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章 急行军
闽西汀州到赣南雩都的崇山峻岭间,山民们停下了手中的锄头、犁耙,好奇地看着那山巅古道穿行的队伍。
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尾,如长龙般在云遮雾罩的山岭间急步前进,远处大山上劳作的山民,就抛下了农具望天磕头,很多年后,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在地处偏远的山寨里,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文天祥文丞相是文曲星下凡,请来天兵天将保大宋江山……”
畲汉义军的普通一兵,蓝耀庭行进在队伍当中,只觉得这大半个月的经历如在梦中。
先是送走了婶子、叔叔、阿爷和三弟,只自己留了下来,又是从泉州走了整整五天到漳州。这一路上的苦头不消说了,每天卯时六刻起床,辰时吃早饭,吃完饭就拔营出,一直走到午时二刻,埋锅吃中饭,稍微休息下,未时继续上路,一直走到酉时三刻才扎营休息。一天里,整整要走四个时辰!
这一路不得了,人人走得腿肚子转筋,脚底板打起水泡。偏生琉球人有办法,教咱们用布条缠在腿上,打起绑腿,呵,看上去怪怪的,人人腿像根竹竿,不过习惯之后就觉得腿肚子没那么酸涨了。
入夜后,琉球人又用那什么鲸油灯,照得满营雪亮,拿上好的鲸油泼到柴堆上,架起大铁桶烧水,把那白花花的雪盐洒进去,化开后倒出盐水给大家洗脚,再拿针挑水泡。
妈呀,琉球莫非遍地金山银海?那鲸油和猪油差不多,见了叫人嘴馋,他们拿来点灯烧火;六十文钱一斤的雪盐,寨子里谁不是数着细粒朝锅里放,唯恐浪费一两颗?他们倒好。拿来洗脚!
也别说,热盐水洗了脚,一天走路的劳累好像就去了大半。挑掉脚上的水泡,也不会溃烂流脓,再接着走,水泡也不爱生了。
跟着汉军走还有个好处,他们快船一直沿海跟着,运来不少好东西。虽然咱义军没他们吃得那么好,但干饭里拌了鲸油。再放上盐粒,又用鲸油煮蔬菜汤,比起以前白饭咸菜下开水,就是天上地下了。
开始琉球人让咱们扔掉盔甲武器。好多兄弟还不愿意,悄悄藏着一直带到了漳州,结果就傻眼了:漳州城码头,三条琉球快船正在下货,鲸油、盐巴、粮食不消说了,明晃晃的琉球刀、亮闪闪的琉球甲,打了油再拿干稻草包好,在码头上堆成了好几座小山!
当得知这些武器全是楚总督赠送之后。所有的兄弟都高兴得蹦起八尺高。列好队按次序领到手。一个个摸了又摸、擦了又擦,说什么爱不释手。简直就是和自己身上的肉连在一块,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说每天走六十里,就是走一百里,咱也愿意啊!
说来也奇怪。最开始从泉州到漳州地五天。第三天上最难熬。腿肚子转筋、脚底板火辣辣地。脑袋里嗡嗡响头晕眼也花。到营地倒头就睡连个屁都不想放。本以为接着走下去会死掉一大半。谁知第四天第五天反而越来越轻松。走了大半个月到现在。每天走六十里山路。晚上还要点起灯跟着琉球人唱几场歌儿才睡得踏实呢。
蓝耀庭不懂现代生理学。更不知道什么叫“临界点”和“生理适应机制”。他只是想:这人呐。就他妈贱种。揉搓得越狠。蹦得越欢!
楚风骑在那匹漂亮地阿拉伯马上。昂挺胸、顾盼自雄。这可怜地马儿被他取了个全天下最小白地名字:小白。
陈淑桢骑着匹枣红色地滇马。足足比楚风地马矮了一头。瞧着楚风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傻样。就气不打一出来。
得意什么呀?无非是有匹好马罢了。开头那几天连马都不会骑。**、大腿两侧磨出血泡。还是我教他骑马地哩!
得意就算了吧。每次和他说话。都能把人气个半死。送了这么多盔甲武器给咱们。向他道谢吧。他说“没什么。这些玩意在琉球不值钱地”。明明是世上顶好地武器盔甲。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把没人要地破烂扔给咱们了。
汉军的兵吧,除了军器、铺盖,人人都抱着几本书,行军中一停下来就拿出来读,不是摸出那怪怪的鹅毛笔写写画画,就是五个八个聚成一群读书认字,这又是一怪,这当兵地只要上战场奋勇杀敌就行了,读书认字做什么,难道要他们去考进士?去问姓楚的吧,他一句话把你噎死:“军队战斗力和文化程度成正比,呃也许你没听懂,就是说读书多的军队比较能打仗。”
在楚风生活的年代,这话早已被历史证明,普法战争中普鲁士的辉煌胜利,不在总参谋部,而在普及六年制教育的小学课堂上。但在陈淑桢听来,这话明明是说“你们畲汉义军的文盲兵,战斗力就是差”,当场气得她香腮鼓鼓的,嘟着嘴就走。
琉球汉军夜间不宵禁,满营点上鲸油灯照得雪亮,唱歌看书下棋吹牛无所不为,直闹到亥时才吹哨子睡觉,满营灯通宵不灭,谁要起来解手啊什么地,任凭他在营中走来走去,四处巡哨地人也不管。
所谓营啸,就是大军宿营,有人也许作了噩梦也许突然了疯,夜深人静时候突然怪叫,然后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在全军中像瘟疫般蔓延,士兵们彻底摆脱军纪地束缚疯狂泄一通,人们像野兽一样互相砍杀、噬咬。营啸一事,在军中最为害怕,胜过遇上敌人打败仗,毕竟敌人面对面的看得见,但营啸时平日里情同手足地战友却突然变成夺你性命的杀手,叫人防不胜防。所以大军宿营,一入夜就睡觉,别说唱歌跳舞,就是高声说话、随意走动都要严厉惩罚。
陈淑桢就奇怪了,为何琉球人营中彻夜不禁?再者,明晃晃的点着灯,不怕敌人偷营么?
“敌人趁夜偷营,我们有哨兵巡哨嘛。若是真被敌人杀进营中,灯光昏暗下士兵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看不清是敌是友,恐怕自相践踏自相残杀比敌人杀的还多,不如照亮了,敌、我看得分明,倒不容易慌乱。
营啸,是一种癔病,一个人就能传染全军,防不胜防。它是精神压力过大造成的,越是严防死守,越是怕得厉害,翻过来想一下,老百姓住在自己家里会营啸么?军队驻扎在常驻的军营,和平时期没有战争压力会营啸么?与其执行死板的营规给士兵增加心理压力,不如干脆放松点,明亮的灯光也增加安全感,谁疯谁没疯谁装疯乱来,一目了然嘛。”
陈淑桢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向楚风讨了百盏油灯,高高兴兴回营,到晚间也点亮了挂起来。忽然明白过味来,姓楚的说谁“执行死板的营规”呢?
不过……陈淑桢偷偷瞧了瞧骑在高头大马上傻乐的楚风,这家伙懂得真多,天文地理、工艺匠技、生意经济,随便说什么他都能讲个头头是道,唉可惜汉青死得早了,否则呀,他们两个肯定能成好朋友!
正走着,听得后面一阵喧哗,陈淑桢皱着眉头拍马过去,几个琉球汉兵和几个畲兵吵成一团,骂骂咧咧的差点就动手打起来了。
围在中间那个最激动的畲兵,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脸胀得通红。记得这个畲兵叫蓝耀庭,是侄儿陈吊眼手下的亲兵,平日里很老实,怎么会脸红脖子粗的和汉军吵起来?汉军可是给了咱们极大恩惠的呀!
陈淑桢粉脸罩着寒霜,“停下,都停下,蓝耀庭你皮痒了?想挨几十军棍?”
蓝耀庭委委屈屈的跪下禀道:“将军,他们骂我、骂我是蛮夷!”
陈淑桢心里就是毕剥一跳,畲族是平地汉人对畲民的称呼,畲,是刀耕火种的意思,这是个汉化极深的少数民族,历代和南迁的客家人通婚,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他们身上到底流着多少汉人的血脉,反正他们自认为是正宗的汉族,钟、雷、蓝是畲人三大姓,这三大姓的家谱里都记载祖宗是汉族——不管这是不是他们自己编造的。
宋时,南方很多少数民族都极其羡慕汉人的悠久文化和达经济技术,改汉姓、说汉化、和汉族通婚,甚至把族谱上的先人改成汉族,梅县畲族《松口钟氏谱抄》说“唐高祖之时,寇如蜂,先祖钟宝收拾金铜宝图,避兵江南”,每家每户族谱上都是汉族的祖宗。在他们自己的观念中,“畲人”就和“客家人”一样,属于汉族的一个分支。
无奈平地上的汉人和朝廷官府不承认他们的汉族身份,以番外蛮夷相看待,畲人就非常委屈了,我族谱上老祖宗都是汉人,就因为在南方山岭里居住,就不承认咱的汉族身份了?因为这一层,平日谁要说他们不是汉人、是蛮夷,那两边铁定要打得头破血流。
陈淑桢威望再高,也不能犯人家的忌讳,就绕过这条,喝道:“人家为什么骂你,总是你自己不争气。为何相争,只要你说个明白,本将今日就不罚你,否则重打四十军棍!”
蓝耀庭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被陈淑桢探询的目光扫到,那几个汉军士兵也甚为尴尬,转过头不好意思和她对视。
却是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面说清楚?
122章 千里赴戎机
蓝耀庭憋得脖子粗了一圈,也没吐出句囫囵话——这话还真不敢当着人说。
刚才,几个义军士兵拿着爱不释手的兵器盔甲,没事就聊天,不知是谁,说到为啥琉球要援助咱们?
有人说楚总督是岳武穆转世投胎,来保大宋江山的,精忠报国,哪儿在乎一些身外之物?有人说这是朝廷吩咐下来的,要他和咱义军同心协力;还有人说将来义军和琉球汉军同守赣南,两军一体,帮义军便是帮汉军……
正说得高兴,不防背后有个琉球汉兵听了笑道:“咱们楚总督,是看上你家陈将军啦。没见这几天,他们都粘在一块么?”
这下子不得了,陈淑桢活着的时候在畲人、客家人心目中就是神,而在她死后,真的在泉州、漳州建起了许多座许夫人庙、东宫夫人庙,千秋万世受人间崇拜祭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香火鼎盛。
汉兵这般说法,无异于对神明的亵渎,几个义兵立刻就不干了,两边大吵一架,及至汉兵骂出“蛮夷”两个字,两边揪着脖领子,若不是军法严厉,几乎就要打起来了。
背后嚼双方主帅的舌头,男女关系更是禁忌的话题,不管是蓝耀庭还是那几个汉兵,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陈淑桢、楚风的面说出口啊!
再不回话,惹毛了主帅,军法不容情;回话吧,实在说不出口。陈淑桢威严的目光逼视下,几个兵脑门上就憋出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一颗颗的往下掉。
幸好,陈吊眼过来解围了,他一脚踢到蓝耀庭的侉子上,笑道:“什么事儿呢,闹成这样子?”
蓝耀庭只觉得身上压力一松,好似万斤重担从肩膀上卸了下来。连忙压低了声音,和陈吊眼说了事情经过。
陈淑桢心说你们搞什么鬼,这般鬼鬼祟祟的,不是叫楚总督笑我治军无方?柳眉一扬,就要喝令行军法。却被侄儿使个眼色阻住。
陈吊眼哈哈一笑:“不过是几个人开玩笑过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地。且由他去。”
这下争吵地双方都长出一口气。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对对。就是开玩笑。不小心冒犯了总督和大使虎威。属下有罪、有罪!”
却听得一直坐在马上没话地楚风楚总督。没来由地插一句:“这位畲兵兄弟。你还没有汉籍吧?”
漫说蓝耀庭。附近围拢地百多个畲汉义军中。就有好几十人低下脑袋。脸上神情不一。有地忿忿然。有地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地不耐烦地拿脚扒拉着地上地土块。他们都是畲人。最怕别人问到汉籍。明明自己族谱上白纸黑字写着祖宗都是汉人。咋朝廷官府就拿咱当蛮夷看呢?辱没祖宗啊!
“禀楚总督。俺、俺还没有汉籍。官府不让上呢……”蓝耀庭低着头红着脸。好不容易憋出这句。忽地抬起头大声说:“但俺祖上是汉人。正经八百地汉人。俺家传了上百年地族谱。写地明明白白!”
“好好打仗。以后我替你们改汉籍。”楚风丢下这句话。拍马走队伍前面去了。
我、我没听错吧?在场的畲兵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待互相确认这个好消息后,眼泪就关不住闸的往下淌:天呐,从八辈祖宗算起,一辈子别无他求,就是改为汉籍!祖宗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办到的事情,在自己这代完成,埋在地下的祖宗摘掉蛮夷的帽子,永世睡得安稳;有了汉籍,今后子子孙孙都可以抬头挺胸跟人说:我是堂堂正正地汉人!
对畲人来说,改汉籍比富甲一方、比做上将军制使都要欢喜百倍,这不是什么光宗耀祖,这是圆多少代先人的夙愿呐!
“楚总督恩重如山!”“楚总督开府建衙,一品当朝!”畲兵们齐刷刷的跪下,一边痛哭,一边朝着楚风的背影磕头。
陈淑桢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幕,抿着地嘴角微微翘起,但他侄儿可不乐意了,走到姑姑马旁,声音硬邦邦的:“姑,这姓楚的没安好心!”
陈淑桢看了他一眼,“别胡乱猜疑。”
“我不是猜疑!”陈吊眼看着楚风的背影,“他凭什么送我们军饷、装备?五千套上好的琉球盔甲刀矛,一万两雪白细丝银子,难道琉球人钱多没地方花?还在这儿邀买人心!”
陈淑桢哧的一声笑了,坚毅的表情瞬间融化,在晚霞夕照下美艳不可方物,连嫡亲侄儿陈吊眼也不敢仰视,转过了头假装看自己亲兵扎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心眼子这么多,甭管楚总督是什么心思,人家若能看上了咱这点人马,那时咱地福气,我就怕他看不上眼呢!
这些天,姑姑算看明白了,琉球汉军装备好、军饷粮草足、火炮更是犀利,打仗一个顶我们十个,又兼人人尽忠报国,实在是当下一等一地强军。若是楚总督瞧得上眼,我们畲汉义军便投到他麾下,做他部属倒是最好!”
陈吊眼急道:“姑姑散尽家财招起的义兵……”
陈淑桢摇摇手,神情有些落寞:“男人家建功立业,博地是个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咱陈家一门忠烈,我父讳文龙公死守兴化,被俘后西湖岳王庙自杀殉节,忠义足以彪炳千秋,祖宗面上的光彩也够了,不差我这一点子;封妻荫子,你姑父早已尽节,我有没得儿子,却封谁荫谁呢?起兵无非是为了报父亲、丈夫地仇恨,为了尽忠朝廷,若是这兵马在楚总督手上更能打北虏,何妨送给他呢?”
看看侄儿还不服气的样子,陈淑桢笑道:“我知道了,大举侄儿有心要做个中兴的岳武穆、保唐的郭子仪,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将来姑姑或者保举朝廷,或者转托楚总督。叫你照旧统兵,好歹不辜负你一番辛苦。”
“唉,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吊眼一跺脚,“就怕姓楚的不是看上咱的兵。是看上你的人”这句话都到喉咙口了,又生生的吞了回去。
陈吊眼自幼死了父母,是叔爷陈文龙接到家中抚养长大,陈淑桢亲手照顾他好几年,两人论名分是姑侄。论年龄像姐弟,论情份如母子,这话说出来太过亵渎,实在开不了口,只得跺跺脚。头也不回的走回亲兵们已经扎好地营中。
呵,我还不知道侄儿那点鬼心思?人家楚总督喜欢秀王府的筠儿,大宋朝的大长公主,怎么会瞧得上我一个丧夫的不祥之人?再者,军旅中时刻要商议军情。我身为一军统帅,总不可能躲着他吧!
陈淑桢笑笑,轻轻拢拢额上碎,一时间,刚健的女将军,变做了柔媚地小妇人。
楚风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关于自己的花边新闻,中军大帐,前后左右点上了八盏鲸油灯。黑夜里照得尤如白昼。
琉球武器装备全是标准制式化。自己使用、出口占城、卖到行朝的都是这样,所以仓库中存货颇多。搬了五千套到漳州装备友军。
泉州、漳州都在福建沿海,泉州海船可以直接开到城下。漳州则由海入漳江走上很小一段就到,然后由漳州到龙岩、莲城、汀州直抵赣南这一路,都是在丘陵、山地行军,完全靠人的两只脚板。
调侯德富偕兵科驻节漳州,负责联系自己带的陆师、指挥水师。眼下,行朝水师在漳州东北方向地泉州海面,堵住了蒙元水师从杭州南下的海路,琉球本土是比较安全的,仅有的两条炮船,太平岛号在琉球和澎湖间巡航,钓鱼岛号调到漳州海面以备万一。
龙岩、莲城、汀州,大军每到一个城市就留下一个班的汉军加两百名畲汉义军,一为保守入海地退路,二则负责组织民夫,转运粮草军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携带粮食最为不便,特别是还要翻山越岭。在统帅部会议上,楚风的解决方案是“就地筹粮”。
然后陆猛就差点吓死了:“总督大人,这是在故国境内,全是咱同胞老百姓呐!”
楚风没好气的说:“你想哪儿去了?就地筹粮,是叫你买,又不是去抢!”
