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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玉堂金闺txt下载     玉堂金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花会

    南宁郡王府,蒋郡王妃听了门房婆子的禀报,皱起了眉头,徐夫人病成那样,清江侯和世子倒心宽悠闲,这花会该怎么开还怎么开,蒋郡王妃压下心头的那些伤感和恼怒,想了想吩咐道:“叫那婆子进来,我有话问她。”清江侯府送帖子的婆子进来,蒋郡王妃居高端坐,看着婆子磕头见了礼,抬起根手指客气却冷淡的吩咐道:“起来吧,你们世子夫人病着,今年这花会谁张罗的?”

    “回王妃话,是我们太太张罗的。”婆子恭敬答道,蒋郡王妃听糊涂了:“你们太太?你们太太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回王妃话,我们太太就是我们世子爷的如夫人,洪太太,我们太太说了,她在府上恭候王妃和诸位夫人、太太。”婆子抬头扫了蒋郡王妃一眼,话说的极其痛快顺溜,蒋郡王妃不敢置信的圆瞪着眼睛,指着婆子问道:“一个姨……这太太,这如夫人,你们世子爷……你们世子爷必定知道,那你们侯爷呢?陈夫人呢?”

    “回王妃话,婢子不知道,婢子只知道我们太太就是我们太太。”婆子恭敬客气的绕着口令,蒋郡王妃深吸了口气,看着婆子问道:“别家,也是这么你们太太恭候人家夫人、太太的?”

    “回王妃话,那自然是,我们太太规矩大,最讲规矩礼法,我们太太恭候诸位夫人、太太这话半分也错不得。”婆子认真的答道,蒋郡王妃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气又好笑的看着婆子,连打赏也欠奉,只挥手吩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婆子告退出去,蒋郡王妃呆坐了片刻,长叹了口气,拿起帖子递给旁边侍候的婆子吩咐道:“把这个拿给赵姨娘,就说我的吩咐,清江侯府这花会就请她走一趟吧。”

    清江侯府这场隆重的花会刚派完帖子,那句‘我们太太恭候诸位夫人、太太’就成了收到帖子各府里的笑话儿,这么一恭候,各家夫人、太太若真是去了,岂不成了和姨娘平等论交情了?

    蒋郡王妃也顾不得蒋尚书府上的花会了,急忙要了车,午后就紧赶着出门往法云寺旁的别院过去,清江侯府这简直就是宠妾灭妻,这事可万万容不得了,这太太、如夫人都称上了,再这么纵下去,那下一步岂不是要害了徐夫人,她洪姨娘要扶正当夫人了?

    蒋郡王妃赶到别院,徐夫人正休睡未醒,俞瑶芳接了蒋郡王妃进去,陪在上房东厢说话儿,蒋郡王妃怜惜的抚着俞瑶芳的鬓角,低声问道:“你阿娘这两天好些没有?”

    “好多了,”俞瑶芳绽放出满脸喜悦的笑容:“昨天胡太医过来诊脉,说我阿娘脉象明显见好,如今调了个方子在吃呢,刚搬过来时,阿娘也就能跟我说小半刻钟的话,就累的说不下去了,昨儿个跟我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还看着我做的半天针线,我让她歇着,她说还没觉得怎么累呢。”

    “阿弥陀佛,”蒋郡王妃喜悦非常的连念了好几句佛:“好人有好报,这就好,你阿娘这是熬过去了,这都是你的福气。”

    “嗯,我也是这么想。”俞瑶芳喜色满面,看着蒋郡王妃,想了想低声道:“阿娘这病都在一个‘气’字上,从搬到这里,外头那些不好的话我统让人拦在外头,半句不许传进来,阿娘再没听到过让人生气的话和事,这才一点点好起来,您……”俞瑶芳为难的看着蒋郡王妃,蒋郡王妃多明白的人,忙点头道:“你这意思我懂,不能再给你阿娘添堵,不管什么事,就是天大的事,也得先放一边,让你阿娘养好身子最要紧,你这孩子真长大了,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咱们就拣她听了高兴的喜事儿说,但凡让人听了厌烦不高兴的事,咱们统不提就是了。”

    俞瑶芳舒了口气,看着蒋郡王妃不好意思道:“这是您大度体谅……”

    “瞧你这孩子,跟我还见外,我瞧着你跟阿珂有什么分别?你比阿珂懂事,”蒋郡王妃顿了顿,看着俞瑶芳迟疑道:“你们府上开花会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嗯,姚嬷嬷来过一趟,跟我说了这事,”俞瑶芳点头应道:“说在家里都让改口叫上太太了,随她去,我只守着阿娘,只要阿娘病好了,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事。”蒋郡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拉着俞瑶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这孩子真长大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经了事到底长大的快,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什么都明白,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多说,你阿娘的身子最要紧,等你阿娘病好了,再好好收拾这些污糟烂事,先让她们烂透了也好,她真做出这种事,倒让人放心了,这就是个傻子,这么让人叫几声太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自己哄自己,半分用处没有,反还落了把柄出来,等你阿娘好了,也不用怎么样,你只管把这话说到你舅舅家,收拾她是极容易的事。”

    “嗯,多谢王妃指点,如今我谁也不理会,只管侍候阿娘养病,跟我阿娘的病相比,什么都是小事。”俞瑶芳仰头看着蒋郡王妃道,两人正说着话儿,藤黄掀帘进来禀报道:“王妃,大娘子,夫人醒了。”俞瑶芳忙跳下炕,伸手扶下蒋郡王妃,一起往东厢看望徐夫人去了。

    蒋郡王妃眼见徐夫人果然比前些天好了很多,心里放下块大石头,也不敢多累着徐夫人,陪她说了一两刻钟的话,就告辞出来,俞瑶芳将她送到二门里上了车,蒋郡王妃掀起车帘挥手别了俞瑶芳,直到车子出了别院大门,这才放下帘子,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靠在大靠枕上闭目养神。

    徐夫人这病真真都是气出来的,说小妾作耗,其实这作耗的是男人,当年王爷迷上那个狐狸精一般的软玉小姐,花了两三万银子把她赎回来,万事由着她的性子,那个软玉在王府不就是这样横行无忌,比洪姨娘这会儿还厉害,自己那时候怀着大郎……蒋郡王妃心里酸楚的鼻酸泪涌,那时候她娘家刚搬回淮阳老宅,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要不是林老夫人得了信儿,赶到府里提脚把软玉卖了,谁知道后头得生出什么样的事来?!大郎都不一定能生的下来,王爷是个混帐性子,年青时候四六不分,无知无畏,就怕他姑母,若不是林老夫人,自己也不一定比徐夫人好哪儿去,徐夫人当年也怀过几胎,都没保住……

    蒋郡王妃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车帘缝隙处晃动的光亮,想着死去的林老夫人,心里怅然若失,五味俱全,半晌,突然敲了敲车厢吩咐道:“去趟法云寺。”她想给林老夫人上柱香。

    清江侯府的花会热热闹闹的开始,却尴尬非常的匆匆结束。

    这场花会,一多半的人家是遣了姨娘来的,余下些后知后觉、还以为和往年一样亲自过来的夫人、太太们一进二门,见高调迎出来的‘太太’居然是洪姨娘,再发现来的、留下的竟都是姨娘,这脸上哪里挂得住,再怎么着也不能和姨娘一处赏花论交情不是,性子柔和客气的,还寻个借口,那脾气不好的干脆当场撂了脸子,转身就走了。

    洪姨娘花了无数心血、寄了多少希望的花会,硬生生办成了京城独一份的姨娘聚会,洪姨娘要的是攀进京城夫人、太太们的圈子,哪有心思跟姨娘们应酬攀交,这场花会连午宴都没开始就散了。

    陈夫人托病在后院上房,一刻钟一趟的打发人打听花会的信儿,兴致盎然的听婆子流水般回禀,哪个府里来的哪位姨娘,哪家夫人当场发了脾气,哪位奶奶连车也没下就走了,只听的咯咯笑个不停,贱人就是贱人,想一步登天,做梦呢!

    清江侯世子俞盛世盯上楼店务的肥差直盯了足有一两年了,赶着这一阵子楼店务有了空缺,户部他攀不进去,可吏部尚书徐绪翰可是他夫人没出五服的堂哥,这些天他天天往徐尚书府上报到,虽说见不着徐尚书的面,可跟几个幕僚清客聊聊也行,指不定谁替他说上句话,这差使就能得了。在小小的楼店务安排个人,在徐尚书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想到这个,俞盛世心里升起股烦恼,要是夫人肯替他过来说句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差遣早得手了,还用得着他这么天天过来陪这个小意?也不知道夫人病的怎么样了,自己这么忙着,也实在没空,好在洪氏是个贤惠的,必定打点的妥妥当当,说起来,自己也就是有洪氏这么个美貌贤良的妾侍,算是件有福气的事,旁的,唉!

第六十一章 愚与直 hettychen97生快

    俞盛世正和几个幕僚相谈甚欢,一个一身靛蓝绸衣裙、戴着根赤金簪儿的婆子进来,转头寻到俞盛世,客气的曲膝见礼道:“俞大郎君,我们夫人遣婢子寻俞大郎君问一句,听说今年府上的花会由洪太太操持办理,我们夫人不知道洪太太是哪一位,怕见了不认识不好称呼,特遣婢子来请大郎君指点一句。”

    “洪太太?”俞盛世呆傻了片刻才恍过神来,忙笑道:“你们夫人也太客气了,洪太太不是外人,就是小妾洪氏,现管着家,她是个极贤惠难得的,府里上下敬她人品贵重难得,就尊一声太太,不用多客气,今儿鄙府花会,夫人多赏玩一会儿才好。”

    婆子眉头不由自主的往上抬,愕然的呆了一瞬才落下来,眉头往下嘴角也一路往下撇,满脸鄙夷又无语的盯着俞盛世,上上下下极不客气的将俞盛世打量了一通,连句客气话都欠奉,只冲他似有似无的曲了曲膝,转身就走了。俞盛世见婆子如此无礼,恼怒的皱着眉头,瞪着婆子想发脾气却又不敢,旁边的幕僚清客们神情古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挨着俞盛世坐着的孙老夫子轻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转头看着俞盛世干笑道:“俞大爷府上一个小妾也这么贤惠难得?”

    “可不是,都这么说。”俞盛世楞呵呵竟还是全无感觉,孙老夫子脸上的干笑也凝固住了,他被俞盛世这一个‘可不是’堵怔了,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呆了片刻,忍不住‘噗’的一声,这回是真笑出声了,旁边几个幕僚或半掩折扇、或扭着头,都笑个不停,俞盛世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孙老夫子收了折扇,用扇头点了点俞盛世道:“算了算了,我就倚老卖老直话直说,俞大爷别见怪,这治家治国,上下尊卑,全在一个‘礼’字,这‘礼’字上头可万万错不得,常言道娶妻取德,纳妾纳色,一个小妾,就是再好,再是俞大爷的心头肉,要疼也不过多去看看,多温存几回,您这又是替她扬这贤惠之名,又是称‘太太’的,况且,你们府上两子两女,两子一女皆此妾所出,俞大爷打算把她抬举到哪儿去?打算宠妾灭妻么?”

    “啊?怎么会?绝不会!”俞盛世这下总算回过味儿来,急跳起来撇清解释道:“她一个贱籍小妾,为了她宠妾灭妻,我不是失心疯了?断无此事!这断不可能!”

    你做都做了,还断无此事,断不可能,孙老夫子鄙夷不屑的瞄了俞盛世一眼,懒得再跟他多说话,坐在两人对面的常先生看着俞盛世笑道:“听说尊夫人病得极重,我看俞大爷天天到这府上坐着谈笑风生,想是极忧心尊夫人的病吧。”

    俞盛世脸上微红,脱口想说自有洪姨娘贤惠照顾,话到嘴边,总算明白这会儿说这话不合适,他又素无急智,张着嘴呆了好大一会儿才吱唔道:“刚搬到城外静养,没大事,养一养就好了。”

    孙老夫子站起来,摇着折扇踱到窗前看花去了,其余几个幕僚各自专心写字的写字,说话的说话,明明白白的把俞盛世晾在了那里,俞盛世呆坐着想了好半天,渐渐的品出几分不对味来,站起来转了个圈想告辞,见众人还是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只好甩了把袖子,起身出了徐尚书府门,上马往清江侯府赶回去。

    清江侯府这场精心准备的花会已经走的没人了,俞盛世大步从精心布置的极雅致奢华的厅堂园子里穿过,直冲进洪姨娘院内,洪姨娘正坐在上房炕上伤心落泪,一见俞盛世进来,急忙迎上去,泪水盈睫的曲膝见礼,委屈的正要说话,俞盛世指着她,直通通问道:“是你让人称你太太的?”

    洪姨娘一时被他问怔了,急忙解释道:“不是跟你说过两三回了,是那些管事婆子敬重我,非要这么称呼不可,我说了好些回,她们就是不听,还是太太长太太短的叫,我跟你说过,你说……”

    “这太太是你能称的?你一个贱籍婢妾,就敢称太太了?”俞盛世点着洪姨娘火冒三丈,洪姨娘惊愕的看着俞盛世,面白如纸,俞盛世越说火气越旺:“你还敢到外头称太太,还敢到徐尚书府上称太太,失心疯了?啊?你一个贱婢,爷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爷息怒,我怎么敢……”

    “我什么我,你连跟我都你我上了?当着爷的面你就敢你我?你是贱婢,贱婢!别忘了本!”俞盛世向来火气上来头脑发晕,话冲出来不经脑子,怎么痛快怎么来,洪姨娘被骂的抖着嘴唇,面容由白而紫涨,半晌说不出话。

    四月二十四是灌口二郎神生辰,万胜门外神保观热闹非凡,俞瑶芳最喜欢那条狗和二郎神,往年必要和李恬、林珂三人看足所有的热闹,可今年徐夫人病重,俞瑶芳哪还有半分看热闹的心思,李恬本来事情就多,加上要安排清江侯府贤惠姨娘的事,也没心思去看热闹,林珂见俞瑶芳和李恬两人都没心思,也觉得没意思,今年灌口二郎生辰的热闹,三人竟谁也没去看热闹。

    蒋鸿和徐思海跟徐学士告了半天假,叫上冷明松,三个人都是头一趟进京,这一场神保观神生辰会,直把三人看的目不暇给,大呼有趣。

    三人在万胜门外直看的天色傍晚,夕阳余辉还没落尽,从神保观往万胜门一两里的路两边,一盏盏灯笼陆续挂起,这夜市就地就开起来了,三人干脆一路走进万胜门,连寻了两三家酒店,才找到间雅间,徐思海净了手脸,端起温热正好的仙桃饮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笑道:“真没想到京城热闹有趣至此,来了没几天,竟天天有热闹事儿,又有两位可以同游,痛快!”

    “是从三月到现在,这一个多月,热闹繁华事儿竟天天不断!”蒋鸿赞叹道,冷明松最早进京,看着两人笑道:“是从腊月底,我去年腊月底进京,一直到今天,天天都有热闹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来。

    “怪不得头一天开课,叔父就警告我,万不可被市井热闹繁华迷得只知玩乐,荒废了学业,不瞒两位说,叔父的话我当时真没放心上,想着那热闹事儿一年也就那么几回,哪能天天有,谁知道这京城竟真是天天有。”徐思海和两人一起落了座,要了瓶玉堂春酒,一边给两人斟酒,一边笑道。

    冷明松眼底闪过丝羡慕,蒋鸿瞄了眼冷明松,手里的折扇不易觉察的顿了顿,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看着徐思海笑道:“七郎和大郎倒比和我投契,好歹也是咱们先认识的,又是同门师兄弟,师兄我心里嫉妒得很,七郎先罚酒一杯,以消了我这心里的酸味儿。”

    徐思海哈哈大笑起来:“要酸也怪你自己,大郎可是你引见给我的!活该,来,我敬大郎一杯,他酸让他酸着去。”

    “岂有此理!”蒋鸿一边笑一边举起杯子,三人举杯饮了杯中酒,蒋鸿拿起酒壶斟了一遍酒笑道:“人生能有几个投契之交时时谈天说地,何等幸事,可惜不能时时和大郎一处。”

    “这倒是,大郎才华横溢,性子又质朴淡泊,你若是能拜到叔父门下,必得叔父欢心。”徐思海被蒋鸿提醒,看着冷明松挑眉笑道,冷明松抬头扫了蒋鸿一眼,转头看着徐思海温和笑道:“徐学士是出世之人。”

    “你说的极是,要是大郎拜到了先生门下,先生这得意弟子非大郎莫属,你我都得退出一射之地了。”蒋鸿举杯示意两人,饮了半杯酒,接着道:“可惜先生崖岸高峻,大郎不能得其门而入,真是可惜。”

    “不如这样,大郎拿几篇得意的文章给我,我拿给叔父看看,你的文章才情,还有这性子,叔父必定喜欢。”徐思海轻轻拍了下桌子兴奋道,冷明松眼里闪过团亮光,急忙点头,蒋鸿惊讶的看着徐思海,他原本想试探一二,看能不能挤兑的徐思海肯替冷明松引荐引荐,没想到才不过提了一提,徐思海竟如此痛快,竟让蒋鸿心里升起股惭愧之意,忙端起杯子敬徐思海道:“我敬七郎。”冷明松也举杯致敬,徐思海痛快的饮了杯中酒,看着两人笑道:“敬什么敬,既是朋友,不正该如此么?!”

