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激战,棋高一着
在北狄国古老的传说中,枭鹰相传是上古异兽,善斗,性凶恶,速度奇快,反应极敏,一旦投入战斗便誓死纠缠,不死不休。
贺连城将这支骑兵命名为“枭鹰”,其用意可想而知。
“贺连城这个小子,真是他娘的卑鄙无耻至极!”闻人渊见到枭鹰布下的阵法,爆出一句很没风度的粗口。
沈千沫深深理解他此时的愤怒。
因为,枭鹰摆出的这个锥形阵,正是飞云骑在作战时惯用的阵法。
很明显,这支枭鹰是贺连城在充分研究了飞云骑作战手法的基础上,结合北狄军队的特色,加以改良后组建而成,为专克飞云骑而来。
此刻,在锦阳关城楼下,飞云骑和枭鹰,布下的是一模一样的阵型,如两支即将离弦的利箭,迎面对峙,蓄势待发。
“想不到这七年来,北狄厉兵秣马,兵力竟然精进至此。”一名锦阳关守将面露忧色的感叹道。
这支“枭鹰”,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跟以前如散兵游勇般杂乱无章的北狄蛮兵确实有着天壤之别。
“贺连城这小子,花花肠子真是越来越多了。”曹勋啐了一口,对闻人渊问道:“ 此战,闻人将军有几分把握?”
闻人渊两道浓密的剑眉紧蹙,不无忧虑。“若是在以前,便有十分把握,不过飞云骑连日急行军,此刻还未来得及休整,将士和战马都疲累不堪,而枭鹰不同,他们已在黎城盘桓多日,兵强马壮,今日这一战,是死战。”
“不。”沈千沫淡淡的语气透着坚定。“贺连城有十万大军,可是这里却只有三万人马,若是他没有别的动作,那么今日这一战,只是他对我方的试探。这一战,势必要打,而且不能输,但是也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我方兵力,减少伤亡。”
与北狄10万大军相比,他们目前的兵力相去甚远。跟他们硬碰硬两败俱伤,并非明智之举。
“不知煊王妃有何良策?”曹勋觉得自己对这个外表温婉柔弱实则坚强冷静的女子,似乎已经越来越信服。
贺连城遥遥望着城楼上那抹娇小沉稳的倩影,嘴角往一边轻轻上挑,墨色的眼眸如深潭般深不可测,使得他清俊的脸上显出几分邪魅。
他倒要看看,孟元珩的女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见到她转头对旁边的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耳语了几句,白衣男子侧头细听,之后便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高大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只见刚才那名白衣男子跨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潇洒俊逸,气度不凡,宛如天神一般横空出世,款款而来。
他身后,五匹黑马一字排开,马上是清一色的玄衣男子,神情冷肃,眸光内敛。这是卧云山庄影卫中的精英。
见到云翳如此骚包的出场方式,沈千沫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云翳,还真是时刻不忘耍帅。
云翳提剑跃马,来到飞云骑队伍最前方,对领队的一名副将耳语了一番。
副将点头会意,挥动手中令旗,高声下令。
“变阵。”
黑色令旗,中间为白色祥云图案,这是飞云骑的标志。
令旗上下左右挥动,这是只有飞云骑成员才懂的变队信号。
转眼间,三千飞云骑如行云流水一般,原本布下的锥形阵已经改变。
三千骑兵,分为六队,以那名白衣白马的男子为中心,团团围拢,就像是六片花瓣,围绕花蕊。
其实沈千沫刚才对云翳他们说的意思,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
化整为零。
贺连城英挺的剑眉微微拢起。
这是什么阵法?
不过管他是什么阵,枭鹰此时已是如箭在弦,无论如何,今日与飞云骑一战,不可避免。
贺连城跃跃欲试。他很想知道,自己训练了多年的枭鹰,到底能不能与飞云骑匹敌。
云翳身处阵中,也是热血澎湃。这是男人天生的好斗本性。
男儿铁骨,就该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剑指河山。
双方一声令下,同时向对方攻去。
一时之间,苍茫锦阳关,隆隆马蹄震若滚雷,厮杀格斗响彻天地。
飞云骑如黑色旋风,而枭鹰则如边关飞沙,风卷沙,沙裹风,互相缠斗在一起。
这是强者之间的较量!
真刀真枪的肉搏,鲜血飞溅的混战,让沈千沫微微眯起双眸。
没办法,这是冷兵器时代,战争就是如此的血腥残酷。
这一战,从正午开始,一直到薄暮时分,战斗仍在持续。
飞云骑一直以防守为主,六支独立的小队,变幻莫测,阵法多变,他们忽方忽圆,忽纵忽横,又首尾相应,互为整体,宛如铜墙铁壁一般,枭鹰数次进攻,都不得其门而入。
时间一长,枭鹰的骑兵难免心浮气躁,变得不耐烦起来。
这就是北狄人性格上的弱点。
北狄人豪爽直接,酣畅淋漓,但是却缺乏耐心,脾气急躁,沉不住气。
而飞云骑要做的,就是用这个阵法消耗枭鹰的耐心,让他们心浮气躁,自乱阵脚。
显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那么,他们进攻的时刻,到了。
沈千沫向闻人渊眼神示意。闻人渊点头,手中弯刀指向长空,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一声嘹亮清越的啸声,破空而起。刹那间,飞云骑六个团团围起的小方阵同时变换阵型。
六个小巧精悍的锥形阵,如六把锋利的利剑,在云翳和卧云山庄五名影卫的带领下,强势插入枭鹰的队列之中。
云翳和卧云山庄的影卫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若论单打独斗,岂是一般兵士能及。他们一马当先,带领身后的飞云骑将士率先突破了枭鹰的防线。
逆转,就是这样突如其来。
在飞云骑左冲右突的强势攻击之下,枭鹰的队形出现了混乱,伤亡也在不断扩大。
战马被砍倒地的凄厉哀鸣,兵士被挑下马时的痛苦惨叫,夹杂着兵器相接时的火花飞溅,似乎能让天地为之色变。
这就是单一阵型的弱点,一旦队列被打乱,便很难重新列阵,其后果往往是溃不成军。
贺连城一双英眉愈皱愈紧。
这样下去,这支枭鹰很快便会全军覆没。
为了训练枭鹰对抗飞云骑,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收兵。”
他咬牙切齿,脸沉如铁,却是当机立断。
“将军……”旁边的将领心有不甘,意图劝阻。
贺连城却不给他多言的机会。“我说过,今日之战,只是试探,也是对枭鹰的一次历练。”
“可是,这锦阳关眼看就要得手……”
“不必多言。莫说这锦阳关,就连黎城,我都会拱手相让。就看飞云骑有没有这个胆量来取。”
贺连城星眸闪过一道寒光,深深的注视了一眼高楼上那抹倩影,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来日方长。孟元珩,飞云骑,他有的是时间去打败。而这个女人,不可小觑,必将成为孟元珩一个很大的助益。
所以,他必不能让孟元珩得到她。
随着马蹄激起的最后一抹黄沙回归尘土,锦阳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此时,落日西沉,残阳如血,只余黄土上一具具战死将士的遗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王将相,看似荣耀之极,风光无限,只是又有谁知道,他们成功的背后,堆砌着多少人的森森白骨。
“闻人将军,把这些北狄将士的遗体送还给贺连城。”沈千沫面色凝重,语气轻缓。
对沈千沫来说,在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面前,没有所谓的敌我之分。
每一个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将士,都是值得尊重的。她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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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新月如钩,万籁俱寂。
黎城,主将府邸,书房。
“哗啦啦”一声,书桌上的案卷书册全都被扫在了地上。
底下弓身禀报的副将心中一凛。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小贺将军发过这么大的火,也没见过小贺将军如此阴狠的眼神。
北狄国人人称道的小贺将军,是英姿勃发纵横天下的天之骄子,根本没人敢惹怒他。
宽大的书桌后,贺连城脸色铁青,眼眸中的两簇火光,分不清是他的怒火,还是房内的烛火映照。
沈千沫将北狄战死将士的遗体运送给他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
今日一战,已经让他颜面尽失,而送回遗体的举动,更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他丢脸到了极点。
他觉得自己从未受过如此大的耻辱,而这个耻辱,居然还是来自一个女人!
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如此工于心计。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牢牢记得师父曾告诉他的四个字,攻心为上。
而沈千沫的这一举动,就是最明显不过的攻心之术。
足足三百多具枭鹰兵士的遗体,震撼了北狄十万大军之心。
枭鹰,公认是北狄国最强的战士,可是今日与飞云骑首战,结果却是——惨败。
煊王府飞云骑,莫非果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兵?!
所有的北狄将士,包括枭鹰,俱是心中凛然。
“你,去把元将军叫进来。”贺连城眸光森冷,对副将沉声下令道。
“是。”副将领命退去。
沈千沫!
英俊清朗的少年将军,此刻却是面色阴沉,狠狠吐出三个字。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惹怒他贺连城的下场!
而被贺连城记恨在心的沈千沫,此时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与枭鹰一战,虽然飞云骑的伤亡没有枭鹰那般惨重,但也并非毫发无伤。
三千骑兵,十余人战死,百余人受伤,损失战马二十余匹。
虽然这样的伤亡对于像今天这样的较量,已经是低至最大限度了,可是受伤的百余名飞云骑将士还是得逐一医治。
大晟朝的军医并不多。稍微有点水平的大夫,谁愿意常年奔波沙场,风餐露宿,还要随时冒着生命危险。
将士们平时受伤,如果是一般的小伤,根本用不到军医,都是互相包扎一下便了事。只有少数一些重伤的,才会出动军医。
就像这锦阳关,便只有一名军医,而药物同样匮乏。
好在沈千沫这次出来,带了足够分量的外伤药。
得益于段老头临终前留给她的那本医术和司徒恭平时的教授,沈千沫的医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一战,大大鼓舞了飞云骑和锦阳关所有将士的斗志。而飞云骑在人马疲累的情况下,仍能重挫来势汹汹的枭鹰,沈千沫可谓功不可没。
若是与枭鹰硬碰硬死磕,飞云骑的伤亡肯定远不止现在这样。
因此,飞云骑上下,如果之前还有那么一些人对沈千沫心存轻慢的,如今却已是彻底折服。
见到沈千沫亲自来到军营赠医施药,受伤的将士自然满心感动,热泪盈眶,没受伤的却是暗自懊恼,恨不得自己也挂点彩,如此一来,便有了与美若天仙的王妃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若是沈千沫得知这些将士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哭笑不得。
“薛校尉,你也受伤啦!”身后的绿竹一声轻呼。
沈千沫回头一看,那个笔直立于昏暗灯光之下,神态恭谨局促的年轻人,可不就是薛浩吗。
看他清秀的脸色有些苍白,左臂上,白色的绷带似乎只缠了一半,许是听见沈千沫来了,便急急站起身迎接,还没来的及绑好。
看绿竹一脸关切,却又碍于羞涩,不敢上前察看的架势,沈千沫挑了挑眉,心下了然。
看来这丫头,的确是对薛浩存了心思。
薛浩对沈千沫拱手行礼。“薛浩见过王妃。”
沈千沫点点头,语气虽淡,却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薛校尉伤势如何?”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多谢王妃关心。”薛浩回道。
“那就好。绿竹,你先在这里帮薛校尉包扎,我去别处看看。”沈千沫转身对绿竹吩咐道。
“可是,小姐……”绿竹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虽然也很想帮薛浩包扎伤口,可是小姐这边,她也是要紧紧跟随的呀。
“无妨,我就在不远处。”沈千沫示意她安心,便径自转身离开,去往别处查看。
就让他二人单独相处一会儿吧。
见绿竹犹豫着不敢上前,旁边的亲兵挠挠头,刚想说,不用劳烦绿竹姑娘,其实他可以替薛校尉包扎。
可是薛浩却在此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亲兵心中一寒,想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摸摸鼻子走开了。
只余下薛浩与绿竹两两对视,面露尴尬,幸好昏暗的光线挡住了两人脸上的红晕。
丝丝暧昧不明的情愫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涌动。
沈千沫没走多远,便碰上了一身白衣招摇而来的云翳。
她真的很好奇。锦阳关整日沙尘满天,请问他是如何保持一身白衣不被污染的?
云翳迎上来,手中折扇轻敲,说道:“千沫,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沈千沫暗暗吐糟。这大冷天的,您还拿把扇子,也不怕人笑话。
“坏消息。”她淡然吐出三个字,完全不给云翳刻意卖关子的机会。
云翳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唉,你和阿珩果然很像,他也总是先听坏消息。”
沈千沫挑挑眉,示意他继续。
云翳见好就收,正了正脸色,说道:“坏消息就是,影卫刚刚来报,蔺将军所率的三万孟家军在赶来锦阳关的路上遭到北狄军队的伏击,一时难以脱身,怕是要耽搁一些时日才能赶到这里。”
果然如此!沈千沫早已想过这种可能。
北狄这次是有备而来,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让援军顺利赶至锦阳关。
见她面不改色,云翳接着说道:“好消息就是,阿珩已于昨晚连夜从盛京出发,三日后便可赶到锦阳关与我们会合。”
昨晚便已出发!
这下,沈千沫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真是胡闹,这么说最后一个疗程他是放弃了?”
云翳无奈的摊摊手,“不过司徒恭说正常运功行走已经没有问题,只是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也说不准。”
沈千沫真是气极。这家伙,就差最后十日便可以大功告成,他为何要如此心急?