反正琉球有的是黄金白银,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拿出来,一小块就能换几大车粮食,那么何必自己辛苦搬运粮食呢?带钱就行了嘛。就算买得贵,也比千里运粮被民夫吃掉一大半划算。
结果也是很喜人地,比市场价高两倍的银子撒下去,沿途富户真的是“嬴粮景从、箪食壶浆”来了,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呀,送给那亲人琉球汉军呐……
宋朝商品经济达,总的来说富户比前面后面的朝代都多,他们囤积的粮食实在不少,只是供应这六千人大军,仍然显得不足。不怕,银子不仅能买粮食,还能换来劳动力,楚风花钱雇民夫,从漳州、龙岩、莲城、汀州一路接力转运,只要肯花钱,愿意来运粮食的老百姓,能肩并肩从赣南一直排到福建海边去。
就这么好的条件,每天行军度六十里走上大半个月也到了极限,楚风不由得挠头想:那支从江西走到延安,平均每天行军七十一华里,是怎么做到得呢?要知道,他们走过地有雪山和沼泽地,他们更不可能有汉军这样充足地粮食供应,而他们行军的时间,是整整一年!
楚风摇摇头,算起时间:二十号从泉州出,二十五号到漳州,漳州到汀州直线距离两百多公里,若是后世坐飞机,要不了半个小时,就是在海上乘剪式船,也能朝夕至,但在陆地上地山地、丘陵,实际路程是直线距离的两倍,足足近千华里,每天六十里,走了十五天才刚刚过汀州,进入了赣南境内。
唉,行朝中对自己也防着一手,请陈宜中写信劝文天祥收缩兵力,陈相爷不仅不写,还一再告诫自己是客军,和陈淑桢都要服从文丞相调遣……晕啊,他想到哪儿去了?只好自己写了信,买通了驿兵,五百里飞报传过去。
现在已是八月十号,文天祥,只求你千万听我一言!
123章 赣州城下
元军为进讨文天祥,于江西隆兴府(今南昌)设行中书省。以塔出为右丞,麦术丁为左丞、李恒等为参知政事,调集淮东宣慰使彻里帖木儿率铁骑八千入建昌军,江东宣慰使张荣实精兵一万出临川,江西宣慰使行省参政李恒、招讨使也的迷失、万户昔里门麾下铁骑二万援赣州,荆湖路宣抚使程鹏飞率新附军一万五千援吉州,江西宣慰使行省右丞塔出、江东江西大都督知江州吕师夔步骑三万分略太和、万安诸县。
元朝五路大军,八万百战精兵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向了赣南,他们从四面八方合围,弯刀长枪强弓劲弩指着同一个方向:兴国县文天祥同都督府。
赣州城下,赵时赏军已经围城攻打了一个多月,顿兵坚城之下,早已师老兵疲,士卒们两个月没过军饷,伙食只有稀饭下咸菜,装备更是破烂不堪,但他们的士气仍然高昂:我们固然筋疲力尽,城中的敌人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只要坚持围下去,我们就能收复这座赣南坚城,并以此为支点,撬动赣南、甚至整个江淮的局势!
张何氏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老得黄土埋到下巴颏的年纪,但她还巍巍颤颤的提着篮子,从村里走向宋军的营地。
篮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米糕。想起那些当兵的孩子们,捧着米糕狼吞虎咽的样子,张何氏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就灿烂地舒展开了。这些孩子们吃米糕的馋劲儿,和我的小牛儿多像啊,他要是没死在鄂州城下,现在恐怕也随着文丞相。在攻打赣州城吧?那些当兵的孩子,都是咱赣南百姓地子弟兵啊!
前天看见他们出来采野菜。才知道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已经吃了大半个月地稀粥!咱赣南百姓虽穷,能让揍鞑子、保家乡的孩子们饿着?赵时赏将军,忒也瞧不起咱们了!
张何氏回到家里,在空荡荡的米缸里狠狠舀了几大瓢。兑了清冽甘甜的山泉水,用小石磨细细地磨了,去邻家借来红糖放进去,在蒸笼上蒸得白白胖胖,趁热拿到军营,分给那些饿坏了孩子们吃。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张何氏家里的米缸再没有一粒米了,她自己连早饭都不曾吃,饿着肚子把米糕送往军营。
这些香喷喷的米糕,是老人家滚热的一颗心呐!
不止是张何氏,她的身后,王家婶子、李家大娘,一个个挎着篮子、背着背篼,装着赣南人常吃的米糕、米饼。陆陆续续地从家中出来了。
文丞相麾下十万义兵。几乎赣南百姓家家有子弟参军,百姓们倾其所有劳军。他们相信,在吉州、在太和、在万安。乡亲们都是这样干的,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饿着。
开玩笑。保扶大宋、守卫家乡地子弟兵。咱赣南百姓能让他们饿着?
各村送来劳军地米糕米饼。对三万大军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将士们在稀饭咸菜之外。也许五个人、十个人才能分到一块米糕。但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米糕掰开。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每个人都细细地嚼碎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咽下。连手指头上沾着地。都要仔细舔干净。
他们都是雩都、兴国、会昌等赣南州县地子弟兵。他们知道这么一小块米糕。对贫苦地赣南百姓意味着什么——那叫做“倾其所有”!
又一轮攻势展开了。大宋宗室、监军赵时赏亲自擂响了大鼓。攻城将士们起了猛烈地攻势。顶着城头上地箭雨、顶着滚木擂石。向城头上猛扑!
义军地装备异常简陋。没有甲胄。他们靠血肉之躯抵挡敌人地长矛弯刀;没有弩机。什么神臂弓克敌弓。对于义军都是神话传说。他们用单木竹片弯成地弓。和城上蒙古精兵地双曲复合角弓对射;没有精良地武器。他们就用削尖地毛竹、磨利地铁锨和敌人地长枪大戟厮杀搏斗……
最可恨地。不是城上地蒙古兵、探马赤军。而是那些汉奸组成地新附军。他们是宋朝地经制军队。本应是保家卫国地主力。现在却拿着汉人工匠做出地长矛弓箭。对着自己地同胞施放!
破城之后,我定将这些无耻的叛徒杀个干净!赵时赏一边擂鼓,一边欣慰的看到义军士兵攻势如潮,坚固的赣州城在这潮水的冲击下,已然摇摇欲坠。
义军左营第三都都头吴国忠,第一个登上了赣州城头。他避过垛口毒蛇般探出的一杆长枪,粗壮有力的大手攥住枪杆往后一扯,堞垛后面敌兵就被他扯了出来,借着一扯之力,吴国忠身子往前窜,躲开了另一柄弯刀的劈砍,右手手刀向斜上方一撩,给那元兵来了个开膛破肚,肚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流了一地,狂号着栽下了城去。
此时吴国忠的左手还抓着那杆长矛,长矛的主人和他面目相同,是个新附军,见平日里凶狠残暴的蒙元主子像条狗似的被杀掉,他此刻早已吓得傻了,握住长矛的两只手抖抖索索,上下牙齿格格打架。
同文同种的汉家儿郎,却投降鞑虏为虎作伥!吴国忠毫不客气的一刀横削,偌大一个人头飞起三尺,尸身兀自握着长矛缓缓倒下。
吴国忠在垛口将手中刀一扬:“兄弟们上啊,赣州城破了!”
城中的百姓们,早已暗中串联,家家拿出准备好的铁签子、磨利的勺子、削尖烤硬的木棍,等着接应王师。没办法,蒙古鞑子太过狠毒,汉人十家才准有一把菜刀,百姓们只剩下这样简陋得不能称为“武器”的东西。
不仅是十家合用一把菜刀。鞑子还任意抢掠、杀人取乐,甚至由一个鞑子兵管五十户、一百户汉民,下属汉军姑娘若要结婚,第一夜得睡到鞑子床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只待儿郎们打进城,就冲出家门和鞑子拼了!听到城外震天的呐喊声。从窗子缝看到街上地鞑子兵、汉奸兵慌乱的跑来跑去,如同死了爷娘的倒霉样儿,百姓们的心就砰砰直跳,他们日日想。夜夜盼地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义军登上了城头,赵时赏两臂已经脱力,手中地鼓槌却擂得越来越有劲。
忽然间,将台上的赵时赏面如死灰:西北方向。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李恒、吕师夔统领的两万铁骑,在赣州城破地最后关头赶到了!
城上城下的义军面如死灰,前有坚城,后有强敌,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打入了地狱的深渊。
“快,快挡住他们!”赵时赏重新擂响了战鼓,声嘶力竭的喊道。
挡不住了,义军们围攻坚城一个多月。早已筋疲力尽。毕竟不是朝廷经制军队,他们空有一腔热血。训练、武器、战技远远不如蒙古精兵,在李恒、吕师夔铁骑冲击下。仓储组成的防线节节退后,无数赣南子弟倒在了血泊中。
看着这一幕,赵时赏目眦欲裂,好不容易才见到地胜利曙光,就这么从他的手指间溜走了,胜利是多么的不易,而失败却如此的惨痛!
攻克赣州,已经没有希望了。“鸣金收兵,徐徐后退”,赵时赏下达这个命令后,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包不住,喷洒到战鼓的鼓面上,殷红的血,如点点梅花。
已在城头拼杀了好一阵子的吴国忠,听到收兵的锣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回头一看,才现敌人地铁骑往来冲突,已将义军的本阵冲得七零八落,狼牙箭、弯刀、甚至马蹄,都成为收割生命地镰刀,装备简陋的义军士兵,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地倒下!
他强忍着心头的酸楚,招呼士兵从赣州城头跳下,临走前,他最后摸了摸赣州城上的堞垛,也许,也许这辈子再也摸不到赣州城的女墙了……
守城鞑子呜哩哇啦的欢呼起来,新附军也跟着主子用汉话欢呼起来,很奇怪,异族屠杀了同族,他们欢呼的是哪般呢?或许,是庆幸自己能够继续跟着主子,分享他们屠杀汉家同族后得到的血食?
听到城墙上的欢呼,城中百姓先是一喜,待听清楚那是鞑子的怪叫后,顿时心如死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小刀、木棍,辛酸的泪珠成串滚落。
遗民泪尽胡尘中,南望王师又一年!
张何氏挎着空篮子,慢慢的走回村里,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军营,赣州就要收回了,鞑子就要被打跑了,她笑眯眯的,掉光了牙齿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
忽然间,背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义军的阵营在后退,在崩溃!鞑子的铁骑,如砍瓜切菜般把赣南子弟一个个撂倒,他们在屠杀,他们在追杀!
巨大的恐惧一下子攥住了张何氏的心,她一**坐到了田埂上:败了,咱们的子弟兵,文丞相麾下赵监军的大军,就这么败了?
鞑子铁骑,追赶着溃退的义军,他们像恶魔一样扬起兵器,肆无忌惮的收割生命,从背后将义军士兵接连砍倒。
有惊慌失措的士兵,像张何氏这边跑来,身后,鞑子铁骑蹄声隆隆,敲击在他的心头……
远远看着那小兵恐惧的面容,张何氏昏花的老眼里,就映出了自家小牛儿的面容,一股精神力量让她支撑起老弱的身体,张开双臂拦在了鞑子马前。
马上的蒙古兵,轻蔑的一挥弯刀,借助马的冲力,毫不费尽的斩下她头皓白的头颅。
那个奔逃的宋军正好回头看见这一幕,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忽然现,自己的行为是那么的卑劣。他站直了身子,端起了枪。
来吧,你可以杀死我,但决不能征服我!
124章 不可收拾
文丞相败了!
赵时赏赣州大败,溃兵一路退往兴国,鞑子铁骑衔尾追击,跟在宋军身后,一路杀向兴国!
兴国,就是文天祥同都督府的所在地!
从赣州城外败退到兴国,一路上赵时赏竭尽全力,三次组织起防线,三次被敌人冲垮。兵败如山倒,鞑子的铁骑在后面追杀,自己的败兵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乱纷纷的到处跑,好不容易拉起一支队伍,还不等敌人动手,就被自家的败兵冲了个稀里哗啦。
赵时赏摇头苦笑。
赣南义兵不是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武器的农夫,就是富家士绅的奴仆家丁,打仗但凭一腔保家卫国的血气之勇,并没经过战阵磨练,一旦落到被敌人铁骑冲击,遭受到这样巨大的失败,就没了主心骨,耳朵里全是敌人的呼喝,眼睛里全是敌人恶魔般的形容,意识变成一片空白,于是,本来组织有序的撤退,很快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溃败。
这又正好落入敌人彀中:骑兵总比步兵跑得快,几个千人队跟在宋军大队后面,轮番冲上来,不是一阵箭雨,就是白刃冲击,从背后不断的收割着败兵的生命。就像几只老虎,驱赶着大群羚羊,不时冲上来咬死一两只,偏偏又不合围,让羚羊群就这么跑下去,直到全部跑进地狱的大门……
他自己身边的亲兵大部分死在了前几次的阻击上,最后一次阻击,自己腿上也中了一支狼牙箭,箭杆现在还插在肉里,走不动路了,几个亲兵用软榻抬着,急急忙忙往兴国赶。他们知道那儿有文丞相手下的两万兵马,如今,只有指望兴国方面能及时组织起防线,拦住身后如潮水般涌来的鞑子铁骑。
但赵时赏不这么想。他知道,一路上被鞑子铁骑衔尾追击,即使自己派去报信的飞骑赶到兴国,也最多能给文丞相半个时辰组织防御。此前,兴国四面有义军大部队。同都督府对驻地的防御并不怎么严密,即便是岳武穆再世、孙武子复生,也难以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列好阵线,抵挡这数万败兵加上两万铁骑地冲击!
兴国有同都督府,有赣南诸军的家人眷属,还有一身负天下人望、一人系大宋存亡的文天祥文丞相!
自己身为宗室子弟,不过是个咸淳元年进士、宣州旌德知县,蒙文丞相青目。做到江西招讨使,但带兵攻打漳州不克,反而丧师辱国,麾下败兵被鞑子铁骑衔尾追击四十里,一路跑到兴国城外十里。
“不成功。便成仁”。今日便是赵某殉国成仁地日子了。
“停下。停下!”赵时赏拍着软榻地床沿。大声叫道:“停下。服侍老爷脱了戎服。穿上大宋朝地公服!”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忽地身上打个激零。扑通扑通跪下来:“老爷。不可啊!”有个幕宾更是劝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东翁万万不可自寻短见呐!”
“呵呵。卷土重来未可知。便让文丞相替我做罢;我只要学那不肯过江东地楚霸王。做个鬼雄也好!”赵时赏拍榻叫道:“快快。不要坏了我地忠义大事。拿衣帽来!”
几个亲兵噙着眼泪。服侍赵时赏脱下甲胄。换上公服、展脚幞头。他又笑道:“此间事我一人了。把我抬到大路当中。刘先生、诸位兄弟。你们便逃命去吧。”
亲兵们一个也没走。就连手无缚鸡之力地幕宾刘先生也没走。他们围着赵时赏。形成一道小小地防线。
即使是完全失去灵魂的败兵,眼神中没有了一丝活人气的败兵,见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见了他们脸上肃然赴死的神色,也自觉的绕到两边,唯恐冲撞了这股凛然的正气。
渐渐地,有士兵犹豫着加入了这支队伍,一个、两个,留下来的,神色坦然,从两边逃走的,羞愧难当的掩面而走。
西夏人李恒和宋朝降将吕师夔,得意洋洋的骑着蒙古马,自己手下士卒长驱大进,文天祥溃不成军,这平定江南的功,是非我莫属啦!
只不知,出身西夏王族的李恒心里面,还记不记得整个西夏党项族被蒙元屠戮一空,父兄被杀、姐妹被**的悲剧?身为宋朝将领地吕师夔,还记不记得常州、成都、鄂州各地百姓在鞑子屠刀下的惨烈?也许,从蒙元侵略者手中分享一捧自己亲人地血食,已经让他们十分满足,让他们忘记了什么叫做“认贼作父”,什么叫做“为虎作伥”!
忽然,一直溃退奔逃的宋军,渐渐又转身开始了抵抗。李恒在马上远远望去,只见几百名宋兵组成了小小的圆阵,一个纱帽公服的人半卧在软榻上,被这些人护在中央。
莫非,莫非这是文天祥?!李恒欣喜若狂,“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天祥”,如果抓住了这位南人第一豪杰,汗八里的大元皇帝会有多么丰厚的赏赐!
他再看看身边的吕师夔,就是一阵从胸口冲到顶门心的烦恶,这家伙,身为降将,最会巴结讨好,不管是伯颜丞相,还是行省右丞塔出,都被他巴结得团团转,人品固然猪狗不如,治军更是稀里糊涂,这般东西居然爬到了江东江西大都督、知江州的高位,再过几天岂不爬到老子头上来了?哼,老子早瞧你不过,今日地功劳,偏生不分给你!
李恒眼珠一转,“吕都督,赣州城内尚未查点,须防着南蛮子乘虚捣乱,便请你回去驻守,兴国一路,我自为之。”
妈地!吕师夔早看见前面软榻上坐的人,虽然不是文天祥,也必是江西一路地大将,李恒明明是要独吞功劳!但自己是个降将,怎好和圣眷正隆的李恒争风吃醋?只得拱拱手:“下官遵令。愿大将军马到成功,捉得文天祥。”
李恒却会错了意,吕师夔在临安便认识文天祥,他这般说法,前面地必是文天祥无疑了!待吕师夔一走,李恒便挥兵直上:“活捉文天祥者,赏钞五千锭!”
元兵被丰厚的赏赐刺激得眼睛血红,如浪潮般涌上,铁骑隆隆践踏着大地,冲到宋军小圆阵前,在十多二十米的近距离,把狼牙箭狠狠的射向阵中。
赵时赏坐在软榻上岿然不动,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保护他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但弓箭刀矛都远远的避开了他,唯恐伤到他一根毫毛。
开玩笑,大都蒙汉色目群臣公议,“北人无如耶律楚才,南人无如文天祥”,大汗亲口说要活捉他,待他投降,便封为大元朝的丞相,今日谁若是伤到他,那时候恐怕天涯海角都躲不过丞相大人的报复。
终于,再没有一个宋军士兵还能站着了,蒙古军、探马赤军、新附军的士兵们像恶狼似的一拥而上,拥挤着、推搡着,拼命把手指头搭上软榻,声嘶力竭的叫道:“我捉到文天祥了,我捉到文天祥了!”