第六十二章 发落

    “七郎这话极是!朋友正该如此。”蒋鸿感慨的赞同道,冷明松肃容起身,郑重冲两人长揖谢道:“冷明松得两位为友,此生大幸!”徐思海和蒋鸿急忙起身拉起冷明松,徐思海轻轻咳了一声认真道:“我是不是也得如此长揖道一句?”冷明松和蒋鸿推了徐思海一把,三人大笑起来。

    这一场酒直吃了一两个时辰,冷明松酒量最浅,被小厮半扶半架,双腿打着结出来,蒋鸿和徐思海将冷明松送上车,徐思海正要拱手和蒋鸿告辞,蒋鸿迟疑了下,拉着徐思海往旁边走了两步,轻轻咳了几声,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七郎,我得陪个罪。”

    徐思海奇怪的看着他,蒋鸿抬手按了按额角,口齿黏连的低声道:“这事是我不对,小人之心了,我挑起同门师兄弟的话,原本是想挤兑着你替大郎跟先生引荐一二,我跟先生提过一两回,先生那脾气……是我小人之心了,这事该正大光明的跟七郎商量。”

    徐思海将蒋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往后退了半步,‘哗’抖开折扇,眯着眼睛盯住蒋鸿,紧绷着一张脸道:“怪不得叔父说你心机之深远胜同龄之人,果然。”

    蒋鸿酒意全消,心底一片冰凉,直直的看着徐思海,脸色苍白难看,徐思海见蒋鸿脸色都变了,‘哗’的收了折扇,重重敲在蒋鸿肩上,得意的叫道:“叔父还说你心机虽深,却有赤子之心,乃可交之人,果然,哈哈。吓坏了吧?敢算计我,非吓得你汗出不可!”徐思海指着蒋鸿跌足得意大笑,蒋鸿一口气松下来,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徐思海又气又笑道:“这汗真出来了!七郎这是成心捉弄我呢!好了,就此扯平,你我两不相欠!”

    眼看着四月底交酒在即,宁国大长公主手里的十几张曲引还没寻到肯接手之人,宁国大长公主着急之下,只好吩咐温国公武成林去寻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请他帮忙到点检所通融一二。

    叶树盛送走武成林,站在廓下,头痛无比的摇着折扇,宁国母子两个这到底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四爷都发过话了,这曲引竟还窝在手里,一张曲引还要卖一万两,这简直就是笑话,让自己帮着去点检所通融,再寻五爷说句话,还想让清风楼给银子,叶树盛郁闷非常的仰天叹了口气。

    难道大长公主不知道五爷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全无依持的幼小孩童了?他不领差使,那是因为他不愿意领,他就是这样天天闲逛着,官家见了他不还是笑容满面、欢喜的很,隔天就得叫他陪着下几盘棋,说说闲话,哪次不是和颜悦色,哪回不是笑声不断?他再不领差使,再没有依持,那也是堂堂皇子,他还要什么依持?他是官家的嫡亲血脉,这血脉就是依持……唉,也是黄家从前太好说话,大长公主是习惯了这样,随手拿点什么东西就漫天要价卖给黄家,从黄家敲诈银子敲惯了。

    叶树盛低着头、摇着折扇在廊下不停的转圈子,不停的叹着气,点检所是户部的差使,这事瞒不住四爷,也不能瞒着四爷,不然,万一生出什么事来……叶树盛猛的停住步子,这大长公主简直就是灾星,年前因为荣安堂折进了京府衙门,让大爷占了这天上掉下的大便宜,如今大爷一个月两趟坐镇府衙,打理的府衙水泼不进,前一阵子又生出丁七揭帖自诉的事,御史台到现在咬着不放,若不是丁七自己也说两情相愿……那丁七一趟也没清醒过!这揭帖到底是怎么从国子监那场文会上冒出来的,到现在也没查清楚。叶树盛轻轻打了个寒噤,那位大爷不吭不哈的,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

    “备马,去户部。”叶树盛扬声吩咐了一句,急出门上了马,往户部寻四皇子秦琨了。

    四皇子秦琨听了叶树盛的话,沉着脸,盯着叶树盛问道:“荣安堂事后,你父亲告诫过宁国了?”

    “是,是我去寻大长公主说的话。”叶树盛恭敬道。

    “武成林出了事,我让你告诫温国公府,你去了没有?”

    “当天就去了,当面跟大长公主说的。”叶树盛心里滑过丝不安,更加恭敬的答道,四皇子眼眶微缩,缓缓起身,站到窗前,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盛开的繁花,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道:“一而再,再而三,宁国是不是觉得不管温国公府出了什么样的烂事,咱们都得好好的替她收拾好、擦干净?”叶树盛扫了四皇子一眼,屏声静气,没敢答话。

    “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着只会坏事,打发武成林守几年边去,不吃苦头长不了记性!”四皇子冷冷的吩咐道,叶树盛一下子抬起头,呆看着四皇子,半晌才低声道:“四爷,大长公主就这一根独苗,她今年年底就七十了,武成林那样的,半分苦没吃过,去守边只怕凶多吉少,她毕竟是官家的姑娘,上回官家还说,皇家公主活过七十的,大长公主是头一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官家也上了年纪,身子骨又不好,太婆常说,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吉利事儿,最听不得年老去世,不为别的,就怕官家难过。”

    “无妨,”四皇子头也不回,背着手看着窗外沉默了好半晌,声音阴冷的答道:“阿爹和她没什么情份,如今这个时候,咱们半分错不得,宁国这样的,死了也就死了,她活着也是个只会坏事的废物,武成林混帐了这五十年,不见血他不知道痛,打发他走,越快越好。”

    “是。”叶树盛应诺一声,没敢再多话。

    叶树盛回到东阳郡王府,径直进到内书房,将四皇子的吩咐和父亲东阳郡王叶立海说了,叶立海拧着眉头沉默半晌,烦闷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叶树盛告退出来,叶立海背着手,垂着头在屋里慢慢转了几圈,转身出了内书房,穿过园子,进了春晖院。

    孙老夫人歪在只大靠枕上,慢慢捻着佛珠,听叶立海说话:“……阿娘,大长公主就这一个独子,自小溺爱,真要打发到边关,大长公主那脾气,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要不,让贵妃劝劝四爷?”

    “四哥儿大了,”孙老夫人声音轻缓温和:“你得把他当大人看,要是真想劝,你就当面劝他去,四哥儿性子虽倔,可也不是那听不进去话的,他说的话,你这边应了,那边却把话递到贵妃那里,让贵妃劝他,这算什么?”

    “是儿子想左了,”叶立海立时明白过来,忙垂头认错,孙老夫人慢慢转着佛珠,接着道:“照我的意思,打发就打发了,也让那武成林知道知道轻重,这是为他好,你看看这些年他生了多少事出来,打发出去了,回头若有什么不合适处,你也罢,四哥儿也好,再出面求个情,说叫回来也就叫回来了。”

    “是,”叶立海看着孙老夫人明了的笑道:“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去安排。”

    “嗯,这尚公主也真是……唉,”孙老夫人目光悠远的叹息道:“当年温国公府诗书传家,一门两进士,满京城谁不羡慕,可如今他们府上哪还有读书人?死的死、散的散,人丁飘零,可怜赫赫扬扬百年大族,眼看着就这么败落没了,立业难,守业更难,咱们族学上你得多上心,也别拘着叶氏一姓,有愿意附学的,他想来就让他来,一样管三餐纸墨,别扣这点子小钱,咱们不缺那点银子,不拘他姓不姓叶,往后有了出息,总是咱们族学里出来的。”

    “阿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叶立海恭敬答道,又听孙老夫人絮絮叨叨交待了半天,才告退出来。

    蒋尚书府上今年的花会比往年热闹的多,花会又连着文会,还请了徐学士过来开筵讲经,蒋郡王妃带着媳妇丁氏、徐氏,一大早就赶过来帮忙,这份与往年不同的热闹都是为了蒋鸿,蒋尚书要借着这场文会,将进京不久的蒋鸿介绍给京城的仕林,也要让蒋鸿一展才华,蒋郡王妃自然是忙的心甘情愿。

    李恬和李云裳在二门里下了车,她们到的早,二门里还没有旁的车子,在二门里帮忙待客的南宁郡王府徐二奶奶忙上前往里让着李恬道:“恬姐儿往这边走,这位就是三娘子吧?果然生的文静,好好玩儿,别拘束。”李云裳紧张的陪笑应了,李恬拉着徐二奶奶的手笑道:“二嫂只管忙去,门外都是车,一会儿客人就到了,不必理会我们,我认的路呢。”

    “这是恬姐儿体谅我,阿珂已经到了,就在前头落雨轩等你呢,快去吧。”徐二奶奶也知道今天客人极多,李恬往蒋尚书府上也算是常来常往的,也不多跟李恬客气,李恬谢了徐二奶奶,拉着李云裳一径往落雨轩过去。

第六十三章 蒋家文会1

    落雨轩里坐着蒋珊、林珂和徐夫人嫡亲的侄女儿、徐学士的幺女儿徐洁三人,林珂坐在最靠门处,一边说话一边往门口张望,远远看见李恬过来,急忙跳起来道:“恬姐儿来了,你们坐着,我去接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跳出了门,蒋珊伸手拉起徐洁笑道:“咱们也迎迎去,看样子今天是瑶瑶最晚到了。”

    徐洁跟在蒋珊后面出来,林珂已经迎到李恬和李云裳面前,曲膝和李云裳见了礼,拉着李恬笑道:“我讨了个好差使,咱们几个一会儿在后园里帮着誊抄诗词,珊姐姐也不会作那些诗啊词的,三姐姐会不会作诗?”林珂笑语清脆如珠落玉盘,李云裳和她见过好些次面,也算极熟的了,忙摇头笑道:“我也不会,还要作诗么?”

    “也不是非作不可,你要是得了好句子,就写出来给大家品评一二,要是没想出来就不写。”李恬笑着宽慰了一句,拉着李云裳正要介绍给蒋珊和徐洁,林珂却拉着李云裳嘻笑道:“听你这话意,肯定是个会写诗的,一会儿一定得写几首,二舅母说了,今天来的小娘子,除了象我和恬姐儿这样领了差使的,都得写几首诗出来!”

    李云裳吓的脸色微变,忙看向李恬,蒋珊抬手敲了下林珂的额头嗔怪道:“又胡说了,二伯娘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只听她说让你我照顾好各家小娘子,玩好吃好就行了!”林珂笑着躲到李恬身后,推了推李云裳道:“别听她的,就是要做诗,这话是我说的!”李云裳轻轻舒了口气,李恬不理会林珂的玩闹,拉着李云裳介绍道:“这是我三姐姐,闺名云裳,云之衣裳,这是蒋家七娘子,闺名一个珊字,这是徐学士府六娘子,闺名一个洁字,她只有十四岁,比阿珂还小几个月呢。”

    李云裳和两人见了礼,蒋珊亲热的拉着李云裳,几个人一起进了落雨轩,落了座,李恬指着徐洁笑道:“六娘子也爱琴,弹的极好。”徐洁性子柔和内向,看着李云裳微微有些羞涩的客气道:“弹的不好,恬姐姐过奖了。”

    林珂拍手道:“阿洁就是谦虚,你弹的那样好,还叫不好?云裳姐姐的琴也弹的好极了,云裳姐姐是水先生的弟子呢。”

    “水先生?水供奉么?”徐洁眼睛亮了亮,看着李云裳惊喜道,李云裳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不是弟子,就是跟着水先生学学指法,水先生说我格调不够,好些曲子弹不出来。”

    “从前水先生也这么说过我,”徐洁寻到知音般忙道:“那时候我阿娘想请水先生教教我,水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水先生还说我跟她学不合适,要学也应该跟刘供奉学。”

    “水先生也这么跟我说过,还说刘供奉的琴指法讲究,曲调精致小巧,最适合我这样的。”李云裳和徐洁越说越投机,两人干脆坐到一处,认真的研究起指法曲谱来。

    李恬暗暗舒了口气,李云裳和徐洁两人性子相近,爱好一样,有徐洁伴着,今天这一场花会李云裳就不至于尴尬难受了,能交结到徐洁,倒是个能时常走动的。

    时光不早,客人渐多,蒋尚书府上没有未出嫁的小娘子,蒋珊和林珂就担起了招待各家小娘子的职责,不能再在落雨轩坐着说话了,李恬在落雨轩等到俞瑶芳,和徐洁、李云裳四人一起进了后面园子。

    徐府今天的花会文会别出心裁,男女隔湖相望,看得见却又看不清楚,一个题目韵脚出来,两边都是一样,若有好诗好词,就用船自湖中来回传递,或是歌伎执云板琴萧等,在湖中船上吟唱才子才女们现写出来的好词好句。

    蒋尚书夫人袁氏见各处妥当,暗暗松了口气,今年这花会以会文吟诗为主,湖那边请的多是朝中清贵博学之人,再就是各家小郎君,女眷也多是各家小娘子,本朝女子和男子一般,也是以才情论高下,因为蒋家这样别致的文会,专程为了要在这文会展才扬名而来的小娘子占了大半,上了年纪的夫人和老夫人倒来的不多,袁夫人就由着媳妇们忙碌张罗,自己和蒋郡王妃、蒋鸿母亲崔氏、徐思海母亲高夫人、徐学士夫人黄氏等人一起坐着说话儿。

    “……瑶瑶阿娘好些没有?一直忙这花会的事,从她搬到城外,我还没去看过她。”袁夫人看着高夫人和黄夫人道,黄夫人带笑应道:“菩萨保佑,好多了,昨天胡太医送脉案过来,我们老爷看了也说好多了。”

    “刚我问了瑶瑶,说她阿娘今天早了吃了半碗粥,还看着帮她挑衣服,从搬到城外起,真是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见好。”蒋郡王妃跟了一句,崔太太双手合什念了句佛道:“徐夫人那样的良善人,菩萨保佑她,这病指定能好。”

    “这一搬到城外就见好,”袁夫人话里有话的叹了口气:“清江侯府上也是……”话没说完,袁夫人又叹了口气,崔太太想起花会的事,忍不住笑问道:“说起清江侯府,前儿那个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蒋郡王妃扫了眼皱起了眉头的高夫人和脸上已经带出怒气的黄夫人,叹了口气,稍稍压低声音,给嫂子崔太太解释道:“瑶瑶阿娘的病,只怕也是打这上头惹出来的,那俞盛世宠一个贱籍出身的小妾,宠的没边,因为这个生了无数是非出来,瑶遥阿娘这一病,俞盛世竟越过陈夫人,让这小妾当家主持中馈,里里外外竟称上了‘太太’,前儿花会,那婆子竟跟我说‘我们太太恭候王妃’,你听听,她竟跟我平辈论交了。”

    “你这还好,”崔太太又是笑又是无奈道:“那婆子跟我说‘我们太太恭候太太’,你们听听,这舌头饶的,都把我饶糊涂了。”

    袁夫人表情古怪的转头看着黄夫人道:“这是要宠妾灭妻了,这事……到底是你们徐家姑娘。”

    “唉!”黄夫人扫了高夫人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夫人这话我懂,我们徐家姑娘,断没有让人这么欺负的理儿,可这话……唉,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们,这事我和我们老爷说过好些回,你们也知道,我们老爷就这一个嫡亲的妹子,疼是真疼,不拘什么事,只要我们姑娘一句话,我们老爷必是千肯万肯没个不点头的。”

    蒋郡王妃忙点头附和,这事她最明白,蒋鸿能拜在徐学士门下,就是徐夫人说了句话。

    “可我们姑娘……就是贤惠的太过了!不管俞家生出什么事,就没听她说过一字半句的不是,正月里洪姨娘闹事,瑶瑶气不过跟我说了,我紧忙就赶过去了,谁知道我们这位姑娘半个‘不’字不说,拦着我一味只夸好,清江侯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好的。”黄夫人气恼万分的重重叹了口气,摊着手愤然道:“她贤惠成这样,我再恼再气能有什么法子?”

