了一个大跟头,楼新月气的差点咬碎银牙,眸中喷射出的怒火仿佛要将沈千沫燃为灰烬。
“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沈千沫平静的眼神没有丝毫起伏,轻启樱唇,语气淡然,却同样让人感到沁入心脾的寒意。“所以,我奉劝楼姑娘这几日还是安分一点,七日之后解药定当奉上。”
楼新月死死的咬着牙,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神色浅淡的女人碎尸万段。
她从未听说过七日断魂丹这种毒药,可是见这个百里笑虽然疯疯癫癫,医术却很是高明,这七日断魂丹想必不假。想到他刚才说的恐怖死状,楼新月心中害怕,一时却又无可奈何,也没心思折磨沈千沫了。
“你们,给我好好的看紧她。”楼新月对狱卒匆匆吩咐过后,狠狠的给了沈千沫一个恶毒的眼神,便急急离去。
待楼新月的身影消失在地牢门口之后,沈千沫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整个身体都靠于墙壁,仿佛脱力一般。
“谢兄,你没事吧?”百里笑刚想跟沈千沫探讨一下刚才那可笑的七日断魂丹之事,可是转头见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不禁关切的询问道。
沈千沫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刚才对楼新月的挟持之举像是耗尽了全副力气,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累过。
百里笑看她疲累的样子,明显不像是没事,便习惯性的探出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片刻之后,寂静的地牢忽然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谢兄,你……你……你这是喜脉,你有喜了!”
与此同时,在贺府书房内,一脸委屈楚楚可怜的楼新月正对贺连城哭诉刚才在地牢的遭遇。
“连城大哥,沈千沫那个贱女人真是太可恨太狡猾了,你一定要狠狠的折磨她,给我做主啊。”她知道贺连城对孟元珩和沈千沫有刻骨之恨,既然自己折磨不了她,那就让贺连城帮她出气也好。
对着不依不饶吵闹不休的楼新月,贺连城眉头皱了皱,明显有些不耐烦,稍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才以尽量和缓的语气说道:“放心吧,既是七日断魂丹,想必这七日内应该没事。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解药我一定帮你弄到,不会让你有事。”
好歹这个楼新月是北狄最有权势的部族——图巴族族长的义女,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能太抹了她的面子。
贺家虽然在北狄功名赫赫,地位尊崇,但是自从七年前贺远山战死沙场之后,贺家的声望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因此对挑起家族重担的贺连城来说,他肩负的压力自然不轻。不过若是能够得到图巴部族的支持,贺家必定会更上一层楼。所以这也是他一直在忍耐楼新月的原因。
楼新月得到贺连城的承诺,心中宽慰了几分,她清楚贺连城的脾气,他答应过的事情,不管有多难,也一定会做到。
见天色也的确不早,而贺连城神色转淡,似有逐客之意,楼新月只得怏怏告辞离去。
贺连城静静的坐于书桌后,想起楼新月刚才所言,嘴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清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芒,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早该想到,以那个女人的胆识和机智,楼新月在她手上讨不了便宜。所以此时他刻意忽略了自己刚才似乎还有些忐忑的心情。
七日断魂丹吗,他嘴角轻勾,喃喃低语着,幽深的眼眸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柔和。
凭他的直觉,这绝对是那个女人随口胡诌出来的。哼,她还真是能扯。
既然如此,他就配合她继续演下去好了。他一点都不想告诉楼新月,其实那个女人身上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七日断魂丹”。
沈千沫和百里笑身上当然没有毒药,这所谓的“七日断魂丹”诚如贺连城所猜测的那样,的确是沈千沫根据前世看过的那些武侠剧随口瞎编的。
只是此时,二人已完全没有了探讨七日断魂丹的兴致,而是被另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所困扰。
“谢兄,根据我刚才的诊断,你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加上这地牢湿气太重,若是你继续呆在这里,得不到好好休息的话,或许会有滑胎的危险。”百里笑面色凝重,忧心忡忡的说道。
沈千沫还是保持着刚才安静靠在墙壁上的姿势,听见百里笑这番话,她身形未动,脸色如常,双手却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是她和孟元珩的孩子。
算算日子,应该是上次孟元珩留宿风荷院那一晚吧。
想起那晚两人的缠绵,她不禁轻扯了一下嘴角,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那个有着淡淡草药味的坚实怀抱。
只是她和孟元珩之间好像只有一道赐婚的圣旨,还没有正式成亲呢。这么说她现在是未婚先孕了吗?
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她特别容易疲累,原来是这个原因。
怪不得她坠崖之后昏迷不醒魂游天外之时,总是隐隐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她拉回,原来是这个小小的生命在牵绊着她。
说起来,这个孩子的命真是比她还硬,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居然还能坚强的存活在自己腹中。
阿珩,若是你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开心?
不行,她不能让这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有事,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更要好好保护这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她和阿珩两个人的孩子。
百里笑见沈千沫久久不动,也不说话,以为她身体不适,面露忧色的问道:“谢兄,你……你还好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回应百里笑的只有一句淡淡的话语。
“百里笑,你去跟狱卒说,我要见贺连城。”沈千沫缓缓张开眼睛,眸光坚毅而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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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十二月的大定城,格外天寒地冻,冷风呼啸。此时,偌大的贺府一片寂静,只有廊下几盏灯笼,在风中独自摇曳,散发着忽明忽暗的昏黄光芒。
贺府院落内基本上都已漆黑一片,无论是主人还是下人,都已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只除了东面回廊旁边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那是贺连城的书房所在。
沈千沫静静的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与坐于桌后的贺连城坦然对视。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也太过张狂,让沈千沫微微有些抵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贺连城毫无顾忌的抬眸打量着眼前这个面色淡漠眼神平静的女人,脑海中却回想着她刚才说的一番话。
她说她愿意留在贺府做人质,只要他能够保证她的居所环境和人身安全,其他一切都可以听凭他安排。
明亮而锐利的眼眸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贺连城心中却是微微错愕。
在他的心目中,像这种服软的话,似乎不应该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吐出来。
她在搞什么鬼?
薄唇轻启,他冷冷出声道:“作为一个人质,你觉得你有主动提条件的权利吗?”
连夜让狱卒来禀报,说是有要事见他。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竟是来跟自己谈条件。
沈千沫还是一贯的平淡神色,语调沉稳的说道:“有没有这个权利,当然在于贺将军的看法。不过主宰我这条命的权利,却掌握在我自己手上。”
贺连城将她关押,明显是想要用她来威胁孟元珩,可是他并没有急于将自己在他手上的消息透露给孟元珩,想必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那么对他来说,自己暂时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而这一点就是她跟他谈条件的筹码。她要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保护腹中这个小生命。
听见沈千沫这番淡然无波的话语,贺连城脸色微微发青,不知为何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怒意。
这个女人现在是在用她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刚刚才死里逃生没多久,她就如此轻贱自己这条命吗?
“说出你的理由。”贺连城绝不相信,沈千沫是因为贪图享受害怕吃苦才跟他提出这种条件的。
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女人。
沈千沫面不改色无比认真的说道:“想必贺将军也知道我重伤初愈,身体虚弱,实在不适合长期呆在地牢那种阴冷潮湿之处。到时万一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岂不是给贺将军平添许多麻烦。”
她当然不能让贺连城知道自己怀孕一事,若是被他知道自己腹中怀着孟元珩的孩子,凭他对孟元珩的仇恨之深,这个孩子怕是活不成。
“呵呵……”贺连城闻言轻笑出声,使得他一直冷漠的俊脸柔和了几分,不过这笑意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并未达眼底。
笑声清朗却转瞬即逝,他张扬的眼神直直扫向沈千沫,带些玩味的说道:“如此说来,本将军还要多谢煊王妃的一番体贴之心了。”
他真是越来越佩服这个女人了,居然能如此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认真严肃的口气和从容淡定的神色,差点让他真的以为,她此举的确是在为他着想。
对于贺连城的冷嘲热讽,沈千沫并未加以理会,只是朝他温浅一笑,镇定的说道:“贺将军想多了,对贺将军来说,我只是一颗暂时还有些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一颗棋子又怎会有心思去体贴执棋之人呢?最多也只能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求得更多的存活机会而已。”
仿佛是被沈千沫这番话伤到,贺连城脸色一变,站起身大步走至沈千沫面前。由于身高差异,他只得微微俯下身,一双利眸牢牢盯着面前的女人,隐隐有几分恼羞成怒。
她说她完全没有替他考虑的意思。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本就敌对,她会关心他才奇怪。可是为什么在认清这个事实之后,他的心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似的感到呼吸沉重呢?
贺连城的身高与孟元珩相差无几,而常年征战沙场让他的身形比在王府深居简出七年之久的孟元珩又多了几分健硕和刚硬,这一下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千沫心中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她勉强定下心神,抬眸与他对视,看到他眼底隐含的怒意,虽不解他为何忽然发怒,但是沈千沫知道,贺连城不会要她的命。
经过孟元珩起兵叛国这么一闹,现在大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煊王对他的王妃有多情深意重了。所以只要贺连城还存着对付孟元珩之心,他就会好好的利用自己。
果然,贺连城眼神复杂的盯了她半晌,才沉声说道:“来人,把她关到东厢房,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他绝不会承认,刚才沈千沫跟他提出会安心留在贺府,一切听凭他吩咐之时,他内心深处那隐隐约约的窃喜。
这是位于贺连城所住院落东面的一间客房,平时鲜少有人居住,因此环境倒是颇为清幽,甚得沈千沫之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间房离贺连城的书房太近,隔窗便能遥遥相望。
大概是为了便于监视自己吧。沈千沫也只能这么想了。
不过这贺连城倒是信守承诺,在东厢房住了三天下来,除了能感觉到他时常隔着窗户远远监视自己的视线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很清净,送来的饭菜也还不错,连楼新月的上门找茬都被他挡在门外。
当然他也问她要了七日断魂丹的解药。
看着沈千沫随意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瓷瓶,稳稳的递到他面前,贺连城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挑了挑眉,问道:“你确定这真的是解药?”
