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玉堂春
“你看你这急脾气,恬姐儿什么时候做过不稳妥的事?她又不是你,你先坐下,咱们听恬姐儿说。”俞瑶芳用帕子甩着林珂道,林珂一脸焦急担忧的看着李恬,勉强坐下来,直着上身紧盯着李恬催道:“你快说!好好的,你排什么戏?”
“不是为了排戏,是为了下个月初的竞酒,我想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拿下今年这竞酒会的头名,几个掌柜商量来商量去,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这排戏跟竞酒有什么瓜葛?”林珂一脸莫名其妙,急切的打断了李恬的话。
“你安心听恬姐儿说!真真是……越大性子越急!”俞瑶芳用脚踢了踢林珂薄责道,林珂嘟了嘟嘴:“恬姐姐快说,我不说话了。”
“这是个讨巧的法子,”李恬接着笑道:“那戏文说的是一个酿酒师傅的女儿,叫姚玉堂,救了一个穷困欲死的书生,两人情愫互生,这书生最爱佳酿,这位玉堂姑娘就一心一意想酿出最好的酒给书生,后来书生进京赴考,姚玉堂爹娘逼她嫁人,姚玉堂就跳河死了,后来书生中了进士,回来迎娶,谁知道姚玉堂已经死了,只给他留下了几坛子好酒,书生悲痛欲绝,就把这酒起名叫玉堂春,以寄哀思。”
“玉堂春?那不是你们千春坊的招牌酒?噢!我明白了,这故事真让人难过!可这竞酒靠的是酒好,这戏再好,人家也不会因看了你这戏,就觉得酒好了,这是两回事。”林珂摊手道,俞瑶芳也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就怕白花了银子,毕竟这故事俗气得很。”
“哪出杂剧不俗气的?都是才子佳人,就看怎么写了,我问你们,那樊楼是从什么时候生意好起来,成了咱们京城数得着的大酒店的?”李恬看看林珂,又看着俞瑶芳问道,俞瑶芳只怔了瞬间,就轻轻拍了下手,若有所悟的轻轻笑了一声,林珂想也不想的答道:“就从他们少东家在樊楼遇到现在的少奶奶,定了亲之后。”
“对呀,两人在酒店偶遇,后来成了佳偶,然后樊楼的生意就一下子好起来,多少人过去看热闹,连咱们也不也特意到少东家与少奶奶狭路相遇的那个花架下看过几回。”李恬笑道,林珂举一根手指按着自己的额头,想了想道:“这事你上回说过,那也是因为樊楼的装饰、酒菜等等皆是上上之品,人来了就能留住,你那玉堂春酒哪有人家清风楼的流霞好。”
“谁说玉堂春不如流霞了!”俞瑶芳带着几丝恼怒踢了林珂一脚,林珂忙辩解道:“我阿娘说的,我阿娘说,千春坊怎么能跟清风楼比呢?说清风楼是五皇子外家的产业,必定是好的。”俞瑶芳无语的往上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她了,李恬笑推着林珂道:“咱们都不饮酒,你阿娘也不饮酒,其实好不好都是听人家说的,反正我也不在乎那点银子,掌柜们既然说行,让他们试试就是了,就算不能争个第一,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那倒是,”林珂说了半句,又想起别的热闹事来:“恬恬你知道吧,温国公买了好多张看帖往外送,还给我家送了两张,我听我阿娘说……”
“你阿娘跟你说这个?”俞瑶芳打断林珂的话叫道:“是你偷听的吧?”
“那当然,这样的事当然都是偷听的!”林珂理直气壮道:“大哥、二哥还有我,陪阿娘说话,话说的好好儿的非赶我走,我当然要听一听啦,我告诉你,我听来的事可有意思了,大哥说温国公迷上了姚纤纤,为了她花了好几千银子了,还从我大哥手里借了两千两银子没还呢。”
“那个温国公,真是恶心!”俞瑶芳一脸厌恶的用帕子挥了挥,林珂点头赞成道:“可不是,满京城最让人恶心的就是他,都那么老了,还整天掂记人家十几岁的小姐,他府里都多少小妾了?成堆了,还掂记这个掂记那个,大长公主那么好,怎么也不管管他!”
李恬眼底闪过丝冷意,大长公主真是配得上一个‘好’字!
“你看你,又说的岔到哪儿去了,快说花了好几千银子的事。”俞瑶芳踢着林珂道,林珂连踢回去嗔怪道:“明明是你岔话!别打断我的话了啊!我大哥说,温国公花了好几千银子,一趟也没得手,姚纤纤为了排这戏,也不知道关在哪一处,足有大半个月不露面,温国公不知道去了多少趟,连人影也没看到过,我大哥说,温国公想这姚纤纤,都快想疯了,这回一听说这出杂剧要在桑家瓦子演,竟花了上千的银子,到处拉人要给姚纤纤捧场,唉呀!”林珂又想到了另一件大事:“这戏是恬姐姐出钱排的,咱们也该花点银子捧捧场。”
“不用捧了,昨天中午就没位子了。”李恬笑吟吟道,俞瑶芳惊讶的看着李恬道:“离开演还有三四天呢,这就没位子了?这京城有钱的人还真是多。”
“嗯,就看这头场演的怎么样了。”
“肯定好!”林珂极其肯定的说道:“恬姐姐做什么不好!?”
“这些生意上的事咱们不管,有掌柜呢,恬儿,迎祥池的放生法会你去不去?我阿娘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我想去放几尾鱼,再放几只龟,给阿娘祈福。”俞瑶芳看着李恬转了话题,李恬忙点头道:“我也去,替外婆放生,也替自己祈祈福。”
“是替你的婚事祈福!”林珂纠正道:“恬恬,你这亲事是大事。”
“我知道。”李恬烦恼的叹了口气,三人又说了半天闲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俞瑶芳和林珂才告辞回去。
玉堂春的首演轰动非常,戏当然好,男女角儿也好,可最好的,是满堂看戏的人,温国公下了大本钱,京城的高门望族家子弟,能请动的全搬来了,五皇子在京城以会玩著称,这热闹自然不能少了他,牡丹棚外豪车俊马排成了溜,竞相奢华,棚子里热闹,棚子外长随、小厮、车夫成群成堆,更是喧嚣无比,闹的桑家瓦子简直象过年节般热闹不堪。
温国公武成林费尽心思,总算在台后得了姚纤纤一个笑脸儿,好言好语的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将他送出来,武成林摇着折扇,心情舒畅的上了车,招手叫上急着要禀报什么事的戴管事。
戴管事上了车,拘谨的跪坐在一角,哈了哈腰道:“国公爷,您肯定也看出来了,这戏,是替千春坊出的玉堂春酒造势的。”温国公摇的正欢的折扇一下子停住了,他只顾盯着姚纤纤想好事了,倒没怎么在意这杂剧演的是什么,不过戴管事这么一说,他影影绰绰记的确实说的是酒,纤纤儿酿的那酒,不就是玉堂春!
“对对对!爷就说你办事用心,接着说!”温国公反应过来,‘哗’的收了折扇,点着戴管事夸奖道,戴管事哈着腰接着道:“看这样子是花了大心思,下了大本钱,老祖宗吩咐过,这竞酒的事,得帮就帮一把,国公爷您看,咱们要不要再接着花银子帮一把?”
“帮!当然得帮!”一提到银子,温国公的脑子立时活络非常,从过了年这运道就好的不能再好,正愁着没银子用,这机会就来了!
“爷早就知道这戏它跟竞酒的事关着,要不爷能花银子这么替她撑场子?这帮没有帮一半的理儿,再说,眼看着就是咱们的酒坊了,咱这是帮自己,赶紧回去,这事得跟老祖宗说说,再支点银子出来,不去樊楼了,赶紧回去跟老祖宗说一声去!”
玉堂春从隔天起就挪到了桑家瓦子最大的象棚演出,价钱也从十两一个人降下一半多,象棚容的人多,这坐位就分了等,头等坐五两银子一个人,末等坐只要一百个大钱,价钱一出来,头五天的位子不分头等末等,也就半天功夫就订了个干净。
袁秀才将鼓鼓囊囊一包银票子推到王掌柜面前,轻松的掸了掸衣襟道:“总算不负所托,照这么再演上二十天,你们东主的银子就能挣回来,往后可就都是净挣的了!”王掌柜将银票子包往袁秀才面前推了推笑道:“正要跟先生说这个事,先生也知道,这出杂剧,我们东主所求不在这银子上,我们东主只要这戏能演红,这银子,我们东主说了,请先生作主分给大家。”
“这可不是小数目!”袁秀才眼睛瞪的溜圆、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掌柜,王掌柜笑着没说话,只把包袱又往袁秀才处推了推。袁秀才慢慢伸手按在包袱上,浑身僵硬的呆了半晌,突然重重的在包袱上拍了下道:“贵东主令人敬佩,是我小气了,那好,我也不客气,这出戏,本子占三成功,两个主角儿占五成功,这银子,我拿三成,纤纤和二郎一人二成五,其余两成散给大家!”
“先生分的极公道!”王掌柜笑着奉承了一句,袁秀才迟疑了下,转头看着王掌柜道:“有件事还望王掌柜成全。”
“先生请讲。”
“这两成五的银子不是小数目,二郎还好,他早替自己赎了身,分到手的银子就是自己的,可纤纤的身契还在别人手里,唉,这一场戏下来,她想赎身就更难了……说偏了说偏了,这银子我想悄悄的给纤纤,让她留着傍身,若是这样,这分银子的事就不能说出去。”
“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我们东主知道,先生尽管放心,老王不是多嘴的人。”王掌柜干脆的应承道,这话袁秀才不说,他也要说,东家交待过,这银子一定要偷偷送到姚纤纤和周二郎手里,袁秀才既先说了,倒省了事。
第三十一章 各有打算
清风楼后湖边的小院里,黄二掌柜抖了抖手里的小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看着跷着脚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的五皇子秦溃骸懊幌氲秸庥裉么涸窖菰饺饶至耍烧乒袂疤旌臀宜担庑┨炖辞宸缏サ娜耍忝裉么旱脑嚼丛蕉啵萌巳デТ悍幌胍┯裉么海浪凳且黄恳裁挥辛耍铱矗衲暾饩壕苹嵘希羟Т悍煌普庥裉么撼隼矗勖钦饬飨季频谝徽嬗行┠驯!!?
“嗯,”五皇子闭着眼睛晃着脚,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黄二掌柜接着往下道:“这李家娘子难道不知道千春坊今年一个曲引也没拿到?这事千春坊的赵掌柜必定一清二楚,是他没跟东家说,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没有曲引,花这些功夫银钱争这个第一有什么用?曲引是被温国公府上拿去的,温国公府年前就算计过一回荣安堂,这回必定是又算计上酒坊了,这场事难道是温国公府上出手要争这竞酒第一?”
“肯定不是温国公府上,”五皇子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武成林的聪明都在女人身上,宁国,”五皇子顿了顿,嘴角往下讥笑道:“只会自以为聪明使坏算计人,她要是在生意上头有这份本事,还用得着这么不要脸谋夺人家的铺子?”
“五爷说的极是,可这没有曲引,李家娘子纵夺了第一又能怎么样?就这事我想不通。”黄二掌柜皱眉道,五皇子懒散的挥了下手:“想不通就别想了,过了四月一不就知道了?这第一没有就没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那酒坊到了宁国手里,最多不过三五年,就得全赔进去。”
“唉,可惜这玉堂春了。”黄二掌柜惋惜道,五皇子抬起一半眼皮瞄了他一眼道:“真想要,到时候寻宁国买下这玉堂春好了。”
“能买下就好了,”黄二掌柜无奈的摇头道:“这位大长公主,唉,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去年年初,温国公寻到刘掌柜,说有些库里不用的药材和几张方子想卖给咱们,刘掌柜挑了张治喉病的丸药方子,谁知道大长公主说那方子是宫里的秘方,要卖五十万两银子,说刘掌柜看过了,不买还不行,这事……那还是她库房里没用的东西。”
“嗯,就是胶黏粘牙不要脸。”提到这事,五皇子脸色阴沉下来,一想起这事他就堵心闷气,他知道这事时,东阳郡王已经压着温国公府把事情了结了,害的他不得不欠了四哥一个人情,五皇子烦恼的挥了挥手:“那就不要了,人家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再说,天底下可惜的东西多了。”
“那倒是。”黄二掌柜好脾气的笑道。
温国公府后园,正院上房摆着各色名贵牡丹,宁国大长公主站在一架半人高的花架前,满意的欣赏着一盆半开的深紫近墨名贵牡丹,温国公武成林舒适的歪在椅子上,伸手从旁边几上一朵艳丽之极的明黄牡丹上揪了片花瓣下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顺手丢在几上,看着母亲道:“赵掌柜说窖里存的玉堂春只有三四十坛子了,没敢再拿出来,预备着咱们府里用,赵掌柜还说,定今年新酒的单子比往年多了足有一倍,他都拖着没收订银,怕收了定银,到时候让李家小妮子一把手拿去,他不好拦。”
“他倒诚心。”宁国大长公主往旁边挪了挪,换了一盆牡丹边看边道:“我上回交待过你,得赶紧好好物色个掌柜,这个姓赵的用完今年一年,就打发他卷铺盖滚,阿娘告诉你,这种叛主的人不能长用,他能背着李家帮咱们,也能背着咱们帮别人!”
“阿娘放心,我已经物色好两三个掌柜了,单等酒坊到手就安排过去。”武成林胸有成竹,宁国大长公主舒了口气道:“都带过来我看看,这铺子全凭掌柜,人可得寻好。”
“阿娘教训的极是。”武成林心情愉快的奉承道,宁国大长公主赏好了几盆花,接过帕子净了手坐回榻上,看着武成林,微微有些感慨的道:“这恬姐儿跟她外婆一样,打理庶务都是难得的好手,这谁能想到她竟用这法子卖酒?偏这法子还挺管用,这会不会做生意还真有几分讲究,这么个小妮子,要是家里有年纪合适的子孙,说什么也得娶回来,这就是把一座银山抬回家了。”
“可不是,家里连个差不多的子孙都没有,都怪儿子,早些年就该广置姬妾开枝散叶,不就没有今天这样的难为了?”武成林把宁国的遗憾引申到了自己的遗憾上,他后院的女人纵是上千,还是太少。
宁国大长公主不怎么气恼的‘哼’了一声,武成林眉头连挑了两下,突然有了好主意:“阿娘,我倒有个好主意,要不我纳了这小妮子算了,这银山就一丝儿也落不到外头去了!”武成林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完美,听说那妮子生的极好:“那小妮子小时候就眉清目秀,虽说这些年没见过,有小时候那底子,大约长的也不差。”
“混帐东西!”宁国大长公主被武成林的主意堵的胸口痛,半晌才缓过口气,点着武成林不知道从哪一处骂起来才好:“那小妮子心眼多成这样,是你能降得住的?你是想家宅不宁了!我告诉你,别打这没用的主意,再怎么着,她也是国公府嫡支嫡女,你把人家抬进来算什么事?官家那脾气,最厌人沉湎女色,平常敲打过你多少回?你敢纳了那妮子,也不想想满京城得传成什么样,回头让官家知道,就不是跪宫门的事了!趁早收了这没用的心思!”
“我就说说,您说不行就不行,我不是心疼阿娘,不想阿娘辛苦费心思,您说不行就不行,这贵女都跟木头一样,最没意思,哪有那些小姐好,个个风情万种……”武成林说滑了嘴,见宁国大长公主又要竖眉梢,忙摆手道:“阿娘要没什么事,我还得出去一趟,有要紧的事,儿子告退了。”武成林边说边拱手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出上房溜之大吉。
转眼就到了迎祥池开放生法会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南宁郡王府上房内,林珂匆匆喝了半碗粥,放下碗笑道:“阿娘慢用,我先走啦!”话音没落,人已经跳起来往外奔了,蒋郡王妃忙叫道:“你回来!”林珂已经冲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转头看着蒋郡王妃摆手道:“都记下啦,先带恬姐去看看大姐姐,大姐姐想她了,唉呀要晚了,瑶瑶又要赶在我前头了,我走了!”