    崔太太惊讶的看向高夫人,高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袁夫人、蒋郡王妃都是和徐夫人常来常往,对她知之甚深,知道黄夫人说的是实情,大家一时竟都无话可说,好半晌,袁夫人况味道不明的叹了口气,蒋郡王妃皱着眉头道:“她也是个傻子,就不为自己,也该替瑶瑶想想。”

    “不就是这个话。”黄夫人又气又怜道:“好在瑶瑶脾气性格儿爽利明白,倒不怎么随她。”

    “瑶瑶是个难得的。”蒋郡王妃笑着夸奖道。

    “我看这几个女孩子个个都好。”崔太太指着不远处或坐或站着说笑的林珂、李恬等人笑道:“珊姐儿天天跟我夸恬姐儿怎么好,瑶瑶怎么好,阿珂怎么好,阿洁怎么好,再就是这京城怎么好。”

    “恬恬越来越沉静稳妥了。”高夫人远远看着李恬赞赏道,“可不是,恬姐儿是真好,”黄夫人也跟着感慨的夸奖了一句,指着和徐洁站在一处,头抵着头,态度极亲热的李云裳问道:“和阿洁一处说话的是哪家小娘子?我看着眼生。”

    蒋郡王妃忙转头看向侍立在旁边的二媳妇徐氏,徐二奶奶忙笑回道:“是勇国公嫡出的三娘子,跟着恬姐儿来的。”

    “勇国公府上的?”袁夫人惊讶而意外,蒋郡王妃微微迟疑了下,笑着解释道:“恬姐儿是个稳妥懂事的,若是她带来的,这位三娘子必也是个稳妥人儿。”

第六十四章 蒋家文会2

    “这倒是。”黄夫人赞同了一句,看着众人笑道:“我有好些年没见过勇国公府上的人了,听说勇国公夫人是川南杨家的姑娘,川南杨家名声倒不错,叫她过来咱们瞧瞧?”

    众人点头,徐二奶奶忙亲自过去招呼李云裳,蒋郡王妃看着黄夫人打趣道:“你这话我可要挑挑毛病儿的,那恬姐儿不是勇国公府上的?”

    “说起来也真是,恬姐儿正正经经是勇国公府嫡支嫡出,可我也跟黄夫人一样,就觉得那勇国公府是勇国公府,恬姐儿是恬姐儿。”袁夫人接过话笑道,黄夫人忙笑道:“就是这话!”蒋郡王妃正要再说笑,徐二奶奶已经引着李云裳和徐洁过来。

    蒋郡王妃见徐洁牵着李云裳的手,冲徐二奶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介绍,看着徐洁笑道:“阿洁新交了好友,也不给我们引见引见?”

    徐洁笑容里带着羞涩,拉着李云裳细声细气道:“这是勇国公府三娘子,闺名云裳,云之衣裳,她也爱琴。”徐洁顿了顿,将李云裳先往袁夫人身边拉了拉介绍道:“这是袁夫人,就是珊姐姐的二伯娘,珂姐姐的二舅母。”

    袁夫人失笑出声,指着徐洁和黄夫人笑道:“头一回听人这么介绍我,你看看,孩子们看咱们,都是谁谁的长辈。”说着,冲李云裳招手道:“过来让我瞧瞧。”李云裳微微有些紧张的上前又曲了曲膝,袁夫人伸手拉起她笑道:“不必这么多礼,多大了?”

    “十七了。”李云裳忙回道,

    “婆家说好了没有?”

    “还没。”李云裳羞的脸通红,声音虽低,却也能让人听清楚,蒋郡王妃笑道:“瞧瞧你,哪有上来就问人家找没找婆家这话,也不怕把人家吓跑了,过来我瞧瞧,我是阿珂的阿娘。”蒋郡王妃顺着徐洁的套路自我介绍道,袁夫人松开李云裳,李云裳对这位蒋郡王妃闻名已久,曲膝见了礼,竟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蒋郡王妃伸手拉过她,细细打量了一遍笑道:“倒和恬姐儿有两三分象,看样子也是个温柔性子。”

    蒋郡王妃说话间,眼角余光瞄见袁夫人身后侍候的丫头已经取了见面礼过来,顺手褪下手腕上一只赤金嵌宝镯子套到李云裳手上笑道:“没想到你今天来,也没预备下礼物,这只镯子你戴着玩吧。”李云裳忙谢了蒋郡王妃,袁夫人也接过丫头递上的一只白玉禁步笑道:“这白玉禁步她们姐妹都有,你也拿一个玩去。”

    “这是高夫人,是我二伯娘。”徐洁接着介绍,高夫人没和李云裳多说话,命丫头取了个荷包给李云裳。

    “这是崔太太,是珊姐儿的阿娘。”徐洁见李云裳谢了赏,拉着她转到崔太太面前引见道,崔太太拉过李云裳细细打量了一遍,从头上取了枝珠花戴在李云裳头上,徐洁拉着李云裳转到黄夫人面前,松开李云裳,偎依着母亲黄夫人笑道:“这是我阿娘。”说着,转头看着黄夫人笑道:“阿娘,云裳姐姐也擅琴,她的琴是跟水先生学出来的。”

    “是吗?”黄夫人惊讶道,蒋郡王妃明了的看了眼李云裳,勇国公府哪里请得起水供奉,这必是托了恬姐儿的福。李云裳不好意思道:“也不算是跟水先生学出来的,就是年前五妹妹搬回来,我才有幸得水先生指点几句。”蒋郡王妃眉梢微动,嘴角挑出一丝笑意,倒是个实诚的,不象她娘那般惹人厌。

    黄夫人又问了李云裳几句闲话,也褪了只镯子赏了她,才打发徐洁和她两人过去玩儿了。

    湖对面,徐学士讲经刚刚结束,冷明松站在一处偏远角落里,出神的细细品味着徐学士讲经的精妙之处,徐思海匆匆过来,一把拉住他拖着就走:“快快,叔父要见见你,他一会儿就得走。”冷明松被徐思海拉着一路往里奔,只紧张的脸色发白,成败只在此一见了。

    蒋鸿一直被伯父蒋尚书带在身边,一直到散了经筵,送走徐学士,诸人开始三三两两散在各处闲话、会文、写诗听曲儿,这才得了空儿,急忙寻到徐思海和冷明松,看着两人急问道:“怎么样?先生答应了没有?”

    冷明松正要说话,徐思海一把拉住他,冲蒋鸿挑眉笑道:“先别说,让他猜一猜!”蒋鸿上下打量着冷明松,伸手重重拍着他笑道:“就看大郎这一身喜气,必是成了!”

    “先生让我明天先过去跟着习学几天,也不能算是成了。”冷明松一脸明朗笑容,徐思海用折扇敲着冷明松笑道:“你不过是没个机会,就你这样的,还怕入不了先生的眼?没几天功夫,先生就得把你目为得意门生了!我和九郎就得退后三舍了。”

    蒋鸿长长舒了口气,指了指一处伸入湖中的水阁笑道:“咱们去那儿说话赏景去,这湖里一共有五种荷花,那处水阁前种着一品睡莲,清雅得很。”

    两人笑应了,跟着蒋鸿进了水阁,徐思海摇着折扇站在水阁前廊,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湖对面问道:“听说你们淮阳蒋家男女皆自小读书,我记的九郎有个妹妹,今天做诗了没有?我竟没留意。”

    “小妹书倒是读了不少,不过,”蒋鸿浑不在意的摊手笑道:“她读的都是没用的闲书,别说做诗了,连对对子都觉得难为。”

    “噢?”徐思海很是惊讶,冷明松笑道:“我家小妹也是这样,说做诗要是没有韵角限着还行,每回看我填词都得惊叹,‘难为你怎么凑出来的’,你们听听,凑出来的。”

    “小妹到了这京城,最高兴的就是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从前在淮阳老宅,家里几个堂姐妹都擅诗词,偏她连对子都对不出来,到了这里,和南宁郡王府的二娘子,还有李家、俞家娘子相交,除了俞家娘子,那两个竟都是连对子也对不出来的,还说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不必用那些诗啊词的充才情,你们听听这话,今天听说她们领了誊写的差使,看样子,我家小妹和令妹也是能说得来的。”蒋鸿笑道。

    “不能诗词?也是,女子读书不过是修身养性,这诗词一道,能吟能赏就足够了,又不用她们科举考进士。”徐思海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人对着湖面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那样清丽脱俗的佳人,不擅诗词……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必是她说的话,她踩着晚霞从林中一路过来,一丝儿凡俗之气都没有,自然的跟从树林中刚刚新鲜生出来一般,这样的佳人,要什么诗啊词的呢?!

    蒋鸿和徐思海并肩而立,也看着对岸发呆,冷明松独自站在后面两三步,一样怅然的看着湖对面,想往前去,脚抬了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自己与她,隔的比这湖水还远。

    离水阁不远,一处筑于高处的暖阁里,四皇子坐在临湖的阁门外,慢慢摇着折扇,出神的看着湖面听曲儿。五皇子跷着二郎腿,舒服的歪在把宽大的圈椅上,正和蒋尚书长子蒋大郎、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南宁郡王世子林扬风、临川侯世子姜正源等几个人海阔天空的胡扯。

    叶树盛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说话,眼光却一直瞄着望着湖面出神的四皇子,五皇子秦酒鹄矗蔚剿幕首由肀撸匙潘哪抗饪聪蚝嫘Φ溃骸敖惺楦险夂苫ㄕ媸茄牟淮怼!?

    “嗯,比清风楼后湖的荷花还要好些。”四皇子秦琨示意五皇子秦滤祷埃寤首优擦伺惨巫幼拢晾恋耐罂孔判Φ溃骸罢獠灰谎夂锏暮苫ㄊ茄纯吹模宸缏ズ蠛暮苫ㄊ茄闯缘模夂锏牧又付ú蝗缜宸缏ズ蠛锏某钥诤谩!?

    “养荷花是为了吃!”四皇子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五皇子,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五皇子浑不在意的笑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说到这个,他们府上做的驴肉汤真是鲜美,还有烧蒲菜也不错,就这两样最好。”

    “能得你的夸奖,看样子蒋府这两样吃食少不得要扬名京城了。”四皇子失笑道,五皇子得意的拍了几下折扇笑道:“旁的不敢说,这吃字上头,我还是很有几分心得,我跟你说,这好吃的东西,多数在陋巷坊间,真是樊楼、会仙楼这样的大酒店,反倒流于俗众,千篇一律,做出来的点心菜品挑不出不好,可就是没有灵气,要想当个真正的吃主儿,就得有本事寻到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极品吃食,这可不容易。”

第六十五章 蒋家文会3

    “是不容易,真难为你了。”四皇子看着五皇子,无语的夸奖道,五皇子哈哈笑着往后靠到椅背上得意道:“那是那是,”五皇子说着,用折扇点了点对湖笑道:“这湖对岸也有个会吃的,我跟你说过没有?这京城最好的汤面,就在木记,那天一早,我从宫里出来去木记吃汤面,正碰到李家那位小娘子,就是在宁远侯府长大的那位,也在木记吃面,木记就六种汤面,她一口气全要了,听掌柜说,她也就尝尝,挑最中意的吃一点,就这一条不好,木记那样的好汤面不能这么吃。”

    “李家小娘子?五娘子?李恬?”四皇子一下子直起上身,打断五皇子话紧问道:“你怎么认识她?”五皇子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见四皇子神情急切中竟带出丝丝凌利,绷着面容紧盯着自己,忙打着哈哈道:“也是巧了,”五皇子目光微垂,正看到四皇子一只手紧攥在椅子扶手上、竟攥的指甲微微发白,五皇子心中微凛,面上丝毫不变,却暗暗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笑道:“就是那回,是三月上旬还是三月中旬来?这种事我向来记不住,叶家别院的那场文会,就是曲水流觞那回,说起来,这曲水流觞最没意思,我不是丢了小桃红给的那块扇坠儿,一路寻回去,顺脚就上了边上那座小山,没想到冲撞了李家小娘子,不只她,还有好几个小娘子,个个花枝招展的跑了,我在后头远远看到一眼,你知道我这人记性好,但凡看过一眼的,都能记住,不就认识了?”

    “你那好记性只肯用在佳人身上吧。”五皇子手指松开,上身也松驰往后靠过去,看着五皇子笑着薄责道,五皇子嘿嘿笑道:“哪能这么说,不过那李家小娘子清华出众,确实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记住的。”

    “哪家汤面店这么好?”四皇子仿佛很随意的问道,五皇子瞄了眼凝神等他答话的四皇子,神情随意依旧:“木记,木头的木,好象有六七家,我要是一早想吃汤面,就去东华门外那家,从宫里出来最近,四哥一定得去尝尝,你要是吃过木记的汤面,宫里做的那些面指定就咽不下去了。”

    四皇子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五皇子小心的瞄着他,不动声色的从木记这事上越扯越远。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四皇子站起来,抖了抖长衫道:“这碧叶粉荷真让人神清气爽,我想坐船赏一赏这满湖荷花,你去不去?”五皇子忙摆手道:“就是荷叶荷花,有什么好赏的?我在这儿坐着最好。”四皇子也不强他,笑着起身出来,蒋大郎和叶树盛忙跟上,转下暖阁,要了船,四皇子站在船头,看似悠闲的赏着荷花,目光却越过荷花,看向湖对岸的娇花弱柳。

    船慢慢转了大半个湖,柳荫下一间幽静的亭子里,李恬和俞瑶芳背对着湖,正低低的说着话儿。四皇子手里的折扇呆了片刻,缓缓垂下,怔怔的看着绿柳间的那抹风致卓约,失神痴呆住了。

    五皇子从蒋尚书府上出来,骑着马往宫门方向走了小半刻钟,突然勒住马吩咐道:“去清风楼。”说着,拨转马头,催马往清风楼过去。五皇子从清风楼后角门进了那处留给他专用的楼阁,招手叫过黄净节的心腹长随长贵吩咐道:“东华门外有间木记汤面店,你亲自去看着,要是四爷去了,就回来跟我说一声。”

    “是。”长贵半个字不多问,干脆答应,五皇子吩咐完,转身就走,等黄净节赶过来,五皇子早上马走远了。

    隔天一早,五皇子秦战宸缏プǎ槐杳缓韧辏す缶突乩促鞅ǎ骸拔逡囊辉缇腿チ硕磐饽炯翘烂娴辏送胨靥烂妫酝暧肿藕攘吮璨抛叩摹!蔽寤首右豢诓枨航砹铮鹊奶鹄础?

    黄净节急忙倒了杯温水给他,五皇子摆着手,又笑又咳又跳,脸都红了,黄净节挥手屏退长贵,看着他咳好了,重新递了杯温水给他漱了口,又让人倒水进来侍候他净手净面,重又沏了茶给他,五皇子长舒一口气,接过茶抿了一口,说了昨天在蒋尚书府上和四皇子说起偶遇李家五娘子的事,看着黄净节,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没想到他竟然真去了东华门外那家面馆,你看看这事,四哥那么个人,怎么能生出这种事来?看这样子必是还没搭上手,也不知道李家娘子知道不知道四哥这份心意,唉哟,这事竟生在四哥身上!真让人无论如何想不到!四哥那样的人!”

    五皇子又惊又笑顿脚唉哟,黄净节怔神的连眨了十几下眼睛,才呼了口气道:“这事……那李家娘子是个绝色?四爷这事,唉,这事还真是没法说!”

    “绝色倒也不至于,就是那股子清华离俗难得,若论这男女之事,四哥倒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实人,他怎么认识的这李家娘子?对了,年前四哥英雄救美,好象救的就是这李家娘子,还有南宁郡王府一位小娘子,是那时候看上的?可这都小半年了,四哥还没搭上手?四哥不像这么笨的人哪?有意思!”五皇子自顾自抽丝剥茧一层层分说,黄净节无语的看着他道:“李家娘子是公侯之家的小娘子,这能怎么个搭法!半分也搭不得。”

    “嗯,这倒是,还真是搭不得,闹不好就是丑闻,阿爹可不喜欢这样的事儿,四哥断不敢惹阿爹不喜,那他想干什么?娶李家娘子?看他这样子,说不定真肯,可叶贵妃怎么肯让他娶这么个没家世助力的王妃,做侧妃?这倒差不多,嗯,必定是这样,可看四哥那样,是真动了心的,李家小娘子可不是个简单的,那王妃挑的稍差那么一点,这就是个妻弱妾强的局,四哥又喜欢人家,唉哟这事……”

    五皇子越想越远,黄净节忍不住笑道:“你这不是替古人操心么。”

    “呃,”五皇子被黄净节一句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也是,我这是替古人操心,四哥那么聪明果断的人……真没想到四哥这样的人也会为女人动心,可见老话说的对,这英雄就是难过美人关,对了,叫长贵,再去东华门外盯着去,看四哥能去几趟,若真是遇到了……那可热闹了,就是不知道李家娘子知不知道这事,李家娘子那头还真不好打听……”

    黄净节往上翻着白眼,对五皇子熊熊燃烧的八卦热情无语之极:“还有正事呢,那咱们跟千春坊这事……”

    “这不算事,李家娘子要是跟了四哥,千春坊还给她就是,就当咱们添妆了,大不了再贴些银子,这是小事,你说,四哥对她这份爱慕之意,李家娘子到底知不知道?”

