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逼营列阵的楚军(上)
第四十二章逼营列阵的楚军(上)
晋国是军国主义国家,军国主义国家的意思是:其日常民事行政体系中,就蕴含着军事组织。
春秋时代交通靠走,步行的人活动范围大约在四五里左右,过这个范围就误了吃饭时间,而那时路边餐馆几乎没有,所以,百姓的活动范围不愿出四五里——这时,各国”兵农合一“的基本的军事单位就是“连”,一个“连”的百姓散布在四五里外围内,战时组织五辆兵车,恰好编成一个“卒”的正兵。
横为行,竖为列——按春秋兵法,一个“卒”的士兵为一攻击横行,含五“两(也称‘辆’,即围绕一辆战车组成的战斗团队)也就是一条攻击散兵线。春秋人把它称之为“一彻”,或者“一彻行”。
赵武要求用“一彻”作为一个横行,这意味着他要将一个“卒”的兵力完全展开,完全不顾道路两边的麦田,只管用战车横碾而去。
别人怕战车的车轮被麦草缠住,赵武不怕,因为——春秋时代出现的车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车轴,那时的大多数车轮并不是直接与“轴”连在一起,偶尔也有车轮车轴相连的,但车轴也不与车轮一起旋转,只起到固定车身、车轮的作用——而赵武车轮已经经过了多项革新,增添了可以旋转的车轴,并经过了一年的实地测试,丝毫不惧崎岖的路面。
军中司鼓师偃手中的战鼓敲出了晋军鼓号,随着鼓声,赵武“左行(左侧战车护卫)”武清、“左辅(左侧战车次护卫)”卫敏开始向左;“右行”林虎、“右辅”智家武士“高”的战车向右;赵武的御戎武鲋驾着战车保持原位继续行进。
眨眼间,下军的左矩(左拒、左方阵)依次展开。
一“卒”拥有五辆战车,五辆战车散开成一横排,每辆战车左右散布着随车士兵,随着军鼓声浩浩荡荡推进。
春秋时,军中规定:步卒之间前后左右,相互之间的距离为一米,这间距为了让步卒有挥舞兵器的空间。在突击阵列中,战车位于步卒散兵线中央,步兵手持武器尾随战车左右战斗。
“车右”齐策一直微笑着看赵武兴致勃勃的指挥军队,后者仿佛得了一个好玩具,不停的将手中的兵力依次投入,直到整个左方阵结成一个冲锋阵型。齐策才笑着提醒:“主上,‘右矩’未动。”
“啥?”,赵武向右方看去。
下军“右矩”果然依旧保持着行军队列,只是军中的军旗摇动,要求他收回队列,重新以行军队形前进。
“玩我呢?”赵武低声抱怨。
齐策解释:“这是韩伯的爱护,他怕你第一次上阵,指挥不灵巧,所以让你在行军途中多加练习——这块田地是子罕(郑国执政)的封地,子罕攻击我们的盟国宋国,你践踏他的田地,想必他也不会向我们国君抱怨。”
赵武挽起了袖子:“那还等什么,吩咐后勤兵,把我碾倒的麦子都捡回来,我要检查一下战车行进的效果,以便对车轮进行进一步的革新。”
稍停,赵武又补充:“不过,他们万一捡了没有碾倒的麦子,我也不会怪他们——战争就是战争,哪怕是和邻镇的……策,请不要给我讲什么‘大义’,什么‘中原秩序’,什么‘春秋礼节’那些东西都是用来愚弄群氓的。
战争很简单,不是因为什么仇恨,仅仅是为了‘征服’,在战争中,第二名是没有奖赏的。战后国君有征税,而我,我来参战了,也必须有收获!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既然参加了战争,就要冷酷的研究军事技巧,不用去分析什么意义和对错。”
下面的赵兵似乎对家主与家老的争论不感兴趣,他们只知道郑国的麦子吃到肚里,一样顶饿,一样替他们省下自己的粮食——因为按规定,他们需要自己负担服役期间的食粮,现在他们吃一分郑国粮食,等于替自己省一份必要开支。
当夜,晋军大部队宿营野外。但下军左矩彻夜未眠,他们空群而出,点起火把,手里拿着利刃冲进麦田,连夜收割郑国麦穗,不亦乐乎。
如果是别的军队进行麦田收割,可能产生不了赵兵那么巨大的效果,因为别的军队都用青铜武器,这种武器容易变钝——但赵兵不同,他们拿的长兵刃类似槊与钩矛这样的铁制隋代兵器,唯恐配置不全的赵武还给他们装备了磨刀用的粗条石。所以,这些人冲进麦田后,不怕磨损地直接用手中武器当长镰刀挥砍。
一夜过后,郑国数万亩麦田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片麦茬。
赵武不吃独食,他的士兵也不吃独食。第二天一早,赵兵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昨夜收割的麦草上交十分之一,这部分麦草又被赵武转交下军将韩厥。韩厥没有全留下,立刻将部分转送元帅栾书,栾书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郑国新麦给国君做了顿麦粥……
此后,赵兵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每逢交战必抢割敌国新麦的传统。
应该说,赵兵的体力是强悍的。多数赵兵经过一夜奋战,平均每人都收割了约两亩麦田,造成郑国数万亩麦田绝收,郑国执政子罕心疼了整整一个冬天,晋国君臣私下里谈起这事,都禁不住偷笑。但第二天,赵兵却依旧精神振奋地继续赶路……
数日后,晋**队抵达了鄢陵,楚军已在那等候许久了,双方国君按惯例派出使者互递战书,约定于甲午日展开会战——此时,双方军队相距五里。
甲午日,一大早,楚国与郑国以及十余个蛮人国联军出营了,依据规则,晋军需要等他们列阵完毕才能动反击,故此晋军照常悠闲的做着早餐。
士燮不放心,他在清晨的太阳中爬上高高的巢车,居高临下观察着楚军,才看了片刻,他立刻大呼:“不对劲,不对劲。”
士燮慌慌张张的爬下槽车,立刻赶去国君的营帐,向国君汇报:“君上,楚军没有在两里之外停住脚步,他们行进到了三里左右,军鼓仍然没有停止敲击。”
ps:求票,恳求读者推荐票支持,拜托了,新书能否出头,在此一举!
另:下午还有一更。
第四十二章 逼营列阵的楚军(下)
第四十二章逼营列阵的楚军(下)
晋国国君一头冷汗,此时,正在与国君同时就餐的栾书也慌了,他连忙催促:“快快派人,查看一下楚军是否停止脚步。”
士燮举起一个手指,示意栾书倾听楚军的鼓声——晋军的士兵非常有秩序,早饭时间,士兵们虽有喧哗声,但这种喧哗声却没有盖过楚军的鼓声。
楚军仍在前进。
栾书闭着眼睛想了想:“走的距离有三里(春秋时代的里)!”
士燮点头肯定:“没错,楚军前进了三里路。”
栾书扔下筷子:“我们竟被他们着了先鞭。”
三里路,走路需要花一小时,而此时天刚蒙蒙亮。
这意味着楚军天未亮的时候就埋锅做饭,在太阳刚露头的时候就开始出阵,而且楚军脚步不停,直到逼近距离晋军营寨一里远,这才停住脚步——这意味着,晋军连出去列阵的空间都没有了。
何等的气势汹汹?!
楚军这种打法给人于巨大的压迫感,他们逼近到距离营外一里的地方,根本没打算留给晋军出去交战的空间。
栾书想了想,重新坐下,举起筷子,平静地邀请国君继续就餐:“君上,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不如我们把这顿饭吃完,万事,且等饭后召集众将再商议。”
国君食不知味,他勉强吃了几筷子,便站起身来,命令侍从撤席。栾书胃口好,他把粥喝的稀溜溜的,显得一点没有贵族风度,边喝边赞叹:“今日庖丁煮的好肉糜,嗯,听说小武家的粥更好,胜利后一定让他做顿粥饭,左右,记住提醒我。”
国君等不下去了,他走到帐外,吩咐士燮:“立刻召集各级军将,齐汇大帐……”
晋军集结的军号吹响的时候,赵武正在与韩起就餐。
因为下军佐智罂留守国中,使得下军缺少副将,所以韩厥采用了左右矩的方式,将自己的军队分割成两部方阵,自己亲自统领右矩,又因为不放心赵武的左矩,他将韩起也派了过来。
帐外人声鼎沸,这时代世界罕见的大战即将展开,帐内的贵族们把一顿饭吃的温文尔雅,礼节周全——这就是生活,这就是贵族风度。
韩起吃得很香,他一边喝粥,一边说:“下军都偷偷传说,说赵兵每个人都吃得像贵族,我还耻笑他们少见多怪——你小武穷,全国都知道……嗯,现在你抢了郑国新麦,连郑国都知道你穷了,怎可能让士兵顿顿吃肉呐?
不过现在我信了,你别说,这肉粥竟能如此香甜,我以前从没想过,简单的肉粥竟能做出如此花样,能如此甘美,大约易牙也没有你这种手段。”
易牙是春秋时代有名的名厨——曾经的霸主齐桓公的御厨。
韩起说郑国也知道赵武的穷困,是在指赵武抢割郑国执政子罕家中的麦田。赵武将部分收获奉献给国君后,国君默认了他的抢劫行为,接下来几天,赵武开始变本加厉,他走过的麦田里面不长麦穗,只长麦秆。
赵兵因为就近获得郑国粮食的充足补给,于是,东郭离的补给车就可以腾出更多的车位,来运送赵武要求的奢侈物——比如蜂蜜、香料、盐巴、腊肉等等。
因为羊毛纺织业的达,赵地的养殖业得到变态育,所以赵地的百姓肉食比较多,东郭离不用运送粮食了,他除了送来部分军械外,剩下的地方全部装运了肉食——他知道自己主人的喜好。
赵武这肉粥添加了许多香料,煮好后,炊事兵又倒入一大勺蜂蜜,咸菜的分量也给的足,加上赵兵对炊事工具的改良不遗余力,所以这罐子肉粥风味格外不同,韩起喝完一罐粥后,依旧觉得没有解馋,他舔舔嘴唇,将最后一粒麦仁舔入嘴中,感慨说:“这郑国的新麦,滋味果然不同。”
韩起完感慨,军中鼓声响了,韩起站起身来,叮咛:“等会儿开会,你跟着我,一定不要言,军中之事,不是我们这些小官谈论的。”
赵武马上回答:“当然,你这样的人都不开口,我何必开口。”
赵武现在担任的是“校正”,这个官职是师级,而韩起的官职是“下军司马(军法官)”,是军中五吏之。进入国君的营帐,连韩起都没有资格言,赵武这样的小官只能是垂着头打瞌睡而已。
范匄跳了出来,他大声说:“我们可以把水井填上,灶台推掉,就在营中列阵,这样,行列间的距离就可以摆得足够开阔了——晋、楚都是级大国,这两个国家之间打仗,输赢只有天知道,我们怕什么!”
栾书眼前一亮,国君拍案赞赏。士燮大怒,他顺手从旁边操起一把戈,猛揍自己的儿子范匄,范匄被父亲打惯了,自然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他拔腿绕着圈子跑,范匄边追边大骂:“国家存亡的大事,你小孩子懂什么!”
国君的高参苗贲皇在一旁幽幽地说:“士伯真是善于避祸呀。”
素有智者之称的苗贲皇看出来了,士燮的愤怒是半真半假的:虽然士燮在这次战役中一直坚决主和,现在儿子跳出来主战,自己虽然生气孩子唱反调;但操戈要杀儿子,更多的是在做秀,好让国君不要再追究儿子扰乱紧急会议秩序的罪(相当严重的罪)了。
韩起撞一撞打盹的赵武,轻声说:“没想到阿匄这小子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我刚才本想问问你呢。人都说你心思灵巧,你有没有比阿匄更好的办法?”
赵武翻了个白眼,奇道:“比阿匄更好的挨揍方法?我可没有那么好的父亲!”
赵武话的意思是:范匄出了这样的好主意,挨了他老爹——晋国第二正卿、中军佐士燮一顿胖揍,坐在上面的国君假装没看见,主持会议的栾书却好像那位满军帐追打儿子的士燮是空气,完全无视。如果赵武出个主意,会不会挨一顿更凶猛的胖揍。
韩起笑了,底下的军官窃窃私语——他们都在夸奖范匄的主意绝妙。
栾书考虑了一会儿,开口:“楚师逼营列阵,行为轻窕,不如我们固守营寨不出,三天内他们肯定撤退,那时候我们从后面掩杀,一定能获胜……国君已经派我家阿黡去齐、鲁搬兵了,还是等待援军到来,而后一并作战,比较有把握。”
郤至跳了出来,挥舞着拳头喊叫:“绝不!战,我们必须迎战——现在的楚军外强中干,已经连续暴露了六个弱点,我们不能错失良机。”
国君感兴趣的问:“新军佐,你且为寡君解说一番楚国的弱点。”
ps:求票,求收藏推荐票,拜谢了!
第四十三章 绝世猛将的绝杀(上)
第四十三章绝世猛将的绝杀(上)
郤至晃着火红的铠甲,站出来如数家珍的介绍着楚国的情况:“楚国第一个弱点是,他们的两个大臣不和,司马子反与令尹子重彼此看不顺眼,两人不和到了纯粹为了反对对方而反对的地步,这种将帅不和一定会使楚军的战术意志不能很好体现,所以楚军虽强,并不可怕;
第二,楚王的亲兵都是自己的老卒,他只信任老卒,所以多年来亲卫从未大规模增添力量。老卒们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上了战场不会慌乱,忠心耿耿,但他们毕竟老了,人老了容易疲惫。只要用持续不断的攻击,楚王亲卫最终就会有心无力——即使他们相战斗,也没力气了;
第三,郑国投降了楚国,这次他们也参战了,但郑国国家不幸,他们的军队向来列阵而不整齐,意志不坚决。如今楚国让郑**队单独组成一翼,这一翼就是整个楚军的弱点;
第四,我刚才说过郑国,现在来述说蛮人。楚国这次带了不少蛮人来助战,看起来人多势众声势浩大,但蛮人的部队组不成阵势,阵势混乱就容易击破。加上蛮人国家众多,难免心思杂乱,所以,蛮人组成的那一翼,比郑**队更薄弱;
第五,楚人作战向来不避晦日(月底日),但晦日最不宜作战,因为晦日夜里没有月光,军营夜间易生不明骚动,比如‘啸营’,士卒梦中的一声惨叫,会让整个大营的士兵认为是敌军偷袭,从而崩溃——现在就是晦日,如果我们运气好,白天用持续的战斗让楚军疲惫,也许夜里楚军一声营啸,咱啥也不用干了,天会帮助我们完成一切;
第六,楚国人****浪漫,最不喜欢约束。这才刚刚列阵,楚国士兵已经在军中交头接耳——你们听,楚军交谈的喧哗声这里都能听见,等开战后就会更加喧闹。喧哗声大,则军令传达时士兵难以听到,还说明楚军指挥系统出了问题,不能有效控制士兵。”
骄傲的郤至说到这儿,稍停,而后坚决而傲慢地说:“对面的敌人虽然是联军,比我们人多势众,但一作战就会互相张望,缺乏斗志——不用考虑了,现在马上出击,我军一定可以取胜!”
“好!”厉公击掌赞叹。
“好!”元帅栾书断然下令:“那就战吧!”
此时,楚军营中,楚共王登上巢车(眺望车),观察晋军。巢车上位置有限,楚王上到巢车上,侍立在巢车下的是伯州犁——这位伯州犁就是刚刚被三郤诬陷杀害的晋国贤大夫伯宗之子。他在国都动乱后流亡楚国,路上正碰到楚军,直接被楚王任命为大宰,现在随在楚共王身边介绍晋**队的虚实。
楚王看到晋军动静,问:“晋国那边战车左右驰骋,他们在忙什么呢?”
伯州犁站在巢车下面,看也不看就回答:“在召集军吏开会。”
楚王问:“人都聚集到中军去了。”
伯州犁答:“开始议事了。”
楚王问:“他们的帐幕张开了。”
伯州犁答:“这是在准备占卜,晋人将在先君的灵位前占卜吉凶。”
楚王问:“晋国的帐幕又撤除了。”
伯州犁答:“他们就快下出击令了。”
楚王问:“对面人声鼎沸,尘土上扬。”
伯州犁答:“这是晋军要填塞水井、铲平灶台、列阵了。”
楚王问:“他们都上车了……哦,车左右的人又拿着兵器下来了。”
伯州犁答:“在听命令。”
楚王问:“他们要打了?”
伯州犁答:“还不确定。”
楚王问:“将帅们上车……又下车了。”
伯州犁答:“他们一定是跪了下来——这是晋军在做战前最后祷告,他们要打了。”
在伯州犁向楚王汇报晋君亲兵底细的同时,晋厉公身边也站着一个楚国人,向晋君汇报楚王亲兵的详情。这位楚国人叫苗贲皇,他是晋文公时代,曾与晋文公交手,逼晋文公“退避三舍”的楚国名将子玉的后代,但在不久前的楚国内乱中遭灭族,单身逃来晋国。
此前,郤至虽然详细分析了楚国的虚实,但晋军将士还在犹豫,他们担心敌人兵力过于雄厚,楚王又有晋国的国士伯州犁出谋划策,很不好对付。
苗贲皇建议厉公:“楚军的精锐都集中在中军和楚王的亲兵。如果拨出少部分精锐攻击敌人脆弱的左右军,就足以应付两翼了。剩下来,我们只要集中四军主力,直接猛攻楚王的亲兵,此战一定能大获全胜!
具体办法嘛,不如由栾、范两家的私兵主动前进,诱惑楚国中军和亲兵精兵来攻。同时,派荀偃、郤錡、郤至分别攻击楚军子重、子辛的左右军,必定能击溃他们。而后各部队四面会合,围攻楚军中军和王族部队,即使不能生擒楚王,也一定大获全胜。”
厉公就这个策略向太史问卦,太史汇报:是卦相大吉。
卦词是:南方国家要败,国王眼睛中箭。
厉公正式下令——出击!
先进攻的是中军佐士燮(范燮)带领范家私兵与中军将、元帅栾书带领的栾家私兵,他们的任务是撕开楚军的防线,好让第二拨进攻的魏家私兵直捣楚王亲兵。
军事会议结束,赵武这样的低级小官是先离开的一群,不过赵武显得很悠闲,因为他不是乘坐战车而来的,他带着武连手下的两百斥候队,“单骑走马”而来。因为是“单骑”,所以他走的轻松,离开前顺路与上军佐荀偃交谈了几句,两人还有机会说一些家常话,荀偃礼貌的表达了对女儿中行姬的担忧,赵武答复说荀偃的叔叔智罂,临走时答应看顾好她们“姐妹”……
两人正聊着,国君的战车出来了。
国君的战车上,郤至的弟弟郤毅担任国君的御戎,而栾书次子栾鍼则担任国君的车右。国君行进到离荀偃不远的地方,哪里有一片小泥塘,范家兵与栾家兵分开,绕道而行。一不小心,国君的战车车轮陷入泥中,栾鍼跳下战车推动车轮,栾书看到,关心的跑了过来,请求国君换成自己的战车,以便继续前进。
栾书的儿子、国君的车右栾鍼大声喝道:“栾书退下,你身为元帅,职责是指挥全军;我身为车右,职责是保护国君战车前进。如今你侵犯我的职责是越权;丢弃了自己的指挥职责是渎职;擅自离开自己主帅岗位是不忠。栾书,不要接连犯下这三个罪名!”
ps:求票,恳请读者多多推荐票支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重新进入前十五,拜托了!