一时间,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了这些士兵,以及他们的统帅李恒。
正是赵时赏拖延的这一段时间,兴国同都督府的文天祥,才有时间组织老营撤退。
形势非常明了,从赣州逃回的上万败兵,四处传播着鞑子的恐怖气息,兴国城内人心惶惶,早已不战自乱。
打过仗的精兵,都派往赣州、吉州、太和去围城,留在同都督府的,大部分是没上过前线的新兵,他们在仅仅两个月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子,缺粮缺饷缺装备的文天祥,使尽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军。现在,前方撤下来的战友,口中的鞑子简直比山魈恶鬼还厉害十倍,这些从来没见过血的新兵,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二、七魄丢了六,只觉得腿肚子抽筋手心出汗嗓子眼干,漫说上阵杀敌,就是逃跑都觉得腿软跑不快了。
文天祥无计可施,长叹一声,让中军传令下去,各营退往永丰,不得慌乱。
永丰,现在是唯一的希望,那里有江西安抚副使邹凤,手下还有三万兵马。眼下,只有和邹凤会合,才有一战之力。
文丞相要走,文丞相要离开兴国了!老百姓扶老携幼,哭声震天,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咱们的文丞相,咱们的赣南子弟兵,就这么败了?
从兴国到永丰,义军和百姓的鲜血染红了撤退的路途。李恒抓着“文天祥”回营,立刻被吕师夔识破,他愤怒的把赵时赏扔进了油锅,然后又带着铁骑贴上了文天祥从兴国撤往永丰的后队。
又是一场骑兵对步兵的追击作战,穷凶极恶的李恒把骑兵的机动优势挥到了极致,数天时间几乎没给文天祥任何喘息的机会。
永丰大败、吉水大败、太和大败,各处围城分兵攻打的宋军,被元军铁骑突进分割包围,文天祥本想到永丰和邹凤会合,但邹凤军早就全军溃败,赣南战局彻底糜烂。
监军赵孟战死,督谋张汴战死,身边最亲近的大将,巩信也挥舞着大刀,带领五百名断后的亲兵战死在方石山,就连妻儿所在的老营也被元兵追上……完全是一股信念,支持着文天祥带着残兵一路走到了这个前宽后狭两边平缓的谷地。
空坑!
125章 神兵天降
小儿子佛生、妻子欧阳氏和六个女儿留老营中,此刻不是被杀,便已被鞑子俘虏,身边只剩下老母亲曾氏和长子道生。现在还跟在身后的残兵败将不到万人,赵时赏、赵孟、张汴、刘钦、巩信……麾下将官一个个接连殉国成仁,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若不是中兴大宋的信念,文天祥早已拔剑自刎。
他是一个坚定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但第一次与蒙元铁骑交锋的文天祥,也不禁为敌人的强悍矫舌不下:铁骑往来驰骋,要么在三十丈外下马,用大弓漫射轻箭,天空中箭如雨下,若步兵阵型稍有松动,鞑子便上马冲击,奔驰到十丈内用骑弓射三棱破甲箭,步兵简直挡无可挡逃无可逃。
上几次作战,包括雩都大捷,都是打的新附军和探马赤军,没想到鞑子本部铁骑,竟有如许威势!
蒙元兵威如此之盛,怪不得北方大金、西夏、西辽这些马背上的强国都被它吞灭。值此时节,大宋疆域十停中丢了九停,军心民气低落至极,谁能在此强敌前横刀立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文天祥浩叹之时,听得后队喊杀声又近了,不消说,鞑子铁骑又追上来了,忽然想起这地方就叫做空坑,嘿嘿,空坑啊空坑,难道这便是文某的埋骨之地?
转过一匹低矮的山梁,文天祥和他身边的文道生、刘子俊等人目瞪口呆:对面宽阔的缓坡上,一标兵马扎住了要道,他们身穿钢甲、头戴钢盔,手上长矛如林寒光闪闪,全身在阳光照射下出耀目的光彩,排布的阵型严整,一眼便知是百战余生的无敌强军。
一看盔甲便知道不是大宋朝廷的军队。只不知是蒙元从西域哪国调来地探马赤军。此生无望出空坑了,文天祥拔出宝剑就朝脖子上抹!
文道生、刘子俊慌忙扑上,将宝剑夺下:“父亲/大人,不可如此!”
文天祥长叹一声放下宝剑,却听得众军一阵欢呼,抬眼一看,对面阵后竖起四面一丈八尺高的中军大旗:“琉球总督”“楚”、“闽广宣抚使”“陈”。
旗下两人,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形貌无甚奇异处。左边女将身段挺拔,粉面上剪水长眸顾盼生威,正是老朋友陈文龙的亲生女儿陈淑桢!
老友啊老友,你我同为状元,你已在西湖岳王庙殉国成仁,还留下女儿救我。真真是远胜于我了!
对面阵上数千人同时齐声喊:“琉球楚总督、闽广陈大使恭迎文丞相。请丞相大军绕到阵后歇马。”
此刻后有追兵。不是客套地时候。文天祥朝二人拱拱手。竭力约束乱兵。不要冲乱了对方地阵型。幸好援军军阵严整、杀气弥天。乱兵们也不敢朝他们阵上乱撞。一个个还算听话。跟着文丞相地指引。从两边山脊绕了过去。
三天前。楚风兵到雩都。这里比兴国离赣州更近。少数有马地溃兵脱离大队逃到了这里。也带来了赣州大败地消息。
赣州在吉水、太和、万安地南面。若赣州遇袭。则分兵攻打上述诸县地义军。恐怕早已溃败。文天祥会退往空坑。史书上记载他最后从小路潜逃。但谁知道自己地到来会不会引蝴蝶效应。他还能不能从容逃走?唯有救下文天祥。才是当务之急。这杆抗元地大旗。不能倒!
元兵铁骑衔尾追杀。兴国同都督府必然不保。从雩都兴国一路追过去。就成了跟在鞑子**后面。没法绕过去和文天祥会合。楚风和陈淑桢、陆猛立刻展开地图。当前地地形、军情。自己大军所在地雩都位于最南面。同都督府所在地兴国在正北方。空坑在更远处地一点钟方向。宁都则在东北方向。把雩都、空坑、宁都三点相连。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宁都就在钝角顶点上。
立刻决定兵东北方向地宁都。再转道向西北猛插。抢占空坑!
万幸,终于在文天祥和追击他的敌人之前,赶到了这里。楚风立刻下令排好阵型就地休息,只等了半个时辰,法本带地尖兵就从前方山峰来旗语:文丞相到了!
文丞相到了,追他的李恒、吕师夔也到了。
这一次,认贼作父的“党项奸”李恒,带上了为虎作伥地“汉奸”吕师夔,哪怕是把捉拿文天祥的功劳分这个小人一半,也说不得了。没办法,李恒不认识文天祥,赵时赏这个假丞相为了给真丞相争取时间,被押回大营的一路上,都说自己姓文,李恒还以为得了一场大富贵,结果被吕师夔识破,闹了好大一场没趣。
吕师夔眼睛里血红,似乎有无数的金钱美女高官厚禄在朝自己招手,连续几天的追击,让他这个酒肉将军十分辛苦,从来没连续跑这么远,这鞑子的官,就是比亡宋的官难当,不过,想到文天祥就在前面,他心头就是一片火热,忍不住讨好身边的李恒:“相公,下官认得文天祥妻儿,昨天捉住的便是欧阳氏和文道生,这次,前面必定是文天祥本人!恭喜相公立此大功,将来入阁拜相、开府封王,还望提携下官一二。”
李恒看了看吕师夔,这个脓包软蛋,带地新附军纯属捣乱,若不是仗着老子地铁骑冲击,你早被文天祥砍成两段了,提携个屁!嘴上淡淡的说:“大汗明旨,文某人投降了是要做丞相地,将来位分还在你我之上,等会儿捉住他,老兄言语间须得客气些。”
吕师夔心下一酸,只觉得自己这番辛苦为的哪般?顶着汉奸地骂名,拼死拼活为大汗屠杀同族,才博了个江东江西大都督、知江州,官位还赶不上身边这个西夏的三姓家奴,人家从龙比自己早,这也罢了,文某人一直和大汗作对,死硬顽固不知悔改,却只需一投降便官拜丞相,自己和他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同人不同命呐!
只是,吕师夔忘了一点,和他一样的投降,做鞑子的狗奴才,那还是文天祥吗?
追上了,追上了,再一次冲破宋军的阻击,元军前锋咬上了文天祥的后队!李恒、吕师夔早已迫不及待了,不约而同的打马前冲。
大路绕过一道小山丘,两人惊得呆了,同时勒马,马儿一声长嘶后站定。
旌旗遮天、钢甲耀日,数千人鸦雀无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连身经百战的李恒都为之惊心:这、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军兵?
彻里帖木儿铁骑入建昌,张荣实精兵出临川,程鹏飞率军援吉州,塔出、也的迷失分略太和、万安诸县,自己和吕师夔麾下铁骑二万援赣州,赣南各地早已打得稀烂,何处来这么一支精锐的援军?难道文天祥会撒豆成兵?
什么琉球总督,什么闽广宣抚使还是个女将,全没听说过呀!李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阵后,“文”字大旗若隐若显,仿佛就是一场天大的富贵在向自己招手。为了捉文天祥,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李恒下令万户昔里门立刻带领一个千人队上前。
昔里门是蒙古草原的骄子,挽强弓、射大雕,身上有一个“哲别”(神射手)、一个“把都鲁”(勇士)的称号,凭着勇力,凭着用汉人鲜血生命换来的功绩,从普通的军户一直升到管军万户。
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战胜敌人,杀死他们,抢夺他们所有的东西,看他们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蹂躏他们的妻女。”昔里门看看敌方阵中那个漂亮的女将,就想着等会儿捉到她,让她在自己**婉转呻吟的动人场面……
昔里门舔了舔连日追击不得休息而干裂开的嘴唇,弯刀斜斜的向下一劈,大声呼喝道:“勇士们,跟我上,击败懦弱的汉人!长生天庇佑!”
“长生天庇佑!”一个千人队的蒙古兵齐声大喊,策马迈着细碎的步子前进。每个蒙古兵都背着一大一小两张弓和轻重两种箭,他们将在汉人阵前三十多丈的距离下马,用大弓射轻箭,形成箭雨骚扰敌人,不需造成多大的杀伤,只要敌人阵型一乱,就立刻跳上马,用顽羊角弓在十多丈的距离射重箭杀人,若是敌人转身逃跑,那就更轻松了,策马追上去,直接把弯刀劈到敌人的后背上。
这一招在过去的战争中屡试不爽,不管是中原大地上穿着五十斤步人甲的宋朝步兵,同属马背民族的金人铁浮屠拐子马,西夏的横山步拔子和平山铁鹞子,甚至欧洲重盾坚甲人高马大的骑士,都在这种战法上吃够了苦头。
懦弱的宋人,决不可能挡住蒙古勇士的冲击,他们会和以前的无数次逃跑一样,转身逃走,把后背留给我们任意砍杀!
四十丈距离,昔里门拿上大弓就要下马,却见对面的汉人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山坡上十个黑洞洞的东西对着自己的千人队,旁边,有人拿根铁签子往那玩意的后面一戳。
汉人搞什么鬼?
这是昔里门脑海中最后一个意识。
126 外强中干
怎一个“惨”字了得!
试想一下抡圆了铁棍往豆腐上砸的情景,就知道“哲别”“把都鲁”昔里门万户大人的下场了,在每秒飞行四百米的铅弹撞击下,人体也就像豆腐一样四散飞溅。
十门三斤炮使用二号霰弹,共计一千枚四钱重铅弹喷薄而出,不仅是昔里门一人,冲在前面的七八十个蒙古兵在这一轮齐射下,在双方数万将士,在文天祥、李恒和吕师夔的眼皮子底下,被华丽丽的轰杀至渣。
李恒手下试探进攻一个千人队,对面宋军列阵的六千人,李恒陆续赶到的万余铁骑,文天祥收拾到阵后休整的近万败兵,战场上没有人出任何声音,只有隆隆的炮声在赣南群山间来回激荡。
直到汉军重复装填,再一次把那该死的铁签子戳到大铜管**上,千人队中才有人叫道:“妖术、妖术,他们会妖术!请萨满法师,请通天巫来收妖!”
既然是要是,便绝非人力所能抵挡,没有一个蒙古兵还能向前进攻,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跳上马背,疯了一样抽打着战马,只想迅离开。
“腾格里降下了神罚!”“长生天怒了!”本阵的蒙古兵乱作一团,有人四散奔逃,有人立刻下马磕头。
没有任何军队在第一次遭到火炮密集打击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即使是仅仅造成了不到千人队十分之一、两万铁骑千分之五的伤亡。李恒治军再严厉,也弹压不住士卒的后撤,特别是汉军先后换上一号霰弹、实心弹做了两次延伸射击。
吕师夔的新附军乱成一锅粥,这些汉奸兵做了辱没祖宗的事情,自己心里有鬼,一见此情此景就吓得朝上磕头:“雷公爷爷不要打我,都是吕师夔那厮降了鞑子。我家还有八十老母……”亲兵正要喝骂,忽然现吕师夔的马背上空荡荡的,咦,奇怪,两百斤重胖得上马下马都要人扶的吕大都督,跑哪儿去了呢?
“起来,起来!”李恒疯狂地抽打着败兵,甚至让扈从的几个怯薛亲卫动手斩杀了三五个兵,才压住阵脚。“笨蛋,那不是天雷,那是宋人的火蒺藜、震天雷!”
李恒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那玩意是把轰天雷之类的东西塞进了铜管子,爆的时候,便集中朝一个方向喷射。
他这一喊。亲兵们也跟着喊。士兵们就安定下来。襄阳鄂州多曾见过宋人使用火器。只要不是天雷就好。火蒺藜谁怕它呢?
渐渐地。阵型稳定下来。这时候吕师夔地亲兵们才找到大都督本人——路边一处人多高地灌木丛里。有东西瑟瑟抖。扒开一看。吕大都督硕大地**冲着天。两只手抱着脑袋抖呢。嘴里还念个不休:“雷公爷爷不要收我。待留得区区小命。为你老人家重塑金身。猪头三牲四时供奉……”
“老爷。刚才不是打雷。是宋军在放火器。”
“啊。不是打雷?”吕师夔挺着肚子从草丛中钻出来。白白胖胖地脸上。沾着树叶灰土。刚才只顾着逃命。还被树枝挂了几个小口子。一听说不是打雷。他就不抖了。一脸灰土呢还在自言自语:“我说嘛。大元定鼎朔方。顺天应人。伐宋是以正讨逆以伸天罚。上天如何会怪罪呢?”
不小心听到吕师夔地话。李恒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差点吐了出来。你做汉奸就做汉奸吧。做汉奸做到如此没水准如此猥琐丢人不要脸。也算得一代奇人了。
李恒不想废话。命令吕师夔:“带你地新附军。去冲敌营。”
若是平地,他早命令铁骑从两翼突进,抄宋军后路了,无奈这是两山之间的平地,两边山峰上也影影绰绰有宋军出没,骑兵没法挥机动优势。
所以便叫新附军打头阵。李恒冷笑一声,哼哼,叫你们南蛮子自相残杀,只待人绞到一块,看那轰天雷还怎么用!到时候老子再放铁骑冲阵,不分敌我一块杀,定叫宋人阵脚大乱!
见李恒脸上神色不善,吕师夔也觉得不妙,他就算没想到李恒有不分敌我一概残杀的恶毒,也猜到至少有让自己人打头阵当炮灰地意图。无奈,做了汉奸就跟狗一样,主子说东不能往西,只得喝令手下的几个统制官去组织冲阵。
吕师夔对统制、都统说:“你、你,领兵冲阵!”
统制、都统对手下正军将副军将说:“你、你,做冲阵的前
正军将副军将对手下地都头们说:“你、你,带兵打头阵!”
万余新附军一级军官监押着下一级,越是小官越在前面,无品无级的士兵则摆在第一线,缓缓向宋军阵前压来。楚风在高处,只觉得密密麻麻的敌人排满了这块不大地山间平坝,如地毯般蠕动着向这边卷来。
对付步兵,火炮有更多的射击时间。“八百米,实心弹,预备——射!”随着黄金彪的口令,十实心弹迫不及待的飞出炮口,向敌人砸去。
新附军作为一支汉奸军队,士气能高到哪儿去?何况,这次明明是鞑子叫他们打头阵做那送死命不要钱的炮灰!因为害怕,士兵紧紧的挤成一团,互相推搡着向前涌来,正好让炮火挥威力。
有几颗炮弹的角度稍微高了点,直直的砸进新附军阵中,运气不好的被砸个正着,那倒霉样儿就一句:癞蛤蟆被牛踩了。但是,有地炮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比如李家福打出地那枚,在空中旋转着落下,正巧把一个元兵的脑袋砸成烂西瓜,炮弹去势不衰,从地上弹起来,沿着原来地方向继续前进,又砸烂一颗脑袋,险险的擦过一名士兵地肩膀,砸断了一条人腿,居然再一次弹起来,无巧不巧的钻进了一个兵的肚子里,这才消停下来。
脑袋烂了的,脑浆子合着血水喷出好几丈远,有个小兵正张口要呼,那血水就直接喷进他嘴里,这会儿也不知该哭还是怎的,哭丧着一张脸赛如死了娘老子;被砸断腿的,断腿处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头茬子,血流老大一滩,瞧他脸色蜡黄额头上汗珠足有黄豆大,就知道快要不活了;那肚子被炮弹砸中的就更可怜了,肚皮上老大一个血洞,肠肠肚肚搅得稀烂,巨大的冲击压力,把这些玩意从他身上个个洞往外挤,七窍里淌出血水,舌头伸出老大一截,两只眼珠子爆了出来,耷拉在脸上……
有人拍了拍那个被炮弹擦到肩膀的小兵:“老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拍的人忽然就觉得有点怪,咋这人肩膀软软的,一拍就陷下去一块呢?再看那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咯咯咯的上下打架,才现他被炮弹擦这么一下,肩膀的骨头肌肉就烂成了稀泥巴。
第二轮炮击的时候,新附军已经到了六百米的距离上,距离拉近,火炮仰角降低,更容易打出跳弹。十实心弹在地面上弹跳着,一路前进一路收割敌人的性命,楚风在阵后看的清楚:敌人组成的毯子,哪里落下了炮弹,炮弹前进的方向就拉出一条血线。
新附军的阵型开始松动了,有人转身就想朝后面跑。
“杀!”吕师夔对蒙古人怕得要命,但杀起自己人来决不手软,他的亲兵拿着明晃晃的钢刀,凡是畏缩不前的,就提前让他回老家。
亲兵营人数少了点,渐渐的有点压不住阵脚,李恒脸上阴阴的一笑,一挥马鞭:“成吉思汗的勇士们,轮到你们了!”