随即又无奈的暗叹了一口气。想必定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吧。
自己又何尝不在时时牵挂着他呢。
既然已成定局,也只能如此了。想到三日后便可以与他相见,沈千沫心中还是有些雀跃。
这次再见面时,他就不是那个只能依靠轮椅代步的病弱男子了。
他定会驾着追风,跃马扬鞭,疾驰到自己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诉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思念。
或许,他还会紧绷着脸狠狠吼自己一顿,责怪她不征求他的意见便擅自做主,代他出征边关。
想起他气急败坏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嘴角轻轻一弯。
三日。自己只要再顺利守住锦阳关三日,倒时她便可以卸下重担,只要安心在他身边陪伴就好。
沈千沫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想他。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可是在这一刻,她好怀念那个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怀抱。
夜阑人静,沈千沫躺在床上,窗外是边关呼啸肆虐的风声,耳边是绿竹均匀平缓的呼吸。
这一夜,她在满腹思念中渐渐进入梦乡。
破晓时分,天色微明。一声急报打破了锦阳关守军大营的平静。
三十名黎城百姓被北狄军队屠杀,此刻,他们血淋淋的人头正被高高悬挂在黎城的城墙上。
而北狄军队更是放出消息,自今日起,每日屠杀同等数量的黎城百姓,直至将黎城残存的百姓赶尽杀绝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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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城这个畜生,把黎城守军全部杀光还不够,现在居然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不放过,简直不是人!”
当沈千沫接到消息,匆匆赶到议事厅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曹勋的粗声咒骂。
议事厅内,闻人渊、云翳及一众将领也同样义愤填膺。
众人见到沈千沫进来,均异口同声向她行礼。“见过煊王妃。”
沈千沫点头示意,没有多余客套,直接出声问道:“黎城百姓的情况如何?”
曹勋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沉痛的说道:“其实黎城经过北狄军队大肆攻城之后,已无多少百姓幸存,而且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今日被屠杀的三十名百姓全都是老人和孩子,有几个还是只有五、六岁的幼童。贺连城这个畜生,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起那三十颗被高悬在城楼之上血淋淋的人头,曹勋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刻就冲到贺连城跟前,一刀砍了他。
他一声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最看不得歪门邪道的手段。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要打就正大光明的打,凭实力说话。军人可以血腥拼杀,可以战死沙场,但是百姓何其无辜,为何要向他们下手?
“难道是昨日一战,枭鹰败在飞云骑手上,让他脸面无光,怀恨在心,所以拿黎城百姓泄愤?”一名将领出声推测道。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若是如此,他大可以一下子便杀光黎城所有百姓,何必要每天杀三十个,还生怕我们不知道似的,将人头挂出来,如此大费周章呢?”云翳皱眉思索着,提出疑义。
是啊,贺连城这么大张旗鼓的杀几个百姓,又是为何呢?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全都把头转向了安静端坐在上首主位的沈千沫身上。
沈千沫秀眉微蹙,缓缓出声道:“如果泄愤不是贺连城的目的,那么他这么高调的杀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黎城百姓为人质,逼我们尽快攻打黎城。”
“而贺连城一定早已在黎城设下了陷阱,就等着我们送上门去,他可以来个瓮中捉鳖吗?”云翳一声冷笑,“想不到这个贺连城,手段如此狠毒!”
若果真如此,那么他们如果贸然攻打黎城,很可能会正中贺连城的圈套。
其实,他们只要再在锦阳关坚守三日即可。三日过后,不论是孟元珩,还是靖州孟家军,都会赶到。到时他们再夺黎城,就会多出几倍胜算。
可是,这几天,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黎城百姓无辜惨死吗?
黎城,到底是攻,还是不攻?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沈千沫身上。
沈千沫知道,他们都在等她做决定。
既然她此次是代替孟元珩领兵出征,那么这个决定,必须由她来做。
可是这个决定,事关重大,关系到锦阳关和飞云骑几万将士的安危。
沈千沫秀眉微蹙,半晌后,坚定吐出一个字。
“攻。”
阿珩,若换成是你,是不是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呢?沈千沫紧握手中的青瓷杯,想起那个杀伐决断的男人,眼神逐渐明朗。
就是这样一个简短而坚决的字眼,却让闻人渊和曹勋等众将领热血沸腾。
军人的天职就是保国卫民,若是眼看着百姓被屠杀,而他们却缩在锦阳关内苟且偷生,怎能配得上“军人”这两个字!
黎城,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们也得闯。
决定之后,便是行动。
闻人渊和曹勋都是老将,对于攻城这种事,显然他们二人更有经验,沈千沫安静的听着他们的部署,并未多做置喙。
一切准备妥当,入夜之后,对黎城的进攻正式开始。
北狄兵马十万,而他们,满打满算也只有北狄的一半。
兵力悬殊,以寡敌众,此次夜袭,必须出奇制胜,直击敌军心脏。
他们兵分三路,中路由云翳带领卧云山庄百余名影卫高手为先锋,偷偷潜入黎城内部,先放火烧粮,制造动乱,然后逢敌便杀,砍下帅旗,动摇北狄军心。左路由闻人渊带领两万飞云骑精英,右路由曹勋带领两万锦阳关将士,以火光为号,左右配合,双管齐下,发起强攻。
余下的一万飞云骑,还有姚文涛带来的朝廷五万兵马,则继续驻守锦阳关,以防贺连城来个调虎离山。
夜幕浓重,疾风呼啸,云翳带领着卧云山庄影卫先行出发,如幽灵一般悄无生息,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
沈千沫身披斗篷,站在锦阳关高高的城墙上,看着不远处黎城方向。
远处隐隐传来轰隆声,如闷雷一般,撼动了锦阳关苍茫大地。
随后一束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黑沉如墨的夜空,也照亮了沈千沫沉稳的眼眸。
这是总攻的信号!
闻人渊和曹勋在火光冲起的那一刻,便已带领四万精骑向黎城发起了强攻。
风助火势,天边那道火光越来越强,最后演变为滔天之势。
马蹄声,杀伐声,兵器声,惨叫声,声声入耳。沈千沫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飘散而至的阵阵血腥味。
可以想见,这一战,是何等惨烈。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是个厮杀之夜。
沈千沫静静的矗立在城楼之上,一站,便是一夜。
天色渐明,迷蒙天空中开始飘落起零零散散的雪花,给暗沉的锦阳关点缀了几分动人景致。
边关的雪,总是来得特别早。
绿竹陪伴身侧,轻声问道:“小姐,天快亮了,也不知闻人将军和云庄主他们情况怎么样?”
“可是在担心薛浩吗?”沈千沫淡笑着问道。
“小姐……你又取笑奴婢!”绿竹满脸羞涩,俏丽的鹅蛋脸上升起淡淡红霞。
沈千沫回身帮她紧了紧衣服,轻声说道:“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奴婢看待。”
“小姐……”绿竹语带哽咽,眼中蓄满了感动的泪水。
自己真是何其有幸,这辈子能够跟随这么好的主人。
此时,一人一骑由远而近,疾驰而来,很快便来到了城楼下。
是薛浩!
他抬头,对沈千沫高声禀报道:“启禀王妃,黎城已收复。”
收复黎城之战,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飞云骑一夜之间便攻克了黎城,北狄十万大军被迫向后撤退三十里,在锦阳关外的斜阳谷安营扎寨。
经过一夜激战,黎城内到处是战火硝烟之后留下的焦黑痕迹,使得本就破败的老城更加摇摇欲坠。沈千沫走在满是残垣断壁的街道上,入目处尽是荒凉之意。
行至一处府邸前,这是黎城最大的一座府邸,也是贺连城这些日子暂时栖居之处。
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见院内到处桌倒椅翻,凌乱不堪。
后院清幽,是书房所在。书房很空旷,除了桌椅和书架,几无它物。
可见贺连城早有准备,离去前已将东西清理干净。
书桌下角落处是一只废纸篓,由于长期勘查案发现场养成的职业习惯,使沈千沫下意识弯腰,捡起纸篓中一个残留的纸团。
展开,平铺,上面只有三个字。
沈千沫。
笔锋刚劲,走势凌厉,笔笔力透纸背,而“沫”字的最后一笔,笔墨陡然变粗,那一捺,重重贯穿了纸背边缘,似乎昭示着写字之人当时的无穷怒火和无边恨意。
绿竹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却认得自家小姐的名字。
她掩嘴轻叫起来,“小姐,那个贺连城为什么要写你的名字?”
沈千沫定定的看着这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淡然一笑。
“想必是对我恨之入骨吧。”
云翳在一旁担忧的说道:“千沫,贺连城此人阴狠无比,诡计多端,他若是对你怀恨在心的话,你可要多加提防了。”
沈千沫点点头,对闻人渊说道:“闻人将军,吩咐将士们在黎城一切小心,贺连城大费周章将我们引至此地,必有其用意。”
“属下明白。”闻人渊方正刚毅的国字脸也满是凝重。
昨夜之战,一切都太过顺利。很明显,这是贺连城的阴谋。
只是,这个贺连城到底在黎城布下了什么局,他们暂时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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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大军还在三十里外的斜阳谷虎视眈眈,飞云骑收复黎城之后,便就地抓紧时间休整,以防北狄军队突袭。
而姚文涛带来的五万朝廷兵马,沈千沫还是让他们随曹勋驻扎在锦阳关待命。
当然,她也让云翳派了卧云山庄影卫暗中监视。
她直觉的不信任姚文涛。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如曹勋所言,在战火的荼毒之下,黎城百姓真的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多是老弱妇孺,在北狄大军驻扎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哪一日不是在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中度过。
如今见飞云骑一夜之间便将凶残嗜杀毫无人性的北狄人赶跑了,自然是欢欣鼓舞,纷纷走出家门,对飞云骑夹道欢迎。
走在街上,看到那些老人孩子开怀的笑脸,沈千沫觉得自己当时决定攻城的决定,是如此的值得。
为了这些在战火中挣扎求生艰难度日,却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坚强活着的百姓,就算是冒更大的险,那又如何?
“姐姐,是你们赶走北狄那些大坏蛋的吗?”
沈千沫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拉住,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童声。
她回身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身上的粗布衣衫满是补丁,五官却很是秀气,正晶亮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满脸好奇的看着她。
身边保护她的影卫见此,身形一动,便想上前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拉开。
庄主吩咐过,一定要寸步不离保护好煊王妃,不能让任何陌生人和可疑人接近她。
沈千沫却阻止了影卫的动作。
眼神清澈,毫无心机,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不会有什么危险。
看到这样的眼神,无端便让她想起了四皇子孟天璘。
不知道那个纯真无邪的四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忽然间,她觉得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浅笑着对小男孩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铁头。姐姐,飞云骑好厉害,我长大以后也想加入飞云骑,可以吗?”
提起飞云骑这三个字,铁头两眼放光,一脸崇拜。
“当然可以。”沈千沫笑笑说:“不过加入飞云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你得练好本领才行,知道吗?”
铁头坚定的点头,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道:“铁头一定会用功学好本领的。长大后,我一定要成为飞云骑,把北狄那些大坏蛋……”
怎样才解气呢?铁头挠挠头,想了一下,才捏着小拳头恨恨的说道:“把北狄那些大坏蛋抽筋扒皮,全部杀光!”
说到这里,铁头原本晶亮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仇恨。
沈千沫微微蹙眉。这个孩子心里似乎掩藏着无穷恨意。
她拍拍他的头,温言说道:“好,姐姐等着那一天。”
铁头被沈千沫亲切的样子吸引,一只脏黑的小手牢牢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后面快步跑上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灰白胡须,瘦长身材。
男子急急拉开铁头的手,低声喝斥道:“铁头,不许无礼。”
随后又转身对沈千沫恭敬的作揖行礼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煊王妃,还请煊王妃莫要见怪。”
“不必多礼。”沈千沫虚扶了一把,诚恳的说道:“铁头是个很有志气的好孩子。”
男子闻言,却是满脸沉痛之色的说道:“这孩子,是个苦命人。他的父亲是黎城守军,在北狄大军攻破黎城的时候当场战死,母亲和弟弟又在两日前被北狄人残忍杀害,还落得个死无全尸,整个家如今就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唉……”
原来如此!怪不得铁头这孩子对北狄会有如此深的仇恨。
沈千沫看着因提起自己的父母家人而眼眶泛红,却兀自强忍眼泪的倔强男孩,觉得心里有些抽痛。
她也是孤儿。铁头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一年,她也只有十岁,父母遭遇意外双双身亡,举目无亲的她只好被收容到了孤儿院。那个寒意料峭的早晨,她第一次站在孤儿院空旷萧索的院子里,似乎也是这副孤独倔强的模样。
沈千沫低下身,柔声问他:“铁头,想不想看看飞云骑的战马?”
“当然想。”铁头连连点头,一脸的兴奋。
“那就跟姐姐走吧。”沈千沫牵起铁头的手,将他带到飞云骑的战马营。
对一支骑兵来说,战马是最重要的装备。飞云骑之所以能在对抗北狄的战斗中无往而不胜,战马的作用举足轻重。
飞云骑战马营,数以千计的战马正集结在一起训练队形。
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姿势雄壮,队列齐整,这是怎样一种壮美的风姿和奔腾的力量。
铁头远远的看着,小嘴张得合都合不拢,脸上满是艳羡之色。
为了让他更近距离的与战马接触,沈千沫又带他到马厩参观。
看着马厩中一排排整齐的战马,铁头欢呼雀跃,兴奋不已。他好奇的伸出手,轻轻摸着这些威风凛凛的战马,心中豪情顿生。
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
铁头暗暗决定,长大后,他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驾着像这样高傲威风的骏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可是正当他豪情万丈斗志满满之时,却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这剧痛突如其来,又是如此强烈,让铁头清秀的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他忍受不住,捂着肚子倒下身去。
沈千沫大吃一惊,忙上前抱住铁头即将倒下的身体,急声问道:“铁头,你怎么了?”
铁头蜷缩着身子,痛苦的对沈千沫叫道:“姐姐,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身后的绿竹见此,也惊呼起来:“小姐,铁头他怎么了?”
脸色泛白,唇色发紫,好像是中毒的症状。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铁头,别怕,姐姐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沈千沫强自保持冷静,一面安慰着铁头,一面命影卫将铁头抱到她的房间。
她只是个法医,虽然这些日子她的医术也有所长进,不过那也仅限于外伤治疗这类粗浅的方面,治毒解毒并不是她的强项。
要是司徒恭在这里就好了。
忽然,她想起临行前,司徒恭曾交给她一瓶解毒丹。
这解毒丹虽然不能解百毒,但是至少可以暂时缓解毒性的蔓延。
她忙吩咐绿竹从医药箱中拿来解毒丹,喂铁头服下。
此时,出门找大夫的影卫也匆匆赶回。他带来的大夫,正是刚才为铁头诉苦的那名高瘦男子。
男子名叫林开泉,是个游方郎中,也是黎城唯一的大夫。
林开泉显然也是心急如焚,到了之后匆匆向沈千沫见了一礼,便急忙为铁头诊治。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林开泉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愈见沉重。
“这毒……是断肠!”