沈千沫点点头,神色是一贯的淡然。“贺将军如此款待,我当然也要投桃报李。放心,这是百里笑亲手所配,不会有假。楼姑娘对贺将军来说意义特殊,我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只是希望将军方便的时候可以劝她几句,让她安守本分,否则可就没有像七日断魂丹那么简单了。”
她在贺府这几日住下来,也大致了解了楼新月现在的身份。原来她竟机缘巧合成了北狄最大的一个部族族长的义女,族长膝下有五子,却只有楼新月这么一个女儿。因此楼新月虽是义女,却也甚得族长疼爱,甚至已经有意将她许配给贺连城。
贺连城从她手上接过瓷瓶,无意间触碰到她光洁的手背,那滑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心中一荡。强压下那种久违的动心感觉,他眼神复杂,深深的注视了她良久,才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哼,他一点都不想跟她解释,其实他对楼新月根本就没有感情。
沈千沫也懒得去理会他有些异常的神色,自顾自卧床休息去了。
她也懂医,知道自己现在有先兆流产的危险,必须要多多卧床休息。而在贺连城的眼皮底下,谅那楼新月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休养。就算处境再艰难,身体再不适,她也要尽自己所能保住腹中胎儿。
而百里笑,看来是要委屈他独自在地牢呆上一段时日了。
是夜,贺连城负手立于书房窗前,遥遥望着对面东厢房窗户上被烛光映照出的那抹倩影。冷风从打开的窗户毫无遮挡的灌进来,吹得他衣袂飘飘,墨发飞扬。
他长身玉立,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在昏黄的夜色中闪烁着意味莫明的光芒。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把沈千沫安排在东厢房,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她现在应该是坐在窗前看书。作为一个人质,这个女人简直安分的有些不正常,每日里足不出户,除了吃,就是睡,最多也只是坐在窗前看看书。
他发现这个女人好像很喜欢看书,而且还喜欢在纸上信手写写画画。他曾偷偷翻看过她写的东西,却发现他竟然无法看懂。那些字歪歪扭扭,像是一些怪异的符号,似乎串串相连,但是又自成一体。
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有着很多秘密,而她的想法,又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侧头看向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瓷瓶,忽然觉得配合这个女人演戏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这解药,还是再过几日给楼新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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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沫当然不会告诉贺连城,她在纸上随性而写的那些在他眼中十分怪异的符号,其实是英文。
她改不掉在思考问题时喜欢随手涂鸦的习惯,但这是在贺府,需要步步小心,谨慎行事,所以她故意选择了用英文来做记录。
她相信,这里应该没人会看得懂这个。
贺连城所住的院落位于贺府东面,他在父亲贺远山死后便独自去了天山学艺,去年才学成下山,之后便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开始征战沙场,因此住在府里的时间不多,也未纳妻妾,偌大的院子显得空旷而清冷。
院里栽种着一片松树,笔直挺拔,四季常青,给寒冬腊月草木凋零荒凉萧瑟的院落平添了几分绿意盎然,风声掠过处,激起松涛阵阵。院名“听松园”想必是因此而得名。
贺连城挺拔如青松的身影静静的立于书房窗前,习惯性的将视线投向对面东厢房那抹正靠窗而坐的美丽侧影。晨光透过窗棱,斜斜的照射在他英气俊朗的容颜上,使得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似乎也变得分外柔和。
这些日子下来,每天在书房窗前站上一会儿,似乎已经成了他改不掉的习惯。在天山学艺六年,他自认内心早已练就的如同天山寒冰一般冷硬无情,可是每当对面那抹倩影映入眼帘,他便觉得自己心底某一处空虚而冰冷的角落被充实温暖。
这个女人又在捣腾那些瓶瓶罐罐了,想不到她竟还是个醉心医术之人。
许是被她正在捣弄的那些草药气味所吸引,窗外几只不归鸟纷纷从青松顶端飞落下来,停驻在她的窗台上,瞅瞅而鸣。
她转头,随手抓起几粒刚刚配制好的丹药,撒在窗台上,看着不归鸟将这些丹药啄食干净,朝她鸣叫几声之后,拍拍翅膀又向天边飞去。
她抬首看向不归鸟远去的方向,眉眼轻弯,脸上绽出浅浅的笑意。
笑意轻柔,极为浅淡,可是却无端拨动了贺连城冷硬的心弦,让他觉得自己心底那股暖意正在肆意蔓延。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心思很危险。他与她,立场不同,注定敌对。可是那又如何,他一点都不想放弃,反而想就这样沉沦深陷。他要把她永远禁锢在身边,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每日都能看到她温婉淡然的容颜。
这或许是北狄男人天性中的掠夺因子使然,对于自己看上的东西,他会不顾一切据为己有,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自己看上的东西?这么说,他现在是看上这个女人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惊,深棕色的瞳孔瞬间缩起。双手握拳,眼神纠结的注视良久之后才毅然拂袖转身离开。
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沈千沫还是保持着侧头看向窗外远方的姿势,面色淡然而平静。她知道贺连城一直在监视她,也难怪,对于一个人质忽然跟你提出要改变自己的居住环境,并且还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他没有疑心才不正常。
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可以保住腹中胎儿。
她下意识的双手抚上腹部,这个小生命虽然还未成形,可是她知道,他正在一天比一天健康的成长。
她当然明白,留在贺府并非长久之计。算算日子,自己怀孕已经将近两个月了,就算她再小心,也迟早有一天会露陷。
阿珩,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早日找到我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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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靖州,太守府书房。
自那日孟元珩一声令下,十万孟家军精兵和三万飞云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正阳关,大晟守军自然不能将城池拱手相让,奋起反抗,平静了七年之久的正阳关再次被战火硝烟笼罩。只是这次,孟家军不是和北狄军队交战,而是变成和大晟兵马厮杀。
消息传到盛京,举朝震惊。孟天珝连下数道圣旨,斥责孟元珩为了一己私欲,罔顾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大逆不道,叛国谋反,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时之间天下百姓纷纷对煊王府和孟家军倒戈相向,口诛笔伐,一些文人墨客更是将那位坠崖而亡的煊王妃渲染成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在此基础上演变出了无数爱恨缠绵的诗词和剧本。
然而,那个处于这场风暴漩涡之中的男人却一脸平静的坐在靖州太守府书房内,眼眸微眯,状似慵懒的听着闻人渊对于正阳关战况的汇报,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安静趴伏在他身侧的小狐狸。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碧色水灵的大眼半睁,朝那个男人发出几声呜呜轻叫,又闭上眼兀自养神。
其实沈千沫在时,小乖对孟元珩的态度算不上友好,而孟元珩对这只总是霸占沈千沫的怀抱,打扰他和沫儿亲近的小狐狸也是常常恨不得一把捏死。可是如今,许是因为思念同一个人的缘故,这两个家伙的关系居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默契。
“启禀王爷,正阳关内共有大晟守军四万八千六百余名,其中战死一万三千九百名,剩余的三万四千七百余名大晟守军已全部被驱逐。”闻人渊声音雄浑,刚毅的国字脸上满是严肃。
那个男人还是一身黑色锦袍,满头白发只是简单束起,平顺的披于肩后,淡漠冷峻的五官更显深刻立体,沉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听到闻人渊对于战役伤亡情况的汇报,也是纹丝不动,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
云翳看着这样的孟元珩,暗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发现自打沈千沫失踪后,自己就一直在频频叹气。
不到十日,大晟在西北的重要屏障——正阳关,以及关内五个州郡,十八座城池,已全部被孟家军控制。
孟家军和飞云骑的战斗力可见一斑。当然这也离不开眼前这个男人的功劳。
离沈千沫坠崖到现在已将近两个月,这段日子以来煊王府暗卫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可是依旧音讯全无。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只是他们谁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而眼前这个黑衣白发的男人的表现,却让他们越来越担心。孟家军攻打正阳关以来,这个男人几乎每一仗都冲在最前面,杀伐狠厉,所向披靡,一人一骑仿佛能顶千军万马,以致于后来大晟军队见到他那黑衣白发的身影,便吓得浑身发抖,直接缴械投降。
可是对于降兵,他的命令也只有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杀。”
唉,白发魔君这个称号,想必就是因此而来吧。
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铁蹄纷乱,任你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想起那个家伙身上道道新伤旧痕,云翳剑眉皱的更紧。
这完全就是生无可恋不要命的打法啊。
莫非他是想就这样战死沙场,追随千沫而去吗?
可是若他就这样走了,孟家军该怎么办?飞云骑又该怎么办?他们占领了靖州,攻下了正阳关,可以说是占据了西北最有利的地形,但是从此也跟大晟彻底反目,划清了界限。
叛军之名已经坐实,今后这几十万大军该何去何从?
云翳只是担心,孟元珩根本就没有为孟家军的将来考虑过,只是单纯的在靠杀戮发泄着他失去至爱的悲愤和痛苦。
那个温婉淡然的女子的离去只怕已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痛。
不自觉的又叹了一口气,他与坐在旁边,刚到靖州城没几日的谢鸣玉对视了一眼,出声问道:“王爷,正阳关已被攻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孟元珩保持着眼眸半闭斜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几缕银丝沿着他瘦削的脸颊垂下来,使他日渐清峻的脸庞若隐若现。静默半晌之后,低沉磁性的声音才淡淡响起。
“传令下去,孟家军年内暂时在正阳关休整,什么也不用做,明年开春攻打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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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北狄?”云翳脸色变了变,谢鸣玉和闻人渊也同样吃惊不小。
“王爷,孟天珝一直有意联合其他三国,组成联军对付孟家军,三国中西凉和南谵早已蠢蠢欲动,只有北狄还在持观望态度,未表明立场,王爷这么做,岂不是逼得北狄与孟天珝合作?”
云翳说出心中所虑,一脸的不赞同。
孟元珩一声不屑的嗤笑,毫不在意的说道:“那又如何,孟天珝不是要四国联军吗,那就成全他。本王是怕他太弱了,到时候玩不下去。”
四国联军又如何!他就在靖州城坐等着,看他们能拿他怎样!
孟天珝,贺连城,墨寒山,所有那些曾经有份害沫儿坠崖的人,他会一个一个的在他们身上百倍千倍讨要回来。
在座三人面面相觑,均是面色凝重。这个男人,现在是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想要搅得这河山不得安宁吗?
他果真要这天下苍生来为那个死去的温婉女子陪葬吗?
谢鸣玉温文儒雅的俊脸自来到靖州城之后便一直没有轻松过。来靖州的一路上,他见多了战火纷乱,民生凋敝的景象,昔日本就不富庶的西北之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满目荒凉。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源于眼前这个看似慵懒实则狠戾的男人一声令下。
而这个男人,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难道都是因为沫儿吗?
祖父曾跟他提起过,他说煊王此人虽看似隐忍清冷,实则眉眼之间隐含暴戾之气,若是遇到诱因,很可能就会爆发。
七年前在鬼怒川,他突逢巨变,从人生巅峰忽然降至底谷,虽然这七年来他选择了坚强隐忍,可常年的孤独封闭也让他心中的暴戾之气日渐滋生。自从沫儿出现在他身边后,他视她如命,觉得自己原本灰暗无光的人生终于有了期盼和色彩。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或许是沫儿的死激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戾气,而他显然需要用不停的杀戮来发泄和化解心中那股难以平息的悲愤和怒火。
想到自己那个聪慧机智胆识过人的表妹,谢鸣玉也是黯然神伤。
在苏州之时,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沫儿已死的事实,可是来到靖州之后他的心也日渐变冷。这么多人找了近两个月还是音讯全无,理智告诉他,沫儿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莫非真的是天妒红颜?
