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投靠
“我想见见你们二东家。”
“黄二掌柜?这事,”闵掌柜难为的苦着脸:“我们二掌柜多数时候陪在我们那位爷身边,极少见外人,这事……”
“我知道,可这事非得见黄二掌柜不可,我也不瞒你,我们东主想把这玉堂春让给你们清风楼,我寻他就说这事。”王掌柜声音压的极低,闵掌柜愕然看着王掌柜,呆了片刻笑道:“那你等等,我去传句话,也是巧了,我们二掌柜正陪五爷在后头说话,你且等等。”
王掌柜忙笑应了,暗暗舒了口气,就近寻了张椅子坐下等着。
不大会儿,闵掌柜急步进来招手道:“跟我走!”王掌柜忙站起来,拎着长衫,跟着闵掌柜一路急步,进了后湖东边的小小院落里。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王掌柜说完话,起身告辞,黄二掌柜稳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送出王掌柜,看着王掌柜出了院子走远了,这才站起来,掀帘子进了隔壁临湖的花厅。
“没想到李家娘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先把玉堂春做成奇货,再送到咱们面前,诱着咱们接手。”黄净节净了手,在五皇子秦悦孀拢醋排员咭锏乃耍嗥鹨鏊褰仙昂嗥鹱仙昂似蹋沽吮宀柰聘寤首忧噩。
“嗯,你不是正想要这玉堂春,人家白送上门了,外搭千春坊每年五成利,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五皇子晃着腿,神情和话语都极随意。
“哪有天上掉银子的理儿,这是烫手山芋,接了千春坊就是得罪了宁国大长公主,这事……”
“得罪就得罪。”五皇子打断黄净节的话干脆道,黄净节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摆了摆手道:“你想要就接,不用理会宁国。”
“她到底是官家的姑姑,官家很敬重她,咱们不犯着为了点银子……我是怕万一惹出什么事,让官家不高兴。”黄净节低低道,五皇子挑着眉梢斜了黄净节一眼道:“阿爹敬重她?你当阿爹真老糊涂了?那老太婆除了比别人活的长,还有哪一处值得敬重?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不用想这个想那个,想要就要!”
“五爷既这么说,这千春坊我可就接下了。”黄净节自五皇子出生就在这京城看着他,极了解他的脾气性情,表面上随性随意,其实心里最仔细谨慎不过,听他这么说,一颗心稳稳的放到肚子里笑道,五皇子冲他挥了挥手:“想接就接,爷是当今皇子,咱们怕谁!”
闵掌柜得了黄二掌柜的吩咐,不放心别人传话,亲自要车跑了一趟荣安堂,把这话递给了王掌柜,王掌柜忙又给李恬递了信,李恬正端坐在桌前抄心经静心,见回信来了,慢慢放下笔,伸手接过曹四媳妇递上的蜡丸捏开,仔细看了一遍,绽放出满脸笑容,将蜡纸凑到蜡烛上点燃,晃了晃扔到地上,轻松的站起来转了个圈,悦娘看着她挑眉道:“白送那么多银子给人家,倒象是你占了大便宜一样!”
“你当这白送的银子是好拿的?天底下哪有白送的银子,这下好了,黄家肯接手千春坊,我猜的那件事就确准了,别看温国公府整天收到官家赏赐,其实官家对宁国大长公主并不怎么样。”
“咦?你越来越神道道了!”悦娘上下打量着李恬道,李恬接过璎珞递过的帕子净着手,歪头看着悦娘笑吟吟道:“不提这个,单从生意上来说,这事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千春坊托给清风楼,虽说利润对半,可你想想,千春坊的酒一向只往南边卖,黄家的生意可多在北边,这酒必定能借黄家的生意再销到北边去,虽说有曲引限着量,可这里头的伸缩大着呢,咱们不敢多酿,黄家可不一定不敢,不过我也不打算以量多取胜,得把价钱卖上去,卖成奇货,这事不急,等料理完手头的事再说,借着清风楼的东风,咱们不一定少挣银子。至于玉堂春酒,人家肯帮咱们挡住宁国,总不能让人家白替咱们挡在前头,这保镖钱算是很便宜了。”
“那咱们下面要做什么?”曹四媳妇笑问道,李恬喝了口茶笑道:“咱们得赶紧去寻赵掌柜诉诉苦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带着悦娘和曹四媳妇进了荣安堂后院,李恬去了帷帽,面容沉郁的在上首落了座,直截了当道:“这事是我想错了,原来点检所的曲引上个月中就已经发下去了。”
王掌柜低头专心喝茶,孙掌柜瞄着王掌柜,也跟着埋头喝茶,钱掌柜等四人有的皱眉,有的轻声叹气,却都低着头,谁也不看谁,赵掌柜昂然危坐,嘴角带着丝笑意,扫了众人一眼,看着李恬道:“这是老规矩了。”
“既是老规矩,赵掌柜怎么一声不吭?这事我问过你三四回。”李恬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赵掌柜直问道,赵掌柜哈哈干笑了两声:“如今咱们没有曲引就酿不得酒,五娘子还是想想这件大事吧,纠缠那些过去的事有什么用,当真是长发妇人。”
“赵掌柜说怎么办?要不,关了这千春坊?”李恬声音里带着丝丝怒气,赵掌柜跷起二郎腿,端起茶碗响亮的啜了口茶汤,看着李恬道:“这事容易,点检所的曲引还是去年那些数,一张也没少,咱们没拿着,那必是有人拿着了,谁有曲引,咱们就拿千春坊跟她合一处做生意就是了。”
“赵掌柜这话不通,这拿了曲引的,哪个没有自己的酒坊?人家的曲引还不一定够用呢,怎么会跟咱们一处合伙酿酒?”李恬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声音低落道,赵掌柜轻笑出声,看向李恬的目光里半带不屑鄙夷、半带着怜悯道:“这京城一来没有新酒坊开出来,二来各家老酒坊也没什么变动,这曲引……咳,”赵掌柜差点脱口而漏:“这拿了曲引的人必定要新开酒坊,五娘子就把银子看轻些,这难关也就过去了。”
王掌柜抬头看了眼赵掌柜,又扫了眼喝茶喝的更加专心的其它几位掌柜,垂下眼皮,继续专心喝茶,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东家这么一句句套赵掌柜的话,任谁也都听出来了,这赵掌柜平时也是个难得的精明人,今天怎么一丝知觉也没了?真是晕了头了!
“曲引在人家手里,这合一处做生意怎么合?再说,合到一处两个掌柜,你也难为,要不算了,这千春坊我也不要了,看有没有人肯接手,卖了算了。”李恬又象赌气,又象伤感。赵掌柜笑道:“这也是个法子,就怕卖不出价,东家想想,那些老酒坊买千春坊有什么用?这新拿了曲引要开酒坊的,明知道咱们没有曲引,怎么肯出价?再说,千春坊里还压着许多粮食、酒瓶酒桶,酒瓶酒桶还好,那粮食可存不得,原本五娘子说的笃定,眼看着这头一批新酒就酿出来了,没有曲引,这酒可就得倒到汴河里去了,你们说是吧?啊?哈哈。”赵掌柜看着众掌柜打着哈哈笑道。
王掌柜和孙掌柜垂着眼皮仿佛没听到赵掌柜的话,其它四位掌柜有的瞄着李恬,有的打着哈哈应酬着赵掌柜。李恬叹了口气,看着神采飞扬的赵掌柜道:“赵掌柜觉得怎样才好?”
“这个……大家议议嘛,先让大家说说,这也得看东家什么意思。”赵掌柜眼睛里亮光闪烁,李恬垂着眼帘,长长叹了口气:“赵掌柜掌管千春坊多年,最知道酿酒这个行当里的行情关窍,还请赵掌柜拿个主意。”
“咳,这个,东家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再推辞,这事,真是不好说,”赵掌柜显得极是为难:“我看要不这样,人家有曲引,咱们有酒坊,不如两家合一家。”
“怎么个合法,赵掌柜细说说。”李恬细声细气里透着冷意,赵掌柜轻松的笑道:“说实话,这合一处是咱们求着人家,还真轮不上咱们说什么怎么合法不怎么合法的,酒这个行当,最要紧的就是曲引,就跟那盐一样,最值钱的就是那张盐引,东家也别指望太多,我看这样,我先照二成跟人家说说,看看能不能商量下来,还一样,这文书上,”赵掌柜满脸难为的眦牙道:“这千春坊就得照这么分成两家,还有,只怕人家得派帐房和人手来……”
“赵掌柜说的这‘人家’,是温国公府吧。”李恬冷冷的打断了赵掌柜的话,赵掌柜皱眉看着李恬道:“东家也是聪明人。”
“我不聪明,这千春坊,我打算一把火烧了。”李恬抖了抖衣袖,看着赵掌柜讥笑道,赵掌柜象被人抽了一巴掌般,看着李恬干笑道:“东家何必赌这个气,鸡子碰不过石头。”
第四十六章 强抢1
“温国公府许了你多少好处?”李恬看着赵掌柜,声音平平的问道:“让你做出这般欺诈卖主的事儿来?前儿我在东阳郡王府遇到宁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问我,千春坊往年都有两万往上的利,怎么去年只有一万两?这话我答不出,你也不把我放眼里,这话我是不敢问你,就替大长公主问问你,你且答一答你的新主家这话。”
赵掌柜脸色由红转白又变青灰,直直的盯着李恬,两只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头,李恬同情的看着他:“就为了让这一万两银子变成糊涂帐?我能让你糊涂,你那新东家可容不得你糊涂她半分银子,大长公主也不是没有铺子,她家掌柜好做还是难做,你们难道不知道?或者我想错了,赵掌柜准备拿着这一万银子回乡养老了?”李恬轻声笑起来:“那也得大长公主点了头才行啊,一万银子呢,温国公心心念念的那个纤纤小姐,如今的身价正好一万。”
“东家急糊涂了吧,怎么胡说八道上了!?”赵掌柜色厉内茬,王掌柜直起身子呵斥道:“你这是跟东家说话呢?!上下尊卑都分不清了?!”赵掌柜脖子一梗正要堵回去,李恬抬手制止道:“从他投身到温国公府起,我和他就谈不上这宾主了。”
王掌柜盯着赵掌柜,重重‘哼’了一声,李恬看着脸色紫涨的赵掌柜道:“温国公府和你的打算,我都听明白了,你们是不是也听明白了?”李恬转头看着其它四位掌柜问道,四位掌柜参差不齐的或‘是’或‘嗯啊’,李恬也不多理会,只看着赵掌柜笑道:“千春坊不能再留你,王掌柜替我传个话,从即刻起,再不许赵掌柜踏入千春坊半步,至于那一万银子,你就带回去养老吧,外婆待掌柜和伙计一向宽厚,我不能坠了她的声誉。”
“你?!”赵掌柜‘呼’的一下站起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想象:“没有曲引,你就守着千春坊看它烂了!”
“我说过,我宁可一把火烧了它。”李恬闲闲的笑道:“赵掌柜慢走,孙掌柜替我送一送赵掌柜。”孙掌柜忙站起来,抬手示意赵掌柜,赵掌柜狠狠的盯着李恬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鸡子碰不过石头。”说完,昂头‘哼’了一声,用力掸了掸衣襟,甩手走了。
李恬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着其余四个掌柜道:“这天下的贵人,象我这么好/性子的可没几个,办砸了差使……”李恬轻声笑起来:“这种事我听的多了,唉,象外婆和我这样好说话的东家可不多哪。”
说着,李恬站起身,一边示意曹四媳妇戴帷帽,一边看着王掌柜吩咐道:“他们要热闹,咱们也要热闹,那就越热闹越好。”
“是!”王掌柜忙站起来叉手恭敬答应,其它四个掌柜也急忙跟着站起来,看着王掌柜恭敬的引着李恬送出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的站着等王掌柜回来说话。
李恬回到青桐院,悦娘进来,挥手打发走璎珞等人,看着李恬道:“就这么放过那个姓赵的?太便宜他了!他跟姓黄的还不一样,姓黄的是临阵脱逃,他这是背后捅刀子!我觉得不能便宜他,杀了算了!”
“赵掌柜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么是温国公府下的手,要么是咱们下的手,你别小瞧京府衙门,里头也是藏龙卧虎,不一定查不出谁下的手,”李恬双手握着杯子,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才接着道:“如今大皇子月初月中必到府衙理事,我总觉得这位不哼不啥却大有贤名的大皇子不简单,再说,咱们如今只能示弱,求的是人家的怜惜同情,若生出杀了赵掌柜这样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真是便宜他了。”悦娘遗憾道,
“你放心,他日子不一定好过。”李恬歪头又想了想,接着吩咐道:“你寻一趟孙六,让他这几天盯紧赵掌柜,万一有什么不妥,咱们不能被人栽了赃。”
“好,我这就去。”悦娘站起来掀帘出去了,李恬歪在炕上,怔怔的看着窗外的繁花出神。
清风楼和千春坊合并庆贺的帖子送到宁国大长公主手里,宁国大长公主连看了好几遍,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急打发三四拨人出去打听,得了确信儿,只觉得喉咙发甜,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獗过去。
温国公武成林和戴管事跟着婆子急急赶到宁国大长公主上房,宁国大长公主喝了几口苏合香酒,已经缓过气来,一看见戴管事进门,指着他破口大骂:“没用的王八东西!这么大事你们竟统不知道!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打死算数!”
戴管事吓的抖成一团,扑在地上咚咚磕头不止,武成林往旁边斜闪几步,躲过宁国大长公主的泼口大骂,扫了眼吓的魂飞魄散的戴管事求情道:“这也不能全怪他,我看都是那个姓赵的在中间捣鬼,昨天那姓赵的不还说,是李家小娘子赌着口气硬撑的?还是把姓赵的捉回来打死解气。”
宁国大长公主抬手止住正要拖戴管事下去的粗壮婆子,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抬了抬手道:“先起来!”戴管事急忙爬起来,脚底发软、浑身发着抖,垂手侍立在旁,宁国大长公主恶狠狠的点着他质问道:“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清风楼怎么就接下了千春坊?”
“阿娘,我觉得吧,这不是大事,”武成林轻飘飘、浑不在意的说道:“那清风楼是黄家的产业,黄家在老五面前跟条狗一样,阿娘把老五叫过来吩咐一声,千春坊不还是咱们的。”
“你糊涂!”宁国大长公主气的头痛胸闷:“清风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千春坊的曲引是咱们拿了,那黄净节多精明的人,还能猜不出咱们的打算?这还敢接手千春坊,他这是明知故为!”
“这黄净节真不是东西!”武成林忙义愤填膺道:“这岂不是成心要阿娘您难看?要不您进宫寻官家说说这话,让官家评评这理。”宁国大长公主失望而伤感的看着儿子,好半晌才深吸了口气,看着儿子冷声道:“跟官家怎么说?说咱们想谋算人家孤女的产业,半路被清风楼劫去了?”
武成林讪讪的不敢答话,宁国大长公主抬手拍着胸口,连咳了几声吩咐道:“你现在就过去一趟,去寻五哥儿,跟他说,咱们接了千春坊今年的曲引,专等着接手千春坊出酒交差呢,黄家截了千春坊,这是让咱们没活路,就这么跟他说!我看他能拉得下这张脸说个‘不’字!”
“阿娘,说这个……这个,您真觉得好?行行行,您觉得好我就去,您别生气,儿子都记下了,您放心!”武成林牙痛般推辞了半句,看到宁国大长公主竖眉要怒,又忙不迭的赶紧答应,招手叫上戴管事,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出来,温国公武成林烦躁的摇着折扇,他还指着从千春坊抽银子赎纤纤小姐,跟姚妈妈都说好了,眼瞅着这到手的银子竟扑沓沓飞走了!可去寻五皇子秦忠Т悍唬馐滤辉敢馊ィ歉鑫甯缍皇歉龊枚?武成林想想这两年和五皇子撞头对上的那几回,心里掠过层惊惧之意,脚下犹豫,退意更浓,
“国公爷,咱们去哪儿寻五爷?”戴管事连受挫折再加刚才的惊吓,脸上带着层藏不住的惊恐,谄媚的躬着身子,极其低声下气的问道,武成林‘哗’的收了折扇,拧着眉头捻着胡须,半晌才发话道:“这一大早,只怕还在宫里呢,到哪儿找?!走,先去找那姓赵的,要不是他,咱们能折了那些银子进去?这事他得给爷个说法,听说他从千春坊捞了不少银子,先去寻他,别让他跑了!”