断肠,顾名思义,中毒之人的症状就是腹痛难忍,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孩子,到底是谁给他下了这么歹毒的毒药?
难道此事与贺连城的阴谋有关?
可是现在沈千沫没有时间去追究其中细节,铁头这个倔强的让人心疼的孩子,她不能让他有事。
她忽然记起,段老头的医书上曾载,雪山之巅,有一种冰魄草,能解百毒。
林开泉闻言,欣喜的说道:“距锦阳关三十里处有一座雪岭,雪岭峰顶便长有冰魄草。”
他们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刻不容缓,沈千沫和云翳带着两名影卫和林开泉一路向雪岭疾驰。
雪岭之上地形复杂,冰魄草极为难寻,林开泉年轻时曾经上雪岭寻过一次,此行他便自告奋勇带路前往。
而沈千沫随行的原因,则是由于那冰魄草乃是至阴之物,必须由女子采摘。男子一碰,即刻化为一滩冰水。
想当年,林开泉就是因为不信邪,硬是坚持自己去摘,结果与冰魄草失之交臂,白白浪费了雪岭之行。
虽然沈千沫觉得这说法未免有点太过于天方夜谭,但是为了替铁头解毒,她决定宁可信其有。
而锦阳关只有她和绿竹两名女子。绿竹不会骑马,自然便只能由她出马了。
这次,沈千沫终于有机会体验了一回纵马驰骋的感觉。可是此行,她心急如焚,并没有心情去领略边塞风光。
云翳倒是没想到,看似温婉柔弱的沈千沫,骑术居然如此精湛。
这个煊王妃,总有让人吃惊和意外的本事。
一行五人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在正午之前便赶到了雪岭脚下。
雪岭,位于锦阳关以北三十里,顾名思义,冰天雪地,人迹罕至。
而冰魄草,就长在雪岭的最高峰——千丈峰。
千丈峰海拔三千多米,如果靠沈千沫的脚程爬上去,估计天黑都到不了峰顶。
不过好在有云翳和影卫高手在,他们带着沈千沫和同样不会武功的林开泉,沿路施展轻功,直接往峰顶而去。
被云翳一路携着快速往上,沈千沫尽揽雪岭美景,忽然有种坐缆车观赏玉龙雪山的感觉。
雪域仙山秘境长,无人踏雾揽苍茫。
雪岭之上,积玉堆琼,山巅横卧,巍峨奇美,直入苍穹。
千丈峰顶,朔风凛冽,奇峰峥嵘。除了皑皑白雪和奇凸岩石,再无其他生物。
峰顶的天空,湛蓝而沉静,在阳光的照射下,山体的积雪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踩着厚厚的积雪,林开泉凭借记忆,带着他们钻入山坳一个回旋曲折的山洞内。
走进洞内,感觉豁然开朗。
透明晶莹的冰柱如一柄柄利剑,高高下悬。洞壁为冰壁,剔透光滑,偶尔有几缕阳光投射进来,映出道道寒光。
在这些冰柱与冰壁之间,几株小小的绿色植物破冰而长,彰显出旺盛顽强的生命力。
这就是冰魄草!
沈千沫松了一口气。顺利找到冰魄草,总算是不枉此行。
看来,铁头有救了。
借助于云翳的轻功,她一跃而起,将冰魄草稳稳摘下,放入随身携带的白玉盒中。
冰魄草,离开寒冰便会枯萎,无法存活。白玉盒中虽然已经备好足够分量的冰块,但是为确保万全,他们仍需尽快回程。
沈千沫收好白玉盒,率先向洞口走去。还没走到洞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云翳一声急呼:“千沫,小心!”
沈千沫从未听见过云翳如此惊慌失措的叫喊。她下意识的回头,眼前的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两名影卫已在无声无息间倒在了地上。
而云翳,正长剑在手,指向林开泉,怒目而视,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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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云翳长剑所指的林开泉,一扫之前的谦恭之色,就像是忽然间换了一个人。
他并未理会云翳的厉声喝问,只是朝着沈千沫倨傲而又狰狞的一笑,说话的嗓音也变得低哑。
“人人都说煊王妃智计无双,不过依本座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小的孤儿就让以冷静决断著称的煊王妃乱了方寸,哈哈……也不枉本座对着那个臭小子陪了这么多日的笑脸。”
沈千沫蹙起秀眉,心里也颇感意外。
原来,这个林开泉是假冒的!
云翳也是暗自吃惊。此人刚才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出手解决了两名身手不俗的卧云山庄影卫,功力深不可测。
他飞身而至沈千沫旁边,手中长剑紧握,如护花使者般牢牢的保护着她。
“这么说,铁头所中的断肠之毒是你所下?而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们引来雪岭?”常年的职业习惯和她的性格使然,沈千沫很快便冷静下来,冷冷的出声问道。
“不这么做,又怎么有机会让一直重兵保护的煊王妃脱单呢?”林开泉得意的说道,“煊王妃看这雪岭如何,是不是风光无限好,美如人间仙境?等煊王到了之后,你们夫妻二人便可以在此地相会,做一对神仙眷侣。怎么样,煊王妃对本座的安排可还满意?”
原来,这才是此人的目的!
他的目标不仅是她,还有孟元珩!
他知道孟元珩马上就会来到锦阳关,而这雪岭,想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孟元珩得知自己被囚禁雪岭的消息赶来这里,便可以用她威胁他。
“你到底是何人?”沈千沫语气冷凝。
他自称“本座”,让她想起当时那个无极教教主殷湛也是如此自称,莫非此人又是哪个江湖门派的教主?
林开泉奸邪一笑,“煊王妃若是见了本座的真容,说不定会觉得很亲切。”
说完,他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揭,真容随即现出。
“你是……墨寒山?”云翳惊叫出声。
没错,这是一张和墨青山一模一样的脸。
此人,就是墨青山的孪生兄弟,无影门主墨寒山!
而真的林开泉,想必早已遭他毒手。
墨寒山虽是与墨青山一模一样的脸庞,但是由于长期修炼紫魅魔功的缘故,使他的眼神有一种异样的光芒,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冷狠厉,让他犹如一只凶狠的秃鹰,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你撕成碎片。
云翳素来潇洒不羁的俊脸此刻却是凝重万分。
墨寒山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就算是墨青山和孟元珩在此,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今日,似乎很难全身而退。
但是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成为他威胁孟元珩的筹码。
云翳和沈千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行动,配合默契,迅速退出洞外。
可是,洞外的形势,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千丈峰顶,不知何时已齐齐站满了二十余名黑衣人,清一色黑巾蒙面,眼神冷肃,在厚厚白雪的映衬下,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而黑衣人对面,则是十余名大晟朝的铁甲士兵,片片玄色硬甲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寒光凛凛。
那个立于铁甲士兵前面的男子,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墨发飞扬,让沈千沫有一瞬间的愣神。
那样的身形和姿态,有点像是孟元珩。
峰顶的阳光太过刺眼,她微眯双眸,看清之后,却是心绪一沉。
此人,居然是大皇子孟天珞!
“沈大小姐,好久不见。”
见到沈千沫,孟天珞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爱恨交加的挣扎,与孟元珩相似的眉眼之间情绪复杂,似有欣喜,也有嫉恨。
这个女人,居然对孟元珩一心一意,用情至深。上次可以为他甘愿坐牢,这次居然还为他领兵出征。
孟元珩那个残废,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样情深意重,美丽出色的女人!
沈千沫与孟天珞冷然对视,眼神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越是危险,就越是冷静。
冷哼一声,她淡然出声,语带嘲讽。
“真是没想到,堂堂珞王殿下,居然会勾结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歪门邪派。此事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恐怕你珞王之位难保。”
孟天珞听出了沈千沫话中的嘲讽之意,俊脸青白交加,一怒之下便要冲上前,却被墨寒山一把拉住。
“珞王殿下,稍安勿躁,这个女人跑不了。只要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孟元珩为了她,一定会将手上的兵权交出来,到时你要的江山美人,一个都少不了。”
原来孟天珞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他觊觎的,是孟元珩手上的三十万孟家军。
沈千沫简直被他的天真蠢哭了。
她可不认为自己已经重要到那种程度,孟元珩会为了她一个人,舍弃煊王府百年来打下的基业和手握的大晟朝将近半数兵权。
就算孟元珩愿意这么做,她也不会同意。
她虽是红颜,却一点也不想成为祸水。
云翳也被孟天珞的异想天开吓到了。孟天珞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觊觎阿珩的兵权不说,现在明显还要觊觎阿珩的女人,也不怕被阿珩一剑劈了。
两人对视,云翳会意,趁孟天珞和墨寒山不防备,他猛然提剑,重重击向旁边山石上的厚重雪堆。
霎时,雪沫飞溅,如漫天烟雾一般,笼罩了千丈峰顶,也暂时遮挡了峰顶众人的视线。
趁此机会,云翳带着沈千沫,运起轻功,急速离开此地,转眼便已消失在峥嵘林立的山石之间。
“追。”孟天珞狠狠的吐出一个字,眼神阴冷。
这个女人,是孟元珩最大的弱点,也是他用来对付孟元珩最有效的武器。
他一定要得到她。
雪岭,已被他派兵重重包围。
今日,她逃不出他的手心。
从小,他就把孟元珩视为自己的劲敌,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孟元珩都能轻松超越他,他就像是一个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光环,总能轻易吸引别人的目光,就算是双腿残废了,还能得到这么出色的女人。
而他,除了拥有大皇子的虚名,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让他怎能甘心!
他要让世人知道,他孟天珞,才是大晟朝名正言顺的储君。
而孟元珩,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凭什么和他称兄道弟,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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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这个雪岭,到处是无影门和孟天珞设下的伏兵。
云翳带着沈千沫刚越过一处白雪覆盖的山石林,便碰到了无影门四名伏击的杀手。
杀手出招,向来是攻势狠厉,一招见效。
不过身为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卧云山庄庄主,云翳的身手自是不弱。
他长剑翻飞,身姿矫健,剑剑要害,招招毙命,虽然以一敌四,也未处于下风。
这是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最节省体力,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打法。
看不出来,这个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自命不凡的云公子,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打斗声引来了埋伏在附近的几名孟天珞带来的铁甲兵。
见到云翳正与无影门杀手激战,而沈千沫孤立无援,独自立于一旁,几名铁甲兵欣喜不已。
这么好的立功机会,上哪里找去?
若是他们可以将煊王妃一举生擒,献给珞王殿下,说不定殿下一高兴,他们就会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了。
几人一哄而上,将沈千沫团团围住。
“千沫,小心!”云翳见此,虽心急相护,可是四个无影门杀手紧紧缠着他,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身。
一名铁甲兵沉着脸对她说道:“煊王妃,乖乖的跟我们去见珞王殿下,我们不为难你。”
另一名则满脸狞笑,“没错,我们殿下可是对煊王妃你朝思暮想,钟情的很,煊王妃你何不干脆跟了我们殿下,总好过跟着煊王那个残废,哈哈……”
忽然,那名大笑的铁甲兵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下一秒,自己的脖子上便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这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惩罚。”沈千沫眼神冰冷,下手毫不留情,匕首轻轻往旁边一带,那名铁甲兵的颈动脉已被割断。
他睁大眼,似乎难以相信这个事实。然而脖子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却有力的昭示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美丽而温婉的女子,刚才只一刀,便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重重的倒在雪地上,双眼怒睁,脸上是极度的震惊,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质问了。
鲜血从脖子处汩汩而出,蔓延渗透雪中,如同一朵朵怒放的血色玫瑰,在茫茫雪地上,妖艳夺目,动人心魄。
其余几名铁甲兵见此,都被沈千沫的身手和气势吓住,一时都呆立当场,不敢上前。
沈千沫冷冷扫视过眼前几名铁甲兵,转动着手上的那把解剖刀,眼神镇定而从容。
她相信自己的身手,也清楚自己的实力。
像无影门杀手之类的武林高手,她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对付几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她应该没有问题。
几名铁甲兵面面相觑,觉得他们几个要是连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都对付不了,也实在太伤自尊。于是他们同时上前,想要抓住沈千沫。
由于孟天珞下令活捉,铁甲兵们不敢使出兵器,怕刀剑无眼,误伤了沈千沫,如此一来,便有些畏首畏尾,施展不开手脚。
可是沈千沫不同,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他们。
她不是残忍嗜杀之人,可是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
近身搏斗,便显出了匕首的好处。
穿梭在这些五大三粗,身穿笨重铁甲的兵士中间,她脚步轻盈,出手凌厉,每一次出招,都正中他们的要害部位,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
当云翳解决那四名无影门杀手,飞身赶来相帮之时,沈千沫正放倒了第四名铁甲兵,而她身后,最后一名铁甲兵正趁她不备,举起刀柄向她后脖颈击去。
“嗤”的一声,云翳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刺入了他后背。
拔剑,带出一股喷涌的鲜血。
最后一名铁甲兵也缓缓倒地。
沈千沫回身见此,对云翳淡淡的说了一声:“多谢。”
云翳抹了抹脸上被喷溅到的血迹,露齿一笑。“千沫,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意外了,好像没有你不会的事情。”
“当然有。”沈千沫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上的解剖刀,神色浅淡的说道:“我只会用这个,不会舞刀弄枪。还有,刚才只是侥幸。”
原主这副身体毕竟太过柔弱,若是刚才那几名铁甲兵不是抱着活捉的目的,而是不计生死的话,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刚才与无影门杀手的对决,云翳的胳膊上受了刀伤。
他们找了一处极为隐蔽的陡峭石壁,隐身于峭壁后面,沈千沫为云翳包扎好伤口,两人便就地靠着山壁休息。
“不知道阿珩现在到哪里了?”云翳头靠着崖壁,轻声说道。
经过刚才那一战,沈千沫显然也有些精疲力尽。她背靠石壁,想着孟元珩,他此时必定是在赶来锦阳关的路上,拼命的策马狂奔吧。
“等到天黑,他就会到了吧?”沈千沫闭上眼,语调轻缓,似是自言自语。
云翳转头看她一眼,笑着说道:“是不是想他了?”