他暗叹一声,沉吟了一下,出声道:“来靖州之前,祖父曾跟鸣玉说过,他说煊王爷并非池中之物,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沫儿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想看到王爷如此自暴自弃……”
“谢鸣玉!”孟元珩抬眸,射向谢鸣玉的视线瞬间变得冰冷。“本王的沫儿不会死,你说沫儿不想看到本王自暴自弃,那你就让她回来,让她回来劝阻本王。还有,”
孟元珩的语调逐渐变得低沉,“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人, 怎能当得起缥缈先生如此谬赞。”
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议论沫儿的生死,就算是谢家人也不行。
有安邦定国之才又有何用,就算他打下了整个天下,又能和谁一起分享?
看着一说起沈千沫就浑身紧绷,变成刺猬一样的男人,在座三人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书房内顿时寂静下来。此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王爷,属下严漠求见。”
“进来。”一声低沉的命令,隐隐带着几分希冀和急切。
书房门被推开,暗卫副统领严漠带着满身寒气闪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身穿黑色劲装却依旧美若天仙的冷傲霜。
冷傲霜自从和谢鸣玉来到靖州之后,便也和煊王府暗卫一起加入了寻找沈千沫的队伍。进门之后,她便径直向谢鸣玉走去,对上谢鸣玉询问的眼神,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一连数日不分昼夜的寻找,使她绝美的容颜带上了几分疲累,但更多的则是哀伤。
一路天寒地冻,风尘仆仆,谢鸣玉将冷傲霜有些寒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掌中,清朗儒雅的俊脸却更显沉重。
孟元珩看着严漠,声音低沉的问道:“王妃……可有消息?”
严漠低头回禀:“暂时还没有……”
一时均是静默无语。片刻之后,才传来一声带着几分落寞的命令。“继续找。”
“是,属下遵命。”
严漠弓身意欲告退之时,门外却传来长东毫无音调起伏的通报声:“主子,有个自称叫做姜小怜的女子求见。”
闻言,孟元珩皱了皱眉,落寞清冷的眼神却有几分茫然。姜小怜?是什么鬼?他好像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云翳见此,知道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姜小怜这个人的任何印象,只得好意出声解释道:“那个……王爷,姜小怜是靖州太守姜天裕之女,据说她不光是这靖州城,还是这大西北第一美人……”
“轰出去。”不等云翳说完,便传来一声毫不犹豫的厉声低喝。
得,云翳摸了摸鼻子,他就知道孟元珩这个家伙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这姜小怜来求见孟元珩干嘛?难不成又是美女爱英雄的情结作祟,她也看上孟元珩了?
云翳眼角跳了跳,若果真如此,那他也只能为这个西北第一美人点排蜡烛,希望她自求多福了。
可是显然云翳的祈祷并没有起作用,而长东这个面瘫少年也缺乏对付像姜小怜这样痴缠不休的女人的经验,过不多久,书房门外便传来一个如出谷黄莺般婉转悦耳的女声。
“煊王爷,靖州太守姜天裕之女姜小怜求见,有重要军情禀报!煊王爷……”
呃,没想到这个姜小怜还挺锲而不舍的,为了见孟元珩,连重要军情都拿来当借口了。在座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又齐齐看向书桌后剑眉越皱越紧,冰冷的眼眸隐隐现出几分杀意的男子,纷纷对还在门外大声嚷嚷的这位西北第一美人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只有他们知道,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平静淡然,实则到底有多危险。
可是杀了姜小怜,对孟家军在靖州百姓中的声望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利影响。
姜天裕任靖州太守十余年,因其勤政爱民,恪尽职守,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极好,这也是当初孟家军占领靖州之时,孟元珩只是下令将姜天裕一家收押而没有斩杀的原因。
若是孟元珩一怒之下杀了姜小怜,姜天裕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到时恐怕孟家军在靖州会失却民心。
云翳真是有些怕了这个动不动就杀人的家伙,他站起身,看了看与冷傲霜手牵手感情深厚的谢鸣玉和一脸庄严肃穆目不斜视的闻人渊,暗叹一声,想来也只有自己去做这个炮灰了。
他似有几分不情愿的对孟元珩说道:“王爷,那个……不如我出去将她打发了,免得她继续在这里大吵大闹扰了清净?”
孟元珩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权当答应。
云翳见他貌似没意见,便正了正衣衫,仿佛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缓步迈出书房。
门外不远处,长东正牢牢的将一名身着浅粉色缎面修身小袄的女子挡在几株腊梅树下。而那名女子正翘首以盼,频频张望,正是被誉为“西北第一美人”的姜小怜。
见一名潇洒不羁的白衣公子向自己款款而来,姜小怜面露喜色,却在看清来人的相貌之后,迷人的丹凤眼中闪过几分失望。
虽然眼前这个白衣公子也是俊眉朗目,风流倜傥,可是他却不是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那个清冷如冰,眸深似海,一举一动尽显霸气和贵气的男子,就算那个男子是满头白发,可是那随风飘扬的银丝无不彰显着他对死去的妻子刻骨到极致的痴情,更加让那些如姜小怜一般待字闺中的女子心动不已。
若是自己也能够成为那个男子心爱的女人,是不是也会得到和他对死去的煊王妃同样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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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被誉为西北第一美人,姜小怜的美貌自是无须多言,而此番来见孟元珩,她似乎是刻意打扮过,更加显得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婷婷袅袅,婀娜多姿,一双丹凤眼妩媚迷人,眼波流转间光华尽显,与身后几株怒放的腊梅花相得益彰,格外楚楚动人,连一向见惯风月的云翳也是暗暗称赞。
与那位花月宫宫主冷若冰霜的高不可攀空灵之美不同,姜小怜的美则更加接了几分地气,显然更容易得到男人的怜惜和疼爱。
注意到她脸上明显失望的神色,云翳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姜小姐,我家王爷军务繁忙,不便见客,不知姜小姐有何重要军情,可否由在下代为转达?”
谁知这姜小怜却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她咬唇静默了片刻之后,便向云翳坚称自己的重要军情一定要亲自向煊王禀报,否则她就站在书房门外一直吵嚷不休,直到煊王肯见她为止。
面对这个被孟元珩的色相蒙了心,明显不知好歹的女人,云翳握了握拳,真想狠狠一个耳刮子扇醒她。
这个女人还真是天真的可以,居然敢在孟元珩面前耍无赖。估计还没等见到孟元珩的面,她就人头落地了。
不过云翳自认跟孟元珩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比起来,自己还是比较怜香惜玉的,他干笑了两声,略有些无奈的说道:“想不到姜小姐的心意竟是……如此执着,只是我家王爷今日的确是没时间见客,不如姜小姐改日再来求见如何?”
云翳觉得自己为了维护孟家军的声望和保住姜小怜的性命,真的是已经苦口婆心了,不过显然这个女人并不领情。她柳眉微竖,义正辞严的说道:“延误军情该当何罪,难道云公子不知道吗?这靖州城里可能有敌国奸细,莫非云公子认为像这样重要的军情也可以改日再报?”
姜小怜这副装模作样的神态让云翳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过看她煞有其事的样子,他倒是吃不准要不要带她去见孟元珩了。军中出现敌国奸细,这种事非同小可,一番思量之下,云翳觉得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对姜小怜说道:“既然如此,姜小姐就随我来吧。”
书房内,孟元珩注意到亦步亦趋跟在云翳身后进门的那名女子,再感觉到这个女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花痴目光,俊脸一沉,正待发作,云翳眼明嘴快,忙不迭的撇清自己的责任,向孟元珩解释道:“王爷,姜小姐她果真是有重要军情禀报,她说靖州城内有敌国奸细。”
对不起了,西北第一美人,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本公子再怜香惜玉,也不可能舍命相陪,所以还是你自己去面对这个可怕的男人吧。
姜小怜自进入书房后,视线便胶着在孟元珩身上,再也移不开。
煊王孟元珩少年时风光霁月,骁勇善战,惊才绝艳,名满天下,姜小怜虽在西北长大,也对孟元珩之名如雷贯耳,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谋面,一直引以为憾。她才貌双全,自视甚高,总觉得只有像孟元珩那样的当世英雄才配得上自己。
那日,孟家军犹如神兵天降,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靖州城和太守府,就是这个男人毫不留情的下令将自己一家上下三十七口全都关进了牢房。照理说,自己对他本该是心怀怨恨的,可是那天,她远远看到他那高瘦挺拔的身影和清冷无波的俊颜,却觉得自己对他一点都恨不起来。
后来父亲在牢里感染风寒,病情加重急需医治,她苦苦哀求终换来他允许出狱就医的命令,还答应了让自己陪同照顾的请求。那一刻,她真的是喜极而泣,总以为是自己的拳拳孝心感动了这个冷硬绝情的男人。
那么,他是否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若是孟元珩知晓姜小怜这一厢情愿明显是少女怀春的想法,估计也会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任他再谋略过人,运筹帷幄,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几日前一个随口作出的决定会让姜小怜心生无数旖旎的幻想。那时他也不过是觉得姜天裕此人还算识相,而自己又急于思念沫儿,一念之间便留了姜天裕一命。
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由于自己的一念之仁,日后这个姜小怜会给他和沫儿之间惹出怎样的事端。
只是此刻,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看向自己的分明是爱慕的眼神,那让他觉得无比厌恶。强自压下心底那股磅礴的怒火,他面色冷凝,眸光森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对姜小怜说道:“说,谁是奸细?可有证据?若是随口胡诌的话,本王便将你以假传军情扰乱军心之罪砍头。”
对上孟元珩寒冰般冷酷的眼神和语调,姜小怜原本热切的心情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阵阵透心的凉意让她的牙关都有些打战,而心跳就像打鼓一般,砰砰作响。
她暗自吐息,勉强稳定心神之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还有几颗黑乎乎的丹药,颤声说道:“煊王爷,今日小怜在府中为家父煎药之时,偶然发现有几只不归鸟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很是奇怪,像是某种丹药,细看之下,发现这丹药里面居然藏有一些画着怪异符号的小纸条,因此小怜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奸细和敌国互通消息的暗号,还请煊王爷过目。”
其实姜小怜知道,这些丹药是那几只不归鸟解下的粪便,只是作为一个气质高雅美貌无双的大家闺秀,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粪便”那两个字眼,所以只好用含糊的“东西”两个字带过。
不归鸟常年生活在北方,极为耐寒,就算是寒冬腊月,白雪皑皑,它们也天高地阔,四处翱翔,所以被这里的人们称之为“不归”。
虽然姜小怜说的隐晦,但是屋里的几个都是明白人,自是了然她话中之意。只是利用不归鸟的排泄物来传递消息,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听了姜小怜的话,除孟元珩之外,其余几人纷纷将头转向她手上,略带狐疑又有些意外。
孟元珩侧身而坐,眼眸微眯,一手轻抚小乖雪白的毛发,一手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轻敲,明显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
姜小怜低垂着头,一直保持着双手递呈的姿势,见孟元珩长时间没有回应,只能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他几眼,双臂不禁有些微微颤抖。云翳见状,知道孟元珩这家伙是不会直接跟姜小怜对话了。
不过刚才听了姜小怜一番话,他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有几分头脑的,用飞鸟来互传消息的做法自古有之,那么利用不归鸟的排泄物来传递消息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看了纹丝不动的孟元珩一眼,认命的上前接过姜小怜手中的纸条和丹药,与谢鸣玉、冷傲霜、闻人渊等人一起先行查看。
姜小怜说的没错,这几颗丹药从外表看与普通丹药无异,但是外层好像经过了一些特殊的处理,特别坚硬,不易被腐蚀消化,掰开之后,里面的确都藏有一张细长的小纸条。
小心翼翼的摊开,满是褶皱的纸条上,确实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或长或短,有高有低,很是怪异。
“看起来这应该是某种文字,只是当今几国中,应该没有哪个国家的文字是如此。”饶是谢鸣玉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也是双眉紧锁,无法破解。
连名满天下,公认学富五车的鸣玉公子都不认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可是谢鸣玉的话音刚落,一直侧坐于书桌后状似假寐的那个男人却猛的起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谢鸣玉手上的那些纸条便到了他手上。