蒋郡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没胃口了,站起来漱了口,转到旁边厢房,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接过心腹婆子白嬷嬷递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汤叹气道:“阿珂长的随她姑婆,可这心眼一点没随,你看看,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毛毛糙糙的。”
“二姐儿这样的心性脾气是福气,林老夫人这一辈子可不算好。”白嬷嬷笑道,蒋郡王妃轻轻‘嗯’了一声,屏退众人,示意白嬷嬷坐下说话,白嬷嬷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蒋郡王妃轻声道:“恬儿那妮子,长相不随,心眼儿可是随了十成十,严府那些个事,从前我也没敢多往她身上想,可年里年外生了那么多的事,这又生了这出什么玉堂春的戏,由不得人不多想。”
“可是,”白嬷嬷重重赞同道:“荣安堂那事,怎么想怎么蹊跷,若说赶巧了,这也太巧了,还有她在青桐院做那场法事,这胆量可真不小,听说如今勇国公府里上上下下轻易不敢往她那院子里去,这神鬼的事……阿弥陀佛,谁不得敬着,这五娘子难道不怕?”
“嗯,就是为了这些事,我才越想越觉得这妮子不简单,有心有胆,她手里又有的是银子,唉,谁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银子,姑母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偏这妮子也是,我就是觉得荣安堂那事是她的谋算,可又实在让人不敢信,这也太骇人了,她过了年才十四!若真是她做的,这份玲珑心计,可比姑母当年还厉害几分。”提到林老夫人,蒋郡王妃失神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冷家这亲退了最好,我本来也不中意,恬姐儿这样的人品心计,又有那样的运道,嫁冷家太可惜了。”
“说到这运道,这姐儿运道真是好,林老夫人刚出了殡,严家兄弟就做了那样的蠢事,偏还让四皇子给救了,这真是……打灯笼都寻不来的好运道。”白嬷嬷一脸的感叹:“恬姐儿今天再有这样的好运道才好呢。”
第三十二章 林雯
“这事不急,这一回不行,还有下一回呢,有了这救命之情,总能引着四皇子留心到她,那妮子……哪个男人不爱?不过早晚的事。”蒋郡王妃笃定的道。
“可是!”白嬷嬷迟疑了下:“就是身份儿差些。”
“也不算差,勇国公府再怎么败落,爵位品级在那儿呢,她是嫡支嫡出,父亲又有那样的才名,再说,也没指她能一步儿做了皇子妃,她这样的心计手段,进了府有的是法子,这皇子妃的位子早晚是她的。”蒋郡王妃话没说完,却看着窗外出了神,过了好半晌,才转头看着白嬷嬷道:“这事可千万急不得,万万不能露了行藏,让她觉出什么来,这妮子,那是个……”
蒋郡王妃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现在回头再想想,荣萱院那把火,必是她早就打算上了。”白嬷嬷吓了一跳:“她怎么舍得?老夫人那屋里满堂的金丝楠,那滴翠楼,真真叫流金滴翠,得值多少银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蒋郡王妃轻轻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就是因为这个不敢信,可你想,那些东西她统搬不走,不一把火烧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这样的狠劲儿,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寒,咱们只能顺水推舟,就算不成也不能惹恼了她,真惹出她那狠性儿来,有什么好处?”
白嬷嬷连连点头,却怔怔的还是不敢相信,那把火真是李恬故意放的。
李恬、俞瑶芳和林珂三人坐在一辆车上,说说笑笑往城外游玩散心。
“林家大姐姐这会儿在叶家别庄,阿珂说她阿娘交待她去看看大姐姐,叶家今儿开文会,他家文会一向最热闹、花样最多,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俞瑶芳是三人中学问最好、字写的最好,也最爱那些诗啊词啊文的,自然也最爱文会这一类的雅事:“咱们先去文会看看热闹,迎祥池的放生大/法会要下午才开始呢,咱们放了生,就沿着御街逛夜市回去,你说好不好?”俞瑶芳看着李恬商量道,李恬笑道:“好是好,回家可得夜了,你跟你阿娘说过没有?”
“说好了,你自然没事,阿珂你呢?”俞瑶芳转头看向林珂,林珂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道:“我没事,到迎祥池打发人回去跟我阿娘说一声就行,她交待我带恬姐去看姐姐,我都这么听话了,晚点回去没事。”
俞瑶芳抿嘴笑:“你是听话,恬儿让你……”
“你敢说!”林珂一听就知道俞瑶芳又要提她上元节的糗事,没踩成人家,自己反倒烧了灯笼差点跌倒,俞瑶芳笑着摆手道:“我不提就是。”边说,边趁林珂不留意,冲李恬眨了下眼,示意她就当不知道。
“其实我最讨厌什么文会武会的了!”林珂扁着嘴不满的道:“一个冬月里,凡赏雪赏花必得写诗会文,你说烦不烦?看个雪赏个花也不让人安生。”
“你有什么不安生的,又不要你写诗会文。”俞瑶芳失笑出声,林珂白了她一眼道:“就知道你不懂,我不是有两个哥哥么,我那阿娘哪,满脑门子都是我哥哥他们得了彩头没有,这一个冬月,我就没听阿娘说过别的事!你说烦不烦?”
“是挺烦的,你阿娘连你挑女婿的事也顾不上了?”李恬一脸的同情,却是极认真的问道,林珂努力板着脸想装的大方不在乎,脸上却一点点往上泛红意,俞瑶芳圆瞪着眼挑眉大笑道:“还是恬儿聪明,怪不得我安慰开解了那些回,没一回她肯听,原来没说到心坎上!”
“死妮子!要嫁也是你先嫁!你还笑我!”林珂对李恬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惧之意,对俞瑶芳,却是绝不相让,一边叫一边扑到俞瑶芳身上,两个人在车厢里滚成一团。
三个人一路说一路笑一路闹,临近叶家别庄,先停下车,叫了丫头进来,重又梳了头净了手脸,这才驶进叶家别庄,端端庄庄的在二门内下了车,跟着婆子先去见林珂的姐姐林雯。
林雯比林珂大了整整一轮,今年二十六岁,没出嫁前,林珂多数时候是她照看的,对林珂的疼爱似姐又似母,十九岁那年嫁给了东阳郡王嫡次子叶树青,如今已经生了二子一女。
林雯正对着单子一样样查看果品点心,三人进来,见了礼,乖巧的先自己坐到旁边喝茶吃果子,不大会儿,林雯对完,打发走婆子,三人忙站起来再见礼,林雯一身秋香色满绣竹兰袄裙,身材已经微微有些走样,不复从前的窈窕,五官和林珂有五六分像,却是温柔大方,不似林珂的活泼娇俏。
林珂掂着脚尖转到姐姐身边坐下,伸手按了按姐姐眼角似有似无的鱼尾纹道:“阿娘让我再交待你一句,前儿给你的那个青春不老膏,晚上要厚厚涂上一层,还有珍珠粉,也要天天吃。”
“天天用着呢,”林雯说话温柔似水:“让阿娘放心,知道你今天要来,一早就让人炖了风干栗子,在那只银盏里,你去拿了吃。”林珂答应一声,过去端了栗子,先递给俞瑶芳。
李恬被林雯招手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怜惜道:“恬姐儿瘦了,且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嗯,多谢姐姐,我记下了。”李恬心里微酸,忙点头应道,每次见到林雯,她心里都这么酸酸的,东阳郡王府算得上那种满床笏的人家,又出了个叶贵妃,叶树青却是这一代子弟中很没出息的一个,领多少差使丢多少差使,整天跟一群风流富贵子弟走鸡斗狗喝花酒,到处闲逛,林雯虽说是南宁郡王府嫡长女,可南宁郡王府上下三代没领过一件差使,早就被权贵之家视为败落,丈夫如此,娘家如此,林雯这日子可想而知。
“冷家的事我听说了,”林雯声音柔柔的低若耳语:“别往心里去,你还小呢,我也替你留心着,只要人好,家世清白就好,大富大贵的也不是好事。”
“嗯,多谢大姐姐,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姐姐偷空要多歇歇,您比我上回见您时又清减了。”李恬的关切发自真心,林雯疼她和疼林珂没什么大分别。
“姐姐知道,你们去后面园子里玩吧,”林雯看着三人微笑道:“十二娘已经打发人过来问过两三趟了,说都备好了,只等你们来钓虾玩儿,恬儿听着,今儿他们这文会要学什么曲水流觞,你们别往玉水溪边上去,免得撞见了人,还有,玉水溪不远的含芳阁,贵人们喜欢那一处,也远着些。”
李恬忙答应,这是极要紧的交待,这两处是一定要避开的,贵人?东阳郡王府的贵人,就是那位四皇子吧。
林雯看着明媚靓丽如春花般的三人出了门,半晌才舒了口气,阿娘是有福之人,却总盯着别人家的光鲜,那光鲜有什么好?林雯嘴角露出丝苦意,自己嫁进了这权势逼人的东阳郡王府,又帮了家里哪一处?何苦又要把恬姐儿往火坑里推?!恬姐儿命已经够苦了,只盼她往后嫁个知冷知热的体贴郎君,安稳福气的过一辈子。
园子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东阳郡王府二房嫡女、叶家十二娘叶琴见林珂等三人过来,几步奔下亭子台阶笑道:“阿珂来晚了,就等你了!”叶琴爽快单纯,和林珂气味相投,叶琴拉着林珂先去看她准备的钓虾装备,李恬和俞瑶芳上了台阶和诸人见礼。
温国公武家九娘武秋荻也是个冲动任性的性子,冲到前面冲李恬匆匆曲了半礼就摆手笑道:“恬妹妹我不陪你了,我也去钓虾!对啦,太婆说想你了,让你有空去看她!”李恬忙给她让道儿,转头看着一边跑一边叫的武秋获,心里滑过丝冰冷的滑稽之意。
在外人眼里,温国公武家这位老祖宗、宁国大长公主对自己这份疼爱让人羡慕,都说宁国大长公主和老勇国公头一任妻子武夫人姑嫂感情极好,李家后来出了那些惨事,宁国大长公主时常提起,说李恬祖母这算是替她小姑子报了仇,她对李恬自然要多疼爱一二。这会儿外婆走了,图穷匕首现,明眼人也都能看的明明白白,可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谁肯得罪宁国大长公主?谁也不会站出来替自己说半句公道话!
李恬和俞瑶芳进来和诸人见了礼,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已经分成了两拨,林珂、叶十二娘、武九娘,还有叶家长房庶出的叶十一娘叶晔,一起去钓虾,余下的,继续坐在亭子里看叶家使女点茶分茶品茶,低低的说着闲话。
第三十三章 花痴们
李恬接了杯茶,和坐的最近的长安侯祝家二娘子祝明艳说闲话,祝家是武将世家,祝明艳人如其名,明艳照人,可坐也罢站也好,都象一杆标笔,笔直而气势凌人,她也确实目中无人,京城诸女,能入她眼的不多,李恬算是勉强入半只眼,那半只眼没入的原因是李恬跟谁都好,未免有‘谄媚’之嫌,至于俞瑶芳,就半眼都不肯看了。
俞瑶芳悄悄拉了拉李恬,李恬会意,又不咸不淡说了两句,借口去看亭子外头的几株桃花,和俞瑶芳出了亭子。
两人转了两个弯,俞瑶芳吐了口闷气道:“最讨厌她了,一看到她就闷气!”
“她就那样,谁让你那回哭成那样啦,她最厌人家哭哭啼啼,走吧,不理她,咱们去那边小山包上看风景去。”李恬指着前面一处小山包笑道:“我记的山顶亭子边上有一处花架,下面有桌凳,那山上能看到整个园子,别人又看不见咱们。”
“好!我就想看看他们怎么曲水流觞!”俞瑶芳来了兴致,两人穿花拂柳,往小山上去。
亭子旁边是一架蔷薇,这会儿已经开的如火如荼,玉叶等人上前收拾干净桌凳,两人也不坐,站在花架下往玉水溪方向眺望。
紧挨着玉水溪两边已经坐满了人,三五一堆的聚成一团一团,轻缓流动的溪水中间好象有什么东西,不过看不清楚,李恬看着和她们一样穿的嫩黄粉绿的中年、青年和少年笑道:“一样的花红柳绿么。”俞瑶芳笑出了声,连连点头道:“可不是,我最讨厌男人穿那些颜色。”
离玉水溪稍远些的宽敞空地处,几个歌舞伎正在轻歌慢舞,隐隐有琴声歌声传来,离歌舞伎不远处,摆着两张巨大的几案,旁边都围着人,一张摆满了吃食,一张摆满笔砚。一身青衣的小厮、丫头不停的往各处送着酒水点心,俞瑶芳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文气来,嘴角往下扯了扯不屑道:“什么文会,都是来寻乐子的。”
“嗯,读书是寒窗苦的事,这样花红柳绿,当然是来寻乐子的,咱们找找阿珂她们在哪里钓虾呢。”李恬对那文会更没什么兴致,转头寻找林珂她们,两人转了半圈,在一处草色翠绿的水洼边看到了四人。
四人正弯着腰专心的盯着水洼,李恬和俞瑶芳看了一会儿,正要调转目光再寻别的有趣东西看,却见有个小丫头急步过来,在离水洼十来步处站住,鬼鬼祟祟的冲叶十一娘连连打着手势,叶十一娘站起来象是说了句什么,叶十二娘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叶十一娘退了几步就走了。
李恬蹙了蹙眉,点着那个小丫头和叶十一娘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咦?对呀!”俞瑶芳也惊奇道:“那个小丫头象是专程过来叫叶十一娘的。”
“再看看!”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十一娘转过丛浓密的灌木,停下步子,显得有些鬼祟的扭头往后瞄了几眼,稍稍提起裙子,小心的左右看着,往含芳阁方向急步过去。
李恬轻快的‘噢’了一声笑道:“还记得大姐姐说过哪个地方不要去吗?”
“她去含芳阁做什么?”俞瑶芳惊讶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咦,原来是这样哪,瑶瑶看那边!”李恬指着玉水溪方向。
玉水溪和含芳亭之间的青草繁花间,一个穿着蓝灰底缂丝长衫、腰间束着玉带、戴着软角幞头的青年男子,眉宇间带着几丝阴郁,背着手,步履舒缓的走在前面,这是四皇子秦琨,稍落在秦琨后面半步的男子比他略高些,身姿英挺,一身白衣,束着条同色丝绦,没戴帽子,头发用一根白玉簪绾住,步履轻捷,浑身上下透着股满不在乎的味道,手里摇着把古旧的折扇,一边走,一边兴致盎然的赏着景儿,显的极是悠闲潇洒。
“是五皇子唉!”俞瑶芳低低的惊叫中透着丝丝花痴之意,李恬回头瞪了她一眼,俞瑶芳忙摆手笑道:“我就赏一赏,他真好看!”
“男人生成他这样,就是祸害。”李恬转头看着山下的白衣男子,感慨了一句。
这五皇子秦懦凭┏堑谝幻滥校匀缓每矗腥四眯稳菟斡竦幕袄葱稳菟志醯眯稳莶怀瞿枪勺佑⑵笃比槐人斡窆蠖嗔耍腔实郏铩饧倚栈疲翘煜挛琶拇笊碳遥萍叶运枞∮枨蟆?
也是因为这份予取予求,他荣获第一美男的同时,在奢侈讲究上也名重京城,皇子们也是拿月例的,特别是象他这种还没有成亲开府的皇子,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只怕还不够买他手上的那把破扇子。
李恬羡慕的看着五皇子秦獠攀钦嬲南砝侄雷妫槐沧拥淖非螅荚诔院韧胬植谎崞渚稀;实垡还擦龆樱钚〉囊桓鼋衲瓴虐怂辏惶幔渌母龆剂炝瞬钍梗撬幕首又槐人蟀胨辏侥昵熬涂既牖Р肯把Я耍挥兴较衷谑裁床钍挂裁涣旃こ赡茄笤妓采岵坏檬够剿?