“是!”戴管事极干脆的答应一声,这话正中他下怀,都是那姓赵的坏了这大事!
武成林带着一帮长随、护卫闯进赵掌柜住处时,赵掌柜正看着人收拾行李。戴管事指挥着众护卫,将赵掌柜几个小厮、老仆赶到院子一角看起来,跟着武成林进了上房。
赵掌柜脸色发白的看着两人,武成林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摇着折扇,站在屋子中央,昂着头四下打量了一圈,先‘哈哈’干笑了几声:“怎么,哄骗消遣了爷,这是准备逃之夭夭了?”
“国公爷这话从何说起?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哄骗国公爷。”赵掌柜一听话头不对,急忙长揖到底陪笑陪罪,今天一早听到清风楼接下千春坊的事,他就知道自己只怕要两头不落好,这两家合并肯定是早有打算的事,再想想李恬那天的话,只觉得后背发凉,呆想了片刻,就急忙让人收拾行李,要赶紧回乡下避祸,却没想到温国公来的这样快。
第四十七章 强抢2
“这么说,是爷冤枉你了?要不要爷给你陪个不是啊?啊?爷问你,你明知道千春坊要跟清风楼穿一条裤子,怎么还哄着爷往里头撒银子捧你那个玉堂春?你好好说说,是不是把爷当傻子哄了?”温国公大喇喇的在上首椅子上坐下,跷起二郎腿,用扇子点着赵掌柜问道。
赵掌柜脸色又青又白,勉强陪笑辩解道:“国公爷这话,小的怎么担得起,就是借小的十个八个胆,小的也不敢哄骗国公爷,国公爷不也是为了纤纤小姐么?!”
“放你娘的屁!”温国公猛的啐了赵掌柜一脸:“爷想要纤纤,那就一句话,你他娘什么东西,还敢对爷指指点点了,你从爷这儿哄的银子,没个说法爷能饶了你?你说说,怎么个赔法吧。”
“国公爷,您这……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花银子捧戏捧角儿,这是爷的事,小的一个掌柜……”赵掌柜有些急了,温国公‘啪’的一巴掌拍在旁边桌子上,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打理着赵掌柜,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般:“你这是跟爷讲理呢?这满京城,还有敢跟爷讲理的?你这叫胆大包天,爷给你脸,多说了两句,你还就蹬着鼻子上脸,跟爷讲起理来了?真是反了你了!来人,给爷搜,银子赔出来,也许爷心情好了,还能饶了你这条狗命!”
戴管事最擅狐假虎威,威势十足的用力挥了下手臂,七八个长随一齐涌进上房,连踢带摔,将收拾好没收拾好的,不管什么东西,只管抖了一地,还真抖出一小匣子黄金,十几张银票子来。
戴管事将匣子掀开递到温国公面前,温国公一只手按在匣子里的黄金上,象抚摸美人儿一般温柔的来回抚个不停,戴管事点了银票子,满脸谄媚喜色的禀报道:“回爷,加上那匣子里的,总共一万三千四百三十两。”
“啧啧,”温国公满脸假笑里掺着真高兴,看着被两个护卫拧住胳膊按在地上的赵掌柜道:“你那老东家死了也不过半年,你就捞了这么多?好手笔!爷可不是好/性子的李家妮子,这些虽说抵不过爷被你骗走的银子,行啦,爷是个大度的,这些就这些吧。”
说着,温国公又温柔的摸了一遍匣子里的金子,满足的站起来,示意戴管事收起来,赵掌柜眼睛都红了,脖子上青筋暴起,梗着脖子尖叫道:“爷这样强抢民财,眼里还有王法么?”
温国公侧着身子,挑眉撇嘴斜了他一眼:“跟爷讲王法?笑话!告诉你,爷就是王法!咱们走。”说着,转身就往外出,戴管事收起银票,抱上匣子,正要抬脚,赵掌柜猛然挣脱两个护卫,面容狞厉的扑到戴管事身上,用力夺过匣子,抱着匣子就往外奔,一边奔一凄厉尖叫:“救命哪!温国公强推民财,图财害命啦!”
戴管事只吓的面无人色,温国公点着赵掌柜,仓惶的跳脚大叫道:“堵……堵住他的嘴!王八羔子,给爷打!”几个护卫急冲上去,先伸手卸了赵掌柜的下巴,一顿拳打脚踢,戴管事也冲过去,用力去夺那只被赵掌柜蜷着身子,紧紧护在胸口的匣子。
院子外头不知道谁大叫一声:“温国公府打死人啦!”接着就是一片乱叫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叫着报官。
温国公急叫道:“蠢货!快夺过来,快走!”戴管事和几个护卫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戴管事急的抬脚往赵掌柜头上脸上一通猛踹,几个护卫更是凶狠非常,手下半分余力也不留,赵掌柜被打的口鼻喷血,痛的连哼都哼不出来了,手一松,匣子就被戴管事夺了过去。
院子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戴管事缩在温国公身后低低道:“爷,这事,万一传出去坏了名声……”
“爷怕什么?!你有话就说,赶紧说。”温国公嘴上强硬,心里却发虚,戴管事忙献计道:“爷,要不,咱们就说是这姓赵的欠了爷的银子,想赖帐逃跑,这事照小的看,还是从衙门里过一趟最好,小的想请爷一张帖子,把他送到衙门,这欠帐不还的事经了衙门,那就算是过到了明路。”
“送到衙门……”武成林皱起眉头迟疑道:“衙门里……有大爷,知道了,不好吧?”
“大爷是什么身份地步儿,这点子欠钱赖帐的小事哪轮得着往大爷面前递。”戴管事忙陪笑道,武成林‘嗯’了一声笑道:“你小子就是心眼多主意多,行,就这样,赶紧拿爷张片子送去吧。”
戴管事连连躬身应了,将匣子交给武成林近身小厮抱着,冲几个护卫挥手道:“绑起来,送衙门去!”几个护卫弯腰捆人,将赵掌柜手脚往背后背起,用力扎成一只跷脚棕子,戴管事先恭敬的让出温国公,又忙紧跑几步,从院门里窜出来,赶在温国公前头驱散众人道:“走走走!看什么看?这厮欠了我们爷的银子还想跑,欠帐还钱,天公地义!都散了,赶紧散了!”
郭推官看着堂前被打的满头满脸都是血、鼻歪眼肿不成人样,却还是抵死不认欠帐的赵掌柜,皱着眉头瞄了眼站在赵掌柜旁边,摇着折扇、下巴冲天的戴管事,心里闷的只想骂娘,这温国公府就不能干点上台面的坏事?就是抢,你也讲究些,好歹伪造张借据什么的,就这么赤祼祼上去就抢了?就是占山为王的强盗还知道找个留下买路钱的借口呢,难不成这温国公府穷的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郭推官烦躁非常的揉着眉头,温国公府的事本来就粘手,这又牵上了李家那小妮子,这两家一对到一处,那可就万万不可轻忽小看,上一回两家对上,京府衙门折了个府尹进去,这一趟,听说千春坊和清风楼合到了一处,这等于又扯进了那个五爷,那个五爷也不是个省事的,这小事上头可万万不能生出大事来,郭推官回头看向侍立在侧后的洪先生,洪先生垂着手,悄悄冲他做了个手势,郭推官轻轻咳了一声道:“这案子案情重大,十分重大,须得细细查访审问,来人,把赵忠厚先收到牢里。”
“郭推官,这……”戴管事一听要细细查访审问,一下子就急了,郭推官从案子后起身,笑容可掬的走到戴管事旁边,态度亲呢的拍了拍戴管事的肩膀,俯身过去低声道:“戴爷放心,只管放心,下官心里有数的很,这心里明明白白,戴爷先请回去,只管放心。”戴管事见郭推官态度极好,话说的也极客气到位,一颗心稳稳的落进肚子里,收了折扇,微微有些倨傲的拱了拱手道:“有郭推官这句话,好歹也能跟我们国公爷交待一声了,那成,明儿我再来问这案子!”说完拱手而去。
郭推官这么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理会戴管事的倨傲,让人请大夫过来给赵掌柜把了脉,拿了几瓶伤药给他,这才让牢头带他下去好生看管。
安排好赵掌柜,郭推官退到后面签押房,洪先生已经坐在炕上喝着茶等他了,郭推官上了炕,凑到洪先生旁边低低问道:“我看这又是件烫手不能接的事,先生是什么意思?”
“这里头有曲折,不好处置,这赵掌柜看样子跟温国公府早有瓜葛,可谁知道他到底领的是谁的差使?清风楼后头那湖水也深的很。”郭推官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满脸苦楚的看着洪先生道:“你说,这京城这是怎么了?怎么净这样的事儿?”
“东翁别急,这后头到底是谁,不用咱们多管,东翁难道忘了,咱们这衙门上头也顶着块天呢,这事不管谁是谁非,也不到底是谁的事,反正都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我看,这案情过于复杂,东翁还是往上报吧。”洪先生出主意道,郭推官挑眉捻须连连点头:“对呀!咱们上头有侯府尹,侯府尹上头还有位府尹,嗯,先生说的对极了,这案情过于复杂,我这就上报!”
清风楼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大宴宾客,庆贺和千春坊两家合一家这件大喜事。后园戏台后面一个狭小的小间里,姚纤纤和周二郎手握着手紧挨在一处,紧张的看着袁秀才,袁秀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抖着嘴角强笑着安慰道:“别急别急,王掌柜刚进去,这信没那么快,哪能那么快?你们两个放心,啊,只管放心,指定能行,上天有好生之德,别急,啊,你看看,我都不急,我一点都不急,指定能成,我这两天求的全是上上签,只管放心,你看,我这一点都不急。”
第四十八章 成全
“先生对我和纤纤这份大恩大德,我和纤纤牢记在心,成,是先生的大恩,不成,是我和纤纤的命,这些日子多谢先生周全。”周二郎紧紧揽住姚纤纤的肩膀,感激的看着袁秀才道,姚纤纤泪光微闪,垂下眼帘曲了曲膝,袁秀才忙摆手道:“别谢别谢,我只看着你们好就万事皆足,事要成了,要谢得谢李家娘子,多亏她,这戏、这前前后后的,都多亏了她,银子也是她给的,这机会也是她替你们求来的,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赶紧,这一场戏一定要好好唱,一定要唱的好好的!你们放心,指定能成,指定的!”袁秀才一边说,一边掀帘子往外探头看了看。
周二郎飞快的低头在姚纤纤额头吻了下,低声道:“菩萨会保佑咱们的,别怕。”
“嗯,就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儿。”姚纤纤拉着周二郎的衣袖,带着浓浓的酸楚,却极决绝的说道,周二郎身子僵了僵,用力搂住姚纤纤,只恨不能把她化到自己身体里头好好收着,再不让她受这世间的羞辱和委屈。
清风楼后园一处敞亮的花厅里,闵掌柜垂手站着,脸上带着笑,正和黄二掌柜黄净节低声说着话:“……王掌柜说,之所以特意请周二郎出演这男角儿,是奔着把玉堂春做成百年佳话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出来的这隐秘信儿,原来这周二郎和姚纤纤两情相悦,已经好几年了,这两年,这姚纤纤的梳拢银子高的离谱,听说竟是这姚纤纤自己设的局,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护住清白,王掌柜的意思,不如咱们出面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这也成就了一桩假戏真做的佳话儿,玉堂春这佳话儿就能跟樊楼少东家那段姻缘一样,成了长长久久的佳话儿。”
“嗯,”黄二掌柜端坐在扶手椅上,出神的看着手里的清茶,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闵掌柜小心的瞄着黄二掌柜,正踌躇着不知道再说几句好,还是不说最好,黄二掌柜放下杯子站起来问道:“听说王掌柜卸了荣安堂大掌柜,如今听他们东家使唤?”
“是!”闵掌柜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黄二掌柜轻轻‘呼’了口气道:“让他们先好好演戏吧,几位爷快到了,你也到外头看着去。”边说边站起来,径自出了花厅门,往后园去了。
勇国公府通往清风楼必经的一处街口茶坊里,丁七据在临街的窗前,眼睛紧盯着勇国公府方向,手里的折扇摇的让人看了都心神不宁,丁七正盯的焦躁无比时,只见勇国公府方向不紧不慢的驶出辆靛蓝绸围子、挂着勇国公府铭牌的犊车,丁七兴奋的‘呼’的一声就窜了起来,连折扇也连不及收,三步并作两步奔出茶坊,紧缀在车子后跟着,两个小厮也急忙紧跟出来,三人躲躲闪闪跟着车子一路到了清风楼后头的一处角门。
车子直接驶进一处人进人出,看起来很热闹的角门,丁七和两个小厮急跟在后面奔进去,车子又走了一射之地,在一处弯在角落里的僻静院子前停下,车上下来了一个戴着长长的黑纱帷帽的女子,没等丁七看清楚,就闪身进了院门,丁七急的顾不得隐藏身形,紧盯着院门正要往前横冲,却见跟在女子身后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媳妇冲他婉然一笑,转身跟进院子,将院门掩上却又推开留了条缝,从门缝里又冲他微微一笑。
丁七大喜过望,浑身发热,一步上前推门进去,只见这院子极小,就是三间上房前圈了三面墙,上房到院门,也不过就三五步,丁七左右看了看,转头吩咐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出去,到清风楼外等着爷的好信儿去,快去!”小厮忙躬身退出,丁七窜进院子,回身拴上了院门。
蒋鸿和表兄林扬风站在大厅一角,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涌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苦涩,这千春坊和清风楼两家合一家的前因后果他多少打听到一些信儿,李五娘子这是被逼至此,蒋鸿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漫起阵酸软刺痛,忍不住扫了眼侧前方俯在栏杆上,直勾勾盯着戏台上的姚纤纤的温国公武成林。若不是温国公府存心谋夺,千春坊没拿到今年的曲引,李五娘子何至于把千春坊交给清风楼?!
唉!蒋鸿痛惜的暗叹了口气,李家娘子不知道难为成什么样,她难为至此,自己竟袖手旁观帮不上忙!蒋鸿背在背后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自己一丝也帮不上她,只能站在这里旁观这场让人痛心难过的热闹大戏!蒋鸿收回目光,扫过摇头晃脑听戏听的入神的表兄林扬风,心里的气闷更重,听表兄那意思,姑母还想拿李家五娘子攀权附贵,寻棵大树,自己这心意,求姑母是不成了,母亲……唉,蒋鸿心里的烦恼更甚,听母亲那意思,也想让自己寻个娘家有助力的,这事,还得好好费费心思,该从何处入手呢?
台上的姚纤纤正依依不舍的送别进京赶考的周二郎,蒋鸿怅然的听着姚纤纤凄楚婉转的唱腔出了神,这书生也是个废物,若是进京赴考前先把亲事定下了,何至于有后来的惨剧?蒋鸿想到此,苦笑着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这两天晕了头了,这是戏,无巧不成书,哪里较得了真?!
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难处,身边有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二,蒋鸿心里又是一阵闷闷的抽痛,她一个柔弱的小娘子,这样的难事是怎么捱过来的?应该有个人替她支撑、守护着她,可自己……蒋鸿五味杂陈的看着戏台,只觉得心被什么揪成一团,难过的透不过气,总得想办法帮一帮她……
正对着戏台的二楼抱厦间里,大皇子秦琰舒服的坐在圈椅上,端着碗擂茶,安闲的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四皇子秦琨站在栏杆前,被五皇子秦挪恢涝谒敌┦裁矗钚〉牧首忧噩欀挥邪怂辏盼寤首右滦渥偶钡溃骸澳忝撬凳裁矗咳梦乙蔡?”
“去,跟大哥坐着喝茶去,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五皇子抬手弹了下六皇子的额头道,六皇子抱着他的胳膊扭股糖一般叫道:“你们有热闹事不带我,我都听见了!”