孟元珩紧紧盯着手上那些细小的长条形纸片,原本冰冷无情的双眸早已被突如其来的狂喜所淹没。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认知,而这个认知让他的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沫儿……沫儿……你果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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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旁人眼中无比怪异的符号,对于此刻的孟元珩而言,却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文字。
在这里,沈千沫只跟孟元珩一个人坦陈过自己的来历,所以也只有孟元珩一个人知道,会写出这些奇怪文字的人,当今天下,除了沈千沫,别无他人。
孟元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纸条,上面那些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陌生文字,却像是有神奇的魔力一般,让他冰冷的内心顿时变得温暖,漠然的眼眸也变得柔和。
这是沫儿给他传递的讯息,他的沫儿,永远是那般心思玲珑,智计过人,居然想到用不归鸟来散播这种只有他一个人懂得其中内情的消息。
而她要用如此隐蔽的方式来传递消息,说明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姜小怜呆呆的看着这个自己心仪的男人,仿佛只是转眼之间,原本还是寒冰般毫无温度的男人,却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张完美的俊脸上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让她眼中的这个男人犹如神祉一般,牢牢的吸引了她的视线。
可是还没等她好好欣赏陶醉一番,下一刻,她便觉得眼前一花,喉咙吃紧,原来自己的脖子已被这个男人死死扼住。
“说,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一声低沉的询问,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急切。
眼前是自己心仪的男人忽然放大的俊颜,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危险而强势,让姜小怜一时心跳如擂鼓,脑海中空白一片,好半晌才勉强回神,由于被扼着脖子,只能艰难的出声道:“在……太守府……偏院……”
还没等她说完,黑衣白发的高瘦身影一晃,便已不见了踪迹。连带着是小乖白色如闪电一般紧跟着窜出去的影子,如利刃一般掠过姜小怜身侧,卷起的劲风刮的她脸颊生疼。
见孟元珩对这些纸条的反应如此反常,在场众人虽不清楚具体内情,但也猜到几分,定是跟沈千沫有关,于是也不约而同的纷纷跟了上去。
这个世上,能让孟元珩如此失控如此激动的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沈千沫了。
太守府偏院坐落于北面角落处,也是整座府邸内最偏僻最简陋的院落,原本一直废置着。前些日子姜天裕因病重需要出狱就医,便被暂时安排在了此处。
据姜小怜所言,她是在煎药之时偶然发现了不归鸟解落在窗台上的粪便。经过司徒恭证实,应该是确有其事。因不归鸟对某些草药的气味比较敏感,许是被姜小怜煎药时的气味所吸引,才让这几只不归鸟驻足于此。
说起来,这个姜小怜倒也是个心思细密颇有头脑之人,“西北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沈千沫还活在人世。这个消息顿时让伤心牵挂了两个月之久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王妃还活着!对于漫山遍野日夜不休找寻了近两个月的煊王府暗卫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振奋的消息了。一时之间,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扫连日搜寻下来的身心疲惫。
司徒恭拿着那几颗丹药,仔细检查成分之后,向孟元珩禀报道:“王爷,这些丹药的成分为重楼草,此种药草在北方并不常见,据属下所知,好像只有北狄境内才有。”
北狄?这么说,沫儿很有可能被困在北狄国内。
“严漠,把留在靖州的暗卫全部集合起来,让他们即刻随本王出发前去北狄。”
“是。”严漠这两个月以来一直凝重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些,脸上刚硬肃然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领命之后本便即匆匆退下。
与前两个月漫无目的越来越绝望的寻找不同,如今既已知晓王妃还在人世,又有了搜寻的具体方位,他们就是将北狄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到王妃。
小乖凑到这些丹药前嗅了嗅,对着孟元珩呜呜叫了几声,一副急切的样子。司徒恭眼睛一亮,“王爷,碧眼灵狐嗅觉灵敏,或许……”
话还没说完,众人便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那个黑衣白发的男子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当然,消失的还有那只极有灵性的小狐狸。
对孟元珩来说,见到沈千沫传递给他的讯息,除了确认她还活着以外,更重要的是确认了她还活在这里。
他多怕沈千沫在突逢意外的情况下,就像她当初遭到意外偶然来到这里一样,在坠崖之时会离开这里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去。
那个世界与这里相隔了千年之久,对他来说太陌生,太遥远,若是她真的回去了,他可能穷极一生都找不到她。
沫儿,你还活着,你还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孤独一人。你别怕,我马上就会找到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姜小怜呆呆的看着孟元珩高瘦的身影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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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贺府,听松园。
这一夜,沈千沫睡得并不能算是安稳。她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梦,可是醒来之后,却觉得脑子里只有纷乱模糊的影子,再也想不起梦中的情景。
这是心神不宁的表现。
缓缓起身,看向窗外。天应该已经亮了,可是天色依然昏暗灰蒙,犹如她此刻的心境,沉重而压抑。今日好像又是一个阴天。
这几日,她越来越嗜睡,仿佛总也睡不够。可是不知为何,此时醒来之后却再也无法安睡。
她习惯性的轻抚腹部,才两个月零几天,从外表看,自己的身形并无任何变化,而她的妊娠反应居然也不是很严重,食量也一直比较正常。
看来这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母亲现在正处境艰难,所以特别乖,特别听话呢。
沈千沫扯起嘴角,浅浅一笑。
下床,简单的洗漱之后,她便在窗前坐下,拿起剪刀,将一张长方形的纸剪成一缕缕长条,然后提笔在上面写下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英文单词。
正要将这些纸条细细卷起,装入她昨日已准备好的丹药中,门外却响起一个带着几分苍老的女声。
“姑娘,我家老夫人来看你,请开门。”
沈千沫心里一咯噔。贺老夫人这么早便来看她,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顺手将自己写好的纸条用几本书压住,然后起身开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贺老夫人,还有她身后的几名丫鬟婆子。
经过上次她和百里笑的治疗,再加上休养得宜,贺老夫人的喘鸣之症已暂时大有好转,不过沈千沫也不保证以后会不会复发就是了。北方本就气候干冷,粉尘严重,对治疗喘鸣之症极为不利。
不过此时的贺老夫人,看上去却是精神奕奕,红光满面,全然没有了那日靠在床头气喘如鸣的虚弱样子。她身形微胖,面盘饱满,一身华贵却得体的装扮将北狄一品诰命夫人的雍容贵气显露无疑。
进门之后,沈千沫淡淡的朝她行了一礼。“见过贺老夫人。”
贺老夫人面色沉静,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旁边一名身穿灰色衣衫眉眼甚是精明的老婆子笑说道:“我家老夫人感念姑娘当日治疾之恩,听闻这几日姑娘身体欠安,便想着要亲自过来探望一趟。”
顿了一下,指了指其中一名丫鬟手上端着的一个托盘,继续说道:“这是厨房刚刚熬好的燕窝粥,老夫人特意吩咐,让姑娘补补身子。”
说完,老婆子对那名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上前将粥盘呈至沈千沫面前。
“姑娘请用。”
燕窝粥热气腾腾,随着丫鬟递呈的动作,一股甜腥的气味扑面而来,沈千沫眉头一皱,顿感胃液翻涌,不由自主的便俯下身干呕起来。
心里一沉,她知道自己露陷了,而今日贺老夫人送粥之举,应该是为试探自己而来。
果然,那个老婆子见此,面露得意之色,上前强硬的抓过沈千沫的手腕,搭在上面把了一下脉之后,对贺老夫人邀功似的说道:“老夫人,果然不出老奴所料,这煊王妃已经有孕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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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老婆子跟在贺老夫人身边已久,而且略懂医术,贺老夫人对她的话当然深信不疑。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沉静淡然的女子,眼神却越来越狠厉。
七年前,和自己恩爱有加的丈夫就是被这个女人的夫君,被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父亲一箭射死。这些年来,丧夫之痛她从未忘却过。
那日,自从知晓这名给她治病的神医居然是煊王妃之时,她便存了要她性命的想法。后来在自己儿子的劝说之下,她才勉强忍了下来。
既然连城说留着她可以更好的对付孟元珩,那么就暂且留她一命好了,横竖日后还是可以将她夫妻二人一网打尽的。
可是日日面对着仇人,贺老夫人的丧夫之痛却越来越强烈。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这个女人连城不让她动,那么就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出气吧。这个孩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的。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孟元珩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由于仇恨灼心,贺老夫人端庄的五官微微扭曲,她冷冷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沈千沫,咬牙切齿的命令道:“来人,把这碗粥让煊王妃吃下去。”
这粥里她已经加了足够分量的堕胎药,任你身体再强壮,胎儿再健康,吃下这碗粥,就只会是一个结果,那就是小产。
沈千沫被步步逼退至墙角,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她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几分绝望。
贺老夫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随身带来的几名丫鬟婆子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若是在平时,以她的身手或许可以全身而退,可是现在,她手上没有武器,而且身体不便,要想从这几名丫鬟婆子手里脱身,她完全没有把握。
“快点动手。”贺老夫人厉声催促道。
“是,老夫人。”丫鬟婆子们得令之后,一拥而上,两名丫鬟架住她左右胳膊,一名婆子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嘴巴,另一名婆子舀起一勺粥便想往她嘴里灌去。
情势危急,而沈千沫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反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不反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必死无疑。
她狠狠心,拼尽全力飞起一脚踢向自己面前那个喂粥的婆子。这一脚踢在那婆子的膝盖处,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那婆子痛呼一声,膝盖吃痛,双腿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而她手上端着的粥碗便脱手而出,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粥碗应声而碎,白糊糊的燕窝粥散开一地,那甜腥的气味在房中四处弥漫,让沈千沫秀眉紧皱,意欲作呕。她强自压下胃里翻腾而起的不适感,冷静的直视着贺老夫人恼怒的眼神。
贺老夫人没想到这个看着温婉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身手和胆量,也不禁在心里暗道一声“可惜”,只是无论如何,今日,她是必定要她腹中胎儿性命的。
“你们几个,架住她双手双脚。”北狄女子大都习武,更何况贺老夫人年轻时常常随夫君南征北战,也算得上是女中豪杰,只是后来夫君离世,她抑郁成疾,身体才差了很多。但是对付大晟区区一个娇小的柔弱女子,她根本毫无压力。
沈千沫手脚被禁锢,根本无法使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老夫人逼至自己近前,然后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沈千沫白皙的脸颊上便现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嘴角也有殷红咸湿的液体流出,连耳朵也有些嗡嗡作响。
看来这贺老夫人的身手果真不弱,沈千沫暗自苦笑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似乎总是在经历各种各样的危险,以前,每次自己身处险境之时,孟元珩总会及时出现,保护她顺利脱险。可是今天,看来是等不到了。
那个替她把脉的婆子不知何时从门外拿了一根足有手臂粗细的木棒进来,满脸谄媚的递给贺老夫人。贺老夫人伸手接过,高高举起,而目标自然是沈千沫的腹部。
沈千沫明白,此刻,自己无论怎样挣扎和反击都已经苍白无力。她绝望的闭上双眼,想到自己腹中这个小生命还未成形便要夭折,不禁心痛万分,几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过,晶莹闪烁。
阿珩,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时光仿佛停驻,房内寂静无声。可是贺老夫人那一棒却迟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反而沈千沫听到了她一声愤怒的斥责。
“连城,你这是干什么?”