    ……

    四皇子往东华门外的木记汤面馆连去了三四天,五皇子由惊讶而愕然而肃然,第五天又得了长贵的禀报,目光沉沉的呆了好半晌,牙疼般错着牙懊悔不已,又知道了件不该知道的事,看来东华门外的汤面不能再去吃了,四哥的东西从来不许任何人染指,从小就这样,他心眼又小,万一自己倒霉了,再碰到李家那妮子,那可就说不清楚了,瓜前李下,避嫌为上。

    蒋府后园正堂,蒋鸿先给父亲蒋远深端了碗茶,又给母亲崔太太端上茶,蒋远深抿了口茶,看着儿子笑问道:“这几天又做文章了没有?”

    “没做,先生说我和大郎、七郎的文章见地虽有却不深,须得先好好在经文上下功夫。”蒋鸿自己也取了杯茶,看了父亲一眼笑道:“今天我们三个都被先生训斥了。”

    “噢?”蒋远深微微皱了皱眉头,崔太太手抖了下,满脸紧张着急的看着儿子,蒋鸿笑道:“七郎和我还有大郎玩笑,说明年科举,不过我们三个争一争罢了,被先生听到了,好一通训斥,又罚我们三个每人抄了一百遍三人行必有我师。”

    “也是太狂妄了。”蒋远深舒了口气,想板脸生气却板出了一脸骄傲,点着蒋鸿训到一半就笑起来。

    “罚得好,照我说,最好再多罚一百遍。”崔太太也眉开眼笑的点着儿子嗔怪了句,蒋鸿笑道:“七郎这几天烦恼的很,从他进了京城,家里上门求亲探话的络绎不断,把七郎扰的简直是坐立不安。”

第六十六章 行动

    “他有什么好坐立不安的?再怎么络绎不绝,有他阿爹阿娘呢,关他什么事。”崔太太笑道,蒋鸿回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媳妇毕竟是七郎的媳妇不是,他阿娘刚进京城,这京城诸家贵女的脾气性格儿知道的又不多,就怕万一他阿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媳妇,与他是个相见两生厌的,这一辈子岂不是难过?怎么不关他的事?”

    蒋远深若有所思的看着儿子,慢慢喝了口茶,想了想道:“这婚姻之事关乎两姓,你伯父极看重你,往后你这亲事上头必定要过了他那一关才行,再说,虽说你阿娘对这京城的贵女的脾气性格儿知道的也不多,可有你姑母呢,到时候请她帮着看一看就是。”崔太太忙点头以示赞同。

    蒋鸿一脸犹豫不安的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到底忍不住道:“阿爹先恕罪则个,姑母……大表姐的亲事是姑母亲自挑的,大姐夫,”蒋鸿难为的摊着手:“阿爹前儿不还为这个叹气?说大姐夫那样的浪荡子实在让人生厌,再说,”蒋鸿停住话,回身屏退屋里侍候的众丫头婆子,看着父亲接着道:“竟然跟东阳郡王府结了亲,这事前儿伯父还说起,东阳郡王府这样的地步儿,万一官家百年后,承继之事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是多大的祸事?就算是一切如他们所愿,四爷那样的脾气,对东阳郡王府这样不知收敛的外戚,也不见得能容忍多少,南宁郡王府结了这样的亲家,大姐夫又不争气,祸事躲不过,好事却又轮不到,姑母就是这样的眼光,怎么信得过?”

    “这倒也是。”崔太太扫了丈夫一眼,低低的嘀咕道,蒋鸿接着道:“大表哥娶的是莱国公丁家姑娘,这也是姑母自己看中定的亲,大表嫂和二表嫂相比,这是听阿娘说的,听说都夸二表嫂好,听说二表嫂是宁远侯府林姑婆给定的亲,姑母这见识眼光,实在是……我看还是阿娘的眼光好些。”蒋鸿仿佛有些胆怯的扫了父亲一眼,声音放低却清晰的嘀咕出最后一句话。

    崔太太极为赞同的连叹气带点头,转头看着丈夫道:“我倒不是说姑奶奶不好,这一条上头鸿哥儿说的对,她自己挑的这两门亲,真都不怎么样,前儿她给鸿哥儿提了两门亲,门第儿都挺高贵的,可就是这门第儿太高了,我还真不怎么中意,俗话说低头娶媳妇,咱们鸿哥儿往后若是象他二伯这样,天天忙着朝廷的事,这家里可就得全凭媳妇操持,这媳妇儿人品性格好最要紧,除了这个,还得能持家,那门第儿,咱们蒋家,还真犯不着只盯着门第儿攀亲。”

    半晌,蒋远深才‘嗯’了一声:“既是这样,鸿哥儿的亲事你现在就开始留心些,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寻二嫂商量商量,鸿哥儿媳妇往后是要跟着鸿哥儿撑门立户的,马虎不得。”

    “这话是,二嫂子那几个媳妇我看着都好,她在京城这十几年,各家女孩儿都熟,你放心,明儿我就留心这事,鸿哥儿也不小了,先看好了,等明年放了榜就放定,那就是双喜临门。”崔太太一提起来这事,眉宇间都是兴奋喜意。

    蒋鸿暗暗舒了口气,这头一步极是顺当,得先把姑母从他这亲事中摘出去,由阿娘作主,这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刚进五月,御史台上折子弹劾温国公武成林强占民财,宁国大长公主压根没往心上去,这样的事哪年不出几回,也不过领几句训斥,最多在宫门前跪个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御史上折子提起丁七之死,说是得了丁七小厮的口供,丁七是被温国公诱拐至清风楼强奸致死的,这事竟发到了京府衙门审理,案子刚审了没半个时辰,就有人挤出来当堂喊冤,郭推官竟让人当场代写状子诉冤情,这一写,又引出旁的冤情来,一会儿功夫,一个案子就审成了好几个。

    大长公主这下慌了,忙寻到东阳郡王府,却说东阳郡王妃刘氏随侍孙老夫人出城,到普济寺听经还愿去了,要住上两三天才得回,大长公主呆了好半晌,知道这趟事苗头不对,急往宫里递折子请见官家和叶贵妃,折子递进去却如泥牛如海。

    没等大长公主等到回信寻到人,温国公武成林就签字画押,招的痛快干净。郭推官结案上报,侯府尹当天就将案子转进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片刻没敢耽误,具折报了官家,不过隔天,朱笔御批的折子就又一路转回大理寺,温国公武成林荒唐无耻,着发西北军中效力。

    宁国大长公主捧着折子连看了好几遍,一口血喷出来,倒头晕了过去,武成林隔天被衙役押着启程赶往西北军中时,大长公主还病倒在床晕迷未醒,温国公府乱成一团。

    李恬只看的眼花缭乱,温国公府的事,好象从传出丁七那张揭帖起,就完全不在她的想象和控制中了。

    曲引的事,她让人装着高价要买,再故意让人当着戴管事的面半含半露的说姚纤纤的事,不过是想借宁国大长公主的贪婪和傲慢,一来想让她那曲引压在手里,二来,也是想让温国公府和清风楼的仇结的再深些,可这些管用没管用她还真不知道,这突然生出来的又是强占民财,又是强奸丁七的事,到底是谁的手笔?五皇子?难道是自己那祸水东引真引上去了?不象啊!

    李恬想的头痛,也没想出个究竟来,只好先丢到一边,如今清江侯府的事才是大事,徐夫人的病一天天见好,得赶紧把这事了了,然后赶紧给自己定门亲事,她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总觉得温国公被发配西北这事,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自己不知道的关联。

    端午前几天,李恬和林珂一起到法云寺别院看望俞瑶芳和徐夫人。

    初夏的法云庵景色之好是出了名的,午后,三人打算到法云庵后山逛一逛,刚出了垂花门,就迎见婆子进来通传,徐思海和俞瑶芳表兄、徐学士幼子徐思静过来看望姑母徐夫人并送节礼来了。俞瑶芳意外的笑道:“怎么没打发人先来说一声,这要是晚上半刻钟,咱们出了门,阿娘又睡着了,他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你们先在这等一等,我去看看。”

    李恬和林珂应了,转身重又进了垂花门,坐在栏杆上说话等俞瑶芳。

    片刻功夫,俞瑶芳转进垂花门笑道:“说是专程到法云庵随喜看景的,正好舅母要遣人过来送节礼,就顺道带过来了,那咱们还去不去法云庵?”

    “他去他们的,咱们去咱们的,怎么不去?!”林珂站起来道,李恬想了想笑道:“阿珂说的是,到法云庵看景的人多呢,再说,他们也不算外人,又有那些丫头婆子跟着,纵没有他们,庵里的人也少不了。”

    “我也是这么想,那咱们走吧。”俞瑶芳笑吟吟道。三人出了垂花门,转到二门,月亮门旁,徐思海背对着大门,正和徐思静说着话,见三人出来,急忙收了折扇,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急忙收回脚步,伸手推了一把徐思静,离得老远就长揖见礼。

    李恬和林珂还了半礼,徐思海拉着徐思静退到旁边,先让三人出了门,这才拉着徐思静跟在三人后面,离了七八步远,一起往法云庵过去。

    徐思静是在京城长大的,对京城内外各处景致都熟悉的很,他又是个憨厚热情的性子,一路上指着两边的树木山花、远处的院落佛殿,和徐思海不停说着哪处景致好在哪里、有什么说法、有什么样的轶闻趣事,徐思海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着,折扇呆怔怔的握在手中,头不管往哪边转,目光总不离开走在前面的李恬。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柔亮的头发,发髻间那支玉簪剔透可人,素白绸褙子半掩在帷帽垂下的暗紫绡纱中,衣服合身,人更是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又太瘦,腰肢纤细柔软的让人心软爱怜,裙幅极宽的藕色长裙不时被轻风微微扬起,这背影真好看。

    徐思静只当徐思海被眼前这美景迷住了,刚到京城的哪个不是这样?一个人说话也说的兴致勃勃。

    从别院过去法云庵本来也不远,不过一两刻钟,徐思静边说边走,只觉得没走几步就到了,徐思海失魂落魄的贪看着前面的背影,更觉得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个人就进了法云庵。

    李恬三人先到大殿和观音殿上了香,徐思海忙拉着徐思静也跟在后面上香,李恬三人都是往法云庵常来常往的,庵里来往的女尼碰见,不过合什微笑见礼,并不多说话应酬。三人沿着佛殿旁边的游廓,穿过尼庵,到了庵堂最后面,出了角门,转上庵堂后的一处观景亭子。

第六十七章 阳光少年

    丫头婆子忙着擦试各处,放坐垫,在亭子下风角落里放下红泥小炉烧水准备点茶。俞瑶芳笑着招呼两位表兄道:“七哥、九哥也歇一歇喝杯茶吧,这亭子里赏景最好。”徐思海是求之不得,急忙拱手答应,拉着徐思静和俞瑶芳、李恬三人对面而坐。

    李恬微微往后靠着栏杆坐着,接过杯茶,半垂着眼帘,眼角余光瞄着徐思静,心不在焉的赏着景,转着心思。

    徐思静一件玉色长衫,腰间的丝绦系的微微有些松垮,如意结打的也不怎么整齐,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栏杆上,正转头四下赏着景,笑语真诚可喜的和徐思海、俞瑶芳、林珂三人说着话,这是她给自己挑的首选夫婿。李恬目光往下落了落,看着徐思静脚上的千层底靛蓝绸鞋子,这双鞋子旁边同样是一双千层底靛蓝绸鞋子,那双鞋子却明显比徐思静脚上的洁净讲究的多了。

    徐思静憨厚、真诚、热情,性子随和不怎么讲究,志向不大,可为人处事又不是那耳根子软到没原则的,他又是幼子,这样的人做丈夫最合适不过,徐学士清贵又不求显贵,受人敬重却不会卷入事端,乐宁徐家又是个不容小觑的家族,护住自己和这一家子绰绰有余,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想必徐夫人也愿意自己嫁入徐家……

    “这清茶最耐细品,五娘子真是雅人。”徐思海眼睛亮闪,大胆的看着正神游天外的李恬夸赞道,李恬一下子恍过神来,忙摆手笑道:“各人喜好不同,哪有什么雅不雅的。”

    “七哥这话说好,李姐姐才是真真正正的清雅人。”林珂非常赞同徐思海的夸奖,拍手笑道,徐思静和三人自小相识,说笑惯了,指着李恬和林珂笑道:“还清雅呢,这京城的清雅才女哪个不是文采出众?你们三个,瑶瑶好歹还能诌两句,你和恬姐儿连对子都对不好……”

    “清雅不清雅不在这上头,”徐思海目光黏着笑盈盈的李恬,急切的打断徐思静的话反驳道:“读书识字,原为修身养性,岂是为了会文斗才的?这诗文之道,要的是能品出妙处,再说,女子又与男儿不同,你说她们对不好对子,你可做得来针线?”

    “对啊对啊,七哥说的对极了,你可会做针线?”林珂兴奋的眉飞色舞,点着徐思静理直气壮的追了一句,徐思静挠头憨笑,俞瑶芳看着林珂取笑道:“阿珂你真会做针线?”

    “反正比九哥强。”林珂才不在乎呢,冲徐思静抬了抬下巴得意道,李恬弹了下林珂的额头道:“你忘了,小时候九哥跟咱们学针线,那针角儿正经比你做的齐整。”

    “哪有!”林珂跺脚赖皮道:“哪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俞瑶芳笑不可支,徐思海捅了捅徐思静低声问道:“你还跟她们学过针线?”