“你还小,这不是你当听的事。”四皇子抚着六皇子的头,温和的笑道:“去坐着歇会儿,陪大哥听听戏去。”
“六哥听到什么热闹事了?过来跟大哥说说。”大皇子招手叫着六皇子,六皇子松开五皇子,两步奔到大皇子身边道:“他们说什么佳话,说必是一场满城哄动的大热闹!有大热闹不能偏了我!”六皇子最后一句冲着五皇子叫道。
“又有什么满城哄动的大热闹?”大皇子惊讶的看着四皇子和五皇子道:“我最怕这满城哄动!”
“大哥别担心,这回是好事儿。”五皇子忙回身解释道,四皇子也转回身,用扇子拍了下五皇子笑道:“好事倒是好事儿,不过,你跟大哥说说,看看大哥的意思。”
五皇子先伸手拉起六皇子:“让小厮陪你下去转一圈去,你放心,但凡有热闹事,五哥绝不落下你。”六皇子不情不愿的被五皇子推出抱厦间,五皇子转回来,坐到大皇子身边,低低的将姚纤纤和周二郎的事说了:“……你看看那一对,只能在台上假戏真做,怪让人伤感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在咱们兄弟不过抬抬手的事,能成全就成全了吧。”
大皇子面色微沉,略一思忖,示意四皇子秦琨坐过来,将昨天温国公言称千春坊赵掌柜欠银不还,抢了一万多两银子的事三两句说了:“……听说要拿这银子买那姚纤纤回去侍候。”
四皇子脸上闪过丝难堪,眉宇间隐隐浮起股阴厉之色,宁国大长公主和东阳郡王府来往极密,又唯林贵妃马首是瞻,武成林出了这样的丑事,下作至此,四皇子面子上自然不好看。
“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只知寻花问柳!”四皇子恨恨道:“大长公主一提起他这不争气的毛病儿就恨的牙根痒,他后院都人满为患了,再说,”四皇子转头看着五皇子道:“五哥说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就要个高兴喜庆,那一对苦命鸳鸯成全就成全了。咱们兄弟要成全谁,还用得着管别人?”
“大哥看?”五皇子看着大皇子笑问道,大皇子失笑道:“什么大事?你也太谨慎了,往后你成了亲,开府建衙,府里下人指个婚什么的,也这么问完你四哥再问我?”
五皇子嘿嘿笑着道:“既然这样,干脆让他们就在这戏台拜堂成亲算了,要热闹干脆热闹个够,有咱们兄弟给他们做这主婚人,这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气。”四皇子失笑道:“看看,大哥刚夸过他谨慎,他这又轻狂上了。”
第四十九章 都是好事
闵掌柜领了吩咐,忙让人叫了姚妈妈过来,拱了拱手笑道:“妈妈好福气,我们爷想把纤纤小姐赎出来,不知纤纤小姐得要多少身价银子?”姚妈妈怔了怔,脱口而问道:“是武国公爷?”
闵掌柜不屑的斜睨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不变:“妈妈真会说笑话,温国公府和我们哪有半分瓜葛。”姚妈妈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这清风楼是黄家的产业,黄家是五皇子的外家,这位爷……到底是哪位爷?
“不知是哪位爷看中了我家纤纤?”姚妈妈陪笑道,闵掌柜敛了脸上笑容,沉下脸看着姚妈妈道:“这不是妈妈该问的,妈妈若不肯……”
“哪有不肯的,”姚妈妈堆着满脸殷勤小意,急忙打断了闵掌柜的话:“这是我们青莲楼的大福份,是纤纤的大福份,我这当妈妈的,只盼着她好,这身价银子只随爷们赏。”
“妈妈这话就不合适了,在生意说生意,这纤纤小姐值多少银子,妈妈心里最清楚明白,我们爷脾气急,妈妈就出个价吧。”
“这个,先头有人出过一万银子,我都没舍得,可如今既是爷喜欢,您就赏个茶饭钱,就……”姚妈妈踌躇着,伸出一双手又缩回一只,缩回去又伸出来,心里一瞬间过了无数个来回,总算咬牙要了个价:“您就给六千两银子吧,这也是老婆子对爷的一片孝心。”
闵掌柜一个字没还,招手让人取了六千两的银票子点给姚妈妈,清风楼的帐房先生已经拿过一张写好的身契,姚妈妈画押按了手印,帐房先生做了中人,闵掌柜吹了吹身契,看着干了,却是随手放到桌上,看着姚妈妈客气送道:“多谢妈妈割爱,我就不多送妈妈了。”
姚妈妈哪敢多半句话,连连曲膝告辞,跟着小厮出门走了。
大厅里,一个青衣小厮靠近温国公,恭敬的叉手说了几句话,温国公喜的眉梢乱抖,急转身,脚不连地的跟着小厮就走。蒋鸿狐疑的看着喜的几乎不能自抑的温国公,下意识的跟了半步,忙停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过自己的小厮空山,俯耳交待了几句,空山点头应了,急步跟了出去。
王掌柜捏着姚纤纤的身契到了戏台后面,寻到袁秀才,将身契递给他笑道:“总算不负所托,再一样,闵掌柜传了话,说那几位爷说了,要喜庆就喜庆到底,等会儿戏演好了,就在这台上拜堂成亲,那几位爷要给他们主婚,我想想他们两个都是孤儿,再说,有那几位爷主婚,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先替他们应下了。”
袁秀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身契,翻开看了两眼,收了身契长揖到底谢道:“您和贵东主……大恩不言谢,袁某从此任君驱使!”
“你瞧瞧你,这又什么大恩不大恩的,先生这成人之美的胸怀,我们东主也敬佩的很,还有这个,这银子你还给周二郎和姚大娘子,闵掌柜说,他们东家说了,那身价银子就算是清风楼给姚大娘子添妆了,这银子让他们拿回去置几亩田,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袁秀才接过布包,眼圈微红,又是长揖到底,王掌柜忙拉起他笑道:“下面这一出是酒祭吧?等周二郎下来再跟他说,不然哪,就怕他哭不出来了。”袁秀才笑出了声:“可不是,哪只哭不出声,只怕得笑场了,我得赶紧去寻几件能成亲穿着的衣服……”
温国公武成林欢喜的浑身发飘、脚底生风,跟着小厮躲躲闪闪一路往离戏台后不远的一处小院子过去。小纤纤果然对自己情有独钟,姚妈妈一走就遣人请自己幽会,今儿机会难得,说什么也得破了她的身子,了了这一两年的心愿!
小厮推开院门,闪身让进温国公,看着温国公急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门,半掩上院门,左右看了看,从角门径直出去走了。空山躲在丛浓密的花树后,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温国公推开屋门冲进去,只见屋里窗户紧闭,帘帷低垂,黑漆漆几乎看不见人,温国公站住,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试探着喊了一声:“纤纤?”
“嘤~~”东厢传出声似嗔似喜、娇滴滴的‘嘤嘤’声,温国公大喜,急往东厢扑过去,在他身后,那半开的屋门悄无声息的掩上,挡住了外头明亮的光线。
温国公冲进东厢,东厢更是黑的几乎看不见东西,只隐隐看到床上蜷着个白软软的躯体,温国公惊喜交加,扔了手里的折扇,激动的抖着手乱拽乱扯脱着自己的衣服,嘴里胡乱叫着:“小乖乖,爷的小心肝儿,爷来了,让你好好见识见识爷的雄风,保管你舒服的丢了魂……”
温国公总算扯脱了浑身的累赘,流着口水、晕头涨脑扑到床上,一把搂住床上那个光溜溜的‘美人儿’,挺着身子刚想往里顶入,只觉得脑后一阵阴风,连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头扑倒在床上的‘美人儿’身上。
悦娘拍了拍手,探头过去,笑眯眯的看了看**裸叠在一起的温国公武成林和丁七,脚尖得意的轻点着地面,捏着下巴、来回转着眼珠仔细想了想,伸手从武成林身下拖出丁七,将武成林面朝下在床上横放好,双腿耷拉在床沿下,再拉过丁七仰面放好,伸手掐住他人中,眼看着丁七喘着气要醒,悦娘松开丁七,笑眯眯的抬脚用鞋子拨了拨丁七腰间居然还昂然抬着头的男/根,突然冲着男/根重重一脚踩下去,丁七双眼圆睁,发出一声凄厉到没人腔的惨叫,两眼一翻,干脆利落的又晕了过去。
悦娘拉过他翻身趴在武成林背上,弯着腰仔细认真的摆正了位置,直起身子,满意的拍了拍手,一步跃到外间打开正屋门,回身疾退到西厢,打开窗户窜出去走了。
空山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正转身要回去,被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声吓的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
前面戏台上戏已经演完,楼上楼下的贵人们正拍手跺脚的起着哄,看姚纤纤和周二郎在台上拜天地成夫妻,这一声凄厉的尖叫淹没在一片拍手跺脚中,并没有惊动很多人。
闵掌柜一头一脸的冷汗、拎着长衫急冲进抱厦后面的小间里,俯到黄二掌柜耳边,将小院东厢的情形说了,黄二掌柜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抬起来顿了顿,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去看在院门口,任谁也不准进去。”闵掌柜答应一声,抬手抹着冷汗正要出去,黄二掌柜责备道:“急什么?这点小事就这样了?”闵掌柜重重咽了口口水,深吸了口气,弯腰长揖到底,直起身子,努力稳着脚步,不紧不慢的往那处院子过去。
黄二掌柜转身进了抱厦间,拱手团团见了礼,将闵掌柜的话简单几句说了,四皇子‘啪’的一声拍到几上,大皇子皱着眉头道:“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先去看看再说。”三人站起来,跟着黄二掌柜往小院过去。
空山一路小心翼翼的急步回到大厅,俯耳将刚才那声凄厉惨叫的事说了,蒋鸿脸色不动,却是满眼的愕然,四下看了看,低低吩咐了空山几句,空山应了,沿着角落,又悄悄的溜回到那间院子外。
蒋鸿不动声色的挪到大厅门口,看着通往小院的那条花径,不大会儿,就看到黄二掌柜引着三位皇子急步过去,蒋鸿手里的折扇僵在半空,一时怔怔的想不出个究竟。
东厢的情形一眼看过去明白无误,武成林赤条条面朝下趴在床上,丁七双臂搂在武成林腰间,下身顶在武成林下身处,看这样子,大约是心太急用力太猛,折断了男/根。
五皇子‘噗’的笑出了声,忙不停的干咳着掩饰道:“武国公爱男风,我还当他……咳咳咳,原来他……咳咳咳……”四皇子又是恼怒又是恶心,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只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皇子皱着眉头,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进来的?这屋子做什么用的?”
“回大爷话,”黄二掌柜谨慎恭敬非常的答道:“看面相是莱国公丁家七郎,这屋子原是店里伙计的住处,现空着,得查一查是怎么进来的。”
大皇子‘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四皇子道:“两个人都晕迷不醒,这事……也许另有内情,只是,都是贵胄子弟,若是惊动衙门,这就是大丑闻,不如先分别送回他们府上,等人醒了再细问究竟,你看呢?”
“嗯,”四皇子点头答应:“也只能这样,温国公我遣人送回去,这个丁七,五哥寻个人把他扔回丁府,让莱国公好好整顿整顿门风!”五皇子答应一声,干脆点了闵掌柜送丁七回去,四皇子叫过心腹内侍,吩咐闵掌柜交待了前因后果,将武成林用被子裹住送回温国公府。
第五十章 可怜可恨
周二郎半扶半抱着脚底发软的姚纤纤上了车,袁秀才跳到车前坐下,吩咐车夫将车直接赶到周二郎置下的一处小小院落前,周二郎扶着姚纤纤下了车,三人进到院里,周二郎和姚纤纤跪倒在地,冲袁秀才磕头不已。
袁秀才舒畅的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周二郎,抬手示意姚纤纤道:“二郎媳妇也起来,要谢也不能谢我,这哪是我的功劳?好了好了,今儿是你们两个大喜的日子,我还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哈哈!”袁秀才的笑声痛快非常,边笑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和那张身契递给了周二郎:“这银子一分没用,你先收好,你媳妇这身契银子,清风楼的东家说了,算是他给你媳妇添的妆,这张身契你收好,李东家让交待你几句话,你听好,第一件事,这身契可不能一把火烧了,让你媳妇收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没这张身契,真有个万一,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周二郎和姚纤纤忙点头答应,袁秀才接着道:“第二件,李东家的意思,你们还是别回家乡了,一来家乡也没什么亲人,二来,山高皇帝远,真有点什么事,你们寻谁去?也别在京城里住着,就在这京城附近,寻处山青水秀之处置几亩田庄落脚吧,你们两个的事,不过几天就能传的满城皆知,大家都知道是几位皇子主的婚,轻易没人敢打你们的主意,再说,真有什么事,好歹也能寻个人。”
“李东家这份大恩,我和纤纤……”周二郎又喜又悲,泪眼花花,姚纤纤紧挨着周二郎,满脸幸福欢喜,眼泪却流个不停,袁秀才哈哈笑着,拍了拍周二郎的肩膀道:“行啦行啦,往后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反正你知道到哪儿找我。”袁秀才一边说一边背着手,笑眯眯的出门走了。
闵掌柜将丁七送到莱国公府,等了片刻功夫,莱国公急匆匆迎出来,闵掌柜上前长揖见了礼,也不多寒喧,命人抬进丁七,三言两语将清风楼里的事说了,指着丁七道:“大爷、四爷和五爷生气得很,这事也太……过于伤风败俗,让小的送丁七爷回来,请国公自行管教,小的告辞了。”闵掌柜传好了话,一句话不愿意多说,拱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急步走了。
莱国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背后冷汗一层一层的往下淌,家中子弟荒唐至此,竟还落在了三位皇子眼里,被三位皇子拿住送回来,莱国公身子摇晃着,往后连退几步跌坐到椅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塌天一般,颤抖着手指着丁七,口吃的吩咐道:“拖……下去,打,打死,请家法,开,祠堂,来人!”
丁七被拖进祠堂,泼了一桶井水,没等恍过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按在地上行起家法,丁七母亲乔二太太被婆子拦在外面,哭死过去好几回,等丁七等好家法,再被拖过去捆住跪了一夜祠堂,第二天被人抬回二房院内时,已经气息奄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更兼下身淤血肿/涨的薄皮透亮,往外不停的渗血水。莱国公只恨丁七没当场死了,严令不许替丁七延医拿药,乔二太太只好拿了私房银子,偷偷请了个大夫回来。
温国公武成林被抬回温国公府,宁国大长公主听四皇子心腹内侍说了究竟,一口气没上来,一头就晕了过去。
蒋鸿刚回到府里,空山就急匆匆赶回来,蒋鸿瞄见空山,跟母亲敷衍了两句,就站起来说要到外书房看书去。
空山跟进外书房院子,蒋鸿也不进屋,就站在廊下,看着空山低声问道:“看到什么没有?”
“不知道算不算看到了,”空山挠了挠头,有些茫然不解的禀报道:“先是闵掌柜守在院门口,后来小的看见一位爷引着大爷、四爷和五爷进去了。”
“那是黄二掌柜。”蒋鸿打断空山的话解释了一句,空山点着头接着道:“黄二掌柜引着三位爷进去,也就不到一刻钟,黄二掌柜就出来把闵掌柜叫进去,一会儿闵掌柜又出来叫了几个人进去,再一会儿,又进去一个中贵人,再一会儿,先是那个中贵人带着人抬了个人出来,紧接着闵掌柜也带人抬了个人出来,小的一个人跟不了两个,想着中贵人那边肯定是贵人,只怕跟不得,就跟在闵掌柜车子后面,闵掌柜和那人坐的是一辆车,小的跟在后面,竟一路跟到了莱国公丁府,那车子进了丁府二门,小的跟不进去也看不到,只好守在府门外,也就一盅茶的功夫,那车就出来了,径直回了清风楼,小的又跟回清风楼,眼看着闵掌柜下车进去了,那车夫就赶着车去了后院,看样子车里没人了,小的就回来了。”
空山的话说的极溜,中间几乎连停顿都没有,蒋鸿凝神听的仔细,眉头一点点越拧越紧,最后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着折扇轻轻敲着额头,来回踱着步思量不停。
一共抬出来两个人,空山盯的这个抬进了莱国公丁府,那中贵人送走的那个,必是温国公武成林;莱国公府的人是闵掌柜坐送回去的,又是坐一辆车,必定是个男人,清风楼今天可没请莱国公丁家的人,丁家这个人是谁?武成林可是欢天喜地自己走进去的,却被抬出来,又是中贵人送回去的,两个男人,高高兴兴自己进去,却被抬了出来,这事还惊动了黄二掌柜和三位皇子,却又悄无声息的只把人送了回去,看来不是大事,且声张不得,嗯,必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两个男人的见不得人的丑事……
蒋鸿停住步子,高高掀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极是古怪,呆楞楞的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了个圈,用折扇点着空山道:“快去,把昨天伯父给我的那饼新茶寻出来,让人跟阿娘说一声,我去寻冷大郎会文去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空山利落的寻了茶饼出来,又打发人进去传了话,抱着茶饼,紧跟在蒋鸿身后,急步出了府门,往冷府寻冷明松去了,冷家大郎冷明松的阿娘,不就是莱国公丁家的姑娘么?!