上万铁骑慢慢的跑起来,保持着阵型压向新附军阵后,刀砍、箭射,把脱后的汉奸兵一个个撂倒。鞑子铁骑毫不客气,只要谁落在后面,就是一顿乱箭射成刺猬。
妈呀,本以为拖在后面能保命,这不是提前见了阎王?对鞑子主人,汉奸狗们是不敢反抗的,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后队一冲,前队也被逼着往前冲,反正前进后退都是死,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个活路。
新附军像羊群一样被鞑子铁骑赶着冲向汉军,霰弹都无法让这些半疯狂的人停下脚步,零零散散的羽箭,同时少数人拿出弓箭射击,落到了汉军阵前,落到了第一排士兵的头顶、胸前。
楚风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看视岿然不动的宋军,其实只有第一排汉军的战力强些,后面的畲汉义军已有不少人在抖了!所谓不动如山的造型,完全是严令所有人不准乱说乱动,再加上统一盔甲武器的视觉效果,刚刚行军二十多天,每天六十里,体力差不多到了极限,今天在空坑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个时辰!
一旦进入肉搏,宋军必败无疑!楚风是在行险,摆了个外强中干的空城计!
最后一下,就剩最后一刷子了,胜败就在这么一锤子买卖!
楚风捏着一把汗的时候,一直保持镇定的陈淑桢,也不由自主的把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她非常清楚手下畲汉义军的战斗力。
陆猛高大的身躯,就站在队伍的第一排,他洪亮的嗓音令了:“手榴弹,预备——投!”
许铁柱、张魁,各级军官同时吹出了刺耳的哨声。
127章 新附军的溃败
两个队、六百名汉军士兵站在大阵前排,听到哨声,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像同一个人:从腰间取下手榴弹,拧开旋盖,摆出左腿弓右腿蹬的投弹姿势,右手举起,左手拉下火绳,用力扔了出去。
圆圆的小疙瘩,如冰雹般落入敌阵。
冰雹之后往往有雷雨。
六百颗手榴弹在数秒钟内爆炸,弹片交织成一场泼风也似的火雨,无论皮甲、札甲、鳞甲还是环锁甲,在它面前都像薄薄的草纸,被火雨轻而易举的撕开,然后,弹片细细的舔舐着新附军的身体,调皮的钻进他们的五脏六腑,温柔的把他们撕成碎片。
两三秒内的六百次爆炸,听起来比过年放的电光炮还要密集,每一个炸点就是一朵灿烂的火花,六百个炸点,连成了一片火的海洋,把新附军人海的潮头狠狠的压了下去,而黑火药爆炸形成的浓烈硝烟,简直是一场最浓稠的雾霾,让后面的人无法看清前面到底生了什么。
巨响、火光、爆炸、硝烟,加上成片倒下不**形的前队士兵,把半疯狂的新附军变成了全疯狂,只不过,疯狂的方向调了个头。
即使是冲到汉军阵前五米处的新附军,也掉转头把**冲着汉军,上万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扔掉兵器、转身、撒丫子跑路。
这些新附军都是一两年前焦山等处投降的宋军,能指望他们有多大的勇气?之所以顶着炮火冲到宋军阵前,完全是因为**后面蒙古铁骑的督战,蒙古铁骑他们是十分害怕的,既然不敢退后,只好拼命向前。但现在,即使是白痴都明白了:宋军扔的那个小玩意,绝对比蒙古人的长箭弯刀更容易让自己丢掉性命,那么。为什么不跑呢?
“冲上去,冲上去就赢了!”李恒捏着拳头大叫,他算看明白了,敌人的“大粗管子”和“小圆疙瘩”,都只能远战。若是贴上去肉搏,就全无作用了。
不过新附军士兵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敌人恐怖的手段层出不穷,往上冲简直就是送死。一堆一堆地士兵如炸了窝的野牛群,疯狂的向后逃走,压阵铁骑的弯刀长箭也无法让这些陷入疯狂的人停下脚步。
李恒急得头上冒汗。向吕师夔大声喝道:“快,拦住他们,让他们从骑阵两边过,不要乱冲!”
吕师夔手在抖。褪在抖。全身肥肉都在抖。因为他看见。初时败兵还躲着蒙古骑兵跑。现在。已经有人把拦路地骑兵砍下马来了。“下官、下官万死。兵败如山倒。恐怕拦不住了。”
李恒长叹一声。悔不当初。若不是见敌人炮火厉害。为了减少本部铁骑地伤亡。让这些脓包新附军打头阵冲炮灰。而是直接上铁骑冲击。贴上去肉搏。恐怕十个文天祥也捉到了。现在铁骑和宋军之间。隔着一万多了狂地新附军。这赣南山区地地形又没办法两翼包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附军把骑兵冲乱。
楚风一颗砰砰乱跳地心。这才跑平静下来。得闲看看身边地陈淑桢。这位女将也刚刚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在好几处。新附军和蒙古兵生了冲突。开始了狗咬狗。给他们火上浇点油!陆猛下达了进攻地命令。宋军阵上六千人出山呼海啸地喊声。解散了队形。端起长矛追击。
汉军累了大半个月。不过每天六十里是固定行程;元军衔尾追击文天祥。则是好几天不眠不休。蒙古兵骑马还好。新附军全靠自己两条腿。差不多也到了油尽灯枯地境地。再加上吓破了胆子。根本就没人敢停下来抵抗后面地追兵。于是宋军士兵轻松加愉快地把长矛刺进敌人地背
参军半年地陈茂进。已经是个合格地老兵了。长官刚下达命令。他就嗖地一下蹿了出去。每追上一个敌兵。手中长枪就朝他背心里一递。然后敌人就会像大虾一样全身一弹。趁着这股子劲道。将矛一抽。陈茂进看也不看敌人。就赶着追杀下一个去了。再看看敌兵。早已软软地倒在地上。
炮队长黄金彪坏坏的一笑,指挥炮队换上实心弹,朝敌阵远处作延伸射击。
背后有人追,头顶落炮弹,新附军跑得更疯狂了,有个鞑子骑兵拦在路上,这些新附军一拥而上,把他从马上拉下来,长枪短刀雨点般落下,将他乱刀分尸,然后这群人又疯狂地争抢起那匹带来逃命希望的蒙古马。
在地上死得透透的蒙古兵,致死都没搞明白,这些狗一般温驯的新附军,怎么敢把武器伸向自己呢?
他不知道,狗若是得了狂犬病,是会反噬主人的。
汉军尖兵,出击!法本一声大喝,尖兵队的五十名士兵一甩缰绳,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他们憋着一股火呢!和陈家五虎海陆大战,没他们的份儿;炮打泉州擒蒲寿庚,没他们的份儿,这次出兵赣南,也是承担的侦察任务,在大军前后以游骑巡哨——步队、炮队地大多数士兵并不明白这样做地重要意义,他们只看到自己要靠两只脚板走路,炮队虽然有马,山路行军更加恼火,而尖兵们骑着马,看上去轻松得多,偏偏还从没有实际的战功,那这嘴里地话就不太动听了:
“哟呵,尖兵爷们游山玩水是把好手嘛。”
“整天骑着马跑来跑去,有什么用?还不如拿他们的马多拖几门炮。”
大炮地在实战中的辉煌战绩、表现出的强大威力,让汉军从上到下自然形成了惟火力论的观点,这话一出,立刻得到大家的附和。
尖兵队听到耳朵里,就不是个滋味了,本来自己是各部队优中选优挑出来的,很多留在原部队的战友,当初还不如自己呢,现在都提到班长了。偏生尖兵队自成立到现在一战未打,慢说提拔重用,就是点战功都见不到影子。
这不是活活憋死人吗?
憋了整半年,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了!尖兵队猛虎下山般冲下山坡,五十匹高大的阿拉伯马甩开蹄子狂奔。五十柄马刀高高扬起,追上敌人,砍死他们!
佛爷爷度你罢!法本追上了一个敌兵,手中刀狠狠的劈下,幻起一道青色的冷电,冷电闪过。敌人地头颅离开了脖子,身体兀自向前跑,足足又跑了三五步,这具无头尸才像麻袋一样扑的倒下。
陈淑桢捏着剑柄跃跃欲试,有点祈求的看看楚风。这大半个月,汉军提供粮食军饷武器,今天的作战计划,也是楚风和她再加上陆猛等人共同制定的。无形中,陈淑桢已把楚风当作了主帅,凡事征求他地意见。
楚风心神一荡,只觉得女将军的神情中刚劲带着柔媚。叫人好生难以拒绝,便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汉青,我替你们报仇!陈淑桢双腿一夹,马儿狂奔了出去,鞘中抽出雌雄宝剑,双剑舞动寒光闪烁,好似昆仑山上雪花飞,将她一人一马罩在了光球中。遇上敌人根本不停留,一沾而走。但凡她拍马走过的地方。敌兵就如稻草人似的纷纷倒下。
事后,尖兵队副队长仇灭虏曾经去检查过。现每名敌兵都是被刺穿了耳后的大血脉,数十具尸体。伤处的位置深浅竟然一般无二!惊得他心下骇然,久久都合不拢嘴。
当然,现在地仇灭虏还不知道陈淑桢的神妙武技,在他眼中,这位女将军无非是长得非常漂亮而已,所以他骑在马上朝着法本笑道:“老本,你我男子汉,还没她一个妇人家杀得利落,岂不叫人羞愧?”
“羞什么羞?”法本又斩下一颗脑袋,瓮声瓮气的说:“她是我大师姐,我和法华加起来都不是对手呢!”
仇灭虏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南少林是以入门先后排辈分,法本年纪虽大,却不像陈淑桢刚生下来就拜在门下,哪怕你后来拜师的挂着一大把白胡子,也是她一个奶娃娃的师弟。
骑兵、步兵追击,炮火延伸射击,本来应该冲向宋军的新附军们,好比浪潮撞到了铁崖上,翻过来朝后倒卷。
鞑子骑兵也压不住阵脚了,不断有人被了狂的新附军从马上拖下来,抢走马匹逃命。
这仗没法打了,李恒脸色难看得很,挥一挥手:“鸣金,后撤。”
动作最快的还是吕师夔吕大都督,听得李恒这句话,顿时如蒙大赦,调转马头飞奔而走,手下万余新附军地性命,全然抛下不管了,只气得李恒差点一口鲜血喷出。
哐哐的铜锣敲响,蒙古骑兵一控缰绳,迅脱离了和新附军的接触,一边往后撤,一边整理、恢复阵型,仅仅后撤了五里左右,就把骑阵重新组好,排成严整的阵列,缓缓后退。
楚风暗暗心惊:这些蒙古兵强悍如此,怪不得宋军难打胜,试想,便是你步兵百战百胜,敌人跑得快,你也没办法追击敌人;但要是你步兵败了,敌人跟在**后面衔尾追击,只须一战下来,就叫你全军覆没!
幸好幸好,这次全亏着汉奸军帮倒忙,隔开鞑子骑兵让他们没法冲击,又非常及时地溃散逃跑,冲乱了敌阵。
不能让他们重新整队!你们不是喜欢衔尾追击吗?这次轮到我了!
楚风双手一挥,畲汉义军全压了上去,六千大军只留下几百人,其他的全跟在新附军后面揍他们**。
畲汉义军打硬仗不行,但打这样的顺风仗还是手到擒来的,想想也是,就算两村争水争地械斗,也该知道追逃兵揍**最爽快。
新附军被宋军追着跑,五里外整好队的蒙古铁骑也只能跟着跑,否则就得被人潮淹没了。
宋军追新附军,新附军撵着蒙古兵,罕见的战争奇景在赣南山区隆重上映,一直追到十里外,两边都累得不行了,汉军才缓缓收兵。
128章 突出重围
“楚总督扶危定难,力挽狂澜,真正是安唐的郭令公、本朝的韩忠武。”文天祥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眯眯的捋着颔下胡须。眼前这个年轻人,挥兵千里来援,救了自己麾下万余将士,更加可喜的是,他居功不自傲,身为番邦统帅,对自己执礼甚恭。值此国家残破之际,往日的属国如安南、占城,没一个出兵助战,倒是史书不载的琉球兵来援,真真是忠义可嘉、忠义可嘉啊!
被流芳百世的文天祥如此盛赞,脸皮厚如城墙的楚风,也难得老脸一红,正待假模假样的谦虚几句,刚从战场上回来的陈淑桢,香汗淋漓的走进帐中,抓起楚风身边的茶碗,一口气喝干,“就怕朝廷待咱们不是郭子仪、韩世忠,而是李光弼、狄武襄!”
朝廷对畲汉义军搞“虚外实内”“强干弱枝”那套,除了一大叠空头的告身札子、三千兵七折八扣的军饷,武器盔甲粮草连个影都不见,陈淑桢心头是有气的,文天祥和她父亲交情甚好,便如亲生的叔伯一般,所以她走到帐外听到这句,就忍不住直说了。
文天祥听了并未出言指责,而是无奈的摇摇头。能说什么呢?自己何尝不是被朝廷疑忌?处境和畲汉义军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若不是朝廷不援兵、粮饷、装备,赣南各州县早就打了下来,何曾有如今的一溃千里?
楚风在旁边摸摸头。不懂他们什么李光弼什么狄武襄地打哑迷,悄悄问身后侍立的陆猛。
汉军陆师的领军大人,正为见到心目中的头号偶像,大忠臣文丞相而激动得不能自持呢——很奇怪,在朝廷不能给予信任的同时,文天祥在整个民间拥有崇高的威望。所以,楚风问了三次,陆猛才回过神来小声给他解释:
文丞相说的郭子仪、韩世忠,不仅是唐朝宋朝的中兴名将,而且一辈子福寿双全。拿他们打比。是非常吉利的;陈淑桢却说李光弼、狄青,这两位也是中兴名将,但被朝廷猜疑郁郁而终,叫后人扼腕叹息。
哦,原来如此。楚风心说以行朝当道诸公的脾气、以宋代三百年不变地基本国策,李光弼、狄青还算好地,至少是寿终正寝,将来别把我当作岳爷爷,搞个什么“莫须有”。就算大吉大利了!
楚风和陆猛说话的时候,陈淑桢以子侄礼拜见了文天祥,说到陈文龙、许汉青翁婿先后殉国的事情,文天祥好生感佩,一再勉励她为国尽忠、为家全节。
见丞相和陈淑桢絮絮叨叨的说个不休。江西诏讨使刘子俊哑着喉咙道:“恩相,如今有楚总督、陈大使相助,咱们正好趁着敌兵溃败,杀回兴国去!”
安抚副使邹凤、招讨副使杜浒等帐下几员将军,纷纷点头称是,他们的家人,多有留在老营中被元鞑子抓住的,杀回兴国救家人,是他们的共同心愿。
楚风、陈淑桢闻言一愣。他们清楚手下军兵地战斗力。连续二十多天行军将近一千五百里。已然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了。刚才若不是行险得逞。早已大败亏输。怎么可能再次出击呢?
见二人面有难色。文天祥问道:“怎么。两位将军鞍马劳顿。可是要休息一下。明后日再战?”
楚风摇摇头。尽管他很想帮文天祥。但再战绝对是全军覆没地下场了。“禀相公。如今我军一万七千余人。堪与鞑子野外对战地琉球汉军不到一千;陈大使地畲汉义军只在千里行军中加强了点战阵纪律。若是对面厮杀。决不是鞑子对手;相公麾下万余败兵。被鞑子衔尾追击数百里。早已胆落。望风而逃地居多。如此看来。我军实在不堪再战。只能退守。”
刘子俊怒道:“楚总督麾下铁军。甲坚器利炮火震天。兀自说什么不堪再战。老兄若是舍不得损耗兵力。”他朝上拜了一拜。“打兴国。末将愿领本部兵为前驱!”
文天祥一拍桌子怒喝道:“刘将军不得胡言。方才若非陈楚二位相助。你我不是自尽殉国。便是做了鞑子地阶下囚!”
刘子俊也觉得自己话过火了。朝楚风、陈淑桢唱个喏赔罪。又道:“敌兵一溃十里。我军乘势打兴国。还是大有希望地。”
安抚副使邹凤、招讨副使杜浒等将纷纷出言相帮:
“楚总督、陈大使兵威犀利,鞑子早已丧胆,趁机打兴国,必定手到擒来!末将愿领兵为前驱!”
“末将愿做先锋!”
“丞相,打兴国,前锋务必委给末将!”