    “我也不记得了,”徐思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时候我们常一起玩,许是学过,阿恬手最巧,还教过我翻绳,她花样多的很,翻的又快,我总学不会。”徐思海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别扭难受,看向徐思静的眼神里也带出丝丝莫名的妒嫉和不快。

    “就是,他可笨了,手笨脚笨,亏李姐姐还能耐着性子教他,我和瑶瑶都学会了,就看着他在那儿竖着手指头不知道往哪儿戳。”林珂用手指划着脸取笑徐思静,李恬见徐思静脸上微微泛了层红意,推了推林珂岔开话题道:“你看那边山崖,那丛菊花今年开的比去年好多了。”

    “咦,真是,去年就那块黑石东边有,今年都蔓到西边来了。”林珂的兴趣向来转移的极快,被李恬一句话就引到对面山崖的菊花上去了,徐思海看看李恬,又看看徐思静,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头。

    几个人说笑着在亭子里坐着喝了几杯茶,就起身从后山下去,沿着山脚一路赏着景绕回别院。

    树林里藤木荫翳、山花烂漫,野生的芍药、棣棠和各种不知名的或素雅或艳丽的花儿争相怒放,林珂挽着李恬,一路指指点点和李恬说笑着赏花看松鼠。徐思海有意无意的挡在徐思静和李恬等人中间,将他挤在最后最外面。

    徐夫人一天天见好,清江侯府内诸事又顺顺当当的照她和李恬的计划走的极好,俞瑶芳心情也是一片舒畅愉快,一路上兴致极好的观风赏景,和李恬、林珂说说笑笑。

    “看那簇芍药!”俞瑶芳指着旁边一处高/岗上漫开的芍药惊喜道:“今年怎么开的这样好!”李恬和林珂停下步子,惊叹的看着不远处怒放的芍药丛,李恬点着芍药丛笑道:“真是,虽说花小了些,可难得颜色这样浓烈,生机盎然,让人看了就心喜,咱们摘些回去插瓶。”

    “好啊!”林珂忙转头叫丫头婆子,徐思海将手里的折扇胡乱塞到徐思静怀里,急急的自告奋勇道:“我去!她们哪知道什么样的好,还是我去。”话没说完,已经转身大步奔上那处高/岗,跳进芍药花丛中,一枝枝细细挑选折起花枝来,几个婆子急忙跟上去,却被徐思海摆手嫌弃‘你们哪里知道什么样的好’,轰着不许她们进去,婆子们只好站在花丛旁,小心翼翼的捧着徐思海细心选好摘下的芍药花枝。

    林珂转头看着徐思静笑道:“你们徐家的哥儿怎么个个脾气都这么好?”徐思静眨了眨眼睛,困惑而怔神的看着狼狈的在花丛中来回挪动、专心摘花的堂兄,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去摘这个花,这位堂兄脾气不好也不勤快,平时懒的连墨都不肯自己动手研。

    李恬怔怔的看着在花丛中笨拙挪动的徐思海,心里涌起股酸酸软软的感动,这就是青春年少、少年慕艾啊,就如当年校园操场上那些张扬青春、跳纵奔跑着抢球投球的少年郎,还有那些坐在操场边上的女孩子们,他们为了她们潇洒张扬,她们为了他们鼓掌欢笑。当年的自己也那么坐在操场边上,看着那个沐浴在朝阳中的英俊少年郎,三分球投的那样让人目眩神失,看着他脱了外套扔给对面的阳光少女……

    李恬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胸前,眼前花丛中的摘花少年仿若操场上那个跳跃投球的身影一般,李恬心里涌起股苦涩,可自己却不是如他般的青春少艾了,这样陌生的世界里,这样茕茕无依的自己,没法接他投过来的鲜花和青春,况且,他的花儿也不在他手里,更容不得他随心所欲送给谁。

    徐思海抱着最后摘的一束芍药,衣衫零乱、脸色微红,额头上沾着片碎花叶,几步跳回来,举着手里的芍药,正巧举在李恬面前,笑容明亮如朝阳:“这花才开了一两分,回去浸在水里,明天早上正好半开,花看半开才最好。”

    李恬直视着徐思海,心里感慨万千,突然伸手接过芍药,灿然笑道:“多谢你,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芍药。”徐思海压根没想到李恬会从他手里接过花,意外之下又被她的笑容迷惑,呆如傻子般松开手,双臂却还伸举如旧,李恬接过花转身就走,徐思海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平平的路上竟绊倒在地,急忙手脚并用飞快的爬起来,一张脸红涨的能滴出血来。

    徐思静急忙帮他拍打着脏污的衣衫,林珂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俞瑶芳抿嘴笑着,眼里光着烁烁亮光,惊喜非常的看着表兄,咯咯笑着,提着裙子追上李恬,只有表哥这样的俊秀才子才配得上恬恬啊。

    几人回来,徐夫人已经午睡醒来吃了药,徐思海和徐思静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天色不早,徐思静催着徐思海,徐思海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出来,四下张望却再没看到李恬,只好出门上马回去了。

    没等清江侯府那个‘太太’的笑话风波消停,又不知道从哪儿传出徐夫人妒嫉失德的闲话来,这话还说的有声有色,什么徐夫人虐待庶出女,照舞伎样式给庶女做年节衣裙啦、什么徐夫人不侍候公婆夫君全靠洪太太描补啦、什么妒嫉洪太太得宠不时打骂洪太太啦……总之徐夫人四德全失,简直一无是处。

    蒋郡王妃只听的不敢置信,这清江侯府上上下下都失心疯了?!这样颠倒黑白的败坏徐夫人的名声,岂不是要往死里得罪徐家?得罪了徐家,他清江侯府有什么好处?蒋郡王妃头痛无比的揉着太阳穴,一时一筹莫展,徐夫人那里如今一天天见好,瑶瑶说得对,这样的糟心事不能让她听到,她的身子最要紧,可这事也不能这么置之不理,总不能由着他们这么败坏徐夫人的名声吧,蒋郡王妃前思后想了好半天,扬声吩咐备车,这事不能不管,得寻一趟黄夫人,看看她听说了没有,听听她的意思。

第六十八章 告状1

    徐夫人的兄长徐绪文从徐尚书府上出来,只气的肺里要炸了一般,他这个妹妹自小看着长大,她什么样的品性脾气,自己最清楚不过,她就是太贤惠了,才惯的清江侯府妖魅丛生,直嚣张到如此败坏她的名声!

    徐学士纵身上马,催马往清江侯府奔到半路,突然勒住马,厉声吩咐长随小厮道:“出城去法云寺!”长随小厮知道徐学士正值盛怒中,哪敢有半分耽误,急拨转马头,出了城直奔法云寺而去。

    法云寺外别院后园一棵高大古树上,悦娘坐在高处一根伸出墙外、手臂粗细的树枝上,背靠着后面的树衩,晃着腿嗑着瓜子,悠闲的看着山下通往京城的驿路。

    正院西边厢房门口廊下,俞瑶芳正和李恬低低说着话:“……我总觉得舅舅听到这样的话得直奔侯府去。”

    “我觉得不会,你舅舅虽说清高不愿入仕途,却不是那等只知读书、与人情世事半分不通的书呆子,谁不知道他行事谨慎仔细,官家也这么夸过他,听到这话,气极必定是气极了,可也不至于就莽莽撞撞到清江侯府去,再怎么着这不过是句流言闲话,人家抵死不认帐,他又能怎么样?我觉得他得先过来这里寻你阿娘说话。”李恬语调安闲道,俞瑶芳轻轻舒了口气,双手合什抵在颌下,焦虑不安的低低道:“昨儿等了一天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这颗心吊的让人难受。”

    “瞧瞧你,这急什么,今天不来还有明天,明天不来还有后天,后天再不来,就让人进城看看,探个话去,安心,都说行军打仗一要极有耐心,二要镇静,咱们这也跟打仗差不多,你得有耐心稳得住才行。”李恬推着俞瑶芳笑道,俞瑶芳放下双手,正要答话,一眼瞥见悦娘从月亮门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双手交扣紧张的握在胸前,直直的盯着悦娘。悦娘眉头抬的额头上全是皱纹,往后退了半步将俞瑶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指着俞瑶芳转头看着李恬道:“这妮子也太沉不住气了。”

    “来了?”李恬也跟着站起来问道,悦娘点了点头:“马速不慢,再有一刻钟就能到院门口了。”

    “恬恬!”俞瑶芳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伸手紧攥住李恬的手臂,双手竟有些打颤。

    “别急,还有好些事呢,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李恬忙抱住俞瑶芳道,俞瑶芳深吸了口气,屏了片刻,呼了一声全喷了出来。悦娘挑着眉梢,好笑的看了眼俞瑶芳,低头从荷包里翻了根短粗的线香出来,回头看了眼李恬,见她垂了垂眼帘,捏着线香转身进了屋,李恬拍了拍俞瑶芳低低道:“你稳稳心神,咱们也进去瞧瞧。”

    俞瑶芳重重点头,和李恬并肩进了上房东厢,见悦娘已经屏退了众丫头婆子,打火镰点燃了线香,看着线香冒出袅袅青烟,小心的将线香送到睡着了的徐夫人鼻下,一只手轻轻扇动,将烟送进徐夫人鼻腔内,眼看着线香燃了小半寸的样子,悦娘熄了线香,伸手弹了下徐夫人的额头,转头看着两人笑道:“放心吧,这会儿就是在她耳边放炮仗,她也醒不了了。”

    俞瑶芳担忧非常的看着母亲,李恬忙拍了拍她安慰道:“放心,就是让她睡的沉些,与身体无害。”俞瑶芳点头‘嗯’了一声,紧盯着弯着腰,头转来转去打量着徐夫人脸色的悦娘,悦娘来回看了几遍,转头看着李恬道:“照我看,她这脸色够难看了,还要再难看?”

    “嗯,越难看越好,你再给修整修整。”

    “好吧。”悦娘解下垂在身后的荷包,抽松绳子解开摊开徐夫人身边,转身倒了碗温水,从荷包中取了点粉末,粘上水在手心里化开,用手指一点点抹在徐夫人脸上,悦娘抹几下就退后半步看看,再抹几下再退后看看,一会儿功夫,徐夫人一张脸就变得黄灰粗糙,宛若濒死的人一般。

    悦娘给徐夫人化好妆,收了东西,得意的示意道:“我这手艺怎么样?”李恬拉着俞瑶芳靠近过去仔细看了看,笑着舒了口气道:“真是不错,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李恬后一句话是转头对着俞瑶芳说的,俞瑶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来道:“你放心,别说就是哭一场,就是学泼妇满地打滚撒泼我也做得出来!”

    “那我先避到后面园子里去,一会儿别急,若一时想不好说什么就哭,边哭边想。”李恬交待了一句,拉着悦娘就往外走,俞瑶芳点头应了,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扶手椅上,闭着眼睛将等会儿见到舅舅要哭诉的话在心头又过了一遍。

    徐学士在别院门口跳下马,也等不得婆子通传,赶在婆子前头急冲冲进了垂花门。

    俞瑶芳急迎出上房,一眼看到舅舅,满肚子的委屈涌上来,眼泪根本不用酝酿就夺眶而出。

    “舅舅,”俞瑶芳哽咽着喊了一句,徐学士心疼的拍了拍俞瑶芳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你阿娘怎样了?”俞瑶芳侧身让开,指了指屋里,伤痛的说不出话,徐学士急步进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冲进东厢徐夫人床前,一眼看到面色灰黄如死人般的妹妹,只觉得五内俱焚,双手颤抖着撑着床沿,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床前,握着妹妹露在外面的手放声痛哭。

    舅舅这痛心疾首的悲哭勾的俞瑶芳多年的委屈潮水般往上冲,跪在母亲床角,哭的声噎气短,徐学士痛哭一阵,红肿着眼睛仔细看着沉睡不醒的妹妹,转头看着俞瑶芳,声音嘶哑的问道:“不是说好些了,怎么……这气色,你阿娘到底怎么样了?”

    “胡太医说……”俞瑶芳一边抽泣一边答话:“说,说是比搬出来前好多了,比那时候好多了。”徐学士气的眼里冒火,抖着手扶床站起来,低头痛心的盯着妹妹又看了好一会儿,挥了挥手道:“咱们出去说话,你阿娘……让她歇着。”

    “嗯,”俞瑶芳站起来,跟在舅舅身后出到西厢,徐学士紧拧眉头,看看东厢,再看看俞瑶芳问道:“你阿娘怎么睡这么沉?这一阵子都是这样?”

    “不是,阿娘夜不能寐,睡的极不安稳,胡太医就开了张安神的方子,前几天吃了也没什么用,就这两天,吃了这安神的汤药就睡的特别沉,睡醒了就说舒服多了。”俞瑶芳忙解释道,徐学士舒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扶手椅上,指了指椅子示意俞瑶芳也坐:“那就好,胡太医那幅安神方子我看过,没什么不妥,可见你阿娘确是劳损太过。”

    俞瑶芳抬手抹着眼泪,正暗暗盘算着怎么能不露声色的问问舅舅的来意,徐学士踌躇了片刻,看着俞瑶芳道:“你一个女孩子儿家,这话原不该问你,可你阿娘病成这样,这话也只好问你。”俞瑶芳忙抬头看着舅舅,徐学士恼怒的重重叹了口气,看着俞瑶芳道:“京城都传遍了,说你阿娘不贤惠,旁的不必提,就一样,我就想问问你,说你阿娘从没给姑舅侍候过饭食,是真是假?你跟我说实话。”

    俞瑶芳圆瞪着眼睛,满脸惊愕,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哭道:“阿娘什么样的品性,舅舅还不知道?阿娘宁可自己委屈死,也得恪守妇道,怎么会做这样失了礼法规矩的事?太婆说她年纪大了,起睡不好定着时辰,不让阿娘过去请安,就是去了,也拒在院门外不许进去,年前翁翁感了风寒,太婆只将我和阿娘拦在院门外,百般借口不让进去看望侍候翁翁,舅舅说说,阿娘有什么法子?”

    徐学士又气又惊,攥着拳头连连砸在旁边几上,俞瑶芳泪眼花花看着舅舅接着道:“翁翁好了,当着众人责骂阿娘不孝,太婆就坐在旁边看着阿娘笑,舅舅说说,阿娘能怎么样?能说是太婆不让她进去侍候么?说了不也是不孝么?左右都是不孝!外头的酒楼、勾栏月月都有拿着小叔亲笔欠条到侯府收帐的,阿娘顾着小叔的名声,只好一笔笔替他还了欠帐,又怕小叔荒废了时光,寻机会跟太婆说了,太婆却说阿娘苛扣小叔用度,翁翁怎么疼爱小叔,舅舅又不是不知道,也跟着太婆责怪阿娘苛扣小叔。”

第六十九章 告状2

    “她一个填房!”徐学士怒火上冲,俞瑶芳越说越委屈,眼泪不停的淌着,连哭带诉:“翁翁和阿爹,舅舅也知道,万事都好,就是耳根子软,阿爹万事只听洪姨娘调遣,不管洪姨娘说什么,他都过来责备阿娘,洪姨娘让人称她太太,用赤金步摇,用大红,这都是越礼惹祸的大罪,阿娘不敢说,我看不过,跟阿爹说了一句,阿爹就骂阿娘不贤妒嫉,洪姨娘调唆阿爹说我不好,还说阿娘连我都教导不好,说乐宁徐家那样的家声不过是担个虚名,比她差远了,说阿娘不配为俞家妇,阿爹就听她的,也跟着说阿娘不如洪姨娘贤惠,还说平日里多亏洪姨娘替阿娘描补,舅舅听听这话!我每回气不过要去寻舅舅说说这理,阿娘就责我不读女书孝经,说我无论如何不该说阿爹的不是,罚我抄女训孝经,阿娘说她姓徐,就是死,她也不能玷污了徐家姑娘的清白名声,可她就是委屈死了,这污水还是泼的她不得清白啊!”

    俞瑶芳哭诉的声哑气短,伏在徐学士膝头一个接一个的哭嗝噎的喘不过气。徐学士听的咬断牙根,弯腰扶起俞瑶芳:“好孩子别哭了,都是舅舅不好,是舅舅没护住你们娘俩,让你们受了这样的委屈,你放心,舅舅就是拼着这名声不要,也要给你阿娘讨个公道回来!咱们徐家不怕他清江侯府!你且侍候好你阿娘,舅舅这就找他们论公道去!”徐学士说到最后,粗/涨着脖子,握拳重重砸在几上,‘呼’的站起来,带的俞瑶芳几乎跌倒,徐学士急忙弯腰拉起俞瑶芳安慰道:“好孩子,别怕,别哭了,好好侍候你阿娘,万事有舅舅!徐家的姑娘断不能让人这么欺到头上!”

    徐学士怒气冲冲冲出别院,上马直奔回城,一路奔到吏部。

    徐尚书正跟几个属官议事,见徐学士双眼红肿含泪,盛怒之下的脸都变了形状,惊的急忙散了众人,看着徐学士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了?”

    徐学士语无伦次的说了早上听到的闲言和别院俞瑶芳的诉说,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砸着高几,懊悔的痛不欲生:“我就这一个妹妹,爹娘走前拉着我的手不放,说不放心妹妹,嘱咐我照顾好妹妹,我竟……我真是猪狗不如!”

    “你先静一静,先静一静。”徐尚书听明白了原由,暗暗松了口气,这不是大事,清江侯府这样的人家,再怎么都容易。

    “这事我也听说了。”徐尚书走到门口,叫人拧了湿帕子送进来,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徐学士,见他仰头喝了,才接着道:“小妹性子柔顺,唉!”徐尚书叹了口气,柔顺太过也不是好事,徐学士恨恨的砸着高几道:“当年若不是阿娘和先姚夫人自幼交好订下这门亲,小妹怎么会嫁进这样的混帐人家!没什么说的,和离!”

    “你先静一静,”徐尚书拍了拍徐学士的后背:“这事说起来倒是咱们的不是多些,一来咱们知道小妹的脾气,那府里的事就不能等小妹说,只要觉得不好,就得出手敲打一二,二来,小妹为人媳为人妇,这一个孝字拘着,她哪能说舅姑夫君半个字的不是?咱们等她说岂不是糊涂了?这都是咱们疏忽大意了,让小妹受了这样的大委屈,你我先得反思自责。”

    “你说的极是,我!”徐学士懊恼的恨不能拿头往哪儿撞几下,徐尚书接着道:“这事咱们得好好管一管,清江侯府这些事,说到底不过是俞盛世混帐纵着小妾作耗,这也容易,你先去一趟清江侯府上,要俞盛世立时把这小妾发卖了,卖的远远的,先看看清江侯府怎么个回法,若是肯听话卖了这小妾,你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俞盛世,往后盯紧着些,那俞盛世就是个糊涂不长眼,往后没人在身边调唆,你我再拘紧些,也就能走在正路上,至少出不了什么大差错,小妹一个妇道人家,又自小崇德重礼,真和离了,她也必定不肯再嫁,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守着,岂不是更苦?”

