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危机
处州失守,秀王赵与檡、安抚使方洪殉国;南平失守,文丞相转战汀州、莲城;奥鲁赤自江西攻邵武,知府赵时赏兵败退走;董文炳由浙江入闽北,克建宁府,俘知府赵崇釠,福建制置使王积翁弃南剑逃回福州。
四面楚歌、风雨飘摇,按照陈宜中、张世杰的部署,小朝廷从福州乘船下海,成立了海上行朝。
阿刺罕率舟师沿海岸南下,由叛将王世强导引直抵福州,福建制置使王积翁勾结知福州府王刚中献城投降。
福州陷落,标志着南宋小朝廷失去了最后一个沿海大城市,没有了大陆上的立足之地,今后只能长期漂泊海上。
宋军将士大半是福建人氏,妻儿老小多在福州,闻听噩耗,各船中哭声震天,有的人切齿痛骂王积翁、王刚中,有人呆立船舷半天不一言,还有人神色哀戚长吁短叹,整个行朝被穷途末路的气氛包围。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谁知就在这个山河残破的时候,竟然有番邦外国前来朝贡!我大宋十七帝三百余年深仁厚泽,如今终于蒙苍天垂怜啊,连夷人都还知道感恩怀德,仍以我大宋为华夏正朔!
大宋行朝的左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拿着琉球国贡使的国书,简直欣喜若狂,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一酸,泪水一滴滴落下,弄湿了表章。
由大小上千艘船舶组成的大宋海上行朝,东南角,被重重叠叠的船只围住的敏号剪式船上,“琉球国”的各位“贡使”们忧心忡忡。
冒贡,是伴随着朝贡体系的确立,而产生的诈骗行为。
周礼定“五服”,把天下诸侯按照亲疏关系和地理位置的远近,分作五服,分别有不同的进贡标准并给予回赐,回赐一般多于贡品,比如楚国的贡品就是一堆野草:苞茅,用于过滤酒水,不值几个大钱,而周天子的回赐则往往是丝帛、铜器、弓箭、兵车一类的好东西,价值远高于贡品。
总地来说。“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中原王朝要是四夷来朝地名义。皇帝对来朝贡地邦国是“来者不拒”地;四夷、诸侯们则贪图丰厚地回赐。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既然朝贡有利可图。就免不了有人在这上面打起了坏主意。随便弄点茅草杆。去找周天子换个大铜鼎。真是一本万利。
不过周天子时。天下诸侯无论远近。就是极远地楚、吴、越一类当时地蛮荒之地。其祖上也多是武王伐纣地功臣或者周天子地亲戚。大家地爷爷爸爸是在一条战壕里扛过枪打过仗地。都是互相知根知底地红色子弟。别人想来冒充。很难。
到了汉武帝时候。开拓西域小国。那些蛮夷们和大汉皇帝们不熟啊。距离太远。到长安来。有地要穿越沙漠。有地还要翻越葱岭。国家又多。一个小城几百几千号人就算一国。什么大宛、莎车、于謓……光千奇百怪地名字就叫人头疼地了。管外交地大鸿胪他老人家弄得一个头三个大。也“拎勿清”了。
后世日本奉为国之重宝地“汉委奴国王”金印。就是汉朝光武帝送给他们地。那阵子倭人还处于弥生时代。跟原始人相差不多。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估计进贡了几碟生鱼片。就得到一颗金印。真是有得赚。
就有狡猾狡猾地家伙看出了门道。拿锅烟灰把脸蛋擦黑。再随便胡诌几句叽里咕噜地“夷语”。随便带点乡下土特产。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跑来找大汉皇帝朝贡了。
好!夷人来朝贡说明我“圣天子在位”,我中原皇帝当然要“来者不拒”,大大的赏!几只土鸡土鸭,换来了金子银子绫罗绸缎,得逞的家伙洗去脸上的锅烟灰,转眼又变成了根正苗红如假包换的大汉子民,拿着皇帝的回赐,笑嘻嘻的回家去了。
如果遇上好大喜功的皇帝,官员们自然投其所好,不会认真审查朝贡使者的身份,骗子们屡屡得逞。稗官野史上说,隋炀帝为了夸示国力,在番邦贡使来朝的时候,给树干包上绫罗绸缎,贡使吃饭、住店不要钱,大搞公款吃喝,想必那时候冒贡的骗子们都赚得盆满钵满了。