第四十三章 绝世猛将的绝杀(下)
第四十三章绝世猛将的绝杀(下)
栾鍼指名道姓,呼喊自己父亲的名字,是在表示自己以军官的身份而不是以儿子的身份说话,赵武赶紧偷偷吐了吐舌头,赶紧冲荀偃拱拱手,而后像做贼一样翻身上马,悄悄的溜出营帐。
晋国元帅与副元帅的私兵联手动的进攻很猛烈,赵武在路上没看到具体战况,等他回到自己军营的时候,已轮到魏家兵进攻了。
韩起回来的早,等赵武入营时他正在指挥左矩展开,排列成攻击队型。赵武看到这种情况,摸了摸肚子,觉得肚子有点空,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轮到自己冲锋还有点时间,他招呼厨师拿过来几个大饼和一罐酸菜,并邀请韩起同吃大餐。
此时,晋军的军鼓响了,魏家军一万两千人排成一个大方阵,开始缓慢的前进……鼓声中,韩起低头看了看赵武的酸菜罐,指着其中一些酸菜好奇的问:“这不是毒芹吗?能吃吗?”
“好吃呢”,赵武拿起一根酸芹菜,热情的递到韩起嘴边:“你尝尝……放心,芹菜有有毒的,但大多数是没毒的,我吃给你看。”
赵武拿起一根酸芹菜,放到两张大饼中间,又顺手夹上两根肉条,卷起大饼……此时,赵兵的厨师已经在他背后升起小炭炉,炭炉上的铁板被烧的吱啦吱啦响,肉条上的香料烘的人垂涎欲滴。
赵武将裹好的大饼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指指身边的巢车,建议说:“我们上去看看。”
韩起赞同:“不错,魏家军的勇猛享誉国中,我们也该欣赏一下魏锜的冲锋。”
韩起说罢,向巢车爬去,赵武回身招呼侍从:“带上我的酸菜罐,跟我来。”
巢车升起来了,巢车边上,身材高大的林虎双手举着酸菜罐,把酸菜罐顶到头顶,以便让赵武能在巢车的望斗上伸手够着……此时,鼓声变了,变的急促而响亮,这意味着魏兵开始冲击了。
鼓声中,魏锜穿着一身金甲——也就是赵武送给他的金镂甲,在阳光中,魏锜浑身沐浴在一片金属光泽中,仿佛从天上下凡的金甲战神,他魁梧的身材笔直的站立着,左手持盾,右手将战戈高高举起,而后微微低头,冲对方躬身行礼。
对面军阵中,楚共王一指旁边战车上一名官员。那名官员马上举起手中的战戟,鞠躬回答魏锜的致敬——楚共王是王,他回答魏锜的致敬是降低身份,所以他指派手下的一名卿大夫答谢魏锜的问候。
魏锜直起身子来,戈头微微前倾,他的御戎马上一挥长鞭,战车力,进攻开始了。
烟尘腾起,遮天的灰尘在魏军身后扬起老高,魏锜站在战车上畅快的大声吼叫着,随着他的吼叫,魏兵狠狠的撞入楚王的亲兵队中。
这一回合是楚王防守,魏兵进攻。
楚王阵前排列的高大的屯(写法是左车右屯)车,魏锜的战车冲到楚王屯车前,手里的戈重重敲在屯车上,出巨大的响声。
巨力撞击下,屯车上的盾牌微微裂开一条缝——说时迟那时快,魏锜手中的戈像毒蛇一样探出,左拨一下右拨一下,他手中的战戈居然想鱼钩一样,从对方战车上钓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影才被他的戈勾起,在空中,那人的手臂便飞离了身体。
楚军屯车的防守出现缝隙,又一辆魏家战车紧跟着魏锜的战车冲到屯车的身边,这时,魏锜的战车已经转向,他的戈勾住几张盾牌,横向奔跑着、拉扯着——那辆尾随魏锜的战车立刻冲到魏锜战戈勾出的缝隙中。
一眨眼,魏兵就撕开了楚军的严密防线……赵武伸手到了酸菜罐里,捞起一根芹菜放在嘴中,把它嚼的咯吱咯吱直响。听到声音的韩起忍不住了,他觉得嘴里干,也伸手到了酸菜罐里,捞起一根芹菜开始嚼了起来。
酸菜被两人嚼的“咯吱咯吱”响……
此时,魏兵战车接二连三的冲进了楚王的防线,围绕着一辆辆冲入的战车,大量的魏兵步卒也前仆后继的挤入楚军阵线,挥舞着戈与楚兵厮杀起来。兵器相互撞击出的叮当叮当声响彻云霄。嘶喊声,呻吟声,哀号声,大骂声,声声不绝。
“杀神”魏锜回车了,他的战车兜转过来。
此时的魏锜已经扔掉了盾牌,他双手持戈,在头顶盘旋舞动着。他的御手在奔驰中没有调整方向,魏锜抡着战戈,左一戈钩在一辆战车的车辕上,奋力一挑,那辆战车飞上了半空。
没等这辆战车落地,魏锜的战戈由舞了回来,铁制的戈头重重撞在另一辆战车、车右的盾牌上,那人在战车上站不住脚,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倒下战车,立刻,身体被旋转的车轮卷了进去。
酸芹菜被咬的脆响,韩起吃完了一根,情不自禁地评价:“不错耶,再来一根酸芹……魏兵之勇,名不虚传,魏锜之猛,天下罕见!”
赵武闻声将手伸入酸菜罐里,他掏出两根酸芹菜,一根递给韩起,一根塞入自己嘴里,把它咬的咯吱咯吱响。
轰隆一声,天地似乎抖动了一下,魏锜的战车重重撞上楚军的一辆战车,双方战车上木屑横飞,车辕倾覆。
在木屑横飞中,天地间都是魏锜洪亮的大笑,旋即,他魁梧的身影从尘烟中冒出,灵巧的跳上另一辆魏家战车,翻手从战车上取出了弓箭。
魏锜动作快,他原来战车上的御手与车右动作也很快,在战马受伤的嘶鸣中,两人一左一右跳起,重新跳上了魏锜的战车,而这辆战车上原先的三名甲士,立刻一个跟头翻下战车,动作轻巧的仿佛杂技演员。
跳下战车的三名甲士立刻尾随着魏锜的战车前进,此时,越来越多的魏兵涌入楚军的豁口——魏兵已经深深的嵌入楚军阵中,只见晋军“杀神”魏锜在阵中左右纵横,他连续三次更换战车,所向披靡。
晋军阵中军鼓大响,仿佛在为魏锜鼓掌喝彩。
ps:感谢兄弟们,现在已经十六了,再努努力冲前一位,就能进入页,让我们再加一把劲啊,呼唤更多的推荐票,冲锋!
第四十四章 当猛将遇到猛将杀手(上)
第四十四章当绝世猛将遇到猛将杀手(上)
此时的魏锜浑身浴血,铠甲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金黄色,但魏锜笑的很欢畅,他手持赵武替他专门制作的弓,远射频频,一名名楚军在他的弓箭下纷纷倒地,他攻击的路线上没有楚兵敢于停留。
魏锜攻击到了楚王亲兵附近,人缝中,他看到楚王正在战车上指手画脚,魏锜毫不犹豫抬手一箭,那支箭神奇的穿越楚军丛丛人影,钻入楚王的战车。
楚王身影不见了……
等他的身体再度被人从战车上扶起,魏锜射出的那杆箭找见了——它正插在楚王的左眼上。
神奇:巫师的战前占卜,居然神奇的应验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兵见到国王受伤,全军大恐,十余万人恐惧的声音集合在一起,汇成一声巨大的惊叹!
此时,只见楚王在战车上咬牙切齿,一名医官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楚王却等不及由他来动手,他伸手抓住箭杆,狠狠一揪,拔出了那杆箭。
顿时,楚王受伤的眼窜出了鲜血,血溅的老高,天空似乎一片血色。
阳光下,那鲜血殷红、刺目。
楚国的医官们在给楚王包裹受伤的眼睛,此时,绝世猛将魏锜依旧在楚军阵中左右冲突,只见楚军也像疯狂一样,前仆后继的向魏锜的战车涌来,许多楚兵挺着战戟,向魏锜的车轮刺击,希望能绊住魏锜的车轮。
这一刻,魏锜有如神柱,他箭如闪电,连续射倒楚兵的御戎,一辆辆楚军战车成了他的屏障。
与此同时,他的车右也大神勇,在战车上跳来跳去,左右开弓,将靠近的楚兵一个个刺倒在地。
楚王倔强,裹伤的医生屡次被他不耐烦的推开,只见他从自己的箭壶里拿出两根箭,递给了他的车右,那位车右躬身行了个礼,跳下战车,招手招呼一辆空战车过来。
楚军军鼓大响,听到军鼓的楚兵停止了战斗,他们缓缓的向两边退却,与此同时,魏兵也停止了搏杀,他们开始整队,以魏锜的战车为中心进行集结……
韩起看了看瓦罐,犹豫半天,又从瓦罐里娶了一根酸菜,喃喃的说:“楚军要求‘致师’了。”
“致师”是春秋时代的一种战场礼节,武将要求“致师”,按现代的话说就是:我要跟你单挑。
赵武打了个哆嗦,他也下意识学着韩起,伸手从酸菜罐里取出一根酸芹菜,机械的将酸菜送入嘴中。
楚军军阵翻滚起来,头排战车上的车右跳下战车,推动着车轮,御手竭力将战车向两边驶去,以便腾出通道。从楚兵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刚才楚王的车右已经跳上了那辆空战车,一手持弓,一手扶着车辕,悠闲的等待楚军让开通道。
那人名叫养由基!
魏锜的车右跳下战车,费力的转动车轮,御戎挥舞着马鞭,驱赶马匹调整方向,魏锜在车上咆哮:“平着走,平着走,谁让你向后转了,我魏锜上阵,什么时候马头向后了?”
御戎听从魏锜的吩咐,把战车横向行驶。驶出一段距离,养由基的战车慢慢的驶出了楚军军阵,战车上,养由基很悠闲,他一手扶着车辕,另一手轻轻的拨弄着弓弦——那张弓依旧插放在战车的弓袋上。
养由基把弓插放在弓袋里是有原因的,战前,他跟潘党比箭术,两人都射穿了七层铠甲,于是两人拿着射穿的铠甲向楚王炫耀说:“大王有我们这样的勇士,这场战斗想不胜利都难。”
谁知楚王大怒,训斥这两位神箭手:“人都说水里淹死的都是擅长游泳的(善泳者溺于水),山崖下跌死的都是擅长攀登的,他们以自己的擅长而自夸,最终都死于自己所擅长的项目上。你们两个如此夸耀自己擅射,如果不加自制,迟早要死在弓箭之下。”
随后,楚王下达严令,没有他的命令这两位不许射箭。还命令两位上交箭矢,将弓收入箭袋中——所以,养由基上阵,楚王才会临时给他取箭。
养由基的战车水平行驶了一段,御戎勒住了马匹,车右跳下来推动车轮,调整马车的方向。此时,养由基的弓依旧在箭袋中。
由于魏锜是平行移动,楚兵与魏兵不得不再度调整,以便腾出空间来,让两人的战车腾挪。故此,养由基与魏锜的战车停稳之后,楚兵与魏兵还在移动。战车上,对决的两人都静静的等待士兵们站好位置。
战场的风呼啸,吹得战车上的将旗猎猎作响。
养由基的箭壶里只有两支箭,魏锜的两个箭壶射空,剩下的两个箭壶则装满了箭杆。在等待的空隙中,魏锜的车右低下头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些箭杆,魏锜见到车右的动作,不以为然的轻笑了:“小武子的手艺不用看,老夫之前已经查过了,个个都是精品。”
此时,赵武坐在巢车望斗上,他把酸芹菜嚼的咯吱咯吱响——芹菜比较长,他一手拿着芹菜,向吸面条一样,一边吸溜着,一边奋力咀嚼。
韩起也把酸芹菜嚼的咯吱咯吱响。
绝世猛将魏锜与猛将杀手养由基的战车摆好了。魏锜取出弓,右手将它举在半空中,身子微微下弯,冲对方行了个礼——这就叫“致”,也就是敬礼的意思。
对面车上,养由基也从弓袋里取出弓,他伸出左手持弓,右手拨弄了一下弓弦,倾听弓弦的颤音,而后将弓交到右手,举到半空中,冲对方微微鞠躬回礼。
紧接着,两人用同样舒缓的动作将弓收入怀中,抱在胸前,再度冲对方鞠躬致敬——前一个礼等于让对方检验自己的武器,表示这是一场公平决斗,双方谁都没有掺假;后一个礼则意味着“致师(单挑)”正式开始。
两人的御戎同时催动战马,战车前方四匹马十六个马蹄奔腾,他们不是正面冲撞,也不是背向而驰,是不约而同的绕着一个中心点兜圈子——两人的位置都在弓箭射程中。
ps:兄弟们,再努努力啊,不放弃,不抛弃,让我们在努力一把,强烈呼吁推荐票支持!加强火力啊!
第四十四章 当猛将遇到猛将杀手(下)
第四十四章当绝世猛将遇到猛将杀手(下)
一个圈子兜过,烟尘渐渐腾起,尘烟中魏锜眯起眼睛,紧盯着对方的战车。他的车右手持着高大的盾牌,将魏锜遮挡的很严实——魏锜穿的是金镂甲,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现在车右盾牌挡住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战车的跳动中,盾牌上方只跳动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亮的像盏灯,里面透出野兽的光芒。
整个晋军都在屏住呼吸,盯着他们的杀神,许多人将手中的戈微微举起,等待胜利的那一刻到来,自己好举戈欢呼。
赵武把酸芹菜嚼的咯咯响;韩起把酸芹菜嚼的咯咯响。
巢车下面,无数赵兵吸了口气,准备出欢呼。
养由基身上穿的是“组甲”,这是一种用生丝串联铁片缝在皮甲上而制作出来的铠甲,在战车的颠簸中,养由基身上的铠甲哗哗直响,车上的战旗呼呼直响。
他箭壶里只有两支箭。
所有的楚军也屏住呼吸,等待这场单挑的结果。
战车依旧在兜圈子,魏锜始终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养由基身上的铁甲也很厚,他的车右是潘党——赵武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天下老二……一般人都记得第一是谁,谁关心第一身边的老二?
在赵武的感觉中,养由基身边这位车右很不简单,他仿佛知道那里是射击最佳点,手中盾牌晃动的幅度并不大,却封住了魏锜的所有出手角度——箭神身边人,果然不同凡响。
养由基的战车绕到了偏向下军一方,就在此时,似乎魏锜的战车颠簸了一下,车轮碾上了地下丢弃的一个戟杆,魏锜车右的盾牌微微晃动了一下,令魏锜露出少半个脸部。
说时迟那时快,养由基动了,他从箭壶中飞快的取出一支箭——下面的动作快的像闪电,赵武都没看清楚所以然,养由基的弓空了。
赵武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觉养由基的箭壶里只剩下一支箭。
酸菜汁随着揉眼的动作进入眼睛,赵武的眼泪顿时下来了,他尽力从眼缝里向前眺望,却觉车轮掀起的尘烟挡住了视线。
养由基的战车停住了,他扶着车辕,静静的等待尘烟的消散。
晋军静静的等待尘烟的消散。
楚军静静的等待尘烟的消散。
尘烟消散了,魏锜的身影露了出来,赵武也现养由基那支箭飞到了何处——它插在魏锜的脖子上。
赵武泪流满面——都是揉到眼睛里的酸菜汁闹的,他下意识、胆战心惊地摸摸脖子,心里直纳闷:饿的神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金镂甲虽然是铁片串起来的,但养由基与魏锜相隔这么远,甲片之间的缝隙怎能用肉眼看得清?养由基是神吗?他怎么那么凑巧,那一箭穿过尘烟,正正的插在魏锜甲片缝隙中。
赵武在打哆嗦,对面楚军出巨大的欢呼声,赵武充耳不闻,他觉得自己虽然处身于夏日的正午,却仿佛来到了北极,周围冷的要命。
魏锜没有倒,他伸手去拔车上的战旗,韩起费力吞下口中的酸菜,口齿不清的说:“魏锜准备偃旗了。”
所谓“偃旗”,按现在的意思说,就是:我方承认战败,请允许我们退出战斗,我方保证不会再度出现在后续的战斗中。
魏锜奋力的站着,那根箭似乎射中了颈动脉,他脖子缝像喷泉一样冒血,可他拼力挺直了腰,拔下了车上的将旗,先将将旗举过头顶,而后缓缓放水平——
随着魏锜的“偃旗”,魏兵垂下了头。
晋军出巨大的叹息声,韩起这是口齿也清楚了,他诧异的问:“小武,你怎么泪流满面?”
赵武拖着哭腔回答:“感动的!”
魏锜倒下了,他手中的将旗落到了尘土里,对面,养由基冲他微微鞠躬。由于魏锜已经倒下,不能回礼,此时,魏相从队伍里出来,抛下了手中的武器,空手跳上父亲的战车,站在车左的位置上,代替父亲冲对方行礼。
养由基手中的弓箭一指,弓弦套住了一名魏兵,他的车右潘党伸手一抓,将这名魏兵放到车后。紧接着,养由基调转车头,就这么潇洒的飘然退走。他身后,魏相再度深深鞠躬。
“偃旗”不是没有代价的,作为认输一方,要送出“质”——也就是抵押品,才能取回落败主将的尸体。按规则,魏兵需要交出的“质”至少要达到自己兵力的三分之一,如果少于这个数,那么要增加一名重量级“质子”——落败主将的儿子魏相。
养由基最后调转车头,只带走了一名魏兵,这意味着他尊敬魏锜的神勇,相信魏氏的信誉,只要走一名抵押品,同时,准许其余的魏兵全身而退——故此,魏相需要深深鞠躬感谢。
战场的气氛压抑。
此时,晋兵在数量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连续的狂攻已经撕开了楚军的防线,本国“杀神”魏锜甚至射瞎了楚王的一只眼睛,但随后换来的是自己的阵亡。虽然战死在养由基的手下,虽败犹荣,但魏锜的战死,意味着上军被打残了。
晋国四军中,上军主力是由中行氏(荀偃)与魏氏的领主武装组成。魏家“偃旗”了,这意味着随后的战斗中,上军只能投入一半的兵力。
形势对本来处于兵力弱势的晋国,更加严峻了。
赵武伸手摸向酸菜罐,捞了个空。
他跟韩起两人吃光了一罐子酸菜。
就在他俩吃光这罐酸菜的时间里,晋国绝世猛将魏锜被专杀绝世猛将的养由基,秒杀。
赵武从瓦罐里伸出手,指头**的,他这才想起刚才酸菜汁揉入眼睑的情景,顿时大怒,厉声喝斥林虎:“你这小子,给我吃的什么东西,弄得我满嘴酸酸的。”
韩起回答:“我本来应该满嘴苦涩,但现在我怎么觉得嘴里全是酸水……酸啊!上军最有战斗力的魏氏私兵战败了,当然,败在养由基手上,有啥奇怪!?”
赵武与韩起相对无言,两人只觉得嘴里酸酸苦苦,分不清滋味。
挨骂的林虎不知所以然,他举起头顶的瓦罐看了看,憨憨的笑着:“主,你还想吃吗?我再去拿一罐酸菜。”
军中传令兵驾着轻车向这里奔驰而来,大声呼喊:“下军听令,立即进入战场。下一拨攻击由新军展开,新军出击后,下军依次攻击,无须回报中军。”
赵武一挥手:“轮到我们了!”
ps:求票,恳请读者多多支持,推荐收藏一个不能少,拜谢了!
第四十五章 郤至的温柔三连击(上)
第四十五章郤至的温柔三连击(上)
师偃举起鼓锤悬在空中,反问:“全军排列多少彻,做一旌?”
赵武脑海里转动着临行前智罂的交代与韩厥的叮咛,反复权衡着这两种建议的优劣性,该听谁的?我该听智罂的,奋勇搏杀、争取出彩;还是听韩厥的,坚持中规中矩,绝不出格?
韩厥的话没错,但他是对赵氏孤儿说的,我若不是赵氏孤儿,那么……;至于智罂所说的——此人心中国家的分量比韩厥更重……
为了我自己,那么——赵武回答:“五彻为一旌!”
齐策插话:“不,十彻!”