“五娘子看那边。”玉叶叫了李恬一声,指了指水洼方向,水洼边上,一个小丫头兴奋的比划着说着什么,林珂三个人扔了手里的钓杆就往含芳亭方向奔去。
李恬吓了一跳,急忙推着玉叶道:“快去,把阿珂叫回来!”玉叶答应一声,提着裙子往山下跑的飞快。
早早走了的叶十一娘已经离含芳亭不远,在一条僻静的花径处来回走了几趟,隐到了的一块一人来高的假山石后。
玉叶飞跑追上林珂,上前拦住她喘息道:“二娘子,奴婢寻了好些地方,五娘子学会分茶了,让您赶紧去看看!”林珂盯着玉叶,犹豫了下,转头看着叶十二娘道:“恬姐儿那分茶学了好几年,一次没分成过,我得去看看,不然她要生气了。”
“那你去吧,”叶十二娘正兴奋着别的事,根本没心思在意林珂半路而退的事,玉叶扫了眼叶十二娘和武九娘面前的两条路,都是通往含芳亭的,往东偏的那条要经过叶十一娘隐身之处,玉叶盯着往南偏的另一条路,突然惊叫一声,指着往南偏的路叫道:“呀!有蛤蟆!好大一只!刚才奴婢在路上也看到两只,都特别肥,一身的癞疙瘩,可吓人了,十二娘、九娘等会儿小心些,可别吓着。”
武九娘吓的往后跳了一步,拉着叶十二娘道:“咱们不走那条路,走这边吧。”叶十二娘答应一声,拉着武九娘往叶十一娘藏身的小径奔过去,玉叶和林珂则一前一后往小山上去。
叶十二娘和武九娘跑到离含芳亭不远,停住步子,仔细理了理衣饰,怀着同样的鬼胎、努力装着随意逛过来的样子,往含芳亭过去。
假山后,叶十一娘背对着小径,一颗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双手握在胸前默默念了句佛,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在身后了,叶十一娘心一横,往后仰面倒过去。
叶十一娘结结实实的砸在武九娘身上,武九娘斜歪着身子又扑倒了叶十二娘,三人跌成一团,除了武九娘低低的痛呼了一声,那两个竟都咬牙忍下了。
三人好不容易爬起来,六目相对嘀咕了几句,竟一起涌到了假山后。
不远处,四皇子秦琨和五皇子秦底呕埃丫肽谴偕讲辉叮寤首咏挪蕉倭讼拢劬χ倍⒆徘懊妫庞肿吡肆讲剑蝗煌W〔阶樱肷砩舷乱煌颐幼庞肿硭南卵罢遥幕首右餐O吕窗锩ρ罢遥寤首涌雌鹄词嵌耸裁匆舻亩鳎钡牧思父鋈Γ逅幕首影谧攀郑疽馑韧白撸约旱妥磐罚蠊擞遗我宦费罢遥乇嫉姆煽臁?
转了个弯,五皇子刹住步子,半弯着腰,躲到一丛浓密的迎春花瀑后往前偷看。
前面四皇子离假山还有两三步,叶十一娘突然用力推在挡在前面的叶十二娘和武九娘身上,叶十二娘和武九娘正屏着气准备探头偷看,被这一推失了平衡,两人拼命挥着四只手也没保住平衡,叶十二娘在最前,也是最先面朝下扑倒在路上,武九娘乱挥的手正巧揪住叶十一娘的衣袖,一把揪住转身要跑的叶十一娘的袖子转了半个圈,仰面砸在叶十二娘身上,却把叶十一娘也拉了回来,叶十一娘一只袖子被武九娘紧紧揪住,身子斜歪着、半边脸朝下重重摔在叶十二娘旁边,四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跌在自己面前、滚成一团的三个人。
第三十四章 拜寿1
迎春花丛后的五皇子笑的差点跌倒,捂着肚子跳脚转圈,只不敢笑出声,憋的脸都红了。
小山上的李恬和俞瑶芳也笑的跌坐在石凳上站不起来,悦娘抱着双臂看着山下,笑的肩膀不停的抖,好半天,才看着李恬道:“后头那两个是你说的花痴傻大姐,前头那个十一娘在使心计,看样子她想让人纳了,也是,她一个庶女,做了皇子的小妾倒真不算委屈,可惜白跌了这两跤,摔的可不轻。”
“嗯,”李恬两只手揉着肚子勉强站起来,探头看了眼另一面已经快到山顶的林珂和玉叶,林珂要是也这么跌出去,林雯又得受气了。
“唉哟,我的肚子,那位五爷,他怎么知道的?真会装腔作势,也不说一声,他要是不躲在后头看笑话,我还真以为他丢了东西呢,这人真够坏的。”俞瑶芳坐在石凳上,拍着胸口一边咳一边唉哟不停。
“说了不就没热闹看了……”李恬的话刚说了半句,悦娘突然推着两人道:“快走,那个五爷象是看到咱们,往山上来了,他倒乖觉的厉害!”
李恬和俞瑶芳都吓了一跳,急忙提着裙子,几步迎上林珂,推着她往后山跑。
小山是造园时人工堆出来的,并没有多高,五皇子秦挪郊欤迳仙蕉ナ保父鋈瞬排艿桨肷酱Γ寤首映褰ぷ樱戳艘槐椋崆傻奶贤ぷ永父耍执永父松咸角巨被芟拢讲酱艿角巨奔芡猓尘煲恢皇郑∽耪凵龋痈吡傧碌目醋虐肷酱ν驴癖嫉睦钐竦热恕?
李恬一口气跑的喉咙发甜,好不容易冲到山脚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山上,正迎上五皇子笑的简直有些梦幻的一张脸,吓的赶紧再接着跑,直冲进一间暖阁里,除了悦娘,一行人全软在了凳子上,李恬喘了半天气,看着悦娘抱怨道:“他看到咱们了,你也不说一声。”
“说什么?你们刚跑到半山,他就站那儿看着了,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能直接滚下来。”悦娘实话实说:“就是滚,也快不了多少。”
三个人一通大惊吓,哪还敢在叶家别庄耽误,借口说要去迎祥池的放生法会,辞了林雯出来,上了车就往迎祥池去,直走到半路,这口惊气才算稍稍平复。
林珂不明就里,缠着俞瑶芳问究竟,李恬捏着她的耳垂拎过来道:“你先别问她,我还有话问着你呢,你和叶十二、武九娘要干什么去?”
“没干什么呀,你一叫我就回来了,没……什么呀。”林珂心虚的根本不敢看李恬,俞瑶芳点着她的额头道:“是不是要去看那个五爷哪?”
“没……十二娘说,就躲在路边看一眼,看一眼又没人知道,真没……干什么。”林珂双手交扣捂住脸,声音越说越低。李恬伸手拉开林珂拦在面前的双手,将叶十二娘等三人扑跌出丑和五皇子看笑话的事三言两语说了,接着说道:“玉叶要是不叫你回来,这一堆就跌出去四个了,要是你也跌在里头,你让大姐姐如何自处?大姐姐在叶家不容易,这你明白得很,这是其一,其二,九娘和十二娘都是什么脾气禀性,你还不知道?嘴里心里存住过一句话、一件事没有?就是没人发现,她们也得自己说的满城风雨,你就是想偷看,也该回来寻我和瑶瑶,怎么突然冒了这么股子傻气?”
“真是都便宜我和恬儿了,我们在山上看的清清楚楚,你没看到,那跌掉脸面的三个,也没看到。”俞瑶芳推着被李恬说的不敢抬头的林珂,说笑着缓和气氛,李恬抬手弹了下林珂的额头:“第一要分清里外,第二要识人。你这是脑袋,又不是花蓝子。”
“真是哪,阿珂这脑袋可比花蓝子好看多了。”俞瑶芳替林珂抿了抿鬓角笑道,林珂抬手捂着脸嘀咕道:“我知道错了,再没下回了。”
李恬见好就收,转头看了眼俞瑶芳郑重道:“还一句呢,那位五爷,就跟那庙里的灌口二郎神一样,那可不是人!”林珂‘噗’的笑出了声,俞瑶芳一边笑一边点头:“那我还是喜欢二郎神吧,二郎神有只哮天犬,那哮天犬还会说话呢,我其实最喜欢那只狗。”
三人放了生,几乎痛玩了一整天,累的脚软,这才分手各自回去,林珂挥手告了别,刚踩上踏步儿要上车,突然‘唉哟’了一声,从踏步上跳下,几步奔到李恬面前笑道:“差点忘了,阿娘让我跟你说一声,大后天去贺刘郡王妃生辰,让你先到我们府上,咱们一起去,我舅舅一家明天就到京城了,舅舅家有个表姐,跟咱们差不多大,阿娘想带上她一起过去玩玩,你早点来,总要先认识认识。”
“好。”李恬笑应了,林珂这才重又跳上车,三人各自回去了。
隔天,青桐院安安静静,李恬正歪在炕上的仔细盘算着四月一竞酒的事,银桦在外面扬声道:“三娘子来啦!五娘子,三娘子来看您了。”李恬忙让人收了东西,穿了鞋子下来迎出去。
三娘子李云裳一身湖兰色半旧杭绸衣裙,拖着步子,一脸心事的蹭进来,见李恬迎出来,忙陪笑见礼,笑容却很是勉强不自在。李恬奇怪的看着她,她虽说每天来往,多数时候都是只往水先生院子学琴,可也没少往她这正院过来喝茶说话,都是常来常往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恬让进李云裳,在炕上落了座,李云裳垂着眼帘心不在焉的接过茶,托在手里,手指下意识的一下下抠着杯沿,难堪羞涩中透着浓浓的烦恼,李恬打量着她笑问道:“三姐姐寻我是有什么事?”
“嗯,”李云裳听李恬没有半句客套,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反倒松了口气,抬头飞快的扫了李恬一眼,刚想开口,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先红透了脸,头垂在胸前,真想放下杯子转身就走,要想不说,一来回去不好交待,二来,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大事……李云裳低着头,手指一下下用力抠着杯沿上的釉画,吭吭嗤嗤的道:“你明天去……去贺寿……”
“噢,”李恬一听就明白过来,怪不得难为成这样,李恬想笑又心酸,看着李云裳笑道:“是,明天是东阳郡王妃生辰,往年都是和外婆一起过去道贺,今年得先去南宁郡王府上,跟表舅母和阿珂她们一起过去,三姐姐是想过去看看热闹吗?”李云裳被李恬一句点破,长舒了口气,垂了垂头。
李恬从她手里拿过茶杯递给青枝,看着她耐心解释道:“东阳郡王府这样的生辰会在京城权贵之家中算得上大热闹事,他们府上年年都发帖子请很多人,我之所为没请姐姐同去,一是因为我和他们家不熟,是外婆和他家老夫人有几分自小的交情,可后来他们家越来越富贵,这交情也就渐渐淡了,不过是逢着这样的大事,推不过,外婆才带着我走一趟,平时来往很少,二来,姐姐也知道,东阳郡王府是出了名的显赫权贵之家,这人显赫惯了,难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就因为他们家什么都好,这从上到下,眼界也就都高上去了,就是表舅母,还有林家二娘子,虽说和他家还是姻亲,轻易也不怎么肯往他们家走动,这一处实在是不合适姐姐去玩,我这才没跟姐姐开口,若是那合适知礼的人家,哪要等姐姐说,我早就请姐姐陪我一起去了。”
李恬的解释委婉却说的明明白白,李云裳抬头扫了她一眼,红涨着脸道:“我不是……不是我要来说,唉,也是都怪我,昨晚上跟阿娘说你要去东阳郡王府贺寿的事……阿娘就非逼着我来寻你,其实我……我没那意思,我知道你对我好,是真心对我好。”
李恬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又是大伯娘的意思,这话三姐姐听的进去,大伯娘那样的偏执性子,肯定听不进去,又得得罪她一回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事来。
李恬心里烦恼,脸上却一丝没露,拉着李云裳的手笑道:“你看你说的,这有什么好怪的?咱们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就是大伯娘,也不能怪她,她这都是替你着想,我知道大伯娘的意思,那一家去了没什么用处,姐姐跟大伯娘解释一二吧,往后若有合适的人家,不用姐姐说,我肯定请姐姐陪我一起去。”李云裳听李恬话说的明白,脸儿红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整个人却自在多了。
第三十五章 拜寿2
“三姐姐今天跟水先生学了什么曲子?先生又难为你没有?水先生最爱挑我的指法,总嫌我这一处又弹错了,那一处又弹的不对了,她是不是也这么挑你?”李恬转了话题,语调轻松的说起李云裳最爱的话题,果然,一提到琴,李云裳眼睛亮亮,开心的笑道:“先生怎么会难为人呢?!她倒从来没挑过我这个,我想学高山流水,跟先生说了两三回,先生就是不教,说我没有那样的心境气魄,弹不出来那意境……”
青枝重又上了茶,李云裳和李恬说说笑笑了好大一会儿,才告辞回去,径直去了杨夫人居住的正院。
杨夫人正看着人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首饰,见李云裳进来,忙招手叫道:“你来的正好,都说好了?也就你在她面前有几分面子,你也没几件象样的衣服,东阳郡王府那样的人家,不能穿的太简素,你这两年添的都是家常衣服,哪有一件能外出见客的……”
“阿娘!”李云裳有点着急的叫了一声,正要说话,杨夫人紧皱着眉头,烦躁的扔了手里的衣服叫道:“这衣服当年我一回也没上过身,怎么这颜色就旧成这样了?算了算了,送佛到西天,求人求到底,你跟五姐儿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她衣服肯定多,你……”
“阿娘!”李云裳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您不用找了,我明天不去。”
“不去?她不肯带你?”杨夫人一下子挺直身子,声音一路尖利往上扬,李云裳急道:“五妹妹说了,东阳郡王府是显赫惯了的人家,上上下下眼界都高得很,怕我去了委屈,就是林家,轻易也不愿意往他们家走动的!”
“胡说!你就听她胡说!听你这话,还是她好心了?!你去了委屈,她去了就不委屈?再怎么说,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嫡出娘子!你比她强!她去得东阳郡王府,你就去不得了!?她凭什么就比你高贵了?我看你就是少心眼,你就是个傻子,没用的傻子!这话你就不能说?你就不能当着面把她堵回去?你怕她什么?这是国公府!勇国公是你亲爹!她算什么?!凭什么瞧不起你?你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嫡女!”杨夫人声音高亢中透着酸楚凄厉。
李云裳被她骂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哪还能听得出她声音中的不对之处,咬着嘴唇哽咽道:“东阳郡王府跟林家是姻亲,人家什么时候跟咱们家来往过?五妹妹去,又不是国公府的面子,五妹妹都说了,先是她外婆跟东阳郡王府老夫人交好,再后是林家和东阳郡王府是姻亲,人家这才请的她,她明天也要先去南宁郡王府,跟她表舅母一起过去,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杨夫人脸色青白,指着李云裳一声尖叫,话没说出来,常年烧在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却被汹涌而起的酸楚淹没:“我都是……为了你。”
“阿娘要真是为了我,就该待五妹妹客气些。”李云裳眼泪汪汪的看着杨夫人:“我知道阿娘是为我好,可这是求人的事,没个打着骂着逼着的理儿,五妹妹对我哪一处不好了?可阿娘对五妹妹……阿娘自己还不明白?我跟着水先生学琴,阿娘自己也说过,是我福气好,这不都是五妹妹诚心待我的地方?阿娘何苦……”
“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懂什么?那是她该,她该还你!她该的!当年……要不是那个……那些事,这个家能这样?你大姐姐小时候,一样十几二十个丫头婆子侍候着,那时候府里是什么情形,现在是什么情形?这怪谁?!她活该!”杨夫人两只手紧紧攥着件旧衣服,浑身发抖:“你走!你给我滚!”
“阿娘!”李云裳被突然狂暴发怒的杨夫人吓坏了,恐惧胆怯的看着杨夫人,吓的一动不敢动,杨夫人喘着气,冲李云裳胡乱挥了几下手,又紧抓着胸口,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息狂乱和伤痛道:“阿娘没事,周老太太昨儿回话了,那亲没提成,你都十七了。”杨夫人的声音里只有酸涩。
李云裳楞了半晌,低下头,茫然的看着脚尖,周老太太去提的这家,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就是儿子出息些,前年中了举,这样的人家也不肯和勇国公府结这门亲。
南宁郡王妃蒋氏连忙了两天,又是直忙到掌灯才回到府里,却忙的神彩奕奕,蒋氏嫡亲的弟弟蒋远深调任京城,从任上顺道接了妻子崔氏和一子一女,昨天一早风尘仆仆赶到了京城。
淮阳蒋家虽是百年望族,人才辈出,可蒋郡王妃这一支连着几代都没什么出息,蒋郡王妃曾祖做过一任宰相,到蒋氏祖父,却只做到六品,后来丁忧回家,再没出仕,蒋氏的父亲考到举人就止步不前,蒋郡王妃两兄一弟,两个兄长也是屡试不中,靠着族叔提携,杂途入仕,官路上很是艰难,只有弟弟蒋远深自小聪明,科举出身,如今已经做到四品,这又调任进了京城。
蒋远深的长子蒋鸿,今年十九岁,是淮阳蒋氏这一代中的佼佼者,才华横溢,思虑周到,老成持重,前年就中了举,深为族中长辈看重,目为蒋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蒋郡王妃想起侄儿,笑意从眼角往外漫延,鸿哥儿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才华,往后必有大出息,说不定又是一个宰相呢!