“是啊,很想他。”沈千沫张开眼睛,看向前方。仍然是刻板的语调,云翳却听出了浓浓的思念。
阿珩,你的女人说很想你。
若是你听见她这句话,一定会心花怒放,甜蜜不已吧。
想到那个家伙闷骚的模样,云翳嘴角轻轻一弯。可是下一刻,他的思绪便被沈千沫说的话打断。
“云翳,你带着这个白玉盒先行下山,我留在这里拖住他们。”
为铁头解毒刻不容缓,可是云翳若是带着她下山,势必会增加他脱身的难度和时间。
她怕铁头会等不及。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云翳当然不同意。
“他们的目的是用我来威胁阿珩,所以在阿珩赶到之前,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没有我这个累赘,你突围下山便轻松许多。云翳,铁头等着你去救,救兵也等着你去搬。”沈千沫定定的看着云翳,语气坚定而从容。
“可是,墨寒山心狠手辣,孟天珞又对你心怀不轨,你一个人在这里,让我怎能放心得下?”云翳也是语气坚决。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这条命来之不易,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活着的机会。
云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沈千沫冷静坚定的眼神,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不远处传来几声细小轻微的异响,那是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嚓嚓声。
又有人追上来了!
两人静默而视。
沈千沫将手中的白玉盒塞到云翳怀里,美丽而沉静的眼睛凝视着他,无声的催促他快点起身离开。
云翳接过白玉盒,虽心中万般不愿,但是也清楚,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突围下山,赶去黎城搬救兵。
“万事小心。”他无声的以口型对她说了四个字,然后狠狠心,在山石峭壁的掩饰下,悄无生息的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为了让云翳顺利离开,沈千沫闪身而出用以藏身的峭壁,向另外一个方向飞速奔去。
“站住,别跑!”身后传来几声男子的厉声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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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岭积雪太厚,并不利于快速奔跑。可是为了给云翳拖延时间,沈千沫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去。
到处都是茫茫白雪,她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峰顶刺骨的寒风,如利刃一般划过脸庞,脸已被冻的僵硬麻木,可是身体却在奋力奔跑下越来越热,额上有汗珠沿着鬓边滴落。
她身姿轻盈如燕,穿梭在山石峭壁之间,借此甩掉身后紧紧追来的伏兵。
闪身,躲进一处陡峭的山壁之后,她屏气凝神,耳中听得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她靠在石壁上,粗粝的碎石顶的她的背部有些生疼。
峭壁间有冷风呼啸灌入,让她打了个冷颤。
刚才的狂奔让她出了一身汗,如今停下来,被风一吹,她便感到了透彻心扉的寒意。
调整呼吸,略作休息,她决定寻找下山的路。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兜兜转转,出了一片石林,前面却已是这座山崖的尽头。
看来此路不通。
沈千沫回身,眼前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指向自己的心口。
长剑的主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是无影门的杀手。
只是这名杀手的身材与她一般娇小,修身的黑色衣衫之下,身形窈窕,纤秾合度。
这名杀手,是个女子。
“煊王妃,今日你是跑不掉了,何必浪费力气,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声音清脆如黄莺,虽是一番威胁人的话,可是听在耳中竟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沈千沫短暂的吃惊过后,便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定定的看向眼前这个黑衣女子。
黑纱上,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
这双眼睛,让沈千沫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擅长素描凶手画像的她,对于观察人的五官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性。
她习惯性的秀眉微蹙,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
“你是……青萝?!”沈千沫虽然极度震惊,可是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青萝无疑。
闻言,黑衣女子的眼神有几分闪烁和回避,似是不敢正视于她,矢口否认道:“谁是青萝?煊王妃不要拖延时间,快点跟我去见我们主上。”
捕捉到她闪烁的眼神,沈千沫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的声音,很好听。这些日子以来,要你做一个哑巴,真是委屈你了。”沈千沫淡淡的话语,让人听不出情绪。
黑衣女子轻笑了一下,带几分自嘲的说道:“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小姐你,既然已经被小姐识穿,也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她抬手,轻轻解下脸上的黑纱。
一张清秀俏丽的脸蛋,眼睛很大,鼻子小巧,樱唇红润,下巴尖细,不是青萝是谁!
“小姐,是不是很意外?”
青萝的声音轻柔软糯,可是沈千沫却感到彻骨的冷意。
那是被自己亲近之人出卖和背叛的心寒。
她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上次沈千雪会知道她在回京途中用催眠术审问刺客的事情,这件事被孟元珩压下之后,知道的人并不多,而青萝恰好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这次墨寒山会用想到用铁头来作饵,诱使她来到雪岭。青萝跟了她这么久,自然知道她对于孤儿有特别的感情。
“原来你是无影门的人!”沈千沫冷声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无影门派在我身边的探子?”
“小姐可还记得我的本名?”青萝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将手中长剑紧了紧,继续指向沈千沫的心口。
青萝的本名?沈千沫蹙眉回想。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青萝的情景。她站在一排待挑选的丫头中间,安安静静,不争不挤,就像一朵傲霜独立的雏菊。
她不会说话,只能用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时还是人间四月天,现在却已是初冬时分。
回想过往,恍若隔世,原来她居然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赵灵儿。”沈千沫想起了纸上那三个秀气的字。
“小姐的记性真好。”青萝惨然一笑,继续问道:“那么,小姐可还记得赵三槐?”
沈千沫当然记得赵三槐。
就是他纵火烧了原主当时所住的小院,而自己也在那场大火中重生。后来她查出火灾真相,揪出纵火真凶。赵三槐被关押柴房,当天夜里自杀身亡。
她本无意杀他,只是因为当时自己初来国公府,急于想在府里树立威信,保护自己。所以对于赵三槐,她一直都觉得有所亏欠。
“莫非你跟赵三槐……”
“赵三槐……是我爹。”青萝的眼中是愤怒和哀伤。
原来如此!
提起往事,青萝愤恨不平的说道:“像你们这种公侯之家,哪里懂得穷人的艰辛。当时,我娘病重,没钱医治,我爹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应征到国公府做下人。谁知做了没多久就惨遭横死,还说他故意纵火行凶,是畏罪自杀。这怎么可能!我爹他一辈子老老实实,从未做过坏事,他怎会无缘无故的在国公府纵火行凶。你们把人逼死不说,还要给他按上一个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简直欺人太甚!”
青萝越说越悲愤,眼眸喷火,胸口起伏不定,举着长剑的手轻轻颤抖。
爹死后,娘也病重去世,留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她甚至连埋葬父母的钱都没有,只能用两张破烂的席子草草收殓了他们。
她想上国公府理论,为父亲讨个公道,可是每次都被赶出来,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此后,她一直在国公府附近徘徊,寻找时机。直到那日,她被几个地痞流氓看上,被打晕后带到破庙,想要**于她,危急时刻被偶然路过的墨寒山出手相救。
从此,无影门成了她的家,而墨寒山,成了她的主上。
原来青萝的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在处理赵三槐这件事情上,沈千沫承认她的确有疏忽之处。当时她明明吩咐让下人给了他家人足够分量的补偿,估计这些补偿被经手的下人暗中私吞了。
面对着悲愤难平,声声指责的青萝,沈千沫一时竟是无语。
正在两人对峙之时,墨寒山威严的低喝从远处飘来,清晰的传入两人的耳中。
“本座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跟煊王妃叙旧的。墨子令可已到手?”
听见墨寒山的声音,青萝神色一震,看来是极为惧怕他。
一股强劲的气势挟带着雪岭之巅的寒气,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墨寒山如一只黑色的鹞鹰,踏着满山白雪飞身而至。
身后跟随的几名黑衣随从,四下散开,堵住了沈千沫的去路。
墨寒山阴鸷狠厉,死气沉沉的眼眸缓缓扫过一脸平静的沈千沫,随后对青萝沉声说道:“墨子令呢?”
青萝收起长剑,向墨寒山跪下,声音微颤着说道:“属下无能,属下找遍了国公府上上下下,可是墨子令……还是未能找到。”
“废物!”墨寒山阴沉着脸,一声怒喝,“连块令牌都找不到,养你何用!”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青萝额头重重的磕在雪地上,浑身颤抖。
墨寒山只是一声冷哼,不再理会她,而是步步逼近沈千沫,下巴上灰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瘦长的脸上满是阴狠之色,咬牙说道:“煊王妃,把墨子令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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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墨寒山似乎对墨子令很重视。
莫非夺取墨子令才是墨寒山此次的真正目的?而孟天珞,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沈千沫一边思考,一边在墨寒山的步步紧逼之下,慢慢向后退去。
可是身后已是万丈悬崖,崖下白茫茫一片,深不见底。
退无可退,她停下脚步,站定,淡然出声道:“墨寒山,你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被逐出墨门,要这墨子令何用?”
“这个不用煊王妃操心,你只要交出墨子令,本座保你安全离开雪岭。”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墨寒山阴沉的声音忽然变低,像是不想让别人听见。
难道这墨子令中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沈千沫正在疑心之际,又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原来是孟天珞带着一帮铁甲兵也找到了这里。
怪不得刚才墨寒山说的那么小声。如此看来,他在找墨子令的事情,孟天珞似乎并不知情。
孟天珞见到沈千沫,几个箭步走到她面前,神色阴冷的说道:“沈大小姐还真是能跑,怎么,那个阴魂不散的云翳呢,他居然抛下你一个人逃命去了吗?”
孟天珞走的太近,凌厉的气势迎面而来,沈千沫下意识的动了动脚,想着再后退半步也好。
可是就在这时,她听见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她心里一沉。不好,应该是脚下所踩的石块碎裂的声音。
正想转移之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旁边相连的石块全部松动碎裂。
“刷刷刷”,石块上的积雪纷纷往崖下掉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离开,整个人便仰面向悬崖边倒去。
孟天珞见到沈千沫往后仰去的身姿,大惊失色,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可是终究慢了一步,他伸出手,俯身在崖壁边,只来得及抓住沈千沫一片青色的衣角。
“呲啦”,衣角被撕裂的声音。沈千沫犹如一只断翅的鸿雁,直直往崖下坠去。
孟天珞伏在崖边,右手长伸,可是他抓住的,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沈千沫掉了下去。
蓦地,一道寒光从崖下疾射上来。
孟天珞只觉的胸口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的往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处正刺着一柄小小的匕首。
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涌出。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他只是呆呆的握着那把插在胸前的匕首,看着沈千沫的身体在自己眼前,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沈千沫……”他喃喃低语。
你就真的这么恨我?临死也要在我的心口扎上一刀吗?
就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响彻了整个雪岭之巅。
“沫儿!”
眼前是白茫茫的浓雾,耳边是疾风呼啸的声音,沈千沫不知道这个悬崖到底有多深,她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急速降落。
蓦然,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仿若惊雷,撕裂了雪岭长空。
“沫儿!”
这是阿珩的声音!
是他来了吗?天黑才能到的他,还是比她预料的提前赶到了吗?
可是这次,他们终究是不能见面了。
她想起了楼新月手握玲珑血玉,字字泣血的诅咒。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和孟元珩都不能在一起。
难道,现在就是这个诅咒应验的时候吗?
“阿珩,好好活着!”
她不知道孟元珩能不能听见,只是拼尽全力的呐喊,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角划过的几滴清泪,被风吹散,与无边浓雾融为一体,消失于苍茫天地间。
孟元珩来了!
孟天珞听见孟元珩的声音,猛一激灵。若是被孟元珩知道,沈千沫是在自己的手上掉落悬崖的,他一定会死的非常难看。
胸口处还插着那柄渗着血迹的尖利匕首,他跌跌撞撞的起身,后面的铁甲兵见他受伤,忙上前搀扶。
“殿下,你没事吧?”
孟天珞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狠狠的瞪着墨寒山,脸色惨白而又铁青,怒斥道:“墨门主,本王并不想让这个女人死,你为何要自作主张,在这些石块上面动手脚,置她于死地?”
墨寒山面色狰狞,嘲讽的一笑。“珞王殿下该不会真的对这个女人动心了吧,她可早就是煊王的女人了。不过既然珞王殿下你如此舍不得,不如本座就成全你,让你立刻就去黄泉路上陪她,如何?”
孟天珞瞬间变色。“墨寒山,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墨寒山冷冷一笑,对旁边的几名无影门杀手使了个颜色。
“动手。”
“是。”黑衣杀手瞬间行动。
无影门的杀手个个身手高强,铁甲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便全部倒在雪地上,尽数毙命。
墨寒山逼近惊慌失措的孟天珞,阴鸷的眼眸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珞王殿下,真是可惜,江山美人,看样子你是无福消受了,还是留给比你更有能力的人去享受吧,哈哈……”
孟天珞闻言,终于福至心灵似的恍然大悟。“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到底在为谁卖命?”
“哼,想坐那个位子的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不过你已是将死之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珞王殿下,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墨寒山话音落地,便一把抓住仍然插在孟天珞胸前的匕首,狠狠的往里一捅。
孟天珞的身体缓缓倒在了地上。胸口处鲜血喷涌而出,直到完全浸没了那把小巧精致的解剖刀。
他双目圆睁,堪称英俊的眉眼满是不甘。这么多年的费心谋划和算计,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他怎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生命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已经感觉到了死神的召唤。
“墨寒山……”他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害他失去了一切的男人,艰难的吐出三个字,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墨寒山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孟天珞尸体,冷冷下令。
“放消息出去,就说煊王妃在和珞王殿下缠斗时被他逼落悬崖,而珞王殿下也被煊王妃一刀刺中心口,失血过多而亡。”
“是。”黑衣杀手立刻四下散去,分头行动起来。
只有青萝还在一旁瑟瑟发抖。
石块上动手脚是她擅作主张,墨寒山并未吩咐过。
不为别的,她只是一心想要沈千沫的命。
是沈千沫害的她家破人亡,孤苦伶仃,一辈子只能在无影门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对她恨之入骨。
还有,要是沈千沫死了,那个孤傲清冷宛如天神一般的男人,眼里是不是就会看到别的女人了呢?