之后的唐宋元明清,冒贡的把戏一直没有断绝。明朝成化年间,陕西副使郑安言向朝廷报告,从乌斯藏来朝贡的活佛们,只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其余都是汉藏勾结的冒牌货,这些骗子伪造印信,往往上百人一伙,成群结队的跑到大明来混吃混喝,临走还要从回赐上捞一把。
南宋时期,偏安一隅的宋朝皇帝们,对着北方的大辽大金大元,开始称兄弟(宋辽澶渊之盟),后来称侄称臣(宋金绍兴和议),最后连孙子(对蒙元)都当了,实在憋屈得不行,那就在朝贡的蛮夷身上找回自尊吧,在贡使乒乒乓乓的叩头声中,大宋的帝王将相们总算找回点天朝上邦的虚荣,可以继续“西湖歌舞几时休,直把杭州作汴州”。
于是朝廷对待贡使越优厚,于是骗子就越的多。
冒贡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临安人茶余饭后拿来讲笑话的,大家多曾听说。侯德富的主意,就是把阿泰头人推到前台,打扮成“琉球国”的国王,楚风等人则作为“通事”、“随员”、“华商”充作使团成员。
本来这个计划非常完美,由汉人充随员的贡使,实在很多,毕竟人家千里迢迢的来朝贡,总得有几个带路的、几个翻译官吧,这就是满南中国海、印度洋到处跑的华商一展身手的时候了。而且这次冒贡的主角,阿泰头人,那可是正经八百的琉球夷人、宝岛原住民,就算朝廷请来李昌钰博士做dna鉴定,结论都是板上钉钉的。
只要得到朝廷的封赏,确定琉球的海外藩国地位,目前的危机就算暂时过去了。
找到海上行朝了,国书递上去了,觐见的日子也定在了三天后,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纰漏。
“大人、大人不好了!我在船舷上透透气,看见、看见刁老鼠那厮,就在左边过去第三条小艇上……他、他可能也看见我了!”刘喜急步走进舱中,神色颇为惊慌。
啊!怎么会这样?楚风像触电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确定他认出你了?”
“嗯,好像他也很吃惊。”
张广甫气得胡子直抖:“唉~你呀你、你呀你!刘喜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说了晚上才准出舱透气,你白天没事跑船舷上瞎转悠啥呢?”
王大海和侯家兄弟听到声音也围了过来。本次出海,陆猛不愿意“欺君罔上”,楚风也就顺他的意,没带他来;做学问的曲海镜、管工场的徐财旺、钢铁厂的冯火山等人,来了也没用,就留在琉球主持各项工作。
老爷子痛心疾的说:“怎么办事这么不小心?这冒贡的事情,担着血海般的干系,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啊!本来老夫算定万无一失的计划,就等三天后,咳咳、咳咳”
“老张,别急,大家先想想办法。”见张广甫差点背过气去,王大海给倒了杯茶,给他灌下,脸色才好了几分。
刘喜痛苦的蹲下身子,抓着脑袋喃喃的说:“全怨我不好,不该去船舷……”
楚风摇摇手:“不怪你,不可能整天呆舱里,换了谁上船舷,被刁老鼠看见都是一样。问题不是出在刘喜,而是刁老鼠突然出现在行朝军中,撞破了我们的身份。”
“要不,咱们趁这会儿官军没防备,悄悄跑了吧?”刘喜就像犯了错的小孩子,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跑?跑到哪儿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琉球岛可搬不走。”张广甫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于刘喜了,只是一时脸面上下不来,口气还有点生硬。
“不用着急,依我看,刁老鼠万万不会告我们!”侯德富胸有成竹。
四十七章 绝不抛弃
“张枢密麾下左军第十五队队官刁德宜,奉枢密相公钧旨,来见琉球贡使!”船下一叠声的喊,船舱中众人会心一笑,提在喉咙口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里。
侯德富分析,以刁老鼠的德性,绝对不会直接跑去告的,因为那样做对他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相反,他绝对会跑来敲诈勒索,拿到足够多的钱财。
果不其然,他来了。刚投入军中,官职不过统率五十士兵、一艘小艇的队官,张世杰家看大门的,拔下根汗毛都比他腰粗,堂堂大宋枢密会让他来传信?哄鬼呢!