她张开眼,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出乎意料。贺老夫人高举在手上的木棒已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牢牢抓住,而这只手臂的主人,站于逆光处,深刻的五官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一身硬朗肃穆的北狄将军服衬托出他颀长的身形和冷硬的轮廓,肩背处银灰色的软甲泛着凛凛寒光。
这个人,居然是贺连城!
只是贺连城此时的脸色却是非常难看。他一手抓住木棒,一双利眸却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女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居然怀了孟元珩的孩子!而她这些日子以来在贺府的安分守己,甚至是委屈求全,完全都是为了要保住孟元珩的骨肉!
“连城,你让开,你说要留着这个女人的命来对付孟元珩,这我不管,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我要让孟元珩在死之前,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那种痛苦。”
贺老夫人的怒骂声让贺连城恢复了理智,他放下手臂,面色沉稳语气坚毅的对贺老夫人说道:“母亲,孩儿曾在父亲墓前发过誓,一定要手刃仇人,为他报仇,所以在对付孟元珩这件事情上,孩儿会亲自动手。母亲病体刚愈,不能过于劳累,还是回房歇息吧。”
贺老夫人抛下手中木棒,紧紧的盯着自己儿子俊朗的容颜,语调深沉的说道:“母亲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你父亲失望。”
说完,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跌坐在墙角,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沈千沫,带着那几个丫鬟婆子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贺连城挺拔如松的身形立于原地,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靠墙而坐,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的女人。
他一步一步走近沈千沫,然后在她身前蹲下,与她平视。
沈千沫其实早已冷静下来,只是刚才那一闹,让她有些浑身无力,于是便顺势靠墙休息,没有急着从地上起身。贺连城幽深似海意味莫名的复杂眼神,让她隐隐感到有些压力,可是对于他刚才的及时出手阻止,沈千沫却是真心感激,于是便朝他扯了扯嘴角,嗓音有些喑哑的说道:“刚才,多谢贺将军。”
虽然贺连城十有**也不会放过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但是刚才若是没有他出手,这个孩子早已不保。
听了沈千沫的话,贺连城却是冷冷一笑,使得他俊朗的容颜带上了几分邪气。暗暗握拳,他薄唇轻启,用尽量阴冷的语调克制着自己想要抬手擦拭去她嘴角血迹的冲动。
“煊王妃不必急着道谢,贺家与煊王府不共戴天,你以为本将军就会容得下孟元珩的种吗?”
“可是贺将军刚才毕竟出手了,不是吗?”她沈千沫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
面对她清澈淡然的眼眸,贺连城有一种被看透了心事般的恼羞成怒。他忽然觉得,此刻他居然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霍的一下,他猛地起身,加重了语气,狠狠命令道:“来人,把这个女人绑了,锁在屋里,加派人手,严加看管,本将军要她寸步难行。”
话音未落,颀长的身影便已经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他下朝回府去向母亲请安,却听下人说母亲去了听松园看望这个女人,他直觉有异,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赶至,刚好见到她踢倒喂粥的婆子那一幕。于是他并未现身,而是躲在隐蔽处,暗暗观望。
就算是在刚才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这个女人的眼里也没有丝毫惧意。可是后来她眼角流下的那滴滴清泪,却该死的灼痛了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的便飞身进房,出手挡住了木棒。
然而,他何尝不明白,她的眼泪是为孟元珩而流,是为她与孟元珩的孩子而流,与他何干?
他冷静了三天,却发现自己的心绪越来越乱。就如此刻,对于这个女人的欺骗和隐瞒,他不是应该感到愤怒吗,可是为什么心底涌起的那股酸涩却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差点将他的理智淹没。
这个女人,为了保住孟元珩的骨肉,居然如此费尽心机,委曲求全。
但是那又如何,他不管她对孟元珩有多情深意重,爱意绵绵,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在自己身边,而他,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逃离贺府,这就够了。
至于孟元珩的骨肉,他应该不会让他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是的,应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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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贺府听松园内也同样是万籁俱寂。
沈千沫双手双脚被绑着扔在床上已经一天了。好在贺连城还算厚道,派来贴身看管她的是两名女侍卫。否则,这一整天下来,单就是吃喝拉撒这个问题,她就要崩溃了。
两名女侍卫是典型北狄女子的模样,面容粗犷,浓眉大眼,而且极为尽忠职守,一天下来,两人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说一语。
沈千沫靠在床头,兀自闭目养神,也没心情去理会那两个木桩子似的女侍卫。
一天的折腾下来,让她的肚子隐隐有些不适。她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似乎从一开始就命运多舛。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强的存活在自己腹中,不曾放弃。所以,她也定要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安全。
不知道贺连城会怎样对付她和这个孩子?而她,又该如何应对?
这些日子下来,自己利用不归鸟放出去的消息,不知道阿珩会不会发现。
贺府守卫森严,而贺连城又极为精明,她也是万般无奈,才会选择用如此隐蔽的方式来传递消息。
而她之所以在纸条上写了英文,是因为这个世上,只有孟元珩一个人知道,只有她才会写这样的文字。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担心这些纸条会被贺连城的人发现了。因为就算被其他人发现,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何人所写,上面的文字又是什么意思,自然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可是,她不知道阿珩能不能在贺连城加害她和他们的孩子之前及时赶到。
房里很安静,只有桌台上的一盏油灯,偶尔扑闪几下,发出几声“噼啪”的轻微异响,摇曳的光线晕染开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昏黄而沉闷的色调,不过倒也驱赶了房内些许寒意。
忽然,这种安静的气氛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破。
“嘭”的一声,房门被大力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门外无边夜色之中大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在寂静的房内显得甚是沉重,又隐隐带着些许踉跄和虚浮。
沈千沫张开眼睛,看清来人之后微微皱了皱眉。
一身月白色简单的家居长衫,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眼神张狂。是贺连城。
这么晚了还要来她这里,难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对付她和她的孩子?
贺连城面容冷峻,五官紧绷,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在距离沈千沫十几步之遥处,他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双手双脚被缚,却依然淡定自若靠在床头的女子,眼神虽然一如往常般深邃而锐利,但是其中蕴含的复杂光芒却深不可测,让沈千沫隐隐感到几分不安。
“全都出去。”一声冷厉而果断的命令,嗓音却不复平日的清朗,而带上了几分低沉沙哑。
“是,将军。”两名女侍卫应声退下,悄无生息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紧,房内又恢复了寂静无声。
贺连城缓步走向那个蜷缩在床上的娇小身影,沉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内回响,一下一下的敲在沈千沫的心上。
行至床前,他身形一矮,非常自然的便顺势在床沿坐下,看到沈千沫眼神一缩,那是非常明显的戒备和警惕的表现。
他勾起唇角,邪魅一笑,只是这笑意中却隐隐带着几分自嘲。
“怎么,怕我?”嗓音低哑,带着磁性。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人好像从来没有过害怕的时候。
随着他开口说话,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让沈千沫不禁双眉聚拢,胃部升起一股不适之感。
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
她毫不退缩的对上他的眼神。贺连城肆意张狂而又讳莫如深的眼神,不知为何让沈千沫心中微微有些发颤。她总觉得今夜的贺连城有些不同寻常。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千沫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贺将军深夜造访,应该不是来关心我是不是怕你这个问题吧?”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贺连城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他上身微侧,朝沈千沫身后看了一眼,冷声说道:“你不是很擅长自己解绳子的吗,这次怎么不解了?”
沈千沫冷笑道,“贺将军把我保护的这么好,横竖不管怎样都逃不出贺将军的手掌心,这绳子解与不解又有何分别,何必白费力气。”
“你倒是识时务。”贺连城嗤了一声,定定的看向她,语气森然的说道:“那你猜猜,本将军接下来会怎么对付你和你肚子里孟元珩的种呢?”
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眸幽深如寒潭,沈千沫甚至可以在他深棕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我不是贺将军,又怎知贺将军会如何对付我们?”沈千沫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语调清冷而坚毅。“我只知道,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好这个孩子,这就够了。”
闻言,贺连城轻笑了一下,笑声中淡淡的落寞,几不可闻。“没想到你对孟元珩倒是一心一意。只是孟元珩现在已是乱臣贼子,叛国谋反,滥杀无辜,被千夫所指,人人唾骂,你跟着他想必不会有好日子过。”
提起这个,沈千沫心中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孟元珩会变成这样,全是为了她。而究其根源,还不是被贺连城、孟天珞、墨寒山这些人所害。
在双溪村养伤的那些日子,她早已串联起自己坠崖前后的种种因果关联,再加上离开双溪村之后的一路所见所闻,更是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这一切都是贺连城和墨寒山的诡计。
在锦阳关之时先是贺连城假意不敌,撤出黎城,而墨寒山则利用铁头将自己引至雪岭,在崖壁石块上做手脚,害自己坠崖,然后顺势将这个责任推给孟天珞。不出他们所料,孟元珩伤心过度,一怒之下杀光了孟天珞的人马,自此与大晟反目成仇,成了人人不齿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她只觉心中疼痛难忍,素来淡然的语气也凌厉了几分。她是为孟元珩心疼。
“那又如何?就算他是乱臣贼子,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只知道用他的女人和孩子来威胁他……唔……”
沈千沫只觉得眼前一闪,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已被贺连城紧紧扼住。
“住口。”贺连城咬牙切齿的说道,眼中的怒火升腾而起,几乎可以将她化为灰烬。“你就这么维护他?”