只要想起那个男人,她心里便如小鹿乱撞,心跳不已。
可是,那个冷漠高傲的男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也从未给她接近他的机会。
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沈千沫一个人。
墨寒山阴冷的眼眸缓缓扫过她,厉声说道:“本座对你说过,凡事不可擅自做主,不要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青萝吓得忙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属下该死,请主上饶命。”
“哼!”墨寒山冷哼一声,倒是并未发火,“看在你歪打正着的份上,这次就饶你一命,记住,下不为例。还有……”
他上下打量了青萝一眼,嗤笑着说道:“本座劝你还是别再痴心妄想了。就算这个女人死了,孟元珩也不会看你一眼。”
青萝低垂着头,脸上红白交加,又羞又愤,心中却明白墨寒山说的没错。
可是爱慕之心一旦滋生,便如疯长的藤蔓,一发而不可收。
“你这次出来,可有引人怀疑?”墨寒山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青萝连连摇头。“没有,那个老婆子不会怀疑我,国公府也没人会注意到我。”
墨寒山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暂时不要暴露身份,继续寻找墨子令。记住,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是再擅作主张,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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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岭脚下,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常年川流不息,环绕着洁白如玉银装素裹的雪山。
因此,这里的人们便唤此河为“白河”。
夜幕降临。今夜,无月,亦无星。天色漆黑如墨,浓重的让人窒息,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巨口,吞噬你的生命。
而今夜的白河,注定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河道两边,火把遍地,人影憧憧。将近三万飞云骑将士齐集此地,正沿着河道仔细搜寻。
此时,距沈千沫坠崖,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站在狭窄的河道上,看着汹涌奔流的白河水,闻人渊浓眉紧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王妃的踪迹。
王妃……不知是生……是死……
昏黄的光线中,一个矫健如游龙般的身影,借力于岸边的树木枝桠,几个起落之间,便稳稳的落在闻人渊站立之处。
身形高瘦,挺拔如松,面色清冷,眸光暗沉。劲风吹起他的深色锦袍和墨色长发,更显得他贵气逼人,风华无双。
只是此刻,他英俊的眉眼之间却写满了疲惫和焦急。
闻人渊见到来人,弓身便欲行礼。“王爷……”
两个字还未说完,便被来人急声打断。“可有王妃消息?”
闻人渊面色沉重的摇头。“属下无能……”
“继续找。”语调低沉,却是斩钉截铁。
“是。”闻人渊退下,带领飞云骑又开始了第二轮搜寻。
他负手立于河岸猎猎北风中,火把摇曳,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眸。
血色眼眸森然冷凝,似是蕴藏着无穷的杀气。
这杀气是如此浓烈,仿佛只要他抑制不住释放出来,便可以毁天灭地。
随后赶至的云翳见到孟元珩这样的眼神,也是暗暗心惊。
相交多年,他从未见过孟元珩如此可怕的眼神。
少年时,他是人人称道的常胜将军,肆意张扬,桀骜不驯。七年前遭逢巨变身受重伤,他选择了坚强隐忍,冷漠疏离。后来遇到沈千沫,他终于打开心扉,身上尖锐的棱角日渐柔和,冷硬如冰的内心也在逐渐融化。
可是现在,只是短短三个时辰,他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清冷无波的眼眸,现在却满是嗜血的猩红和毫不掩藏的狠戾,消瘦挺直的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弓,弓弦紧绷,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弓裂弦断,最终毁灭一切,让天下齐殇。
“阿珩……”云翳完全收起了平时潇洒不羁的神色,面色异常凝重的望着他。
“找到沫儿了吗?”回应他的,只有这一声低沉的询问。
这几个时辰里面,他一直重复着两句话,问遍在这里搜寻的每一个人。
“可有王妃消息?”
“找到沫儿了吗?”
可是,回答他的却都是摇头,还有请罪。
不出所料,云翳轻轻摇头。“阿珩,千沫坠崖的峭壁没有其他遮挡物,她掉下来必定是落入这白河中。只要沿着白河下游一路寻找,应该能找到……”
可是说到后来,就连云翳自己也没有把握。
白河水流湍急,一路流向东海,而中途支道繁多,地势复杂,要找一个小小的沈千沫,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怕就算找到了,说不定也只是一具尸体。
所以现在,没有消息其实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孟元珩却只是沉默。他挺拔高瘦的身形静静矗立在河道上,眸光阴晴不定,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来锦阳关,满心都是即将与沫儿重逢的喜悦和期待。可谁知结果却是在雪岭脚下眼睁睁的看着沫儿在自己面前掉落万丈深渊!
他已经找遍雪岭方圆几百里,甚至从山脚一寸一寸的搜寻到了峰顶沈千沫的坠崖之处,仍然全无踪迹。
手上是一把寒光凛凛,小巧精致的匕首。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光亮的刀面,仿佛在轻抚沈千沫凝脂般的脸庞。
这是刚才他在千丈峰顶找到的,是沫儿一直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解剖刀。
沫儿……你到底在哪里?
这样的孟元珩,让云翳觉得陌生,也感觉到了危险。
“阿珩,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如果他没有把她一个人留在雪岭,或许她就不会出此意外。
似乎是猛然间听清了云翳的话,孟元珩转头,逼近云翳面前,抓起他的衣领,一双猩红的眼眸紧紧盯着他,毫无感情的出声道:“你,的确是没有保护好她。”
这一刻,云翳看出了他眼底明显的杀气。
他心中一凛。孟元珩居然对他也产生了杀意。
可是下一刻,孟元珩却放开了云翳,两只手臂颓然下垂,杀气腾腾的眼眸中是无比的自责和哀伤。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是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沫儿才会代他领兵出征。说起来,他才是害沫儿遭遇意外的罪魁祸首,他又凭什么迁怒他人?
如今他寒毒已愈,身体复原,可是那又如何?
若是沫儿不在自己身边,他会走会跑又有何用?
嘴角有鲜红的血迹缓缓流出,可是孟元珩却毫无所觉。
云翳见此,忙叫道:“阿珩,你没事吧?司徒先生……”
司徒恭也注意到了孟元珩的异常,他上前,一脸凝重的说道:“王爷,让属下为你把脉。”
“不用。”冷冷的两个字。
孟元珩毫不在意的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可是随后,更多的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他索性也不去管它,身形晃动,一跃而起,高瘦的身躯已消失在夜色中。
“长东,跟上。”司徒恭清癯的脸上满是担忧。
王爷体内的寒毒本就没有彻底清除,这几日又是一路疾驰,马不停蹄,身体已经极度疲累,现在又遭受王妃坠崖失踪这个天大的打击,他真担心王爷的身体会吃不消。
青衣少年护卫如鬼魅般的身形动了动,转眼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搜寻工作一直持续第二天日暮时分。
三万飞云骑已经将雪岭附近方圆几百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沿着白河下游甚至往上四处寻找。
可是沈千沫还是音讯全无。
寒风凛冽的千丈峰顶,云翳看着立于悬崖边上,玄衣墨发的男子,那孤独萧索的背影,是如此让人心酸。
空中开始飘起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黑发上,肩头上,停驻片刻后便融化为细小水滴,直至消失不见。
孟元珩定定的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去。
沫儿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掉下去的那一刻,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沈千沫在坠落的最后一刻那声隐隐约约的呐喊。
她说,阿珩,好好活着。
可是沫儿,没有你的陪伴,让我怎么活的下去?
他想起在无极岛殷湛所发的毒誓。他说,要让自己无亲无爱,孤独一生。
他想起楼新月握着玲珑血玉的诅咒。她说,沫儿与他,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
真是可笑。他别无所求,只不过是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而已。可是,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该死的人出来横加阻挠。
他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这烈火,不光要燃烧他自己,还要燃烧他周围的一切,甚至燃烧整个天下。
“孟天珞的尸体呢?”良久之后,云翳才听到前面的男子传来一声冷冷的询问。
“应该是被无影门的人带走了。”
云翳暗叹一声。若是孟天珞的尸体还在,估计这个家伙是连尸体也不会放过的。
正感叹间,一身黑衣的煊王府暗卫副统领严漠无声而至,在孟元珩身后站定,弓身拱手禀报道:“王爷,孟天珞的铁甲兵和姚文涛的人马已经被蔺将军全部俘虏,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有多少人?”语调冰冷,毫无感情。
“一共四万七千五百余人。”
“杀了,一个不留。”字字清晰,没有丝毫迟疑。
严漠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领命道:“是,属下遵命。”
语毕,转身离去,依旧是悄无生息。
云翳听在耳内,却是心下震惊。
“阿珩,这可是朝廷的兵马,你要是全都杀了,岂不是摆明了要跟朝廷撕破脸?煊王府日后还如何在大晟立足?”
煊王府百年来都以忠君爱民保家卫国为己任,可是孟元珩此举,岂不是将煊王府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何况,这可是将近五万条人命,他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哼,孟天珞已死,这笔账迟早算在本王头上,你以为朝廷会轻易放过煊王府吗?”孟元珩眸光暗沉,冷声说道。
“可是,阿珩,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也许千沫她没事……”
云翳无力的劝阻却被孟元珩厉声打断。“沫儿她当然没事,可是那些加害过她的人,还有那些妄图加害她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停顿片刻,他眸光森冷的扫了云翳一眼,平静的说道:“无影门交给你去查,本王要它从此消失。”
话音未落,孟元珩清瘦的身影已纵身而起,如苍鹰一般,向崖下飞速掠去,转眼便隐没在皑皑白雪和茫茫云雾之间。
乱臣贼子也好,被天下人唾骂也罢,他一点都不在乎。
既然老天对他不公,那么他何必悲天悯人。
沫儿活着还好,若是沫儿死了,他便要这全天下都为她陪葬!
雪岭之巅,大雪纷飞。云翳看着孟元珩跃下山崖的身影,感到自己的心也在同时下沉。
这个男人,他虽然治愈了寒毒,可是却更加心冷如冰。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暮色苍茫,昏暗灰蒙,可是天边却隐隐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红。
看来,要变天了。
千沫,你可一定要没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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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城以北三十里,斜阳谷,北狄驻军大营。
主帅营帐前,一人一骑安静立于无边夜色中。
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跨坐于战马之上,灿如寒星的双眸,目光灼灼的看着西北方。
那是雪岭的方向。
从那么高的千丈峰掉下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
唇角微微勾起,俊朗的脸上带了几分邪气。
看来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孟天珞死了,沈千沫也极有可能已经丧命,听说孟元珩已下令将朝廷近五万兵马全部屠杀。
他倒是低估了孟元珩对这个女人的感情,没想到他为了她,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这样一来,大晟朝廷势必不会对煊王府善罢甘休,煊王府在大晟朝已经难以立足。而以孟元珩的性格,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煊王府和大晟朝已势成水火,两不相容。北狄只须坐山观虎斗,厉兵秣马,静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哼,墨寒山此人,两面三刀,野心勃勃,不过办起事来的确是心狠手辣,如果使用得当,倒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一切都很顺利,似乎都在他掌握之中。可是,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欣喜,反而觉得心中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压抑暗沉呢?
他下意识的转头。锦阳关高高的城楼在昏暗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可是他眼前却固执的浮现出一抹娇小倩影,斗篷上那朵朵牡丹花,是那般耀眼夺目,刺的他双眸生疼。
仰头,微微闭上双眼,静默片刻之后,他抬手,朗声下令:“收兵,回朝。”
打压煊王府和孟元珩的目的已经达到,而粮草已在飞云骑夜袭黎城那晚被烧毁殆尽,因此,收兵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
大晟庆安九年,冬。
那日,从锦阳关传来的一则消息,如惊雷一般,炸响在盛京城。
传闻中那个无所不能智计过人的煊王妃在领兵退敌,苦守锦阳关之时,不知何故被珞王殿下逼落悬崖不知所踪。煊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不仅杀了珞王,而且还下令将朝廷兵马尽数屠杀。
足足四万七千五百多人,煊王一声令下,便全部化为刀下亡魂。那日,黎城血流成河,将白河河水都染成了红色。血腥之气笼罩在锦阳关上空,三天三夜也不曾散去。
煊王府造反了!
消息传开,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天下皆惊。
煊王府在大晟百姓心目中,那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百年来多少次击退周边敌国入侵,牢牢护卫着大晟黎民百姓。
可是如今,这个本该抗击外敌保家为民的守护神却将屠刀伸向了自己人。
这让世人怎能接受!
早朝时分,金銮殿一如往常的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可是今日的早朝气氛,却是空前的压抑。左右两列文武大臣小心翼翼的低头立于殿下,大气都不敢出。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明德帝,似乎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面色灰暗,神情萎靡,再也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精神矍铄。
近来,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济,精力也大不如前,如今又受此打击,更是一落千丈,身体顿时衰弱到了极点。
半晌寂静之后,站在左列的户部尚书姚充出列,大声启奏道:“皇上,孟元珩害死珞王殿下,屠杀我大晟近五万兵马,实在是大逆不道,罪该当诛,若不治罪,我大晟还有何脸面和威信!还请皇上下旨,将煊王府和孟元珩予以严惩!”
姚充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义正辞严。想来也是,大皇子这个后台没了,侄子姚文涛也在黎城大屠杀中一命呜呼,对孟元珩,他自是恨之入骨。
姚充话音一落,一些平时就嫉恨煊王府和孟元珩的官员大臣均纷纷附和。
“皇上,姚大人言之有理,孟元珩私自斩杀我大晟将士,真是胆大包天,必须严惩不贷!”