“旌”就是一面军旗(旌旗)。战斗中,这面军旗下所有士兵随旗帜前进或后退,通常军旗车上还有战鼓与罄,会根据指挥官的命令用声音指示士兵进攻,或者改变进攻方向的行动。
师偃刚才问的是:在一个进攻方阵中,士兵该排列几个战斗横行。
赵武的回答是:按通常惯例,用五个彻行组成一个攻击波次。
一卒排列为一彻,五彻为旌,意味着用一个旅的兵力组成一个攻击方阵,作为一个攻击波次向前推进。而齐策的建议是:一面旌旗下列出十个彻行——也就是用两个旅的兵力组成一个攻击方阵。另种不同排列法,分别代表缓攻阵型或狂攻阵型。
赵武的建议是一种平衡打,因为在春秋时,各国惯例都是用一个旅的兵力作为“一旌”,如此一来,赵武的攻击兵力与对方相等,那么这场战斗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持久战。而齐策的建议是下军左矩应该摆出狂攻阵型,一个攻击波次投入两个旅的兵力。战斗时,一个攻击波次包含十条战斗散兵线,也就是十彻。
赵武轻轻点头,同意了齐策的建议,因为这是他初次上阵,不了解自己该做什么,又不好在这时候要求齐策解释,只能不懂装懂的表示赞同。
师偃又问:“谁来担当彻头?谁来担当彻尾?”
赵武正对林虎一肚子气,他一指林虎:“林虎去做彻头,派武清担当彻尾。”
齐策拍手:“主上这一调配,一步之间,‘彻头彻尾’跃入智将的行列。”
赵武装深沉,含蓄的点点头。
所谓“彻头”就是带领“第一彻行”前进的将领,而“彻尾”则指第一攻击波次中、最后一条“彻行”的统帅将领。
赵武的几个家将都各有特色,林虎为人莽撞,仿佛狂暴战士一样,见到热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立即进入狂化状态,而后……任何命令对他都无效了。
赵武此前曾想修正林虎这种脾气,但齐策劝止,他认为应该鼓励林虎的莽勇,而后针对性的加以使用。齐策的建议倒让赵武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许褚,于是,他听从了齐策的建议。
其余几名家将中,武清曾经做过战俘,不愿再当俘虏的他性格谨慎而稳重;武鲋是赵氏留下的老人,他的能力倒不太突出,唯独值得称赞的是那种“死忠”精神;剩下新来的卫敏年轻气盛,仗着箭术了得,有点急于表现。
师偃刚才询问谁为“彻头”谁为“彻尾”,是在问赵武对攻击节奏的控制——林虎因为性格鲁莽,而且冲杀起来奋不顾身,让他担任“彻尾”,则意味着整个攻击阵列将难以撤下来,而第一攻击方阵也将受他拖累,陷入敌军阵中,与敌人持久纠缠。同时,为了避免林虎阵亡,赵武将不得不迅投入第二攻击方阵……如此一来,赵军的攻击频率将不得不加快,一个攻击波与下一攻击波之间的间距,必须紧凑而快。
而让林虎来担任“彻头”武清担任“彻尾”——那么,这场战斗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受到精密控制节奏的、收由心的战斗。因为林虎做“彻头”,当武清的“彻尾”进入时,他已经拼光了力气,并恢复了冷静,可以听从武清的命令,随时撤出战场。这样,赵武就可以根据需要,决定下一攻击方阵何时投入。
一般来说,敌对方看不清本方彻头、彻尾之间的微妙差异,他们只能看到对面摆出的是狂攻阵型还是稳攻阵型。知道利用将领性格差异分配队列,以此控制攻击节奏——这就是智将与猛将的差异。
齐策一开始要求摆出“十彻”狂攻阵型,赵武又安排最勇猛的林虎作为“彻头”冲锋将,面对着敌军一定以为赵武的军队将狂攻不止,但赵武对武清的安排却又使武清成了赵军的制动阀。使得赵军可以根据战场情况,随时变换攻击节奏,所以齐策称他为“一步跃升智将”。
看到赵武那里已经商量好了,大家毫无异议,师偃敲响了战鼓。下军左矩开始向左右展开,慢慢的向前推进,进入自己的攻击位置——此时,晋军右军位置的军鼓也响了,新军所属的郤家兵动了他们的攻击。
整个新军是郤氏的天下,郤犨是新军将,郤至是新军佐,所以新军完全由郤家私兵组成。
只听军鼓响亮,郤家兵不慌不忙的随着军鼓向前推进,而郤至穿着一身火红的铠甲,傲然的站在自己的战车上,手持战戈目视前方,骄傲的像一只孔雀。
楚兵动了,他们不甘心站在那里挨打,其右军也空群而出,向郤家兵方向冲击。在楚国的部队中,楚王的战车也赫然在列,他用一根白色的绢布包扎着眼睛,那只眼睛还在滴血,渗出的鲜血将白绢染的通红,战车上,楚王挥舞着战戈,嚎叫着,离的太远,听不清他的叫声。
楚王的战车上,养由基站在车右的位置上,他箭壶已经空了。不过没有箭的养由基依旧可怕,他一手持着盾,用盾牌遮挡楚王,一手持着三米多长的战戈,脚下战车虽然颠簸,这厮两手没有抓住车上的任何东西,却站的笔直,给人的感觉仿佛一座泰山。
楚王的御戎是“天下第二”潘党。
ps:求票,求推荐票支持,拜谢了!
第四十五章 郤至的温柔三连击(下)
第四十五章郤至的温柔三连击(下)
养由基体型显得瘦弱修长,潘党的体型仿佛拳王泰森,魁梧的可怕。现在,在楚王的战车上御戎潘党抖动着马缰绳,轻松自如的操控着战车的方向,在楚王战车附近,密布着楚国最精锐的王室侍从:“左广”。
两军接触了,郤家兵散的很开,简直不符合春秋惯例。赵武正在纳闷,彻头的郤家兵已经黏上了楚军头彻——魏家兵的攻击是横冲直闯,却又尽力躲开战车的直接撞击,尽量用战车居高临下屠杀对方的步兵,而用步卒缠住静止不动的地方战车。郤家兵的打法却截然相反,他们的战车直接撞向对方的战车,两边战车车辕粘在一起,跟随战车的步兵纷纷抡起手中的戈勾住了对方的战车,而后一声呐喊,尽力向两边拉扯。
就在两军头彻绞杀在一起的时候,郤家兵第二彻突然加快了脚步,他们轻松的越过绞杀在一起的头彻,快的与楚军第二彻绞击到一起——随后,这一彻士兵的动作完全跟第一彻相同,而正在此时,郤家兵的第三彻也加快了脚步,迅的通过第二彻士兵扯开的缝隙,撞入楚军阵中。
“绝妙!”齐策拍着车辕赞叹。
“华丽!”赵武用手中的槊敲打着车厢赞叹。
仅仅一个回合,仅仅一个突击,郤家兵第四彻已经与楚兵接触了。
郤家兵的战斗像是华丽的舞蹈,显得轻松随意,与敌军头三个彻行接触在一起只在一呼吸之间,而郤家兵还没有完全展开,就已经完成突入楚军阵中的任务。
韩起在一旁感慨:“郤缺才华横溢、郤克坚韧不拔——郤家两代执政,百年经营,果然非同凡响。魏锜以勇攻破楚军,场面畅快淋漓;而郤家兵破击楚军的度比魏锜还快,场面却显得轻松自如——那伙郤家兵简直像在散步。”
此时,剩下的郤家兵正以散步姿态包围楚军头三个彻行,而前锋,郤家兵的第四、第五彻行正在全力防守,后续赶到的郤家兵轻松自如的围杀了楚军头三彻行,而后,再度开始了自己的舞蹈。
跃进、跃进,郤家兵如此不停的跳跃,最前方战斗的总是他们的两个彻行,后面的彻行则一拥而上,以多打少的围攻那些被隔断开的楚兵,而后,他们用戈将楚军的战车勾到一边,腾出道路来,随后,后继军队继续跳跃。
楚军虽勇,军中虽然有养由基与潘党这样的人物,但依然阻止不了郤家军的推进,眨眼之间,郤至的战车推进到楚王的战车跟前,此时,郤至那身红色的铠甲上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也没有蒙上半点尘土——自始自终,郤至这厮都没有动过手。
养由基在车上警惕的举起了战戟,此时,郤家兵蜂拥而至,楚王已经陷入了绝望——在他的车后,无数楚兵舍身忘死的向这里涌来;在他的对面,郤家兵的战车已经动。
一旦郤家兵的战车突入到楚王身后,隔断楚王与楚兵的联系,那么楚王车上即使有养由基与潘党存在,等待他的也是被俘、或屠杀。因为郤家军总人数有三万。楚王的车上连他自己,总共三人。
冲到楚王战车前的郤至,他与楚王的距离虽不说触手可及,但只要他努努力,再冲几步,戈头绝对能触到楚王的袍袖……就在这样的距离上,战车上的郤至优雅的冲楚王鞠了躬,而后一挥戈——他的战车竟然调头了。
楚王见到郤至行礼,他也赶紧微微低头,回答了对方的问候,等他抬起头来,直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郤家军都在调转战车,他们纷纷尾随在郤至身后,重新绕到了出点,也就是晋军右翼起攻击的位置。
郤家军一退却,奋力往楚王身边汇集的楚军涌到了楚王战车身边,看到郤家军退却,他们兴奋的呐喊一声,加快脚步追杀郤家军。
郤家军退的有条不紊,等他们回到出点的时候,拥有先优势的郤家军,还有时间在追兵赶到之前调转车轮——而后,郤家军的舞蹈又开始了。
楚军挡不住,也无法阻挡,一身火红战甲的郤至再度杀到楚王身边。
神奇的是,郤至再度向楚王鞠躬致敬,等楚王还礼后,他一挥战戟,再次绕着楚王的战车兜了个圈子,回到了自己的出点。
一切重新开始,等郤至三度杀到楚王身边,纳闷的楚王看得呆,派出名叫“襄”的“工尹(相当于后来的工部尚书)”拿弓作礼物来问侯,工尹襄向郤至献弓,彬彬有礼地问候:“穿红甲的将军,您真是个君子,每次见到国君都退避,你是不是受伤不能战了?”
工尹襄是用楚王的口气说话的。
楚王认识郤至,因为郤至负责对楚外交事宜,第一次晋楚“弭兵之会”时,是郤至出使楚国并与楚王签定停战协议,因为楚王对待晋国使者极度不恭敬,郤至回国后立即预言楚王不会遵守停战协议,郤至的理由是——“傲慢无礼的人没有守信用的意识。”
楚王不可能不记得这位来签约的翩翩贵族,他称呼对方为“红甲将军”,可能是不想提那次停战协议,因为签了协议不遵守的是他,撕毁协议的也是他,所以他才装作没见过郤至。
郤至风度翩翩的鞠躬,此时,在他身侧、在他左右,厮杀声响成一片。在鲜血飞溅中、在流矢交错中、在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中,在兵器撞击的嘈杂声中,战前曾明确指出楚军弱点的郤至,一身红甲一尘不染,他温文尔雅的回答:“楚君的外臣、至向楚王致敬。
我因为随我们的国君出战,托国君的福,参加披甲的行列,甲胄在身,因此不敢拜谢楚君的问候——谨(请使者)向贵国君王报告,感谢贵国君王的问候,我并没有受伤,只是因为在战斗中(不能向国君行全礼),只好在这里草草肃拜使者了。”
说完,郤至不慌不忙向使者工尹襄肃拜三下,优雅退去……
精彩,场面太精彩了——赵武还想看下去,他所在的下军擂响了进军鼓,这说明郤至的攻击已进入尾声。也说明郤至已完成了破击楚军右翼的任务——现在轮到赵武所在的下军出场了。
ps:求票,拜求读者推荐票支持,多谢了!
另:编辑通知:本书五一进入vip,欢迎读者订阅,并恳请读者多投vip月票支持!
第四十六章 轮到咱露脸了
中军传来军令催促。赵武一个翻身跳下巢车,他脚不点地的窜上自己的战车,先拿起盾牌,拎起长槊,想了想,又将长槊插回车身,取下弓来,催促御戎武鲋:“左军左矩,出击。”
赵武所在的左路军这一击是制胜的关键,晋国全军都在观望着左路军的出击,军鼓声中,左军动了——晋人称左军为“启”,由于左路军(启)通常是倒数第二波投入战斗,所以它的攻击也一定在“先驱”军后面。当左军投入战斗时,意味着决定胜负的时刻到来,随后将投入“殿后军(后劲军)”动最后一击——所以,左路军常常起着“承先启后”的作用。
赵武的出击令传出,“彻头”的林虎兴奋的嚎叫起来,他在战车上跺着脚,催促自己的战车加快行驶。
这一个“十彻”恰好是两个旅,赵武的两千甲士身披银亮的全身甲。听着长槊缓步前进,每彻的虎贲(士官)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稳住,稳住,左右看齐,不许乘(越战车)。”
军鼓急催,因为林虎的高前进,第二彻已经与“彻头”脱节,鼓声催促他们加快前进步伐。虎贲在鼓声中大喊:“跟上鼓点,跟上鼓点,别掉队!”
银亮的甲士完全展开,像一道翻卷的巨大潮水,这些赵兵与春秋惯常的甲士不同。春秋甲士一般双手持戈或戟,不会携带盾牌。赵氏的甲士装备精良,不仅一手持盾,另一手将长槊夹在腋下呈格斗状态,而且他们背上还插着两把武器:一柄战斧、一把“断”剑。
随着鼓声的加快,他们开始助跑、小跑、奔跑、呐喊冲锋——紧接着,第三彻、第四彻开始进入冲锋。
韩起跳上了赵武右面的一辆战车,笑着说:“我俩既没有魏锜的勇猛,又没有郤至的技巧,但愿我们对面真是只软柿子。”
对面的楚军排出是“荆尸大阵”,这阵法创始于楚武王。
赵武初次听到“荆尸”这个名字时被吓了一跳,这名字好恐怖啊——估计当初楚国就是这意思,他们常被人称之为“荆”,后面加上“尸”这个词,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情不自禁想起现代的“虎、豹、皇、霸”之类的名词一样。或许楚人如此命名,就是觉得这名字够威够力,能让敌人一听丧胆。
出于对“荆尸大阵”这名字的兴趣,赵武特地找齐策打听了一下,想知道这阵型是否有什么效果叠加,比如眩晕,中毒,伤害加倍等等,但等到齐策一详细解释,赵武乐了——原来他是个山寨货。春秋时代的山寨产品。
这“荆尸大阵”名字很恐怖,内容不新鲜,它就是把当前流行的“五阵”各部队全重新命名,换上了自己的称呼,就此成为“山寨五阵”——比如“前锋军”,列国统称“先驱”,楚国人改称“前茅”,并以茅为标帜。因为楚军“前茅”都选用猛士,故此“名列前茅”在楚国就成为勇猛的代名词。
另外,生性浪漫的楚国人还把指挥中心所在的中军(列国统称为“申驱”)改称为“中权”,列国通称为“启”的左翼部队,楚人称之为“左追蓐”。右翼军被通称为“胠”,楚人改称“右辕”。至于殿后的后军,列国称之为“大殿”、“殿后”,楚人则改称“后劲”——“后劲”主导最后一击,故此,最后一击乏力就被称为“后劲不足”。
看完楚军排列出来的阵势,赵武大声笑起来:“放心吧,你老爹是只老狐狸,他要不拣软柿子捏,他就不是韩伯。”
这时,头“一旌”的“彻尾”刚刚启动助跑,还没有切入敌阵,他们陡然出一阵欢呼。
赵武的战车在行驶,他纳闷地想凑近观看,赵氏传令兵单骑走马跑过来,兴奋的面红耳赤:“主上,我对面是楚国联军,主力是郑军与蛮族——郑国国君(郑成公)逃跑了,他还没跟我们接触,就调转马头逃跑了。”
夕阳西下,郑君跑路了!
赵武兴奋的跺脚:“没想到我的春秋第一仗,竟然是跟人比赛长跑……嘿嘿嘿,跟我们赵军比跑路,看我跑不死他。对面既然是软柿子,别辜负了韩伯一番心思,传令:把这些柿子捡到筐里的越多越好。我那里既有黑心小煤矿,也有黑心小砖窑,太缺劳工了!
命令全军出击,别讲队列了。也别管什么天色,不到鸣金不许停下脚步——练了一年跑步,连郑国人都跑不过,回去罚他跑绕城三周。”
车右齐策微笑着说:“主上,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排出‘十彻为一旌’?”
赵武在战车颠簸中大笑:“现在还不知道,那我就是傻子!用脚后跟想一想也能想明白,韩伯替我们捡了一只软柿子,明知道对面的郑成公胆小,你排出狂攻阵型,逼他逃跑……你这个人,太不厚道,郑君从小没受过惊吓,你摆出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气势,折磨人家,够奸——我喜欢!”
下军全军动了。
紧接着,晋军全军动。
此时,郤至已经从右翼突入楚王中军,与此同时,楚军左翼的郑军扭转屁股,撒开脚丫子低着头向后猛跑。与郑军并肩作战的蛮人部队先接触到的是咆哮的林虎,这厮挥舞着比蛮人还粗壮的胳膊大腿,把手中的槊舞的像风车——没有人还有胆量站在原地,所有的蛮人四散奔逃。有的冲向楚军中军,有的直接找准家的方向,撒开大脚回家寻找妈妈的保护……
此时,由晋国国君的亲军和公族私军组成的“殿后”军已经攻至楚军阵中,国君的车右栾鍼看见楚国令尹子重的战旗,向晋厉公请示:“那边是楚国执政子重的旗子,以前为臣出使楚国,子重问我晋国人的勇武表现在哪儿。臣回答:我们喜欢人多而有纪律(好以众整)。他问:还有什么?臣回答:我们还喜欢临事从容不迫(好以暇)。
君上,现在两国交兵,我们连个问候使者也不派,不算有礼貌;我曾告诉子重我**队喜欢‘好整以暇’。现在战场上迎面遭遇了,不去问候一声,我怎能算从容不迫呐?恳请君上允许我派人给他送点酒去,并致以问候。”
晋国国君慨然同意:“好,就让楚国人见识一下我们晋人的从容不迫。”
栾鍼得到国君许可,马上派出使者带酒去见子重,使者穿越战场,站在楚国令尹(执政)面前侃侃而谈:“我们的国君缺少人手,命栾鍼拿着戈充当侍卫,现在我家主人不能抽身亲自来慰问您,特派我送酒慰问。”
子重慨叹:“栾鍼曾经在楚国和我谈话,来送酒一定是为了提醒我那番话,他的记性真好——好整以暇,晋军好一个好整以暇!”
说罢,子重把酒一饮而尽,随后向左右下令:不得侵犯使者,要保证晋军使者安全返回。
之后,子重又擂起了战鼓……
左翼,赵武没有找见的郑成公却让韩厥遇到了——他横向逃跑,最先逃到了左路军的“右矩”。
韩厥的御者杜溷罗见到郑成公战车上的国君旗帜,大喜过望,立刻提醒:“主上,快看,是郑国国君耶,大鱼来了!我们快追,他们那个驾车的老是回头看,不能专心操控战马。这下子,俘虏郑公的荣誉是我们的了。”
韩厥下令停车,他站在车上,悠闲地回答:“我可不能再干羞辱国君的事情了。”
稍停,韩厥下令全军停止追击——此前的晋齐鞍之战中,韩厥曾经追赶国齐倾公,齐倾公的车右冒充国君,被韩厥俘虏。所以韩厥说,不能“再”干羞辱国君的事情了。
郑成公逃脱韩厥的追击后,居然神奇的穿透了激战中的整个楚国中军,来到了属于郤至攻击方向的右翼。郤至车右茀翰胡也认出了这位埋头狂奔、不辩东西南北中的傻国君,献计:“主上,我们派两辆轻车绕道截住他,我再从后面追上,一定能把他抓住——这可是郑国国君啊,我们这次大战全是由他引起的。”
郤至抬头一看,轻轻摆手:“算了,王权至上,伤害国君会有报应的——下令:全军停止追击。”
稍停,郤至补充:“这是一场‘征服之战’,要得是对方写个‘服’字,而后乖乖交纳保护费,如果我们把对方国君被俘虏了,谁来写个这个‘服’字?谁来给我们‘纳征’?”