刁老鼠确实是来哄鬼的。
上次他支使赛尔勒与楚风为难,结果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把金泳、王与、赛尔勒这三位大人物一古脑儿得罪了,再呆在泉州,估计会被人扔海里喂王八了,于是孤身一人悄悄溜到福州来投亲,结果三姨妈的二表哥家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一时没法可想,正巧朝廷招募敢死之士,就一咬牙投了军,在他想,若是大宋胜了,自己就是中兴功臣,蒙元胜了,大不了瞅个空子卖身投靠。因为善于拍马屁,奉承上司得力,短短几个月就做到了队官。
这次听说什么琉球国贡使来朝,刁老鼠就留了心,因为他知道琉球的虚实,除了那群匠户之外,就只有大群土人,哪儿来的国王、贡使?估摸着,这事儿有一多半是那“冒贡”的老话儿来了。
乘船绕了几圈细细打量,刁老鼠犹豫了,他在泉州混了这么些年,东洋西洋大大小小的船只见过好几十种,这船的样式,却是前所未见。难道,这世上真有个什么琉球国?
就在刁老鼠疑神疑鬼的时候,刘喜走上船舷,伸了个懒腰,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无意识的撞到了一起。
哈哈!这下子可以确定是冒贡了!刁老鼠克制住狂喜的心情,缩回小艇的船篷下面,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最后的决定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捞一把,黑吃黑的手段,刁大爷可是玩得溜熟。
曾经的泉州府混混破落户,现在的队官刁老鼠刁德宜,踱着方步走进了船舱。“哟,这不是楚公子吗?好久不见,做起琉球贡使了,可喜可贺!”
“呵,张老头子,你是通译,还是帐房师爷?”
刁老鼠满脸嚣张欠扁地表情。把楚风等人挨个揶揄一番。最后轮到了刘喜。“哼哼。小喜子。刁大爷以前待你不薄啊……”
“不薄?设套作局骗我赌钱。把我地房子、田地都抢走。害得我妻离子散。引诱我整天借酒消愁。还让我做你地走狗。这就是不薄?”刘喜冷笑道。
刁老鼠面色一滞。恼羞成怒:“你!眼下敢得罪刁大爷。叫你们千刀万剐!”说罢他一甩袖子。作势朝舱外走去。
“刁老鼠。不用装腔作势地。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说吧!”侯德富抱着膀子。笑嘻嘻地说。
“好!还是皮猴子爽快!”刁老鼠借坡下驴转过身来。贼笑着说。“诸位胆子不小啊。敢玩冒贡地把戏。呵呵。道上地规矩嘛。是见者有份……”
楚风转着手上地茶杯。“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出来。大家听听再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刁老鼠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朝廷赏赐的东西,全得归我!”
侯德富脸一板:“刁老鼠,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我们千里迢迢劳神费力,赏赐全归你?”
“呵呵,大爷我只须往上面一报,一个欺君之罪跑不了,你们全得千刀万剐!能留条命算不错的了!”
楚风想想,本来就不是为了那点赏赐,也就同意了这条。
“第二,这条快船给我留下!”刁老鼠懂得船型,一眼看出剪式船度快的优点,他想搞到这艘船,将来宋元大战,要溜号就方便了。
但这船是王大海一斧一锯花心血造出来的,性能又前所未有的好,琉球人视为珍宝,他闻言大急:“你!想要船,没门!”
刁老鼠好整以暇:“性命要紧,还是船要紧?”