琉球军地胜利,让将军们的自信心空前膨胀,加上救人心切,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打头阵。
文天祥“好战而不知兵”,在宋末这个特殊的年代,他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家、是民族精神的一面旗帜,但并非战略战术的高手,听得麾下将军们这般说,就探询看看楚风,眼神最后停在陈淑桢这个通家侄女儿的脸上:“两位看呢?”
看见文天祥充满希望的热切目光,又带着点惴惴不安的神情,陈淑桢心下就是一软,想要答应,明知再打必败无疑;想要拒绝,又怎么也不愿意伤了这位长辈地心。她只得狠狠心把目光挪开,求助地看着楚风。
文天祥和帐中军官都是大奇,论官位,宣抚使往往以二府大臣充任,职权相当于宰执大臣,陈淑桢是朝廷正儿八经的闽广宣抚使,掌宣布威灵、抚绥边境、统护将帅、督视军旅之事,二品大员;楚某人不过是海外番官,本身未经朝廷册封,总督不过是叫得好听而已。论兵力,陈淑桢精兵五千,散在各寨地辅兵尚有四五万人;楚某人不过千把兵丁,便全身是精钢,又能打几根钉?陈淑桢何必处处看他脸色?
文天祥身为父执辈又是饱学君子,还没什么想法;那些将军不是地主豪强、就是招安的山贼土匪、要不就是武营中熬出来地兵大爷,什么龌龊的想法都有,见陈淑桢是个貌美如花的俏寡妇,就不由得挤眉弄眼打眼色,脸上装出些怪模样来。
楚风正在尴尬处,许铁柱替他解了围,帐外禀道:“敌我死伤统计完毕,特来缴令。”
“快进来,报来本相听听。”文天祥急于知道战报,连声招呼,哪知帐外人一动不动,楚风笑道:“丞相有令,如何不进帐报来?”
许铁柱这才进帐,文天祥脸上微红,方才自己忘了这是琉球番兵,听宣不听调的,倒是出言冒昧了,便笑道:“怪道楚总督治得如此强军,真真是有周亚夫细柳营的遗风。”
陆猛连忙在楚风耳边解释,那周亚夫是汉朝大将,治军严格,汉文帝到他军营,不得将令,士兵不放皇帝进营……
楚风郁闷的点点头,刚才问你一次,用不着之后的每次都来解释吧?这周亚夫的故事,我看过电视剧《汉武大帝》,你不说我也知道。
许铁柱把清点的战果报了上来,毙伤俘敌军三千五百多人,可谓大胜,但再报具体数目,帐中就鸦雀无声了:这三千五百多人中,新附军占了九成多,鞑子骑兵还占不到一成!真鞑子仅仅是最初那个千人队被炮火打死了两百人,后来新附军溃散,乱军中又杀死了七八十个,总的尸体,不到三百具。
陈淑桢道:“启禀恩相,末将追到十里外,鞑子铁骑已列好骑阵,将溃散的新附军渐渐收拢。见无机可乘,末将等才收兵回营的。”
刘子俊、邹凤、杜浒面面相觑,常言道兵败如山倒,根本就收不住,他们被鞑子一追就是几百里地,最远的是从赣州、兴国一路跑到这里,整整三天两夜整不好队,各营越跑越散,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全然没法回军组织拦截。
这鞑子也是兵败被追,竟能在退下十里后就列出严整的阵型,将溃兵逐渐收拢,其战力可想而知,各营主将都是战阵上熬过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没得话说了,只担忧家人安全,个个垂头丧气担着把心事。
正当此时,法本又揪着个人站到了帐外,“禀总督大人,抓到一个汉奸官儿,有些军情禀报。”
这次楚风赶紧叫他进来,免得文天祥尴尬。
一个瘦成猴子的军官被高大威武的法本揪住脖领子,两只脚悬在空中,看上去像耍猴似的,法本一进来就把他往地上一摔,跌得七荤八素的。
那人手脚并用爬到文天祥身前,嘭嘭嘭磕头:“丞相饶命,丞相饶命,卑职李贵,是吕文焕手下的正军将,吕狗贼降元,卑职被迫虚与委蛇,卑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求丞相给个机会,卑职一定反正立功,弃暗投明……”
楚风暗笑,这么配合的俘虏,也亏得法本抓了他!不需要任何审问,就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全说了。
听到鞑子精兵八万分五路向兴国合围,文天祥和将军们面如死灰,他们知道,不仅兴国决不可能收回,就是现在,怎样跳出包围圈,都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猫猫拱拱爪子拜票!
129章 忠诚的代价
江西宣慰使行省参政李恒虽然大败退回兴国,万户昔里门阵亡,他手下还有招讨使也的迷失的铁骑万余、还有吕师夔近万新附军,在兴国牢牢的把住了宋军向南撤退入福建的门户。
淮东宣慰使彻里帖木儿率铁骑八千入建昌军,沿南丰、广昌一路南下,矛头直指宁都,而宁都是空坑往东走的必经之地,楚风从雩都穿插迂回到空坑,就是经由这里。
江东宣慰使张荣实精兵一万出临川,过宜黄,正在空坑之北。
荆湖路宣抚使程鹏飞率新附军一万五千援吉州,在空坑西北面。
江西宣慰使行省右丞塔出步骑两万分略太和、万安诸县,堵在宋军进赣西山地的通路上。
看着地图上敌人的方位,文天祥愁眉不展:空坑宋军总共一万七千残兵败将,已被敌人八万精兵东南西北四面团团围住!
该往哪儿走呢?
“宁都!”楚风指着地图,“只有从这里走最安全。”
赣南往北,临江军、隆兴府(南昌)一带,虽有河流,但地势低平利于鞑子铁骑冲击,且越往北方离福建的入海口越远,越是回不了琉球,困在内陆,迟早被鞑子调集重兵合围了;往西,与荆湖南路隔着井岗山,且荆湖南路已被鞑子占据,去不得;往南,李恒牢牢的把住了兴国,自己这点残兵败将绝对打不下来。
只有往东到宁都,再南下瑞金入汀州,汀州、莲城、龙岩、漳州,就有来时一路建立的后勤补给线,不管坚守汀州,还是沿路退回海上,都可保得万全。
万余败兵开始收拾行装。他们的心情。喜悦中带着酸涩,因为逃出生天而喜悦,因为离开赣南的家乡亲人而酸涩。
但大帐中人们地心情只有苦涩。当文天祥忍痛下达了撤退命令之后。楚风和陈淑桢看到丞相脸上强作镇定地神情。还以为他是因不能保住赣南、兴复大业受挫而伤痛。于是陈淑桢以侄女地身份娇声道:“文伯父。伯母呢?还有柳妹妹、环妹妹在哪儿?和她们两年不见。我可想得慌呢!”
“他们……他们在兴国。”文天祥苦笑着说出这句。脸上一片灰暗。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文天祥热爱生活。热爱他地家人。亲笔写下了“堂上太夫人。鬓今犹玄”、“家山时入梦。妻子亦关情”地诗句。因为长期戎马倥偬。自感愧对女儿。还在诗中感叹:“床前两小女。各在天一涯。所愧为人父。风物长年悲。”
就在兴国大败。他所钟爱地六位家人:结妻子欧阳夫人。妾颜氏、黄氏。儿子佛生。女儿柳娘、环娘。悉数被鞑子俘虏!
陈淑桢呆了一晌。回过神来。立刻向帐外走去。
文天祥缓缓地问:“陈大使。往何处去?”
“整军、备战,回师兴国!”
“回来!”文天祥拍着桌子,声音嘶哑:“我以大宋朝右丞相、同都督诸路军马的身份命令你回来。立刻拔营,向宁都撤退。”
楚风、陈淑桢呆住了,两人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文天祥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但仍用坚定得近乎顽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两人只得应承下来。
众将默默无语的退出了中军帐。他们也有家人被俘,但没有哪个像文天祥这样。一次失去了六位至亲。
待帐中空无一人之后,两行老泪从文天祥清瘦的脸庞流过,一滴一滴沾湿了大宋丞相的官服。三位夫人、佛生、柳娘、环娘,你们会恨我吗?
忠诚,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风头也不回走向汉军地临时营地,他强忍住痛苦一场的冲动,把双拳握得紧紧的,来不及修剪的指甲,刺到了掌心的肉里。文丞相,楚某对天誓,终要助你救出家人!
跳出包围圈的关键点有两处:宁都、瑞金。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图上,若把赣南一带看作个近似的矩形,兴国就在左上角,然后按顺时针方向的其他三个角分别是宁都、瑞金、雩都,赣州又在雩都以西。
李恒援了赣州,没到雩都,直接插到兴国,再往东北追击文天祥到方石山、空坑,楚风地援军则是在雩都得到消息,从矩形左下角的雩都走对角线到右上角的宁都,再往左上插到空坑。
要跳出包围圈,先必须抢在彻里帖木儿之前到达宁都,同时还得在兴国的李恒反应过来前,抢过瑞金,只须到了瑞金,南可直下会昌入粤东,东可经汀州入闽西,那就海阔天空了。
空坑到宁都,不算宽阔的山路,一行骑士正伏在马背上,忍受着颠簸,身子随着马匹的运动上下起伏,如果仔细看,能现他们地眼睛里都是血丝,**高大健壮的阿拉伯马,更是喘着粗气,鼻孔翕张,嘴角时不时的喷出白沫子。
在敌人之前赶到宁都,协助那儿的地方军和留下的一百名畲汉义军士兵,守住我军一万七千人唯一的生路,这是楚总督亲自下达的死命令。连续奔驰一百五十里,法本唯一的担心就是:过宁都援空坑的时候,淮东宣慰使彻里帖木儿地铁骑还没到那里,就不知道敌人现在到没到?
宁都城北,青岭集。烽火台上,一个伙地十名赣南义军驻守在这里。
八月金秋的阳光,晒得人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地,几个年轻的士兵斜倚在堞口,一边扪虱子,一边互相取笑。尽管在战争中,他们也享受着这片刻难得地温馨。
管领这个什的伙头老邓已经年过四十,乱世人命贱如草,这把年纪在义军中也算老得不能再老了。趁着天气好,他把前些天受了潮的木炭拿出来晒晒。
这烽火台要点火快。先火池子里的炭要干得不见一丝儿潮气。夜里点起火。几十里外的宁都城都能看见,当然,白昼报警,还得往燃起地烽火上盖一层湿地驴马粪,滚滚而起的烟柱比明火更显眼。
见老邓忙上忙下,几个士兵笑道:“邓牌头,瞎忙什么?有那琉球楚总督的天兵天将,还怕文丞相不打回兴国去?”嘴上这么说,几个年轻的士兵还是赶紧把老邓手上的活儿接了下来。伙头待他们如自己亲身儿子一般,他们也视老邓如父如兄,谁心里没个好歹了?
老邓歇下了手上的活计,站直了身子,捶捶有点儿酸的腰。文丞相打回兴国,那是板上钉钉的,天上文曲星下凡,扶保大宋江山,区区一个兴国。算得什么?
老邓眯缝着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黝黑地脸庞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瞧那群忙碌的小伙子,他们脸上的绒毛还是嫩嫩的,一个个被太阳晒得脸蛋儿红,待文丞相打走了鞑子。他们都会幸福的娶媳妇、生孩儿,过上太平盛世的好日子。
唉,可惜,翠儿和小栓子死得早,见不到将来的盛世了,要是他们娘儿俩没死在鞑子手里,我的小栓子也该有这么大了……想到这里,老邓地眼眶子里酸酸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仿佛年轻的士兵们都成了他的小栓子。
怎么烽火台在微微的颤抖?开始是轻微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然后越来越厉害。像大地打起了摆子,女墙上地灰土扑扑的往下掉。
耳背的老邓还在诧异。却见那群忙活着的小伙子全都张着嘴,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他背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像中了邪魔似的。
老邓心里打个突儿,转过僵的颈子,背后早已是一片奔涌的狂潮:那是千千万万的鞑子铁骑!前锋距烽火台尚有三四里,后队密密麻麻地人马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从肉眼看不到地地方,还有不计其数的铁骑像开了闸地洪水,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奔流。马蹄践踏大地地威势,如同天边的滚雷轰轰作响,几乎把这小小的烽火台震塌!
“敌袭!燃烽火!”老邓扑到烽火台正中的火塘边,几下子把摊开翻晒的木炭拢成一堆儿,拿起火刀火石,手忙脚乱的打火。“快来帮忙,把马粪筐子拖过来!”
没人动。
老邓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小伙子们都愣愣的看着烽火台下,没有应声。
官道绕着烽火台所在的小土丘,在两里外绕了个大圈子通向宁都,元军铁骑从官道上呼啸而过,竟然没人朝烽火台看上一眼。
这个伙是三天前宁都李县令派来的,当时宁都城外现元兵的探马游骑,出于一惯的小心谨慎,加上陈大使留守兵马的提醒,他派老邓领着一个伙驻守到这个早已废弃的烽火台。
烽火台孤零零的立在小土丘上,并没有竖起旗帜,外观也残破不堪,而且三天前派来斥候回报此处并无兵丁把守,所以元军径直从官道上呼啸而过,根本没注意两里外的烽火台。
“啪”,面色苍白的小六儿给老邓跪下了,“邓伙头、邓叔,不能点火啊!咱们等鞑子大队过了,等到天黑再逃。看、看,他们只管赶路去宁都,没瞧见咱们啊!”
本来自忖必死,突然又有了生的希望,老邓也是一喜。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喜色一闪即逝,两三个闪念间,将牙一咬:“点火!”
“不能点火啊,点了咱就全完了!”
“邓伙头,咱不能自个儿寻死啊!”
几个士兵七嘴八舌的劝,平时最机灵、最讨老邓喜欢的小六儿更是跪在地下,死死的拉住老邓衣襟下摆。
看了看这几个惊慌失措的年轻士兵,老邓的眼泪就下来了,他摸摸小六儿的脸,像、真像俺的小栓子,只大了四五岁,模样儿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自己是没什么牵挂了,可是想到要亲手送掉这几个年纪轻轻的士兵,老邓就不由得一阵心痛。
“俺老邓傻了,痴了,疯了?有活路不走,要往死里折腾?”他颤抖着拉起跪在脚下的小六儿,“俺没傻、没痴,没疯,俺也想就这么逃了,只要藏到天黑,咱这十条性命就保住了!”
“可是俺不能!”老邓直了直有些佝偻的腰,目光变得坚定,不再是一个垂垂老朽的伙头,倒好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们身后,就是宁都!元鞑子的铁骑,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宁都北门!城里,就有咱们的李县令、有咱们的两千袍泽、有三万百姓,有咱们的兄弟姐妹、妻儿父老!宁都的西边,还有咱们的文丞相!”
邓伙头最后看了看他的士兵们:“你们说,这火,点不点?”
士兵们开始默默地扫拢木炭、准备马粪。刚才害怕得最厉害的小六儿,忽然现自己的手不抖了,嗓子不干了,就连心脏似乎也跳得没那么剧烈了,他什么也没说,接过老邓手里的火刀火石,一下一下的敲击,一下一下的敲击。
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如同冲破束缚的苍龙,张牙舞爪的直扑天际!
元军的一个千人队从大队脱离,愤怒的扑向小山包上的烽火台,他们知道,奇袭宁都的计划已经落空,在宁都坚固的城墙下,将会有一场惨烈的攻城战等着他们——就是这座小小的烽火台,破坏了原本完美的计划!
烽火台上,十名士兵手拿简陋的武器站在垛口,敌人来了,越来越近……他们不怕,李县令说过,贪生怕死,祖宗蒙羞,在地下睡不安稳,自己不得入祖坟;殉国成神,牌位要供在祠堂里,千秋万世受后人香烟,名字就和岳爷爷一般,永远不会磨灭了。
小六儿从来没有现,自己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能如此的平静,他向身旁的老邓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你,让我光荣的去死。
有人低声的念起了岳爷爷传下的词句,他们无数次从说书先生嘴里听到过的词句,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士兵们挺起了胸膛,把手中的武器握的更紧。
骑兵千人队挟带着怒火射出了第一波箭矢,铺天盖地的利箭如暴风雨般倾泻。
老邓把胸膛挺得更高,他闭上了眼睛:小栓子,翠儿,俺来陪你们了。死亡,从他们点燃烽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为了忠诚,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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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章 保卫宁都
“快、快!”法本**的马儿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主人这么着急?鞭子一下又一下的落到它的**上,急的奔跑,几乎榨干了马儿所有的体力。
尖兵队的四十五名士兵,在正副队长带领下,四个时辰驱驰一百五十里,翻山越岭到达宁都西门外,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抢在元朝淮东宣慰使彻里帖木儿之前,到达宁都城,协助李县令把守住大军撤退的通路。
宁都城上,县令李刚望着北方青岭集烽火台燃起的狼烟,愁眉不展。自己手上只有三百名武器简陋、未经训练的义勇,二十名捕快衙役,巡检司的几个弓手,真正像支军队的只有闽广宣抚使陈淑桢留下的一百畲汉义军——不过经这两天的观察,这些陈大使麾下义军,确实盔甲耀目武器精良,但说到战场厮杀,似乎比义勇也强不了多少。
北方虏骑掀起的尘头,遮天蔽日,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更是如同闷雷轰鸣,瞧这阵势,敌人数目恐怕不止一千两千,就凭自己手上四百多七拼八凑的兵力,能守住这宁都城吗?刚刚派出了快骑往陈、楚大军走的西北方报急,但还来得及吗?
李刚握了握腰间的宝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待城破,便以这一腔热血报君恩,也搏个千秋忠名,只可惜这一城百姓……
忽然,城上的兵丁欢呼起来:“有救了,救兵来了!大人,在正西上!”
城西方向,一标尘头扬起,虽然远不如北方的虏尘势大,但来势却快得多!
先锋已到,大队还远吗?宁都有救了,合城百姓有救了!李刚欣喜若狂。“开西门。迎陈大使、楚总督大军入城!”