隔天一大早,郭推官几句话就审结了赵掌柜欠钱的案子,赵掌柜这一万多银子里头,三千多两是做掌柜的年利银子,这一桩明明白白,可那一万的大头,赵掌柜却期期艾艾说不清楚哪儿来的,就被郭推官判给了温国公府。
温国公府如今正乱成一团,宁国大长公主病倒,武成林罚跪了半夜祠堂,受了风寒,天还没亮就请太医过府诊脉,戴管事哪还有半分心思在这官司上,听郭推官这么判了,一句话没多说,亲自跑了趟温国公府,取了三千多两的零头给了赵掌柜,就这么葫芦提结了案。
赵掌柜怒极无法,从戴管事手里接过那三千多两银票子,手抖的几乎捏不住,强忍着怒气谢了郭推官,一步步往衙门外挪出去。武成林手下的家丁都是横惯了,出手极重,这一场痛打伤了内腑,几乎要了赵掌柜大半条命,这会儿又见郭推官这般不讲理葫芦提就结了案,这一万银子就这么没了,痛极怒极恨极又毫无办法,屏着口气出了衙门,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衙门口。
洪先生急忙叫了两个衙役,用力掐人中、灌苏合香酒救醒赵掌柜,托人捎了信,让他那个族侄把他抬回住处,延医调养去了。
了了千春坊和丁七这一大一小两件事,李恬稍稍松了口气,和熊嬷嬷细细商量了半天,衡量来衡量去,从熊嬷嬷选中的几户人家中挑了一家出来,正打算去清江侯府请徐夫人探话作伐,却得了徐夫人病重晕迷的信儿。
这信儿让李恬胸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跟俞瑶芳说了那么多宽心话,难道徐夫人一句也没听心里去?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就为这些烂事病的时晕时醒?唉,李恬叹着气,心情郁郁的坐在车里往清江侯府赶去。
“徐夫人真是,这也太没用了!乐宁徐家那样的门第,那样的家世,她竟被一个小妾气成这样,别说不过一个清倌人,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就是正儿八经轿子抬进来、官府过过名的贵妾,照样提脚卖了,看他俞家上上下下谁敢说半个‘不’字?!老夫人说的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一想到她这可怜都是自找的,就恨得牙根酸!”熊嬷嬷放下帘子,愤愤不平道。
李恬叹了口气:“读贤女书读傻了,光顾着贤惠了。”
“她也就算了,这辈子过成这样,真蹬腿走了,那还是解脱了,可俞大娘子就可怜了,别说现在亲事还没个着落,就是将来嫁了人,就俞家爷俩那样四六不分混帐不着调的货,她有娘家还不如没娘家呢,徐夫人就算替女儿着想,也该保重自己,唉!我不说了,越说越让人心里堵得慌!”熊嬷嬷更加气不平,李恬跟着烦恼的呼了口气,熊嬷嬷说的一点不错,徐夫人真要是一病不起没了,俞瑶芳就太可怜了,这事,等会儿得和瑶瑶好好商量商量,无论如何得劝动瑶瑶出头管一管这事,好歹想法子把这个洪姨娘收拾了。
第五十一章 助拳1
李恬的车子进了清江侯府二门,俞瑶芳侍候徐夫人不敢离开片刻,只遣了贴身大丫头籐黄迎在二门里,李恬下了车,也不多问,跟着籐黄急步往徐夫人居住的正院进去。
籐黄打起帘子,李恬刚跨进上房,只见洪姨娘一身明丽的宝蓝衣裙,坐在正对着屋门的上首椅子上,见李恬进来,端坐不动,只带着端庄矜持的笑容客气道:“李五娘子来了,夫人微恙,惊动了大家,实在是惶恐的很。”
李恬顿住步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根本懒得跟她应付,只转头看着籐黄道:“刚在门口看到你们世子爷骑马回来,大约牵挂着夫人的病,这么早就回来了。”籐黄脸色微怔,洪姨娘忙扶着椅子扶手,袅袅婷婷的站起来吩咐道:“籐黄好好侍候着,别怠慢了客人,失了侯府的体面。”说着,头也不回的出门走了。
籐黄忙将帘子掀起条缝,直看着洪姨娘出了垂花门,才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着李恬惊讶道:“世子爷回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谁知道回来没有……”
“恬儿来了。”李恬话没说完,俞瑶芳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从东厢里间掀帘出来招呼道,李恬忙迎上去,俞瑶芳转头四下看了看问道:“你把她支走了?”
“嗯,她听说你父亲回来了,哪里还坐得住?夫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刚睡着。”俞瑶芳眼泪‘哗’的流下来,用帕子紧紧按着嘴,拼命压着哽咽不敢放声,李恬忙半扶半抱着她进到西厢,招手叫进籐黄吩咐道:“你到院门口守着去,洪姨娘再来,就说夫人睡着了,大娘子吩咐了,任谁也不准打扰,请她回去,青枝跟籐黄一起去。”籐黄眼里闪着亮光,急忙曲膝答应,和青枝急步匆匆往院门口过去。
俞瑶芳伏在炕上,满腹悲痛又不敢放声,只憋的一张脸通红,声噎气短,哭不出说不出。
李恬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只等她闷声哭的差不多了,才让人端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给她净了面,又递了杯温水给她,见俞瑶芳稍稍平复了些,才低声问道:“太医怎么说?到底什么病?”
“就是肝气郁结,结的年数久了,就这么天天生气,一点点结在那里,那药有什么用?胡太医说了,若是能有什么舒心爽气的事,这口气能彻底透过来,这病也就好了,若还这么一天天往心里头结闷气,那药吃了跟泼在石头上有什么分别?!恬儿,阿娘这病就是气的,就是她们气的!”俞瑶芳恨的死死咬着嘴唇,红着眼睛愤怒异常的狠砸着炕:“阿娘都快死了,阿爹一趟不来,她倒天天来,天天来,就那么花枝招展的,说话跟刀子一样,连在这院里,她也跟女主人一样指东呵西,我真想一刀劈了她!杀了她我偿命!”
“瑶瑶,深吸气,你得静一静,静静心听我说。”李恬握住她的手劝道,俞瑶芳全身僵硬的呆了半晌,深吸长吐了十来口气,才勉强平静些,看着李恬流泪道:“阿恬,你最有主意,你帮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我阿娘,只要我阿娘能好好的,做什么我都肯!”
“你别急,有法子,刚在路上,我已经想了个好法子了,可你得先静下心,越是紧要时候,越要冷静。”李恬紧握着俞瑶芳的手低声道,俞瑶芳眼睛闪着期盼的亮光,不停的点头道:“我静了,我这就静下来,你赶紧说!”
“先分轻重,眼下最要紧的,得先让夫人能安安静静的养病,夫人的身体最要紧。”李恬低声道,俞瑶芳连连点头,李恬往四周划了下手指道:“这府里不行,你得想法子让夫人先搬出府,把夫人安顿好,护好夫人,咱们才能放手清理这府里的魑魅魍魉,再说,夫人太贤惠,不把她摘出去,你这边下狠手,她那边就开始贤惠,必定束的你动不得手脚,什么事也办不成。”
俞瑶芳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定定的看着李恬,突然绽放出一丝满含希望的笑容:“阿恬,你这几句话,我心里……象是有底了,那先把我阿娘搬到舅舅家养病去?不行!回娘家养病,阿娘肯定不肯,阿爹和祖父也不会肯的,阿娘回娘家养病,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他们才不在乎阿娘是死是活!要不去城外?倒是有个庄子景色还好,只怕得修整了才能住人,要不先去住着,一边住一边修。”
“我记得夫人说过,很喜欢法云寺边上的那间别院,就是给外婆送灵时咱们住过的那一处,要不就去那里吧,那里东西齐全方便,最要紧的是夫人喜欢那里,再说离法云寺、法云庵都近,清静不说,还能听听经什么的,对夫人的病大有好处,夫人去哪里养病,这府里大约也没人多关心。”
“好!那院子是你的?”
“是谁的你别管,只当是我的吧,你准备怎么说动你阿娘?”
“我想想,”俞瑶芳凝神想了半晌道:“我阿娘最疼我,我先跟她说,若是她一病不起,我怎么办?让她什么都别管,就单单为了我,也得养好病活着,我侍候她搬到城外静心养病去,这个府里的事,我们不管了,这样行不行?”
“行!”李恬干脆的答道:“你这么说,必定能劝动夫人搬到城外养病去,只是光夫人肯还不行,要搬出去养病,你祖父、你父亲不点头,虽说硬搬也能搬出去,可毕竟不好,再说对咱们后面的事不利,这两处,你得先小打一仗,顺便放几步后手。”
“行!阿恬你快说!别说小打,就是大打我也不怕!我阿娘都病成这样了,我谁也不怕!”俞瑶芳两眼闪着准备战斗的狠光,紧盯着李恬急切道,李恬暗舒了口气,果然上阵父子兵,徐夫人一病不起,瑶瑶这战斗热情和战斗力瞬间提升了无数档次!李恬转头看了眼倚在门口的悦娘,悦娘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摆手示意她放心说。
李恬这才转回头,看着俞瑶芳低低道:“我先问你,这洪姨娘能嚣张至此,她凭什么?”
“她生了两个儿子,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这是其一,”俞瑶芳曲起一根手指道:“其二,我阿爹糊涂惯着她。”李恬歪头看着她,俞瑶芳停了停,见李恬一脸等着她再往下说的表情,想了片刻又曲了一根手指道:“还有三,陈夫人在背后挑唆,在府里处处给她撑腰长脸面。”俞瑶芳举着三根手指,轻轻敲着额头,仔细想了又想摇头道:“我能想出来的,就这三条。”
“嗯,也够了,头一条二一条都先不提,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第三条,这位陈夫人,你这个继祖母为什么要给她处处撑腰长脸?是陈夫人糊涂犯傻?”
“不可能,陈夫人那样的,无利不起早,没好处的事她从来不做。”俞瑶芳脱口说完,猛转头怔神的看着李恬,李恬轻轻抚掌道:“对呀,你这位继祖母,出身商家,最擅算计损益得失,她难道觉得,交好一个清倌人出身的姨娘,比交好你阿娘的好处更多么?别忘了,你外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满门显贵,可她偏偏和洪姨娘勾在一处,日日夜夜给你阿娘添气添堵,她们想干什么?”
俞瑶芳眼里闪过丝明了,又仿佛还是糊涂,楞了半晌,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恬道:“洪姨娘难道?想扶正?失心疯了?她一个贱籍之人,身契还在我阿娘手里收着呢,她想扶正?做黄粱美梦呢?!”
“怎么不能?前朝还有位汧国夫人呢!”李恬见俞瑶芳先盯着洪姨娘想事,也不着急,闲闲的答了句,俞瑶芳深吸了口气,突然‘哈’的一声,满脸讥笑道:“是我傻了,竟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怪不得呢,她最爱听李娃传,原来是这么个想头,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当是个妓女都能做夫人的,呸!”
“那陈夫人呢?她既然无利不起早,她想干什么?”李恬推了推俞瑶芳,俞瑶芳拧起眉头看着李恬,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阿恬,我从来不会猜人家的坏心思,她还能做什么?这做人,都好好儿的不好么?”
“也不算坏心思,各为自己、为自己的子孙打算罢了,你们府上嫡出的,除了你父亲,就是陈夫人生的那位三爷了,若是你父亲宠妾灭妻,与你外家翻了脸,这清江侯府的世子只怕就得易人,一共两个嫡子,你父亲做不成世子,这清江侯府就是你三叔的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至于洪姨娘,你还得再往深了想一想,你父亲若是世子,往后承了清江侯爵位,她这正室之梦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你父亲没那个胆子敢扶正她,那可是削爵再加牢狱之灾的大祸事,可若是你父亲失了世子之位,反正也失德了,再扶正个贱籍姨娘也就那么回事了,若是这样,两人可就是各得其所了。”李恬垂着眼帘,将话说的极其明白。
第五十二章 助拳2
俞瑶芳半张着嘴,好半天才透过口气,低低的惊叫道:“她们疯了!俞家若是出了这样的丑事,一族的名声都完了!连这爵位都难保住,她们怎么光顾往好处想,怎么不想想这是多大的祸事?!”
“你冷静些,这不过是我照她们的心思推想出来的,这些年你们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你都看在眼里,你回头仔细想想,我这么推测有没有道理,这跟行军打仗一个理儿,咱们得先知道她们想干什么,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俞瑶芳怔呵呵、慢慢的一下下点着头,点了好半天,突然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直揉的半边脸通红,才又象哭又象笑道:“阿恬,除了你说的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她们还想干嘛,你这一说,我越想越象,越想越是这样,她们怎么敢?真是听书听傻了?当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唉,那陈夫人出身商家,洪姨娘不过一个女伎,哪知道这世家大族的规矩讲究,只当除掉你阿娘,就万事如意、诸事遂心了,这事咱们先说到这里,不管她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咱们就先照着这个路子办,反正后头慢慢就能看出来了。咱们先议最要紧的,你劝动夫人,接下来这场小仗怎么打才好。”
“嗯,你刚才说还要布几个后手,怎么打?怎么布?阿恬,你说,我怎么这么笨?一点主意也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人斗这个,我竟然什么都不会!”俞瑶芳情绪又激动起来,捂着脸咬着嘴唇泪流不止,李恬忙抱住她拍了拍宽慰道:“谁生下来就会这个?不都是逼出来的,若不是你和你阿娘被人逼进这生死之间,你怎么会想这些事呢?别哭了,你阿娘病着,你就得撑住,自己撑住,也要替你阿娘撑住。”
“嗯!”俞瑶芳用力抹了把眼泪,转头看着李恬道:“你放心,为了我阿娘,我什么事都敢做!”
“那好,你听着,头一条,你先得硬气起来,这院子里别再让洪姨娘进来,你阿娘不能再听闲话,更不能多生闲气,一会儿你阿娘醒了,你就去劝你阿娘出城静养,然后趁你父亲和祖父都不在家,赶紧去寻陈夫人,怎么可怜、怎么无助、怎么哀伤怎么哭,把你阿娘的病往最重里说,就说你阿娘说了,她自知这病沉疴难治,想到城外静静的听经修行几天,想安安静静的走,那些府务庶务,就烦劳陈夫人了,明天一大早,你再去寻你父亲,一样的哭,就假托是太医的话好了,你阿娘的病须得到城外静养,说你阿娘交待了,让把府里的庶务府务交给洪姨娘打理,你父亲必定点头的,他不点头,洪姨娘也会劝着他答应,若答应了,你立时就把管事嬷嬷们叫过去,把你阿娘要出城静养,府里由洪姨娘主持中馈的话传下去,记着,管事嬷嬷们来了,你就哭,哭的说不出话,让你父亲去说这话,可听明白了?”