王大海捏着拳头,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根根迸起,楚风拉住他,“算了,船没了还可以再造,人没了就啥都没了。”
“这第三条嘛,”刁老鼠**着说,“早听说王家妹子生得漂亮,是匠户营中一枝花,嘿嘿,小人不才,也颇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你祖宗!”王大海一拳擂到他胸口,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响,这家伙被打得飞了起来,撞倒了船舱中大大小小的物事,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姓王的,别以为可以杀人灭口,我来之前就和兄弟说好了,要是你敢乱来,他马上就去找张枢密出,告你个冒贡欺君之罪!”
刁老鼠这话一出口,张广甫、刘喜就急了,一左一右拉住蛮牛般的王大海,生怕他下手不知轻重把姓刁的打死了,那就要断送掉全船人的性命。
“哼,爷爷一条命,换你们几十条命,值了!来呀,有种来打老子嘛!”刁老鼠抹了把嘴角的血渍,从地上爬起来,见众人拉住了气鼓鼓的王大海,量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就又嚣张起来了。
“姓王的,就冲今个儿这一拳,嘿嘿,将来我会好好疼敏儿的。”刁老鼠斜着眼睛,挑衅的看着王大海,吐出一股泼皮破落户的狠辣劲儿:“你女儿,我他妈要定了!”
楚风这个着急啊,算了算从吕宋得到的黄金,对刁老鼠说:“这条换换吧,敏儿是不能拿来交换的,这样,我给你黄金一万两,这事就算完了,如何?”
舱中人倒抽一口凉气,楚风宁愿付出万两黄金,也不舍得王敏儿一个姑娘家!在楚风来说,万两黄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吕宋的金矿如果完全开出来,一年怕不有十万两,倒是敏儿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心目中比黄金贵重多了。而且楚风还带着现代人的思维,遇事喜欢做交易,用收买的方法解决矛盾。
殊不知在刁老鼠心目中,琉球还是个破败穷困的小村子,哪儿来的万两黄金?有了万两黄金,还用得着巴巴的跑来冒贡,贪图那点赏赐?
他冷笑道:“在刁大爷眼前耍花枪,也不怕闪了舌头!哼哼,老子才不要什么黄金,我知道你们这船快,要想留性命,分一半人到我船上呆着,剩下人开船去琉球把小姑娘接来与我成亲,这事就算结了!要不就大伙儿一拍两散!”
张广甫、刘喜、侯家兄弟和王大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风脸上。张广甫、刘喜的眼神躲躲闪闪,他们希望楚风能看在琉球一干妇孺的份上同意这个要求,然而又没脸说出口;侯家兄弟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完全服从楚风的决断;王大海的心情最为矛盾,一方面,他绝不愿意把心爱的女儿推进火坑,但另一方面,他又怕为此连累了各位乡亲。
按照昭君出塞、文成进藏的一贯思维,似乎不难作出抉择——徽钦二帝维护民族感情的举动更加崇高,把开封所有的帝姬、宗室、民间美女,五千多人都送给金兵蹂躏。
舍弃区区一群女子,换来更多人的生命幸福。“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多好啊!把娇滴滴的汉家女儿送给异族,用女人的青春美貌在敌酋的**换来和平,举国男儿靠女人的裙子庇佑,还能活得滋润,真好!
如果楚风是张弘范、范文虎或者徽钦二帝那样的聪明人,一定也就这样做了;可惜,尽管没有像岳飞、文天祥那样傻得彻底、傻得壮烈,但楚风确实也是傻瓜中的一员,他非常严肃、非常坚定的摇摇头:“不行,其他可以答应,这条绝对不行。”
刁老鼠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了船舱。
王大海松了口气,张广甫和刘喜的脸色则迅的阴了下去,老头子一**跌坐到椅子上,“东家,今天、今天这事,唉……”
“不,你们想岔了,我绝对不是因为敏儿才这样做。”楚风面色沉静,“琉球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自由人,没有谁可以要求别人牺牲。所谓为了大多数而牺牲少数人,只能是在战场上!”