没有大军,仅仅是不到五十人的尖兵小队。当法本全队入城并通知可以关闭城门后,李刚和守城官兵都绝望了,这么点援军,在巨大的敌我差距下,真真是杯水车薪。
不过,法本除了四十五名士兵,另外还带来了两件东西,其一是四百五十枚手榴弹。其二是活下去的希望:只须坚守两天,文丞相、陈大使、楚总督的大军,就会赶到城下!
有希望与没希望的区别立刻体现出来,原本忙着交待后事地义勇们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捕快衙役都积极地行动起来,当消息传开后,甚至有上千百姓主动站到城上,充当民夫。
远远看到城头影影绰绰地兵丁。彻里帖木儿很失望。为了奇袭宁都。他放弃地实在太多。广昌、南丰两座城池中地府库财物。娇小美丽地汉人女子。统统没有去“收集”。如此巨大地牺牲。居然还是慢了一步。真叫人懊丧。
城头上。李刚见了敌军地阵容。反而松了一口气。远看。没有八千也得一万。跑近了才知道。一人三马地配备。最多不过三千铁骑。
若是近万敌兵。那就另当别论;三千敌兵嘛。宁都有坚固地城墙。加上军民齐心。拖到后天却也不难!
彻里帖木儿麾下八千铁骑。若是在二十年前。蒙古本部兵绝对是一人双马、三马甚至多到五匹马。但自打十三年前反了阿里不哥。大草原上就再没消停过。海都、阿鲁忽、撒里蛮。造反地宗王一个接一个。大元朝地马匹来援就日渐萎缩。江南一带地蒙古军。也只能保证一人一马。
接到文天祥兴国大败地消息。若没有空坑之败。则宁都是退往闽西地要道。为了奇袭宁都。彻里帖木儿三人选一。三马一兵。集中全军马匹。二千七百人轮番换马。奔袭数百里。其他人都作为步军慢慢赶来。
他打得好算盘:小小宁都城多半没什么防备。五百里外奔袭。必能轻取。则凭坚城挡住文天祥败兵。或者等自己后队、或者由李恒等人分路包围。必将文天祥擒于宁都城下!
可惜,青岭集烽火台上的十名士兵,用生命向身后的城池告急,使城内提前做好准备,也粉碎了彻里帖木儿轻取宁都的美梦。
“成吉思汗英灵同在!”彻里帖木儿弯刀斜斜一劈,两千七百名蒙古骑兵呜哇怪叫着冲向了宁都城,他们没有鹅车洞子没有偏厢车甚至连云梯都没有,就这么骑着马冲了过去,他们不想想怎么上城攻击吗?
不,他们不用担心。许许多多的城池,就这种对城墙毫无威胁地冲锋下,被吓倒了,严州方回、湖州蹇材望之流,都是在这样看似势不可挡的冲锋面前两腿软屈膝投降的,劳民伤财修建的坚固城池,没有成为阻挡鞑子前进的战线,反而任由这些草原上的骄子践踏着耀武扬威,把它所保护百姓女子任由异族蹂躏。
冲到城下二十丈地距离,彻里帖木儿一声呼哨,鞑子骑兵拉开顽羊角弓,搭上轻箭向城头抛射。
顽羊角弓是轻便短小的骑弓,拉力不过四五十斤,即使抛射的轻箭,也显得没什么力道,只不过上千人同时箭,铺天盖地的箭雨还是很能唬人的。
李刚早有准备,士兵们支起粗布帐子,轻箭根本不能洞穿,射到上面就弹开了。
见到现在城上还没有什么反击措施,射落的箭矢更是稀稀拉拉的两三支,嗯,定是城中义勇没什么战斗力,放心进攻!彻里帖木儿高叫:“勇士们,到城墙下面去。用重箭给他们放血!”
想要放血?那我就给你放血吧!城墙上的法本一声大喝:“手榴弹预备——投!城墙上忽然就站起了好几十个全身包裹钢甲的士兵,把手中黑乎乎地东西扔下了城墙,连串地爆炸声中,上百蒙古勇士永远倒在了宁都城下。
彻里帖木儿气得吐血,这些可恶的宋人,不敢真刀真枪和大汗地勇士搏斗,就使这些鬼点子!不过,襄阳城的宋军使用了震天雷,还不是被英勇地战士们拿下了?
“大汗的勇士,长生天的骄子,杀进宁都去,城中有金银财帛,还由漂亮的汉人女子。破城之后,我准许你们洗城三天!”
131章 新计划
宁都城西、南环山,东面是奔流不息的梅江,鞑子兵虽多,只能从北面进攻;彻里帖木儿本是奇袭,攻城的器械,什么鹅车洞子什么回回炮都没办法带来,只好临时砍树做了些云梯蚁附登城;法本除了尖兵队四十五名久经训练的士兵,还带来了四百五十枚手榴弹,每到攻城最急迫的时候,就扔上那么几枚。
不过这些都不是宁都能坚守到现在的根本原因。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有了希望:文丞相大军两日后到,只须撑过这几日,全城军民便能逃出生天!
百姓们纷纷把自己的子弟送上了城墙,有的搬砖头、运擂石,有的直接加入义勇,和敌人面对面的搏斗。
大族的祠堂中,白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对孙子说:“小六儿,放心打鞑子,万一……你媳妇孩子全族公养!谁敢给他们脸色看,老头子叫他入不了祖坟!”
背街的小巷子,低矮的民居中,娇媚的妻子脸上红晕,整理着丈夫的衣襟:“你、你可要回来啊,我肚子里,已有了你的、你的孩子。”
年轻的丈夫握紧了拳头,在妻子的脸庞轻轻一吻。正是为了你,还有你肚里的孩儿,我便是死在城墙上,也不能让鞑子攻破宁都城!
小小的宁都城,尽是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教儿守城墙的动人场面。郭三郭鹞子守在城墙上,他甚至亲手砍死了一个爬墙上来的鞑子兵!就在两天前,他还待在宁都城的大牢里。
有宋一代,赌业兴盛,别说赌摊赌馆,便是街上卖水果的,也爱用赌博形式的“扑买”来赌卖瓜果,故而像郭鹞子这样因赌败家的泼皮破落户。每个城市里很有不少。没钱,就去偷,失了风,坐大牢,这就是郭鹞子前半生的所有经历。
直到牢头打开监舍门,他的人生轨迹才开始变得和以前不同。牢头给了他一把腰刀:“上城去,守住宁都,以前犯地事一笔勾销。”
城墙上,郭鹞子曾经想到了逃跑。妻离子散,他在宁都并没有什么牵挂。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战事的间隙,劳军的百姓到了城下。
“这不是郭兄弟吗?来来来,尝尝婶子做的米糕!”郭鹞子接过米糕,惊讶的现送米糕的人竟然是被自己偷过一只下蛋的母鸡,拿扫帚追着自己打了一条街的张大婶子。
“三儿。慢慢吃。别噎着。”有人端来了稀饭。郭鹞子抬头一看。这是扬言要削去自己祖籍地大伯。此刻。威严地大伯居然轻轻摸着自己地背。眼睛里全是慈爱。
前街住地玉娘。更是俏脸微红。“郭三哥。吃点咸菜吧。妹子亲手腌地。”
郭鹞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和耳朵。这位小娘子。上次在街上被自己言语轻薄之后。每次见到自己都像躲恶鬼似地远远就逃走。今天、今天她竟会主动给我送吃食!
眼睛一酸。强忍住才没流下泪来。郭鹞子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才叫做一个人。他不想逃走了。他突然觉得。即便是死在城墙上。也比过去像狗那样活着。好上一万倍。
郭鹞子三口两口吃了米糕、喝了稀饭。朝乡亲们团团一揖。背转身上了城墙。没人注意到。几滴晶莹地泪珠洒落在他脚下。
第三天早晨。小小地宁都城上。大宋地旗帜依旧高高飘扬。这座城市在二千七百鞑子铁骑地猛攻下。坚持了整整两天。
士兵、义勇和民夫们,用枪刺用刀砍用砖头大石砸。什么都没有的,用手指和牙齿和敌人搏斗。打退了敌人的七次进攻。
彻里帖木儿几乎要抓狂了,许下洗城的时间,从三天增加到五天,从五天到七天,最后干脆下令破城之后一个不留,任由部下抢掠屠杀,第三天上,他终于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城头上的抵抗越来越弱,士兵、民夫的身子劳累得摇摇欲坠,那种小的震天雷也再没有炸响!
哈哈,叫你们抵抗我大元天威!彻里帖木儿誓,破城之后一定要血洗宁都。
文天祥的大军一个时辰前已赶到了宁都城西七里,但他们并没有直扑宁都城下地敌军。
如果敌人有八千铁骑,楚风的计划就是留下一支小部队死守宁都,以牺牲换取大队逃亡瑞金的时间;但现在,彻里帖木儿一人三骑奔袭,兵不过两千余人,计划就改变了。
宁都,宁都,你千万要坚持住!
文天祥、陈淑桢和楚风待在帐中,不断接到山峰上观察哨用旗语传来的消息:
“宁都方向没有爆炸声了,估计手榴弹已经告罄。”
“敌人又起了一次进攻,箭如雨下,城头守军伤亡很惨重。”
“敌人攻上宁都城头了,正在和守军肉搏。”
文天祥身子微微抖,忍不住出言道:“陈大使、楚总督,再不出击,宁都、宁都怕是危险了!”
楚风的脸上全无表情,他深知援兵迟到一刻,宁都城的牺牲就要多一分,宁都军民的血,就要多流许多。
但是,这是战争!
陈淑桢努力压抑着自己出战的冲动,她用眼神告诉文天祥:再等等,请相信楚风地判断。
终于,感觉过了一年那么久,帐外传来仇灭虏激动的声音:“禀诸位大人,各军已运动到位!”
“出战!”当楚风下达命令的时候,陈淑桢一阵旋风似的冲出了中军帐,跨上了自己的战马。
宁都城上的守军,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两天多的连续作战,兵力不足,没办法轮班作战,休息也是睡在城上打个盹,吃饭也是赶在战事间隙,人人都疲劳不堪。
郭鹞子向敌人咽喉一刀横劈,对面的鞑子低头闪过,一脚踹到他小腹,剧痛中,脚步绊在地上地什么东西,身子往后就倒,手中刀也掉落了。
那鞑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地黄牙,狞笑着一刀劈下,郭鹞子瞑目待死,半晌,头顶并没有剧痛传来,睁开眼睛,才见敌人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胸口穿出一截儿矛尖,钢矛,就持在全身盔甲的那个琉球汉兵队长,叫什么法本地手中。
本章两千字,下章四千补上。
132章 宁都歼灭战
登上城了,站稳脚跟了,后续的兵上去了!大元朝的淮东宣慰使彻里帖木儿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城中的汉人女子、财产金帛只是小收获,立下捉拿文天祥的头功,才是功业大事!文天祥号令达于江淮,捉住他,几乎等于平定了江淮湖赣,为汗八里的忽必烈汗立下伯颜克临安以来的第一大功!
自己身上有了万户职份,赏了金牌虎符,这次若捉住文天祥,大汗会怎么赏赐?是赏双虎符,还是把都鲁勇号?
突然,异变惊碎了他的美梦。战场西侧的石鼓山麓,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不好,宋人的援兵到了!看声势,至少万人以上!
“呜——呜——”彻里帖木儿的护卫亲兵奉命吹响了苍凉的牛角号,好不容易攻上城的士兵,只得跳下城墙,退到离城百丈以外。
训练有素的蒙古精兵,迅跳上马,集结成前端稀疏、后面密集的常用阵型。彻里帖木儿也从起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他现自己已被包围:城北的空地西有石鼓山,东临梅江,东西较窄而南北狭长,西面,石鼓山脚下万余宋军列成了密集阵型,北面,石鼓山与梅江之间的空地,自己逃跑的缺口也被数千盔甲鲜亮的宋军堵住,南面,是城池坚固的宁都,东面,是川流不息的梅江!
李恒麾下铁骑的机动力、战斗力让楚风震惊之余,也在思考如何平安退入闽西的问题,彻里帖木儿的骑兵若是衔尾追击,八千铁骑将是自己步兵的最大威胁,能否生出赣南都是个问题。敌人一人三马奔袭宁都,兵力减少到三分之一。正好给了楚风一个全歼的机会。
文天祥地一万士兵加上陈淑桢的三千兵,从西面石鼓山脚下。以较宽地正面迎击;楚风地汉军和另外两千畲汉义军迂回到北面。扎住这个狭长地带的出口,并向南展。两面夹击,敌人要么死在宁都坚城之下,要么就得跳到梅江里喂鱼!
彻里帖木儿现处境不妙:四面没有退路,前有坚城、后有大敌,宋军兵力在自己六倍以上。且不少宋兵穿着精钢盔甲,显然战力不是普通义军可比的。
妈的,我们是不儿罕山、斡难河畔的骄子,难道会输给懦弱的宋人?彻里帖木儿咆哮着激励麾下士卒:“勇士们,我们是天生地征服者,宋人虽多,不过是猪羊牛群!草原上的猛虎,会害怕懦弱的羊群吗?”
“不会!决不会!”
“勇士们。”彻里帖木儿弯刀向西一指:“消灭他们!”
蒙古军阵中爆出狂啸:“成吉思汗英灵同在!”两千多骑。如雪崩般涌向宋军大阵。彻里帖木儿本人。就策马冲在大阵地最前面。
一蓬箭雨从宋军阵中喷薄而出。可惜。只有为数不多地蒙古兵中箭落马。文天祥既没有克敌弓神臂弓。临时征召地军队。也缺乏朝廷经制军队里那么多熟练地弓箭手。
能统帅草原地骄子。本身也必须是最勇敢地战士!彻里帖木儿左手取下顽羊角弓。右手将三棱重箭夹在手指缝里。双手松开缰绳。仅仅用两腿夹住马身。伏在马背上躲开宋军地箭雨。策马一直冲到了宋军阵前十丈之内。
只见他忽地一下从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左右持弓举起。右手重箭在弓弦上一。飞快地将弓拉如满月。持箭地手指一弹。弓弦便将三棱重箭圆滑地送了出去。恶狠狠地钉向对面宋军大将地心脏。
陈吊眼正在呼喝着指挥士兵列阵前进,一道寒光恶毒的钉向胸前,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羽箭撞到胸口,只觉得像被铁锤砸了一下,身子一晃,竟然没有倒下。
彻里帖木儿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崩了出来:三棱重箭专破重甲,在六七丈距离上,便是宋军五十斤重的步人甲也难抵挡,这精钢甲是什么做地,竟然射它不穿?
邹凤、杜浒、刘子俊等同都督府将领,见此也是啧啧惊叹。他们亲眼看见不少重箭射到了畲汉义军士兵地身上、头顶,若是自己的兵,早就躺倒了一大片,换做这些装备琉球甲地士兵,却是丁丁当当的一阵响,箭矢全弹开了,不曾伤到分毫。
幸好,幸好是陈大使地兵顶到了前面!几位将军对视一眼,都有羞愧之色:战前还当这女将军争功,现在才知道,人家是实心实意帮自己减少损失呢!
“射他们手足头面!”彻里帖木儿算是看明白了,汉人这种盔甲,一般弓箭是绝对射不穿的。
蒙古铁骑马术极其精良,一拨射出重箭,就在宋军阵前向左一拨马头,双腿一夹就跑了回去,弯弓搭箭进行下一次冲击。
两千多骑兵,分作了四五波,一波冲过去射出箭,立刻退回后面,第二波接着冲击,射出的箭雨一浪接一浪,一时间竟有无休无止的感觉。
可惜,蒙古兵毕竟是人不是神。他们随身带两种弓、两种箭,步战用大弓射轻箭,可以在四十丈外抛射;马上则只能用短小的顽羊角弓,射出的重箭只能在十丈内挥威力。显然,坚固的琉球甲让漫天抛射不可能有任何效果,即使在十丈内瞄准射击,在颠簸的马背上把弓箭射到敌人四肢头面,蒙古精兵的命中率也不会高。
不断有畲汉义军的士兵倒下,但伤处多在四肢不致命的地方,后面的宋军立刻把伤员抬走,只要及时止血,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蒙古兵则伤亡惨重。文天祥上万军中挑出了一千弓手,集中全军的强弓利箭,躲在畲汉义军的阵后,向冲击的蒙古军攒射。
蒙古军冲刺的时候,身子伏在马背上,宋军的攒射不能给他们造成多大地伤亡。但负责指挥的杜浒渐渐看出了门道,在一波蒙古兵冲击、射箭完成。扭转马头向侧面退却地时候。正是宋军弓箭威地好时机!
杜浒指挥着部下,在敌人冲击时羽箭搭弦,敌人射箭我引弓,敌人拨马我射箭。哈,鞑子兵要么侧身要么背对着宋军,完全没有防御力。在箭雨下纷纷栽下马。
“曼古歹!”彻里帖木儿一声大吼,亲兵忙把手中的小黑旗摇动,元军狼狈不堪的退却,但是,眼尖的楚风注意到他们手中的箭仍然稳稳的搭在弓弦上。
彻里帖木儿久经沙场,他很清楚在面对密集结阵、各兵种密切配合地步兵阵时,硬拼对骑兵并不是最有利的选择——骑兵最大的威力在于机动力。
“曼古歹”,在西方又称安息人射箭法:骑射手佯装失败退却,诱使机动力差的敌人追击,蒙古轻骑兵可以在马背上回身射箭。但是对方的步弓手在追击的快奔跑中却不可能箭,欧式重装步兵和重骑兵更不可能挨上蒙古轻骑的一根汗毛。
“曼古歹”这种的恶毒战法,其精髓在于把蒙古轻骑兵良好的机动力和优秀的射箭技术结合起来,能够持续不断地攻击敌人,同时敌人一接近就跑,利用轻骑兵的机动力保持非接触作战,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这样的战法在欧洲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史上的奇迹,让整个欧洲在“黄祸”的梦魇下颤抖,今天。在宁都城下。它能再一次展现威力吗?