俞瑶芳听的极专注,将李恬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已经悟出点味儿来了:“让我理一理……你的意思,陈夫人和洪姨娘必定都想管这府里的庶务府务,嗯,肯定是这样,两个人都死爱银子,我今天先寻陈夫人,有这庶务府务诱着,她必定不会拦着我阿娘出城养病,再说我阿娘又病的这样重,祖父万事听她调停,她点了头,祖父这边也就过了。”
李恬赞赏的笑着,连连点头,俞瑶芳轻轻呼了口气,接着道:“明天一早,也是一样的诱饵放给洪姨娘,立时就把管事嬷嬷叫到洪姨娘那里,是要陈夫人觉得让洪姨娘主持中馈是父亲的意思?让她们两个争去?”俞瑶芳看着李恬问道。
李恬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靠近俞瑶芳,细细给她分析道:“也是也不是,立时叫进管事们吩咐,是要坐实洪姨娘主持中馈的事,一定得让洪姨娘出头管府务,这一条最要紧!先让你传你阿娘的话,让陈夫人主持中馈,是不落错处,你想想,陈夫人是正经的清江侯夫人,你阿娘出城养病,按理只能是她主持中馈,若越过她直接交给洪姨娘,这就是你阿娘的错处了,这错处不能落下。不管做什么事,一个礼字,一个孝字不能错,得先护好自己。
可若真让陈夫人接手,她管府务庶务太名正言顺了,与咱们后面的事不利,所以这主持中馈的事,又一定要推洪姨娘出来,这就要从人心上算计起,你想想,若她们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的心思,洪姨娘必定想接手府务,先实而后名么,陈夫人要的是你父亲宠妾灭妻,那就断不能拦下洪姨娘主持中馈这事,这是一层,还一层,洪姨娘若扶正,就得搬出清江侯府,那她这会儿得了持家的便利,要做什么?必定是想方设法往外搬银子,可陈夫人呢?这府里往后就是她和她儿子的,必定要护着不让人往外搬银子,这么一来,一个人管着,一个人看着,就不会有大事,不然你阿娘半年几个月病好了,回来对着一堆大窟窿,不又得头痛?”
“阿恬,你太厉害了!你怎么能想这么多?!”俞瑶芳听的心驰神摇,忍不住惊叫道,李恬瞪着她错牙道:“若不是为了你,我能想这么多?你看看,头发都熬白了!你还叫!”
“阿恬!”一句话说的俞瑶芳泪眼汪汪深情的看着李恬,直看的李恬寒毛竖起,忙重重拍了她一巴掌道:“我和你说的这么细,是让你做事的时候心里有底,你是个聪明人,想明白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让我想想。”俞瑶芳斗志昂扬,咬着嘴唇仔细想了好大一会儿才笑道:“她想先实而后名,我就反着来,让她这家管不好,嗯,我得见一见阿娘信得过的那些管事嬷嬷,还有姚嬷嬷,姚嬷嬷侍候我阿娘三十多年了,对我和我阿娘最忠心不过,一直气我阿娘不硬气。”
“对呀,你就举着你阿娘的旗号,好好硬气一回,这些人,就是你留在府里的后手,往后要想办点什么事,可就要全凭她们里应外合了。”李恬舒了口气道,俞瑶芳眯着眼睛,端直的坐着呆了好半晌,转头看着李恬叹息道:“阿恬,往常你说那些出了名的贤惠能干之人都能干而不贤惠,我还不信,现在看看我阿娘……我阿娘恪守女训,从来没有半丝偏颇过,你看看,竟落的这般下场,又有谁说她贤惠?倒是阿珂她娘,满京城出了名的贤惠,人心不过如此!”
李恬轻快的弹了弹俞瑶芳的肩膀道:“该贤惠还是得贤惠,有个好名声比什么都要紧,对了,这事别跟阿珂说了,她心思太单纯,又爱兴奋,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她指定兴奋的上窜下跳掩饰不住,回头传出去,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使出这样的手段,怕人家觉得你太厉害,没人敢娶。”
“是咱们两个!唉!我知道了,又要会持家,又要心思单纯性情温柔不能有手段,哈!”俞瑶芳仿佛真悟了,李恬探头过去,几乎贴到她脸上瞅着她道:“悟了是好事,不过可别悟的太过了。”
“你放心,还一件事请教你,那些管事嬷嬷,还有姚嬷嬷,要用也不能白用,必要先赏足银子,这事我从来没做过,你说,这一回一人赏多少银子合适?多了倒不怕,就怕少了。”俞瑶芳认真而苦恼的问道,李恬抿嘴笑道:“姚嬷嬷这样的,银子倒在其次,要紧的是你信任她,你可以放些银票子在她手里,由着她交接人使,至于旁的管事婆子,这一回非比寻常,先砸晕了再说,一人照两年的月例赏,再许下愿,等你阿娘好了,还有更重的赏赐,反正统总也没多少银子,你和你阿娘又不缺钱。”
“好!那就这样!明天一早办妥这件事,旁的一概不管,我先一辆车把阿娘搬出城养病去,阿娘最最要紧,明儿一出府门,就让藤黄给你递信去。”俞瑶芳眉宇间隐隐闪着丝丝英气,痛快的拍手道。
“嗯,等会儿我就让人收拾打扫那座别院去。你和你阿娘不必多收拾东西,不收拾最好,反正,用什么你就回来拿,多少便宜。”李恬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告辞道:“我就不进去烦扰夫人了,你也要忙起来了,这就告辞,若有什么事,赶紧打发人过去寻我,我就等着听你差遣,明天若来得及,我再去别院看你。”
俞瑶芳答应一声,刚将李恬送出垂花门,就被李恬推了回去。
第五十三章 助拳3
李恬出了正院,刚走了没多远,俞瑶芳庶兄、洪姨娘所出长子俞志宏突然斜刺里冲出来,直楞楞盯着李恬,馋的几乎要流出口水,冲过去就要搭话,悦娘闪身过去,熟练无比、厌烦无比的伸出一根手指头,借力打力,顺着他的冲势将他拨进了路边一处半人高的冬青丛里,李恬仿佛压根没看到俞志宏,照样不紧不慢的往二门外走,玉叶忙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悦娘,悦娘接过帕子用力擦着手指,青枝满脸笑容的看着脸朝下窝在冬青丛中,手忙脚乱却爬不出来的俞志宏,冲悦娘竖起大拇指来回晃着,悦娘往上翻了翻白眼,不过赶走了只绿头苍蝇,竖什么大拇指,不够丢人的。
俞志宏趴在冬青丛里,四下不着力,手脚并用,好半天才从冬青丛中爬起来,回头再看李恬已经走远了,急追了几步,眼看着李恬转进月亮门,再也追不上了,只气的一脚踩在路边的牡丹花上,双脚齐跳,用力将七八个含苞欲放的花蕾踩的稀烂,才恨恨的转身出门寻乐子去了。
第二天午后,藤黄匆匆赶过来,眼里带着几丝忙碌之后的兴奋高昂,给李恬见了礼,在小杌子上坐了,接过青枝递过的甘草汤几口喝了,带说带笑的禀报道:“我们大娘子让跟五娘子说一声,今儿就别赶过去了,今天一早舅太太过来看我们夫人,陪我们夫人说了好长时候的话,又和我们大娘子说了好长时候的话,这一早就没走成,舅太太走后,大娘子侍候着夫人喝了半碗参汤,又吃了药才启程的,怕夫人路上太颠簸难受,大娘子吩咐车子慢慢的走,怕要天落黑才能赶到别院。”
李恬听说俞瑶芳和徐夫人已经启程赶往别院,长长松了口气,徐夫人这病就是气出来的,若能搬到城外别院,隔断清江侯府的那些烂事,徐夫人不听不闻,也就不生闲气,这病也许就能慢慢好起来,徐夫人的病好转,俞瑶芳就能安下心替母亲动手处置清江侯府那一堆烂人烂事,若能处置好那些烂事,徐夫人这口闷气肯定能痛痛快快透出来,那这病说不定就能彻底好了……
俞瑶芳若能处置好这件事,也就算历练出来了,往后嫁了人,至少不会象她娘这样被人欺负的病重不起。
“你家大娘子都安排好了才走的?”李恬笑盈盈问道,藤黄忙点着头,一脸扬眉吐气、喜滋滋道:“昨天五娘子一走,我们大娘子就吩咐我先请了姚嬷嬷,大娘子让我守着门,跟姚嬷嬷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姚嬷嬷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通通红,傍晚的时候,姚嬷嬷过来请我们大娘子过去,见了府里的管事嬷嬷们,真没想到我们大娘子那么利害,说起话来真真是,由不得人不服,过后又一人赏了两个大银锞子,白花花的一堆银锞子别提多晃眼睛了,那些嬷嬷们高兴的不行,一个劲的磕头发誓!”
李恬舒了口气笑道:“这才开始,后头还不知道多少事呢,你是你们大娘子的得力膀臂,我就不多留你说话了,赶紧回去吧,这一阵子就辛苦些,过后你们大娘子必有赏赐的。”
“是,赏不赏赐的,我倒不在乎,就是盼着我们夫人这病能好,夫人病好了,是我们大娘子的福气,也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气。”藤黄站起来曲膝笑道,李恬赞赏的挑眉笑道:“你这妮子果然懂事,怪不得你们大娘子把你当姐妹看待。”李恬说着,转头吩咐璎珞取了两对玉石耳坠儿出来,示意递给藤黄笑道:“这两对耳坠儿你带回去,先让你们大娘子挑一幅,余下一幅是给你的。”
藤黄喜不自胜,忙曲膝道:“这怎么敢当?”
“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这耳坠儿也不值钱,就是个新鲜样儿,璎珞也拿了一幅戴呢,赶紧回去吧,跟你们大娘子说,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看你们夫人和大娘子,住一晚上再回来。”藤黄笑盈盈答应了,接过耳坠儿收好,璎珞又让人包了一大包点心给藤黄路上吃,亲自将藤黄送到后角门上车走了。
户部中间偏后的几间幽静上房里,四皇子秦琨端直的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慢慢摇着折扇,拧着眉头,脸色阴沉的听小厮明风回着话,明风回完话,低头垂手躬身等着听吩咐,四皇子突然将手中的折扇重重的拍在书案上,盯着明风问道:“这事叶大郎知道吗?”明风躬了躬身子答道:“听温国公府戴管事说,他们国公爷说过,要不是看在叶大爷的面子上,这事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皇子秦琨脸上的阴沉更浓,沉默了片刻,冷声吩咐道:“请叶大郎过来说话。”明风答应一声,垂手退了下去。
叶树盛在东阳郡王府二门里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一边往里走,一边烦恼的盘算着怎么跟父亲说这事,宁国这一回也实在是太过下作,她真是年纪越大心眼越少,做事越来越蠢极不可看,荣安堂的事做成那样,千春坊又闹的这么灰头土脸不能看,这温国公武成林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在清风楼竟做出那样的丑事,偏还说是姚纤纤遣人约他幽会,真是个蠢货,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设了这么个局,那天人那么多,又是在清风楼,查都没法查,莱国公也是,也不问问丁七是怎么回事,上来就行家法/抡板子,丁七到现在一回也没清醒过,看样子也熬不了几天了,他那头到底怎么回事,竟成了无头公案,这事,唉,看来又是个不了了之的事!好在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葫芦提也就过去了,还算是好。
四爷不许温国公府再打李家娘子银钱的主意,难不成……不会!四爷从来不在女色上头留连,就那一眼,又离得远,许是自己想多了,温国公府谋夺荣安堂和千春坊这事也确实过于愚蠢下作,荣安堂那事又闹的满城风雨,温国公府和东阳郡王府、和贵妃来往的又多,这事传出去,也确实有伤四爷名声。可四爷向来不留心这些小事,这一回怎么发了这样的话?许是……如今千春坊和清风楼合到了一处,清风楼后头可整天坐着位五爷,四爷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五爷这头可千万得罪不得,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子事得罪五爷,嗯,这事还是四爷想的周到,得跟阿爹好好说说,不能再任由温国公府这么胡闹下去。
蒋鸿看似闲适的坐在樊楼对面的茶坊里,端着碗茶,心不在焉的举在嘴边,眼神焦躁不安的盯着对面人声鼎沸的樊楼。对面楼里丝竹声声,不时有阵阵喝采叫好欢笑声传出来,端的是喧嚣热闹非凡,国子监的监生们正聚在楼内会文取乐。蒋鸿抿了口茶,食不甘味的慢慢咽了,放下茶碗,抬手用力揉着眉间,自己也太心急了,到底是经事少,得静一静心,空山进去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蒋鸿深吸了几口气,重又端起茶碗,眼里的急躁不安已经平复了不少,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满楼热闹。
他仔细打听过了,今天来会文的,除了国子监诸监生和国子祭酒、众教授外,还有几位以强项敢言自诩的御史,若是听到了温国公和莱国公府丁七这样的丑事,又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由不得他们不强项出头。况且,莱国公府不提,败落成那样,根本不必理会。温国公府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温国公府了,如今不过有位大长公主镇着宅,还让人有几分顾忌,这一条他也寻伯父仔细打听探过话了,官家对大长公主不过而而,一个老而无用的大长公主,还不能让那几位御史顾忌而不言,除非东阳郡王府或是四皇子出面。
蒋鸿垂着眼皮将茶碗放到桌上,东阳郡王府和四皇子要是真出面压下了这事,少不得再想别的法子,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传的满城风雨,再捅到官家面前去,官家最恨人荒唐不务正业,谋夺李家娘子产业的事……若不是怕引人疑心到李家娘子身上,这事也得给他全兜底捅出来!再怎么也得给温国公引出几份弹劾折子,也许能让温国公府收敛一二,李家娘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如今也就能这么帮一帮她。
一想到李恬,蒋鸿怔怔的想出了神。
“爷!”空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蒋鸿身边,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带着笑兴奋的叫了一声。
“你回来了,怎么样?”蒋鸿急忙放下茶碗问道,空山连连点头,喜笑颜开道:“妥了!我把那几份禀帖分开塞了好几处,一直等到看着有人拿了份,当众念出来了,这才出来。”
“没人看到你吧?”
“爷放心,小的这么机灵、这么聪明,再说,那楼里象我这样打扮的小厮多的很,我也没敢近前,照爷的吩咐,都是寻到人多杂乱,极稳妥的机会才塞进去的。”
“那就好!”蒋鸿舒了口气,站起来,掸了掸衣襟笑道:“咱们回去吧。”
第五十四章 风华少年
第二天,李恬午初就赶到了法云寺,先到寺里给外婆上了柱香,这才往别院过去。
俞瑶芳接了李恬进去,徐夫人头下多垫了个枕头,仰面半躺在南窗下的炕上,李恬见了礼,上前半步,仔细看了看徐夫人的气色,徐夫人面白气弱的冲李恬笑笑,抬手指点了点炕沿,声音低弱的一点底气也没有:“恬恬来了,坐。”
李恬侧身坐在炕前,看着徐夫人笑道:“夫人的气色比前天好多了。”俞瑶芳怔了下,前天恬恬哪见到阿娘了?
“是吗?”徐夫人一听,眼睛微微亮了亮,脸上透出层喜色,俞瑶芳看着阿娘脸上的喜色,恍然悟过来李恬的用意,忙笑道:“我时时守着阿娘,一点也看不出阿娘气色好了,真好多了么?”
“嗯!”李恬肯定的点头道:“都说法云寺外是养生的清静之地,还真是这样,往常我来给外婆上香,每次上好香都到寺外走一圈,一圈下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佛门福地到底不一样。”
“我昨天……睡的也沉。”徐夫人的声音里透出丝轻松和喜意,她比谁都盼着自己这病赶紧好,她最怕最怕的事,就是自己一病不起走了,她的瑶瑶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她简直怕到不敢想哭不出。
李恬和俞瑶芳陪着徐夫人没说几句话,徐夫人脸上就露出掩饰不住的倦色,李恬站起来笑道:“说了这么大半天话,夫人该歇一歇了。”徐夫人微笑着垂了垂眼帘,以示应了,俞瑶芳忙着丫头一起侍候着徐夫人躺下,给她拉起被子盖好,放下窗帘,和李恬一起轻手轻脚的出到外间廊下。
“我也觉得阿娘好些了。”俞瑶芳喜滋滋的低声道,
“嗯,你阿娘这病都是一个‘气’字上头生出来的,只要不生闲气就好的快。”李恬笑道,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廊下转到东边厢房靠近垂花门的转角坐了,俞瑶芳看着李悦道:“我二舅母昨天到京城了,说是明天过来看望阿娘,你说,咱们要不要跟她先诉一诉苦?”
李恬随意的靠在椅背上,点着下巴略一思忖摇头道:“什么都不必,一来她刚到京城,好些事都还不知道,说了她也不见得听的明白,二来,现在什么都没发动呢,这会儿诉苦一点儿用也没有,万一让人想多了倒不好,再说,看看你阿娘,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诉什么苦?人都快病没了。”
“那倒是。”俞瑶芳赞成道:“对了,我和法云寺方丈说好了,午后让他给阿娘念一个时辰的药师佛功德本愿经,你是跟我一起去听经,还是在院子里歇着?”