“皇上,孟元珩这是要造反哪,还请皇上下旨将孟元珩立即捉拿归案,万不可姑息养奸。”
“……”
可是在一帮指责声中,却冒出一个严肃冷静的不和谐之音。
“煊王府历来忠君爱民,此番反常的行为也是事出有因。谁都知道,煊王对煊王妃用情至深,极为重视。煊王妃领兵出征锦阳关,收复黎城,击退北狄,可谓劳苦功高,可是珞王殿下却不知为何将煊王妃逼落悬崖,至今还未找到踪迹,说不定……已经罹难,真是令人扼腕。”
陆子卿面色冷凝,幽深的眼眸深处蕴藏着不易察觉的哀伤,语调平平的一番话却打断了大殿上的众说纷纭。
至今,他还是难以接受沈千沫罹难的事实,他的眼前都是沈千沫或温婉浅笑,或蹙眉沉思,或专注验尸的模样。
这个玲珑剔透世间无双的女子,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藏于宽大袖袍中的双手紧握,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感让他勉强保持着理智。
他忽然非常理解孟元珩的举动。就连他都无法承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是对她用情如此之深的孟元珩?
孟元珩为了她,能做到如此地步。若是换成自己,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决心和魄力呢?
他摇摇头,自叹不如。这一刻,理智终于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沈千沫之间,已经永远都不可能了。
姚充一声冷哼,冠冕堂皇的提出异议:“哼,就算煊王妃罹难,难道就可以成为孟元珩滥杀无辜藐视朝廷的理由吗?莫非只有煊王妃的命是命,我大晟五万将士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很是有理,一时之间整个金銮殿又开始了对煊王的口诛笔伐。
明德帝觉得真是头痛万分。对于孟元珩的举动,他当然极为震怒,可是对煊王府出兵镇压,他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孟元珩手上掌握着大晟将近半数的兵马,而且基本上都在镇守边关。一旦造反,就会导致大晟边境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犹疑不决之际,首辅陆恒山出列启奏道:“皇上,依臣之见,煊王痛失爱妻,此时定是悲愤异常,因此对煊王宜安抚不宜镇压,如今北狄退兵,锦阳关之危解除,不如先将煊王召回京城,再从长计议。”
陆恒山身为首辅,还是很理智的,看的也比一般人通透。眼下大晟的局势并不太平,除了北狄,西凉南谵等周边小国也一直蠢蠢欲动,狼子野心,此时朝廷若是与煊王府硬碰硬死磕,导致内乱,并非明智之举。
“臣同意陆大人之言,我朝边关泰半都由孟家军驻守,若是贸然对煊王府实行打压,恐怕边关告急。”宁候身为武将,关注的自是战局。
“宁侯之意,难道就这样放任孟元珩欺君罔上如此放肆吗?”一名大臣不服的抗议。
大殿上顿时又陷入了针锋相对的争吵。
忽然,李公公尖细而又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殿上响起:“皇上,皇上,你怎么了,皇上!来人,快宣太医!”
刚才还好端端坐在龙椅上的明德帝,居然毫无征兆的晕倒了!
一时之间,金銮殿上人人手忙脚乱,大晟有史以来最乱的一次早朝就这样在纷纷扰扰中告一段落。
是夜,万籁俱寂,唯有窗外风声呼啸,吹起满天落叶纷飞。
离皇宫不远的珝王府书房内,三皇子孟天珝负手立于窗前,摇曳的烛光映照出他白皙阴柔的俊逸脸庞,一双凤眸幽深,眼神晦暗莫名。
他身后站着一名黑衣男子,脸型瘦长,胡须灰白,眼神阴鸷,正是无影门主墨寒山。
只听他用粗哑的声音低低说道:“恭喜珝王殿下大业即将得成。皇上这一昏迷,怕是再难醒过来了。如今珞王已死,煊王造反,七皇子又不足为虑,这江山对殿下来说已是唾手可得之物。”
孟天珞稍稍侧头,眼里有一丝兴奋的光芒闪过,随即有些担忧的问道:“墨门主确定太医不会发现父皇的药里有古怪?”
“殿下放心,药中的分量把握的极好,况且这么多日子以来太医也未曾察觉,相信是神不知鬼不觉。”
“做得好。”孟天珝点点头,对墨寒山说道:“若是本王能顺利登基,这天下第一门的门主之位,非墨门主莫属。”
“多谢珝王殿下。”墨寒山发出几声得意的低笑。
只是孟天珝没有注意到的是,墨寒山的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与此同时,对远在苏州的谢家来说,今夜却是个不眠之夜。
缥缈先生负手立于院中,白须白发,仿若仙人。他抬头专注的看着夜空,智慧而平静的眼眸中隐有忧色。
“父亲。”
“祖父。”
身后,谢纯和谢鸣玉父子俩双双从屋内走出来,向他行礼。
“嗯。”缥缈先生应了一声,问道:“沫儿有消息了吗?”
谢纯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还没有。”
说完,他也学自己的父亲抬头看向夜空,不无忧心的说道:“帝星黯淡无光,而北方却凶星现世,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缥缈先生精于天象,自然早就了然于胸。他早已看出,沈千沫身上带着一种能左右天下大势的特殊气场,只是他没有料到,这种左右天下大势的作用,要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祖父,父亲,鸣玉想去黎城一趟。”谢鸣玉一贯温文的脸上也满是焦急和担忧。
他不相信沫儿就这样离开了,总觉得要去黎城亲自看过才安心。
“去吧。”缥缈先生叹息着说道:“北方将不再太平,此去万事小心。”
第二日,天刚破晓,晨雾还未退尽,谢鸣玉便已骑马出发。一人,一骑,他只随身带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连贴身随从毕安也未同行。
出了城门口,见到晨曦中那个跨坐在白色骏马之上的美丽身影,他清俊儒雅的脸上微微绽出笑意。
“霜儿。”一声温柔的低唤之后,他策马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马上的女子,五官绝美,花容月貌,真正当的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八个字。这女子便是花月宫宫主冷傲霜。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谢鸣玉和冷傲霜的感情已是日渐深厚,而谢家也早已默认了两人的关系,谢夫人甚至已经偷偷在着手筹备婚事了。没办法,谢鸣玉今年已经28岁高龄了,谢夫人实在是着急的很啊。
许是有了爱情的滋润,冷傲霜身上那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已消退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恬静柔和的韵味。然而此时,她绝美的脸上却是忧心忡忡。
“鸣玉,千沫她……会没事的,对不对?”
谢鸣玉执起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语气坚定的说道:“沫儿她命硬的很,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出事。走吧,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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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征西将军府。
空旷宽阔的习武场内,一个矫健有力的高大男子正在舞一柄银光闪闪的长枪。枪头红樱翻飞,枪柄猎猎生风,纵横起跃之间尽显排山倒海般的凌厉气势,每一次出招都拼劲全力,不顾一切,似乎已经陷入疯狂。
忽然,“咔擦”一声,银色枪柄瞬间断成两截。男子伟岸的身躯重重的摔落地上,他跪坐于地,怔怔的望着手中断裂的枪柄,虎口处有鲜血缓缓流下。
楚夫人隐在暗处,长叹一声,抬手抹了抹眼泪,疾步走到男子身边,蹲下身轻轻抱住他,心疼的唤了一声:“泽儿……”
风泽渐渐回神,见到楚夫人,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的,硬朗深刻的五官流露出浓浓的悲伤。他抓住楚夫人的衣袖,哽咽的说道:“母亲,千沫她……”
“娘知道,你心里难过。泽儿,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伤害自己,知道吗?”楚夫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母亲……”铁骨铮铮的硬汉,终于像个孩子一般,在自己母亲的怀抱里无声的抽泣起来。
楚夫人也是珠泪涟涟,心酸不已。
唉,那样一个秀外慧中独一无二的奇女子,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声哀叹。唉,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傻儿子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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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关,黎城。
经历连番战乱,黎城这个本就贫瘠的边陲小城更为破败不堪。
城中唯一一座还算像样的府邸,正是煊王府众人在这里的暂时栖居之所。
如今的煊王府,已是处于全天下舆论的风口浪尖。有骂煊王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的,有骂煊王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有为煊王府打抱不平认为是造谣污蔑的,也有暗自揣测坠崖失踪的煊王妃和被煊王杀死的珞王殿下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的。当然对于女子来说,更多的则是羡慕煊王能够为煊王妃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痴情之举。
然而,无论天下人怎样议论纷纷,对于暂时驻扎在黎城的孟元珩和孟家军来说,却丝毫没有影响,也没有任何表示。
那个正被全天下或唾骂或诟病或唏嘘的男人,此时正静静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云翳一身白衣翩然,挟带着屋外瑟瑟寒意,急步冲了进来。
“孟元珩这家伙醒了没有?”他气急败坏的问道,俊逸的脸上满是疲惫,一向注重形象的他,此时却是发丝散乱,身上的白衣也不复平日的一尘不染。
正坐在床前为孟元珩把脉的司徒恭摇摇头。“王爷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你爷爷的,”云翳焦躁的刨了刨凌乱的发丝,很没风度的咒骂了一声,“朝廷急召他入京的圣旨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五道了,他可倒好,两眼一翻撒手不管,每日只顾在这里挺尸,丢下这么大个烂摊子,让我们怎么收拾?”
孟元珩一连不眠不休的寻找了沈千沫三天三夜,原本就还未完全恢复健康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连日的忧心劳累和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在第四天沿河岸寻找的时候忽然连吐了几口鲜血,之后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十天。
这十天来,闻人渊率领的近万名飞云骑将士和煊王府、卧云山庄所有暗卫影卫对于沈千沫的寻找一刻也没有停过,可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众人的心一天比一天冷。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王妃就这样找不到了吗?
而满腹忧愁的云翳,更是觉得自己即将陷入崩溃的边缘。
绿竹这丫头天天在他面前眼泪鼻涕,寻死觅活,要不是有薛浩拦着,估计早就死了好几回了。还有那个叫什么铁头的臭小子,更是难缠,自打在闻人渊那里请求加入飞云骑被拒绝后,便一门心思的缠上了他,求他教他功夫,看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就去找害死沈千沫的那些人拼命。
偏偏朝廷又在这时来了急诏,要孟元珩即时收兵,回京复命。也不知这老皇帝抽了什么风,这十天里一连下了五道急诏,一道比一道逼人。可是孟元珩这家伙却一直昏睡不醒,其他人又做不了决定,让云翳简直要抓狂。
司徒恭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一声轻叹。“王爷本就余毒未清,又经历王妃坠崖失踪这个巨大的打击,那三天三夜他能支撑下来已是奇迹了。”
云翳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问题是眼下这个烂摊子,他该如何是好?
唉,他无奈的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声,也只能无语问苍天了。
忙到半夜,云翳刚躺下没多久,便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他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匆匆起床,出门抓住刚好疾步经过的严漠,问道:“严统领,出什么事了?”
“云庄主,王爷不见了!”严漠冷肃的脸上此时却满是焦急。
不见了?昨晚还在床上挺尸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云翳跑到孟元珩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果然,床上空空如也。
一个时辰之后,暗卫把整个黎城都找遍了,可是完全找不到孟元珩的踪迹。
层层护卫的府邸,重兵把守的黎城,几个时辰前还昏迷不醒的男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正在众人心急如焚之际,云翳却抬头望着天边一抹淡淡的白光,轻叹着说道:“我大概知道他去哪儿了。”
雪岭千丈峰,依旧是寒风凛冽,积雪皑皑。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峰顶雾气沉沉,满目迷蒙。云翳和煊王府暗卫一跃上来,便见到了一个清瘦孤独的背影。
他静静立于崖边,虽知道有人到来,却是身形未动,仿佛魂游天外一般,世事诸多纷扰均与他无关。
众人见此,一时都不敢出声打扰这份宁静,均乖乖立于他身后,静默等待。
直到天色渐明,晨曦微露,眼前被浓雾笼罩的背影也渐渐清晰,可是待众人看清之后,纷纷大惊失色。
离他最近的云翳惊呼出声:“阿珩,你……你的头发……”
峰顶的劲风吹起他只是简单束起的长发,飞扬的发丝随风而起,几乎与漫山积雪融为一体。
孟元珩原本的满头墨发,竟然俱成银丝!
随意披在身上的宽大黑袍,映衬着满头随风飞扬的白发,两者对比是如此鲜明,仅仅就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让云翳等人触目惊心。
“阿珩,你……你没事吧?”云翳轻轻走近,小心翼翼的问道。
孟元珩身形未动,也没回头,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可有沫儿的消息?”
云翳暗叹一声,短暂的沉默过后,才嗫嚅着回答道:“阿珩,千沫她智计过人,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那就是没有了。”孟元珩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平淡的让人意外。“我睡了多久?”
“十……十天了。”云翳觉得眼前这个背影让他无比陌生,而孟元珩平淡的反常的语气,也让他感到心里发毛。
十天,原来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良久无语。严漠携几名煊王府暗卫候在他身后,也是明显感受到了孟元珩身上那种反常的低气压,几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同时也为自家王爷感到心酸不已。
王爷他为了王妃,居然一夜白头!到底要情深到何种地步,伤心到何种程度,才会如此!
蓦然,孟元珩仰头,一声长啸破空而起。
这啸声是如此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发泄出他满腔的悲愤和暴戾之气,仿佛要把天地都毁灭殆尽。
“轰隆隆”,就如雪崩一般,千丈峰顶的积雪纷纷崩塌陷落,啸声带起的劲风使积雪四散飞扬,遮天蔽日,也让身后的云翳等人站立不稳,倒退了好几步。
云翳暗自吃惊。想不到孟元珩这家伙的内力居然深厚至此!