畲汉义军的阵型已经开始松动,不少下级军官迫不及待的想冲出去了。
步兵对骑兵。阵型一散,接下来的会是什么?彻里帖木儿已经在笑了。他在期待一场一边倒地杀戮。
只差一点儿!
在最后关头陈吊眼想起了楚风再三嘱咐地“绝对不能散阵,要稳步逼前,将鞑子压在梅江和宁都城所夹的狭地!”他及时下达命令,收拢了开始分散地阵型。
宋军不但没有上当,反而以密集阵型缓缓前推,将敌人挤在自己大阵和滔滔梅江之间,彻里帖木儿的回旋空间更加狭窄了。
此时,北面地宋军推进到了作战位置,近三千全身钢甲的士兵,组成了一道钢铁的长城,从这道长城之后,十门三斤炮由各炮组推着,进入了有效射程。
如果对方西、北两个军阵会师,则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彻里帖木儿孤注一掷了,他排出了前端锐利的密集阵型——“凿穿”战术,利用骑兵的冲击力,硬碰硬的撕开敌人的步兵阵!
元兵们都把背后的斧头、狼牙棒、弯刀抽了出来;马儿全身汗津津的,打着响鼻,在主人的驾驭下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个由人和马组成的矛头成型了,不,似乎最前端还不够锋利,第一排,是并排的两个千夫长,矛头显得有点儿平。
彻里帖木儿从阵后拍马走到了最前,自己填上了凿穿阵型最前端的空位。
他抽刀向天——只要这把刀向下虚劈,两千多名的士兵就会和自己一起冲向敌阵,撕裂他们的防御!
蒙古勇士的眼睛里,闪现出恶狼的凶光,他们紧握手中的武器,准备将对面的宋人砍个人仰马翻。
就在此时,北方军阵中传来隆隆的巨响。这是怎么回事?至少两百丈,难道他们的“小震天雷”能扔这么远?
十枚实心炮弹,让这群蒙古兵领略了生平第一次被炮击的滋味。炮弹携带的巨大动能,把人和马掀翻,而且,炮弹每一次从坚实的地面上跃起,就要再一次掀起血雨。
人和马的**承接着火药释放的动能,承接着这种恐怖武器的淫威,曾经在中原大地肆虐的蒙古精兵,也无法抵挡它的威力,炮弹弹跳着前进的路线上,人和马就一串串的倒在血泊中,直到炮弹上的动能释放完毕,静静的躺在地上,或者陷到某匹马、某个人的肚子里。
凡是被炮弹击中的,一概不**形,或者叫它们碎肉块更为恰当。人和马地血混在一起。人和马的尸体也混在一起,有人地马被击中了。他被冲击力掀飞下马。跌得昏头转向,睁开眼睛,自己骑着地马早就倒在地下,马肚子上裂开脸盆大的洞,肠肠肚肚绞成了稀泥,刺鼻的血腥味和内脏的怪味钻到鼻孔里。他再也忍不住了,低下头,打起了干呕。
有人抓着头狂叫,有人呆呆的看着这不堪想像的一幕,还有人吼叫着打马要冲向敌人。
自己亲手训练地精兵,还没打个照面就成了肉泥!彻里帖木儿心痛如绞,他看着北方的敌人,明白若不先消灭他们,这两千铁骑迟早被那种神威无敌的武器消灭干净,连点渣都不会剩下。
“宋人都是懦夫。他们不敢面对面的和我们蒙古勇士厮杀!冲啊,冲上去杀掉他们!”彻里帖木儿狂叫起来,手下的亲兵跟着他纵马向北方冲去,毕竟是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听到主将的喊声,他们一个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拍马跟了上去。汉军炮手又打了一次实心弹,便换上了霰弹,石鼓山和梅江之间的空地狭长。鞑子没法迂回包抄。只能正面密集队形冲击,这正是最便于炮火挥威力的情况。
八十丈距离。还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蒙古骑兵以高撞上了更加高飞行地霰弹铅丸。密集如狂风骤雨的霰弹当头痛击。骑阵中立刻爆出十朵巨大的血花,无数人在瞬间去见了他们的成吉思汗。
但比起受伤未死的同伴,他们就幸运得多了。受伤的士兵中弹坠马,脚却卡在了马蹬上,被飞驰的骏马在地上拖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肠肠肚肚稀里哗啦,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暗褐色的痕迹,偏偏手足还在无意义地胡乱挥动……
彻里帖木儿在这一次炮击中丧了命,更有许多未经训练地战马,在大炮射的巨响下了狂,又嘶又叫,乱蹦乱跳,骑兵们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把它们制服。
只有不到一半地骑兵能沿着既定路线继续冲击,然后,他们又迎来了六百枚手榴弹的洗礼。
投掷距离三四十米地手榴弹,落地停一两秒钟才爆炸,对骑在马上飞奔跑的骑兵来说,伤害并不大,问题是,这些蒙古马从来没见过这么猛烈的爆炸,巨大的响声、爆炸的火光,让更多的马疯狂了。
最终,冲到汉军阵前肉搏的骑兵,不会过两百人。许铁柱、张魁嘿嘿一笑,命令士兵将长矛斜向前,末端撑在地上。
蒙古骑兵把第一排汉军撞飞,还没来得及撞上第二排,自己连人带马就被串到了长矛上,锁子甲、牛皮甲在冲击的高下和纸扎没什么区别,长矛轻易地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被撞飞的汉军士兵,有一些永远躺在了他们守护的土地上,但更多的人得益于盔甲的保护,吐着酸水,吐着血,摇摇晃晃的重新站了起来。
西、北两个方阵连到了一块,蒙古军的回旋余地完全被限制在宋军和梅江之间,加上失去了主帅,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炮火、手榴弹和钢矛战刀,如机器一样精准而高效的收割着鞑子兵的生命,两个军阵缓慢但势不可挡的前进,一直把剩下的敌人赶到了梅江边。
突然间,就有鞑子扔掉兵器,哭喊着跳下马,跪在了地上。
山坡上的楚风不屑的一笑,原来,在绝对的死亡面前,鞑子也会害怕的。
汉军士兵走过投降的鞑子身前,在文天祥、杜浒等人惊讶的目光中,将俘虏一一送上西天。
陈淑桢更是策马冲上,双剑挥舞不知杀了多少敌兵,一身素白战袍上血花点点,看得文天祥麾下诸将一阵恶寒:今后,可得离这女人远点,玫瑰花美,可惜有刺啊!
133章 代理人战争
瑞金到汀州的山路上,十余万军民组成了长龙,宁都、瑞金两县百姓随着文丞相大军退往汀州,人们含着眼泪,扶老携幼离开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赣南土地。
忽然,平静的队列中产生了一场小小的骚动。满头白的老人一**坐到路边的乱石上,两手锤着腿:“阿唷妈呀!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就让我老婆子死在这儿算了!”
“娘,您不走,我就不走!儿陪你老人家死在这儿。”儿子媳妇跪下了,那儿子也有了三十多岁,带着两个小孩子,一家人抱头哭做一团。
周围的人摇摇头,有好心人道:“你们做个滑竿,把老娘抬起走嘛。”
老太婆摇摇头:“这山路空身走都费力,哪儿抬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儿啊,咱们瞿家三代单传,你可不能让老瞿家断了香火。你们走,你们走!再不走,老婆子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众人一阵唏嘘,想帮忙的也有心无力:好几百里的山路,谁还能抬个人走?鞑子已过了雩都,只要掉队,就必死无疑!
却见一个年轻人,作琉球打扮,骑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过来问话,身边还跟着位漂亮的白袍小娘子,却是骑的枣红色马儿。
见他二位身上衣饰华贵,**宝马神骏,便知道是琉球外藩的大官,众人老老实实的说了情况。
“唔,是这样啊,”那琉球公子骗腿跳下马儿,把缰绳送到老太婆的儿子手上,“扶你娘上马,小心点牵着走。”
汉子有点迟疑。不敢去接。
“拿着,快扶老人上马!”那人拿着缰绳塞到他手上。施施然走到前面去了。
“好人、好人长命百岁啊!祝相公和大娘子百子千孙、福寿安康!”老太婆一家人这才明白过来。跪到地上叩谢恩人。
白袍美人面上一红。狠狠地瞪了年轻公子一眼。一提马缰。将他甩在身后。
正巧有汉军士兵经过。知道这些兵不作践老百姓。就有人问他们:“各位将爷。那位是你们琉球什么人呐?”
“呵。跟咱们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啊。那是楚总督楚大人。咱们琉球地这个!”士兵们一竖大拇指。挺着胸、昂着头。一股子骄兵悍将地味道就出来了。
“妈呀。他就是炮炸泉州城、活剐蒲寿庚。兴汉灭虏、保扶大宋地楚大人呐!”
“听说楚大人是天机星降世。专灭鞑虏!”
“没想到楚总督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白面书生。”
“你知道什么?本朝狄青狄武襄就是白面美男子!”
老百姓们一边议论。一边望着楚风离开地方向磕头。这可是宁都、瑞金百姓地万家生佛!还有人大声说:“怪不得,戏文上有韩忠武和梁夫人,今日才知道,楚总督的夫人,却不逊当年梁红玉!”
几个汉军士兵哧的一声笑了起来,那哪儿是什么总督夫人?明明是宣抚闽广陈大使!
楚风听到耳中,生怕陈淑桢尴尬,赶紧加快脚步,抢到了她前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前面的陈淑桢俏脸刷的变做绯红。想要骂身边的楚风两句,无奈人家从来没有什么过分地举动。两人相处尽是霁月光风,不是谈论兵书掌故。就是讲说战略战术,襟怀坦荡至斯。
唉常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若是汉青在世,哪有这些闲言闲语?陈淑桢眼睛就酸酸的,不知怎的,看着楚风的背影,忽然觉得就有两分像丈夫的身形。
心头毕剥一跳,赶紧收回了心思,对自己说道:陈淑桢啊陈淑桢,你上阵厮杀不过上报君恩下复家仇,抛头露面论理已是逾越,北虏肆虐事急从权罢了,还胡思乱想些什么?下半辈子便只该做个枯木稿灰活死人!
郭鹞子跟着汉军的一个班,不停的问长问短。宁都百姓的态度,让他明白了什么才叫做一个人,他已经决定,今后投军打仗,一刀一枪搏个中兴功名,上对得起祖宗,下不负自己这一辈子。
要投军,就得投强军。“陈老哥,汉军每个人都这么好的盔甲刀枪?”
陈茂进已经向三位年轻人回答过同样的问题,但他很乐意再答上一百次,“那是当然。楚总督说了,每个战士都是汉军宝贵地财富,是保家杀虏的英雄好汉,要让我们拿最锋利的武器杀敌,要让我们穿最坚固的盔甲保护生命。”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神色,骄傲自豪到了极点,仰着脸,眼睛望到了天上。旁边几名赣南义军,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看看他牵着的马驮着的盔甲武器,恨不得抢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陈茂进笑嘻嘻的说:“弟兄们不用羡慕,瞧瞧畲汉义军,不是和我们一样装备?只少了手榴弹和大炮。”
“怎么?是楚大人卖给他们的?”
“卖?呵呵,送五千套盔甲武器,还倒贴了万两白银呢!”
“啊?”郭鹞子和几个赣南兵惊得合不拢嘴。乱世中,有枪便是草头王,哪个武将不争兵权、争粮饷、争装备?便是文丞相麾下地几员大将,直到管自己地顶头上司,什么都头、副都头,尚且争个不休呢,这总督好生大方!
“来来来,我跟你们说,”陈茂进四下看看,周围没有畲汉义军的兵,就小声对围拢地几个人说:“咱们楚总督,和他们的陈大使,嘿嘿……”
“哎呀,可惜了!真正可惜了!”几个赣南兵叫起了撞天屈,“咱们文丞相有位千金,闺名唤做柳娘,我等虽然没福瞧见过,只听人说是国色天香。若是没被鞑子捉去。丞相做主嫁与楚总督,怕不有盔甲万套、白银十万!”
几个兵嘿嘿一阵**。“想不到。楚总督斯斯文文地像个读书人,却这般贪花好色。”
郭鹞子脸一板,沉声道:“你们几个泥腿子晓得什么?戏文上唱的明白,唐朝李药师有夜奔的红拂女,本朝韩世忠有击鼓战金山的梁红玉,自古英雄爱美人。咱们总督大人英雄了得,自然得有几个美人来配他!”
几个人说笑之际,听得前面队官许铁柱、张魁传来号令:军事装备一律自行携带,腾出缴获的战马,将马借给百姓乘骑、驼东西。
彻里帖木儿一人三马奔袭宁都,带过来地马足足八千匹,打仗死伤了两千,完好的还有六千,自然全便宜了楚某人。
奇怪地是,一向爱民如子地总督大人。却下令不许借马给百姓,军人亦不准帮百姓搬运东西。汉军令出如山,尽管不理解,也必须执行,士兵们见着百姓辛苦,毫无办法。
及待过了瑞金十里,楚总督方才下了这个命令,士兵们把马背上的东西拿下,牵马帮百姓驮运东西。军民欢喜。无数人跪在地上高叫“楚总督高侯万代”。
在文天祥中军帐中,楚风听得外面呼声。坏坏的一笑。
为政者不能仅有同情心,还得有点小权谋。出宁都时。陆猛就提议用马帮百姓搬运,楚风想到了唐浩和咸菜坛子女孩的故事,若是一开始就用马帮百姓搬运,恐怕不止咸菜坛子,百姓们连磨盘都舍不得丢掉,马儿迟早得压垮。那样一来,这十万军民也不消走了,直接等着鞑子铁骑来砍脑袋吧!
不许军队马匹帮忙,每天坚持四十里行程,连续几天百姓们就不得不把笨重而价值低的东西扔掉,这时候再让军马帮他们驮运,既得民心,又收快赶路的实效。
“楚总督拿缴获地战马搬运民物,甚得民心呐!”刘子俊酸酸的来这么一句。虽然宁都大捷主要是陈、楚二人出力,但我们好歹也流血牺牲了,姓楚的二话不说就把六千匹战马全揣兜里,丞相大人也不一言,真真叫人丧气。
楚风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笑笑不答话。
等麾下诸将到齐,文天祥捋着胡子,笑眯眯的说:“楚总督前日与本相说了个方略,本相今日便召集诸位,议一议将来该当如何。楚大人,请吧。”楚风走到帐中地图前,手掌撑开在赣南、闽西、粤东三个地方分别按上一按,三地正好成品字型:赣南在北,闽西居东,粤东在西。
诸将看着地图,眼睛就渐渐的亮了起来。
“本来与朝廷议定的方略,是以武夷山、南岭为战线,赣南是居中防守的一环,则闽广全为我安全的大后方。
现在赣南已失,但敌人要从赣南进闽广,必由闽西入闽,或由粤东入广。闽西、粤东俱是山地、丘陵,而且靠海,完全可以和鞑子铁骑周旋一番,若将来积蓄力量,可由两地分路进兵,再图赣南,兵锋略江淮两湖,则天下事尚有可为。
陈大使麾下客家兵、畲兵都是闽西人,正好在此一番作为。汀州城池高厚地势险要,可以据守,且我从漳州、龙岩、莲城到汀州建立了补给线,兵、粮、器、饷都可以从海上经这一路运来,汀州外援不绝,则必定万无一失。
文丞相兵下粤东梅州,梅州北上可直抵赣南,东向则和陈大使的闽西连成一片,便于双方协同,南下经潮汕便通海,同样可以建立海上补给线。”
刘子俊有点失落,“便有补给线又如何?在赣南行朝尚且不粮饷军器,退到梅州便有了么?”
“朝廷有朝廷地考虑,不过我琉球汉军愿助丞相一臂之力!”楚风一句话震得将军们瞪大了眼睛,“此次缴获的战马,分丞相一千五百匹,我在汀州存有盔甲武器千套,也送与丞相,另有白银一万助饷。今后丞相但有所需,琉球随时从海上运来!”
千套盔甲武器、万两白银军饷!惊得帐中人面面相觑,只有文天祥事先知道,摸着胡子,笑呵呵的不说话。半晌,刘子俊才反应过来,忽的一下拜倒在地:“楚总督公忠体国,刘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才知楚大人一片赤子之心!请受刘某一拜!”
楚风慌忙扶他起来,心说我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助人亦是助己嘛!琉球最需要的是时间,每拖一天,它和元朝的实力对比就拉近一分,你们打生打死,也是在为我赢得展时间呐。
琉球的优势,不是战斗力,而是生产力。汉军的战力,基本来源于琉球强大的工业生产力量。
如果过早地把琉球拖入和北元地全面军事对抗,就不能快提高生产力、壮大自己的实力。倒不如琉球出钱出枪,文天祥、陈淑桢出人出力,双方各展所长,和北元大干一场。
这种事情,二十世纪美苏争霸时期,在越南、阿富汗、非洲屡见不鲜。
它叫做代理人战争。
134章 朝堂上的阴谋
到得汀州,这十来万军民终于松了口气。
兵科坐镇漳州,一个多月里往汀州运来许多粮食军器银钱,一部分给文天祥、陈淑桢做军用,一部分给赣南逃出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得到了百文铜钱、三斤米、一斤鲸油、一斤海盐。
右丞相、同都督诸路军马事文天祥,闽广宣抚使陈淑桢,琉球总督楚风,三人联合上表朝廷,先自请赣南大败丧师辱国之罪,然后讲了退守闽西粤东,互为犄角之势,徐图进兵赣南收服失地的方略。
汀州至泉州一千余里,宋朝的五百里飞骑急报,在山地、丘陵一天也就跑个三百里,来回七八天。
第九天上朝廷旨意传到了汀州:各部公忠体国、将士用命,虽不能保守赣南,毕竟救下许多百姓,且空坑、宁都两场大捷,实为国朝三百年所罕有,内振人心、外慑不臣,为当世之殊勋。文天祥加少保、信国公,陈淑桢晋为闽广经略安抚制置大使、便宜行事,楚风授通侍大夫、柱国,如奏章所请,各部分驻闽西粤东,许就地征集粮饷军器。
楚风拿着圣旨琢磨,明白过味来,就地征集粮饷军器,这条就是叫你们自个管自个,我朝廷是没钱饷啦。
文天祥的少保、信国公,自己的通侍大夫、柱国,要么是封爵要么是勋官、散官。没有一点实权,倒是陈淑桢地实权大了许多。在闽广一带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武悉听节制——大约是朝廷觉得她一个女人,没什么野心吧。
而且。这官儿封得也挺有意思。安抚制置大使实权虽重,还得听都督诸路军马的调遣,文天祥自然能指挥得动陈淑桢;朝廷却给她加个便宜行事。简直是摆明了说:陈大使你自己做主,别听文天祥地!