郤至还没有说的话是:那人好歹是位国君,抓住他后我们怎么招待?给他国君待遇还是俘虏待遇——俘虏可是奴隶,属于胜利者的‘私有财产’。但一国‘国君’不是我郤至一个卿所能招待的,必须免费、且无偿上缴给寡君。哼哼,按规矩我们还要给郑国国君赔偿点费用,以安慰他受惊吓、受摧残的心灵。这样的事情……
然而,郤至有心放对方一马,郑成公的运气却不敢恭维,他的战车似乎陷入郤至阵型太深,郤至的高抬贵手似乎没给他带来转机。其余的郤家兵搂草打兔子,撤退是顺带将郑成公的战车卷了进来。
郤家兵的格斗技巧丰富,眼看战车跑不脱了,郑成公的御戎石赶紧把车上的旗帜收起来塞进弓袋里——一国国君、一个贵族,如阿猫阿狗一样不打旗帜战斗,这在春秋时代是耻辱的做法。
郑成公的车右决定为荣誉而战的,他扭头嘱咐御戎石:“你留在国君身边,我能耐不如你,你保护国君撤退,我断后!”
这话说完,郑君车右跳下战车步战——刹那间,郤家兵无数战戈落到了这位勇士身上……
郑成公绝望了,立刻高举双手:“我投降,我是郑国国君,我要求给予我身份相当的尊重!”
奇怪,郤家兵居然不管不顾,丢下这位国君如潮水般退去——那是郤至重新擂响战鼓,催促退兵。留下的郑国国君还在哪里纳闷:“怎么不抓我?你们不抓……这,我不是还要跑吗?……嗯,往什么方向跑,这是个问题?”
郑君跑入楚营,则意味着他要继续战斗,继续经受这样的惊吓与奔跑;逃回自己的国都,他要面对楚王的怒火,并在随后晋国的报复中独力面对晋人……唉,这厮运气就是不好,想当初,他要待在赵武那边不跑,准能当成俘虏!成为俘虏后,他就啥事不用操劳了,郁闷的人轮到那些俘虏他的家伙。
封建社会三大秩序是:王权至上、君权至上、领权至上。多才多艺的郤至不愿抓捕郑国国君,与此前他不愿伤害楚王、韩厥不愿抓郑国国君一样,是尊重“王权至上”原则——放眼整个战场,也唯有赵武在抓捕国君的时候毫无思维障碍!
赵武不甘心啊,他在战场上转了一圈,什么有价值的俘虏都没找见,倒是抓了一些蛮族的杂鱼杂虾——至于郑军,他们虽然跑步比不过赵兵,但这里是郑国。那些郑**人衣服一脱窜到了田野,马上做出一副无辜样,从田里摸出锄头奋力锄地,弄得追赶他们的赵兵不知所措,想抓捕都不好意思下手。
“结束了?”赵武诧异的问韩起:“这就结束了?我的初阵,参加了一场级大战,战场正面宽度二十里,双方交战人数不下二十万……但在这场战斗中,你我仅仅上战场跑了一圈步,汗都没出呢,就结束了?!
这哪里是你我的战争,分明是你老爹的战争,我们只是照他的安排,来战场上溜了溜弯而已!”
韩起笑着耸耸肩:“你不是说我父亲会捡软柿子么——不过,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楚军的主力还在,我们明天还要战,但愿明天,我爹还能找见一只软柿子。”
赵武望了望郑国的田野——这场战争过后,郑国的农田里陡然间多了无数农夫,仿佛郑国的庄稼地不长庄稼只生农夫。
赵武舔了舔嘴唇,问:“你抓了多少人?”
韩起竖起一根指头:“也就是一千人,不过多是楚人。”
赵武遗憾的叹了口气:“你的俘虏还不足一个旅……我们抓了多少人?”
齐策伸手划了一下,指着路边的农田,回答:“把他们也算上的话,能有三千人。不过,我们抓的俘虏当中,蛮人多而楚人少——这样子不行。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蛮人语言不通,指挥不动,故此齐策说他们只吃饭不会干活)。”
韩起叹息:“武子,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伤亡多少——相比我们的伤亡,收获足够大了!现在我军的上军打残,新军久攻之后疲惫,中军突破楚军‘前茅’后,伤亡想必也不小。唯独我们下军,伤亡轻微,微不足道,你还贪心什么?”
赵武怒气冲冲:“郑国田里的‘农夫’怎能不算在我的俘虏里?我知道待在农田里的人应该被称作‘农夫’,可他们都是‘武装农夫’——不信,去农田里搜一搜,准保能找见他们丢下的武器……什么,找不到武器怎么办?笨的,你不会往他手里塞把武器,而后再俘虏他么?等把他俘虏后,你塞给他的武器,不是重新归你吗?”
被训斥的赵兵恍然大悟,不等赵武再训斥,一转身,他窜入农田里……
第四十七章 烤人肉的味道
赵武这里意犹未尽。整个晋军也都意犹未尽。
但那时候人们每天吃两顿饭,如今双方从早晨打到夜晚,星星都升起来了,晋军也饿的打不动了,无奈之下,晋军先撤退回营,并开始埋锅做饭。许多晋军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战意冲天、恨恨的看着楚军的营寨——如果楚王知道他逼营列阵极大的侮辱了晋人,反而是晋人爆出强烈的报复**,他一定会后悔早晨的轻佻行为。
*********************
这时间,日落西山、星空万里无云、赵城、赵武庄园。
中行姬正面临生产。
智姬挺着大肚子站在门边,扶着门框高声提醒:“中行姐姐,你千万别犯晕,这是你的孩子,你必须清醒的把他生下来。我们夫主正在前线浴血,家臣们都盯着我们,你必须把这孩子清醒的生下来。”
留守家臣师修、英触紧张地站在通往西园的侧门,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额头上全是汗珠,他们的神情比屋里生产的女人还紧张。
智姬继续喊:“中行姐姐,夫主对你最疼爱。从去年就开始准备接产婆,还专门编了教材……现在,其他的你不用操心,只管努力把孩子生下来。”
中行姬在屋里细声回答,语气坚决:“我不能昏,我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夫主跟我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我呼气,我吐气,我不能晕……”
屋门外,智姬继续喊:“中行姐姐,我受不了了,听到你的哭喊叫嚷,我肚里的孩子也在闹腾,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记住,要清醒的把孩子生下来。”
园外,师修、英触挥汗如雨。
智姬走后,荀姬犹在门边高声喊叫:“中行姐姐,不要怕,我还在门外陪伴你,忍不住了你就喊几嗓子,我一直在陪伴你。”
*********************
鄢陵。
夜幕降临,赵武意犹未尽的走进自己的军营,此时,晋军营内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确切的说是烤人肉的味道——这是胜利者的营地特有的味道,这也是春秋时代的惯例。
现在的军营里就是这副模样,赵兵们、韩兵们兴奋的烧起小炭炉。将带有韩字与赵字的烙铁扔进炭炉里烧红,而后用夹子夹起这些烧红的烙铁,按在俘虏的额头——于是,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赵武有点不忍心,他中途止步脚步,回身对齐策说:“我赵家这几年连续释放奴隶,如果奴隶脸上都烙着字,今后便不能昂做人,不如我们先不要烙字……要不然,我们把字烙到其它地方。”
齐策对于自己小主人的胡闹早已经习惯了,他微笑的回答:“主上,额头上烙字最明显,也最好辨认,回头我们去战俘营一看,人人脸上都有明显标志,属于谁的战俘一目了然。
主上怜悯他们,但不在额头上烙字,在哪里烙?烙在身上其他部位,万一被衣服遮掩了,回头别家抓住那俘虏,随便在额头上烙个字。我们辛辛苦苦抓的俘虏岂不进了别家口袋——再说,战俘营里那么多人,你有精力让俘虏挨个脱衣服查看吗?”
在春秋时代,战争中抓到的俘虏属于领主的私有财产。然而,如果战争短期内并没有结束,那么俘虏的看管就是个问题。为了不让俘虏们拖住过多的战斗人员,以至于影响后续的战斗,按惯例,在战争中各国都要设立俘虏营。
俘虏营内,看守俘虏的士兵多是些战斗力稍弱的补充兵,他们将负责吧俘虏监管直至战后。然而,战争中不止一家有机会获得战俘,参战的领主们都有机会俘虏对方的士兵,整个战俘营里,你的俘虏与我的俘虏搅在一起,如何能确认这些俘虏的归属——于是,黥(qing)刑诞生了。
这黥刑就是在人们脸上,用烧红的烙铁烙上字,赵家的俘虏烙上“赵”字,韩家的俘虏烙上“韩”字,等到战后去俘虏营领取,额头上有“赵”字的那就是赵氏的俘虏,有“韩”字的属于韩家……如此这般。
赵武遗憾的咂了咂嘴:“算我没说!”
赵武前脚走过,一名魏氏私兵钻进了帐篷,他使劲的摇晃帐篷里一位睡觉的士兵,低声呼喊:“醒醒,兄弟,醒醒。”
睡觉的士兵翻了个身,问:“烦不烦你。打了一天仗,明天的胜负还不知道呢,你惊醒我的好梦做什么?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最后一梦。”
那名钻进帐篷的魏兵压低了嗓门,呼喊:“兄弟,如果你不瞌睡,不如跟我一起去搜索田野,没准能抓到几个俘虏。”
躺在床上的魏兵不以为然:“别折腾了,那些赵兵每天都能吃上肉,所以他们精力充沛。我们怎能与他们比?还是赶快睡吧。”
钻入帐篷的魏兵压低了嗓门,说:“我听到一个传闻,赵兵们私下里说,他们的家主许诺与他们平分俘虏,每逮到两个俘虏,他们家主只要一个,剩下的归那些赵兵。”
旁边地铺上一个人插嘴:“别逗了!我们打仗是尽义务,因为我们平常不纳税,所以打仗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必须自带武器与粮食帮助主人战斗,那些战争缴获物……你打听一下,自从周天王在世以来,有谁会把俘虏的奴隶分给我们这些家族武士?”
这时,另一位在地铺上的魏家武士也开腔了:“私下里听到的传闻——‘私下’里听说的事情你也信?如果赵家肯把俘虏分给参战武士的话,其他的贵人们能允许吗?”
钻进帐篷的那名魏兵马上回答:“所以他们才私下里传说这个消息嘛——我听到这个传闻。注意看了下,现那些赵兵俘虏了郑国农夫后,都进入了一座营帐,等他们从营帐里出来,个个眉开眼笑的摆弄着手里的小纸条——纸条你们知道吗,据说是赵氏生产的奢侈物,满天下只有赵氏生产。
我悄悄凑近赵兵看了,那纸条上都写着甲乙丙丁等数字。我问过拿纸条的赵兵,他们虽然坚决不说,但当我跟他们商量的时候,他们居然肯了。说明这事十九**是真的……兄弟,快起来,跟我去搜索郑国田野,准有你好处。”
黑暗中,无数身影翻身而起,一名坐起来的魏兵询问:“你跟他商议什么?有好处,什么好处?”
那魏兵得意的说:“我跟他商议,我也去田野里搜索,万一我抓到郑国士兵,比如我抓到四个人的话,就用他的名义向赵氏家主汇报,他把其中两个上交赵氏家主,剩下两个——他一个我一个,兄弟,这不是大便宜吗。”
更多的身影坐立起来,黑暗中,大家此起彼伏的说:“同去,同去!”
躺着的魏兵依旧在犹豫:“赵兵精力旺盛,他们搜过的田野,哪里会有郑兵?我们跑出去搜捕,不免要比赵兵跑的更远才能有收获。但明天还要大战,我们万一回营晚了,军法官不会留情的……”
那名钻进来的魏兵吱的一声笑了:“你傻了,这天上又没月亮,满天是星星,黑不隆冬的,即使我们找不到郑兵,难道不能去田里砍倒一些麦草吗——我们现在的领是赵氏,我们去田里收割麦子,谁知道割麦子的不是赵氏的人,而是魏氏的人?你我脸上又没烙上字。”
同一时间,下军左矩的智家私兵营帐也人影窜动,那些聪明的智氏士兵在每个营帐里重复着同样的话……稍后,整个下军左拒行动起来,无论智氏士兵还是魏氏私兵,纷纷点着火把走向田野,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搜捕。
这一天。《国语》在记录下白天的大战后,笔一拐,充满谴责味的、用春秋笔法记录:甲午,宵,赵大索郑田,野无孑遗(这一天,夜了,赵氏军队搜索田野,他们走过后,郑国的田里连虫子脱下的壳都没有剩下……至于田里的农民嘛,咳咳,我不说,你也知道)。
********************************
就在同一时间,楚军营帐,楚军统帅子反返回营中,战斗了一天的他饥渴难耐,冲着营帐中的侍从大喊:“口渴!”
楚国统帅(司马)子反喜欢喝酒,他的侍从当中,有一人特别忠心耿耿,子反在前线拼杀,待在营帐中的他辛辛苦苦搜遍了整个楚营,替自己的统帅搜到了三袋子好酒,听到子反的呼喊,他连忙递上酒袋。子反接过酒袋,拔开瓶塞,味道了一股酒味,他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说:“平常人在岗的时候都不允许饮酒,如今我们与晋国正在进行生死决战,你怎么给我送酒。”
子反说完这话已经后悔了,因为他嗅到了那酒味,馋虫已经勾动。
那名侍从不愧是忠心耿耿的忠仆,他脸色不变,神情自若的说:“这哪里是酒,是酸酪。”
“酪”是用果实做成的一种浆糊状的食品。浅度酵的酸酪确实有一股酒味。
子反听到这话,放心了,他举起酒袋尽力畅饮,一袋饮完,他觉得意犹未尽,又喊:“还渴!”
忠仆递上第二袋酒,子反一饮而尽……三袋酒喝完,子反醉醺醺的下令:“全军清点伤员,补充士卒,修理盔甲武器,排列战车马匹,明晨鸡叫开饭,听候命令。”
**********************************
此时,晋国营中,晋国元帅栾书忧心忡忡的看着楚**营,喃喃自语:“楚国兵力雄厚,今日小胜未必能得到最后胜利……这场战争,真是漫长。”
晋国国君坐在座上,正听着他的嬖人夷阳五汇报着他今天的功绩。与此同时,他身边亲信中,唯一属于功臣之后、可以被称为“公孙”的胥氏家族最后传人胥童,也在向他炫耀今天的战功,“寺人(太监)”孟张则殷勤的替他斟酒。
国君心不在焉地听着栾书的话,点头抚慰晋国卿大夫:“今日诸军作战努力,明日还请多多拜托,请诸军奋力向前,一举战胜楚军。”
栾书招手呼唤传令兵,询问:“楚营有什么动静?”
传令兵回答:“楚军已经下令:清点伤员,补充士卒,修理盔甲武器,排列战车马匹,明晨鸡叫开饭……”
传令兵能这么快知道楚营的动静,不是因为楚营中有晋国间谍给他来手机短信,而是因为那年代,通信主要靠吼——楚国统帅下达了命令,为了通知到每位士兵,要特地选拔大嗓音的传令兵挨个营寨叫嚷,所以要想知道楚营的动静,压根无需手机短信,只要站在楚营不远处侧耳倾听就行了。
栾书又问:“如今各军形态如何?”
军中司空(参谋)回答:“我军右路,隶属新军的郤至已经击破了楚军左翼,但郤至回答说,楚军纵深过大,他虽然击破楚军左翼,却因为兵少没有完成合围;我军左路,左矩韩起已经击破郑国与蛮族联军,目前已经在楚军后翼尾梢冒了个头,明日一定能包抄到楚军后翼。
不过,韩伯说:楚军‘后劲’军力强大,左路军单独对付‘后劲’,恐怕很艰苦,‘心有余而力不足’。”
晋军司空谈到左路军左矩的功劳时,只谈韩起不提赵武,是因为韩起的军职比赵武高,所以,按惯例,左路军的功劳属于领导韩起。
栾书补充:“这么说:我们中军还有余力再战;但上军情况已不容乐观——魏兵已经退出战斗,中行氏孤军作战,也觉得吃力;另外,新军疲累,要求明天稍稍推迟开战时间以便休整……目前,还保持战斗力的只剩左路军了!”
国君的智囊、苗贲皇满怀着对楚国的仇恨,听到晋军都露出为难情绪,他跳出来献计:“君上,我们也应该通令全军紧急集合,再次检阅军队振奋士气,而后秣马利兵,修复工事,巩固阵地,明天早饭后再次祷告,继续战斗……哦,我们在下达这些命令的时候,也不妨故意放跑些楚军俘虏,让他们回去报信。”
栾书一拍桌子,大声赞叹:“说得好,最后那句话说的最妙——请君上下令检阅三军,用补充兵填补各军伤亡缺额——无论如何,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我们必须鼓舞全军士气,让全军知道,也让楚国知道:晋人从不缺死战到底的勇气。”
第四十八章 那一场“鸟事”
稍后。楚军营中,被魏锜射瞎一只眼睛的楚王疼痛难忍。
白天的战斗****过后,躺在榻上的楚王直感觉到眼部神经一跳一跳的痛,坚韧的楚王没有喊出半声惨叫,但他也时不时的咧咧嘴,抽几口冷气。
睡不着觉的楚王走出自己的营帐,看到自己的右翼、也就是晋军的左路军方向火光冲天,他召唤自己的侍从,询问:“晋军左边营帐为什么亮如白昼?”
侍从回答:“晋军左路军击破了郑国与蛮人的联军。据逃回来的蛮人报告,晋国左路军气势汹汹,击溃了联军还不算,竟点起火把,彻夜追捕溃散的郑**队与蛮族军队,他们追捕的很凶猛,蛮人在野地里都无处藏身。”
侍从只说蛮人无处藏身,直接无视了郑**队。
楚王又望向了自己的左翼,也就是晋军的右翼,他讶然问:“为什么晋军右翼也灯火冲天,那位红甲将军还没睡吗?”
侍从回答:“晋军右翼正在点起炉火,修补白天因战斗损伤的战车与武器。”
正在这时,前茅军一阵喧哗。楚王急问:“我军前营为何喧哗?”
侍从马上跑过去查询,不一会儿,转身汇报:“有几个从晋营逃回的士兵,他们正在入营。”
楚王招手:“叫他们上来,叫他们近前来!我想知道晋营情况如何。经过这一天大战,他们是否怕了我们?”
逃回的楚兵如实回答了。
楚王摸摸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珠,感觉自己很孤独,他招手呼唤侍从:“去把子反叫来,让这些逃回士兵也跟子反说说,我想知道子反的打算。”
不一会儿,侍从回报:“君上,统帅子反酒醉酣睡,无法过来。”
楚王仰天叹息:“唉,这是老天要让楚国战败,我不能留在这里做俘虏——我要保持一位君王的尊严。”
天亮时分,晋军下军的左拒(左矩)完全瘫痪了,劳累一夜的左拒军躺倒在地上酣睡,怎么叫都叫不醒,赵武手下侍从还在努力唤醒士兵,赵武不管不顾,孤独的坐在营门口一辆战车上,无所事事的望着楚国的军营:“这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师偃揉着惺忪的眼睛,不满的抱怨:“主上还有什么叹息的?昨晚上我跟齐策写小纸条,写到了两手软,那时,我听到你营帐里呼噜打的震天响。如今你还有感伤。那我们这些劳苦的臣下岂不要上吊了。”
赵武继续叹息:“没想到,列阵的郑**队没能打败我们,逃跑的郑国士兵却让我们爬不起来,你看看,这军营里都成什么样了……那谁谁谁,这厮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收割的,怎么他不睡在营帐里,睡在高高的麦堆上?”