而他,在她心目中,却是如此不堪。
其实他何尝不清楚,沈千沫有这种想法并不意外。当日她在雪岭意外坠崖,是他所害,她恨他,讨厌他,这很正常。可是偏偏心底深处升起的那股嫉恨交加的感觉,像是交织疯长的藤蔓一般,狠狠的揪痛了他的心,让他无法自控,简直失去理智。
“他是我……夫君,而且对我情深意重,就算他……不容于整个天下,我也不会……负他。”由于被扼住喉咙,沈千沫发音不畅,只得断断续续艰难的说道。
感觉脖子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她的呼吸变得困难,脸色也微微泛红,但是她的眼神依旧平静。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失控的男人,看着他俊朗的容颜瞬间变得铁青,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四周遍布着条条血丝。
此时的贺连城,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狠厉决绝中又带着几分迷茫和怅然。
这样的眼神让沈千沫心尖一颤。今夜的贺连城,让她觉得很危险。
就算是孟元珩不容于整个天下,她也不会负他!
贺连城此刻满脑子都是沈千沫的这句话。他的手中就是这个女人的脖子,如此的纤细而又娇弱,仿佛只要他再稍微加点力气,就会被一把捏断。可是指尖传来的那种细腻柔滑的触感,却该死的让他欲罢不能,反而想贪恋的更多。
手上的力道逐渐放缓,他的手指松开她的脖颈,缓缓上移,转至她肤如凝脂般的脸颊处,指尖轻触,动作轻柔,仿如情人之间的呵护缠绵。
“好,好一个情深意重,好一个定不负他。”贺连城不怒反笑,只是这笑声清冷,空洞黯淡,然而他的心底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那是嫉恨的妒火。
“你们大晟最看重的便是女子的贞节,本将军倒要看看,若是你失去了贞节,孟元珩还会不会继续对你一往情深。”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131章 刺心,墨门中人
沈千沫偏过头,脱离他手指的抚触,然后整个人朝床角挪了挪,对贺连城皱眉说道:“贺将军,你喝醉了,请你离开。”
他不是要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吗?他不是还要拿自己去威胁孟元珩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她的贞节上面去了。
就算她失了贞节,被孟元珩抛弃,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不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沈千沫满腹不解,所以也只能认为,贺连城现在是醉的不轻,神智模糊了。
可是贺连城却像是被沈千沫淡漠疏离的表情和嫌恶抗拒的眼神伤到,俊脸一沉,长臂伸出,他一把便将手脚被绑缩在床角的沈千沫轻松拉到自己眼前,单臂环住她娇小的身躯,另一只手固定在她的后脑勺上,不待沈千沫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的吻上了她的唇。
醉了?他在心里苦笑。他多希望自己能醉,可是任凭他如何将一杯杯的烈酒灌下肚,心中的酸涩嫉恨和对她的贪恋渴望却没有减少分毫。
贺连城的吻犹如他的人一样,狂肆而霸道,果断而决绝,而他唇齿间散发出的阵阵酒气,更是让沈千沫心中发颤。
她难得的有些慌神,张嘴便狠狠的咬在他的嘴唇上,同时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也快速动作起来。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开手上的束缚。
这一刻,她隐隐觉得,贺连城要毁她贞节的念头,是认真的。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
口中尝到一股咸涩的血腥味,应该是自己咬破了他的嘴唇。
一声轻“嘶”,贺连城吃痛之下,离开沈千沫的唇,抬手用指尖抹去自己唇上的血迹,淡淡猩红的眼眸却死死的盯着她,而后勾起唇角,魅惑一笑,使得他俊朗的容颜带上了几分邪肆张狂。
“沈千沫,你在害怕。”低沉的轻笑,带着几分夙愿得逞的心满意足。
刚才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慌。而这个发现,瞬间让他心情大好。
原来这个女人也会害怕。
沈千沫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饶是她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一流,此刻也搞不懂贺连城的真实意图和打算。可是贺连城无理的举动和戏弄的口吻却激怒了她,使得她素来淡然的神色布上了一层寒霜。
“贺将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我失了贞节,就失去了棋子的价值,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那又如何。”贺连城嗤之以鼻,“一颗废弃的棋子,若是她足够听话,本将军也不介意留着她。”
或许,他早已没有把她视作棋子,而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贺将军还真是天真。”沈千沫冷冷的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沈千沫会甘心做一颗听话的棋子任你羞辱和摆布吧。若是有朝一日,煊王妃怀着身孕横死在北狄护国将军府的消息传出去,你以为孟元珩会放过你?到时煊王府向北狄开战,北狄王那里你又如何解释?”
“你……你宁可死也要为孟元珩守节?”听了沈千沫这番话,贺连城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这个女人,果真对孟元珩情深至此吗?
心中那股妒火越烧越烈,他猛地欺身而上,手臂一使力便将沈千沫推倒在床,高大的身躯随即低俯而下,顿时危险而强势的男性气息便将沈千沫团团笼罩。
“沈千沫,本将军倒想看看,你是否果真如你所言那般贞烈。”在妒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贺连城的眼眸已渐现疯狂,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得到眼前这个女人,不管她对他的恨意有多深,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温热的男性气息在她的颈项处流连辗转,贺连城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庞,然后来到她的脖子处,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让沈千沫心慌意乱,而身体又被他牢牢的禁锢住,无法动弹。
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馨香仿佛催化剂一般,彻底激发了贺连城心中连日来的压抑和渴望。他的手指扯住她的衣衫领口。“刺啦”一声,衣领应声而裂,现出脖子下面白皙的肌肤和深刻的锁骨。
贺连城看在眼里,理智渐失,眼神转暗,俯首便向沈千沫裸露在外的锁骨处吻去。
“唔。”
一声闷哼从贺连城的口中发出。
胸口处猛地传来一记突如其来的刺痛。他下意识的往下看去。
一只纤纤素手正紧紧握着一支明晃晃的金簪,簪子的尖端显然已经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殷红的鲜血立马从伤口处汩汩流出,将他胸前月白色的衣衫晕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沈千沫,你……”贺连城紧紧抓住沈千沫那只握着金簪的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他知道绳子绑不住这个女人,可是他没有想到,她手上居然还藏着武器,而她会如此毫不留情的将它刺入自己的心脏。
“这一簪,希望能让贺将军清醒一点。”沈千沫双手可以活动,身体便灵敏了很多。她几下挣脱贺连城的桎梏,退至一边,与贺连城静静对视。
她在等待。这只金簪是当日在贺府地牢她从楼新月头上拔下,之后她一直随身携带,日日用**散浸泡,就是为了用来防身。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贺连城瞪视着她的利眸渐渐失去了神采,随后高大的身躯便无力的倒在了床上。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似是无意识的喃喃低语了一句:“沈千沫,你就这么恨我……”
不过此时沈千沫也没心情去探究贺连城昏迷之前,他眼中那抹刻骨的伤痛到底是所为何来了。麻利的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动作轻巧的下了床。
衣领已被贺连城撕裂,她皱了皱眉,只得找出一件外衣随便套上,正在此时,她却耳尖的听到屋外有几声异响。
下一瞬,窗门猛地被撞开,一个利落敏捷的黑色身影从窗口一跃而入,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完全看不出相貌。
沈千沫心中一凛。这人又是谁?
黑衣人在看清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贺连城之后,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对坐在床沿,充满戒备的沈千沫低声说道:“谢兄,是我。”
这声音是如此耳熟。沈千沫立马就辨认了出来。
“百里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不是应该呆在贺府地牢的吗?怎么会突然穿着夜行衣,如此神秘的出现在这里?
这时,窗口处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只是这个黑色身影却没有进房,而是姿态优雅的侧坐在窗沿上,不耐烦的催促道:“动作快点。”
一身夜行衣勾勒出她侧身而坐的窈窕身形,说话的语调虽然刻板,声音却是清婉动听。
尽管她同样黑巾蒙面,容颜难辨,但是很显然,这名黑衣人是个年轻女子。
沈千沫不禁有点傻眼。请问这两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谢兄,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要想逃出贺府,就快点跟我们走吧。”百里笑上前拉起沈千沫,也是一迭声急不可耐的催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虽然沈千沫跟百里笑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看来,他和眼前这个黑衣女子一样,都是身份神秘。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可不想逃离虎窟又入狼窝。
“哎呀谢兄,这一时半刻我真的跟你说不清,总之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安全将你带离贺府……”
百里笑还要喋喋不休的讲下去,窗沿上那个黑衣女子的耐心却仿佛已经消耗殆尽,她一个闪身便来到百里笑身旁,还没等沈千沫看清楚她的动作,百里笑右手臂上的衣服已被她撕裂出一道口子。
“给她看。”干脆利落的三个字,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清岚师姐,你怎的如此粗鲁。”百里笑苦着脸,哀怨的瞪了她一眼,对上她死气沉沉毫无温度的眼神,倒也无可奈何,只得认命的将手臂凑到沈千沫跟前,说道:“谢兄,你看到我臂上的刺青,就会知晓我的身份了。”
就着屋内昏黄的烛光,沈千沫看清百里笑臂上所刻的刺青图案之后,一时也是出乎意料。
百里笑堪称白皙的右手臂上,刺着一个青黑色的小字。
这个字,对沈千沫而言,是如此的熟悉。
那块让墨寒山心心念念的墨子令,正面就是这样一个字。
一个繁体的“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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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墨门的人?”沈千沫略有几分诧异的问道。
“没错没错。”百里笑一迭声的点头,语气有些兴奋的说道,“谢兄真是好眼力,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指着那名窈窕的黑衣女子,“这个,嗯……没什么礼貌的女人叫叶清岚,名义上虽然是我师姐……”
“闭嘴!”在百里笑忙着向沈千沫介绍之时,叶清岚早已来到床边。贺连城静静的侧身倒在床上,双目紧闭,薄唇紧抿,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前那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仿佛在昭示着他刚才所受的那一下刺心之痛。
“他死了?”叶清岚回头喝止了百里笑的喋喋不休,朝沈千沫询问道。
“不会。”沈千沫收起掉落在贺连城身旁的那只金簪,淡淡的说道:“只是中了**散,暂时昏迷过去而已。”
刚才那一簪,她的本意也只是想让贺连城中**散晕倒而已,并未存了要他性命的想法,因此刺得并不深。
叶清岚粗粗查看了一下伤势,果然,伤口的血已经止住,看来并无大碍。她语调清冷的对沈千沫说道:“要不要解决了他?”