“大郎回来没有?若回来了,请他过来一趟。”蒋郡王妃心情愉快的吩咐道,小丫头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南宁郡王世子林扬风步履轻快的进来,长揖见了礼笑道:“阿娘回来了,舅舅他们都安置好了?阿娘晚饭用了没有?”
“都好了,还用你掂记?!”蒋郡王妃满意的看着长子,示意他在炕上坐了,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他笑道:“明儿刘郡王妃的寿宴,听说外面还要会文?”
“可不是,这会文真是会疯了,能有三五个人聚一块,必得会几句文,作两首诗。”林扬风一脸苦恼道。
“那就好,明儿刘郡王妃做寿,四爷必定是要走一趟拜寿的,若不会文,恐怕他拜了寿就得走,你也见不到他,若是会文,四爷最爱学问,怎么说也得留一会儿看几篇文,你就能找着机会和他说几句话了,阿娘有两件事要交待给你,你听好了。”
“儿子听阿娘吩咐。”林扬文不怎么自在的应道,四皇子哪跟他单独说过话?所谓的跟他说话,那都是四皇子对着众人说话……他也是众人之一员么,可这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阿娘说。
“这头一件,明儿你带上鸿哥儿,可得照顾好他,鸿哥儿虽说诗文才学好,可毕竟初来乍到,一不认识人,二不懂咱们京城的规矩,你和二郎要多多提点,千万别认错人说错话,闹出了笑话儿,明天是他头一回应酬交往,不求让他得什么彩头儿,先认认人、学学规矩再说,凭鸿哥儿那才华,往后出头的时候多着呢。”蒋郡王妃仔细交待道,林扬风极爽快的点头答应,这差使容易,蒋郡王妃见儿子点头答应了,才又接着往下说道:“这第二件,明天你留心个妥当的时候,替恬姐儿跟四皇子当面道个谢。”
“道什么谢?李家表妹跟四皇子道什么谢?”林扬风惊讶不已,蒋郡王妃闷气的‘哼’了一声:“你说道什么谢?你倒忘的快,去年冬天,你妹妹和李家姐儿、俞家姐儿遇到强盗这事,你忘了?那不是四皇子救的?”
“原来是这事!”林扬风失笑出声,下意识的寻理由往外推差使:“阿娘也太客气了,这都过去小半年了,人家早忘了,再说,您不是和徐夫人当面磕头谢过了吗?这怎么又谢上了?再谢人家该烦了。”
“你这孩子!这心眼实在是不通气!”蒋郡王妃气的狠瞪了儿子一眼:“施恩不图报,忘了那是品行高尚,这受了人家大恩,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我和徐夫人磕头,那是谢人家救你妹妹和俞家姐儿,李家姐儿这救命之恩谁给谢了?什么时候谢过了?旁的也就算了,再怎么着也得当面谢一句吧。”
第三十六章 拜寿3
“阿娘,这真没什么好谢的……”林扬风看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蒋郡王妃,突然福至心灵:“您莫不是打算旁的什么事吧?”蒋郡王妃面色微霁,轻轻‘哼’了一声,抬手敲了下林扬风的额头道:“还不算一窍不通,总算想明白点儿了,你呀,这心眼要用一用,别总横着根直肠子,四皇子今年都十九了,也就这一年两年,就得挑定亲事开府成家了,这京城多少人家盯着呢,你妹妹是个实心直性子,没这福份,可李家姐儿人品才情样样出众,他又救过李家姐儿,这就是李家姐儿跟他的缘份,说不定哪,这后头还有更大的缘份呢。”
林扬风一脸惊讶的高挑着眉眼,半晌才眨了下眼睛,那四皇子救的又不是李家妹妹一个,怎么偏偏就李家妹妹跟他有缘份了?二妹妹没福份,那俞家妹妹呢?
不过这疑惑林扬风可没敢说出来,对于蒋郡王妃这么令人心惊的打算,林扬风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看着蒋郡王妃,等她再往下说,蒋郡王妃接着指点道:“你记着,一定寻个机会悄悄儿把话递到,就说,这救命之恩恬姐儿一直记在心里,因为服着孝不好出门,今儿听说四皇子也在,本想过来当面磕头谢恩,可毕竟男女有别,就托你当面跟四皇子道个谢字,这救命之恩牢记心间,没齿难忘。”
“阿娘,您是想让四皇子挑中李家妹妹?”林扬风没怎么听进蒋郡王妃的话,他还在震惊蒋郡王妃的打算,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蒋郡王妃扫了儿子一眼,淡定的反问道:“怎么啦?”
“这个!”林扬风眉毛高挑在额头上落不下来,摊着手,一脸的不可置信,来回转着头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蒋郡王妃抬手在儿子额头上轻轻拍了下,点着他教训道:“你看看你,李家姐儿怎么啦?哪一处配不上?怎么就把你惊成这样?若论身份,李家姐儿是勇国公府嫡支嫡女,比哪个也不差,若论行事为人,这京城贵女中能及她的还真不多,若论长相,就她那样的,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不想娶?”
林扬风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重重的点了下头,这话对极了,李家妹妹确实让人移不开眼,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自己要不是年纪太大……可这事哪有这么容易!
“阿娘,”林扬风在心里慢慢转着弯,往蒋郡王妃指出的方向转:“您的意思是,李家妹妹若能得了四皇子的青眼……阿娘说的是,李家妹妹生的真是好,也不是生的好,若论五官倒不算绝色,可最难得的就是李家妹妹这种,气质清华,体态风流……咳咳!”
蒋郡王妃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抬手拍在他头上,林扬风意识到失态,忙缩了缩脖子,一只手攥起掩在嘴边,尴尬的连声咳个不停。
“别夸了,接着说正事。”蒋郡王妃吩咐道,林扬风陪了个讨好的笑容,接着道:“儿子就是觉得,四皇子这亲事,宫里还有叶贵妃呢,就怕他自己做不了主,李家妹妹再好,后头没有助力,这一条怕过不去。”
“嗯,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蒋郡王妃满意的夸奖道:“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咱们也不是非得求着哪能,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推一把看看,往后怎么样,一来得看机缘,二来,也要看李家姐儿的手段了,这男人要是上了心,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法子多的是,宫里有一个贵妃,那还有个官家呢,再退一步说,也不指她就一步登天做了正妃,一个侧妃总绰绰有余吧?这娶妻从父母,纳妾就是随自己了,你放心,就凭李家姐儿那样的心计手段,不过就是费点儿劲,我看那正位子早晚是她的,咱们先不用想那么远,就先谢了这救命之恩再说。”
“阿娘说的极是,”林扬风得了蒋郡王妃夸奖,从里往外透着欢喜,忙拼命转着心思,给阿娘拾遗补漏:“要是这样,光一句话谢了会不会不够诚意?要不,再备份礼物?荷包什么的?”
“不用!”蒋郡王妃看着儿子,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她托你传句感谢的话,这是知礼,令人敬重,若是递了东西,那算什么?那就落了下乘了,我告诉你,明儿你说话可千万要谨慎,就是知恩知礼的谢一句,千万别画蛇再添了足,这德字上可千万不能错了一星半点,若是让四爷觉出别的意思,打心眼里鄙夷了,那就什么也别想了,记牢了没有?唉,若不是李家姐儿守了这么几个月的孝,哪用得着你递这句谢,只怕四爷早就留心上了。”
“阿娘说的极是,儿子记下了,就是诚诚心心的替李家妹妹道声谢,阿娘放心。”林扬风急忙转过弯答应道,蒋郡王妃又细细交待了几句,这才吩咐他早点回去歇息。
隔天一早,李恬先赶到了南宁郡王府,车子驰进二门,只见前面已经停了一辆围着深蓝绸围子的宽敞大车,车旁站着一个十**岁的少年,伸手从车上扶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听到动静,两人齐齐转过身,少年身材颀长,眉如墨染、鬓若刀裁,眼神明亮中透着与年龄不怎么相符的深邃,穿着件象牙黄长衫,束着根同色丝绦,丝绦尾端缀着块雕成树叶的黄玉,长衫是寺绫所制,透着股繁华洗尽的质朴,浑身上下,只有那两块黄玉树叶色微深而光泽,闪着剔透的微光,点破那一片儒雅沉稳,流淌出丝丝锐气,令人不敢小觑。
少年身边的小娘子一身水绿衣裙,杏眼桃腮,看起来活泼可爱,正满眼惊叹的直盯着李恬。
林珂欢喜的跳到李恬面前:“你们竟一起到了!真是巧,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表哥,叫蒋鸿,字雁回,前年就考中举人了,是个大大的才子!这是表姐,叫蒋姗,她只比咱们大一点点!”介绍完蒋氏兄妹,林珂裙子转成一朵喇叭花儿,又转到蒋姗身边,指着李恬道:“她就是李家姐姐,我俩最要好了!”
蒋姗笑吟吟的曲膝和李恬见礼,蒋鸿失神的看着李恬,仿佛没听到林珂的介绍,林珂推了他一把道:“咦?你发什么呆呢?”林珂话音未落,蒋鸿已经极快的长揖几乎到底,不易觉察的顿了下,缓缓直起身,神情已安然如旧,沉稳的冲李恬拱了拱手笑道:“舍妹就多蒙李娘子照应了。”李恬面带微笑,垂下眼帘曲了曲膝,算是应了。
林珂推着蒋鸿道:“大哥让你去书房找他,你快去吧,走,咱们先到我屋里喝茶去,我阿娘还忙着呢,说让咱们先玩一会儿,她好了再让人叫咱们,我昨儿新得了几饼今年的早茶,又刨了罐去年的雪水,就等你们来了一起品茶,咱们快走!”林珂一手挽着一个,往月亮门进去,蒋鸿跟进月亮门,慢慢摇着折扇,从眼角瞄着三人,往书房方向一点点蹭的极慢,直到三人转弯看不见了,才大步往书房过去。
林珂看着蒋姗笑问道:“鸿表哥那件衣服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又细密又柔和,最难得是没有亮光,看着真是让人舒服,要是拿来做裙子指定好,是百易练?”
“不是,”蒋姗温婉的笑道:“那是寺绫,用一种黄草心织出来的,江南尼庵里的姑子们最擅织这个,所以叫寺绫,哥哥就喜欢这样的东西。”
“寺绫,我好象听说过,你那帕子用的就是这个?”林珂恍然问道,李恬有些无语的看着林珂道:“我那帕子用的是叠帛,那寺绫是用草织出来的,细密若绫罗,却比绫罗贵重得多,却极不经洗,不好做帕子,你不是学过认针线料子了?我记得去年秋天,舅母就拿过各色料子给你认,中间就有寺绫,这寺绫就这一种颜色,极好认……”
“啊……那个啊,我其实……姗姐姐你看那边,看到那株牡丹没有?那是阿娘的宝贝,开出来的花几乎就是黑的了,可漂亮了,去年我戴了一朵,她们都说好……”林珂顾左右而打岔,蒋姗一边应着林珂的话,一边从林珂身后向李恬微笑示意。
三个人在园子兜兜转转,看了半天花草才转到林珂院子里,刚坐下喝了半杯茶,蒋郡王妃就打发人来叫三人启程了。
东阳郡王府前的车子直排出两条巷子,却是井然有序,一辆接一辆往前移动的不算太慢,他们家一来整天门庭若市,二来象今天这样的热闹事一年少说也有五六回,要是赶上老夫人做寿,人比这还得多,说不定还得备着接宫里的贵人,管事下人们早就是训练有素,府前车马虽极多,却并不怎么耽误,蒋郡王妃一行人的车子很快就进到二门,车帘掀起,踏步已放好。
蒋郡王妃带着媳妇丁氏、林珂、李恬和蒋姗四人下了车,站在二门里迎客的大女儿林雯忙上前见礼,蒋郡王妃并不多耽误女儿,拉着林雯低声问了几处要紧的地点儿,就跟着婆子往刘郡王妃受礼的大厅过去。
一等世子妃
第三十七章 拜寿4
一行人刚走上大厅台阶,俞瑶芳就从靠门最近的角落里满脸喜悦的笑迎出来,徐夫人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跟在后面从角落里站出来,蒋郡王妃紧忙上前几步,亲热的一把拉起刚曲了半膝要行礼的俞瑶芳笑道:“哪那些礼?你们姐妹一处玩去。”说着,将俞瑶芳往后送到林珂和李恬一处,转身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徐夫人的手,一边拉着她往大厅里进,一边亲热的不见一丝异样的笑道:“这几个月怎么不到我们府上去了?让人请你也请不动,真跟我生气了?你这脾气也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疼她,我也一样,哪能少疼了?你看看,后来那事不也好好的了?还生气呢?”
“哪生气了,这一阵子忙,你也知道我们府里的事……”徐夫人意外于蒋郡王妃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找话解释,蒋郡王妃一脸舒心的笑容:“那就好,你们府上的事,唉,你也该硬气些,这事咱们回头再细聊,今天不提这窝心事,你进去贺过寿了?”
“还没有,刚到,瑶瑶说要等阿珂和恬姐儿一起。”徐夫人神情寥落中带着浓浓的不自在,她本来就是个面皮薄不爱四处走动的,相熟的人家不多,这东阳郡王府更是极少往来,一年也就是来拜两回寿,一回老夫人,一回刘郡王妃,这一阵子清江侯府里大事小事又闹的厉害,说是俞瑶芳要等林珂和李恬,倒不如说她也想等等蒋郡王妃一起,把年前那事说开,至少有个说话的人,省的在这份繁华热闹中茕茕孑立的难受。
蒋郡王妃明白她的脾气和心情,拉着她一边往里进,一边笑道:“他们府上这份热闹,热闹的太过了,一进门就吵的人头痛,我来的时候就想着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寻到你说说话,你们府上那些事我影影绰绰听到不少闲话,不放心得很,正想寻你问问,从二门一进来,就一路张望寻你,这么些人,正愁着怎么寻到你呢,咱们赶紧进去贺寿,贺了寿就好安心寻处好地方坐着说话去了,一会儿人还得多,咱们今天也不凑什么热闹,等会儿寻处清静的地儿,就坐在一处说说话儿算了。”
徐夫人和蒋郡王妃解开了年前的结,心情松驰多了,蒋郡王妃这番话正说到她心坎里,忙笑应了,两人低声说着话儿,一路往里面正堂进去。
李恬四个人跟在后面进到正厅,依年纪排了序,蒋姗站在最前,林珂居末,齐齐给刘郡王妃磕头拜了寿,刘郡王妃抬手把四人叫到面前,先拉过蒋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转头和蒋郡王妃笑道:“这就是你侄女儿了?生的真是好,到底是江南的女孩儿,你看这水灵的,真让人不知道怎么爱才好。”说话间,旁边丫头已经托了一对赤金嵌宝虾须镯递上来,刘郡王妃取了镯子套到蒋姗手上笑道:“戴着玩吧,以后常跟你姑母来玩,可别见外。”
蒋姗曲膝谢了,刘郡王妃又拉过李恬看了看笑道:“清减了些,气色倒还好,赶紧往后头给老祖宗和大长公主磕个头去,这半年多没见你,老祖宗和大长公主都惦记的很呢。”李恬忙笑应了,和林珂三人辞了蒋郡王妃等人出来,先往后面花厅给东阳郡王府孙老夫人和宁国大长公主等几位老夫人磕头请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退出来,往园子里玩乐去了。
蒋郡王妃带着徐夫人和几家相熟的老夫人、夫人说笑应酬了几句,刚在大厅里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安静角落坐下,就听外面一迭连声的通传,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陪四皇子进来给刘郡王妃拜寿了。四皇子一身宝蓝长衫,戴着只小巧的金冠,看起来英俊非常,刘郡王妃荣耀欢喜的脸上放光,连声吩咐快请,勉强按捺住坐着没迎出来。
叶树盛侧身略前半步,让着四皇子来到刘郡王妃面前,刘郡王妃上身微微前倾,客气中透着浓浓的恭敬,四皇子刚拱手要揖下去,刘郡王妃就急急的吩咐道:“快扶起来,哪要行这样的大礼,四爷能来,这心意就到了。”
刘郡王妃声音刚出口,叶树盛已经上前一步,恭敬的扶起还没揖下去的四皇子,四皇子也不坚持,顺势直起身子,笑着说了两句吉祥祝福话儿,就随世子退了出去。
眼看着四皇子出了大厅走远了,厅内才由静寂骤然热闹,议论声嗡嗡喧起,徐夫人轻轻舒了口气,她刚才真有点小紧张,蒋郡王妃出神的看着门口,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感叹道:“四爷这样的人品,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娘子。”徐夫人绷不住笑道:“您看您……您就别替古人操心了,随便他便宜谁去,反正咱们没那福份,咱们也不要那福份。”
“阿珂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瑶瑶心眼倒够,就是想不起来用,这孩子随你,心地太纯良,这俩孩子真都不是那块料,没那个福份,倒是恬姐儿,心计人品,都够得上这份大福。”蒋郡王妃看着徐夫人低低的认真道,徐夫人惊讶的看着她,连连摆手道:“您怎么会这么想?这算什么大福?恬姐儿人是好,可她那样没个父兄家世支撑的,嫁了这样的人家,得累成什么样?这帝王之家,尊贵是天下第一尊贵,可若说福份,还真是算不上,说起来,我就觉得冷家真是不错,冷家那哥儿我见过两回,真是可惜了,要不,再托人去说合说合?”