师偃感觉到眼睛睁不开,他双手奋力撑开眼皮,看了一眼赵武指的方向,而后睡眼惺忪的回答:“没错,那人是我军的,他是智氏私兵,昨晚跟几个伙伴收割了麦田,担心这些麦子被别人抢去,所以守在麦堆上……等他醒来,我再找他算账,按约定,他睡的那捆麦子有一半属于赵氏。”
赵武也有点没睡醒,他懒懒的点点头:“有一半是我的啊……听了这话。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韩起虽然没有参与昨晚的大收割,但营中一夜吵个不停,他也没睡好,此刻他从营帐里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到赵武的战车边,打了个哈欠说:“奇怪,楚军昨天气势汹汹,怎么今天如此宁静……小武,不可懈怠,天亮了,你怎么不埋锅做饭。这要是楚军再攻上来,士兵们饿着怎么打仗?”
赵武坐在战车上,垂头丧气的回答:“别说了,连我的厨子都没睡醒,我现在还饿着呢,你看,楚营里鸟飞鸟落,看的我口水直流——这年代的鸟,那可是绿色无污染、纯天然食品,我的厨子也不说起个大早,为我射两只鸟,太懒……师偃,我能不能杀了他?”
师偃头靠到战车的车厢板上,已经开始微微打鼾,韩起穿好了衣服,笑着回答:“对你惊人的胃口,我可是向来举双手钦佩,连楚营里的鸟……什么。楚营里鸟飞鸟落?!”
赵武坐在战车上,懒懒的回答:“是呀,鸟飞鸟落的,让人直流口水。”
韩起突然跌了个跟头,而后他快手快脚的在地上爬着,跌跌撞撞的向父亲所在的大营走去,一路走一路狂喊:“楚营里鸟飞鸟落,鸟飞鸟落。”
赵武困乏的抬眼望了一眼韩起奔跑的方向,这厮正在连滚带爬的往父亲营帐跑,此时,齐策揉着眼睛从营帐里跑出来,连胜埋怨:“主上,天亮了,你怎么不吩咐士兵埋锅做饭……都怪我,臣请主上恕罪,下臣昨日困乏了,未尽到提醒之责。”
赵武一边冲齐策招手,一边冲韩起呼喊:“起子,别太慌张,想吃烤鸟,还早着呢,你总得等我射到了才行……嗯,按现在的效率。等射到了鸟,拔了毛,腌好了、烤熟了,没准我们今晚能吃到楚营的鸟。”
齐策顿时清醒,他眺望楚营的方向,嘴里不自觉的说:“楚营内群鸟惊飞……”
赵武随后回答:“是呀,我看的这鸟飞起落下,看得口水都干了……齐策,不要慌,你给我拿一个大铜板来,让我卷成一个喇叭。对着那些士兵耳朵吼叫,我就不信喊不起他们。”
齐策脚一软,立刻站直了身体,大声问道:“主上看到这些鸟飞鸟落已经很久了?”
赵武没有回答,齐策没听他的吩咐,好在还有听话的林虎,他拿过一张蒙战车的青铜片,赵武将这张青铜片卷成一个喇叭状,而后他举起喇叭,走到一名睡着的赵兵身边,将喇叭口对着赵兵的耳朵,自己深深吸了口气,放声大喊:“天亮了!起床了!太阳升起了!该做运动了。”
这声巨吼不止吵醒了那名酣睡的赵兵,也将那名士兵身边的人惊醒,只是那名酣睡的赵兵起身之后,出现了平衡感失调的现象,似乎是耳膜听小骨被震荡的出现了损害,他晕晕的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完全不辨东西南北,甚至连大地的水平都感觉不到——幸好,睡在那名不幸赵兵身边的人还没有出现类似症状。
赵武举着大喇叭,挨个帐篷吼叫——春秋时的帐篷是围绕战车搭建的,一辆战车为一个“两”,包括二十五名士兵,帐篷便以战车为支架,扯起一面挡风雨的帘子,许多士兵就席地睡在这帘子下。
赵兵们装备好,赵氏生产的毯子与毡子已经装备到了士兵,宿营的赵兵地上铺一块毡子,而后盖上一块毯子、铠甲酣睡。魏兵、智家兵则惨了点,他们没有现成的被褥,都直接睡在地下。
被吵起的赵兵睡眼惺忪的卷着自己的铺盖,魏兵、智家兵则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时间灰尘弥漫……此时,韩起跌跌撞撞的跑到父亲营帐,韩厥一见韩起这模样,不容对方说话。马上训斥:“阿起,为将者应当端庄肃穆,你这么慌乱干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左矩的炊烟,你不在营中催促士兵生火做饭,跑到这来干什么。”
韩起还没有站稳,他正从地上奋力爬起,一边扯着嗓子叫着:“父亲,武子看到楚营中鸟飞鸟落,他说自己日出起床,楚营从日出时分已经是这样了,现在依然鸟飞鸟落。”
韩厥吃不下饭了,他一脚踢掉桌案,冲营帐口奔去,嘴里不自觉的重复:“楚营里鸟飞鸟落……”
与此同时,睡不着觉的士燮也坐在巢车上,他目光盯着楚营中盘旋的麻雀,拧着眉在自言自语:“鸟飞不止,鸟飞鸟落……”
士燮心中有个猜测,但他难以确认,正在这时,他看到韩厥衣服都没穿好,披散着头亲自驾着战车冲中军营帐奔来,士燮突然醒悟,他以老年人不该有的灵巧一个盘旋翻下了巢车,没等韩厥的战车停稳,他劈头就问:“你也现了?你也现楚营鸟飞不止?”
韩厥一边点头一边跳下战车,询问:“元帅呢,快快唤醒元帅。”
士燮回答:“元帅早起了,正在询问各军备战情况——快,我们去中军。”
中军帐,栾书忧心忡忡,他不放心的询问各军备战情况,问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叹息:“我老了,今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这场大战大约是我平生最后一战了,你们年轻人要从这一战中多多学习,今后晋国的胜负要靠你们了。”
栾书正在感慨,国君带着他的嬖人侍从走进大帐,他坐下来,好奇的看了看左右,讶然问:“怎么今天如此宁静,昨天这时候楚军已经逼近了我们的营寨,难道楚军已经被我们打怕了?”
国君左右的嬖人大声笑起来。正在此时,韩厥与士燮连奔带跑的窜了进来,韩厥年轻点,跑得快,他见到栾书就大喊:“小武今天起的早,看到楚营鸟飞鸟落,从日出时分就是这样。”
士燮也跟着跑进来,大声喊:“没错,我在望斗上也看到了,楚营中群鸟盘旋不止,忽起忽落。”
栾书大惊,他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桌案,问:“当真!”
座上的国君笑了:“看来楚人粮食充足啊,连鸟雀都知道了——上一次晋楚大战,楚国战败后,我晋军进入楚营吃了三天楚国的大米,吃不完的粮食放火焚烧,听说大火烧了半个月,这次楚国败退后,不知道他们为我军留下多少粮食。”
踢飞桌案的栾书跺着脚大喊:“还愣着干什么,命令全军出击。”
晋君不解:“元帅,不吃早饭了?”
栾书意气风:“我们去楚营吃早饭?”
国君身边的长鱼矫最先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的反问:“我们胜了?”
栾书懒得回答一个嬖人的问题,他着急的下达了一连串命令,倒是士燮厚道,他看到国君也瞪着大眼睛,脸上很茫然,连忙解释:“君上,群鸟盘旋不止,忽起忽落,这说明鸟落的地方一定没有人——楚军跑了,楚军营寨已经空无一人,所以才有鸟飞鸟落的现象。”
国君大喜,他也跳起来重复栾书的话:“那我们还等什么,传令全军,今日就食于楚营。”
这个命令传达后,晋军营地先是变的鸦雀无声,死寂一片,而后突然爆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晋军胜了,原以为这场双方各有十万以上的军力参战,战场宽度二十余里,纵深十余里的世纪大战需要旷日持久,没想到楚军竟然才战斗了一天,就逃跑了。
要知道,鄢陵的楚军,有些是从去年就开始出战了,但他们遇到了晋军主力,只坚持了一天。
左路军、下军左拒,赵武还在费力的呼唤自己的士兵,他喊起了一群又一群,但马上,又倒下了一群又一群,被他喊起的那群人先是坐在原地呆,瞧他走远了,身子一歪,又鼾声如雷。
赵武急得跳脚,正在此时,全军出震耳的欢呼,齐策一直在等待这声欢呼,听到呼唤,他连忙窜到赵武身边,提醒:“主上,别管这些人了,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命令他们全军冲向楚军营寨。”
赵武不满的瞪着对方一眼:“说啥,这里每一个士兵都是我的宝贵资源,让他们面对整个楚军……嗯,你傻了,我还没有傻。”
这时师偃也醒了,他在侧耳倾听晋军的欢呼,趴在车辕上的他顺势望向远方,望向楚军的营寨,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冲到赵武身边,嘴唇哆嗦:“主上,按齐策的话做,你看看那些鸟。”
赵武眼皮也不抬一下:“看什么鸟,我都看了一早上了,想吃烤鸟,总得等我们攻入楚军营寨——战斗还很漫长,楚军兵力比我们雄厚,这场仗也许要持续到……”
齐策愤怒欲狂,他搬过赵武的肩膀,让赵武面朝楚营方向:“主上,你看看那些鸟,你看看那些鸟,还不明白?”
赵武不以为然的回答:“什么鸟事,我都看了一早……等等,等等,让我想想。”
师偃大喝:“这还用想吗,你听听军鼓,全军都想明白了,还用想吗?”
赵武理直气壮的回答:“当然要想,全军都想明白了,所以我才要仔细想!”
第四十九章 遭遇天下第二
停了一会儿。赵武自言自语:“现在我国已全军扑向了楚军营寨,以我们的实力,这些瞌睡兵去了也占不上便宜,再说我官小,跟大官抢东西抢不过,不如……下令,全军把战车上的马卸下来,命令那些我们的士兵,把藏起来的马鞍都给我翻出来,立刻安放在马背上。”
师偃这回明白了:“主上这是要追击楚军……不能啊,我们只是下军一部分,用我们的军力追击全师而退的楚军,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齐策一把拽住了激动的师偃,他两眼闪亮:“不错,值得追击——晋军全军已经冲向楚营,我们这时候去已经晚了,但我们赵氏单骑走马的本领,别人都不知道,以数百轻骑追逐楚军,即使不能胜,也能割下他们一块肉来。主上,我这就安排……不过,我单骑走马的本领不行,就不随同主上了。”
一个卒有四辆战车,一辆战车有四匹战马;一个旅有五个卒,二十辆战车,也就是八十匹马。
赵武手头有八个旅。
所有的战马都卸了下来,马鞍被安放在战马上面,赵兵带的马鞍并不多,总共凑出四百副。但昨晚尝过甜头的智家兵与魏家兵纷纷要求随从,那些有单骑走马技术的魏兵与智兵纷纷建议:自己在马背上放一张毯子,毯子上掏两个洞,绑两个布带吊住脚充当马蹬,而后随同赵兵出击,哪怕自己度慢,但当搬运兵总是足够了……
赵武不好拒绝他们的热情,这一下子,他凑齐了一千名骑兵,组成了春秋时期最庞大的骑兵队伍,精神振奋的奔出了营地。
出营前,赵武挥舞着拳头前后窜动,表着动员令:“在你们面前,是十年难以一遇的胜利成果,整个楚军不下十五万,而我们单骑走马的度不是兵车所能赶上的,让我们凑近他们不停的撕咬,每咬下一块肉都是我们的战利品……十五万人马。抓个十分之一,我们这次参战也算值了。”
十五万人啊!
这巨大数目晃花了下军左矩的眼睛,他们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想到这是十五万名有战斗力的士兵,他们只把那些当作十五万块任人宰割的羔羊。
受到赵武的煽动,一千人兴冲冲的、赤红着眼睛、迫不及待的骑着马,冲向了远处十五万人的队伍。此时,兴冲冲的晋军主力冲入楚国大营,沿途果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整个楚军营寨只剩下一群鸟。
晋军前锋军报告这一结果后,晋国国君兴奋的下令催动战车,进入楚军营中炫耀胜利。国君的战车才动,忧心忡忡的士燮站在国君马前,拉住马鞅(马缰),声音诚恳的劝解:“我们国君年幼,臣子们又没什么才能,而楚国兵力雄厚,原本还能与我们相持,现在我们侥幸得到这样的胜利,国君您更应该警惕啊!……”
但是胜利的狂欢早已淹没了忧愁。
国君压根没有理会士燮的拦阻,喝令御戎催动战车,绕开士燮奔向楚军大营……
此时。鄢陵后方十余里,赵兵还在奔驰。
楚军营寨距离晋军营寨有五里,而楚军营寨纵深二十里,赵武领着骑兵迅窜过了楚军营寨,稍后,那些没有配备马鞍的骑兵已经跟不上队伍了。为此,赵武留下武鲋带领这些掉队的人缓缓而行,自己则:左武清、右武连,头前冲锋有林虎,背后还有了神箭手卫敏照应……
他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奔驰在春秋的大地上。
的确是自由的鸟儿,齐策与师偃还有士大夫的骄傲,他们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弃战车,所以这两人借口疲乏,没有随赵武出击。
而原本跟随他左右的韩起现在正在中军,跟他老爹韩厥在一起指挥着下军其余部队依次入营。目前,他身边只剩下一群唯命是从的奴仆。
头顶上没有任何人约束,此刻赵武的心情,就像夏日田野里的鲜花一般灿烂。
不久,能跟上赵武脚步,追随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四百有马鞍的骑兵,其余的人都掉队了。但赵武毫不在意,他认为:四百骑兵足够了。
春秋时代的人还难以理解骑兵的灵活性,他自认凭借这四百骑兵,沿途骚扰那些依仗双脚与战车的楚兵……打不过,逃跑走来得及吧?楚人的双脚能赶上我四只马蹄吗?
拐过一处山脚,前方是连绵的丘林地带,赵武手下的骑兵见到山林开始警觉,他们纷纷操盾在手。部分人另一只手拿着长兵刃,有部分人另一只手持上了短剑与短斧。
赵武左手拿着一张盾牌,右手拎着一个铁球——这铁球形似保龄球大小,上面布满钉刺,一根布带缠在铁球的环上,这就是赵武特意打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流星锤。有了它,原本马鞍边应该携带的长枪,被赵武嫌麻烦,在半路上丢弃了。
又拐过一个山脚,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楚军的队伍了,赵兵出一声呐喊,纷纷取出弓箭,并自动向两翼展开来,准备动突击。
楚军队伍中,有人远远看到赵兵出现,慌忙报告楚王:“后面烟尘大起,有晋**队追上了。”
楚王真是强悍,一般人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可能要卧床不起,三五个月后才能慢慢恢复,但楚王仅仅用一个绢纱裹住受伤的眼睛,那只伤眼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边脸,他依旧坐在战车上。身子挺得笔直:“下令全军抵抗。”
在他身边的伯州犁建议:“看腾起的烟尘,似乎追来的人不多,我们只要众志成城,就能歼灭这支追兵……不过,我猜测,这支追兵可能只是晋军前锋,一旦我们与这支追兵缠战过久,后续的晋兵会大举赶到,所以我们要战决。”
楚军统帅子反这时已经酒醒了,他眺望自己的后路,神色不慌不忙:“这场仗本该由我来打。可是我去了就无法领受应该有的刑法惩罚……我建议派出少量精兵拦截,请国君继续前行……现在我军已经受不起惊吓,一旦晋兵大规模出现,我们夜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请国君早下决断。”
国君的御戎潘党翻身跳下战车,扬起洪亮的嗓门回答:“如今大军处于丘林地带,所有的车辕都在向南,各军拥挤在一起,调转车辕回身抵抗会引起混乱——我们根本无法抵抗,只有派勇士迎面而上,先抵挡晋军前锋,这勇士非我莫属。
我先上,国君请给我一辆战车,我会尽量拖延晋军,我若不行,再请国君另派遣勇士——养由基,国君的安全摆脱你了。”
潘党说完,没有等楚王的回复,他拎着弓逆向而行,走到队尾里,他拉过一辆战车,命令这辆战车向后转,迎向了追来的晋兵。
战车就是一个作战单位,这辆战车向后转了,附属战车的七十五名步兵不得不尾随战车行动。
转过一个丘陵,潘党现树丛中窜过一只麋鹿,他眼睛一亮,立刻下令射杀这只麋鹿,而后命人将麋鹿抬到他的战车前——潘党这是在学习魏锜曾用过的伎俩。
当初,在上一次晋楚大战中,晋军战败了,潘党逮到一条大鱼——魏锜,他追着魏锜的战车追杀数里,魏锜被逼的没有办法,恰好看到一只麋鹿窜过车前,他命令属下射杀了这只麋鹿,而后将这只麋鹿献给潘党,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大致意思是:你老兄也追累了,楚军早晨没吃饭就打仗,现在大概饿了,我送你这只鹿,你吃饱了好继续追我。
潘党见到这只麋鹿,立刻答谢了魏锜的关心,而后放弃了追杀,调转车头返回楚营——现代人看到这段情节,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古人都能看得懂:因为那时候弓箭的威力并不大,不可能一箭过去,麋鹿立刻倒地。而古代的狩猎被称为“围猎”,也正说明这个意思。
狩猎嘛,必须四处围起来,围捕受伤的猎物。
潘党当时是孤身一人,而魏锜逃跑的方向是晋国国内。魏锜跑的越远,遇到的熟人越多;而潘党越深入晋国境内,他遇到的敌人越多。同时,魏锜敬献的鹿表明:他所在的战车小组并没有丧失战斗力,他们还能在瞬间围杀一头麋鹿。
当初,潘党就是看到了对方依然保持强大的战斗力,而自己反而是孤身追杀起来,没准,陷入绝境的魏锜战斗小组猛烈爆,令形势颠倒,使他自己反而成了围杀的对象……,所以他放弃了追杀。
赵武刚闪过一个丘陵,眼缝里才看到一名魁梧的壮汉站在丘林边、疏林侧的一辆战车上。猛然间,他眼角瞥到一个黑点飞来,肌肉下意识做出反应,以接打棒球的技巧用手中的盾牌一挡,只听嗡的一声,那盾牌仿佛被一根巨木撞到,出持久的嗡嗡声。
声音未停,赵武凝神一看,盾牌上插着一支箭,那箭杆在空中颤抖不止,出低沉的嗡嗡音。
对面是潘党,可赵武不认识。
他依稀记得这个魁梧的大汉曾是养由基的车右,这个现让赵武有点胆寒,他顺着盾牌边缘快地左右一扫,立刻,他挺起了腰杆。
疏林中藏不住人,更行驶不了战车。
大路左右只有眼前一辆战车——养由基不在!