“其他任何时侯,都不能以牺牲少数、造福大多数为理由。今天的少数是敏儿,明天则你、我、他,都有可能成为少数,比如张广甫,如果刁老鼠要的不是敏儿,而是你的小妾呢?我们就要求你作出牺牲?”
楚风想起了那艘流传颇广的,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的短诗:
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列宁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列宁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直奔我而来,却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纳粹的每一次屠杀清洗,都是针对的少数人,而麻痹了大多数;最后,所有人都惊讶的现,自己变成了少数。
楚风在张广甫惊讶的注视下,继续说道:“不,不能维护少数人的权利,就不能保证全体的权利,因为针对具体的事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少数。饥荒面前,饿死的人是少数;鞑子抢走的少女,之于全体汉人是少数;河洛燕云的父老,之于全中国是少数;常州城中被屠杀被熬**油的百姓,之于整个大宋疆域成千上万城市是少数……于是就以保存大多数的理由,放弃他们,任由他们悲惨呼号?”
“不,绝不!这是昏君和腐朽朝廷的理由,不是我的理由!”楚风越说越激动,“有了抛弃一个人的开端,就会抛弃十个人、百个人,最终抛弃所有人!之前,我没有抛弃被山越人抓走的郑子,冒着付出更大牺牲的代价去救他;今天,我也不会放弃王敏儿;将来,琉球政府对它的每一个子民,不分男女、贫富、老幼,都必须不抛弃、不放弃!”
王大海早已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张广甫和刘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们至少明白了一点:今天总督大人不抛弃王敏儿,那么将来的任何时侯,他也不会抛弃我们!
侯家兄弟则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现对方的眼睛,亮亮的。
四十八章 穿帮
“各位不用担心,我们有万两黄金,我们还有世上最好的武器、盔甲和帆船,就算刁老鼠告,我们也可以收买负责处理这事的官员、甚至收买整个大宋朝廷。”楚风这样安慰他的下属们。
世事总不如人意,如果是国舅杨亮节、左丞相陈宜中或者参知政事刘黼,楚风的计划多半能够成功;但来的是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陆秀夫,一个货真价实的傻瓜,意志如岩石般坚定、无法用金钱和利益收买的傻瓜。
宋末三忠之一,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会在两年后的崖山抱着幼帝跳海的陆秀夫,现在才四十岁,身穿官服头戴展脚幞头,面色白净颇为儒雅,只是日夜操劳使白过早爬上了鬓角。
这位严肃的中年文臣一报出名号,楚风就知道事情麻烦了,他直接放弃了金钱收买的方案,改作了扮演义民:“陆大人,草民是常住琉球做生意的海商,蒙琉球王赏识委以番官职务,这次说动琉球王前来朝贡,愿报效朝廷上好盔甲军器二十套……”
“唔,这么说来,你是心怀朝廷的义民啰?”陆秀夫捋着颔下漆黑的胡须,似笑非笑,“可是张枢密麾下左军都统陈宝向我报告,说他的一名队官出,告你们是冒贡的匪类。”
楚风佯装大惊失色:“什么?我以性命担保,决无此事!大人可要明查啊!”
“是不是冒贡,确实要好好查查。”陆秀夫扫了楚风一眼,左手轻挥,大队士兵钻下底舱,把阿泰抬了出来。
可怜的阿泰,来到海上行朝,看见大大小小山峦似的船只,来来往往刀枪如林旌旗掩日的大军,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两、七魄跑了六,整天呆在底舱不敢出来,此时被顶盔贯甲的大群官兵搜出,又见陆秀夫神色凛然,直吓得他翻白眼,全身软烂如泥,两个士兵左右架持才没缩到地下去,那抖抖索索的样子,赛如上法场似的。
楚风连连给他使眼色,无奈阿泰实在惊吓过度,也不知道反应过来没有,只见陆秀夫把他带下船去,上百名宋军士兵占领了敏号,把楚风等人看守起来。
侯德禄悄悄走到窗口,从窗棂往外看了看,马上有人在船舷上喝令:“做什么?回去!不准站到窗口!”