“这还怎么说合?”蒋郡王妃眼里闪过丝失望,这徐夫人就是个死读书读傻了认死理儿的,往后这话可不好再在她面前提起,不然又得惹出她那句两个周全来。
“他家不算什么,冷家哥儿也就那样,算不得好,好人家多着呢。”蒋郡王妃不咸不淡的堵回了徐夫人的提议,嘴里说着闲话,心里却暗自度量着东阳郡王府的安排,想着林雯说的那处会文的地方,那地方离孙老夫人所在的花厅最近,先到那边看看再说。蒋郡王妃打定主意,嘴里转着话题笑道:“你看看,一会儿功夫,这里的人就多成这样,真让她们吵的头痛,听说孙老夫人那边叫了杂剧班子,在那边花厅歪着看戏取乐呢,老夫人一向爱清静怕吵,那一处必是清静的,咱们不如去那儿躲躲清静去,正好给孙老夫人问个安,你看呢?”
这样的提议徐夫人哪有不肯的,两人出来,不紧不慢的转到后面花厅,这一处果然人少多了,也清静多了,蒋郡王妃和徐夫人给孙老夫人等人行福礼问了安,陪着奉承了几句,就在离老夫人不远处寻了处地方坐下,支着耳朵凝神听着老夫人和宁国大长公主等人说话,留神算着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机会,双眼看着前面的戏台,看似专心却目无焦距,看戏没心思,跟徐夫人说话就更没心思了,徐夫人只当她看戏看的专心,也不再多说话,转头看着戏台,细细欣赏起戏台上几个小唱名角儿的唱腔来。
宴后,诸仆妇丫头收拾妥当,重又上了茶汤点心,台上开始演起整本的杂剧来,东阳郡王府请杂剧班子,一向是请最红的那一班,时下外头最红的,就数玉堂春这出戏了,俞瑶芳和蒋珊都没看过这出戏,林珂虽说看过了,却极乐意陪着众人再看一遍,这是恬姐儿家的戏么。
李恬等四人紧挨着蒋郡王妃和徐夫人坐着听戏,扮演书生的周二郎刚甩着水袖、一幅冻饿欲死的模样上来,宁国大长公主就在上首招手叫过李恬,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道:“我听人说这台戏是你让人排的?这戏唱得好,我喜欢得很。”宁国大长公主这话里仿佛还有话,李恬目光坦诚的看着她摇头笑道:“我不懂这个,这是千春坊赵掌柜的主意,赵掌柜说千春坊的玉堂春酒不比流霞差,正好去年柜上有一万多银子的利,赵掌柜说不如拿这银子争一争今年这竞酒的第一,我不懂这个,他们几个掌柜议了,说好,我也觉得好。”
“噢,”宁国大长公主意外又狐疑的盯着李恬看了几眼,转头看着孙老夫人笑道:“你听听,不得了了,要跟清风楼较劲了。”
“我倒觉得玉堂春好,那流霞就是不合我的脾胃,恬妮子,今年的玉堂春,好好挑几坛子给我留着。”
“老祖宗放心,一定挑最好的给老祖宗留着。”李恬忙欠身笑应道,孙老夫人目光幽深不明的看着李恬,笑着点了点头,重又专注的看起戏来,蒋郡王妃眼睛仿佛盯着戏台,上身却不由自主的往宁国大长公主和孙老夫人这边倾过去,支起耳朵听着宁国大长公主和李恬的对话,徐夫人一看李恬被宁国大长公主拉过去,满眼焦急的看着李恬,忍不住拉了拉蒋郡王妃道:“得把恬姐儿叫回来!”
第在三十八章 拜寿5
“这怎么叫?”蒋郡王妃正凝神听着两人说话,轻轻推开徐夫人的手随口道:“那就失了礼了,别担心,恬姐儿没事。”
“再怎么她也是个孩子!那个……她哪有好心!?”徐夫人担忧的看着李恬急道,蒋郡王妃无奈的回头看了徐夫人一眼道:“这满屋子的人,她能怎么着她?再说,你放心,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听你的戏。”说完这话,不再多管徐夫人,眼睛仿佛看着戏台,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眼角,用余光瞄着两人和孙老夫人,只管凝神听宁国大长公主和李恬说话。
“我跟你说,这事也不能光听掌柜的调度。”宁国大长公主语气很是关切,李恬仰头看着她,眼里看起来仿佛满满的都是信赖道:“外婆在的时候说过,这做生意全靠掌柜,一定要信得过掌柜。”
“那倒也是。”宁国大长公主话风一转,接着问道:“千春坊这一万银子是去年一年的净利?好象少了些。”
“嗯,前年有二万多两,大前年也是,赵掌柜说今年后半年酒卖的不好,利润就稍稍薄了些。”李恬老实里仿佛还带着些茫然,看着宁国大长公主答道,宁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还要再问,孙老夫人微微探身过来,满脸笑容的打断两人的话道:“你们两个不看戏,嘀咕什么呢?”李恬忙笑答道:“大长公主教我庶务呢。”
“乖孩子,也就你肯听她唠叨,”孙老夫人夸了李恬一句,转头看着大长公主调笑道:“你怎么也跟我一样,看到谁都想指点指点,这人一老,就好为人师了?我跟你说,前儿十一姐儿拿了幅画给我看,我就教导她了,一看你这画就知道用的是秃笔,十一姐儿是个知道节俭的孩子,可也不能太过了不是?这笔秃了就不能用了。”
大长公主满脸笑容的看着孙老夫人,眼底却闪过丝恼怒,孙老夫人一边笑一边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怜十一姐是个老实的,哪敢驳我,就那么听着,十二姐性子爽快,就拉着我嘀咕道,老祖宗又冤枉人了,那不是因为笔秃了,这是画山水的一种笔法,叫什么皴!你看看,我还让人多给十一姐儿送几匣子笔呢!”
一席话说的满堂大笑,大长公主心底泛起股恼意,这是笑她外行教导内行呢?!心里虽恼,脸上却依旧笑容满满,看着孙老夫人道:“连你们府上的姐儿也画上山水画了?四哥儿爱山水画,你们府上就全爱上这个了?我记得东阳郡王从前最爱工笔花鸟,听说现在也跟着四哥儿改了脾气,爱上泼墨山水了。”
“可不是,”孙老夫人仿佛没听出大长公主话里的讥讽之意,爽快的笑答道:“这话我也说过他,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四哥儿那么好的孩儿,谁见了不爱?说到四哥儿,这孩子是真好,我记得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不知道在哪里吃了口黄雀鲊,就喜欢上了,顿顿要吃,贵妃就让人带他去看这黄雀鲊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一看那小小一罐黄雀鲊竟要杀了那许多黄雀,再也不忍心吃了,才七八岁的孩子,可见这仁心厚道是天生的。”
“可不是!”周围一片奉承声:“说到这泼墨山水,倒真是越品越雅,越品越有味儿,当真是又大气又雅致,也难怪四爷喜欢,那股子自然的趣味儿,当真让人越看越爱!”
“说到这清雅自然,”蒋郡王妃提高声音,笑吟吟接话道:“瑶瑶和恬姐儿她们给碧涧流泉这支曲子想了个新鲜的花样儿,我听着就是这个又清雅又自然的味儿。”
“是吗?!那还不赶紧弹给我们听听。”孙老夫人笑道,蒋郡王妃忙站起来四下看了看道:“要不让她们到湖边那间亭子里弹去,借着水音儿更好听。”
“这是最好,这戏先停一停,你们几个快去,让我好好听听,我最喜欢碧涧流泉这支曲子。”孙老夫人满脸笑容的示意李恬和林珂等人,三人只好站起来,林珂顺手拉起蒋珊,四个人一起往湖边的亭子里演她们那支自创的碧涧流泉去了。
东阳郡王府园子另一边的一处宽敞厅堂里,林扬风心不在焉的站在蒋鸿身边,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折扇,目光不停的瞟着四皇子那一边,拧着眉头,挖空心思盘算着怎么才能凑上去替李恬谢那救命之恩。
别说又要显得自自然然,又不能让别人听到了,就是这些全不顾,也没办法搭上话!这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直冲上去开口就说吧,要是那样,四皇子还不得把他当失心疯拿了?林扬风愁苦万状、一筹莫展,想的头都痛了,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这根本就是没法子的事!任谁也想不出法子来!可回去怎么跟阿娘交待?若说是因为跟四皇子搭不上话……这话打死他也不想说出口,林扬风烦躁不安的把折扇抖开又合上,合上又抖开,折磨的那扇子噼里啪啦作响。
蒋鸿奇怪的看着林扬风,眼看着那折扇要被折磨的骨皮分离,实在忍不住,靠过去轻轻捅了捅他问道:“表哥,你这是……怎么啦?”
“噢!没事!”林扬风‘啪’的收了折扇,‘哗’的又抖开,转头看着蒋鸿,实在忍不住抱怨道:“是你姑母,唉,也不是你姑母,也不算大事,就是有句要紧的话得悄悄跟四爷说一声,可你看,四爷那么忙,对吧?他哪有空?他又没空,我怎么跟他说?”蒋鸿扫了眼正闲闲坐着的四皇子,眉梢连抖了几下,用折扇抵着额头,微微低头用力绷回笑意,他这个表兄,根本入不了四皇子的眼,却又死要面子,蒋鸿忍回笑意,轻轻咳了一声,转头看看四皇子,又看看一本正经的表兄林扬风,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我填首词,要是能得个彩头儿,也许能让四爷空一会儿。”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四爷最爱才,你若能得了彩头儿……唉,还是算了,这彩头儿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试一试又不多,纵不得彩头儿,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蒋鸿悠然摇着折扇,透着浓浓的自信,林扬风连连点头,招手叫过小厮要了个纸封儿,蒋鸿接过撕开,仔细看了一遍,捻着纸条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转身走到铺满纸笔的长几旁,笔走龙蛇,将抽到的声声慢填了一首出来,提起来吹了吹墨痕,也不等干,就递给了旁边侍候的小厮。
小厮双手托着奔送到四皇子等人面前,小心的铺到几案上,四皇子扫了一眼,忙直起上身,一边赞叹一边示意递过来:“好一笔字!笔意顾盼,气韵生动,难得!真是难得!”说着,接过纸举起,细细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连声赞叹道:“好词好句!好一笔字!这是哪位郎君的手笔?”
蒋鸿写好词递给小厮,悠然踱步回来,摇着折扇想和林扬风说几句闲话以示悠然不在乎,却见林扬风双目呆直、满脸紧张的盯着小厮,盯着他将写满字的纸铺在几上,盯着四皇子等人,只紧张的喉结不停的滚动。蒋鸿只气得往上连翻了几个白眼,只好转身对着窗外,专心致志的欣赏窗外的美景。
小厮急忙奔过来,恭敬的请蒋鸿过去,蒋鸿一把拉上紧张的脸色发白的林扬风,穿过厅堂,在离四皇子两三步处站住,潇洒的长揖见礼道:“学生蒋鸿蒋雁回,见过四爷。”
“看你不过十七八岁,这么年轻已经有字了?”四皇子满眼欣赏的上下打量着蒋鸿,微微有些惊讶的笑道,蒋鸿神情平和的笑回道:“前年学生侥幸中了举,长辈就赐了字。”四皇子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了:“前年就中了举?真是难得!这样的少年才子,我竟不知道。”
“四爷过奖了,学生哪敢称才子二字,学生在淮阳老家时,就常听人说京城文风极盛,人才辈出,今天托表兄之福得以见识,才知道所言非虚,旁的不说,只此一厅中才子之多,已让学生看的眼花缭乱。”蒋鸿边说边冲四周做了个团揖,林扬风见蒋鸿提到他,关键时刻反应还算快,忙上前长揖到底给四皇子见礼,恭恭敬敬的报了名姓。
四皇子微笑着冲林扬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转头看着蒋鸿接着道:“你是淮阳人士?与蒋尚书可是同族?”
“是,蒋尚书是学生族叔。”
“出了五服没有?”
“尚在三服之内。”
四皇子眼里骤然闪过丝亮光,脸上的笑容更浓,招手示意道:“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出众,果然是书香大族底蕴深厚、人才辈出,蒋尚书一笔字最得父亲喜爱,我们兄弟小时候都临过蒋尚书的字,看你这笔字,风骨已成,将来必定青出于蓝,来,坐下说话。”
吃完还想跑
第三十九章 拜寿6
蒋鸿拉着林扬风在四皇子身边落了座,四皇子看起来心情极好,和蒋鸿谈诗论经、评文说字,谈的极是投机,林扬风端坐在旁,一脸认真的听两人说文论句,可越听越云里雾中,只好努力而认真的装着听的入神。
又有十来首诗词送上来,四皇子和蒋鸿一一品评,选了两三首,连同蒋鸿刚才写的那首,一齐交给小厮,小厮捧着这几首上佳之词飞奔送出去,片刻功夫,不远处的高台上,笛声琴声响起,一个歌伎轻敲檀板,轻吟慢唱起刚送过去的那几首词。
众人安静的听歌伎唱完蒋鸿的词,嗡嗡的说话声渐起,蒋鸿递了个眼色给林扬风,却见他只顾摇头晃脑的听曲儿听的入神,压根没看到蒋鸿的眼色,蒋鸿只好从后面捅了他一下,往四皇子努了努嘴,林扬风总算反应过来,紧张的理了理思绪,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凑到四皇子身边笑道:“四爷,在下表妹,勇国公府李家五娘子李恬,托在下替她谢四爷救命之恩。”
四皇子茫然的看着林扬风,这话没头没脑,他实在想不起这救命之恩何来,林扬风急忙解释道:“四爷忘啦?就是去年十月底,在下表妹李恬,自城外归来遇到强盗,多亏四爷援手,不然只怕逃不过那一劫,这恩情李家表妹一直牢记心里,只是守着外婆的孝,一直未能当面道谢,救命之恩,李家表妹没齿难忘,原想当面道谢,又碍着男女有别……”林扬风这会儿想起来了蒋郡王妃的交待,背书一般说的溜快。
“噢,不过举手之劳,我都忘了,不必多客气。”四皇子看着紧张的脸色微红的林扬风,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转开了话题:“这风里怎么有股荷花的清香?”四皇子说着,站起来往临湖的窗前过去。
蒋鸿坐在旁边,看似悠闲的晃着折扇,其实竖着耳朵,将林扬风的话听的一字不漏,心里莫名的升起股懊悔和恼怒,忍不住错着牙腹诽抱怨表兄,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当着外男的面把人家姑娘的闺名说出来了?表妹还知道避讳这个呢,早上就没跟他提过李家娘子的闺名,表哥真是糊涂!早知道是这么个忙,就不该帮!