    徐学士冷静下来,细思堂兄的话,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你说的极是,是我莽撞了,我这就去清江侯府上,亲眼看着他卖人,他若肯便罢,若不肯!”徐学士错着牙,徐尚书干脆道:“若不肯,也只有和离这一条路,就是和离了,这笔帐也要好好算一算,咱们徐家的姑娘岂能让人白欺负了!”

    “那好,”徐学士听堂兄如此说,长长舒了口气,站起来抖了抖衣襟道:“我这就去,对了,”徐学士抬起的步子又落下,看着徐尚书忧心道:“小妹气色难看的很,你帮我请一趟黄医正,让他这就出趟城,最好能请胡太医和黄医正一起去一趟,我看胡太医的脉案都好,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我不放心的很。”

    “好,我这就打发人去请。”徐尚书答应的极干脆,徐学士‘嗯’了一声,冲徐尚书拱了拱手,大步出了吏部,上马赶往清江侯府。

    徐学士刚转进清江侯府所在的巷子,巷子对角的茶坊里,一个小厮扔了几个大钱在桌子上,从茶坊里飞快的奔出去,一溜烟钻进旁边巷子里报信去了。

    俞盛世今天正好没出去,正懒散的歪在炕上,由着洪姨娘柔媚小意的捏着肩膀,听婆子进来通传说徐学士来了,急忙跳下炕,穿了长衫,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往外奔,他的妻兄,哪个都得罪不得。

    徐学士阴沉着一张脸,倨傲的端坐在正堂上首,俞盛世春风满面的进来拱手笑道:“哪阵风把六哥吹来了,昨天到二哥府上,说六哥刚走……”

    “小妹病重,奄奄一息,你倒高兴的很呢。”徐学士紧盯着一身春风喜气的俞盛世,咬牙切齿道,俞盛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忙敛了笑容陪着小心道:“六哥怎么这么说……夫人病重,我难过的很,不是说见好了么?怎么又重了?你看看,我急也没用不是。”

    “令尊今儿可在府中?”徐学士厌恶的看着俞盛世冷言问道,俞盛世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陪笑答道:“今天倒正好在家。”

    “请他出来,我有话说。”徐学士冷冷吩咐道,俞盛世忙叫人传了话,转身再看徐学士,已经端坐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再跟他说话,俞盛世退后半步坐下,更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大会儿,清江侯俞老太爷从屏风后进了正厅,徐学士站起来,直着身子拱了拱手,俞老太爷笑容可掬的笑让道:“六郎可有好一阵子没来了,都是一家人,快坐快坐。”

    徐学士从上首退下,在左边打横的扶手椅上坐了,直视着俞老太爷直截了当道:“我是无事不登贵府,这趟来是有话要问着俞大爷。”俞老太爷听徐学士这话语不善,愕然的看向儿子,俞盛世摊着手,回了俞老太爷一脸莫名其妙。

    “听说你们府上的姨娘都称上太太了?”徐学士冷脸质问,俞老太爷瞪大眼睛断然否认道:“断没有这样的事!”俞盛世满脸尴尬的看着俞老太爷,声音虚浮没底气的含糊解释道:“都是府里的下人,敬着洪姨娘贤惠识大体,是个极难得的,这才尊她一句太太,已经吩咐过不准再这么称呼。”

    徐学士听的一口气堵在胸口,眯缝着眼睛,盯着俞盛世一字一句道:“听俞大爷这话,后面一句我也不用问了,你们府上的小妾果然是贤惠识大体,足以当得正妻之位的,这是你们俞家的事,我不当多管,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府上到处散布谣言,言舍妹失德,女子四德一样皆无,我乐宁徐家断容不得失德之女,你就当着我的面,好好说一说舍妹这失德之事,你放心,我必给你个说法!”

    俞盛世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这是哪儿的话?断没有这样的事,阿爹,你说,是吧?哪有这样的事?!”

    “满京城都传遍了,这没有是怎么个没有法?”徐学士厉声呵问,俞盛世求援的看着俞老太爷,俞老太爷挤着满脸笑容、来回扭着头,极力想装作听到的是一个笑话:“这不是笑话么?哪能有这样的事,这断不可能!绝没有这样的事!”说着,突然指着俞盛世身后侍立的小厮道:“你说说,你听到这样的话没有?难道外头竟有这样的话?”

    小厮吓了一跳,拼命摆手道:“小的不知道,小的从来不听闲话,小的真不知道。”

    徐学士点着俞盛世厉声道:“此事不容你狡辩!你只明白说一句,我乐宁徐家姑娘归你俞氏十数年,可有半分失德之处?你说!”

    “没有!”俞盛世不知道徐学士怎么突然冲上门说这个话,下意识的急摆手断然否认:“断无此事,夫人贤惠无人不知……”

第七十章 发卖

    “那好,既然断无此事,既然贤惠无人不知,我问你,舍妹重病几近不治,你看过几回脉案?舍妹搬到城外静养,你们俞家谁送过去的?可曾有人去看过一回半回?她母女住在何处、饮食起居如何,你可问一句半句?”徐学士一连串的追问又急又怒,俞盛世张口结舌,脱口又想说有洪姨娘打点,话将到嘴边,总算反应过来,知道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再提洪姨娘,可没了这脱口而出的话,他就没话说了,圆鼓着眼睛直通通的瞪着徐学士,竟哑口无言呆住了。

    “发妻重病欲死,你全不放在心上,一言不问,这是为夫之道?弱女守着病母避居城外,你恍若无知,这是为父之道?你心里眼里只有馋媚小妾!俞家竟有你这等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之徒!你怎么有脸腆立于世?你就是披了张人皮,猪狗不如!”徐学士越说越怒,点着俞盛世骂的口沫四溅,俞盛世被徐学士训斥的狗血淋头、淋着满脸口水呆若木鸡。

    俞老太爷坐在上首,一张老脸实在挂不住,重重的咳嗽着站起来劝道:“六郎,你消消气,这……言重了,消消气。”

    “老太爷多担待,舍妹若失德在先,我乐宁徐家绝容不得失德之女,必给你们俞家一个说法,如今你既断言绝无失德之事,舍妹在你俞家遭人欺辱污蔑至此,你们俞家须得给我一个说法,该怎么办,你说吧!”徐学士答了俞老太爷一句话,转头点着俞盛世追逼道。

    俞盛世已经被骂晕了头,抬手抹了把脸,抹的满手不知道是口水还是冷汗,急忙点头道:“我这就去城外看望夫人,这就去,还有脉案。”

    “你这是跟我避重就轻呢?!”徐学士冷笑道,俞盛世茫然的看着徐学士,又转头看看父亲俞老太爷,可俞老太爷也是一脸的不明白,俞盛世只好收回目光,咽了口口水,脸苦成一团,看着徐学士道:“六哥说怎么办?”

    “一,洪氏越礼妄为,妄言挑拨,断不能再留,我限你三天,把她卖出三千里外!”徐学士对着俞盛世,曲起一根手指头道,俞盛世脸色大变,急的连连摆着手,求援般看着俞老太爷道:“六哥,此事……还请六哥看在三个孩子面上,她毕竟是大哥儿、二哥儿的生母,俞家就这两个嫡孙……”

    “嫡孙?”徐学士打断俞盛世的话,咬住‘嫡孙’两个字冷笑道:“原来已经是嫡孙了,你这是要出了我徐家姑娘,扶那贱人为妻了?好好好!”

    “不是不是,六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俞盛世急的跳了起来,俞老太爷见徐学士好不容易稍稍消下去的怒气又要窜上来,急忙站起来和稀泥道:“你这个蠢货,不会说话就少说,六郎六郎,消消气,好说,这事好说,一个奴婢而已,卖了也就卖了,这事好说。”

    “阿爹。”俞盛世见俞老太爷简直就是一口答应了,急的叫起来,徐学士眯着眼睛冷冷的盯着俞盛世道:“我给你两条路,其一,卖了洪氏,其二,你自宠爱洪氏,我徐家管不了你俞家的事,可也绝不能容我徐家姑娘受这样的委屈,俞徐两家这亲不做也罢,我这就带人来抬嫁妆!”

    俞老太爷一听脸都变了,抬脚轻踢儿子狠骂道:“蠢货,一个贱婢,难不成你真要宠妾灭妻?”俞盛世没想到妻兄竟说出这样狠绝的话,妻兄的性子,他还是知道几分的,向来说一是一,一时急的满头是汗,不愿意答应,可又不敢不答应,张着两只手不知道如何是好。

    “六郎放心,明儿我就叫牙侩来卖了她,咱们两家哪能为了个奴婢伤了和气,六郎放心,只管放心。”俞老太爷满口答应,徐学士却只紧盯着俞盛世,俞盛世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呆了好半晌,头总算点了下去。

    徐学士见两人都应了,冷着脸站起来,连一句告辞都欠奉,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道:“后天我让人来拿卖身文契,三千里!”

    俞老太爷急忙示意呆楞楞的俞盛世送徐学士出去,俞盛世急忙紧几步跟上,俞老太爷犹豫了下,也紧几步跟着送了出去。

    正对着清江侯府巷子的绸缎铺子里,孙六心不在焉的捻着匹绸缎,目光却不停的在清江侯府门前的巷子和铺子东边来回溜个不停,怎么还没来?算着时辰也该差不多了,再不来人可要走了……

    正焦急间,只见东边街上呼啦啦来了一群人,最前头五六个打扮鲜亮、满脸喜色的婆子、媳妇和汉子风风火火走在中间,周围跟了十来个明显是看热闹的闲人。

    孙六舒了口气,随手点了匹绸缎吩咐道:“就这个吧,扯一条裙子料,让人给爷送家去。”伙计脆声应了,孙六转着手里的文玩核桃,一脚跨出店铺门,目光扫了一圈,努了努嘴,巷子口站着闲聊的、围在摊子前看热闹的、坐在茶坊喝茶的闲人,三三两两站起来,跟着那五六个打扮鲜亮喜庆的媳妇汉子,往清江侯府门口涌过来。

    徐学士刚跨出清江侯府大门,五六个媳妇汉子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闲人,正从巷子口涌进来,后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新夫人娘家来认亲喽!世子爷快出来接着!”徐学士不过呆了瞬间就反应过来,猛转身恶狠狠的盯着俞盛世,俞盛世反应慢,眨着眼睛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那群闲人就开始架秧子起哄:“这是大喜事,世子爷好歹赏几个喜钱!”“恭喜洪夫人扶正!”“快认亲!这可是咱们朝头一个汧国夫人!可不得了!”

    那五六个媳妇汉子是洪姨娘的哥哥嫂子,被人群簇拥着,喜气洋洋盈腮的拱手行福礼答谢众人,俞盛世和俞老太爷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惊愕的半张着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如何是好。

    媳妇汉子喜气洋洋到了大门前,徐学士气的脸都青了,怒火上冲,回身扬手,狠狠抽了俞盛世两巴掌,俞盛世丝毫没有防备,这两巴掌实实在在挨在脸上,被打的人在原地转了个圈。

    大门外片刻的静寂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尖叫口哨声:“唉哟,快来看哪,新夫人认亲,旧夫人娘家打上门喽!”“再打再打!老子刚才没看见!”“新夫人娘家也得上啊,打他!凭什么打咱们姑爷啊!上去打他!”起哄的、挑事的、架秧子的,乱成一团。

    俞老太爷急了,抬脚狠踢在捂着脸的俞盛世身上叫道:“还不快赶他们走!一群贱人!”说着,又冲呆站着跟着看热闹的门房和小厮们怒叫道:“还不快赶他们走!”门房和小厮们都比俞盛世反应快,急奔下台阶,连推带搡着洪姨娘的哥嫂骂道:“快滚,快滚!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

    徐学士气的连连喘着粗气,点着俞盛世,话没说出来,却猛转身,手指跟着移向自己的长随叫道:“去,叫个牙侩过来,这人一刻也不能留!”长随利落的答应一声,刚奔出巷子口,迎面竟碰到了几个常往徐府走动的牙侩,长随呆了呆,这巧劲儿,可也顾不得多想了,伸手拉着几个牙侩奔回清江侯府门口。

    徐学士气息不均的点着俞盛世:“今天,你看着办,现发卖了,咱们再说,若有半分不妥,我徐家绝不与你俞家善罢干休!”

    “快去快去,拖出来卖了,卖了,赶紧卖了!”俞老太爷不等俞盛世说话,抖手跳脚叫道,二门里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管事婆子,听了俞老太爷的话,兴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通乱答应,分了一半的婆子提着裙子、兴奋的往洪姨娘院子里拖人去了。

    洪姨娘惊恐的尖叫着,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被拖出来,看到缩着肩膀站在门口的俞盛世,看到救命稻草般拼命要扑过去,拖着她的几个粗壮婆子哪肯让她挣脱半分,手下用上暗劲,也不用俞老太爷和俞盛世多吩咐,连拖带拽将洪姨娘拖下台阶,按在几个牙侩面前。

    “爷,救我!爷,看到孩子面上,求……”洪姨娘拼命扭头回身,冲俞盛世凄厉呼救,话没说完,却被旁边的婆子团了块帕子堵了嘴,俞盛世扭着头不忍直视,却半句话不敢多说。

第七十一章 一拖一

    徐学士点着牙侩吩咐道:“银钱不拘,给我卖出三千里,不许卖给良家,错了半分,哼!”几个牙侩喜不自胜,急忙躬身叉手连声应诺道:“六爷放心,半分一星儿也错不了!”

    旁边小厮捧了笔墨出来写卖身契的当儿,洪姨娘的女儿俞瑶仙、次子俞志坚得了信儿,一路哭喊着从府里奔出来,俞志坚眼睛盯着生母,奔下台阶直扑进洪姨娘怀里,抱着她惊恐的号啕大哭:“阿娘!阿娘!”俞瑶仙却扑跪到俞盛世脚边,抱着父亲的腿哀哭求情:“阿爹,求您饶了阿娘,救救阿娘,不要卖了阿娘……”

    “阿娘!哈,哈!”一个‘阿娘’让徐学士的怒气又旺旺的烧起来,目光里半丝怜悯也没有,看着俞盛世和俞老爷子冷笑连连,俞盛世急的一脚踢在俞瑶仙身上:“贱货,谁是你阿娘!?亲疏尊卑都分不清了?”俞瑶仙被踢的扑出一步多远,俯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徐学士,膝行转身挪了挪,拉着俞老太爷的衣襟苦苦哀求道:“翁翁,求您救救姨娘,看到我和哥哥的面上,看在大哥和二哥的面上,他们是您的亲孙子啊,二哥还小,不能离了生母,求您发句话,别卖姨娘。”

    俞老太爷用力从俞瑶仙手里扯出衣襟,满脸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板着脸训斥道:“糊涂!你一个女孩儿家,这岂是你当管的?你阿娘病了,不说到你阿娘身边侍候着去,在这里胡闹,来人,把哥儿姐儿拖进去。”

    婆子们应诺着,上前架起俞瑶仙和俞志坚,俞瑶仙知道事不可救,凄厉大哭,俞志坚被个婆子抱在怀里,拼命的手挠脚踢,想再扑到洪姨娘怀里去,几个婆子满眼的幸灾乐祸,拖着两人转进影壁,抱着俞志坚的婆子利落的将俞志坚手脚捏在一处,俞瑶仙又惊又怒的看着象捏小鸡般捏着俞志坚的婆子,那婆子从眼角往下斜了她一眼,撇着嘴道:“张狂了这些年,也得意够了,别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府门外,洪姨娘绝望的死盯着俞盛世,俞瑶仙和俞志坚被拖走,也拖走了她全部的希望和活气,整个人干瘪晦暗的没半分颜色,往后扑坐在地上,轻轻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竟双手撑地,流着眼泪哈哈大笑起来。

    清江侯府后院上房,陈夫人端坐在炕上,紧张不安的听婆子一趟趟传话,直到听说徐学士走了,才舒了口长气,往后软靠在靠枕上,用帕子轻轻沾好额头的冷汗,又抬手轻轻拍着额头,仿佛这样能拍散这口惊气,让自己静下心来。

    这洪姨娘也是太心急了,这会儿徐氏还活着,就这么急着一场接一场的生事逼宫,也不想想,那徐家仕宦满门,哪是好惹的?这下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俞盛世太没出息了,真不是个东西,平时把洪姨娘捧在手心里当宝,捧了十几年,临到事上,就这么点子事,就一声不敢吭让人卖了?!那徐家虽说显贵,俞家又能差哪儿去?怎么能怕成这样?可见是个没出息的!