啸声还在雪岭之巅久久回响,正当众人暗暗心惊之际,耳中传来孟元珩平淡而决绝的话语。
“传令下去,所有正在戍边的孟家军全部撤离,三日之后,本王要看到所有孟家军齐集靖州城。”
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之事,淡淡的话音刚落,那个黑衣白发的背影已踩着满地凌乱的积雪缓步离去。
北风肆虐,吹起他的黑袍和银发。苍茫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
“阿珩……”云翳追上几步,想要劝他三思。
撤离所有守关的孟家军,意味着孟元珩已经决定正式与朝廷决裂。他果然决定违背煊王府历代家训而选择与朝廷为敌了。
自己应该劝阻他吗?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劝阻?云翳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这个伤心悲愤到一夜白头的男人面前,任何宽慰和劝阻都是那般软弱无力。
雪岭上空远远飘来一句没有丝毫起伏的低沉话语:“今后不要再叫我阿珩,这两个字,只有她能叫。”
冷肃的语调,夹带着千丈峰顶的呼啸寒风,伴随着渐渐远去的萧瑟背影。风声掠过,仿佛也在为这个孤独远去的男人悲鸣叹息……
这声声叹息如泣如诉,像是在轻唤那个烙印在他心尖的名字。
沫儿……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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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沈千沫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就像纸片一样,漫无目的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她感觉自己正在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可是随即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绊着她,让她不忍离去。
沫儿……沫儿……
似乎就是这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一直在呼唤着她,固执而坚韧的在她耳边回响。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悲伤,低哑缠绵,如泣如诉,让她心猿意马,又让她无比心酸。
阿珩!阿珩!
沈千沫喃喃低语了几声,然后猛地惊醒过来。
张开眼,入目处是陈旧斑驳的木质横梁。
这是一间陈设简陋的小木屋,而自己正躺在屋内一张硬邦邦的小床上。偶有几缕寒风从不甚结实的窗户边缘灌进来,呼呼作响。
寒意让沈千沫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土黄色粗布棉被,被面上还打着几个不规则的补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全身像是散架一般的疼痛,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又无力的躺回床上。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一个身穿蓝底白花布衫的中年妇女。见到床上挣扎起身的沈千沫,忙疾步上前,惊喜的高声叫道:“姑娘,你醒啦?”
衣着简朴,面相宽厚,头上包着一块藏青色头巾,这应该是一名普通村妇。
沈千沫打量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异常,一时之间居然发不出声音。
村妇见此,忙说道:“姑娘,你昏迷了半个多月,定是喉咙干渴,先别急着说话,我去拿点水来给你润润喉。”
半个多月,原来自己竟然昏睡了这么久!艰难的喝下几口水之后,沈千沫觉得喉咙里果然是舒服了一些。
“这位大嫂,是你救了我?”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了不少。她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坠崖之后,好像是掉进了一条大河里,可能是被河水呛到,损伤了声道。
村妇放下水碗,对她和善的笑笑,说道:“姑娘,说起来你可真是命大,我家孩子他爹在村口溪边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快被冻僵了,村里的大夫都说没得治了,可是你一直都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这不,还真被你挺过来了。”
仿佛是见证了一个奇迹似的,村妇说的眉飞色舞,简直比她自己苏醒还高兴。
“大嫂怎么称呼,这是又是什么地方?”沈千沫咳嗽了几声,低哑的出声问道。
“我夫家姓顾,姑娘可以叫我顾大嫂。这里是双溪村,因为地处偏僻,平时也没什么外人来,所以清净的很,姑娘正好可以在这里好好养伤。”
顾大嫂说的没错,双溪村的确是个宁静祥和的小山村,这里地处北狄与大晟接壤的某座深山,全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隔绝,仿如世外桃源。
她原本还怕会在坠落悬崖九死一生之时穿越回去,好在并没有。虽然她有时也怀念现代的便利和高科技,可是这里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她并不想离开。
之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养伤过程。在顾大嫂的悉心照顾和沈千沫自己的医术下,她复原的很快,醒来之后只休养了半个月,就已经基本恢复,可以走动自如,把双溪村唯一的那名大夫看的目瞪口呆。
沈千沫却一直是淡淡的表情。好歹她也把段老头留给她的那本医书研究了这么久,又有司徒恭从旁教授,在医术上也有了一定程度的造诣。
可以走动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顾家大哥把她带到当初他发现她的那条溪边。
这条溪位于双溪村村口,流水淙淙,清可见底。不远处是一条飞泻而下如银链一般的瀑布,瀑布下面则是一汪碧绿的深潭,在落日晚霞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深不见底。
“村里人把这个潭叫做龙潭,没人知道它有多深,只知道这里溺死过好多人,所以一般都不敢靠近这里。姑娘居然能从龙潭死里逃生,真是老天保佑,命不该绝啊。”顾家大哥是一名憨厚老实的大汉,平时以打猎砍柴为生,因此看上去虎背熊腰,很是魁梧。
沈千沫抬头静静的看着眼前飞流而下的白色瀑布,自己应该是从这条瀑布被冲下来,掉进龙潭之后又刚好在瀑布的冲力作用下被甩到了溪岸边。
这么说来,自己的命还真是够硬的。她扯开嘴角,朝顾家大哥浅浅一笑。
瀑布倾泻而下的轰鸣声又让她想起了自己坠崖那天的情景。掉下悬崖的时候,她隐约好像听见了孟元珩的声音,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高喊,现在想来,仍然让她觉得无比揪心。
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在做什么?是还在与贺连城交战死守锦阳关呢,还是已经击退北狄得胜回朝了呢?
想到那个脾气别扭的家伙,沈千沫的心里就一阵柔软。离她坠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双溪村与世隔绝,消息闭塞,她根本无从知晓自她坠崖后外面的局势到底有何变化。而她早已问过顾家大哥,得知双溪村距离锦阳关最少也有八百多里,其间路途坎坷,需要翻山越岭,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赶去。
不过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总有再次相见的一天。
顾家大哥看着这个在夕阳余晖中静默站立的女子,虽然她穿的是最简单不过的粗布衣裳,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珠翠首饰,可是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淡定温婉的气度和沉静敏锐的眼神,让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应该不是普通人。
令沈千沫想不到的是,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与世隔绝的山村之外的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晟庆安九年十二月,明德帝驾崩,根据遗诏,由三皇子珝王孟天珝继位,改年号为天统。
新帝继位,宣布大赦天下,并减免赋税三年。一时之间,大晟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而煊王府也在同时被再次推上了天下百姓的风口浪尖。
孟元珩一声令下,原本正在戍守边关或正在与北狄西凉南谵等周边敌国交战的孟家军全部撤离,让各地大晟驻军以及敌**队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之余,纷纷猜测这会不会是煊王孟元珩设下的陷阱。
直到最后确定这是事实,孟家军真的已经全线撤离战场,全都集结到正阳关以北的靖州城之时,北狄西凉南谵等国的当权者们真是喜出望外,简直是不约而同的蠢蠢欲动,将枪口对准了老皇帝驾崩新帝刚刚登基还未坐稳龙椅的大晟朝。
好不容易坐上了朝思暮想的龙椅,屁股还没坐热就面临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孟天珝自是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大赦之余,却独独对煊王府下了一道旨意昭告天下。
煊王孟元珩擅自撤军,置大晟江山黎民百姓于不顾,着削其爵位,罢其兵权,即刻押回京城予以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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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关以北五十里,靖州,邺城。
正阳关是大晟在西北对抗北狄等周边邻国的最后一道屏障,而靖州则是捍卫正阳关的一座重要城池,因此靖州虽地处西北贫瘠之地,却是兵家必争之处,一直以来战火纷扰,硝烟弥漫。正因如此,百年来,这里基本上都是由大晟朝战斗力最强的孟家军驻守。
孟元珩选择靖州作为三十万孟家军的集结之处,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三十万兵强马壮的孟家军从四面八方迅速向同一个目的地集合,一夜之间犹如神兵天降,浩浩荡荡全部进驻靖州城,还没等大晟驻军反应过来,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了靖州所有城池。至于大晟驻军则全部被驱逐,不服反抗者杀无赦。
可怜那些大晟驻军直到人头落地或者被驱逐出境才明白过来,百年来以忠君爱民保家卫国为己任的煊王府孟家军,已然成为大晟叛军!
从此以后,在战场上,他们已经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而是需要对战厮杀的敌人。
邺城地处靖州中心地带,在贫瘠的西北算是比较繁华之地,靖州太守府邸正坐落于此。
太守府书房内,黑衣白发的清瘦男子懒懒的坐于书案后,斜眼扫视着眼前一卷明黄的圣旨,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清冷的眼眸却没有任何温度。
“削其爵位,罢其兵权,哼,孟天珝就这点能耐吗?”一声轻蔑的冷哼过后,男子随手一拂,便将那卷明黄的圣旨扫到了书房不知哪个角落里。
站于一旁的云翳和闻人渊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云翳看着眼前这个冷硬如冰的白发男子,只能暗自长叹。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孟天珝此举是在将煊王府和孟家军刻意丑化,收买民心。孟家军和飞云骑从此在大晟已不再是地位崇高战无不胜人人称道的守护神,而是意图谋反滥杀无辜十恶不赦的叛军了。
他几次想劝阻,想忠告,可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他那一头让人晃眼的白发,就把话咽了回去。他劝不出口,或者说他不敢劝。
这个男子,已经不是他认识了十多年的孟元珩,这样嗜血暴戾的眼神,这样冷肃如冰的气势,都让他觉得陌生而心惊。
距沈千沫坠崖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除严漠率领几十名煊王府暗卫继续留在雪岭附近寻找之外,其余飞云骑和孟家军已经全部撤出了锦阳关。看起来,孟元珩似乎逐渐接受了沈千沫已经离开的事实。在邺城的十多天里,他将军中事务全部交给闻人渊和云翳二人,每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沈千沫留下的几份案卷发呆。
他不知道孟元珩心里有什么计划,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计划,只是单纯的在发泄他心中的悲愤和戾气。
长叹一声后,他还是忍不住出言道:“王爷,孟天珝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摆明了就是要将煊王府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让煊王府失却民心,受尽天下人唾骂。听说他正在试图联络北狄西凉南谵三国,看样子是打算四国联军,将煊王府置于死地。我们是不是也得想个应对之策?”
“民心岂是他孟天珝这样一道圣旨就能轻易收买的,所谓的四国联军?哼,依本王看来,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孟元珩的声音素来低沉,如今更是冷的能结出冰来。“孟家军上下军心如何?”
煊王爷,你总算还没完全丧失理智,还知道稳定军心的重要性。云翳暗自翻了个白眼,听得闻人渊在一旁禀报道:“孟家军进驻靖州十余日以来,军心暂时稳定。只是……”
闻人渊停顿了一下之后,眼角余光掠了孟元珩一眼,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将士们都在猜测纷纷,不知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从七年前前任煊王战死,孟元珩身中奇毒双腿残废之后,煊王府的势力已大不如前,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孟家军也难免遭受一些落井下石之人的趁机打压,心里早就憋着一把火。如今王爷冲冠一怒愤而起兵,自然是热血沸腾,跟随者众。
自古以来,在孟家军的心目中,他们忠于的是煊王府,而不是大晟朝。这也是朝廷如此忌讳煊王府的最重要原因。
闻人渊说完之后,静立于下侧,心中忐忑。他也猜不透自家王爷心中有何打算,他只是隐隐觉得,王爷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韬光养晦隐忍而为的煊王了,现在的王爷,虽然表面上看似平静,可是内心就像是一座火山,不知何时会爆发出来,燃烧整个天下。
唉,王妃的死,对王爷的打击真是太大了。
孟元珩听了闻人渊的话后良久无语,正在两人暗自忐忑之际,淡然无波的声音才冷冷的传来。
“告诉孟家军全军上下,七年前的鬼怒川惨案,孟天珝才是主谋,是他暗中勾结江湖上的歪门邪派,下毒暗害,火烧峡谷,夺我父王和十万将士性命。本王说过,定要洗雪沉冤,誓报此仇,以慰亡魂,如今也是时候了。”
闻人渊听到孟元珩这番话,心中便已了然他的打算。原本他们也只是凭墨寒山与孟天珝有勾结,才怀疑这两人与鬼怒川一案有关。可是现在王爷这么说,那么不管他二人是否真与此事有关,这个罪名他们是坐定了。
王爷是打算以这个借口,向大晟朝发兵了。
果然,随后闻人渊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孟元珩低沉而肃然的声音响起。
“号令三军,以靖州为据点,加固城防,备足粮草,十日之内,本王要看到孟家军和飞云骑攻下正阳关。”
“是,属下遵命。”闻人渊拱手领命,离去之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弓身问道:“王爷,靖州太守姜天裕好像病了,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他们进驻邺城之后,便直接占领了太守府,将靖州太守姜天裕一家上下三十七口全部收押,至今还关在府中地牢。今日听狱卒来报,说是姜天裕感染风寒,病的不轻,急需诊治。
孟元珩剑眉皱了皱,似乎是为这种小事还要来请示他而不耐烦,不假思索的说道:“看在姜天裕还算识相的份上,暂时留他一命,如果没别的事,都退下吧。”
云翳和闻人渊领命退下之后,书房便只剩下孟元珩黑衣白发的孤独身影。
世上最心酸最无奈之事,莫过于睹物思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摊在桌上的一张白色信纸。这封信,是沈千沫在决定代他领兵出征那晚所写。这些日子以来,他将这封信看了不下数百遍,上面的每一个娟秀字体,都已深刻的烙印在他脑海中。
她说,等他治愈腿疾之后,希望他能够跃马扬鞭,赶去锦阳关接她回家,然后他们就成亲,从此携手并肩,畅游天下。
这何尝不是他心心念念之事。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他还有机会得到吗?