“不用。”沈千沫沉吟了一下,出声道,“不必多生事端,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贺连城在北狄的身份举足轻重,若是就这样死在他们手上,恐怕不仅仅是对北狄,对整个天下局势都会有影响。
现下时局本就动荡纷乱,她不希望再雪上加霜。
还有,她虽然极度反感贺连城刚才对自己欲行不轨的行为,但是之前他两次替她解围,她也记在心上。
只是对于贺连城的心思,她倒还真是有些猜不透。
叶清岚闻言,难得的正视了沈千沫一眼。
她从小混迹江湖,可以说是阅人无数,看到沈千沫拢于外衣内貌似被撕裂的衣领,和凌乱的床榻上受伤昏迷的贺连城,自是一下便猜出刚才在这个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对一个意图非礼自己羞辱自己的男人,她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理智,看来外界对这位煊王妃的传言果然不假。
虽然心里对沈千沫生出几分欣赏,但是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已造就叶清岚不动声色的性格。她朝沈千沫微微点了点头,对百里笑语调平平的说道:“带她先走。”
“好。清岚师姐你小心点。”百里笑这下倒是应的爽利,朝沈千沫催促道:“谢兄,贺府守卫森严,并不是那么容易脱身,快走吧。”
“叶姑娘不一起走吗?”沈千沫看向叶清岚,出声问道。
既然已经确认他们是墨门的人,沈千沫当然信得过。
当日墨家满门被流放荒城之时,墨青山将墨门掌门的信物——墨子令传给她,其实也就相当于把整个墨门托付给了她,她一直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怕自己有负墨青山当日所托。可是还没等她把墨青山交给她的那些记载着墨门经营情况和门人名单的厚重书册读完,理清墨门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的思路,锦阳关便起了战事。
之后她代孟元珩领兵出征,在雪岭自己被害坠崖,而孟元珩悲愤之下起兵叛国。才短短两个月,这天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让她也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所以直至今日,对于墨门的事情她竟然知之甚少。
如今反倒是墨门的人主动找上了她,想来大概是因为自己掌管着墨子令之故吧。
孟元珩曾经跟她说过,这墨子令历来是墨门掌门的信物,见此令如同见掌门。
百里笑既是墨门中人,自然知晓墨青山已将墨子令传给她一事。那日在贺府得知她的身份后,他便将消息传了出去,联络其他墨门中人前来相救,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在她的印象中,墨门中人似乎应该都是身怀绝技神秘莫测的,然而百里笑这个奇葩显然跟她心目中的形象差距甚远,倒是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果敢狠厉决绝的叶清岚让她很感兴趣,甚至她隐隐觉得,这个叶清岚的性子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或许果真是性格相近心意相通使然,叶清岚在沈千沫平静淡然的眼眸中居然也感受到了几分关切之意。而这种浅淡却真诚的关心让她心中一暖。
然而她一向面无表情惯了,所以也只是淡淡朝她颌首,言简意赅干脆利落的说了三个字:“我殿后。”
沈千沫见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多言。她本就不是矫情扭捏之人,况且贺府并非久留之地,贺连城虽中了**散,但是不知何时会苏醒,所以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既然他们能顺利闯进贺府,想必也有周全的计划可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沈千沫对叶清岚说了一句“叶姑娘小心”,便毫不犹豫的转身,随百里笑从窗口一跃而出。
果然不出沈千沫所料,闯进贺府的根本不止百里笑和叶清岚两个人。窗外,十几名均是黑巾蒙面的黑衣人各司其职,四处警戒,他们一身夜行衣,所站方位又恰到好处的将自己的身影隐于暗处,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而地上,看管她的贺府家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足有三四十人。
见到百里笑带着沈千沫出来,散落各处的黑衣人迅速向他们聚集,然后默契的列成一个椭圆形队列,将百里笑和沈千沫围在其中。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似乎对贺府地形极为熟悉,抬手打了个手势便带着他们来到听松园内一处极为隐蔽的小门。
贺连城素喜清净,现在又是子夜时分,听松园内更是寂静无声。再加上听松园在贺府是一处独立的院落,与其他院落并不相连,因此他们从园内小门悄然退出,竟是神不知鬼不觉。
在沈千沫随一众墨家门人撤离听松园之时,东厢房内的叶清岚也即将完成自己的任务。
她站在床沿,满意的看着床上比刚才更加凌乱的被褥。这样才像是被劫持过的痕迹嘛。
随后她的视线不可避免的扫到一旁仍然安静侧卧于床上的贺连城。
这个男人就是传闻中骁勇善战人人称道的北狄国护国大将军吗?看他现在安静沉睡的容颜,倒是很难想像他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英姿飒爽挥斥方遒的模样。
不过就算再英明神武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英雄难过美人关。
可惜的是,他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偏看上了煊王爷的女人。而以她刚才的观察,那个煊王妃明显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着他胸前那一滩醒目的殷红,叶清岚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随手便将手上一枚飞鱼形状,造型精致的飞镖丢在床上。
飞鱼镖是无影门的独门暗器。而叶清岚留在东厢房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伪造现场,将沈千沫平空从贺府消失这件事情嫁祸到无影门的头上。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叶清岚拍了拍手,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她只转过一半,还未完全回身之时,她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灼热的大手攥住,然后那只大手使劲一拉,在猝不及防之下,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咚”的一声,她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是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壁上。
“唔。”
她吃痛的闷哼一声,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撞上的竟是贺连城的胸膛。
叶清岚顾不上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立马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两只有力的手臂就像两条巨蛇一般,转眼间便缠上了自己的腰部,然后狠狠一拽,自己整个身躯便跌入了一个充满了男性气息,同时又夹杂着血腥味和酒味的怀抱里。
“不要走……不要走……”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喃喃低语,似乎带着无限渴求和哀伤。
她心里一惊。难道贺连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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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岚下意识的将手中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刃紧紧握住,整个人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这是她在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习惯性的动作。
可是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后却马上冷静下来。
不对,若是贺连城醒了,肯定是扼住自己的脖子,质问她是何人了,怎么还会抱着她求她不要走。
她艰难抬头,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贺连城却恰好在此时像是贪恋她的体温一般,无意识的低下头并收紧了臂膀。
这样一来,贺连城的薄唇便正好印在了叶清岚的额头上。而好死不死的,叶清岚虽然黑巾蒙面,但是额头却还是露在外面的。
或许是唇上的触感让睡梦中的贺连城觉得太过美好,他很自然的在叶清岚的额头上磨蹭了几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叶清岚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虽然额头上温润湿热的触感消减了几分刚才的疼痛感,可是更要命的是让她顿感气血上涌,心头打颤。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她,在贺连城无意识的怀抱中居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是面对最穷凶极恶的歹徒和最难以追捕的逃犯,她也不曾有过这种心跳加速惊慌失措的感觉。
慌乱之余,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下便挣脱了贺连城的怀抱,起身后,她居然不敢正视贺连城的俊脸,只是用眼角余光匆匆瞥了一眼他依然熟睡的脸庞,随即窈窕的身形晃动,转眼间便从窗口飞身而出,速度之快,倒更像是落荒而逃。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她跃上高墙,回身望了一眼从东厢房窗户中透出的那抹昏黄,随后纵身一跃,轻盈如飞燕的身影毫无声息的穿梭在贺府高墙黑瓦之间,不多时便稳稳落在贺府门外转角处,她和同伴相约会合之地。
见叶清岚顺利归队,沈千沫脸上一喜,和百里笑一起并肩迎上前去。
不知为何,她直觉的对这个惜字如金却做事爽利的女子心存好感。
墨家门人遍布天下,其中有些门人平时并不以墨门中人自居,而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职业,他们有着自己特殊的一套联络方式,只有在出了事情需要大家合力解决的时候才会启动他们独有的联络方式,从四面八方赶至约定的集合地点会合。
从百里笑口中得知,自孟天珝登基之后,无影门在江湖上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大肆打击墨家门人,大有取代墨门成为天下第一门的趋势。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墨家门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墨青山虽流放荒城,但对当今天下局势却是心中了然,这也是墨青山此次召集他们这部分墨家门人前来营救沈千沫的原因。
他们需要墨子令号令天下墨门中人,来对抗无影门的打压。
墨家门人从事的职业可谓五花八门,有杀手,有书生,有商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比较闲散和自由的职业。比如百里笑就是个游方郎中,而叶清岚,则是一名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需要面对的往往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虽然叶清岚蒙着面,沈千沫还不知道她的相貌如何,但是从百里笑的描述中可以听出来,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她真是难以想像,像叶清岚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怎么就选择了赏金猎人这样一个危险重重的职业。
“叶姑娘。”
“清岚师姐。”
叶清岚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但是她的意思很明显,她那边一切顺利。
此地不宜久留,一行十余人未做休整便立即动身,黑色的身影离贺府的高墙大院越来越远,最终渐渐消失在大定城的无边夜色之中。
只剩下偶尔从肆虐的北风中隐隐飘来的几句对话。
“清岚师姐,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慢,是不是刚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
“没有。”一声斩钉截铁的否认。
“清岚师姐,你的额头好像很红,怎么,你很热吗?”
“清岚师姐,你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你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清岚师姐……”
“……”
“闭嘴!”一声清冷而又果断的呵斥。
然后,所有这一切若隐若现的声音都随风飘散,渐不可闻。
夜色无边,天地苍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久久回荡。
贺连城从一片静谧中醒来。
缓缓张开眼,他素来凌厉张扬的眼眸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下意识的起身,胸前一阵刺痛蓦地传至心尖。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心猛地揪紧,却也让他的意识渐渐清明。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温热的触感和淡淡的馨香,可是胸前传来的刺痛感却毫不留情的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心猿意马完全粉碎。
他想起自己昏迷前,她面无表情的对自己说,这一簪,希望能让他清醒一点。
他自嘲的笑了。的确,他现在是清醒了。他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是毫无感情的。
他查看了一下胸前的伤势。伤口上的血早已凝固,显然这一簪刺的并不深,跟他在天山学艺时,在战场杀敌时所受的伤比起来,这个简直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尽管这一簪只是浅浅的刺破了他的胸口,他却依然感到心如锥刺般的疼痛。
抬眼扫视四周,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中显得孤独而清冷。
这个女人呢?难道已经逃走了?