“我跟你听经去。”李恬笑道:“对了,有件事多交待你一句,咱们把你阿娘搬到这里来,就是让她清清静静养病的,你得看好这里里外外,外言不进,内言不出,可不能再传什么话进来气着你阿娘,该下狠手的时候可不能心软。”
“嗯,这话昨天姚嬷嬷也提醒过我,昨晚上我就召跟过来侍候的丫头婆子说过这话了,谁敢违了我这话,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顿乱棍打死!”俞瑶芳咬着牙狠狠道,李恬轻轻舒了口气,看着俞瑶芳笑道:“你也会发狠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俞瑶芳重重踢了下栏杆,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真把我逼到绝路上,不过是个鱼死网破!”
午饭后,李恬和俞瑶芳到法云寺听经,直听到夕阳西下,这才出了药王殿,两人背着灿烂的晚霞,边说着话,边缓步往别院回去,悦娘背着手,无聊的跟在两人后面,认真的迈着她那威风八面的四方步。
离别院大门口没多远,悦娘的步子突然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远远看着手里折扇傻在半空,呆站在别院大门门槛内、直看的失魂落魄的少年,悦娘挑了挑眉梢,看看李恬,又看看少年,手抬起来伸到李恬肩膀上却没落下去,算了,告诉她又能怎么样?也不带捂人家眼睛的,看就看吧,反正她从来不怕人家看。
别院大门内出来两个门房,弯腰抬起高高的门槛,俞瑶芳和李恬停了话,齐齐看向别院大门,这是谁来了?两人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加快脚步往大门口赶过去。
大门内,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和婉安祥,穿着一身浅檀色衣裙的妇人扶着一个高个少年的手出来,转头看着俞瑶芳和李恬抬手笑道:“瑶瑶回来了,快过来让舅母看看。”
俞瑶芳惊喜的‘呀’了一声,忙拎着裙子,几步奔到妇人身边曲膝见礼道:“二舅母,您怎么今天就过来了?我还以为您明天来呢!”
“今天早上才听说你阿娘病了,说是病得重,我不放心,赶紧过来看看,几年不见,瑶瑶长这么大了。”俞瑶芳的二舅母、吏部尚书徐绪翰的夫人高氏拉着俞瑶芳的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夸奖道:“瑶瑶是越长越好看了,有这么好的女儿,你阿娘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为了你,她也得劝着自己想开,哪家没有这样的糟心事?唉,你这孩子也是……好孩子,你放心,我刚劝了你阿娘大半天,看那样子,她也想开些了,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是常事,你阿娘指定能好起来。”
高夫人说着话,眼圈又红了,忙别过头用帕子按住眼角的泪,俞瑶芳强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阿娘肯定能好!昨天一搬过来,阿娘神情气色就眼看着见好,今儿早上还说昨天夜里睡的特别沉,今天的气色都比前些天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高夫人用帕子按下眼角的泪,忙放下帕子笑道:“还是搬出来静养好,只要人好就好,旁的都不是大事。”高夫人说着话,转头看着垂手含笑站在旁边的李恬,不怎么肯定的问道:“这是恬姐儿?”
“是我,夫人好记性,夫人还有从前一样,这些年竟一点没见老。”李恬恭敬的曲膝见礼道,高夫人伸手拉起李恬,拉着她推过去和俞瑶芳并排站到一处,身子微微后仰,仔细看着两人笑道:“小时候一对姐妹花,大了更是两朵娇花了,怪不得瑶瑶她娘说有两个女儿,可怜你外婆……唉,我听说了,也算高寿,只可怜了你,好了好了,不说这个,生老病死,这天道就是这么走的,是人都躲不过,你是个豁达孩子,且想开些。”
“是,谢夫人教导。”李恬曲膝恭敬谢道,高夫人拉起她,转头看着少年介绍道:“既撞见了,你们也认识认识,都不是外人,那些虚礼要讲究,可也不能太拘泥了,这是你们七表哥,小名水哥儿的。”
“七表哥?就是中了解元的那个表哥!”俞瑶芳先和李恬解释了一句,才转头和高夫人笑道:“我听阿娘说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一提七表哥,阿娘可骄傲了。”俞瑶芳且笑且说,曲膝和表哥见礼,李恬也跟着见了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这位少年解元,皮肤是浅小麦色,眼睛很亮、眉宇间神彩飞扬,鼻子英挺,嘴唇厚薄适中、棱角分明,穿着件淡青织锦缎长衫,迎着夕阳,却如朝阳般生机勃勃、气势夺人,这就是徐家那位少年解元徐思海了。
徐思海手脚慌乱的冲俞瑶芳长揖还了礼,头也不敢抬,转过半边身子,眼睛只敢看着李恬裙子下摆和鞋子,冲着李恬几乎长揖到底。李恬只好再曲膝还一礼回去,高夫人伸手拉过李恬和俞瑶芳,指着徐思海和两人笑道:“他头一趟到京城来,从昨天进了城起,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可别笑话你们七表哥。”
“阿娘!”徐思海飞红了脸,极快的扫了李恬一眼,语带不快的低声制止了高夫人,高夫人笑着没再往下说,俞瑶芳瞄着表哥,眼珠微微转了半圈,笑盈盈道:“七表哥这趟进京,是准备要考明年的省试么?”
“可不是为了这个,今天早上先去你舅舅家拜过师了,要不是为了这个,他太婆哪里舍得放他出来,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和恬姐儿听了这半天的经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二舅母过几天再来看你和你阿娘,有什么事,或是少什么,就打发人去跟二舅母说,千万别客气见外,听到没有?”
俞瑶芳连连点头应了,上前扶着高夫人,送她上了车,退后几步,看着车子缓缓动了,才和李恬一起进院门回去。
第五十五章 戴管事的烦恼
徐思海伸手在马鞍上摸来摸去,蹬着脚蹬却不往马上骑,眼睛越过马背看着两人,直看着两人进了院门,转过影壁看不到了,这才垂头骑上马。
从别院往山下的路宽而平,徐思海楞磕磕的骑在马上,随着马晃来晃去,眼光直直的看着前面,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是怔怔的发呆,这京城真是太让人惊喜了,刚刚踩着夕阳而来的人影,竟然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七哥儿,”高夫人掀起车帘,看着楞呵呵骑在马上的儿子,温和的叫了一声,徐思海根本没听到徐夫人的叫声,只顾直视着前方神游天外。
“七哥儿!”高夫人带笑提高了声音,小厮忙催马上前拉了拉徐思海,徐思海这才恍过神,急忙转头看向高夫人,高夫人笑道:“太阳要落山了,外头凉,别骑马了,到车上坐吧。”
“不用不用,这夕阳好,我就是要看看夕阳。”徐思海连连摆手道,高夫人也不强求,让人递了件薄斗篷给徐思海,看着他穿上,这才放下帘子。徐思海骑在马上,头一会儿转往东呆呆的出一会儿神、一会儿往转西呆看着不知道再出一会儿神,好象看风景入了迷,其实什么也没看到。
蒋鸿一身素服,和冷明松一起从莱国公丁府出来,两人也不上马,说着话儿信步往前走。
“这位七表哥我见过两三回,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冷明松话语低落伤感,转头看着蒋鸿,带着几丝怅然道:“这位七表哥是不怎么争气,平时行事也是过于荒唐了些,可也不至于……就为这个丢了命,说是子弟荒唐,可莱国公平时不管,出了事就下这样的狠手,唉!”
蒋鸿看了冷明松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蒋鸿步子顿了顿,转头看着冷明松低低道:“大郎,这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丁七出事那天,我也在清风楼。”冷明松停住步子,惊讶的看着蒋鸿,蒋鸿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低声道:“照理说,这事也就是荒唐二字,可那天赶的不巧,”蒋鸿将那天在清风楼里空山看到的事仔细说了:“……也真是巧的很,正好赶上空山跑肚,正巧路过那个院子,这才看到这些事,看到大爷、四爷和五爷都去了那个院子,那三位爷自然都看到、知道了这事,这原本不过是件荒唐的事,可落到那三位爷眼里,唉!”蒋鸿重重叹了口气:“这就大不一样了,丁七之所以送了命,这才是最要紧的,莱国公府上,你看看,败落成这样了,莱国公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也不能怪他,这事搁哪家都不敢轻饶,必得下狠手教训,折了一个子弟事小,可若是得罪了那三位爷……”蒋鸿含糊了一句,冷明松反应极快,脸色微变,轻轻点头低声道:“你的意思我懂,那三位爷将来……都是极尊贵的,这跟落在……异日官家眼里也没什么分别。”
蒋鸿赞赏的看着冷明松,轻轻拍了拍冷明松的肩膀,没再往下说,冷明松长长叹了口气低落道:“算了,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咱们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正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二伯父打算这个月下旬开场花会,顺便会会文,说是还要请徐学士过去开筵讲经,你也去吧,凑个热闹见见市面。”蒋鸿岔开了话题邀请道,冷明松惊讶道:“是蒋尚书府上?也要开文会了?”
“都是为了我,”蒋鸿坦诚的笑道:“二伯父的意思,光会读书也不行,这人情世故也得好好历练历练,这一场文会下来,也能多认识几个志同道合者,对了对了,还有件极要紧的事差点忘了和你说。”蒋鸿笑着用折扇拍了拍自己的头:“我介绍个才子给你认识,就是乐宁徐家那位少年解元,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我拜读过他的文章,论理辨义一气呵成、气势如虹,潇洒非常,我可是敬仰得很。”冷明松眼神亮了亮赞赏道,蒋鸿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想结识他,他也来京城了,前几天刚到,也跟着徐学士习学,徐学士是他叔父,昨天我和他直聊到半夜,聊的痛快极了,今天一早就想着得介绍给你,你必定喜欢他,你这会儿要是没什么事,咱们这就寻他去!”
“好!”冷明松忙兴奋应道,两人上了马,策马往徐尚书府寻徐思海去了。
勇国公府青桐院,悦娘掀帘进来,侧身坐到炕上,伸手拿开李恬手里的闲书,看着她道:“丁七是被温国公武成林诱骗成奸,相好寻欢折了男/根这话,孙六说象是从樊楼那场文会后才传开的,我看他压根就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糊涂着呢,这不怪他,他是混下九流的,我就去寻程掌柜问了,程掌柜说这件事在那些小官小吏中间传的极广,就没人不知道这事,好些人都能背丁七那篇自诉文,这事的枝枝节节,连丁七是怎么折的男/根,个个都能说的活灵活现,好象个个都亲眼看到一般,还说,”
悦娘顿了顿,自顾自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说是但凡生的还算清俊的,都觉得自己得远着武成林,免得遭了他的荼毒,也折了男/根。”悦娘话没说完,又拍着手笑的前仰后合。
“这话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去的,丁七那篇自诉文,越看越让人疑心,那文章写的催人泪下、感人肺腑,若只看那文,若这丁七是个美貌佳人,这么错爱武成林死了,真是让人伤感伤感,可这是两个大男人,这龙阳之好哪能得世俗同情的?再说,丁七哪有这样的文采?”李恬斜了眼开怀大笑的悦娘,有些烦闷的低声道:“往外传这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做什么?替丁七叫屈?哪有这么替丁七叫屈的?再怎么你欢我爱,也是一对混蛋,唉!真让人费解。”李恬叹了口气,看着笑的得意洋洋的悦娘突然问道:“是你折断了丁七的男/根?”悦娘摊手狡辨道:“没……也不能算,你没看到,人都晕过去了,那阳/物还昂成那样,那东西又不结实,一不小心就折了,再说,断了那东西又死不了人,他是被莱国公一顿家法打死的,跟咱们半点不相干。”
悦娘拍了拍手,一脸的此事与我绝不相干,李恬瞄了她一眼,悦娘忙站起来,笑眯眯道:“行了,没事了,你看你的书吧,我去寻秋娘说话去。”说着,背着手,悠悠然然的出了门,往前院寻水秋娘说话去了。
李恬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叹了口气,悦娘这样的性子,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愿意自收翅膀,肯窝在后院这样的方寸之地照顾自己一辈子的。
戴管事背着手垂着头,满身疲倦晦气的进了张千手头羹店,茶饭量酒博士急忙迎上前,躬身见礼笑道:“戴爷今儿来的早,还是老位子?正好空着。”戴管事阴着脸点了点头,茶酒博士引着他坐到靠着院子的一处幽静角落笑道:“今天虾仁新鲜,戴爷要不要尝尝?”
“嗯,你看着配几样吧,先拿瓶酒来。”戴管事不耐烦的挥手道,茶酒博士个个都是眼皮极活络的,早已看出戴管事今天心情极其不好,半句多话没有,恭敬答应一声,挑着戴管事平时爱吃的交待了铛头,不大会儿,就送了两瓶酒,几碟子精致下酒菜上来。
戴管事闷头连喝了四五杯酒,酒入愁肠,这烦恼泡着酒,不停的往上涌,忍不住烦躁的将杯子重重拍在桌上,年前荣安堂顺顺当当到手,谁知道后头生出那么大一场风波,连带自己吃了大挂落,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好容易顺顺当当拿到曲引,原想着千春坊就是三根手指捏螺蛳、稳当的不能再稳当的事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清风楼,偏国公爷又在清风楼出了那么档子事,如今闹的满城风雨不说,连带着老祖宗都挨了官家的训斥……戴管事烦躁中升起股悲凉之意,老祖宗那样的脾气性子,这千错万错都只能是下人们的错,唉!往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艰难,还有那十几张曲引……
一想到那十几张曲引,戴管事心中的烦闷更是浓郁的化不开,连着酒气涌上来,只觉得苦涩满嘴,千春坊刚和清风楼合并那会儿,一天好几个人寻自己要买这曲引,个个出价万儿八千的,自己还没敢跟老祖宗多说,只说有人肯出五千银子一张买曲引,原想着老祖宗再怎么狠手,一张也就开个七八千的价,谁知道老祖宗一张口,竟要卖一万银子一张!一万银子一张原想着也就是自己没怎么有赚头,可谁想着!
第五十六章 祸水东引
戴管事酒入口中,全数化成了黄连水,自己得了话儿再出来,那追着自己要买曲引的竟一个也不见了,自己只好去寻各大正店、酒坊,可竟然都说满天下也没有这么贵的曲引,这是一年的曲引,又不是十年二十年的曲引,就是这一张曲引能管上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挣个一万两万银子,就是五千银子一张,也没人肯要。这让他卖给谁去?可这曲引的价,又是自己跟老祖宗说的,如今这曲引再卖不出……戴管事只觉得头痛的霍霍乱跳,老祖宗那脾气,哪是个讲道理的?一顿板子打死都是常事。
“有玉堂春没有?”戴管事只顾垂头丧气闷头喝酒,没留意旁边什么时候坐了两个人,扬声问茶饭量酒博士要玉堂春酒,戴管事一听‘玉堂春’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子闷气往上冲,挪了挪椅子,看也不想看旁边的两人。
“两位官人,那玉堂春酒如今尊贵的很,小店哪拿得到?倒是有倾月酒,也是千春坊出的,官人们都说不比玉堂春差,两位官人要不要尝尝?”茶酒博士陪笑推荐道,两人应了,不大会儿,茶酒博士上了酒菜,两人边说边聊,戴管事烦闷的垂头喝着酒,正觉得两人甚是聒噪,正厌烦无比,却听一人提到了姚纤纤。
“……你说,那姚纤纤熬了这几年,没进成国公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周二郎这样一个贱汉子,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愿不愿意还能由得了她?我跟你说,这事我最知道!”另一个响亮的喝了口酒,压低了声音、语调神秘中又透着股小得意:“我有个表哥,就在清风楼里当差,他说温国公本来打算在姚纤纤跟周二郎拜堂那天赎人的。”
“啊?不会吧?”另一个人惊讶之余,根本不相信:“你表哥是在清风楼当差,又不是跟着温国公当差,温国公要赎姚纤纤,他怎么知道?”