    老太爷也是,管这些闲事做什么?这怎么也是儿子房内事,就是老爹也不好插手,那俞盛世混帐不懂事,就该领领教训,让他和徐家吵去,吵翻就吵翻,搬嫁妆断亲,这府里也不在乎她那点子嫁妆……要是真吵翻了,回头自己再动手处置了洪姨娘,拿这个再到徐府陪个罪,这事岂不就是四角俱全了?这一父一子,个个都是软骨头,半分担当也没有,洪姨娘竟然就这么没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事儿只怕又得从头谋划……唉,陈夫人烦恼的叹了口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徐家还真是够霸道的!能怪谁?老太爷堂堂一个爵爷,竟好脾气到这份上!

    洪姨娘长子俞志宏正在勾栏喝花酒听小曲寻乐子,得了信儿赶回府中时,俞姨娘早被牙侩带走,府门口人散事了。俞志宏冲进府中,二门里伸长脖子守着的管事婆子急忙围上去,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的说了洪姨娘被当场发卖的事,俞志宏只听的愕然傻住了,婆子围着他,一个个推心置腹的劝道:“二娘子都哭晕过去好几回了,大郎赶紧看看二娘子,二郎也在二娘子院里,洪太太可是你们的生身母亲,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们阿娘救回来,赶紧去,和二娘子好好商量商量,这不是大事,必定有法子救回姨娘。”边说边推着俞志宏进了俞瑶仙的院子。

    俞瑶仙哭的双眼肿成两只桃子,看到哥哥进来,急扑过去一把拉住俞志宏,张着嘴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放声大哭,俞志坚也挪过去拉着俞志宏哇哇大哭。

    几个管事婆子殷勤万分,指挥小丫头端水递帕子,上前拉开三人按到炕上,挨个净了脸劝道:“快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赶紧想法子救姨娘,这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么哭哭啼啼耽误了事,姨娘可就被人带出城了。”

    “阿爹呢?阿爹怎么能容徐家这般欺负人?走,寻阿爹去,找徐家讲理去!”俞志宏愤然道,俞瑶仙拼命摇着头哽咽道:“是阿爹和翁翁,他们都在,是他们点头卖了阿娘,我和二哥求阿爹,阿爹,”俞瑶仙又痛哭失声:“他踢我!”俞志坚抬手抹泪撇嘴哭着点头。

    俞志宏傻眼了:“不可能!阿爹对阿娘……”

    “是姨娘,”俞瑶仙急忙纠正哥哥:“阿爹打二哥的嘴,说他喊姨娘阿娘了,这叫阿娘,是他让咱们叫阿娘的,他!”俞瑶仙悲伤、气愤又委屈,俞志宏跺脚道:“阿娘……姨娘说过,阿爹心里只有姨娘,阿爹不能没有她,这必是有小人挑事,我去找阿爹!”俞志宏转身又要奔出去,却被几个管事婆子拖住劝道:“可不能这么去!”几个婆子推着俞志宏,将他按坐到俞瑶仙旁边,管着回事处的吴婆子上前劝道:“大郎先静一静,听老婆子说几句话,今天这事,二娘子都看在眼里,这事真不能怪大老爷,这事,”吴婆子往俞志宏身边凑了凑,却又退后半步缩回身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一群婆子里领头的管事钱婆子冲她使了个眼色,转身张张扬扬的挥着胳膊驱赶众人道:“都是领着差使的,还不赶紧回去当差去!夫人和姨娘越是不在府里,咱们这差使越是要经心,赶紧走,都回去当差去。”

    众婆子一哄而散,钱婆子慢腾腾走在最后,出了院门,转个弯站在处花荫下扇着帕子等信儿。

    吴婆子见众人都走了,挥手屏退俞瑶仙屋里侍候的众丫头,拉了拉俞志宏和俞瑶仙,离不时抽泣几声的俞志坚远了远,低低道:“大哥,二姐儿,今天这事不同往日,刚我去细细打听了,说这事的由头,是舅爷恼咱们姨娘在府里称太太了,说这是宠妾灭妻,这才扬言着要这样那样的。”

    “称太太的事阿爹又不是不知道,是他点了头的!”俞瑶仙急辩道,吴婆子从眼角瞟了她一眼,陪笑道:“就是,二姐儿说的对,又不是姨娘让人这么叫的,可话是这么说,舅爷就是因为这事,还有别的几件零七碎八的事,这就恼上了姨娘,非立逼着卖了姨娘不可,说要不当场发卖了洪姨娘,就搬嫁妆断亲。”

    “断就让他断,断了正好!”俞志宏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吴婆子嘴角不易觉察的往下扯了扯,干笑了两声:“大郎这话说的也是,可老太爷和咱们老爷都是胆小老实的,可不敢得罪徐家,咱们只说救姨娘的事,大哥和二姐儿也知道老爷对姨娘有多好,离了姨娘那真是活不下去,虽说人是当着老爷的面卖的,可老爷必定舍不下姨娘,可见救姨娘这事不在老爷身上,这事哪,全在舅爷身上,姨娘能不能回来,全在舅爷一句话,大哥和二姐儿要求,得赶紧求舅爷去,只舅爷点了头,咱们这府上,哪个不盼着姨娘赶紧回来?”

    俞志宏气的脸红脖子粗,俞瑶仙拉了拉哥哥低低道:“大哥,吴嬷嬷说的对,这事求阿爹和翁翁都没用,人就是当着他们的面卖的,咱们得求徐家舅爷去。”

    “我就说二姐儿最聪明,舅爷逼着发卖姨娘,那由头可是宠妾灭妻,二姐儿想好怎么求舅爷没有?”吴婆子拍手夸奖道,俞瑶仙拉着哥哥,看着吴婆子请教道:“求嬷嬷指点。”吴婆子左右看了看,嘴张到一半又闭上,几步奔到门口,探头往左右看了看,这才回来,俯在俞瑶芳耳边嘀咕道:“二姐儿想想,姨娘平时最听谁的话?还不是陈夫人,这事,要不是陈夫人在背后挑唆着,姨娘那么贤惠的人,哪会生出这许多事来?再说,这叫太太,听说打头就是从陈夫人院子里叫起来的,再退一步说,咱们在府里叫一声太太,怎么就传到外头去了?这陈夫人到底对姨娘是真好还是假好,二姐儿心里最清楚不过,要求舅爷抬手放过姨娘,这错就不能错在姨娘身上,姨娘也是被人家坑害了。”

第七十二章 倒霉催的

    俞瑶仙呆了片刻,咬着嘴唇点头道:“嬷嬷的意思,这事都是太婆挑唆的?”

    “瞧二姐儿这话说的,哪能这么说呢,那可是长辈,二姐儿是聪明人,这么明白的事还能想不明白?我这话就是白说说,二姐儿可别往心里去。”吴婆子见俞瑶仙明白了她的话意,就开始往外撇清,俞瑶仙垂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起身拉过俞志宏,两人走到屋角嘀嘀咕咕商量了大半天,俞瑶仙转身看着吴婆子谢道:“多谢嬷嬷指点,我和哥哥这就去求徐家舅爷。”

    “二姐儿这孝心真让人感动,”吴婆子抽出帕子,装模作样来回按着眼角:“能不能接回姨娘,可就看二姐儿和大哥儿了,这前前后后都得想好,头一条,万一要是舅爷不肯见你和大哥儿怎么办?”俞瑶仙楞住了,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吴婆子殷勤非常,不等俞瑶仙发问就上前献计道:“照我看,二姐儿和大哥儿也别直接去寻舅爷,一来说话不便,二来舅爷只怕还在气头上,这人在气头上,怎么着都难说话,二姐儿和大哥儿不如去求求黄夫人,女人家心肠都软,再说今天这事她又不知道,指定比求舅爷管用,若是黄夫人不肯见你和大哥儿,你们就跪在他们府门口,跪到她见你们为止。”

    俞瑶仙听的连连点头,这话确实怎么听都是替他们打算,吴婆子暗暗舒了口气,退后半步,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通道:“我看不用梳洗换衣服,就这样去,这样才好,咱们去不就是求着人家可怜心软的?我这就让人备车,到了徐家别怕,就是哭,怎么可怜怎么哭,二姐儿和大哥儿可得赶紧了,若是姨娘被人带出了城,就算徐家吐口也没法子了!”俞瑶仙交待了俞志坚几句,和俞志宏急忙出了门,跟在吴婆子身后一路小跑进到二门,二门里车已经备好,两个跟出门的婆子也打扮停当等着了,吴婆子侍候两人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大门,长长舒了口气,笑眯眯的拍了拍手,月亮门后,钱婆子闪身出来,和吴婆子并排站着,嘀嘀咕咕说笑了一会儿,往后角门寻姚嬷嬷回话去了。

    黄夫人好不容易打发走俞瑶仙和俞志宏,只气的抚着胸口喘气不均,再怎么庶出也是侯府小娘子,一点脸面也不要,跟泼妇似的倒在她们府门前又哭又叫,这发卖她们老子娘,关徐家什么事儿?!黄夫人不停的捶着胸口,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样的庶子女,看着就让人堵心生气,看看这话说的,都是她们太婆挑唆的,哪有晚辈这么挑长辈不是的?连她们父亲都有不是,这哪是为人子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别说没有不是,纵有不是,为尊长讳这样的大礼儿都不要了?这样的庶子女,往后都是败家殃族的祸害!

    可这话又说回来,黄夫人捶着胸口的手呆在胸前,一时想出了神,无风不起浪,这一对没规矩王法的祸害说的那些个话,编可编不了那么顺溜没挑处,前儿蒋郡王妃过府说话,也含含糊糊提到这陈夫人,她这个小姑子虽说老实没本事,可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妾气的几乎丢了命,只怕真是这个陈夫人在背后拨弄是非,要这么说,这事就对得上,说得通了,这继母也沾个‘母’字,小姑子那样恪守规矩的人,绝不肯做一星半点不孝的事,沾上陈夫人,就连说一说、诉诉苦,那也是违了孝道的大事,她也只好万事闷在心里生气,要说起来,这恶婆婆折磨死媳妇可不算什么稀奇事!

    黄夫人想到这里,这口闷气闷的更深了,只闷的站起来,掀帘子走到廊下,深吸深吐了好半天气,也没能把胸口那口闷气吐出来,转回屋里坐着喝了半杯茶,扔了杯子,站起来出门沿廊下转了两圈,打定了主意,要了车往徐尚书府上寻嫂子高夫人说话去了。

    东华门外的木记汤面馆不好再去,五皇子秦滞涣四炯钦馓烂娴暮梦兜溃缓昧砘坏胤剑忠寰灿植荒茉敢馀芴叮簿臀鹘锹ゲ辉兜钠羰ピ航帜炯橇恕?

    一大早,五皇子从左掖门出来绕到启圣院街,推门进了木记汤面馆,刚坐下舒舒服服抿了口茶,木记就这点好,连这茶也不肯苟且,一喝就知道是今年新出的上等新茶,这水也好,必是城外哪一处的山泉水,五皇子夸了一句,正要转头问浚糟是哪里的山泉水,面馆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白衣蓝裙的俏丽丫头步履轻快的跳进门槛,扬声叫了句‘牛掌柜’,话音未落,一眼看到五皇子,睁大眼睛、半张着嘴呆在了那里,丫头后面,李恬已经跨进门槛,正低头将帷帽取下。

    银桦睁大眼睛愕然看着五皇子,五皇子睁大眼睛愕然看着李恬,李恬帷帽取了一半,觉出不对,急抬头,正看到瞠目结舌的五皇子,也愕然怔住了。三个人都是一脸愕然的大眼瞪小眼,李恬最先反应过来,把帷帽往头上一按,后退一步出来,见银桦还怔着,又急回手拉了把银桦,银桦慌乱就地转了个圈,提着裙子,跟在李恬身后落荒而逃。

    五皇子手里的折扇总算动了下,却‘啪’一声掉在桌子上,急忙抓起折扇,一下子跳起来,往门口奔了两步,眼看到门槛了,却又急急刹住步子,连往后退了两三步,不行,得等等,这么脚赶脚的急奔出去,让人看见了,不得以为自己这是追着人家小娘子出去的?

    这真是,见了鬼了,她怎么跑到这家铺子来了?难不成自己躲四哥,她也躲四哥?她又不知道四哥去木记等她,难道就是巧了?这巧的不是要人命嘛!四哥连等她几天等不到,自己倒在这里撞见她了,这要是让四哥知道了,得怎么想?大哥得罪不起,四哥更得罪不起!真要了命了!京城这么多木记,怎么偏跟她撞到一起?真是倒霉催的……五皇子在铺子原地连转了七八个圈子,牛掌柜站在厨房门口伸头看着他,被他转的头晕。

    五皇子凑到门口,往左探头看看,再往右探头看看,见李恬的车子走的看不见了,赶紧溜出汤面馆,上马往和李恬相背的方向连转过两个巷口,这才安下心来。

    五皇子骑在马上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摸了摸肚子,晃在马上仰头看天呆想了半晌,东华门外不敢去,这碗面他想了好些天了,不吃到嘴里实在对不起自己,堂堂一皇子,总不能连碗面也吃不上吧,五皇子牙痛般咧了咧嘴,抬鞭子吩咐道:“去麦梢巷吧。”

    五皇子骑在马上一路晃到麦梢巷木记,时辰还早,麦梢巷木记也是铺门虚掩,还没到大门敞开待客的时辰,五皇子左右看了看,在铺门前下了马,将马鞭扔给小厮,掸了掸衣襟,‘哗’的抖开折扇,安安闲闲踱步上前,伸手推开店门,只惊的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折扇翻着跟斗掉进门槛内,自己差点被低矮的门槛绊扑在地。

    铺子里,那个白衣蓝裙的丫头正弯腰拿帕子擦着桌子,桌子后面,李恬正端坐喝茶。

    五皇子连折扇也不要了,转身奔到马前,从小厮手里抢过缰绳,翻身上马,打马就走。李恬呛的茶水喷了银桦一身,丢了杯子直奔出麦梢巷木记,连帷帽也没来及戴,一路奔到巷口车前,银桦跟在李恬身后,惊弓之鸟一般,两人连滚带爬上了车,银桦爬到一半,不等李恬吩咐就急叫道:“快走快走!”悦娘咬着块银丝糖看傻了眼,愕然而茫然道:“今天这是怎么啦?一个两个都撞鬼了?”

    “快走快走!不得了了,又撞见他了!”银桦滚上车,车子急启动奔出,银桦被车子颠的先往后再往前扑在车厢门上,悦娘一把拉住她,将她推回车里,掀帘探头进去,看着李恬问道:“又碰到了?怎么这么巧?”

    “嗯,”李恬脸色微微发白,面沉如水,深吸了好几口气,看着悦娘道:“我和银桦这就回府,烦你跟一跟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悦娘急忙摆手干脆拒绝道:“没法跟,他身边明里有一个,暗里还有几个人一直跟着,那几个人都不在我之下,我跟不了。”

    李恬惊讶的看着悦娘,悦娘解释道:“黄家是大行商,商家跟我们江湖渊源最深,你外婆都能请得动我,黄家请个十几、几十个江湖高手更不是什么稀奇事,还有那个四皇子,身边明里暗里也都有人跟着,这些皇子身份贵重,肯定都有人贴身护卫,你可别打主意让人跟踪他们,当心惹出祸事。”

第七十三章 顺路

    “是我疏忽了。”李恬叹了口气道,悦娘又咬了粒糖,看着银桦问道:“那个五爷呢?也跑了?”