赵武怕养由基,又怎会怕这位给养由基赶车的。他轻松的从盾牌后探出头来,看了看盾牌上依旧颤动不的箭杆,一指潘党说:“我认识你,左右,快给我拿宝玉来,我可逮到一条大鱼。”
随着赵武的召唤,无数骑兵从丘林后冒了出来,林虎上前,有点扭捏的回答:“主上,我一名‘舆大夫’,能有什么上好的玉石……嗯,平常主上又不喜欢玉啊石啊,咱赵氏不流行,所以我只能勉强找到一块玉石,别在身上装样子,喏,在这儿,请主上凑合一下。”
“啐,你也算‘舆大夫’,这什么破石头?”赵武很不满意。
林虎是个傻大胆,只知道自己也算城主家将一级的人物,所以学着中原人往身上挂玉器,也不知选择品质。赵武现在敢要,他就敢给。
眨眼间,武清也赶到了,他虽为人慎重,但也不认识对面的潘党——他是秦人,曾为晋囚,怎会认识楚国名将。不过武清也算是中级军官,中原文化圈里的人,他没有林虎那么痴傻,忙摘下身上的宝玉递给赵武,口称:“主上,用我的。”
随着武清的赶到,卫敏与武连也赶到了。这几个人纷纷掏出身上的佩玉供赵武选择,赵武在潘党牛眼的注视下,挑了两块最好的宝玉,而后手持这两块玉,舔着脸上前问候:“我们国君召唤国中所有拿得动刀枪的人参加战斗,我虽然年幼,但不敢推脱国君的召唤,因此不得不披甲持戈,迎战贵军,今日不幸,你我狭路相逢,请允许我用美玉问候这位将军。”
赵武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这段话却很无耻。
这是赵武在按照春秋礼法表示:请容许我俘虏你。
按照春秋,俘虏贵族是要有相应礼节的。
战场上一个贵族向另一位贵族递上宝玉,基本上是这意思要俘虏对方的意思。因为俘虏是私有“财物”,而拿贵族当俘虏,也就是不拿贵族当“人”,只当一件私有“物品”处理——这是对整个封建阶层的一种冒犯。
为此,春秋时代有一些规定的礼仪处理类似事件,比如说俘虏对方的时候送给对方一块美玉,这意思是说:我承认阁下是有巨大增值潜力的商品,为了抚慰阁下受惊吓的心灵,请允许我送上这块宝玉……嗯,你也知道的,按惯例你要交出赎金的,所以,评价一下你收到的玉石,重新考虑你赎金的数目。如果你的赎金达不到这块宝玉的几倍价值,那么我这块宝玉就是你的医疗费,我会给你黥上记号,表示你是我的俘虏,事后,你把这块宝玉卖了,治疗你的黥刑烙伤。
这也是“玉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貌似现代向妹妹献宝玉,也是这个意思。
潘党有点难以置信,他一愣神,赵武已经拿着宝玉走近了他的身边,潘党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他根本没时间开弓。弓箭的箭杆加有个过程,一般来说,需要到弓弦将箭弹出后一段距离,弓弦的弹力才作用尽,箭杆不再加。也就是说,在距离射箭人四五米的范围内,即使射箭人力大无穷,他射出的箭也是没伤害力的,因为这时候,箭杆还没有加完全。
赵武的马快,潘党正在纳闷这人怎么敢在自己这位神射手面前,大摇大摆四处问手下索要宝玉,一愣神间,赵武已经骑马窜到了他的身侧。只见赵武脸上带着笑,有点扭捏,有点兴奋,又有点期待,他高举着两块品质不怎么样的宝玉,直往潘党鼻子尖下递,而此时,潘党如果张弓搭箭的话,也许没等他把弓拉圆,赵武就能伸手勾住他。
潘党眼珠都要瞪出了眼眶,他指指自己战车上的将旗,提醒赵武:“你认识我?你认识这面旗帜?”
潘党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天下第二的潘党!
潘党用的是晋腔,当时晋国当霸主2oo年了,于是晋语就成了标准外交语言——国际间,你不会晋语就不是贵族。
赵武仰脸看了看潘党的将旗,歪着头想了片刻,遗憾的咂了咂嘴,心中说:“这不能怪我,楚国人性格浪漫,喜欢不受拘束,所以他们写的字也非常难认——所以我不认识,不是我的错……这种类似花鸟虫鱼的楚篆,估计连甲骨文专家见了都头痛。”
虽然不认识旗帜上的字,但赵武是谁,他是编录出《百器谱》的人,这样的人是晋国的骄傲,为了国家的荣誉,他不能显露自己的不学无术,所以他不能询问旁人,还要装作成竹在胸似的样子、很深沉的淡淡笑一下,再度递上那两块美玉:“这两块宝玉品质不好,这我也知道,可现在是在战场上,请足下凑合一下吧。”
潘党低头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宝玉,对面这人老实,玉的品质果然像他说的一样,确实不怎么样。他又回头望了望周围散步骑兵。这些骑兵素质也非常好,赵武压根没有指挥,他们已经自觉的散步成一个包围圈,还有部分人进入树林中,警惕的四处搜索——这也堵住了潘党所有的逃走路线。
潘党笑了:“常听说赵氏单骑走马的本领很不错,我本以为这场战斗中看不到了,没想到竟然在战争结束后,还能够看到武子的风范,我还听说武子心思灵巧,曾制作了《百器谱》,从你的这些单骑的装备来看,果然名不虚传。”
赵武兴奋了,他用一种好不容易遇到知音的感觉,回身指点着自己的骑兵,评价:“果然是楚国大将啊,你看,我这些骑兵马鞍上吊的武器,还有马鞍上那些配件的设置,全是经过我精心选择的——我申明,那些全是原创,是我一点一点推敲出来的。可惜我的士兵都觉得‘单骑走马’丢人。看看,你们这些混蛋,看看人家楚国大将怎么赞赏滴。”
停了一下,赵武又忽然问:“咦,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赵武……啊呀,我想起来了,伯州犁,是他告诉你的?”
谈到这个名字,赵武马上又兴奋起来:“伯州犁也知道我赵氏的产品精良而灵巧,是吧?不知道目前楚国国都流行什么东西,我听说你们的双季稻种的不错,还有冶炼技术也不错,比如你们的铁剑技术连我的铁匠都要称道……嗯,不知道你有没有可能与伯州犁搭上话,问一问我的产品能否在楚国热销。”
潘党魁梧的身材一晃,他两腿有点抖——事后,潘党坚定不移的声称: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赵武忽悠的有点眼晕,所以站不稳。
此时的潘党心中如翻江倒海,他感觉到毛骨悚然:面前这是什么人?在我潘党面前,能把身子站直的就已经是绝世猛将了,这个小娃娃看到我的将旗,而且明明知道我是楚国有数的大将、天下有名的神射,他怎么敢连盾牌都不带,就这样凑到我身边,塞给我两块美玉,侃侃而谈,说的竟然还是卑贱的买卖事!
他凭什么?
他怎么敢?
刚才,赵武要是没能挡住潘党的箭,也许潘党不会这么疑神疑鬼——当然,潘党是贵族,他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射冷箭。刚才他射的那箭是警告意味的,箭射向赵武的耳边,预计将擦着赵武的耳根掠过,潘党计划在对方感到惊恐的时候,献上自己射的鹿,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是,赵武挡住了那支箭,当时赵武刚刚跃出丘陵,随手就用盾牌挡住了那支箭——那可是一支能射穿七层甲的箭,而后对方居然像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向前,致敬、问候、递给潘党宝玉,要求获得俘虏他的权力?
此刻,看着满脸纯真笑容的赵武,潘党仿佛看到一条毒蛇,他感到尾椎骨冒出一股寒流,这股寒流如冰冷的蛇一样,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头皮。
这一刻,他感觉到脚下仿佛是深渊,迈错一步将万劫不复。
赵武兴冲冲的,半是强制,半是哀求的将两块美玉塞入了潘党的腰带。
潘党好奇地晃了晃自己的弓,反问:“你看到我的弓了吗?”
赵武很好奇。
他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根据对方的请求,他伸手去抓对方的弓。但对面的将领似乎有点恋恋不舍,手持弓的另一端不肯松脱,赵武一使劲,弓臂出一声“呲忸”……
这一声响过后,对面那位魁梧的大汉马上痛惜的松开了手。
第五十章 请容许我俘虏你
弓到了赵武手里。赵武随意的打量了一下,马上还给了对方,摇着头鄙视:“角弓?竟然是复合弓?这工艺,太古老了!你应该看看赵氏制作的弓,那才是最好的弓呢。连韩伯看了我制作的弓,也无话可说——人家韩氏有几百年的制弓历史,韩氏擅射名闻晋国,既然他们都赞赏我的弓,天底下还有什么弓让我看得上眼?”
潘党的脸色白了,他拿着弓有点不知所措,心中狂呼:疯了,这人疯了,知道我是潘党,夺走弓以后又还给了我,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二射?他难道不知道这张弓下有多少晋国猛士丧命?他一点不害怕——他凭什么不害怕?潘党完全被赵武的大胆搞懵了。
潘党看看赵武骑兵身上的装备,又看看赵武身上那一身银亮的铠甲,他嘴里苦,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一指地上那只鹿,提醒:“我射了一只鹿……”
赵武出一声欢呼:“太好了,我就喜欢烤鹿肉。今天大清早起来追赶你们,忘了吃饭,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林虎,你去生火;武清,你去砍柴;武连,立刻把鹿皮剥了,内脏洗干净……”
潘党眼珠一转,马上说:“柴火不够,我去帮你砍点柴吧?”
赵武回头盯了潘党一眼,他看的时间太久,让潘党有点毛骨悚然,直担心自己的小心眼被人看穿,谁知道赵武看了半天,点头夸奖:“这身板,是个砍柴的料,来人,给他一把好斧子……”
回过头来,赵武又叮咛潘党:“我这斧子利,你无需砍太粗的树枝,烤鹿肉么,树枝越干燥越好……算了,我说这么多废话干啥,瞧你这身板,以前一定是一个好的伐木工……嗯,先把你身上的宝玉卸下来。对,这些东西,今后属于我了!”
潘党茫然的接过对方的斧子走入疏林。走了几步,他突然醒悟过来,立刻脱下身上做工精良的“组甲”,并叮嘱随行的战车步卒:“快跑,赵武子被我这么一耽搁,国君恐怕已经走远了,你们不妨四散进入山林,而后再辗转返回国内……快跑,若在路上见到国君,一定说一声——此人,不可力敌也。”
现在,跟着赵武身边的都是他的家奴,赵武显然很享受这种“一言既出,群相呼应”的感觉,看到武连剥鹿皮,他还嫌对方手脚慢,便亲自动手清洗内脏,并招呼其余侍从:“这么多人,一只鹿哪够吃,四处找一找,再猎杀一群猎物。”
武士们兴高采烈期间。卫敏赶到了,他看到武清抱来柴草,担心的提醒:“主上,楚兵恐怕走远了,我们这一耽搁,恐怕追之不及。”
赵武摇头:“没关系,我们战马的度快,再说,从早晨赶路,战马也疲乏了,我们也饿了,吃点饭,歇歇马,我们继续追。”
炉火升起,鹿肉被烤的咯吱咯吱响,武清提醒:“主上,刚才那位楚国大将似乎久久未归,要砍柴,似乎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赵武听了,立刻吐出口中的鹿肉:“上当了,这厮逃了……还吃什么鹿,赶紧给我上马,给我追!”
骑兵们轰然响应,立刻翻身上马,开始奔驰。
楚王奔跑了一会儿,回头看看烟尘平息,他定下心来,恢复了原有的度,但不一会儿。后面的烟尘再度扬起,养由基在楚王车上跺脚:“可惜了潘党!”
楚国统帅子反拔出了剑:“轮到我了!”
养由基摇头:“统帅是楚军的统帅,楚军还没有战到最后一兵,岂能让统帅亲自上阵?还有我呢——臣恳请君上再赐一箭。”
楚王将箭壶中仅剩的那支箭交给养由基:“当初我给了你两支箭,你只用了一箭就射杀了魏锜。现在追赶的这人明知道魏锜死于你的箭下,竟然还敢继续追赶,且连潘党都不是对手,未能把他拦下,想必一箭不够用,但可惜我只有这一支箭了。”
养由基取下弓,整理了弓弦,冷笑的说:“一箭,足够了。”
赵武冲过丘林,猛然间刹住了脚,他看见不远处楚王眼上裹着绷带,正带着仇恨的目光望着他,与此同时,楚王旁边一个人正用毒蛇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人名叫养由基。
赵武浑身的冷汗嗖的冒了出来,他感到汗毛竖立,浑身不自觉用力,战马被他的大力勒的直立而起,等到战马双蹄落地。赵武还想再度提起马头,以便用马脖遮挡养由基的神射,却现对方根本没有动。
养由基没有射。
赵武感觉到背心凉凉的,他再次抬眼打量了一下养由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养由基没有射,是因为赵武不在射程之内。
楚军方面并没有停下脚步,但此时楚国的军队已出现溃散的状态,许多士兵离开队列,丢下战车向田野中奔逃,只有少数几辆还保持队列的战车依旧保持行进状态,并与赵武之间逐渐拉开距离。越来越远。
赵武目光扫过,现楚王身边的伯州犁,他立刻冲曾经的晋国国士伯州犁躬身,转身向武清吩咐几句,武清马上跃出,手持白玉——从潘党身上掠夺的那块宝玉,追赶楚王的战车。
养由基没有射。
卫敏窜到赵武身边,同样“神射”的荣誉使他不能在养由基面前退缩,所以,即使他恐惧的拉不开弓,依然坚定地站在赵武身边。
武清向伯州犁奉上宝玉,口称:“伯宗是我们国中贤人,他的遇害使晋国百姓伤心,我赵氏也有同感。如今我见到伯宗的后人……我不能使贤人绝了祭祀,请致意楚王,一定切记;晋国的悲剧不要重演,不要使楚国贤人再遭受类似待遇。”
依旧是递上宝玉,这宝玉品级更高,挺适合国王的身份,但——这话说罢,武清躬身而退。
赵武让说这话,意思是自己有能力突击这拨楚军,并且围杀楚王的车队,所以请楚王先收下宝玉……然而,因为伯州犁在楚王身边,而他的父亲是晋国所敬仰的贤人与智者,赵武不忍心伤害他的后代,故此致敬,退却。
可以想象:经过这一段交涉,伯州犁在楚国的人气指数会迅蹿升。
赵武退走,楚王看到宝玉,泪都下来了:“这是潘党的随身宝玉,我认识……”
伯州犁对赵武的恭维感觉到面上有光,他俯身向楚王介绍:“刚才追来的那位就是‘赵氏孤儿’,我早听说此人心思灵巧,擅长制作各种器械,可惜我国国内三郤当权。此人与三郤有灭族之恨,故此三郤不肯重用,以至于他到现在仍然默默无闻。
如今看来,这也是一个仁义人。我在国中曾听说过他于赵城释放奴隶,奴隶与他杀白马相约盟誓,以至于赵城奴隶一年之内毫无监管,居然无一人逃遁……遗憾啊,我当初没机会与他交往。”
楚王点头附和:“十万晋军不敢追击寡君,唯独这个人敢一路追杀,这是一种何等的勇气啊!可惜我国中缺少这样的勇士,可惜了潘党。”
楚王哀叹潘党,是因为潘党没有挡住赵武,而赵武赶到的时候铠甲上有鲜血——这是潘党射死的那只鹿身上的鲜血,但楚王不知道,他以为潘党挡不住赵武,已经阵亡了,所以赵武战裙上染着潘党的血,并拿着潘党的随身宝玉当礼物。
楚王感慨的是:数量庞大的楚军与晋**队交战一日,就不得不退却,如果自己国内多几个类似赵武这样,敢用几百兵力,单骑走马的面对十万大军,那这次晋楚大战,谁胜谁负难以预料。
楚王这句话说的时候,楚军统帅子反脸色青,他反身眺望来路,觉赵武确实在退走,便抽出腰下宝剑,回身向楚王请求:“原本,按照惯例,战败的统帅要把军队带回国后才自杀,可是我子反战败起因于一壶酒,如今后路已经不再有追杀,而我却无面目继续前行,请君上允许我在此地自裁。”
此时,赵武转过一个山丘,迎面正撞到拎斧子的潘党,他大笑起来:“你这个樵夫,砍柴砍到这里来了,哈哈,迷路了吗……来吧,我已经不用你砍柴了,快随我走。”
潘党又羞又恼,一股怒火上来了,他一晃手里的斧子,大声喝问:“我们国君怎么样了?”
赵武漫不经心的回答:“看来气色还好——你们国君身边有晋国国士伯州犁,我问候了伯州犁,而后致敬撤回……”
潘党拎着斧子,目光闪动,寻找一个切入赵武身侧的机会,但赵武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反抗**彻底消灭。
赵武说:“咦,你怎么脱了铠甲,可惜的,那套楚国铠甲很漂亮,我还打算挂在家里欣赏呢……我送给你的宝玉你没丢吧?”
潘党听了这话,直觉的天崩地裂,他懊恼的想哭,心中直后悔自己的手太欠修理——他潘党是贵族,贵族不能像街头流氓一样撒泼撒赖,要有魏锜那种愿赌服输的风度。
赵武的送的宝玉他确实没有丢,正腋在他腰里。
想当初他扔了铠甲,却把这两块宝玉塞在腰带里,一方面是觉得这件事太可笑了,他潘党好歹是天下第二,居然被一个才加冠的娃娃俘虏了,这事说出去,没人会相信,所以他准备留下证据,日后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笑话给后人叙述一番,也算人生一大乐趣。
另一方面,是潘党觉得他需要这两块宝玉——回楚国的路很漫长,光在路上需要跋涉三个月,潘党手里只有一把斧子,他需要一点路费来应付后面的长途旅行。所以他在脱掉铠甲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两块宝玉塞进了腰间,心中想着:万一路上遇到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以把其中一块宝玉变卖了,换取一点路费。
但现在事情不好玩了——潘党被赵武撞了个正着。
如果潘党能事先从疏林里逃脱,那么腰中的两块美玉就是他日后夸耀的资本,他可以把这两块美玉拿出来向后人炫耀,讲述他与赵武斗智斗勇的经历……然而,他现在被赵武逮了个正着——他是贵族,腰间塞着别人送来的两块宝玉。
这一刻,如果四处无人,天下第二的潘党要放声大哭。
不如此,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懊恼。
然而,赵武的兵移动的很快,潘党手持斧子正在盘算得失,赵武的骑兵已经围了上来,其中卫敏看到潘党手持利斧的姿势,他心中一跳,手中马上做了个姿势,赵武的骑兵见到这个手势,眨眼间,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武器——弩!
赵武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他说了一番话,按照春秋时代的意思理解就是:对面这位将军是大贵族,是勇士,我们不可侮辱了勇士的骄傲与贵族的荣誉。
手中的战斧无力的滑落到地面,潘党欲哭无泪。
赵武摆手,示意骑兵缓缓而行——因为有潘党这名步兵存在,所以他们不得不放慢奔驰的度。
走不多久,卫敏一直在打量潘党。只林虎呆傻,他摸着肚子叹息:“主,我们这趟奔袭真是划不来,我们饿的前胸贴后心,却什么收获都没有。主上还送出了三块美玉,这下子可赔本了。”
卫敏从潘党身上收回目光,他指点一下身后山道,说:“主上,如果你真打算有所收获,我们只要多待几天,仔细搜索一下附近,一定会有大的收获。”
赵武来了精神:“怎么说?”
卫敏指点着周围,回答:“楚军从鄢陵撤退,中途的歇脚地一定是宛丘或召陵,这两处丘林纵横,不适合大部队行进,所以楚军一定分成了多路,这才能保证连夜撤退。我们刚才追的是楚军中路军,十五万楚军不可能挤在一条山道上,左右一定有他们的启军(左路军)、胠军(右路军)。
楚军连夜遁逃,为了防止我晋军觉,他们已经丢掉所有的营帐与大部分战车,刚才我冲到楚王中军的时候,现楚王的亲军很多都空着手,这说明他们连武器都丢了——楚王的亲军尚且如此,他们的左路军、右路军只会更惨,找到他们,我们就可以任意宰割。”
武清催马上前,附和说:“没错,刚才从鄢陵出来,有脚步很杂乱通向左右,我看到左右两路没有车辙,确定这两路不是主力,便指导主上追击中路——现在看来,左右两路弱的很,他们连战车都丢弃了。”
赵武大笑:“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追——这样辛辛苦苦跑出来一趟,两手空空跑回去,韩起该笑死我了。”
潘党拱拱手:“我为楚将,虽然被俘,却不能随你们追击楚军,请把我送到附近的军营。”
赵武眼珠转了转,满口答应:“没问题,来,左右,给他添一匹马,让这位将军骑上去,我们只要求他一路跟随,遇到楚军的时候我也不动手,陪这位将军聊天——对了,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没有问问你的名姓?”
潘党张了张嘴,半天不出声音,赵武连声催问,潘党回答:“昆季。”
“昆季”这个词现代已经不存在了,在甲骨文中,它是两个“兄”左右并排叠放。这个字的读音也很特别,它是双音节读音,用楚腔作“昆季”,在中原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党”。
赵武愣了一下,又问:“怎么写?”
潘党不是傻人,他要是傻人不会在魏锜当日献上鹿的时候,马上明白了魏锜的警告意味。赵武这么问,他眼睛一闪,立刻拾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书写起来,这个字的形象让他写的非常像“潘”。
反正都是楚国的鸟篆,加上楚人写起字来随心所欲的成分很大,赵武歪着头审视了一番,若有所思的评价:“果然很相像!”