“你说他怎么知道?”另一人对受到质疑表示出极其明显的愤慨:“温国公,那武大傻要赎姚纤纤这事,就是有人知道,我表哥他是在边上侍候的时候听到的……看来这话不跟你说明白还真不行,”
戴管事早就忘了吃菜喝酒,微微侧着身子,全神贯注的急着要听他表哥到底是怎么知道国公爷要赎人的,可下面却听不到声音了,戴管事急转头,见旁边桌上两人正半坐半立,两根脖子伸的比鹅还长,隔着桌子贴在一处咬耳朵,戴管事急的没法,只见靠近他这边的那人惊讶万分的‘啊?’了一声,重重的拍了下桌面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满京城谁敢惹这武大傻,敢情是家务事!”
“嘘!”对面那人急忙用手指按在对方唇上示意他小声,两人一起左右转头四下张望,戴管事忙收回目光,端起杯子装着喝酒,心里却急的猫抓一般难受,只等两人再往下说。
“咱哥俩不见外,我有话不瞒你,可这事不得了,你可得烂在心里,千万不能外头说去。”对面那人点头如捣祘:“那是那是,这皇家……咳,咳,这家务事,谁敢说去!”
“人家就是知道他得了笔银子要赎人,就先下了手,麻溜利落的把姚纤纤当场给嫁了,还嫁得张张扬扬,这搁他们这些贵人眼里,那就是一巴掌打脸上了。”消息灵通那人响亮的啜了口酒,一幅我最了解那些贵人们的神情接着道。
“也是,这些贵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你说这贵人办事怎么就这么让人想不明白?说起来都算是一家子,这也算了,小门小户家里闹窝里斗的也多的是,可掏那么多银子就为了打这一巴掌,这不是损人不利已么?那姚纤纤名声正响,这身价银子指定便宜不了。”
“这点银子搁人家手里算啥?你也不想想,别的不说,光清风楼一年得挣多少银子?我告诉你,说了你都不敢信,那简直就是座银山,如今又添了千春坊,两座银山合一处了,三万五万银子都是小钱,这些贵人们缺啥?啥也不缺!他们就是要脸,最要脸,人家那位了不得的贵人说了,就是要让那武大傻不痛快,怎么不痛快怎么来,银子什么的算什么!”说话的人又喝了口酒,响亮的咋巴了几下嘴道:“这贵人的事哪,咱们想都想不出来,不说这个,来来,喝酒,这倾月味儿确实不错……”
戴管事听的又惊又喜,勉强稳住心绪,心不在焉的抿着酒,也不嫌烦了,也品不出酒味儿菜味儿了,只顾凝神听两人扯天扯地的闲扯,唯恐落下一句半句,那两人仿佛有事,一顿饭也没吃多大会儿,就会帐出门了。
戴管事紧跟在两人后面出来,见两人在店门口拱手作别,一东一西走了,戴管事迟疑了下,跟在了那个表哥在清风楼当差的男子身后,可张千手头羹店门口那条街热闹无比,人来人往拥挤不堪,戴管事又没做过这跟踪人的事儿,没跟几步就把人跟丢了,只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挤得跌跌撞撞的呆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回张千手头羹店,招手叫过茶酒博士问道:“刚才坐那儿那两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当差?”茶酒博士忙笑回道:“回戴爷,那两位官人象是头一回到小店来。”戴管事懊恼的连跺了几下脚,只好拎着长衫,急急的奔回温国公府寻温国公武成林禀报去了。
武成林小病一场,接着就是又是弹劾又是官家的训斥,他挨训惯了,反正每次挨几句骂,最多跪跪宫门,也就那样,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宁国大长公主也挨了训斥,这事儿极少见,宁国大长公主自然知道这回官家是真恼了,只紧拘住武成林,让他在外书房院内抄经修身养性,既不准他出去,也不准他叫小妾们过去取乐。
武成林正无聊到极处,听戴管事说了张千手头羹店里听到的闲话,一下子就从榻上窜下来,连鞋也没穿就跳脚大骂道:“还能有谁?!还能是谁?!除了老五那个王八犊子,还有谁?!我就知道有人背后抽冷丁子使坏!小王八犊子,当着爷的面不敢吭声,背后给爷下绊子使坏!小王八犊子!”
“爷!国公爷!您轻点,”戴管事点头哈腰、一脸焦急的低声劝道:“那天可不只五爷一个,四爷和大爷也都在呢,您轻点。”
“轻个屁!大爷那是个好好先生应声虫,他在不在有个屁用,四爷指定是被老五那王八犊子骗了,我就知道是这王八犊子使坏,这事没完!”武成林一想起姚纤纤,这心里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越窜越高。
“爷,小的就怕这事还没完呢,”戴管事低声下气道:“咱们手里那十几张曲引,”戴管事抬头看了眼武成林,小心翼翼的接着道:“小的领了老祖宗的吩咐,想把这曲引放出去,最好放给会仙楼、张宅园子这几家大店,好歹把打点这十几张曲引的银子收回来不是,谁知道,唉!”戴管事重重叹了口气:“爷想想,这酒坊全凭曲引,这一张曲引多少难得,小的原想着这是件极容易的事,不过先放个话,让这几家大店来寻咱们,谁家价高,咱们就卖给谁家,就是桩稳妥的不能再稳妥的买卖,谁知道,唉!”戴管事又是一声‘谁知道’加一声长叹:“这回出了鬼了,小的从昨儿到今天,寻了七八家正店,竟一家肯要的也没有,张宅园子的朱掌柜隐隐约约透了句话,说咱们手里这十几张曲引,只怕满京城都没人敢要,爷,您听听,咱们这曲引,怎么就满京城没人敢要了?小的愚笨,当时听到这话还纳闷想不明白,还想着难不成是今年这行情不一样了?这会儿才品过味儿来,这哪是行情的事,国公爷,这是有人成心跟咱们过不去呢。”
戴管事一番话说的武成林脸都气黄了,来回错着牙,呼沓沓飞快的摇着折扇,重重的跺脚叫道:“走!跟我寻阿娘去,敢欺负咱们!?”说着,转身就往正院奔寻阿娘,戴管事忙紧跟在后面,飞快的转着心思,想着等会儿怎么跟宁国大长公主说这事才能把自己从卖曲引的事里脱的干干净净。
法云寺外的别院里,隔天午后,俞瑶芳送走李恬,站在垂花门下,将和李恬商量好的事从头到尾又细想了一遍,转头看着徐夫人歇息的正屋东厢,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用力捶在旁边栏杆上,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替阿娘出了这口恶气!
徐夫人半靠在南窗下的炕上,窗外明亮的光线透过桃红绡纱落在脸上,给她那苍白的脸上抹了浅浅一层桃红,倒把人显得精神不少,看到俞瑶芳进来,徐夫人露出笑容低低道:“恬姐儿走了?”
第五十七章 谁欺谁
“嗯,她过两天再来。”俞瑶芳见阿娘气色明显见好,心里轻松,脚步更轻快,裙子轻盈的旋成朵半开的牵牛花,侧身坐到炕上,探头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徐夫人笑道:“阿娘,您气色真是好多了,我这么天天对着你也能看出来了。”
“是吗?”徐夫人忍不住绽出笑容,目光柔和的看着女儿,声音低弱却欣喜:“我也觉的好多了,瑶瑶,你坐过来,阿娘跟你说说话儿。”俞瑶芳轻快的答应一声,脱了鞋子,挪到徐夫人身边,徐夫人抬了抬手指,俞瑶芳会意,挥手屏退屋里侍候的众丫头婆子,徐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带笑问道:“昨儿见到你七表哥了?”
“嗯,我和恬恬听经回来,正好在门口遇到他和二舅母,说了几句话。”
“你七表哥在祖宅长大,小时候就听说他聪明得很,也顽皮得很,没想到长大了这样懂事,生得又好,看着就让人喜欢,你看你七表哥好不好?”徐夫人看着女儿试探道,俞瑶芳根本没多想,随意的点头道:“好,怎么不好?这样小小年纪就考了解元,阿娘不也常夸奖他么。”
一听到‘解元’两个字,徐夫人脸上闪过丝怅然,轻轻叹了口气,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就是太好了,要不是解元就好了。”
“阿娘怎么这样说?”俞瑶芳惊讶道,徐夫人怜惜的看着女儿苦笑道:“你二舅母为人坦诚实在,是个宽厚心善的,你二舅又是个性子温和极明理的,乐宁徐家门风又好,若是能替你攀下这门亲,这样的夫君,这样的姑舅,又是乐宁徐家,你嫁过去,就是哪一天我没了,也放心得很……”
“阿娘你不要这么说!”俞瑶芳又惊又急的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徐夫人笑里带着苦涩,垂了垂眼帘,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七表哥家世好、人品好、才气高,生的又好,什么都好,唉,就是这个什么都好,就怕咱们攀不上,清江侯府……唉。”徐夫人伤感而寥落,俞瑶芳听徐夫人这么说,瞪大眼睛看着阿娘,呆了片刻失笑道:“阿娘,就是攀得上,我也不愿意嫁给这样的少年才子。”俞瑶芳迟疑了下,带着丝狡黠看着徐夫人,一脸的先把话说到前头:“今天是阿娘先跟我说的这事儿,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阿娘别又怪我女儿家乱想,不够娴静。”
徐夫人苦笑着垂了垂眼帘,自己病成这样,只盼着赶紧给女儿寻门好亲,可这亲事,虽说不该跟女儿说,可除了女儿,还能跟谁商量呢?
“阿娘,昨天我和恬恬也说七表哥好,恬恬说了,这样的少年才子最嫁不得,哪个才子不是自命风流?这风流才子,若是从外头看着,就跟那花一样,芬芳鲜艳,可要是嫁了这样的风流才子,他今天一个红倌人、明天一个红颜知已,后天又相思上哪家舞伎了,那诗啊词啊才情啊都用在这上头了,净给人添堵不说,这得糟蹋多少银子?!这才子又多数清高不问庶务,光会花钱不会挣钱,最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要是嫁给了这样的风流才子,那就跟从赏花人变成了养花人一样,天天忙前忙后捉虫施肥的打理,偏养出来的花还是别人的。”
徐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儿,呆了好半晌才恍过神来:“这是恬姐儿说的?”
“嗯……啊……那个,不是,哪是啊,我们就那么随便说说,阿娘,咱不是说好了么,是你跟我挑起的这个话,这可不能怪我。”俞瑶芳自然不肯供出李恬,顾左右而避之,徐夫人长长透了口气,盯着俞瑶芳看了好半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倒没责备她:“这恬姐儿……林老夫人就是嫁了这样的风流才子,唉,也是这个理儿,从前我一直觉得你还小,若是订了亲,也就一两年就得嫁人,阿娘舍不得你,总想留你在身边多自在几年,谁知道阿娘病成这样……”
“阿娘,你这病一天比一天见好,人吃五谷杂粮,都得生病,等你好了再慢慢帮我、还有恬恬,好好儿的挑门好亲事,咱们不要那中看不中用的。”俞瑶芳靠到徐夫人身边,轻轻蹭了蹭阿娘的脸,半是劝慰半是娇嗔道,徐夫人笑着任女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只觉得心里软软暖暖的,再没有比这更温暖福气的时候了。
徐夫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眼见有点疲倦,俞瑶芳叫了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进来,侍候徐夫人躺下,放下帘子,悄悄退了出去。
正屋门口,藤黄看到俞瑶芳出来,曲膝正要禀报,刚张口却又忙止住话,指了指东厢,俞瑶芳会意,忙推着藤黄出到廊下,走到东厢房门口,藤黄这才低声禀报道:“刚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明天大爷要过来看望夫人。”俞瑶芳恼怒的错着牙,拧着眉头想了想道:“来就来吧,要是不让他们来,倒成了咱们无礼,明天来了就拦在垂花门外,就说阿娘晕迷着,不能见人,这事不用让阿娘知道了,阿娘刚好了两天,不能再给阿娘添堵。”
“是!”藤黄干脆的应道,自从那天说了要挪家,她家大娘子做事就爽气干脆多了,连带着她们也跟着神清气爽。
清风楼后园的水阁里,五皇子秦辽⒌目吭诨苹ɡ姘缴希巫哦赏龋幸幌旅灰幌碌牡阕沤偶猓醋怕毯珊椭ег缈那岱鄣欤掷锉ё胖恍抡碌牧睿葡械陌拍勰鄣牧尤拥阶炖铮皇钡拿衅鹧劬Γ囱佣粤拥南誓鄯浅B狻?
黄二掌柜坐到旁边椅子上,摇着折扇,爱怜的看着五皇子,他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份疼爱有如父对子。
“不过十来万银子,咱们就让一步,她到底是官家的姑娘,咱们就当买个省心了。”黄二掌柜温和的劝道,五皇子一根眉毛挑的老高,扭头斜着黄二掌柜道:“省心?你哪回花完银子就能省心了?她那种人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五皇子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怒气和鄙夷:“她只当你我是能欺负的,从小不就是这样?几个哥哥她见谁捧谁,就只欺负我!不就是欺负我阿娘不在了,外家又不着力,要是换成四哥,你看她敢?她在四哥面前就是条狗!哼,还当我是那任事不懂、由着她欺负的时候?你给我传话下去,满京城,谁要是敢接她手里的曲引,我让他倾家荡产!这曲引咱们也不要,白给也不要,我就是要看她拿什么交这个差,眼看就月底了,交不出酒,她就等着写折子折辨吧!再扯出谋算人家孤女产业的事,哼,不用爷动手收拾她!”
“五爷消消气,跟她生气可不值得,”黄二掌柜急忙笑劝道:“她哪值得咱们跟她生气,倒不是为了她,户部是四爷管着,她拿了曲引酿不出酒,点检所也得担着不是,再往上报,最后还得夹了四爷的手,虽说温国公府不必理会,可四爷那头,总不好太过。”
“不怕,”五皇子扔了粒莲子到嘴里冷笑道:“她那样的蠢货,明抢人家的铺子,折了四哥一个京府府尹,前儿强抢民财,闹得四哥搭了大哥一个大人情,在清风楼又闹了那么场子事,莱国公府丁七又死了,谁不说是他诱奸致死的?丁七临死前也不知道寻谁代笔,那份揭帖写的真是感人泣下,如今国子监简直人手一份,哪家不提点着家族子弟远着武成林?御史台连上折子弹劾这事,四哥得恼成什么样,想都能想的出来,哼,”五皇子眯起眼睛,嘿嘿冷笑了几声道:“这曲引的事,也算给四哥寻个说得出口的由头儿,好好教训教训那一对蠢货。你想法子拖住她,拖到月底,一定得把这事递到四哥手里,我就等着看四哥怎么穷治温国公府!”
黄二掌柜瞄着五皇子,一脸苦笑,避重就轻道:“爷眼看着就该成亲了,这玩心还这么重。”
“唉!”五皇子沉重的叹了口气:“我也想四处和气,到处好好好,可人家都欺负到咱们门上了,你看看,宁国就那么坐着车到清风楼,一句话就让咱们拿出十几万两银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咱们算计她了,是她大度饶了咱们,得了便宜还得倒打一耙,真给了银子,她就真敢说是咱们算计了她,心虚理亏才拿出这十几万银子的!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今天要是连这个都能忍了,往后满京城的人都敢伸手打在爷脸上了!”
黄二掌柜看着越说越怒的五皇子,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劝,也确实如此,你是为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软弱可欺。
第五十八章 扬美名
清江侯府庶长子俞志宏一路打马如飞,狂奔到法云寺外的别院门口,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楞冲冲的就往院子里奔,守门的几个粗壮婆子急忙迎过去,挥着手里扫帚上前连打带拦堵回去叫道:“这是哪家衙内?怎么一点礼儿不讲,有这么望门就冲的吗?!”
俞志宏瞪着眼睛要发脾气,却发现眼睛所及处,几个婆子没一个认识的,刚想往上冲的怒气一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一句话没敢回,急忙灰溜溜转身退出来,冲到小厮面前,抬脚就踢,一边踢一边呵骂道:“没用的东西,这是把爷领到哪儿了?这事也敢错!”小厮一边躲闪一边陪笑道:“就是这一处,大爷别急,真就是这一处。”小厮说着,将马缰绳递给长随,几步上了院门台阶,长揖到底见礼陪笑道:“几位嬷嬷,我们爷是清江侯府大衙内,过来看望我们夫人的。”
守门的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领头的婆子答话道:“且等一等,大娘子吩咐过,不管谁来,都得大娘子发了话才许进这个门。”领头的婆子说完,转身打发一个婆子进去禀报。
俞志宏一听没错,底气又上来了,昂着头想呵斥几句,见那几个婆子早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根本没人理会他,气恼的摇着折扇,站在院门口连转了几个圈,招手叫过小厮俯耳嘀咕道:“你去问问,李家五娘子现在哪一处,快去!”