    “嗯,”银桦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悦娘想了想,看着李恬宽慰道:“咱们从启圣院街过来,后头肯定没人跟着,走到一半又是临时起意到这里来的,看样子真是巧了,别多想,没事。”

    “嗯,我也觉得没事。”李恬声音低落,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七上八下极其不安,说不出哪一处不妥当,就是心里无法安宁。她见了他不愿惹事要躲着,可他怎么也吓成这样,躲上她了?上一回在东华门外,他那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样子,拉开架势要看她吃那六碗面,哪有一丝要躲着自己的意思,怎么今天竟吓成这样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却不知道。

    李恬哪里还敢再巡查她的铺子,连呆在城里都觉得心神不宁,干脆出城去法云寺外的别院陪俞瑶芳侍候徐夫人了。

    俞盛世没了洪姨娘,垂头丧气,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只好红肿着眼睛,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往城外别院看望徐夫人去,可赶到别院,却见外院坐了一圈尼姑在念经,正院垂花门下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符纸,俞瑶芳在垂花门外拦住父亲,垂泪诉说,法云庵的姑子卜了徐夫人这几天有大灾大难,要想躲过去,这几天须得不停的诵经护持整个院子,以求菩萨守护保佑,凡没有血脉之亲的外姓男女,不论是谁,一概不能见,不然这血光大灾就躲不过去,俞盛世听的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可这样的事向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再说,女儿都这么说了,他若硬闯进去,那岂不是成心要夫人有血光之灾?俞盛世打了个寒噤,他要是敢这么做,他那大舅子非生吞活剥了他不可,这会儿,连这个女儿也是个得罪不得的,俞盛世只好站在外院,和颜悦色、搜肠刮肚的问这问那,说了半天好话,充分显示了自己为人夫、为人父的关切之意,这才出门上马先回去,只等着徐夫人过了这几天的血光之灾再说。

    俞瑶芳寻着机会,将清江侯府发卖了洪姨娘的事跟徐夫人说了,徐夫人愕然到不敢置信:“好好儿的,怎么说卖就卖了?她到底是宏哥儿他们的亲娘,这说卖就卖了……”

    “就知道阿娘要这么说,我特特让人打听了,这事真怪不得别人,”俞瑶芳嘟着嘴,不满的看着徐夫人道:“我侍候阿娘搬出城静养,这家里的家务、庶务总得交出去,照理,这得交到太婆手里才对吧?”

    徐夫人忙点头道:“这是正理。”

    “我先到了太婆那里,可谁知道怎么回事,咱们搬走那天一早,父亲非让洪姨娘接管家务、庶务,那会儿,阿娘都病成那样了,自然管不了,我一个晚辈,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再说,府里还有太婆呢,她是清江侯夫人,要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俞瑶芳看着母亲,见她微微点头,接着道:“谁知道,隔天府里就改了称呼,洪姨娘就改成洪太太了。”

    徐夫人愕然半张着嘴,俞瑶芳瞄着她,撇了撇嘴道:“在府里叫几声过过瘾也就算了,咱们府上开花会,她打发人各家府上大派请帖,到南宁郡王府跟蒋郡王妃说‘我们太太恭候王妃’,跟阿珊她娘说‘我们太太恭候太太’,各个府里都是这句话,‘我们太太’恭候人家夫人、太太的,阿娘想想,哪家夫人、太太肯跟她这么平辈论交情?听说花会那天,去的都是姨娘,南宁郡王府也是打发了个老姨娘过去的,这事,听说阿爹发了大脾气。”

    “这也太……”徐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俞瑶芳笑道:“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都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不知不觉,还让人太太长太太短的称呼她,外头还到处传着她是如何如何贤惠,足够当的正妻之位,又说阿娘如何如何四德俱失,胡说八道的根本不象样,听到这话的人家没一个肯信的,后来这话就传到了舅舅耳朵里,舅舅气极了,说徐家容不下失德的姑娘,就去寻阿爹讨个说法,也不知道怎么说的,阿爹就让人发卖了洪姨娘,听说身价不论,只是一定要卖出三千里外,还不能卖到良家。”

    俞瑶芳的春秋述事到此为止,徐夫人好半天才恍过神来,看着俞瑶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怎么就这样了?这事……你阿爹把她捧在手心里十几年,说卖就卖了?真卖了?”

    “嗯,这个我让人仔细打听过,说是卖到了西北极北一家大勾栏里,舅舅……”俞瑶芳打了个咯噔才接着道:“听说那人买了她当天,在驿站里就开始让她接客了,。”

    “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徐夫人脸色微红,伸手拍了俞瑶芳一下,俞瑶芳一边笑一边认错:“知道了,我这不是要跟阿娘禀报嘛,下回不说了。”

    “你阿爹……”徐夫人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洪姨娘不该这样痴心妄想,可她这心思,还不是你阿爹惯出来的?真出了事,你阿爹就这么狠心把她一卖了事,可怜她在咱们府上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又生了三个孩子,当娘的对孩子这份牵肠挂肚……唉,我怎么疼你,她不也一样的疼宏哥儿他们?就这么卖了,让她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只怕她也难活长久,你阿爹怎么忍心?这十来年的情份,他怎么能这么说丢就丢开了?”

    “阿娘,”俞瑶芳小心的打量着母亲,斟酌着词句道:“这话我就是跟阿娘闲说说,阿娘别又说我乱想乱说,又要罚我。”

    “好孩子,阿娘罚你,那都是为了你好,阿娘这心里,哪舍得怪过你?”许是被洪姨娘骨肉分离触动心肠,徐夫人抚着女儿的脸颊,温柔的令人心酸。

    “阿娘,”俞瑶芳泪光轻闪,看着徐夫人道:“这事阿爹有不是,阿娘也有不是。”

    “噢?”徐夫人手僵了下,俞瑶芳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洪姨娘就不说了,就说阿爹吧,不管阿爹做什么事,阿娘从来不说半个‘不’字,明知道阿爹做的不对,阿娘也不吭声,阿爹什么样的品性脾气,阿娘明明白白知道,有一回舅母和嫂子说闲话,说到早逝的太婆,说太婆之所以临走前把嫁妆全数托付给徐家,无论如何也要求娶阿娘,就是因为知道阿爹是个……不分好歹不成器的,太婆是盼着阿娘能替俞家撑家作主,规劝阿爹往正路上走,可阿娘一味的乱贤惠,好坏一句话不说。”

    “瑶瑶,不是阿娘不说,夫是天,这一个孝字……”

    “孝不能愚孝,顺不能枉顺,阿娘给我讲孝经,不也说小杖受,大杖则逃吗?阿娘自己怎么不知道从权呢?”俞瑶芳反驳道,徐夫人张了张嘴,看着俞瑶芳,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发卖了洪姨娘这事总是个好消息,徐夫人明显的心情愉快很多,这病就更是眼看着见好,俞瑶芳的心情更是愉快非常,和徐夫人说起来话来笑声不断。

    隔天,李恬一早就到了别院,林珂得了信儿,午后也赶了过去,三人在别院四周闲逛说话,倒也逍遥。

    蒋鸿、徐思海、徐思静、冷明松四人带着小厮长随,一行几十骑从药梁园游玩归来,离法云寺外别院不远,徐思海勒住马头笑道:“此处不远是姑母养病之处,既路过不好过门不入,我和九哥得去看看姑母,九郎和大郎先回吧。”

    “一起过去看看夫人吧,家母与夫人投契,又感夫人荐师之恩,常在家念叨,好几次要过来看望夫人,又怕扰了夫人静养,若是知道我过门而不看望,只怕要好一通怪罪我。”蒋鸿笑道,不等徐思海答话,又用马鞭捅了捅冷明松笑道:“你也一起去,都是亲戚,再说,先生最疼幼妹,要是知道你过门却没去看望夫人,当心先生怪你凉薄。”

    冷明松哪有不肯的,长随、小厮簇拥着四人,往山上别院过去。

    徐思海冲在最前,在大门口跳了马,轻快的跳上台阶,抬手扣了几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一个婆子探头出来,见是徐思海等人,急忙开了大门迎出来曲膝笑道:“几位爷来的不巧,刚刚里面传了话出来,夫人已经歇下了,让轻着点不能扰着,大娘子和李家、林家娘子去法云庵随喜,请几位爷先进来,坐着喝杯茶等一等,奴婢们这就去寻大娘子回来。”

第七十四章 三人行

    婆子言语殷勤恭敬,徐思海听的喜出望外,从荷包里摸了块碎银子扔给婆子,掩着喜意笑道:“不用了,这周围景色极好,我们先四处逛逛,等夫人醒了再进去看望。”婆子接过银子连声致谢。徐思海退下台阶,看着蒋鸿等人商量道:“姑母刚刚歇下,这一带要论景致,首推法云庵,要不咱们先到法云庵逛逛,赏了景回来再看望姑母如何?”

    婆子说话声音不小,蒋鸿等人都听的清楚,蒋鸿和冷明松一致应好,徐思静却苦着脸揉了揉额角,四人一大早就出来,游玩至今,他早就又累又渴,只想进去好好歇歇,可众人皆兴致高昂要接着再游法云庵,他也只好从众而行。

    四人行三个人多多少少怀着心思,一路兴致勃勃的惊叹着沿途景致,脚下却走的飞快,只把徐思静一路赶的几乎气喘,没多大会儿,四个人就进了法云庵。徐思海来过一回,有心想直奔庵后亭子,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好装模作样的挨殿欣赏佛像,徐思静却笑道:“表妹她们肯定在后山喝茶赏景,我累的很也渴的很,去寻她们讨杯茶喝,你们慢慢随喜。”

    “我也渴得很,我同你一起去,你们两个慢慢逛。”徐思海急忙接过徐思静的话,一边拉着徐思静抬脚就要走,一边冲蒋鸿和冷明松挥手示意他们自己逛去。蒋鸿似有所觉的挑了下眉梢,拉着冷明松笑道:“九哥儿不说我还没好意思说出来,我也是又累又渴,能坐着喝茶赏景,那可是万万不能错过,大郎必定也口渴得很,咱们也一起过去坐着歇歇脚,再讨杯茶喝去。”

    冷明松哪有不愿意的,徐思海不情不愿的斜睨了两人几眼,可那份不情不愿却又说不得,徐思静最前,徐思海紧跟,蒋鸿拉着冷明松,穿过尼庵后角门,俞瑶芳、林珂和李恬三人果然坐在亭子里喝茶赏景说话儿。

    林珂斜对着尼庵角门,看到徐思静推门出来,忙点着徐思静示意俞瑶芳和李恬道:“瑶瑶,你表哥来了,咦,还有我表哥,噢,还有一个!”俞瑶芳和李恬转头回看,徐思静走在最前,随意的拱了拱手笑道:“就知道你们在这里,我渴坏了,过来讨杯茶喝喝。”紧跟在徐思静背后的徐思海迎上李恬的目光,脸上竟突然浮起层红晕,神情微微有些慌乱,竟冲三人行起了个长揖礼。蒋鸿被他这突然一礼挡住路,目光越过徐思海,明亮而喜悦的看着李恬,在徐思海身后微笑拱手致意。冷明松只觉得喉咙发紧,飞快的扫了一眼亭子中,就不敢再抬头直视三人。

    三人起身还了礼,林珂挪过去和俞瑶芳、李恬一边坐下,徐思静没进亭子就开始吩咐:“泡杯清茶给我,有凉的最好,还有点心!正好饿了。”说完,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探头在石几上看了看,伸手一样样掀开几上的盖碟,随手掂了一块就往嘴里扔。

    徐思海三人各有拘束处,规规矩矩挨着徐思静依次落好座,徐思静已经将几上两三碟点心尝了个遍,挑了碟芍药糕递到三人面前,窝着满嘴点心含糊让道:“这个最好吃,你们尝尝。”徐思海哪有心思吃点心,正要推辞,站在亭子边看着婆子沏茶的俞瑶芳回头笑道:“九哥嘴真刁,那是李家妹妹看着人做的。”徐思海忙取了一块,徐思静伸长手臂又递到蒋鸿和冷明松面前,蒋鸿先递了块给冷明松,自己也取了一块咬了一口。

    林珂嘴角下撇斜着冷明松,想冲他‘哼’几声,瞄了眼身边的李恬,到底没敢莽撞。

    李恬三人并没有多带杯子,俞瑶芳吩咐婆子到庵里借了几个杯子过来,细细洗干净,斟了茶水送给四人。徐思静又累又渴,接过温热的茶水一饮而进,将杯子递出去示意藤黄,藤黄重又倒了杯茶给他,徐思静一手端茶,一手掂点心,闷头只顾吃一口点心喝一口茶。徐思海斯文非常的吃了块点心,杯子举在嘴边,似抿非抿的碰着杯沿,和俞瑶芳认真的说起了闲话:“姑母好些没有?刚到别院,说姑母正歇着。”

    “好多了,表哥不跟着舅舅苦读,怎么又出来闲逛了?”俞瑶芳笑回道。

    “也不能天天苦读,一张一弛才是长久之法。”徐思海和俞瑶芳顺口说着话,神思却都在侧着身子,漫不经心看着远处山崖的李恬身上,上一回她从他手里接过花的那一笑,让他日日魂牵梦绕。

    蒋鸿捏着杯茶,跷着腿往后靠在栏杆上,看似愜意的赏着对面山崖景致,注意力却都在眼角那一缕余光上,那余光落在李恬身上,再也不愿意移开。冷明松端直僵硬的坐着,半垂着眼帘,看到林珂腰间束着的丝绦处,再不敢往上移半分。林珂只管眯缝着眼睛,神情不善的瞄着冷明松,几个人中,也就徐思海和俞瑶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李恬见徐思静吃喝的痛快,忍不住笑道:“九哥这是去哪儿游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发边刚回来呢。”

    “去了药梁园,九哥中午吃的最多,偏他这会儿饿的最厉害。”徐思海急抢在徐思静前头答道,李恬看了徐思海一眼,蒋鸿惊觉的直看着徐思海,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徐思静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茶,一边将杯子递给藤黄示意她再斟,一边憨憨笑道:“还真是,中午就数我吃的多。”林珂咯咯笑起来:“九哥吃的多饿的快,那成什么了?”

    “七郎也没少吃,我吃的也不少。”蒋鸿笑接道:“要说少,也就大郎少吃了半口,那还是因为下手慢了,没抢到。”几个人都笑起来,林珂斜着冷明松道:“笨人活该抢不到。”李恬的笑容不易觉察的滞了下,却见冷明松竟瞬间涨红了脸嗫嚅道:“二娘子说的极是。”李恬眼里闪过片惊讶,忙看向俞瑶芳,俞瑶芳却没留意这些,她正和藤黄查看还有没有带旁的点心过来。

    蒋鸿顺着李恬的目光看到冷明松身上,又移向林珂,心里闪过丝诧异,徐思海看着林珂皱了皱眉头,南阳郡王府上两个衙内迟钝没脑子也就算了,这位小娘子竟如此无礼,这样的小娘子恬恬也肯交往,可见是个大度能包容的。

    “这点心也就能垫垫,要不咱们回去吧,天也不早了。”俞瑶芳和藤黄查看完,见点心和茶都见了底,转头看着众人道。

    “就是就是,姑母也该醒了,跟姑母问个安,咱们也得赶回城里了,不然天就黑了。”徐思静最归心似箭。

    李恬拉着林珂站起来,徐思海等人也跟着站起来,四人先退在旁边,让俞瑶芳三人出了亭子,徐思海抢在徐思静前头出来,和蒋鸿并行,拉着他略慢了几步,左右转了转头,俯到蒋鸿耳边低声道:“听说法云寺看日出极好,反正明儿也没什么事,不如咱们在别院歇一晚,明天一早看了日出再回去。”蒋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亮闪带笑,点头道:“最好不过,大郎的意思呢?”

    “我也听说过,说这法云寺日出是必看的景致。”冷明松委婉的笑应了一句,徐思静挤过来急道:“来前说好回去吃晚饭的,会仙楼都订了座儿了,怎么……”

    “什么大事!”徐思海急忙捂住了徐思静的嘴:“这赏景就讲究个随情随性,你也学着清雅些。”

    “好吧。”徐思静从徐思海手里挣脱出来,看看三人,无可奈何的答应道。

    离徐思海等人十来步远,李恬侧头看了看,拉了下林珂低声道:“不能失了礼!”林珂吐了下舌尖,急忙应道:“知道了,我就是看到他烦,那我不说话好了。”

    “不说话可以,就是不能再失礼。”李恬轻声交待了句,怕徐思海等人跟上听到,不敢再多交待林珂,俞瑶芳歪头看着两人说话,又转头看了眼在后面嘀嘀咕咕的四人,笑着弹了下林珂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那事怪不得人家,你再这样,可就是害了恬姐儿了。”

    “嗯,倒真不是为了恬恬,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林珂嘟着嘴道,李恬表情古怪的挑了挑眉梢,拉了下俞瑶芳,示意她别再提起这话。

    徐思海四人商量好,紧几步跟上来,李恬三人不敢再提这事,说着风花雪月的闲话,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四个人各怀心思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别院,李恬和林珂回去洗漱歇息,徐思海等四人跟着俞瑶芳进了上房,陪徐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告退出来,俞瑶芳忙着让人收拾院落房屋,安排四人晚上歇息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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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金闺介绍:
李恬这一生目标明确:有钱,有闲,没烦恼,寻个没本事没脾气有爱心的郎君,种种花草,养养猫狗,喝点小酒、吟几首酸诗,悠然见个南山钱不是问题,闲不是问题,可那没本事没脾气有爱心的郎君,怎么总是远在南山呢?
...............................本文更新情况如下:单日单更,双日双更;
加更如下:一、如有单笔百元及以上捧场,加更一章玉堂金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玉堂金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玉堂金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