潘党的将旗丢弃在他扔下铠甲的地方,那副精良的楚国“组练”甲曾让赵武非常动心,可一副铠甲怎能比得上几千俘虏,故此赵武稍稍想了想,决定放弃在附近寻找潘党丢下的甲,转而寻找楚军其他部队的行进痕迹。
……
赵武这一走,走了整整三天。三天后,韩起终于看到了赵武军队扬起的尘土,他立刻在军营坐不住了,赶着战车迎上赵武,一眼望过去,韩起嘴张的很大,下巴几乎落到了地上……
他不是为潘党的存在而感到惊愕。因为潘党现在混在赵氏骑兵队伍中,韩起的目光没有望向潘党,他看的是赵武的俘虏群。
“怎么样?”赵武得意洋洋:“三千多名俘虏,整整一个标准师。”
韩起合上了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连忙回答:“你这小子,这几天我老爹担心死了,不止骂了我三四次,每天早晨看到你不在,都埋怨我不该让你带那么少的兵力出去,没想到你这次出去,捞的油水这么肥。”
赵武笑的更得意了:“还有呢,我的骑兵在远处一个山坳里堵住了一支楚军,兵力大约有两个师左右,现在这些人是我从中挑出来的,都是些相貌比较温顺的人,而那山坳里还堵住了一个半师,怎么样,咱俩一人一半。”
韩起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武,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先挑?”
赵武点头:“咱俩之间,不用客气!”
韩起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客气的——等回了国都之后,我多送你几个美女!”
赵武笑着拍拍韩起的肩膀——其实他比韩起年龄小,但这一刻,两人仿佛年龄相差无几的兄弟一样,显得极其亲热。
韩起回头吩咐自己的武士准备人手与车马,而后目光打量着赵武这些骑兵,感慨说:“没想到一千单骑走马,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能堵住十倍于自己的残兵……咦!”
韩起看见了潘党,他皱着眉头,疑惑的问:“那个人的身材方方正正,这样的身材很罕见,我记得养由基的车右就是这样的身材,那位车右可是大名鼎鼎的潘党。”
赵武不以为然的反问:“我要说我把潘党俘虏了,你信吗?”
韩起盯着潘党的背影,答:“齐策说你的射箭之术,颇得声东击西之妙谛——你俘虏了潘党,我不信。”
所谓“颇得声东击西之妙谛”,意思是说赵武如果瞄准北京的郭德纲的话,没准能射中上海的刘谦。
齐策是家臣,不好意思指责自己主上的箭术,所以用了这句明褒实贬的话做结论。但这话要是让师偃说,可能更难听,不过赵武不介意,因为他听说过,训练一个弓箭手需要六年,而好的弓箭手脊椎常常变形,他可不想老年时因脊椎疼痛睡不着觉,所以在他学会把箭射出后,立刻将精力放到了制作弩上。一旁的潘党听到韩起这番谈话,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就这破箭术,竟然……
紧接着,他又听到赵武询问:“你见过潘党吗?”
韩起打了个哆嗦,仿佛这个名字是魔咒,他回答:“没有,所有见过潘党的人几乎都死了……说起来,近距离见过潘党的,而后又从他的弓下安然离开的人,唯有我们的猛士魏锜,可他也战死了。
或许郤至也算一个,他负责对楚国外交,曾经出使过楚国,与楚王签订弭兵协议,或许能在宫廷里见过潘党。但这也很难说,因为郤至抵达楚国的时候是在夜晚,没准根本没见到这位楚王车右。”
郤至当初到楚国签约的时候,子反招呼他进殿签约,郤至抗议说:“我听说国家大事必须在阳光下进行,夜晚是不能商议国事的,莫非你们有意欺瞒,怕我们在阳光下看见你们的脸色,所以才让我们夜晚签约。”
春秋时代,夜晚光线昏暗,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所以郤至才如此说。但子反坚持,郤至最后不得不说出一句成语——“客随主便”。意思是说,这事不符合规矩,我抗议了,但我是客人,既然主人再三坚持,我也只能随着主人的意思。
回国后,郤至马上预言楚国不会遵守协议,果然,鄢陵大战距离郤至与楚国签约,仅仅相隔三年。
听到郤至只是夜晚见了楚国君臣,赵武叹了口气,回答:“他说他叫‘昆季’。”
第五十一章 打你没商量
韩起也不知道这个楚国音。他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恰在此时,韩氏家将们过来报告队伍已经组织好,韩起拍拍赵武的肩,建议:“刚才你赶到的时候,尘土大扬,估计国君已经知道了,你去我父亲的营帐,听我父亲的安排,我出去替你接人。”
赵武连忙告辞并赶往韩厥的营帐,韩起则带着三千私兵奔出了下军营寨,在武清、武连等人的引领下摸向了囚禁楚国俘虏的山坳。
赵武赶到韩厥营帐后,韩厥照例问候一番,方才吩咐:“你先去国君的营帐献俘,当初你追击楚军,我已经向国君汇报了,刚才国君来了,要求你献俘……这三天生了很多事,你先去国君的营帐,等你回来再来我这里。我跟你交代一下。”
“一个标准师的俘虏啊”,赵武得意的炫耀:“全是身强力壮的劳动力,韩伯,等我回来,一定分你一些战俘……”
韩厥忧虑的摇摇头,赵武则兴冲冲的带着他的俘虏走进中军营寨……
进入中军大帐,赵武得意洋洋的向中军将领展示自己的战利品,而后按照礼节向国君献俘。
当时,国君身边围着一群嬖人,他们轻声笑着,评价着赵武的收获,赵武抬起头来,第一次近距离正面打量这位国君,现这位国君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二十多岁。
“很好,武子敢于单身追敌,竟显我晋国之勇,真不错啊,俘虏三千二百一十一人,我收下了。武子,我军明日启程,你才回来,辛苦了,请休息一下吧”,晋国国君微笑的夸奖了赵武一番,而后起身,在一群嬖人的簇拥下走入帐后。
“完了?这就完了?”。赵武孤零零的站在国君的军帐中央,不由自主的脱口大声问:“我的一个标准师啊?”
长鱼矫走在最后,他同情地看了赵武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但他没有开口,反而立刻追逐国君而去。
赵武站在原地了半天呆,左右也没有一个过来安慰他的人,他疑惑的走出大帐,站在帐门口准备寻找国君的人,眼角瞥见荀偃在一处军帐口冲他招手,赵武郁闷的走到荀偃身边,不自觉的反问:“这就完了,我献上了一个整编师的战俘,国君收下了。”
荀偃笑了:“君上不止收下了你一个人的献俘,所有人的献俘他都收了。”
赵武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原来国君的行为不是针对他一人,马上,他又问:“献俘,不是应该在太庙举行吗?怎么在鄢陵的楚营就开始献俘了?除了我,还有谁?”
荀偃招呼赵武进他的营帐,微笑着回答:“原先郤至献俘的最多。现在你过他了。除了你俩,其他人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收获:魏家兵中途撤出战斗,有收获也要吐出去;元帅、副元帅的栾家兵、范家兵攻击楚军前茅,伤亡惨重,也没有什么大的收获。我军受到魏氏的拖累,也没什么大动作。只有右路军的郤至与左路军的韩起有献俘,国君收下了。”
赵武心疼的都坐不稳了,他询问:“那么我的赏赐会是哪里呢?”
封建社会,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权利和义务是相等的。
在伸张权力的时候,必须履行义务。
在这种制度下,国君需要动对外战争,他下达了召集的命令,封建领主携带自己武装起来的私兵响应国君的号召,自备粮草参加这场战争——国君的召集令申明了他的权力,封建领主的参战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但这场战争胜利之后,国王向臣服的国家收取的是“征”,这项税收是交纳给国君本人的,而参加的封建领主捞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蒙受巨大的损失。
封建领主蒙受的损失主要是税收上面的。封建时代,税与赋是平行的,而不是重复的。也就是说:纳税不纳赋,纳赋不纳税;交税不当兵,当兵不交税。
国君下达的是全国召集令,召集令上,连孤寡都需算上员额,所以,各领主手下参战人员都等于缴纳了“赋”,因为所有领民都拿起武器参与了这场战争,所以领主们在战争当年。是没有任何收入的——走上战场的人纳了赋,无需再交税。
因此,战争中所获得的战俘就是参战领主唯一的战争收获。
按惯例,在战争当年,响应义务参战的封建领主也是“免征”的,也就是:战争当年他们被免除了“纳征”义务。然而,战争是要死人的,领主自己带领着领主武装参加战斗,如果伤亡过大,领地内劳动力损失就很大,因此,为了酬谢领主的功劳,鼓励领主奋力作战,君主要依据封建领主的功劳大小宣布奖励,这奖励最基本的是“免征”若干年——免除该领主交纳“征”的义务多少年。
所以,在春秋时代,所谓献俘中的“献”字,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它的真实含义是:“展示”自己的俘虏,以证明自己的战功,而后期待君王做出相应奖励……最后,献俘完毕,谁家的俘虏归谁领走。
封建领主所获得的战争奖励除了“免征”外。也有可能参与分享“征税”——这也就是士燮前面所说:依附晋国的国家越多,晋国贵族之间的争斗越厉害,因为这些贵族要参与分享征税。
允许贵族分享的“征税”额度有限,而因为这是国王的赏赐,所以国君随时可以取消。比如:当国君觉得你分享了几年征税后,已经足以补偿你的战争功劳了,那你将不再享受征税分配——然而,臣服的国家如果继续臣服的话,它交纳的“征税”并不停止,于是你空出的额度将由别人占据,这其中就牵扯了争斗。
此外。交纳征税的国家也并不甘心被人盘剥,所以他们向战胜国国君交纳征税后,对其他小贵族该享受的征税部分,则要使劲手腕,频频挑起贵族间的争夺。
领主可能获得的第三种战争奖励,就是封地的赐予。这就是赵武刚才问的“赏赐会在哪里”,唯有在功臣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国君不得不收下对方的俘虏,表示事后将增加对方的封地,以酬谢对方的功劳——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国君才会收下对方献上的战俘。
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国君都没有把“献俘”全收下的道理,这不符合规矩。况且在这场战争中,目前,战败的楚国并没有臣服,郑国也没有低头——国君无论在领土上,还是征税上,并没有任何收益!他拿什么奖赏?
这样一来,国君收下战俘的举动就很令人纳闷?
荀偃回答:“是呀,所有的群臣都在问这个问题,国君收下了战俘,可我国并没有新征服的土地,国君打算把哪里的土地赏赐给功臣?难道咱们国中还有闲置的土地?我们怎么不知道?”
赵武摇头:“不可能,国中不可能还有闲置的土地,在我的封地里,已经开始开山林和矿坑了,我想其他家也该是这样——百年耕耘,能开的土地早已开殆尽,除非是……”
赵武本想说“除非是甲氏”,但这片土地是他垂涎的,他不想这么早的暴露,所以话说半截又咽了回去,荀偃马上接过话头:“除非是郑国的土地——国君已经决定继续战斗,大军明日开拔,中军、上军、新军将返回国内,下军伤亡最小,所以这次打算让下军作为主力。国君已经回国调遣荀罂了,他将带着国内留守的士兵在沙随,与下军汇合……”
赵武跺脚:“我的一个标准师啊——国君还要打,也没个表示,让我如何打……”
赵武的叫苦是有原因的,按照春秋时代的税收法,国中百姓是不能无休无止的应付军役的,一般来说,他们最长的服役时间不能过两次月圆(六十天)……不过,这规定到了春秋末期,已变成了六个月了,而后继续演变……
但目前这规定还有效——晋军是四月出击的,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再打下去,士兵过了纳赋时间。按规定,期服役的那部分费用,就由当地领主承担。
也就是说:晋军四军出动,其他三军在接近服役期的时候宣布解散,唯独赵武所在的下军将延长服役,继续在外国战斗,而这一切费用必须由赵武承担,与此同时,国君还黑了赵武一个标准师的俘虏,没有任何表示。
荀偃安慰的拍一拍赵武的肩膀,叹了口气说:“谁让下军将是韩厥呢,谁让下军佐是你岳父呢。”
韩厥不喜欢争,所以这种倒霉事落到他头上。荀罂将从国内带领预备役(羡余)出战,这两个人无论谁在下军挑头,赵武都不得不出力效劳,一方面是为了亲情,一方面是为了家族联盟的立场。
“我怎么那么倒霉呢,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遇上了?”赵武拖着哭腔说。
荀偃(中行偃)安慰说:“算了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兵力少,我原本打算给你留一些武士,但想到你恐怕负担不起,所以我就不开口了,当然,如果你还需要士兵,可以来找我。”
赵武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走出荀偃的营帐,他没有看到身后的情景,在他刚走出营帐不久,元帅栾书闪了出来,他看着赵武的背影,问:“怎么,你没有告诉他?”
荀偃摇摇头:“我不忍心,算了,小武子已经够可怜的了,被人欺负成这样,我这个岳父怎么忍心再推一把。元帅,事情到此为止,再要动我家小武,便是我这里忍了,智伯来了,一定不愿意的。”
赵武垂头丧气的走回韩厥的营帐,韩厥看了看他,反问:“看来你都知道了……”
赵武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还好还好,还好我在山坳里藏了一些俘虏,没有一次性搬回来,所以损失虽然大,还可以忍受。”
韩厥看了看营帐口,笑着说:“你从国君营帐里出来,又去了哪里?”
赵武回答:“中行伯喊我过去说会话……”
韩厥打断赵武的话:“中行伯的营帐并不在国君附近,在国君附近的那座营帐是元帅的——我跟你说,你上交给国君的那些俘虏中还有个大人物,楚国的公子伐,刚才在俘虏营,郤至认出了他,把他当作自己的战利品上交给了国君——小武,你去揍他一顿。”
赵武听了这话,纳闷的看看韩厥:“韩伯,你不是一直告诫我不要争吗?”
韩厥笑了:“我告诉你不要争,却没有要求你放弃立场,别人欺负到头上你还要忍,那今后谁都会来捏你一把,该怒的时候就要怒——你那些上交国君的俘虏还没烙上黥印,所以郤至现公子伐,以他为自己的战利品,道理上也说得过去,但你不能这么忍了,去揍他。”
赵武嗖的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挽起了袖子:“韩伯,你要早说这话,我在国君大营就闹起来,岂不更好?”
韩厥摇头:“你在国君大营闹事,不如先去荀偃那转一趟,再来我这转一趟,而后出去闹,更加妙。”
赵武明白了:“韩伯,这就是你说的——我不争,有人会替我争吗?”
韩伯微笑的摆手,赵武兴冲冲的挽起了袖子,直冲俘虏营。走进俘虏营,他现夷阳五、孟张等嬖人也在那里,他们正兴冲冲的给俘虏烙上黥印,他们抓的居然是赵武刚才献给国君的那群俘虏——岂有此理!
赵武的怒火腾腾的冒了上来,他左右打量,觉郤至穿着一身红甲,正得意洋洋的站在那里看着手下的兵给俘虏烙黥印——整个大营中,也唯有赵武刚才上交的那批俘虏还没来得及烙上印记,所以郤至下手的对象也是赵武的战利品。
国君的手下我不敢打,打郤至我有人撑腰——赵武愤怒的出一声喊,快步冲郤至冲了过去。
郤至的左右急忙上前拦阻,赵武伸手一拨拉,拨倒了一个;抬起脚来,踹到了一位,而后直扑到郤至面前,饱含着滔天的怒火抡出一拳。
郤至举手封挡,这一挡,他身形站不住,连连退后,退了几步,郤至竭力想站稳,但他马上又退后几步,方才站稳身影,那只挡住赵武拳击的胳膊在不停颤抖,郤至面色青,不停的甩着胳膊,说不出话来。
赵武继续扑过去,此时,小炭炉周围的郤家兵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阻,赵武也不说话,他抡起拳头一拳一个,愤怒使他勇气百增,只觉得自己拳下无一合之将,所有人都挡不住他一拳一脚。
“停下,都停手”,郤至喘过气来,他招呼身边的自家武士停手,而后他不停的甩着那只颤抖的胳膊,阴着脸看着赵武,慢慢的说:“小武,这是国君赏赐的——君上接受了我两千俘虏,回赐我八百人,我也知道君上回赐是你的俘虏,但君上所赐,岂能推辞?”
郤至说这话已经等于服软。
赵武刚才那一拳让他胳膊上的肌肉现在还跳动不止,他感觉到那条胳膊仿佛不存在了。可是,他是贵族,贵族之间的战斗必须是单挑模式,即使他自认打不过赵武,也不能让手下与赵武战斗,那是侮辱了自己的贵族身份,整个贵族阶层知道这事还要鄙视他。
郤至是个骄傲的人,他刚才说那段话,等于解释了自己的委屈。
身后响起栾书笑呵呵的声音:“是小武啊,我听说你去追击楚军,彻夜未休息,现在一定饿了吧,瞧你都没力气,来来来,去我营帐喝碗肉粥。”
栾书这句话等于变相支持赵武殴打上官的行为,他话里话外还直埋怨赵武打的太轻,还自己给出了解释——一定是饿了,没力气了,来我屋里喝顿粥……嗯,等吃饱了,有力气了,出去再打。
荀偃笑呵呵的插话:“就是,小武几百人出去,抓了一个标准师回来,瞧你辛苦的,拳头都飘了,一定瞌睡的站不住了,来来来,我营帐的床榻软和,打个盹再说。”
这两位在那里煽风点火,士燮拄着拐棍,一脸忧苦的走了过来,他拍拍赵武的肩膀:“武子,可怜的孩子,受委屈了吧?我知道你孤苦,周围的人实在有点不像话,可你昨日都忍下来了,为何今日不忍?……算了算了,回去吧,瞧,韩伯来领你了。”
这事儿国君实在做的不地道,他的行为是对整个封建阶层的冒犯,所以连一向忠厚的老实人士燮都没有责备赵武一句,他明白,赵武虽然打的是郤至,实际上他打的是国君的脸。
此时,夷阳五与寺人孟张已不见踪影,地下,他们的小炭炉已被踢翻,带有他们家族徽记的烧红烙铁滚落了一地——赵武誓那小炭炉不是他踢的,可如今的情形怎么解释的清。
韩厥背着手走到赵武面前,平静的抬眼看了一下郤至,问:“还想打吗?”
骄傲的郤至死死咬住下唇,拒绝回答。
韩厥冲赵武招招手:“走吧,还有一堆军令等着你,大军明日开拔,我要给你安排一下。”
赵武走出国君所在的中军时,他仰脸向天,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这小屁孩,真拿自己不当封建君主。”
韩厥挥了挥手:“不要乱说——要么就出手打,打个痛快,否则,什么话也别说。语言,哪有拳头有力?!”