沫儿,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他低垂着头,几缕银丝散落在信纸上,掩去了他哀伤的眼眸。
蓦然,信纸上滴落了几滴殷红的血迹,随即在白色的纸上渲染开来,犹如绽放的红莲,触目惊心。
孟元珩小心的将信纸上的血迹擦干,收进自己袖中,却满不在乎的用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
他又翻开旁边的几份案卷。这是沈千沫在驻守锦阳关那几日随手记录的一些札记,被孟元珩细心整理之后做成了案卷保存。
沈千沫习惯于在思考一件事情时把自己的思路和想法随手记在纸上,这是她在现代时养成的一个职业习惯。这些想法看似随意,毫无逻辑性,可是有时候却能成为破案的关键。来到这里之后,她也一直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孟元珩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轻读出纸上沈千沫潦草写就的一句话,嘴角轻轻勾起,冰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无比。
他的沫儿,似乎永远都有这么多的奇思异想,总是有让人意外的本事。
窗外蓦地射进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如闪电,落在孟元珩身侧的桌案上。
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蜷缩在桌上摊开的案卷中,就像它一直以来趴伏在沈千沫怀中的姿势一样,随后抬头朝孟元珩呜呜叫了几声,一双水汪汪的碧色大眼中满是思念和哀伤。
孟元珩伸手轻抚小乖的头,动作轻柔,眼眸中却逐渐充斥了淡淡的猩红。
沫儿,你说的对,这个世上能够永远的只有利益。哼,你们不是喜欢打仗吗,喜欢争夺吗,那就让你们打个够,争个够吧。你们最好祈祷沫儿能够早日平安回来,否则本王定会将这河山搅得永无宁日,让整个天下都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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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孟元珩心心念念的沈千沫,此时在双溪村却是不胜其扰。
“谢神医,谢神医,你在家吗?”一个犹如魔音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正在厨房帮顾大嫂一起做饭的沈千沫皱了皱眉,郁闷的暗叹一声。
她很想当做没听见,可是屋外那个声音一直坚持不懈的传来,终于顾大嫂听不下去了,她朝沈千沫无奈的笑了笑,放下手上的活,走出厨房,把院门打开。
门外,是一个五官颇为清秀的年轻人,只是头发凌乱,衣着随意,看上去显得有几分不修边幅。
见到顾大嫂,年轻人咧开嘴角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巴巴的问道:“顾大嫂,谢神医在吗?”
顾大嫂侧身让年轻人进了院门,奉劝道:“百里大夫,你如果找谢姑娘还是为了求她收你为徒这件事,还是趁早别多费口舌了,谢姑娘不会答应的。”
顾大嫂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也看的出来,自家男人救来的这个姑娘,无论是气度,还是学识,都是拔尖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
他们没有问她为何会孤身一人流落在双溪村,因为这姑娘已经坦然跟他们说过,自己的夫君在锦阳关,或许正在四处寻找她,所以等她养好身子,就会赶去锦阳关跟他会合。因此,就算谢姑娘医术再高明,她也不可能在双溪村收徒的。
年轻人敏捷的钻进院子,直接便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道:“顾大嫂,常言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不信谢神医是铁石心肠,只要我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谢神医一定会被我感动的……”
他一路念叨着,在见到厨房门口那个沉稳冷静的身影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高声叫道:“谢神医,谢神医,我知道哪里能找到重楼草了!”
看着这个向她一路飞奔而来像是献宝似的年轻人,沈千沫也真是无语了。早知道这个百里笑这么难缠,她是宁死也不会在他面前显露出她会医术的。
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双溪村唯一的那名大夫,百里笑。
而她口中的谢神医,自然就是沈千沫了。
无论是国公府大小姐还是未来煊王妃,自己的身份总归是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顾大哥顾大嫂问她名讳的时候,她便撒了个谎,称自己名叫谢千百。
谢是她的母姓,而“千百”二字当然取自“阡陌”。虽然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撒谎好像有点不道德,但是她更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现在只想尽快养好身体,然后想办法回到锦阳关去。
近日,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感觉让她很是担心孟元珩。
百里笑口中的重楼草,其实是一种在南方比较普遍的草药,因此在段老头的医书中它出现的频率很高,功效主要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对治疗疔疮痈肿、咽喉肿痛、蛇虫咬伤、跌扑伤痛、惊风抽搐等效果极好。
可是这种草药在北方却不常见。几日前村里有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忽然惊风之症发作,由于发病较急,孩子一直抽搐,等父母发现时已经陷入昏迷,生命垂危。
百里笑虽然也知道这是惊风之症,无奈他从医时间不久,而且在儿科方面显然经验不足,面对着又小又软的婴儿,他一时居然无从下手。最后还是沈千沫看不下去,接过他手中的银针,一番扎针施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下手又快又准,把百里笑看的是目瞪口呆,佩服的五体投地。
自那之后,百里笑便一直阴魂不散的跟在沈千沫身后,自作主张的开始唤她“谢神医”,嚷着要拜她为师。被他这么一叫,村里的百姓也都开始唤她“谢神医”了。沈千沫不胜其烦,便拿段老头医书上的内容随便应付了他几句。没想到这个百里笑却是个医痴,对医术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狂热。她上次也不过是随口提了一下重楼草,这家伙居然一直孜孜以求的寻找到现在。
百里笑所说的能找到重楼草的地方,是在距离双溪村十余里以外的一座名叫幽冥谷的山谷内。
而幽冥谷位于北狄境内。
不过越境采药这种事对于百里笑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这次他之所以特意跑来跟沈千沫汇报,是因为他不认识重楼草长什么样儿,想叫沈千沫跟他一起去。
看着一脸谄媚的百里笑,沈千沫挑挑眉,想着一个多月没出过双溪村了,出去走走也好。顺便还能探听一下外间的消息。
两人打点了一下行装,各自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便从双溪村出发,一路往北向幽冥谷方向行去。
为了出行方便,沈千沫做的是男装打扮。百里笑虽然坚称他与沈千沫同龄,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身体似乎还没长开,身高比沈千沫高不了多少,因此两人一路行来,就像是兄弟同行。
行了半日,已是正午时分,途径路边一座简陋的茶肆,百里笑嚷着口渴,拉着沈千沫便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沈千沫也觉口渴,便没有反对。百里笑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烧饼,把其中一个递给沈千沫,讨好似的说道:“谢……兄,饿了吧,吃点东西。”
本想叫她谢神医来着,可是想起沈千沫出门前的警告,他立马改口,一时收不住口,差点咬到舌头。
沈千沫看了一眼百里笑貌似不太干净的手指,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用,我不饿。”
她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嫌他的手脏,所以才不想吃。可是百里笑却一脸哀怨的样子,扁着嘴说道:“谢兄,你不会是嫌我脏吧?放心,虽然我的手看上去又黑又黄,但是那并不是因为没洗干净,而是因为我常年采草药的缘故……”
百里笑还在对面喋喋不休解释着他的手为何会又黑又黄的原因,可是沈千沫却被邻桌两个男子说的话所吸引。
其中一个黑须中年男子低声说道:“喂,听说了吗,西北的正阳关马上就要守不住了。”
对面另一人很是惊诧。“正阳关也出事了,难道北狄上次被飞云骑从锦阳关赶出去以后,心有不甘,转而来攻打正阳关了?”
黑须男摇摇头,一脸神秘的说道:“兄弟你孤陋寡闻了吧,这次攻打正阳关的可不是北狄,而是刚刚在锦阳关击退北狄大军的飞云骑!”
对面男子明显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说道:“飞云骑?这怎么可能!飞云骑不是煊王府孟家军下面最骁勇善战的骑兵吗,煊王府历来忠君爱民,退敌无数,怎么会攻打自己人?”
黑须男沉痛的叹了一口气。“煊王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煊王府了。皇上继位之后大赦天下,却唯独对煊王府下了一道惩治的圣旨,将煊王削爵罢权,押解回京。谁知道煊王不但拒不遵旨,还起兵谋反,占领靖州不说,现在还派出重兵攻打正阳关……”
沈千沫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碗,却将邻桌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内。
可是他们后面说了什么,沈千沫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轰鸣的脑海中只剩下两句话。
新皇继位。煊王谋反。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老皇帝死了,那么继位的是哪个皇子?阿珩又为什么要违背祖训,忽然谋反占领靖州攻打正阳关?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珩,你现在可好?
关注官方qq公众号“” (id:love),最新章节抢鲜阅读,最新资讯随时掌握 第119章 牵挂,奔赴靖州
“谢兄,谢兄……”耳中传来百里笑的连声叫唤,让她从无边思绪中回过神来。
方才沈千沫一直凝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虽面色平静,内里却早已心潮翻涌。不过她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因此百里笑倒是没看出任何异常。
邻桌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百里笑也催促着快点赶路。这里离幽冥谷还有好几十里,十二月的北方天寒地冻,天黑之前他们必须赶到北狄境内找到客栈住宿。
一路上,沈千沫的脑海里全是孟元珩的影子,以致于百里笑跟她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直到听百里笑说起“白发魔君”四个字时,她才微微一怔,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是白发魔君?”
百里笑难得见沈千沫这么正式的向他提问,一时有些发愣,挠挠头解释道:“谢兄刚才没听邻桌那两人说起吗,白发魔君好像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老百姓对那个煊王的新称号。啧啧啧,这又是白发又是魔君的,听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哪。”
沈千沫心里一紧。阿珩怎会变成白发,又怎会变成魔君?虽然他是有些喜怒无常,可是怎么也当不起“魔君”两个字啊。他到底做了什么,会让百姓对他如此诟病?
她艰难的扯开嘴角,低哑出声道:“不是听说煊王双腿残废在府中静养吗,怎么会成为白发魔君呢,传言会不会有误?”
百里笑不解的摇头。“我久居双溪村,消息闭塞,也不太清楚,不过刚才听那两人说,煊王好像是为了他死去的王妃才一夜白头起兵谋反大肆杀戮的,听说在锦阳关那会儿,他一下子就下令杀了五万名大晟将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现在老百姓都传言说煊王已经入魔了。唉,真不知道那位煊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英明一世的煊王为她如此痴情,她要是在天有灵也该感到安慰了。”
“轰”的一声,饶是沈千沫再自认沉着冷静,也觉得眼前一黑,脚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个人,要有多伤心多悲愤才会一夜青丝变白头!又要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会让一个肩负着百年祖宗基业的国姓王爷违背祖训起兵叛国,以致于受尽天下人唾骂!
白发魔君!这四个字让沈千沫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狠狠揪了起来,连呼吸都感到疼痛。
阿珩,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吗?
鼻子很酸,眼睛很痛,沈千沫再也忍受不住不断蔓延扩散的酸涩心疼。眼眶中似乎有滚烫的泪水想要奔涌而出,可是她强迫自己用理智把它逼回。在百里笑面前,她认为暂时不宜表露身份。
“百里笑,我要尽快赶往靖州,重楼草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采了,你自己多保重。”心急如焚,她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心绪,向百里笑匆匆交待了这一句,便欲与他分道扬镳。
百里笑赶紧拦下她,劝阻道:“谢兄,此去靖州城少说也有五百多里,而且那边战火不断,又不太平,你不能去。”
“就是因为那里不太平我才要去。”沈千沫看着他,眼神坚定。“因为……那里有我的家人。”
百里笑看她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心绪不宁,想必是极为担心在靖州的家人,便自告奋勇的说道:“谢兄不必忧心,我知道一条从此地往靖州的捷径,比走官道要快上好几日,不如我陪你一起去靖州走一趟。”
百里笑所说的捷径,其实就是从这里直接穿过北狄国境内,到达靖州城。这就相当于走了一条直线,的确比走官道饶一个大圈要快很多。
沈千沫见他执意陪同,也不再推辞。百里笑常年翻山越岭到处采药,对这里的地形肯定是比自己要熟悉,带上他这个向导,也可以节约时间,少走弯路。
她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靖州,去见孟元珩。
两人在小镇上租了一辆马车,便立即启程往北狄方向出发。
沈千沫本想骑马而行,这样至少比马车要快一些。可谁知百里笑却尴尬的抓抓头,说他不会骑马。沈千沫忍不住吐糟,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连马都不会骑,这像话吗。
面对沈千沫嫌弃的眼神,百里笑却涨红着脸,理直气壮的吼道:“小爷我采草药需要的是爬山攀岭,会骑马有何用?”
百里笑此人,还真是个“医痴”,估计除了草药,他对其他事物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北狄与大晟历来通商频繁,因此他二人假扮成药商,经过北狄边境时倒也顺利。一路疾行,三日后的正午,他们已来到北狄都城,大定城。
当今中原,四分天下,其中大晟疆土最为辽阔,物产也最为富饶,而周边环列的三个小国中,又以北狄最为强盛,其他西凉南谵两国不能望其项背。
大定城既是北狄都城,虽然比不上盛京的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但也算得上繁华。走在大街上,两旁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人流不息,熙来攘往,极为热闹。
这一路上,沈千沫因为担心孟元珩,基本上都是保持着沉默,很少主动和百里笑说话。百里笑虽然是个话痨,一刻静不下来,但是见沈千沫心事重重的样子,倒也不敢多话,就这样憋闷了一路。如今来到大定城,眼见繁华街市熙熙攘攘,便又恢复了本性,话也多了起来。
经过一座酒楼,百里笑仰起头,看着门匾说道:“醉霄楼,好名字。谢兄,不如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吃了中饭再走吧。”
沈千沫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座名为“醉霄楼”的酒楼,装修讲究,门面豪华,显然极为高档,不过想必价格也不低。她横了一眼两眼放光的百里笑,淡淡的说道:“你请客吗?”
她坠崖那会儿可是身无分文,所以现在身上也没银子。
“嘿嘿……”百里笑干笑几声,一时作声不得。的确他出门时也没带多少银子,囊中羞涩的很,最多也只能吃点路边简单的食物,吃不起像眼前这般高档的酒楼。
咽了几口唾沫,正想招呼沈千沫离开,却忽然被沈千沫一把拉到了酒楼门口角落背光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百里表惊声问道。
沈千沫转头,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
随后,两名身材瘦长面容肃然的黑衣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浑身凌厉的气势和精光内敛的眼眸,一看就知道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沈千沫记得自己曾在雪岭千丈峰上见过他们,这两人是无影门的杀手。
无影门的人为什么会在北狄出现?莫非墨寒山除了勾结孟天珞之外,还在暗中勾结北狄人吗?墨子令中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墨寒山如此重视?还有青萝,她一直在奉命暗中寻找墨子令的事情,除了自己恐怕没人知道。绿竹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沈千沫蹙眉沉思间,两名黑衣人显然并未注意到她,已经越走越远。她急于赶赴靖州与孟元珩会合,转身想招呼百里笑尽早启程,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这家伙已经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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