可是贺府重重守卫,她又身怀有孕,如何能够逃得出去?
他迅速起身下床,推开门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听松园的几十名守卫居然全都倒在了地上。
全是一刀毙命,下手干净利落,连出血量都很少。显然是专业的杀人手法。
一番查看下来,贺连城英挺的剑眉越聚越拢。
“来人!”一声厉喝,在寂静无声浓重如墨的夜色中传遍了贺府上下。
今夜的贺府,注定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被绑在听松园内寸步难行的沈千沫不见了,被关押在地牢暗无天日的百里笑也不见了,更恐怖的是,听松园内几十名守卫一下子全被莫名其妙割了喉,死的无声无息。
更甚者,虽然贺连城及时将自己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衫换下了,但还是有眼尖的侍卫发现,连他们家神勇无比举世无双的将军居然也受伤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又有如此能耐?
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然而贺府上下所有人都已经各司其职,严阵以待,三百余名家丁和护卫把贺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可是沈千沫和百里笑两个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站在东厢房靠窗处,贺连城摩挲着手上一把小巧精致的飞鱼镖,蹙眉沉思。
这是他刚才在床上找到的。
这种形状的飞鱼镖,他记得应该是无影门的杀手惯用的暗器。
难道沈千沫是被无影门的人劫持走了?可是无影门又为何要把地牢内的百里笑也一起带走呢?
墨寒山劫持这个女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一直都知道墨寒山此人阴险毒辣,两面三刀,若是使用得宜,可以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但是此人野心勃勃,绝对不会甘心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初他找上自己寻求合作,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到底墨寒山图谋的是什么呢?
而那个女人,她现在是否安全无虞……
可是随即,他又自嘲一笑,笑意中带着满腹苦涩。
这个女人对自己是如此绝情,不,应该说是对他毫无情意。可是他却还在这里关心她是否安全,呵……这真是一种讽刺。
他低头看向桌面,这些日子下来,她就是坐在这里看书配药的。
信手抓起放在桌上的几本书册,贺连城的目光却被压在书下的几张细长的小纸条所吸引。
纸条上的怪异符号他曾经在这个女人随手写写画画的某个本子上看到过。可是她为什么要把这些符号画在如此细小的纸条上?
心念一转,贺连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桌上的小瓷瓶,将瓶中的丹药尽数倒在桌上。
拿起一颗,指上一用力,丹药被掰开,他细看之下,却是冷笑连连,心如死灰。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坐以待毙,甘心等死。看来她在贺府的这些日子,没有一刻不想着脱身之计。
也真是亏她想得出来,居然利用不归鸟来传递消息。
这纸条上怪异的符号,想必就是她和孟元珩之间的暗语了。
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暗语,旁人自然无法看懂。
没错,她和孟元珩才是夫妻,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旁人,甚至,还是他们的仇人……
贺老夫人匆匆赶至听松园之时,见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呆呆的站在东厢房窗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上几张纸条,一副睹物思人的模样。
她怒火中烧,几步走上前去,还不等贺连城开口请安,便“啪”的一下,一个狠狠的耳刮子打在贺连城英气俊朗的脸上。
“连城,你太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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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城头也不偏,生生的挨下贺老夫人这拼尽全力的狠狠一巴掌。
很快,他清俊的左脸颊上便浮现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印。可是贺连城神色未变,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微微低下头,语调低沉的对贺老夫人说道:“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知错?”贺老夫人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他结实坚硬的胸膛,看到胸口上那个已经凝血的伤口,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说,那个女人呢,她去哪儿了?你又为什么会受伤?知错?母亲看你是已经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忘了你在你父亲墓前许下的誓言了!”
“孩儿没有忘。”贺连城的语调虽然低沉,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毅。“父亲的仇,孩儿没有一刻忘记过。”
“哼,说的好听。”贺老夫人满面痛惜之色,“你说你没忘,那你为何迟迟不对那个女人动手,现在可倒好,让那个女人跑了不说,还搞得自己受了伤,你说,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啊?”
贺连城一直保持着低头认错的姿势,听了贺老夫人的责骂,沉默了半晌,还是那句话:“孩儿知错。”
贺老夫人看他那副倔强的模样,一时也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沉痛的说道:“你在母亲这里认错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人是你父亲。去祠堂,在你父亲灵位前,好好的向他忏悔。”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中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胧,薄雾笼罩。
贺府祠堂内,光线昏暗,静默无声。贺连城一动不动的跪在蒲团上,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他腰背挺直,身形坚毅,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父亲贺远山以及所有贺家祖宗的灵位,心中却思绪翻涌。
他想起七年前父亲伤重不治,含恨而终的那一幕,想起自己远赴天山学艺的日日夜夜,想起贺家与煊王府之间种种仇恨纠缠……
“将军,有急报。”祠堂外,一名亲兵低声禀报。
“进来。”
亲兵快步跑进祠堂,对贺连城低头禀报道:“将军,据探子回报,煊王孟元珩一个时辰前已进入大定城。”
贺连城深棕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锐利冷峻的寒光。
哼,孟元珩果真找到了这里。看来是那个女人这些日子以来利用不归鸟传出去的消息奏效了。
可惜,孟元珩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不过,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那么本将军倒想会会你。
他倒想看看,七年未见,这孟元珩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让那个女人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传消息出去,就说煊王妃被关在城郊贺家军驻军大营。”
他和孟元珩,今生注定只能是仇人!而他和那个女人,那个属于孟元珩的女人,此生也不会再有瓜葛。
从今以后,他和她再次相见,或许也只能是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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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定城一座极为普通的客栈客房内,一名黑衣白发的男子侧坐于桌边,斜靠在椅背上,眼眸微眯,仿佛正在闭目养神,满头银发束于肩后,露出他深刻而又英俊的五官轮廓,苍白消瘦的脸庞更显得他清冷如玉,淡漠疏离。桌上,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安静的趴伏着,显然也在养精蓄锐。
一连将近十日不眠不休,这一人一狐顺着沈千沫传递出的蛛丝马迹沿路寻找下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北狄国都城——大定城。
只是时间越久,这气味就越难追寻。小乖也已经到了它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孟元珩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在客栈内稍事休息,养足精神再出发寻找。
当然,严漠率领的煊王府暗卫和云翳率领的卧云山庄影卫已经分散到大定城各处,正在四下打探消息。
而孟元珩,则被云翳硬是留在了客栈内。
先不说这家伙这些日子下来,几乎没有合眼过,那充血的眼眸简直能吓死人,再加上这家伙还要顶着一头醒目招摇的白发在大定城晃来晃去,难道是怕他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门外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严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是素来冷硬的语调却明显带上了几分欣喜。
“王爷,有王妃的消息了。”
孟元珩猛地张开眼睛,眼中全无睡意。小乖也立马清醒过来,一个纵身,跃上了孟元珩的肩膀。
“进来。”
严漠和云翳,一黑一白,推门而进。
“王妃在哪里?”一声急切的询问,充血的眼眸瞬间熠熠生辉。
云翳显然也很激动,只是其中又隐隐带着几分忧虑,对一脸期盼的孟元珩说道:“据说千沫正被关在贺家军在城郊的驻军大营,不过不确定这是不是贺连城的阴谋……”
话还在嘴边没说完,就见孟元珩霍的一下站起身,还没等云翳和严漠二人反应过来,他便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柄长剑,黑衣白发的身影转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房门前后晃动的声响,吱呀不停。
云翳不禁傻眼。“这家伙……该不会想就这样单枪匹马去闯贺家军大营吧?”
严漠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言下之意是,很明显,王爷就是打算这么做。
得到严漠的确认,云翳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疯了不成?贺家军驻军大营有十几万兵马,他一个人就这样闯进去,救不回千沫不说,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没命回来!”
就算孟元珩这家伙武功再高,内力再深,也不可能以一当千,以一当万,他这不是去找死吗?
对视片刻,云翳和严漠一声叹息之后,也只能一跃而起,召集他们带来的全部人马跟上去了。
?你个任性妄为不计后果的死孟元珩,本公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云翳一边暗暗咒骂,一边也只能求上苍保佑,这不是贺连城设下的圈套了。??
贺家军大营位于大定城西郊一百里,在贺连城的命令下,大营内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孟元珩得知沈千沫在这里的消息,自投罗网而来。
守在大营门口的士兵精神抖擞,正在四下观望,全神戒备之时,忽然看见一个黑衣白发的男子从空中飘然而至。由于背着光,男子面貌难辨,初升的晨光柔和的照射在他身上,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让那几名北狄士兵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可是还没等他们看清楚男子的容貌,便觉得脖子一凉,眼前一黑,身体缓缓倒在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孟元珩手执一把古朴厚重的长剑,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营中,趁着北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便往主帅大帐冲去,一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势不可挡。大营里顿时一片混乱。
得知孟元珩杀进军营,坐于主帅营帐中的贺连城并不意外,只是他想不到孟元珩居然孤身一人便敢来闯贺家军大营。
看来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厚!
飞身掠出营帐,空旷的营地上,自己手下的将士正在与一道黑衣白发的身影激战。
贺家军大营驻军将士有十几万,而为了迎接孟元珩的到来,他早已部署好了营内兵力分布。此刻将孟元珩团团围住正与他激战的,均是贺家军中的精锐,而四周,还有六千枭鹰严阵以待。
孟元珩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今日要想从这贺家军大营全身而退,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他静立观望了一会儿,却觉得越来越心惊。
只见孟元珩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在四周几千名兵士的包围圈中纵横来去,挥洒自如,手中一柄古朴的长剑寒光凛凛,杀气逼人,被他剑气所及之处,一个又一个兵士倒在地上,有死无生。
可是,孟元珩这七年来不是一直双腿残废不良于行吗,听说他的腿疾直到最近才治愈,为何他的武功修为竟是如此之高?
他看向他手中那柄杀伤力极强的长剑。原来如此,这剑,竟是灭魂!
孟元珩显然也注意到了从主帅营帐中出来的贺连城,他干净利落解决了几个正跟他缠斗不休的北狄士兵,飞身朝贺连城所在的方向掠去,在他几步之遥处稳稳落下。
“你就是贺连城?”
他二人虽然在战场上交锋过多次,可是真正照面的机会却不多,何况七年前贺连城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七年过后,他的相貌和气度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孟元珩不认识贺连城也很正常。?
身后十几名亲兵护卫忙围上前来,将贺连城护在中间。
贺连城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衣白发清瘦卓绝的男子。此刻的孟元珩,与他七年前对他的印象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直以来,他对孟元珩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那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形象。可是此刻的孟元珩,浑身浴血,狠戾无情,就像是一个遇神杀神遇佛**的地狱修罗。
“把本王的沫儿交出来。”灭魂剑指向贺连城的胸口,孟元珩语调冰冷,面若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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