回到下军营寨,韩厥拿过来一堆军令,交代:“你没有升官,但现在是下军正式的五名军尉之一,统领下军全部留守部队——我想你也知道了,我们的军队即将解散,下军一部将开拔至沙随,保护国君与卫国国君、宋国执政还有齐国国君进行会晤,而下军佐智罂将带着国内的预备役赶到,代表晋国指挥各国联军。
这里所说的下军一部,指的就是你的部队,我韩氏私兵将随国君一块返回国都,而后宣布解散,唯有你的部队留守此地,而后直接开拔去沙随……”
赵武跳了起来:“韩伯,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早说,我今天把俘虏营打穿。”
韩伯面容严肃:“正是担心你闹得厉害,所以我才不提前告诉你,好啦,我知道你有委屈,可这里是楚军营寨,我军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稻米,但楚军营寨留下的粮食还足够燃烧三天——我把你留在这里,楚军剩下的物资你能搬多少都搬走,这也是你该得的……或许,能补偿你的一些损失。”
赵武笑了:“还是韩伯疼爱我,知道我没有粮食吃了,不错,晋国十万大军连吃三天都没吃完,这批粮食的数目足以安慰我那颗愤怒的心。好得很。韩伯,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厥又交代了几句军令,赵武兴冲冲的答应下来,他反身赶回自己的营帐,立刻叮嘱齐策:“快派快马回去,让领地的预备役全部赶过来,告诉他们来这里搬粮食,能搬多少算多少,搬回家的都属于自己。”
齐策眼睛一闪:“不如让男女老幼都推着鸡公车来,一个人手拿肩扛,带走的数量毕竟有限。”
赵武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没错,我猜想大军回国后,吃不完的粮食要焚烧,一方面是担心这些粮食保存不住,会霉变浪费,另一方面是怕留下来资助了敌人……
嘿嘿,这项差事没人跟我争,我可以想象出来,他们都认为我即使搬粮食也搬不走多少,即使搬走了也吃不了多少——我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齐策眼睛再次闪动,他已经从赵武的话里听出了后者的意图,马上又建议:“送去的信里头,还要通知窑厂,尽快烧制更多的瓦罐,自己生产的数目不够,可以去范氏那里采购。”
“对,多余的粮食全部酿成酒,别人无法储存这么大量的粮食——我们能,只要我们有足够的醴头(酵母),再多的粮食我们也能吃得下,了芽的粮食更好……”
齐策摇了摇头:“说到酒,东郭离前天才送来一些补给,说是已经研究出了酸酪浆(低度酒),给主上送来了一车,我尝了一下,滋味很不错。不过,主上带回来的那个魁梧俘虏酒量倒是满大,连续饮了十瓶酸酪浆(低度酒,现在已经酣睡如泥……”
赵武马上问:“你说的是昆季吗?”
齐策答:“正是这位昆季,师偃已经安排武士就近监视了,卫敏悄悄告诉我,此人很不简单,有可能极其擅长射箭,因为他的三根手指都有老茧,而且左臂非常粗壮,即使喝醉了,端着酒杯手也很稳,卫敏说这人要是会射箭的话,恐怕是罕见的射手。”
赵武摸着下巴,回答:“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什么,只是那点灵感飘来飘去,老抓不住……”
第五十二章 你是我的打工仔了
第二天。赵武终于明白了。
韩起在当日中午押着俘虏返回晋军——原先的楚军营寨,他一进门,见到赵武劈头就问:“听说你杀了潘党?楚国人都这么说!”
赵武随口反驳:“怎么可能,你看我像杀潘党的人吗?”
韩起回答:“我也不信,可是我去抓俘虏的时候,往楚军撤退的方向查探了一下,有人回报楚王正在为潘党举丧,楚人说杀他的人就是你,楚王还亲眼看见你铠甲上的血迹——据说是潘党的血,听说你还拿潘党的美玉问候伯州犁。”
赵武笑了:“楚王只剩一只眼了,一只眼睛的人看东西总那么片面……等等,阿起,你等等,让我想想……”
赵武想了片刻,终于明白了!
他慢悠悠的问:“阿起,如果我说我活捉了天下第二,你信不信?”
齐策听到这话,立刻一个翻身跳了起来,他紧急招呼武士过来防守,而后又催问:“昆季醒了吗?”
韩起呆住了,他张着嘴。愣了半天,回答:“我有点相信了,难怪那人的背影看的如此熟悉。”
师偃匆匆的跑过来,回答:“刚才已有武士去查探,他的情况我知道:那人依旧在酣睡,我已经命令武士们捆好了他的手脚,等他醒来也动不了。”
赵武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地上转了个圈,难以置信的自语:“我俘虏了天下老二?天呐,我竟然在他的弓箭面前拍他的肩膀,一路走一路把后背晾给他……天呐,快掐掐我,我还活着吗?”
齐策思考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笑了:“恐怕这人不是潘党。”
赵武没觉悟:“他当然就是潘党,我在路上只碰见这么一个身份高的人,他当时坐在兵车上向我射了一支箭,那支箭比我们最好的棒球手击出的球还快。如果他不是潘党,又会是谁?”
韩起重复赵武的论调:“他当然就是潘党——我听说你们追上的时候,楚王命令潘党回去阻挡,然后他亲眼看到,你们追击的尘烟在潘党停车的位置平息下来,而后尘烟又起……没错,如果你们路上遇到拦阻的话,拦阻的那人一定是潘党。”
齐策摇头:“这人一定不是潘党!潘党已经死了,楚王已经给他丧,你说。他还能活着吗?”
韩起慢慢的也明白了齐策的意思,他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想了一下,一边快步离开,一边感慨:“我简直难以理解,你这厮怎么运气如此好,简直就像出门撒尿,一泡尿冲出一块大金子(铜)——你知道潘党是谁,他是封地三千里,食邑十万户的大贵族!而你,……你这条小鱼,居然将这么大的一条过江龙吞下了?!”
赵武坐在那里了半天呆,他直摸自己的脖子,汗毛倒竖的说:“是呀,我也在佩服我的狗屎运。”
齐策插话:“我去说。”
赵武摇头:“这样的大人物,我要亲自跟他谈。”
潘党这一睡,睡的整整两天。两天后,他睁开眼睛,在最近距离现赵武趴着的脸,只见赵武几乎把脸贴在他的脸上,像研究一件古董一样、仔细的。一个毛孔一个毛孔的观察着潘党,眼睛里全是好奇。潘党心中又泛起毛骨悚然的表情,他躺在那里一根指头都不敢动,瞪大牛眼睛反瞪着赵武。
赵武见他醒了,兴趣盎然的看着他,说:“你知道吗,楚王给潘党丧了,说杀死潘党的就是我。”
潘党合上了眼睛,赵武按住对方的肩头,无耻的敲诈说:“你不能死,楚王已经给你丧,你如果再死一次,我会把这消息宣布出去,而后暴怒的楚王会做出什么,你想想你的家臣,想想你的后人。”
潘党睁开眼睛:“要我做什么?”
赵武意气风,他拍着潘党的手——现在这双“天下第二”的手就是自己最得意的收藏品,他笑嘻嘻的说:“从今后,你就是我的‘昆’了,我会给你铠甲武器,我还会稍稍修改一下你的相貌,而且在面对楚军的时候,绝不让你上阵。但你需要给我服务,我需要你的力量。
给我你的力量,然后用‘昆’的名字生活下去,这么做对你的家族,对我的家族都有益处。
这是你我的交易,也是我的命令。我记得我好像拥有这个权力——如果你不是潘党,那我就有权支配你。所以,我就不跟你商量了。”
潘党合上了眼睛,轻轻的说:“我还不如死!”
赵武回答:“你不能死!你死了,对潘党这个名字,对潘党这个家族都是莫大的侮辱,所以你不能死。我不容许你死。”
潘党轻声说:“郤至认识我。”
赵武回答:“我会让你变得——连你母亲都认不出你来。”
说罢,赵武得意洋洋走出军帐,站在军帐口大喊:“生活,真美好!”
停了一下,他又问左右:“其他人都走了?这里就剩下我们了?好,那我那套剃须物品来,大爷我要美容!……什么,你不知道什么是‘剃须’,混蛋,就是我每天洗漱的那个包包,拿那个包裹来!”
稍停,赵武自语:“给他剃个什么胡子好?阿拉伯式?日耳曼式?小日本式?……真是个大难题啊!”
接下来,赵武在鄢陵足足待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他算是学乖了,新送来的俘虏他与韩起一人一半,偷偷运回了国内隐藏,随后不久,赵武领地内的百姓也蜂拥而至。开始搬迁楚军营寨留下的粮食。
如今的楚军营寨也只剩下粮食了,原先楚军留下的帐篷与武器、战车都被各家族刮分一空,留下来的只有搬不走的粮食,而当赵地百姓蜂拥而至搬迁粮食的时候,整个鄢陵其实只剩下赵武与韩起两支孤军,这两支军队总数不过六千人。
鄢陵属于郑国,也就是说他们当时所驻扎的区域属于敌国境内,他们的迟迟未归让晋国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都捏了一把汗,可赵武与韩起两个贪心鬼,居然胆子大的敢在鄢陵驻扎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将楚营搬空。两人这才拔寨而起,踏上了返回国内的道路。
当然,这也多拜托郑国国君了。这家伙在鄢陵之战中受到惊吓,看到楚军营寨里打的是赵氏的旗帜,这位国君想起来了:原来就是这面旗帜,在大战中不顾“君权至上”的春秋法则,追的他气喘吁吁,险些做了俘虏。于是郑国国君严令军队不许出战——对面那人可是个不讲礼节的人,咋不能拿肉包子打狗,是吧?
等赵武逍逍遥遥进入周王室境内,韩起与赵武开始分道扬镳——韩起目标国内,他的军队已经接到了解散的命令。而赵武却要在周地转向东方,前往沙随保护国君。此时,赵武的军队又增加了一千预备役(羡余),使得士兵总数达到了三千人。但这三千人在今后的战斗中,产生的费用都必须由他这位领主负担。
韩起与赵武并不知道。这时,晋国国内,元帅栾书针对三郤的阴谋已经动,他威逼赵武俘虏的楚国公子“伐”,让他私下告诉国君:其实你们的红甲将军(郤至)与楚王有勾结,你看,红甲将军(郤至)三次攻击到楚王面前,都转身而退,不是有勾结是什么?
稍后,公子伐又闲闲说:我被送到周室,向周王献俘的时候,代表晋国献俘的那位红甲将军(郤至),顺路去了一位晋国公子家中,我知道那位公子名叫孙周。
孙周是对晋国君位有继承权的公子,他被父亲送到了周王室当大夫,栾书派郤至向周王室献俘,同时要求周王室派人参加沙随之会,而后栾书又送密信给孙周,请孙周会见郤至——其实,与孙周有勾结的是栾书。
孙周与郤至私下会面的消息传入国都,现任国君的小心眼犯了,开始猜忌三郤。
赵武抵达周室后还有一个任务:等待郤至献俘完毕。护送郤至与周王派遣的人员一同前往沙随。与王室打交道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参与的,赵武干脆在王野(周王的田野)扎营,每日悠闲度日,等待郤至完成使命。
这天,孙周见完郤至返回自己的府邸。路过赵武的军营,听到里头的喧哗声,他停住了战车,问自己的御戎:“这支军队是谁家的?居然无声无息到了王野,他们打着晋国的战旗,除了郤至,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故国的军队过来驻扎?”
孙周想说的是:元帅栾书让我见见郤至,但他为什么不提这支大军?我既然见了郤至,顺便见见国中的统军大将也好啊。
御戎回答:“这是晋国下军左矩,原本他们要东进直接去沙随,但郤至邀请了周天王的卿大夫参与会议,天王已经决定派大夫尹子前去,这支军队临时接到命令,要沿途护送尹子,故而在此次驻扎。”
孙周听到御戎介绍,想起来什么:“下军左矩,是那位赵氏孤儿吗?我隐约记得,仿佛元帅前不久送过一封信,要求我也顺路接见一下这位赵武子。”
御戎回答:“没错!有这么回事,可是后来听说,中行伯又派人来,半路上把那封信追了回去——这是郤至从人告诉我的。我还听说,武子娶得是智罂的女儿,中行伯作为同姓,也陪嫁了个女儿。”
两人的车马上聊天,车马因此在军营门口停留过久,军营里走出一个人来呼喊——因为是在周天王的领地,所以来人说话很有礼貌,他冲孙周的车马鞠了个躬,请求说:“这位贵人,军营门口不能长久驻足,这里是晋国下军左矩,两位如果要拜访,请先通名报信……但,先要请贵人让开营门。”
孙周轻轻点头:“武子的士兵很有礼貌啊!这位勇士,请致意你家主上,就说晋国的孙周路过此处,但是我作为离开国家的人,不敢擅自过去拜访,谨在此处向你家主人致意,请他忠心为国,爱护自己的百姓。”
说罢,孙周催动战车回家——他回到屋中刚坐下,马上接到赵武请求拜访的致辞。孙周大喜,赶紧命人迎接。
稍后,一脸娃娃相的赵武带了三名随从走进来,其中一名身材壮硕的侍从也不进屋,就门廊坐下,手里不停拨弄着弓弦,另两位文臣模样的人则追随赵武进屋,赵武向孙周介绍:“这是臣的家臣齐策、师偃。臣幼小失去教育,不知道该有的礼节,全仗家臣们扶持提点,才有了今日,今日来拜访公子,不敢失去礼节,所以特地带上两位家臣过来,以便随时提醒。”
春秋时,各种礼节非常严谨。孙周是周天王的大夫,按规定只有诸侯的卿大夫才有资格来拜会,也就是说:赵武没有资格向孙周递出拜会的请求,所以他才要拼命解释自己带家臣来的原因。
赵武对孙周行的是“臣”的礼节,其实他不该行这个礼节,因为孙周只是一名公子,而不是国君,他向孙周行臣礼,这行为落在现任晋国国君眼中,就是大罪。不过,赵武张口就说自己不懂礼仪,所以孙周便原谅了他,他指点着廊下,问:“好一位猛士,不知道这名虎贲叫什么?”
赵武随口回答:“这是昆。”
春秋时代的昆,上面有个山字,其意思就是高大魁梧的意思。
孙周听了这话,赞同说:“果然是昆。”
赵武赶紧递上手中的礼物,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解释:“来得匆忙,也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我军营里只有一点美酒拿得出手,我特地拿来,请公子品尝。”
孙周抬起手来,示意赵武不要客气,而后孙周的礼宾官走出来,吩咐侍女摆宴款待赵武。见到春秋正式大宴,赵武更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不停的解释:“在下这两位下臣,以前最多就是与封君的卿大夫打交道,从来没有与周天王的卿大夫有过交往,一点不知道该做的礼仪,请周子一定原谅。”
孙周笑了,他挥手让礼仪官退下,轻松的说:“今日我们只是偶然相遇,不妨随便坐坐,免得彼此局促。”
孙周特别提起偶然相遇,是帮助赵武解脱。
赵武连忙笑了,将手中的酒瓶递上去,孙周不客气的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前,轻松自如的说:“郤至前不久来过,我问起国中有什么人才,他倒是说起了你,说你心思灵巧——你看看这酒瓶,做的如此秀气,一看就知道是你家做的,果然是心思灵巧。”
孙周打开酒瓶,师偃连忙递上一盒酒具。这套酒具也是赵武家中所产,酒瓶的形状是个直上直下的圆瓶(类似茅台酒瓶),酒杯的形状则是一种四棱杯,但这种均匀垂直的杯壁在当时很少见,尤其是几只酒杯,上面烧着蓝铜矿制作的釉,因为技术不过关,蓝色的铜彩显得一缕一缕的,但反而使杯子有了一种灵动的感觉。
孙周从酒瓶中倒出几杯酒——赵氏酿的酒是过滤酒,所以酒液非常清澈。孙周端起了杯子,自嘲的笑了笑:“我听说楚国的子反因为一袋子酒误了事,被迫自杀,不知道我今天会不会因酒误事。”
众人不敢回答。
孙周轻轻抿了一口酒,满意的点点头,将其他几杯酒推到三人面前,轻轻说:“今日我们不妨做脱冠之会,各位随意点。”
赵武放下拘束,摘下帽子放到一边,端起酒杯,冲孙周亮了亮,而后也学着孙周那样文雅的轻轻一抿,将酒杯又轻轻放了回去。
孙周笑了:“既然是脱冠之会,武子与我年纪相差不大,咱何必像大人一样做出一副老成样。”
赵武笑了,立刻随意的盘起腿来,回身招呼手下:“去军营拿个小炭炉来,再拿一些我们制作的肉脯与咸菜,快点,我们这里等着下酒。”
受到赵武动作的感染,齐策与师偃也将帽子脱下——所谓脱冠之会,意思就是把帽子摘了,不要讲官职品级,散开头,无拘无束的平等交往。
赵武一边喝酒,一边心里感慨:这春秋人怎么成熟的如此快?面前这位孙周公子只有十三岁,却长得一双老人的眼睛,他双眼里透出唯有老年人才有的稳重,反观自己,虽然平时竭力装深沉,可总忍不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比如对面的周子要求举行脱冠之会,他居然不加推辞就接受了,而且立刻付诸行动……
今天,赵武来见孙周公子是齐策的建议,齐策接到门卫的传信后,他便给赵武分析:现任国君在这场战争中一无所获,竟然打起了臣子的主意,如果国君如此继续下去的话,恐怕国内的怨气就会很大——晋国是卿大夫执政的国家,卿大夫们不止一次做出了弑君行为,其中也包括赵武的祖父赵盾。所以,如果国君真触怒了整个卿大夫阶层,晋国的大臣动起手来,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现在,问题就是由谁先动。
一旦现任国君不思悔改,那么接下来四大家族之间又是一场血淋淋的搏杀,其后谁来继承国君的位置,这就是个问题。而孙周离晋国最近,没准这小孩子私下里跟卿大夫们都有沟通,所以,赵武应该接受这小孩的邀请,顺便回拜一下对方。
否则的话,对方致意了,自己做出拒人千里的姿态,反而对家族展不利。
孙周慢慢的饮完一杯酒,放下酒杯询问:“我听说,有传闻你击杀了潘党,其他的话不要说了(勿论其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周说的这话很有艺术,重点在“勿论其余”。
如果赵武击杀了“天下第二”的潘党,这是一件大功。
鄢陵之战上将近三十万人决战,晋国虽然战胜了,但绝世猛将魏锜阵亡了。除了魏锜射伤楚王外,晋国其他值得炫耀的战功,都似乎与赵武有关,比如公子伐的被俘,更有潘党的被击杀。
如此的功臣不加奖赏,自己的国君还吞没了对方三千多名战俘,这件事传扬出去,不仅晋国国君将成为列国的耻辱,连晋国的卿大夫都将成为整个封建阶层的公敌——因为,在国君违反“有功必赏”的基本原则情况下,整个晋国的卿大夫阶层竟然没有一句劝阻的话,反而自己抽身回国,留下这位功臣继续战斗,这是何等的笑话。
故此,当赵武击杀潘党的传闻传至晋国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了。国君先想到自己当初接受赵武的献俘,立刻匆匆躲入帐后,都来不及听赵武汇报他追击的情景,自己也觉得丢人现眼,而卿大夫们想起自己急急忙忙的赶回国内,留下一个小孩子待在鄢陵战场,而且这位小孩还是刚立下了大战功的小孩,也觉得无面目谈论此事。
所以,潘党被击杀的传闻虽然传遍列国,晋大夫们却在回避此事,他们不愿谈论,不愿解释。
但是,他们都是贵族,贵族不能像流氓一样撒谎抵赖,所以当别国人问起这件事时,他们也不能否认,只好躲躲闪闪的回避这一问题。结果就是:晋国之外的人都在谈论此事,当他们向晋国求证的时候,晋国无论卿大夫与国君,都用一句类似于“今日阳光灿烂”,或者“今年的收成很不错”这样的话来回答。
孙周公子是从周室里听到一些传闻,他向郤至求证,但郤至自己也感到这事做得丢人,因为他居然吞了赵武的俘虏公子伐,今后人们要谈起赵武击杀潘党,不免要说公子伐也是他俘虏的,他俩都是赵武在追杀楚军的途中,一块解决的……
如此一来,骄傲的郤至也成了列国笑柄,所以,他不愿谈论这个问题。
再加上,当时国君吞了赵武的俘虏的时候,郤至不仅不替赵武争取奖励,反而转手又从国君那里勒索了八百名俘虏,以补偿自己的损失……整件事这样叙述起来,郤至自己也成了封建秩序的破坏者,他把他自己变成了自己阶层的仇敌!
这样的事,郤至能说嘛?
所以郤至只能打岔,“顾左右而言他”。
这事要让赵武谈起,孙周又担心赵武肚子里充满了怨气,要狠狠一顿牢骚。他身份敏感,又不愿背上煽动国内卿大夫的罪名,所以他要特别提醒——“不要谈其他的事”。
赵武轻轻的笑了。
其实这件事,赵武已经与韩起商量了很久,充分考虑了各方因素后,推敲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所以他心中没有抱怨,情绪平静的回答:“这事大家不愿意说,是因为这件事牵扯一个秘密,一个极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