原来李家娘子名恬,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恬’字,真是名如其人,也就她配得上这个恬字……一颦一笑皆景致,从前他还以为是写这句子的人夸张,这会儿才知道,还真有这样的人,那份风致真不知道怎么形容,所谓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蒋鸿怔怔的想出了神。
四皇子背着手,笔直的站在窗前,出神的看着不远处湖边花枝招展的众女眷,林扬风的一番谢意让他又想起了那个一身白衣、如空谷幽兰般的身影,他倒真没看出她的惊恐惧意,那几个贼人根本无足惧,自己就是不帮,那些长随也能料理吧,这谢恩谢的这般郑重,还牢记在心、没齿难忘,四皇子不知怎么的竟升出几分失笑的感觉,没等笑出来,心里突然微微一动……
一声清越欢快的檀板声从远处湖边的水阁中传来,紧接着铮铮琴音响起,象是碧涧流泉,却更随意而自由自在,一支悠扬的尺八也紧跟着加进来,这尺八声里透着股浓浓的清雅之气,完全不同于琴声的随意自在,也不是同一支曲子,竟是各有各的曲调,偏没有一丝半点违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四皇子惊讶的抬了抬手,高台上的唱词声嘎然而止,四皇子凝神听着湖边传来的琴声、尺八声和那清脆的、时快时慢的檀板声,这三种声音各有曲调,各有风格,却偏偏又和谐无比,如同行走在丛林中,耳畔流水叮咚,又伴着婉转鸟鸣,令人心情愉悦非常。
一曲终了,四皇子连声赞叹不已,转头看着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笑道:“你们府上这些女伎越发清雅了。”
“哪是我们府上的。”叶树盛忙摆手笑道:“四爷可是唐突佳人了,我刚让人问过,这敲檀板的,是林兄的胞妹林二娘子,弹琴的是林兄的表妹、勇国公府的李五娘子,这尺八,是清江侯府的俞大娘子,说是专程练了给母亲上寿的,那些歌伎哪能有这样的高境雅趣?”
“没想到林兄胞妹倒是难得的雅人,那次遇劫的就是她们三人?”四皇子转头看着林扬风问道,林扬风骄傲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忙拱手道:“四爷夸奖了,是她们三个,舍妹和李家、俞家娘子自幼莫逆,交情极好。”
蒋鸿看着一脸与有荣焉的林扬风,无语之余,只觉得自己这位表兄真是实诚的可爱,四皇子这话不能细品,没想到他妹妹倒是雅人,这言下之意,林扬风就是个大俗人了?嗯,他也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俗老实人。
李恬和林珂、俞瑶芳、蒋姗四人从水阁出来,李恬瞄着四周无人,拉着俞瑶芳慢下步子,稍停了停,落在林珂和蒋姗后面三四步,咬着耳朵道:“阿珂她娘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还是你阿娘看中谁家了?怎么想起来要咱们出这样的风头?还在这水阁里,哪,你看,那边就是他们会文的地方,到底是给谁听的?”
“谁知道!”俞瑶芳低低的抱怨道:“我看是临时起意,也该先悄悄问咱们一声,咱们都多长时候没一起玩过这个了,万一中间岔了音跑了调,岂不是露脸不成反倒出了丑?要是那样,这脸都得丢尽了,肯定是阿珂她娘的主意,我娘想不起来这个。”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林珂一回头,正看到李恬和俞瑶芳在咬耳朵,忙松了蒋姗,转身看着两人笑问道,李恬紧走几步,推着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刚和瑶瑶说,我都有大半年没碰过琴了,也不知道弹错了没有。”
“没有,肯定没有,弹错就错了弹,这不是你常说的?”林珂嘻笑道,蒋姗失笑出声,处了这半天,她发现这三位小娘子说话行事坦真爽快,特别是她们说的那些话,真是有意思极了。
四个人说笑着进了花厅,孙老夫人叫过林珂,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我就听你那板子敲得好!”众人附和着笑起来,李恬和俞瑶芳、蒋珊规规矩矩的坐在蒋郡王妃和徐夫人身边听戏,宁国大长公主瞄着李恬,却没再叫她过去。
“你们去园子里逛去,不用跟我们在这儿拘的难受。”四个人刚看了一会儿杂剧,蒋郡王妃就把四人往外赶,李恬和俞瑶芳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乖巧的笑应了,和林珂、蒋姗四人一起出了花厅,往园子里转过去。
转了个弯,俞瑶芳悄悄拉了拉李恬,抿嘴笑着冲前面的林珂点了点手指低低耳语道:“你看看,我就说是她阿娘要打什么主意吧,肯定是替她看中哪家郎君了,这么又是展才又是准备让人相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但愿别又是想高攀哪家,阿珂这脾气,低嫁比高攀好。”
“不会,她阿娘是真心疼她,也说过好些回,要替她寻个懂事脾气好的结门低头亲,咱们就不远不近的寻个地方坐着说话,这事也得看缘份。”李恬低低的应道,俞瑶芳点头赞成。
四个人走走寻寻,穿过几处小娘子众多的花厅暖阁,一直往前走过半边湖,总算寻到了处清静又有人侍候的小亭子,俞瑶芳紧几步过去左右看了看笑道:“这一处最好,不远不近,景色又好又清静,就这里吧。”
“嗯,备的还有茶炉呢,正好让她们点茶给咱们吃。”林珂紧跟后面跑进去,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笑道,李恬和蒋姗也觉得好,四人转进亭子,安置在这一处侍候的使女们忙送上几样点心,扇起小泥炉烧水点茶,四人或坐或站,在亭子里喝茶说话儿。
不远处的林子中,东阳郡王世子叶树盛正和四皇子慢慢踱着步说话。
“……蒋尚书崖岸高峻,这蒋鸿倒是个难得的,往后得多多交往才是。”叶树盛谨慎的笑道,听叶树盛提到蒋尚书,四皇子脸色微微沉了沉,淮阳蒋家出仕的极多,蒋尚书一向谨慎持重,从不肯与哪个皇子多亲近半分,贵妃屡次示好,蒋尚书一丝回应也无,沉默了好半晌,四皇子才‘嗯’了一声,低着头又走了十来步,转头看着叶树盛开口道:“你们府上和南宁郡王府是姻亲,平时该多亲近亲近,若越过南宁郡王府,一来不见得能交好蒋氏一族,二来,未免太过功利,凡事要看长远些,所谓水到渠成,过于急功近利没有能成事的。”
“是!”叶树盛微微躬身,极恭敬的应了。
别惹我!
第四十章 拜寿7
两人转了个弯,上了旁边一处半人高的假山,站在假山顶上,四皇子意外的看到了山下亭子里的李恬等人,叶树盛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见他微微蹙眉盯着亭子里的四人,犹豫了下建议道:“这些小娘子也太贪玩了些,我这就让人请她们回去。”
“不必。”四皇子只吐了两个字,虽然离的不算太近,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李恬,穿着件颜色极浅的丁香色短褙子,下面一条略深些的丁香色宽幅裙,侧着身子站在亭子口,正和旁边的女子说着话,微风吹动着裙子,却衬得她更加静谧安然,如同浓绿中悄然绽放的一朵紫丁香,说不出好在哪里,可那股韵致却让人心神荡漾,四皇子心里涌上股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如花如雾、动静皆宜的小女子,说要牢记在心,是要记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还是……
四皇子嘴角渗出丝丝笑意,这必是个极有趣的女孩子,清雅脱俗、好象还带着几分俏皮,不知道还有哪些好处。叶树盛瞄着四皇子嘴角的笑意,仔细打量了下亭子里的几位小娘子,一时有些头痛,若是哪个女伎,能讨这位爷破颜一笑高兴了,那是大家的福份,可那是各家贵女,真有点什么事……那可是丑闻!
叶树盛正愁肠百结,亭子前的李恬仿佛觉出什么,转头四下张望,四皇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果然是个极聪明的小娘子,四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又往后退了半步,李恬对面的小娘子往亭子里招了招手,亭子里坐着的两个小娘子站起来,四人出了亭子,往回去了。
叶树盛暗暗松了口气,扫了眼隐隐有些失望的四皇子,决定只当没这回事,不管是娶还是……这都是极棘手沾不得的事,还是装糊涂最好!
后园戏台后艺人们歇息换衣的几间硬山平房里,姚纤纤正急匆匆的卸着脸上的浓妆,妈妈姚氏一边给她递着帕子,一边忧心忡忡的低低道:“你还是见一见他好,他都打发了十来趟人了,你要是这么一声不吭的先走了,谁知道得出什么事?纤纤,那可是堂堂的国公爷,正牌子的皇亲国戚,咱们可得罪不起。”
“妈妈又糊涂了,”姚纤纤一边手脚极快的卸着妆,一边低声答道:“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府上跟温国公府好的就跟一家子一样,我在这府里见了他,他若拦着不放我走,再强要了我,谁肯吭一声?我倒没什么,不过求着他抬我进府,倒是我的福份了,就是妈妈这梳拢银子可别指着我要,我是要不下来,别说梳拢银子,只怕连身价银子都难要到。”
姚妈妈呆了片刻,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老东西,让他给你开/苞,他又拿不出那许多银子,偏还死霸着不许别人梳拢,你说这事,唉,你今年也不小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亏的这是到内宅演戏,要是在外头,他那么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真就敢霸王硬上弓!”
“嗯,等会儿让袁先生和周师父送我回去,妈妈还得留下来搪塞一阵子,妈妈也听刚才那婆子说了,他今天可喝了不少酒,他本来就不要脸,再趁着几分酒兴,真半路上把我掠了去,咱们有什么法子?搁他们这些贵人眼里,还是件风流美事呢。”姚纤纤卸了妆,一边换着衣服,一边低声道,姚妈妈皱眉想了想,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又烦劳袁先生和周二郎了,回头我让人给袁先生送桌席面,再送包点心给周二郎,这一阵子可没少劳烦人家。”
姚纤纤快手快脚的换好衣服,裹了件粗使婆子常穿的靛蓝细布薄斗篷出来,姚妈妈悄悄请了袁秀才和周二郎,三人沿着墙边屋角,从角门出了东阳郡王府,上了袁秀才的车子。
袁秀才和周二郎坐在车前横板上,车子转了个弯,袁秀才示意周二郎,周二郎垂下头,掀帘进了车子里,袁秀才捅了捅车夫吩咐道:“绕一圈再回去。”车夫赶着马转进条巷子,袁秀才袖着手,靠在车厢板上听着车子里隐隐约约的情话低语声,脸上的笑容渐渐转成哀伤,唉,两个低贱如鞋底泥的可怜人,再两情相悦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李恬别了蒋郡王妃和徐夫人等人,在二门里上了车,从东阳郡王府出来没走多远,悦娘探头进来道:“唉,那头猪又跟在咱们车子后头了!上回怪我,不该砸马前腿,应该断后腿,把他压在马下面,少说也得压断他一条腿,你说他怎么能笨成这样?一点觉悟也没有?怎么还敢往咱们这儿凑?!”
“要不怎么说他是猪呢!”青枝掀帘往后看了看气愤道,李恬连往后看也懒得看,只挥着手道:“这么热闹的大街上,他不敢妄为,咱们也不好做什么,先随他去。”
“嗯,要不哪天我把他诱出城,干脆挖个坑把他埋了算了!”悦娘的法子永远是这么直截了当。没等李恬说话,青枝白了悦娘一眼道:“水先生不是让你常念念往生咒静心,你肯定又没念。”
“那咒有什么好念的?我哪有那功夫,咱们快点回去吧,看见那头猪就让人厌气。”悦娘忙将念往生咒的事岔开一句,将头缩回去放下帘子。
车子在勇国公府二门里停下,李恬下了车,刚走到月亮门前,守门的钱大媳妇捧着只一尺来长、鲜艳华丽的匣子,满脸笑容的冲到李恬面前,胡乱曲了曲腿,将匣子捧到李恬面前笑道:“五娘子,门口有位衙内,说是莱国公丁家七爷,让奴婢把这个匣子给五娘子,说是给五娘子的礼物。”
李恬面寒如霜,冷冷的盯着钱大媳妇正要开口,只听月亮门内一个尖锐刺耳如锯子撕裂空气般的声音叫道:“唉哟!可不得了了!这在外头就勾搭上了?啊?还勾搭回家了,啧啧,真瞧不出来,李家出了这么个狐狸精,这一家门的名声可都丢尽了!”
李恬转身看着扶着月亮门,甩着帕子一脸兴奋激动叫个不停的许二奶奶,冲悦娘抬了抬下巴道:“为老不尊,诬人清白,掌她嘴。”悦娘脸上的怒容一下子转成了笑脸,许二奶奶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悦娘重重的连抽了四五下,悦娘虽说没敢用力,还是打的许二奶奶两颊紫涨,满嘴流血扑倒在地,随着血沫吐了两三颗牙出来。
钱大媳妇吓的半张着嘴傻在了那里,李恬转过身看着她冷声问道:“得了多少赏钱?”
“没,没……”
“搜她!”李恬根本不跟她打嘴仗,青枝上前两步,伸手就从钱大媳妇袖子里掏了块半分的银角子出来,李恬扫了眼银角子,盯着钱大媳妇阴冷道:“半分银角子就能买的你卖了主家?你过来。”李恬抬手点着缩在门房一角探头探脑、不敢看又想看的另一个看门婆子吩咐道:“你送她去大夫人处,大夫人宽厚待人,你们就真当府里没有规矩法度了?青枝也跟着走一趟,把这银角子和匣子都交给大夫人处置。”
青枝答应一声,用脚踢了下钱大媳妇道:“快走!”钱大媳妇面灰如土,捧着瞬间烫手无比的华丽匣子,只好往正院捱过去。
李恬不紧不慢的走到瘫在地上一口口吐着血沫的许二太太身边,居高临下的打量她,阴沉沉道:“我就是这会儿打杀了你,谁能替你出头?谁肯替你出头?你们许家?许家在京城还有人吗?大夫人?二伯父?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再续娶一个年青貌美的回来,又能带进来不少嫁妆,四姐姐倒是能真心实意哭你两声,可惜不等眼泪干,她就得哭自己了!”
说完,李恬转过身,仿佛没看到四下里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仆妇婆子,带着悦娘不紧不慢的回去青桐院了。
丁七还没到家,杨夫人已经打发人将那匣子连同那只半分的银角子送到了莱国公丁府,莱国公夫人哪肯接这事,再说也不把勇国公府放眼里,连看也没看,直接打发个婆子引着勇国公府的婆子去寻二太太乔氏。
乔二太太接过匣子和那只银角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就将人打发了回去。乔二太太一直等到儿子回来,忙递过匣子笑道:“你这孩子可算懂事了,总算知道外头那些狐媚妖道的东西不能往家里带,你跟李五娘子见过面没有?见了几回了?她对你好不好?要是差不多了,咱们得赶紧上门提亲去,那可是一座银山,不知道多少人掂记着她呢,你可得快手些。”
“阿娘放心!”丁七喜的眉梢乱抖:“虽说还没搭上手,不过是没寻到机会,那小妮子没经过没见过,她懂什么?只要搭上手,不过略施些小手段,别说她,多少红倌人都逃不过我这手掌心,我寻思过了,只要有机会,就先把生米做成熟饭,说什么也不能让这银山落到别人手里。”
“好好,好孩子,先把人占了更好,这聘则为妻奔为妾,咱们肯娶她回来就是咱们厚道,她到了咱们家,这头就再难抬起,到时候也好调教。”
“阿娘说的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一章 不宜出行1
从东阳郡王府回来,蒋郡王妃把蒋鸿和蒋姗带回南宁郡王府,先把蒋鸿和林大郎叫进去,一遍遍细问文会的情形,直把四皇子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才松了蒋鸿,笑的合不上嘴。
蒋鸿被姑母问的汗透衣背,出来长透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浑若无事的表兄,暗暗感慨不已,表兄这般老实木呆,都是被姑母成年累月这么问出来的吧!
蒋姗出来的倒快,蒋鸿一盅茶没喝完,林珂就挽着蒋姗送出来。
“我们这回进京一路顺当,阿娘说后天要带我去二郎神庙还愿,听说那里热闹的很,你也一起去吧,上好香再让阿娘带咱们去吃好吃的,把李家妹妹和俞妹妹也叫上,刚才从东阳郡王府出来我就想和你商量这事,偏你光顾着和人说话不理我。”蒋姗一边邀请一边嗔怪道,蒋姗也是个单纯活泼的,和胸无诚府,待人真诚的林珂很对脾气,不过两天功夫,两人已经处的很亲近。
“咦,你要请李家姐姐和俞姐姐,不跟她们两个说,跟我商量什么?”