这哪是要两部军马互相配合啊。干脆是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拆台!
不过朝廷这番良苦用心完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陈淑桢的老爹陈文龙,与文天祥前后考上的状元,两家私交甚好,陈淑桢以侄女自居,怎会不听文天祥地号令?
这些天,汉军帮助文、陈两部整训军队,修葺汀州城防,把这里打成铜墙铁壁一般。蒙古军没有火药的帮助,以襄阳打了六年,钓鱼城坚守三十六年的情况看。鞑子要正面进攻打破汀州。基本上是做梦。
圣旨一到。文天祥立刻遵旨拔营。和陈楚二位依依惜别后。经由汀江南下上杭、梅州。经略粤东去了。赣南过来地十万百姓。子弟在他军中地。也跟着去梅州。其余地就由陈淑桢在汀州莲城安置下来。
从到汀州开始。一连十多天。雩都、赣州地鞑子没半点动静。汀州坚城。陈淑桢守军甲坚矛利。身后有莲城、龙岩直达漳州海滨地补给线。四周崇山峻岭间还有大大小小上百个畲人、客家人寨子。全是畲汉义军地家属族人。陈淑桢可以一呼百应。形成了大纵深全方位地防御体系。赣南鞑子真正不能越雷池一步了。
见汀州可保无虞。文天祥走后第五天。九月十二日楚风就准备领军南下。沿来路回琉球。就在此时。接到了行朝十万火急地军报:
克泉州后。七月二十四日张世杰兵进福州。此前宋朝福建制置使王积翁、知福州府王刚中。投降元朝做了福州路总管、福州府知府。二王实为墙头小人。见宋军势大。就暗中和张世杰书信往来。说些“身在曹营心在汉”地鬼话。
张世杰是个赤胆忠心地直肠子。哪里晓得两人心怀鬼胎?兵到福州。二王献城。张世杰还当他两个是好人。留两千淮兵驻防福州。自己领兵溯闽江而上。按照预定计划巩固以南剑州为中兴地山地防御。并让部下高日新领兵取邵武军。
八月二十日。福建道宣慰使、行征南元帅府事唆都。万户莽古泰。元帅刘深领兵从两浙到建阳一线。和张世杰相持。九月二日。唆都令莽古泰、刘深虚张声势牵制张世杰。自领铁骑绕道古田下福州。此时。若王积翁、王刚中能坚守福州。则张世杰回兵一击。唆都前后坚城不下。后有大敌追来。必然大败亏输。无奈二王实在是软骨头。对唆都畏如虎豹。立刻就开城投降。又翻过来说自己和宋朝是虚与委蛇。
这事做得太不地道,翻来覆去投降跟墙头草似的,后来元帅刘深上表弹劾二王,“刘深言王积翁尝通书、投降于张世杰,积翁亦上言兵单弱,若不暂从,恐为合郡生灵之患,帝原其罪。”忽必烈出于招降纳叛地打算,最终没有治二王地罪。
唆都兵进福州,可怜那留守的二千淮军全部殉国成仁。此刻后路、粮道断绝,张世杰大军陷入被前后夹击地窘境,只得由尤溪、德化山路,逶迤退回泉州。
福州、南剑州不保,则依托武夷山的防御计划全盘失败,鞑子随时可以海陆并进,由福州下泉州。朝廷慌了手脚,只得飞马来招楚风入朝,商议下一步地计划。
汀州城头,望着远去泉州的一行人马,陈淑桢既松了口气,又担上了心事。松了口气,是为的楚风远去,省得别人乱嚼舌头;心事是想,此去不知朝廷有何打算?
泉州行在,城内外乱纷纷一片,闻得福州得而复失,张枢密退兵回泉,市面上顿时谣言四起,百姓们口中鞑子兵今日到了兴化,明日过了仙游,城中一日数惊。
民间乱,朝堂上更乱。
“楚某人身为番邦,结交外臣,其意在何为?”陆秀夫拿着文天祥、陈淑桢、楚风三人联名的奏章,正言厉色的质问陈宜中。
杨亮节似笑非笑,苏刘义冷眼旁观,陈宜中只得应道:“楚某番邦小国,能有什么大志?圣人有经权之变,如今山河残破至斯,大宋的祖制变一变,也是没奈何的事情。”
殊不知陆秀夫最看重祖制,在船上时尚且“俨然正笏立,如治朝”,怎容得陈宜中虚言推诿?又道:“大宋祖制,岂可轻言放弃?便不说这般,便是楚某没有狼子野心,如今行朝不退往琉球,却往何处去?占城?三佛齐?丞相可说动一处么?”
陈宜中面上一红,神色大窘,方才陆秀夫、张世杰联名上奏,要削楚风之权,行朝退往琉球。
这不是鸠占鹊巢的计策吗?太也下作了点。但要知道,陆张是大忠臣,他们忠的是宋,不是琉球,在那个时代,国家民族和朝廷皇帝,往往就是同义词,为了官家朝廷,大忠臣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陈宜中本能的觉得这个办法不妙,千万别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控制琉球的计划不成功,倒把楚风从朋友逼成了敌人。但对占城等藩国的联系一向是自己负责,去年形势最坏时,行朝曾作过逃亡占城的打算,却被对方一口回绝,现在陆秀夫又搬出这码事,辩才无碍的丞相大人,也无法反驳。
想了想,陈宜中又道:“张枢密,这泉州行在,当真保不住了么?”
“若是山地作战,末将无论如何要和唆都拼上一拼!”张世杰无奈的朝小官家、杨太后拱拱手,“泉州四野开阔,几座小山不过数十丈高下,根本无险可守啊!何况,末将手下,全是水军,陆战并非所长……”
陈宜中皱着眉头,“琉球好歹是大宋属国,我们这般作为,怕冷了天下人心呐!”
“大不了封那楚风高官厚禄,若是他真有一颗忠心,便将琉球基业做大宋复国的基础,有何不可?将来丹书铁券、封王封侯,甚至将大长公主嫁给他,天下人还有什么说的?”陆秀夫侃侃而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琉球自不例外。”
陈宜中摇着脑袋,觉得还是不妥,“便退守海上,或者往粤东会合文天祥,在潮汕、梅州一带徐图恢复,也比这个计策好。”
哼,和文天祥会师?那人手握重兵,仰天下人望,从鞑子军中不清不楚的逃回来,又和楚某勾勾搭搭,焉知不是又一个曹阿瞒、秦谬丑?陆秀夫见此情形,也顾不得了,一咬牙,跪下朝上奏道:“微臣有本要参。”
杨亮节等人大奇,陆秀夫此时要参谁呢?
“臣要参陈丞相,容纳楚风等人假名冒贡之事!”陆秀夫此言一出,陈宜中就知道要糟糕,待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陆秀夫当初审过刁老鼠、“琉球王”阿泰,供词还一直留在手上,此时呈了上来,上面原原本本的说了,琉球居民,多是临安逃出的匠户,楚风本系海商,掌握实权,阿泰纯属傀儡云
这份奏章一出,杨亮节等人望着陈宜中嘿然冷笑,此前听陆秀夫说那琉球隔海数百里,易守难攻,又工艺达,造得武器盔甲和大炮,就有点动心,此刻挑明,那里本就是大宋遗民所建,与本土何异?收回朝廷,自是理所当然。
陈宜中摇着头苦笑,刘黼虽然想帮老同学一把,只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杨太后缓缓启口:“妾身妇人,军国大事全凭陆先生做主。”
陈宜中心头一沉。
135章 鸠占鹊巢
楚风只带了法本和五个尖兵,一人三马,除了晚上休息一会儿,几乎全天快马加鞭赶往漳州。
赣南取得的两次胜利,都是充分利用山区地形的结果,这更让楚风坚定了防守武夷山、南岭,尽量避免在平地和鞑子对战的思路。
如今福州已失,由福州沿海下蒲田、泉州、漳州这一路,全是沿海地形,即便有几座小丘也甚是低矮平缓,鞑子铁骑沿路冲杀势不可挡,杭州新治的元朝水师,还能利用水路运兵,宋军实在无险可守。
一旦这几座沿海城市被打破,则粤东、闽西的文陈二人,北有湖广、赣南、两浙大敌,南有唆都占据沿海城市切断海上补给线,他们是绝对坚持不下去的,两地数十万军民就全被包饺子了!
为今之计,只有尽全力保住泉州,再沿海一路北上硬打福州,只要福州一下,就又把战线推到了南剑州、屏南一带的闽北山区,可以和鞑子慢慢周旋了。
离开汀州时,就让陆猛率军回师漳州,准备投入泉州、福州大战,到漳州后,和驻节于此的兵科会合,楚风又急调休整了近两个月的钱小毛带队从琉球直赴泉州,自己率兵科和钓鱼岛号也赶赴泉州。这样,琉球本土就只剩刚招的两百新兵和刘喜手下的警察,再加一条太平岛号炮船作为防守力量。为了将战线推回闽北山地,楚风简直是孤注一掷了。
九月十七日,楚风乘着钓鱼岛号炮船,偕兵科长侯德富、民政科副科长统帅部参谋李鹤轩、水师统领侯德禄,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泉州。刚上陆,他就带着法本往宫中觐见,其余人留在船上等钱小毛带兵从琉球过来。
昔日蒲府的花厅,现在行朝的朝堂,楚风刚进去就被陆秀夫引进了偏殿:“官家偶感不适,御前军议推迟一会儿。楚大人风尘劳顿。请歇息片刻。”
不虞有诈,楚风进了花厅侧面的厢房,陪着喝了一盏茶,陆秀夫便借口还有公务,道声“失陪”,匆匆告辞而去。
到此。楚风还在心忧战事,根本没注意反常的情况,及待厢房门口站上几名带刀侍卫,方才觉不妙:日,陆秀夫玩的哪一出?
抬脚要走,门口侍卫拦住:“行宫之中,外臣不得擅自行走!”
楚风笑嘻嘻地道:“如果我要四下转转呢?”
侍卫将腰刀抽出半截:“格杀勿论!”
日了。大敌当前还玩啊?陆秀夫。你们别把自己玩死了!楚风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上。心里把陆秀夫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三四个宫女进来。上好地贡茶。一杯一杯续上。樱桃蜜饯、栗子糕、金华火腿、蟹黄酥。七八个碟子排得整整齐齐。楚风赶路也饿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吃个饱。
行朝海上漂泊一整年。宫女也多是在福州等处新招地。规矩自然比不得临安皇宫。见楚风狼吞虎咽。几个宫女吃吃地笑起来。小声地议论道:
“这就是炮打泉州、千里援赣南地楚总督?都说他是天杀星下凡来保大宋。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呵呵,上次娘娘叫我到宫外买胭脂水粉,街上听人说他面如冠玉目赛朗星,今日一见,不过是个常人相貌,白净斯文些罢了。”
“瞧你说的,我看呐,是你动了春心!人家是大长公主的驸马爷。有你地份?做梦吧!”
楚风假装专心对付茶食,支起耳朵把这些话听了个明白。大长公主,驸马爷?这么说是要把赵筠嫁给我了,可陆秀夫又何必装出这个样子,把我软禁与此呢?
正在挠头,直学士院礼部尚书陆秀夫居,国舅杨亮节、枢密副使张世杰、殿前司指挥使苏刘义跟在后面鱼贯而入——除了陈宜中和他的死党刘黼,朝中重臣就来齐了。
陆秀夫一个眼色,几名宫女半蹲福了一福。一溜烟的走出门外。带刀侍卫又横过来堵住了门口。
楚风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到桌上。“诸位,请坐。”
杨亮节脸上怒气一闪,他身为国舅,谁敢不给三分面子?当初秀王就是和他言语争论,被气得孤身出镇处州的,见楚风站也不站起来迎一下,一股无名火直冲上他顶门心。
张世杰心眼比较直,总觉得这事有点对不起楚风,此时赶紧打哈哈,招呼众人坐下。苏刘义和楚风不熟,说不上话,杨亮节生气不愿意开口,就朝张世杰看看,张世杰觉得心中有愧,有点不好意思,又看着陆秀夫,几个人互相看来看去,都觉得有点不好开口。
“诸位大人,请楚某到这里干坐着,总不会是演哑剧吧?”楚风冲陆秀夫拱一拱手,“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省得在下费心思胡乱猜疑。”
迟早都要挑明,陆秀夫心中忠君的意气作,也顾不得许多了,正言厉色的道:“楚大人,如今福州已失,唆都、莽古泰、刘深大军蜂拥云集,福州至泉无险可守,行朝已决定入海暂避锋芒。”
什么?!楚风大声反驳:“沿海一带几经反复,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文丞相、陈大使保守粤东闽西,汀州如铜墙铁壁,鞑子决不可能逾越一步,我们只须全力反攻福州,就能在闽北山地和鞑子打拉据战,那时候民心在我、地利在我,天下事尚有可为。若是再次下海,则文、陈的粤东闽西不能保,沿海城市尽落鞑子手中,行朝又向何处去?”
陆秀夫板着脸道:“这便是要和楚总督言明的事了。行朝准备退入琉球,守则有海峡天险可保万全,攻则以水师袭扰八闽沿海,号令闽广。”
楚风大惊,这才明白了行朝地鬼主意,竟然是要到琉球鸠占鹊巢!且不论自己的权位,便是行朝诸公的气量格局能容得下琉球全然不同地工商社会制度?历史上行朝二三十万军民尚且坏了事,到琉球就能兴复?恐怕结果是把琉球也搞得一塌糊涂,大家完蛋了事。
不。绝对不行!楚风干脆挑明了说:“琉球制度风俗不同中原,行朝去是没问题,不过必然是客军身份……”
杨亮节眼睛望着天花板,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哼,此刻楚总督还要欺瞒我等么?陆大人早已查明,你们琉球就是临安逃出的匠户所建。一群莠民而已,说什么海外藩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秀夫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琉球既是我大宋遗民,自然是我大宋疆土。行朝不治你冒贡之罪,已是天恩高厚,难道竟要割据一方。置君父于险地,岂不是悖逆不道、狼心狗肺了么?”
楚风只觉得一阵虚弱无力,知道再说不过这位大忠臣花岗石脑袋。只得强打起精神从另一面辩道:“如今的局面,是泉州城中二千五百淮军、赣南数万义军,文丞相、陈大使麾下用命打下来的,说放弃就放弃,置牺牲将士于何地?我琉球有大炮,另有两条炮船,每船装炮三十门,沿海野战、攻城、海战,犀利无敌。以此助战,打下福州并非痴人说梦,陆学士,各位大人,”楚风站起来做了个团团揖,“楚某非为个人权位,只为汉人江山社稷着想,求各位放手一搏,如若福州不下。琉球便接纳行朝!”
楚风这番话说得剖心沥血,杨亮节看出他确是肺腑之言,当下便有些意动。
前些日陈宜中专权,姐姐杨太后随时都是一句“妾身妇人,军国大事全凭陈先生做主”,这次好不容易陈宜中失了风,姐姐那句老生常谈却是把陈先生换作了陆先生,自己一个国舅始终抓不到实权,虽说疏不间亲。姐姐心向着自己。毕竟手中没权不自在啊!
如果支持楚某人打下福州,则局面又为之一变。恐怕陆秀夫也没脸抓权了,到时候自己这个响当当地国舅爷不出来理事,行朝还指望谁呢?
想通此节,杨亮节又变了个调子,翻过来帮楚风说话:“楚大人所言有理,若是打不过唆都,攻不下福州,咱们再出海入琉球,也不迟嘛!”张世杰无奈道:“弃泉入琉球的命令,便在方才楚大人进宫时了出去,如今,恐怕军心浮动,战无可战了……”
陆秀夫也冷冷的道:“而且,方才我禀报太后、官家,为策万全,两宫已先行出宫登上了御舟。”
姐姐和侄儿出宫登船,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杨亮节大怒,跳起来指着陆秀夫鼻子骂道:“宫中事,怎可不与我商量便擅自做主?陆君实,你忒也目中无人了,独断专行,难道要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吗?!”
陆秀夫面上铁板一块,“只怕下官并非曹孟德,而国舅要学汉朝地例子呢!”
有汉一朝,外戚专权飞扬跋扈,陆秀夫此言直指杨亮节这个当朝的国舅爷,气得他两袖一摔,噔噔噔冲出门,多半是找姐姐告状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闹内讧,楚风摇头苦笑。
陆秀夫却当他无计可施了,威逼之后又来利诱:“楚总督不必郁郁,行朝到琉球后,决不亏负!丹书铁券、封王世袭,都是大宋朝三百年未有之恩遇,便是大长公主,也要下嫁呢,楚总督一门富贵,与国同休。”
说罢就让人拿出早已做好地丹书铁券,封吴王的圣旨,赐大长公主下嫁的太后懿旨。
楚风心头一痛:赵筠,难道你也合着他们来算计我?不,不会,她决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