小厮为难万分的咽了口口水,高抬腿慢落步一步步挪上台阶,往正细细擦洗大门的婆子身边蹭了蹭,回头看了眼冲他瞪眼咬牙、急切难耐的俞志宏,堆着满脸笑容问了几句,几步退回来禀报道:“爷,说是昨天就回去了。”
“啊?没用的东西!你怎么打听的!”俞志宏抬脚又踢小厮,小厮敏捷的往旁边跳开,陪着一脸笑灵巧的躲闪着俞志宏的踢打。
“大娘子请大爷进去。”门口的婆子扬声叫了一句,俞志宏到底踢了小厮一脚,这才气恨恨的抬脚昂然进了院门。
俞瑶芳带着藤黄迎在垂花门外,拦住俞志宏冷淡道:“阿娘病得重,这几天就没怎么清醒过,大夫吩咐要静养,任谁也不能打扰,大哥能来一趟就是孝心了,也不必进去,这就算是看望过了,这份孝心阿娘已经心领,一会儿大太阳出来就该热了,大哥赶紧回去吧,若是晒了大太阳,姨娘又该心疼了。”
俞志宏打着看望徐夫人的幌子,却是奔着李恬来的,听说李恬昨天就走了,刚才在院门口就恨不能转身就走,听了俞瑶芳的话,竟是一句话没说,抬脚就走,走的比来的更快,俞瑶芳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只气的错着牙深吸了几口气,厌恶的啐了一口,转身进去了。
清江侯世子俞盛世这天回来的特别早,洪姨娘急忙打发走回事的婆子,侍候俞盛世净了手脸,接过碗养荣汤递过去笑道:“看爷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儿?差使的事有着落了?”
“差不多吧,倒不是这事。”俞盛世接过汤喝了两口,将汤碗放到几上,伸手拉过洪姨娘搂在怀里笑道:“外头都夸你贤惠呢。”
“是吗?好好儿的,怎么提到我?爷在哪儿听到的?怎么说到我贤惠了?”洪姨娘惊喜非常,脸上放着光,连声问个不停,俞盛世得意的哈哈笑道:“外头谁不知道?我清江侯府的小妾不光貌美,还是个极贤惠会持家的,你听听,美且贤!多少难得,谁不羡慕我坐享齐人之福。”
“瞧把爷高兴的,”洪姨娘柔媚小意的点着俞盛世的嘴唇,娇滴滴嗔怪道:“这都是爷调教的好,人家不是说了,妻妾好不好,都得看夫君调教的好不好,我这不都是跟着爷学的。”
“那是那是。”几句话把俞盛世捧的更加开怀,洪姨娘轻柔小意的揉着俞盛世的胸口问道:“爷在哪儿听到的这话?好好儿的,怎么说起我们这些后宅妇人来了?”
“今天我去徐尚书府上,这话还是徐尚书府上清客孙老夫子亲口跟我说的,说听说咱们府上连小妾也极其贤惠难得,说你是个极贤惠知礼擅持家理事的,还夸我真是难得的好福气,你看看,好话吧?爷能不高兴?从徐尚书府上出来,正好碰到丁三爷他们几个,一块儿去绿莲楼喝了几杯花酒,也说到咱们府上,夸你貌美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这个‘贤’字,我这后院妻妾相得、如此和合都是因为你难得,还说你四德俱全,说我这样真是令人羡慕,你听听,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夫人那脾气,要不是你忍辱负重,咱们府哪有这样的好名声?上回你说的那套头面,只管让人打去,你这样贤惠,爷不能不赏!”
“多谢爷!”洪姨娘眉眼里全是掩不住的喜色,娇嗔的推着俞盛世谢道,俞盛世高兴的哈哈笑着,这样的美貌贤妾,这样的满府和合,这日子真让人舒心哪。
“还有件事得讨爷个主意,”洪姨娘偎在俞盛世怀里仰头道,
“嗯,你说,爷指点你!”
“就是这花会的事,往年都是夫人张罗,今年夫人搬到法云寺清修,这花会的事,您看是请夫人回来张罗,还是……”洪姨娘小心的看着俞盛世,俞盛世浑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道:“这花会不花会的,不就是一帮妇人赏赏花闲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张罗就行,要是哪儿不明白,去寻陈夫人问问。”
“明白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地儿,这些年夫人身子不好,这花会说是我帮着夫人张罗,其实夫人那身子骨,能管什么事?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从我手里安排布置的,就是怕我一个姨娘,”洪姨娘声音低落而委屈小意:“到底低贱,怕人家瞧不起。”
“谁敢?爷心爱的女人,谁敢瞧不起?!再说你外头又有这样的贤惠名声,这就是说,你在外头极得人家敬重!”俞盛世挺了挺胸膛,气势十足:“你只管张罗,谁敢说半个不字,爷饶不了她!”洪姨娘暗暗舒了口气,娇柔的伏在俞盛世怀里,从鼻里轻轻‘嗯’了一声应了。
李恬和林珂在别院二门里下了车,俞瑶芳忙迎上前,林珂拉着俞瑶芳关切的问道:“夫人好点儿没有?我阿娘原本说今天要过来看望夫人的,可我堂舅母打发人请她过去帮忙花会的事,她没法子只好赶过去了,让我跟夫人说一声,她后天再过来看望夫人。”
“阿娘好多了,你阿娘天天打发人过来,送这送那的,我阿娘感激得很,王妃那么忙,这里离京城又远,不用总来回奔波劳累过来看望,再说,我阿娘虽说好些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就得累了,你回去跟你阿娘说,还是过一阵子再过来看我阿娘最好,咱们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些虚礼儿。”俞瑶芳忙接过林珂的话笑道,林珂点头道:“我阿娘也这么说,还交待我不要总缠着夫人,要让夫人多歇息。”
三个人说着话进到上房,陪徐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退到俞瑶芳居住的东厢房喝茶说话。
俞瑶芳一肚子的话要问李恬,一堆的事要和李恬商量,偏偏碍着林珂,不敢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些事,林珂又是个精力旺盛之极的,俞瑶芳要歇午觉了,她还眉飞色舞、精神十足的和李恬说个不停。
直到傍晚,三人到别院外的林子里散步,林珂最爱那满树窜上窜下的小松鼠,特意拿了点心过去喂它们,俞瑶芳这才寻到机会,拉着李恬稍远离林珂,低低问道:“怎么样了?昨天一早,你们来前,姚嬷嬷来过一趟,说洪姨娘贤惠擅持家的话,已经从外头传的我们满府都是了,那外头?”
“也差不多了,让人打点了那些常往徐尚书府上、你舅舅家,还有京城常和你们来往的、或是要紧的几家府上走动的三姑六婆,让她们往内宅传这些话,除了这一路,又把这话散到了这几家府上的清客、管事和小厮耳朵里,还有绿莲楼那几处,也都让人散了话,你明天最好回去一趟,一来得寻你父亲身边的小厮问问,这话传到你父亲耳朵里没有,二来,你们府上要办花会了。”李恬看着林珂,神态闲闲的说着话。
俞瑶芳眼睛亮亮的看着李恬惊叹道:“恬恬,你太厉害了,我前些天都愁死了,要把洪姨娘怎么怎么贤惠难得这话送到我舅舅他们耳朵里,我怎么想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好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第五十九章 惊马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咱们平时听到的那些别人家的**闲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不就是那些三姑六婆走家窜户到处传的么,这些也是有行当的,各有各的圈子,比如这稳婆、媒婆,她们常在旧封丘门外的来庆茶坊聚一块喝茶说闲话,不过寻到那里,拿银子买她们说几句好话,有什么难的。各家府上的管事、小厮和清客们,也都有惯常爱去的地方,打听好了,赶着他们去的时候让人故意说给他们听到,这事不就成了。”李恬耐心的教着俞瑶芳。
俞瑶芳听的稀奇极了,好半天才轻轻惊叹道:“听你这么一说是容易的很,可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先别想这个,这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得有合适的人手,咱们不说这个,你还是好好想想这花会的事,这一场事可得好好应对。”
“嗯,你放心,昨天我和姚嬷嬷细细商量过,姚嬷嬷已经先回去打点布置了,这事不难,明天一早咱们一起进城,我就跟阿娘说回去取些东西,安排好这事再回来。”俞瑶芳带着丝跃跃欲试道,李恬笑着点了点头,往林珂那边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看看她,快被松鼠围上了,那只松鼠都跳到她头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俞瑶芳和徐夫人说要回去取些衣服等要用的东西,和李恬、林珂一起出来,三人照旧挤在一辆车上,从别院出来上了往京城回去的大路。
俞志宏前一天傍晚才得了李恬去了别院的信儿,要了马就要往别院赶,却被洪姨娘训斥了回去,眼看着天要黑了还往城外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这简直就是不孝。俞志宏只好祈盼着李恬在别院里多住几晚,好歹别让他再空跑一趟,这一夜真是眼巴巴等着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俞瑶芳一行还没出别院,俞志宏已经冲出了城门,他也不敢多带人,只带了两个心腹小厮,一路打马往别院狂奔。
离别院还有两三里地,三人刚冲上一处地势略高的地段,小厮突然勒住马让到路边,指着前面叫道:“爷快看,那不是咱们府上的车子。”俞志宏忙勒住马,踩着脚蹬在马上站起来,仔细看了看,猛的空抽了下鞭子懊恼道:“后头还有两辆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就说昨天就该赶过去,在别院住一夜,昨儿一晚上,指定能寻到机会!”
两个小厮不敢吱声,俞志宏乱发了一通脾气,眼看着三辆车子不紧不慢的越走越近,要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车子过来,俞志宏只觉得扯心扯肺的难受舍不得,骑在马上,错着牙转了半天心思,转身指着小厮吩咐道:“你下来,把你那匹马赶过去,给爷撞那车子,撞的越厉害越好,爷今天要英雄救美!”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字不敢多劝多说,两人一起下了马,拉着缰绳举着鞭子躲到旁边几棵树后,俞志宏也下了马躲到树后,只等着李恬三人的车子过来。
悦娘悠闲的晃着脚坐在车前横板上,眯缝着眼睛,欣赏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她跟林珂一样,也喜欢这份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的热闹。
路边几棵树后,小厮难为万分的举着鞭子,那车里的三位都是尊贵人儿,哪怕伤着碰着一星半点都是天大的事,这位爷可是个从不担事的,到时候指定王八脖子一缩,这天大的错都得自己担下,夫人再好的性子,也得把自己打个半死,说不定连命都得搭进去,就是爷知道了,也饶不了自己。算了,还是轻着点儿,把马赶出去就算了,这位爷再怎么发脾气也有限,不过挨一顿打。
俞志宏垂涎欲滴的盯着车子,眼看着车子已经到了眼前,忙转头示意小厮,小厮正要轻轻推马出去,俞志宏仿佛觉察了小厮的用意,抬脚踢开小厮,举起手里的马鞭,用鞭头的尖刺狠狠的扎在马屁股上,这突然的一扎,把马痛的一阵哆嗦,痛声嘶叫着往路上狂奔而出。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撞上驾车的两匹马,若是撞倒了马,车子就是倾翻,悦娘反应极快,从车前纵身跃起,身在空中,刀已经顺在手中,人没落地,刀已经割断了马的脖子。那匹马嘶叫声顿时变成了呜咽,借着冲势往前又奔了两步就轰然扑倒在地,悦娘落在马后,干净利落的收刀入鞘,那马脖子激射出来的鲜血半点也没沾到她身上,却把驾车的两匹马喷了个满头满脸。
那两匹马都是本本份份的拉车马,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血,被这么喷了一头一脸同类的鲜血,只惊的弹蹄狂叫,不要命的乱窜。车夫拼命拉着缰绳,可那两匹吓懵了的惊马哪是他能拉得住的,悦娘一下子傻眼了,急奔几步,伸手攀住车栏杆跃到车上,站在车前横板上,弯腰从车夫手里夺过缰绳,用力想拉回惊马,可这马惊了,力气就特别大,越拉越惊,越跑越疯。
突然斜刺越出匹黑亮神俊非常的骏马,马上男子一身黑衣,一人一马轻松非常的越过车子,冲到两匹马前,黑衣男子手起刀落,砍断了两匹惊马的脖子,那黑马昂着头打了个响鼻,优雅的往旁边踱了两步,似乎对喷的到处都是的鲜血根本不屑一顾。
车子骤停,悦娘借着冲力一个翻身落到处干净地儿,车夫却正正被甩在马血堆里,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沾的满头满身全是鲜血。车子里的李恬三人齐齐被甩在车厢门上,只撞得痛不可当,三人痛呼不停,悦娘急扑到车前,打开车门,三人狼狈不堪的滚下车,悦娘一把拉过李恬,微微抬了抬下巴低低的示意道:“是那汉子把马杀了,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你们别出声,我去谢一声。”
“嗯,”李恬应了一声,抬手摘下摇摇欲坠的头钗,忙转头看向俞瑶芳和林珂,林珂正扶着婆子的手,弯着腰呕个不停,俞瑶芳面白如纸,一只手扶着藤黄,一只手撑在车栏上,转头看见半边身子沾得血淋淋的车夫,吓的抬手握在胸口,面白如纸。
李恬将头钗递给青枝,转头看向车子不远处勒马而立的黑衣男子,男子二十来岁年纪,身形高大壮硕,脸略有些长,肤色微黑,棱角分明,眉直而长,眉梢略往上飞起,眼睛不大却极亮,生的不算俊秀,却如出鞘的剑一般,气势凌利逼人,极有男子气概,京城那些清雅的男子与他一比,仿佛都成了女人一般。
悦娘离黑衣男子十来步,拱手谢道:“多谢壮士援手,还请壮士赐个名姓,好具礼厚谢。”
“不必。”黑衣男子从李恬三人身上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悦娘,似乎犹豫了下,才指了指前面接着道:“前面矮坡后是处一丈来高的凹地。”说完,也不等悦娘答话,抖了抖缰绳,那黑马神骏非常,应声就奔了出去。
一丈来高的凹地!悦娘脸色微变,尴尬的抬手捏了捏鼻子,这要是跌进去,非得把那三位娇滴滴的小娘子骨头跌断不可,她今天怎么净做糊涂事,先是杀那匹马的位置不对,不该让马血喷过来惊了自己的马,再就是早该杀了这两匹惊马,竟让一个后生小辈看了笑话。
俞瑶芳挪过来扶住李恬,看着转眼间已经跑远的黑马和黑衣人,带着满脸的惊恐和后怕,却低低的赞叹道:“阿恬,这人好大的气势,真象书上写的那些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一出手就杀了两匹马,心狠手辣,一个路人,别管了,你伤着没有?看看阿珂怎么样了。”李恬心有余悸的看着远去的黑骑,抱着俞瑶芳,转头去看林珂,林珂一边弯腰呕个不停,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众长随、丫头、婆子围上来,侍候着李恬三人上了后面的车,一路慢行往京城赶回去,留下几个人收拾死马和车子。
眼看着闹出大事的俞志宏早吓的逃之夭夭,人影儿也看不到了。
黑骑黑衣人进了京城,熟门熟路的直奔清风楼后角门,下马敲了敲门,黄净节身边的心腹长随长贵开门探头出来,看到黑衣人笑道:“武爷来的真准时,快进来吧。”黑衣人笑着牵马进了门,长贵探头出去四下看了看,缩身回去关了门。
清江侯府的花会好象比往年要热闹喜庆许多,别的不说,光是这派请帖就比往年隆重,往年请的人不多,也不过打发回事处的婆子往那么几家常来常往的人家送几张帖子,可今年一来帖子派得多,二来,这派帖子竟也成了抢手的差使,居然一件也没分到下面婆子手里,全被几个管事婆子当宝贝般握在手里,竟是自己一家家跑着送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