“我初来乍到,不懂这京城的规矩,不是怕失了礼让人笑话么。”蒋姗解释道。
“你是我表姐,她们两个不会笑你的,我们很少笑话人,李家姐姐说那样不好,后天我不能去,我和李家姐姐约好了后天去买纸墨,俞姐姐明天要跟她阿娘出门,大后天才回来,也不得空儿。”
蒋姗失望的‘噢’了一声,她极喜欢和她们三人在一起,看她们说话行事,真是太有趣了,林珂见蒋姗满脸失望,忙仔细解释道:“本来买东西不算急事,谁家会现买纸墨用呢,可李家姐姐不一样,她从前是和她外婆一起住的,外婆过世后,她和她外婆的住处走了水,那么大一个院子,烧的干干净净,她从前收的那些好东西一件也没有了,这才满了孝能出来走动,真正是现缺东西用,买了纸墨我们还要去颉玉坊看看,一天都不得空儿。”
“不知道京城哪家的纸墨最好,我也要买几锭墨用。”蒋鸿突然在后面插话问道,蒋姗看着哥哥奇怪道:“你收了那么多墨……”
“哪收多少了,都在淮阳没带过来,昨天就想去买了。”蒋鸿截回了妹妹的话,又多解释了几句,林珂歪头瞥着他,慢慢的‘噢’了一声,小心眼突然好用起来,脑筋转的飞快,恬姐的亲事还没着落,表哥这么好……恬姐自然是嫁进自己外家最好!林珂虽然打着小算盘,可也不敢莽撞,拖着长声道:“让我想想……到底哪家好么,我还真不懂这个,不过么,我和李家姐姐,还有俞姐姐,都是去韶华斋买的,我们又不会文,也不习字,不懂这个,也不知道那里的东西算不算好,你要买这个,还是问问大哥或是二哥最好,他们肯定知道。”
蒋鸿一颗心被林珂这一番说的落到底再提上去,牢牢记住了‘韶华斋’三个字,林珂斜了他一眼,拉着蒋姗热情的道:“姗姐姐,你要是想买什么就来寻我,咱们女孩儿家用的那些,什么脂胭花粉啦,珠花领抹啦,还有什么香粉香末,哪家的哪一样东西最好,我都知道,我带你去买,保准件件又便宜又好!”
“好,我要买什么一定寻你。”蒋姗忙开心的答应,蒋鸿从后面打量着林珂,张了张嘴想再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表妹好象也不是全无心眼,还是小心些好,反正,旁的也不是大事,不过多费点功夫……蒋鸿嘴角翘出丝丝笑意,抖开折扇悠然摇着跟在后面,一句话没再多说。
隔天,李恬起了个大早,挑了件浅灰绸裙子,浅灰抹胸,外面一件天青灰褙子,璎珞取了顶深灰暗花牡丹轻庸纱帷帽包好递给银桦拿着,青枝和银桦跟着李恬出了门,角门外,熊嬷嬷已经带着两个跟出门的婆子等着了。
李恬上了车,车夫抖动缰绳,车子不紧不慢的往仪鸾司和车辂院等外禇司聚集的东华门外过去。
几年来,李恬的木记汤面小店在外诸司和其它各衙门附近,以及贡院、大相国寺等士子聚集的地方,陆陆续续开出了七八家,这些小店大体一样,铺面都不大,小的也就摆个三四张四人小桌,大的也不过摆个十几张桌子,每个店的汤面品种都极少,不过五六样,有几样常年供应的汤面,各家都是一样的,可家家又必有一两种应季的汤面是别家没有的,这些小店别的都不讲究,只重两样,其一是味美,其二是干净。
当初李恬开这些小面店时另有打算,并不指着能挣银子,只别亏太多就行,谁知道这些小店开出来,生意竟好的不行,在那些小官小吏、士子读书人等中等之家极有口碑,小店开出当月就能挣钱,这一点,倒出乎李恬的预料。
这几家小店,从前李恬差不多一个月去一家,尝尝味道,查查卫生。从外婆生病到现在,一直不便外出,这已经有半年多没去看过了。
东华门外这家汤面店是去年下半年刚开出来的,和其它几家一样,店门口挑出块小小的招牌,上头只写了个‘木’字,店门半掩,银桦先推门进去,李恬戴上帷帽下了车,和青枝一起进了小店。
这家汤面店是小店中的小店,一共只有三个人,掌柜也是铛头,一个给掌柜负责照料店面的焌糟,一个在后厨洗菜洗碗连打杂的伙计。
掌柜刚买了菜回来,和伙计一起,正在后厨忙着收拾,并不知道李恬要来,焌糟正忙着到处擦洗。见李恬进来,掌柜忙洗了手过来匆匆见了礼,又赶紧回到后厨,三个人一通紧忙活,将店内现卖的六种汤面:素汤面、爆鳝面、焖肉面、排骨面、青菜面和海鲜面各做了一碗,热腾腾端出来摆在李恬面前。
李恬进了店也不坐,去了帷帽递给银桦,银桦接过仔细叠好拿着,青枝跟在李恬后面,仔仔细细查看各处,拿着素白帕子四处抹了一遍,点出了几处不怎么干净的角落,又转到后厨看了一遍,这才回到店里,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前落了座,先探头一碗碗仔细看了汤色,刚拿起勺子准备尝尝面汤,店门突然被人推的大开,未见人先闻声:“老朱,给爷爆碗过桥鳝面,老规矩,宽汤重青!”话音未落,五皇子秦患记喑ど溃鸥子翊ど碛窳ⅲ∽耪凵纫唤盘そ〉辏比绯颊怀辶寺荩枪勺佑⑵∶廊美钐裣乱馐兜拿衅鹆搜劬Α?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看样子还是熟客,可还没到木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呢!
五皇子秦木缺壤钐窀酰骸笆悄悖磕阍趺囱暗秸飧龅胤剑磕阋蚕不墩饫锏拿妫棵幌氲?好品味!咦?”五皇子认出了李恬,话没说完,一眼看到李恬面前整整齐齐摆着的六碗汤面,惊奇的‘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看端直的坐着、直瞪着他的李恬,看看六碗面,再看看李恬,再看看面,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五皇子笑的跌坐在凳子上,点点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李恬,又点点一脸苦恼的掌柜老朱,哈哈大笑道:“小娘子你……好胃口!这一大早,好胃口!老朱,你也不能光顾挣钱,这六碗面……哈哈哈,你好歹也一碗一碗上,这一排六碗,好生壮观!小娘子,你吃,你赶紧吃,我看着。”
李恬有种一脚踩上了烂泥的感觉,这么大的京城,她半年多才来一回铺子,怎么偏偏撞上了他?!李恬垂下眼帘,深吸了口气,‘呼’的站起来,从银桦手里拿过帷帽,戴上就往外走,算了,改天再来吧,一来他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二来,看他这样子,是准备坐着欣赏自己吃面了,让他这么指指点点的笑着,她吃什么也品不出味道来!
“唉!小娘子,你吃你的,别走啊!”五皇子正跺脚大笑,见李恬要走,忙眉飞色舞的招手挽留道:“你这一走,那六碗面就可惜了,唉!你面钱给了没有?”李恬在店门口顿了顿,错着牙抬了抬手,青枝有些慌乱的从荷包里摸了极小一块碎银子,也不敢看五皇子,低头放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垂着头赶紧出去追李恬走了。
李恬急急走的裙飞纱扬,直冲到车前,连帷帽也没拿下就踩着长纱往车上上,只踩的帷帽扑落下来,绊的自己直跌进车厢内,青枝忙接住帽,和银桦紧跟在后面爬上车,挥手示意赶紧走,车子晃动急往前冲,李恬坐在车上,抬手狠狠的揉着太阳穴,看来以后出门前得好好看看黄历!
别惹我!
第四十二章 不宜出行2
“五娘子,是回去吃了早饭再去韶华斋,还是另寻一处地方吃早饭?”青枝看着李恬问道,李恬想了想吩咐道:“去张记吧,吃完了去韶华斋也近。”青枝掀帘子吩咐了,车子调转了个方向,往韶华斋方向过去。
青枝和银桦陪着李恬在张记雅间慢慢吃了早饭,李恬吃饱了,刚才那股子惊气和踩了一脚烂泥的闷气也渐渐散了,看着时辰差不多,出来从张记侧门出去,再从侧门进到韶华斋。
专待女宾的管事嬷嬷急忙迎上来笑道:“五娘子来了,林二娘子刚到,在甲字雅间。”边说边殷勤的引着李恬甲字雅间过去。
林珂也是刚到,听到动静,忙迎出来笑道:“瑶瑶昨天一早打发人来,让咱们帮她大中小染各挑几支,她就不另外跑一趟了。”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几个粗使婆子已经送了几摞子纸、四五盘墨和十来匣子笔进来,管事嬷嬷指着放在最前的几刀纸陪笑介绍道:“这是新鲜样的洒花笺,那颜色是揉了花汁染出来的,那香味儿是花汁的香,并没有熏香,五娘子、二娘子,你们闻闻。”
林珂凑上去闻了闻,李恬用手捻了捻,将手指送到鼻尖闻了闻,林珂笑道:“这纸倒有几分意思。”
“这不是花汁儿的香,”李恬笑道:“花汁儿揉出来也没法直接染纸,你不如买几刀上好的白宣回去,想熏想染自己做。”
“又熏又染的太烦了,瑶瑶最擅这个,我干脆多买些好纸,拿去换她那些精致的不得了的信笺去。”林珂松了那洒花笺笑道,李恬笑着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有人扬声问话:“我看到南宁郡王府的车子了,是他们府上哪位来了?大表兄还是二表兄?”
是蒋鸿的声音,李恬笑容凝了下,转头去看林珂,林珂象是没注意到李恬正看着她,只顾一脸专注的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高挑着眉眼,看着李恬笑道:“是鸿表哥!他把咱们当成大哥二哥了,我去见个礼。”
李恬想制止,嘴张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这个蒋鸿昨天那一瞬间的失神她都看在眼里,这样的,能离多远就多远最好,不然有什么事,伤了名声的是自己。可若不让林珂出去见礼,又实在说不过去,算了,还是大大方方的疏离冷淡远着吧。
“鸿表哥也是来买纸墨的,他最懂这个,要不,让鸿表哥过来帮咱们挑东西吧?”林珂也不进来,只探头往雅间看着李恬笑道,李恬无语的看着她,往后退了半步,点了下头,她都叫的这样人人听见了,自己若说不好,若不是过于扭捏造作,那就要成心让人心生疑惑,想一想自己这个‘不’字是为什么了。
蒋鸿一身靛蓝暗纹织锦缎长衫,腰间束着靛青丝绦,稳重中透着清爽,极是赏心悦目,跟在林珂后面进来,看到李恬,目光飞快的上下看了一遍,拱手半揖客气道:“多谢李家表妹对舍妹的照拂,昨天舍妹回去,和阿娘几次说起,实在是感激的很。”
“蒋大郎客气了,姗姐姐对我才是照顾良多。”李恬垂着眼帘,客气却明显疏离冷淡的曲膝答道,说完,不动声色的往后侧退了半步,将蒋鸿隔在林珂那一边。
这个蒋鸿人品才气过于出众,锐气十足,看着又是个有心计的,齐大非偶,这不是她想嫁的人,再说,这蒋鸿是蒋郡王妃嫡亲的侄儿,蒋郡王妃绝不愿意她嫁入蒋家,既不打算也没希望嫁的人,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我和李姐姐要买纸,还有墨,李姐姐写字用,我要画画,还要帮俞家姐姐买些大中小染,俞家姐姐画的一手好花草,表哥帮我们挑一挑吧。”林珂将蒋鸿往堆满了纸墨的几案前推去,蒋鸿笑容满面,连声答应,回转头看着林珂问道:“先说你是画工笔还是写意,若是画工笔就得挑熟宣,若是写意,就从生宣里挑。”嘴里问着林珂,眼角余光却越过林珂,瞄着后面的李恬。
“我只画写意花草,工笔太难为人了。”林珂笑道,蒋鸿‘嗯’了一声,步子随意的围着几案转了半圈,停在和李恬斜对面处,又挪了挪,借着那堆高高的宣纸掩着,微微垂着眼皮,看似认真的用手指一张张捻着挑宣纸,目光却一路往前,粘在李恬身上。
原来浅灰配天青这么好看,裙子下绣鞋露了个头,小巧柔软,鞋尖上绣着只宝蓝蝴蝶,真是只有福气的蝴蝶,这裙子真雅致……
“哪一种好?”林珂见蒋鸿捻着纸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了句。
“啊?噢!说不上哪一种好,这得看你功力如何,学的哪家的笔法……其实也不用那么讲究,若是初学,先用半熟宣最好,省得一不小心,晕染的过了……”蒋鸿头两句有些零乱,很快就反应过来,语调缓和带笑的和林珂细心解释起来。
李恬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绕到长几另一头,和蒋鸿隔着案几上高高的几大叠纸,垂着头挑了几刀云母和蜡生金花罗纹纸,又随手挑了几锭墨,示意婆子包起来。
蒋鸿和林珂说着话,全部心神却都在李恬身上,见她脚步轻移,被案子和案子上的纸墨挡了个干净,只觉得这案几和上面的东西如座山一般碍眼,想挪步子,却又怕让人觉得端倪来,这满屋的人好象都在盯着他,蒋鸿心里紧张,不挪又不甘心,眼角余光飞快的溜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从那几堆纸缝里见她柔痍轻点,挑好了纸墨就要让人包起,忙急窜两步抬手笑道:“先别包起来,让我看看。”人窜了两三步,话也说完了,这才想起来林珂,忙指着李恬示意给林珂笑道:“李家表妹挑好几样了,咱们先替她看看去,我看这金花罗纹纸你用着也好。”
不等林珂答话,蒋鸿已经几步就绕过几案,婆子忙将李恬挑的纸墨摊开,蒋鸿飞快的扫了李恬一眼,没敢看清楚就赶紧低下了头,伸手拿起一锭墨竖在案几上,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听到金石之声,又举起来仔细认真的看了一遍,李恬微微带着笑,也不答话,只看着堆了满几的纸墨,不动声色、慢悠悠的挪到林珂身后,蒋鸿凝神看完几方墨,抬头看着李恬笑道:“李家表妹真是好眼力,这几方都是好墨,可惜都是当年墨,火气太大,不知李家表妹习何字体?”
“不过随便写几个字,哪习过什么字体。”李恬客气道。
“我和李家姐姐临的都是曹全碑。”林珂笑盈盈接答了一句,
“那这新墨就更不合适了,我那里收着些旧墨,一会儿让人送些到府上,李家表妹先用着,这些新墨买回去先存个三五年,至少放过一个冬夏,再用就能好些了。”蒋鸿压着心跳,大大方方的看着李恬道,李恬笑着正要推辞,蒋鸿却已经移开目光,手指飞快的又从墨锭盘子里挑了七八锭出来笑道:“这几锭墨阿珂表妹拿回去先存着,放上几年,画画写字就很好了。”
“李妹妹喜欢写大字还是小字?”蒋鸿借着挑墨稳了稳心神,大着胆子转回头,眼睛亮亮的直看着李恬问道,李恬微微有些闷气,不客气的直视回去微笑道:“阿珂爱写大字,我写小字多些。”
“噢!”蒋鸿被李恬这一眼看的胆气顿失,脸上飞红,竟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如鼓,忙低下头飞快的翻着那一叠纸,心如揣鹿、头晕眼花的低头挑纸,婆子小心的收了三人挑剩的墨端出去,只听外面有个清亮温和的声音道:“这几盘墨色泽倒还好,拿过来我看看。”
蒋鸿全心全身都在李恬身上,压根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李恬也不留意,林珂却皱起了眉头,一步跃前,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急忙旋回身,眉梢倒竖,跺了跺脚,错牙恨道:“又是那个坏东西!哼,只配用我们挑剩的东西!”最后一句挑衅的话故意将声音提的很高,以让外面的人听到。
李恬诧异的看着林珂,忙挪了半步,侧头往外,一眼就看到了外间的冷明松,冷明松已经听到了这句挑衅的话,正惊愕不解的转头看向雅间,李恬急看向蒋鸿,却见蒋鸿已经反应极快的一步跨了出来,冲冷明松长揖陪礼道:“这位兄台,适才小妹语出不谨,却是与在下说话,并非语及兄台,还请兄台多多见谅。”
“兄台客气了。”冷明松已经看到了林珂,眼里闪过一团亮光,忙笑容满面的还了礼,和蒋鸿客气道:“这店铺之物,你挑我拣,哪有这许多顾忌,兄台不必介怀。”
李恬眯着眼睛盯着林珂,林珂被李恬看的心虚胆怯,勉强撑了片刻,跺了跺脚嘟嘴道:“我知道我又帮倒忙了,我错了,我去陪礼。”说着,不等李恬反应过来,冲前两步,也不抬头,也不知道这一福是冲的是冷明松还是蒋鸿,福的飞快的话说的更快:“是我不会说话,冲撞了您,请您见谅。”说完,也不等冷明松答礼,急转身,裙子飞旋成花奔了回去。
第四十三章 都是才子
“不敢不敢!”冷明松傻了一般直盯着突然冲出来的林珂,直到林珂又奔进去了,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慌乱无措的长揖到底,直揖着不敢直身,一迭连声的不敢,蒋鸿也被林珂这一歉惊了个愕然,恍过神来,见林珂人早进去了,冷明松还在长揖不起,连声不敢,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扶起冷明松道:“小妹莽撞了,兄台真是胸怀宽广大度知礼之人,在下代小妹再陪个不是。”
“兄台和令妹都是知礼之人,在下哪担得起,实在不敢当。”冷明松脸上红晕渐退,僵着脖子侧着头不敢往雅间方向看一眼,蒋鸿打量着他,见他气质清华,人如美玉,倒生了结交之心,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蒋,单名一个鸿字,字雁回,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冷明松,字守道,得识蒋兄,三生有幸。”
“你也有字了?”
“是,前年中举后,师长所赐。”
“你也是前年中的举人!怪不得我看冷兄不同一般,果然果然,在下祖籍淮阳,和冷兄同年中举,你我算是同年,小妹语出不当,倒让你我相识,这真是难得的缘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合,竟相见恨晚起来,蒋鸿正要往雅间让冷明松,想起里面的可是两位小娘子,外男自然不便进去,忙笑道:“今日在下陪两位表妹挑买纸墨,不便邀冷兄同行,冷兄家住何处,明日在下便登门拜访。”
“不敢当,尚书巷冷宅便是,还是在下明天登门拜访蒋兄的好,不知蒋兄府上在哪一处?才刚是令表妹?”
“是,适才失礼的,是在下姑表妹,南宁郡王府的二娘子,其实她性子活泼,为人极好。”蒋鸿顺手替林珂描补了一句,原来她是南宁郡王府的二娘子!冷明松目光骤亮又黯淡下来笑道:“南宁郡王妃是蒋兄姑母?说起来,”冷明松迟疑了下才接着笑道:“这是高攀了,说起来在下与蒋兄倒是弯了无数弯的亲戚,家母堂侄女儿是南宁郡王府世子夫人。”
“怪不得我与冷兄一见如故,原来咱们还是亲戚!”蒋鸿惊喜笑道:“我行九,你称我九郎就是,你行几?”
“居长。”
“大郎若没有紧要之事,且等我给两位表妹垗好纸墨,咱们择期不如撞日,这就寻处清静地方,把酒长聊!”蒋鸿兴奋道,冷明松求之不得,连连点头答应,最好让他也帮着挑挑东西。
蒋鸿兴冲冲转进雅间,两人这么文皱皱、你客气我更客气大半天,李恬早买好东西,拉着林珂从侧门溜之大吉了。蒋鸿听了婆子转的话,呆站了半晌,满怀懊悔的退出来,冷明松也是一肚子失望,两人随便挑了些东西,吩咐送到府上,自去寻地方把酒闲聊。
直到日影西落,两人才从酒店出来拱手作别,蒋鸿看着冷明松上马走了,转身一边悠然往回走,一边招手叫过小厮空山问道:“打听出来没有?”
“没打听出什么特别的事,听林大爷贴身的小厮鸣柳说,冷家大爷年前曾和李家五娘子议过亲,后来没成。”空山忙答道,蒋鸿眉梢一下子竖起,半晌才一点点落下来,看来珂表妹这是替李家妹妹鸣不平、发怨气,那冷明松有什么好?他哪配得上李家妹妹,本来就该议不成!
“这门亲是谁提的?”蒋鸿紧接着问了一句,
“听说是冷大郎的外婆丁老太太和宁远侯府林老夫人议的,也没议定,就是那么说过一回,后来说是八字不合,就没再往下议。”
“嗯。”蒋鸿舒了口气,顺手从荷包掂了块碎银子扔给空山:“差使办的不错!”空山喜不自尽的接过银子笑道:“这点差使都办不好,哪还有脸侍候爷!”
冷明松在冷府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背着手,肩膀微微往下耷拉着,带着几丝隐隐约约的寥落进了正堂。
冷老爷冷清泉和丁太太都在,丁太太仔细打量着儿子关切道:“你打发人回来说遇到了好友,不回来吃午饭了,遇到的哪家郎君?”冷老爷也爱怜满眼的看着儿子。
“是淮阳蒋家的蒋鸿蒋九郎,也是偶遇。”冷明松接过茶抿了一口,仿佛不怎么愿意说,丁太太却满脸欣喜惊讶道:“淮阳蒋家?是蒋尚书家小衙内?倒和你投了契?”
“不是,九郎出自蒋家三房,和南宁郡王妃同出一支,是蒋郡王妃的娘家侄子。”
丁太太脸色的惊喜一时凝住了,冷老爷仿佛想起什么,看着儿子问道:“听说前岁蒋家也出了个少年举子,中举那年不过十七岁,就是这位蒋小郎君?”
“是他。”
“他的文章我看过,文笔老练,极有见地,好好好,往后你和他可要多多往来,相互习学习学!”冷老爷高兴的捻着胡须,笑的眼睛眯在一处,冷明松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低头道:“九郎已经拜在徐学士门下习学经文制艺,哪有空和儿子多往来。”
“徐学士?徐绪文?”冷老爷反应极快,见儿子垂了垂头,呆了半晌轻轻叹息道:“徐学士经文制艺当世一绝,能拜在他门下,看来明年这位蒋小郎君必能名列前矛。”
“既然这么好,不如让松哥儿也跟徐学士学一学去,咱们松哥儿这样的,哪个先生不喜欢?!”丁太太笑道,冷老爷看了太太一眼,斟酌着字句委婉解释道:“乐宁徐家以清贵不俗闻名,徐学士父亲曾任翰林学士承旨,做过皇子先生,连官家也曾听他讲过经,徐学士经文制艺深得其父真传,那脾气也是真正的徐家脾气,最是目无下尘,如今只任了秘阁直学士,专管修书,连差使都不愿意领,这些年,想拜到他门下的人极多,能得他青眼的极少。”
“听蒋九郎说,因他姑母蒋郡王妃和徐学士胞妹徐夫人交情极好,徐学士极疼这位胞妹,他是得了徐夫人之力,才得拜在徐学士门下。”冷明松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解释道。
冷老爷看得出儿子的心思,也轻轻叹了口气,丁太太怔怔的看着儿子,突兀的说道:“是清江侯府的徐夫人?我遇到她两回,她过来和我说话,直说李家五娘子的好,说她心里有两个女儿,一个是自己生的那个,一个就是这位李五娘……”
“阿娘,李家五娘子清华不似凡人,儿子配不上她,您别再提这事!”冷明松飞快而断然的堵回了丁太太的话,丁太太被儿子堵的‘呃’了一声,不敢再往下说。冷明松站起来拱手道:“儿子回去念书了。”
“你中午吃了酒,回去歇下吧,别念书了。”丁太太急忙站起来交待道,冷明松‘嗯’了一声,已经转身走了,丁太太扭着手站在厅堂正中,眼瞅着儿子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看着丈夫道:“老爷,能不能想想法子?咱们松哥儿这样的,哪个先生都得喜欢,你看?李家这门亲?”
“松儿都说了,这事就别再提了,你安安心,让我好好想想。”冷老爷温和的宽解着妻子,丁太太愁眉紧拧的叹了口气,她如何安得下心来?她的宝贝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别说这样的大事,就是少吃一口饭,都够她愁上一整天的!
勇国公府青桐院,傍晚,熊嬷嬷引了两个穿戴讲究的婆子进来笑禀道:“五娘子,蒋家七娘子打发人送墨来了。”李恬忙请进,两个婆子进来磕了头,起来又福了福笑道:“这两箱子都是我们七娘子往年收的旧墨,五娘子看看合不合用,若合用,就是我们七娘子的福份了。”
李恬笑应了,命璎珞拿上等封儿赏了两个婆子和抬墨进来的粗使婆子,两个婆子谢了赏退出,璎珞和青枝拆了封条,打开箱子,熊嬷嬷先探头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拿了只匣子出来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十条包着棉纸的墨锭,墨锭上放着张纸,一看就是刚刚写就的,上面写着墨的名称,存放的年头,古雅的旧纸托着新墨,隐隐还有股淡淡的墨香味,字写的圆熟端正,端的是漂亮非常。
熊嬷嬷连连赞叹,将匣子连纸条放到李恬面前,转身又连开了几匣,匣匣都是如此,璎珞和青枝开了另外一个箱子,另一只箱子里除了墨,还有半箱子已经裁好的各色古旧纸笺,一样是每个匣子里放着纸条,写明宣纸名称,是生是熟和存放年头,两大箱子,除了墨锭和作标注的纸笺,没有任何不妥之物。
第四十四章 有情之人
熊嬷嬷拍了拍手,眉开眼笑的看着李恬道:“这诗书大家子弟,就是知礼懂事,你看看,这事儿办的多妥当,多细心!一个小郎君家,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细心体贴的……”
“嬷嬷,您就别打人家的主意了。”李恬懒懒的打断了熊嬷嬷的话:“就是太好了,你家姑娘我配不上。”
“怎么配不上?五娘子嫁给谁那都是低嫁!”熊嬷嬷腰杆笔挺,底气十足,李恬重重呼了口气摆手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人家不这么想,再说,他是蒋郡王妃嫡亲的侄儿,就这一条,还是别想了,没的碰钉子。”
“那倒是!”熊嬷嬷长泄了口气,侧身坐到炕沿上,拧着眉头发愁道:“老夫人一走,这哪还有人操心你的亲事?这府里不说了,别说替你打算了,能不坑你害你就不错了,那南宁郡王府也指不得,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也就徐夫人那边能指望一二,可清江侯府里最近闹腾的厉害,徐夫人这个月里头请了三回太医了,她哪有功夫?要是大姑奶奶在就好了,老夫人从前说过,那是个能真心疼你的,可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又在任上,你看看这!”
“咱们就指望自己,自己留心去寻合适的人家,找到了,再托徐夫人出面说合就是了,这种事,除了亲生父母长辈,能指望谁。”李恬淡然中带着丝丝愁怅,熊嬷嬷看着李恬没说话,她是留心看中了两三家,转着弯托人打听了人家的意思,竟没一家肯和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攀亲的,这话她不愿意跟五娘子提起,可听五娘子这话意,她也知道自己这亲事真正的烦难之处在哪里,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她却是个无家可依的孤女,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隔天傍晚,蒋鸿从徐府习了一天经出来,先绕个大圈子到李庆糟姜铺买了几大包姜糖,再转往南宁郡王府看望姑母去了。
蒋郡王妃欢喜不尽,连声夸赞道:“到底是鸿哥儿懂事体贴,知道姑母爱吃这个,你那两个哥哥可从来没留心过他们阿娘喜吃什么,二妮子就更别说了,她不淘气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也就从前你大姐姐在的时候,知道体贴我……”
“珂妹妹直爽活泼,一片赤子之心,这是她的福份,”蒋鸿极耐心的听着姑母的唠叨,从话缝里寻找机会往自己想说的地方转:“前儿妹妹回去一直和阿娘夸珂妹妹待人好,明礼懂事,还有珂妹妹的两个闺中好友,也都是极难得的,听说李家表妹是自小跟着林姑婆长大的,怪不得如此难得。”
蒋郡王妃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心里微微一动,瞄着蒋鸿敲打道:“那妮子是难得,单说人是极难得,可惜没个家世,一般些的哥儿配不上她,那配得上的又得嫌她没家世,这婚姻毕竟是结两姓之好,是两家的事,又不是两个人的事,你看看,我跟你说这什么可不是老糊涂了?别怪姑母说你,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能拜在徐学士门下不容易,不光你爹你娘,就是蒋氏一族,可都寄着厚望在你身上的,你竟还有功夫听你妹妹说这些闺房里的长短事,就是有这功夫,这也不是你一个男人该听该说的。”
“姑母教训的是,侄儿知道错了。”蒋鸿见机极快,蒋郡王妃话音刚落,他这边已经离座长揖到底,肃容认错了。
蒋郡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重又温和非常:“看把你吓的,我不过随口说一句,也是为了你好,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也是个胆小的,看看这吓的,咱们不说这个了,今天厨房买到了一篓子上好的刀鱼,你留下吃了饭再回去。”蒋郡王妃留道,蒋鸿碰了这样的软钉子,哪还有心思吃刀鱼,客气恭敬的回了邀请,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桑家瓦子不远的那处宅院暖坞里,桌子上摆着姜虾、酒蟹、旋炒银杏等六七样小食,王掌柜和袁秀才对面坐着喝酒说话,袁秀才面色阴郁,仰头喝了杯中酒,挟了只银杏扔进嘴里,长长叹了口气,王掌柜垂头慢慢啜着杯中酒。
“老王,我总觉得你们东主能帮得上这个忙。”
“袁先生,不是我不肯递这个话,我们东主,唉,你也知道,她不容易,自顾还不瑕呢,再说,打姚小姐主意的,那是温国公,我也不瞒你,也不用瞒你,这事满京城的明眼人都看的明明白白,这温国公黑眼珠子正盯着我们东主手里的白银子,这忙,你说我们东主怎么帮?”
“唉!”袁秀才长长叹了口气,垂下头斟了杯酒,又仰头喝了,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没想到纤纤小姐和周二郎竟情深至此,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纤纤护着这一身清白,硬生生周旋了这一两年,这两年她不容易,再迟她真撑不下去了,唉!”袁秀才重重的连声叹气:“就冲这一条,我就不能不帮,你想想,她得多难?不出头吧,妈妈不把她当人,随意拿捏,哪管她答应不答应,早收了银子随人梳拢她了,这出了头,妈妈是不敢随意拿捏她了,可外头又被人盯上了。”
“那周二郎既有几两银子,去年怎么不先替姚小姐赎了身,倒先把自己赎出来了?”
“唉,纤纤是自小卖的死契,周二郎是被家人典出来的,也就典了十年,就算不赎,到今年年底也到期了,他赎身也没花几两银子,去年二郎也偷偷托人探过话,要赎纤纤,可妈妈一张口就要三千银子,他哪有这许多银子?只好先赎了自己出来,这一年多他到处给人做教习,什么活都干,银子倒没少挣,可抵不过纤纤这身价一路往上涨的厉害,年后周二郎攒够了三千两银子,再托人问,妈妈这一口价就要到了八千,也多亏了你们东主排这场戏,又这么大度,前儿我算算,把我和纤纤、二郎该的这三份凑一处,差不多能有小一万银子了,可这场戏让纤纤红成这样,这会儿再去赎,那姚妈妈又得坐地起价,再说,温国公又盯得紧,你看看这事!”
袁秀才烦恼不堪,王掌柜跟着摇着头叹了口气,袁秀才不死心的央求道:“老王,这一对苦情人用心至此,我不能不帮,不忍不帮啊,你就给传个话,行不?你不是说你们东主年纪虽小,却极有主意,不是个能糊弄的,你只跟她说说,你说一声,帮不帮我都认了,我知道你们东主不容易,可这事搁二郎他们是天大的难事,可搁贵人们手里,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我总得试试,不然我对不起纤纤和二郎,我不甘心哪,老王,算我求你了,这人情,我一辈子都记着,以后有事,有用得着我袁涛的,你一句话!你就帮我传句话吧,啊?”
王掌柜被他求的没法,唉声叹气了半天勉强道:“我就帮你提一句,这丑话得先说到前头,我们东主若没法子,这事你再别提起!”
“那是那是,你放心,你尽管放心,我总觉得你们东主有法子!”袁秀才喜不自胜,忙连声答应。
四月一日点检所开库迎新酒,这场几乎倾城出动、全城狂欢的品酒盛会接连热闹了三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果然夺了新酒第一,当天傍晚,王掌柜在一片欢饮热闹中悄悄进了清风楼后门,清风楼的闵掌柜迎到门口,拱手贺喜道:“贵东家这玉堂春可是众望所归。”
“这玉堂春哪有清风楼的流霞好?这是托那出杂剧的福,我们东主也说了,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巧小计,也是万不得已才用的,可做不得长法。”王掌柜忙长揖见礼客气道,闵掌柜哈哈笑着,侧身将王掌柜让进去道:“你从这荣安堂掌柜上退下来,我还当你就闲了,好几回去寻你喝杯水酒都说你不在,看来你们东主是要重用你了。”
“重用算不上,不过替我们东主在外头跑一跑,你也知道,我们东主可不好随意在外头走动。”
“那是那是,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咱们老哥俩好好喝一杯。”
“今儿还真不成,我来寻你,是有极要紧的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闵掌柜和王掌柜一个是京城最好的酒店的掌柜,一个是京城最好的药铺的掌柜,也算是十来年的老相识了,忙满口应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