他悻悻的回到官厅中间,轻声告诉众人:“四面都是大船,我们被围住了。”
最多一柱香地时间。陆秀夫带着阿泰回到舱中。可怜地平坝族头人。精神萎靡不振。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大家。楚风就知道这家伙当了甫志高。
陆秀夫面色沉硬如铁。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要勾结生番来冒贡。这些家伙还是汉人吗?圣人地教诲。在他们心里有没有一句半句?国难当头。三岁小儿尚存忠义之心。这些人竟然想国难财。简直和汉奸没有区别。真真该千刀万剐!
“来人呐。全都给我锁上!”陆秀夫地声音微微颤抖。他简直不能理解。中国一模一样地水土。养出许多忠义之士。但是怎么会又养出范文虎一干汉奸?还有这个姓楚地。这样地无耻小人?
看来。还是圣人地学问没有尽人皆知啊。若是这些人懂得“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断乎不会做出这样见利忘义地事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至少这代圣贤立言一条。依旧任重而道远啊!
又是痛心。又是鄙夷。陆秀夫摇着头离开了船舱。冒贡涉及到欺君罔上。这件事太大。他要向陈宜中报告。
这下好了。昨天还高规格接待地“贡使”。变做了冒贡地罪人。大家都套上铁链子。在官厅中捆做一堆。
张广甫哀叹道:“古人说昨日座上宾,今日阶下囚,诚不我欺!”
阿泰一个人呆角落里,大家都不愿意挨着他,头人翻着白眼仁,可怜巴巴的说:“楚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刚才那个长胡子大官好像神仙一样,我吓坏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张广甫对叛徒绝不原谅,而且无限上纲到阶级仇、民族恨的高度。
楚风对着阿泰安慰的笑笑,毕竟这个土人酋长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久经考验的忠诚战士,更没有江姐、许云峰的觉悟,对他也无法作过高的要求。
“嘿嘿,想捆住老子,没门!”侯德富嘻嘻笑着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被锁麻了的手脚。侯德禄也像变戏法似的,手一抖,身上的铁链子哗啦啦往下掉,跟刘谦变魔术差不多。
原来,被锁住前,侯德富悄悄藏了把细巧的剪刀,这会儿陆秀夫带来的兵丁都在舱外守着,趁此机会,两兄弟配合着用剪刀打开了锁头——这锁人的都是黄铜浇铸的单片弹簧锁,剪刀尖儿伸进锁眼,感觉到了位,用巧劲儿一拨就开。
“楚大人,咱们这就扯乎吧!”皮猴子一得意,连黑话都冒出来了,笑嘻嘻的要替楚风开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把锁开了,再想怎么办。”
突然,舱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侯家两兄弟真像猴子变的,嗖的一下窜回原来的位置,把铁链搭上身,手放到背后,假装被锁住的样子。
“呵呵,几位琉球国的贡使大人,感觉怎么样?”刁老鼠贼眉鼠眼的溜进来,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珠,尽显阴狠狡诈。琉球诸人,是他心头的一大痛处,不抓紧在他们倒霉的时候来羞辱羞辱出口气,过几天开刀问斩就没机会了。
“哎哟哟,楚公子怎么捆地上变成粽子啦?哦,忘了你喜欢喝酒,望海楼的好酒,是吧?”刁老鼠从桌上拿起一个茶壶,“这船上没酒,小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王大海瞪着他低声道:“喂,做人别太过分啊!日后留个相见的余地。”
“我呸!留个余地,留你妈!”刁老鼠怒道,“在泉州谁给我留了余地?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喝老子敬的茶,就让你尝尝老子下面的茶水!”这人本是泼皮无赖,没有丝毫廉耻,竟然当着众人解裤腰带,要朝众人撒尿以示羞辱。
侯德富不慌不忙的说:“刁大爷您可得想好了,这小鸟儿飞出来容易回巢难,小心被人割下来喂狗!”
刁老鼠满不在乎,斜着两只小眼睛,鼻孔朝天哼了声,解开了裤腰带,双手提着裤子正要往下褪,侯德富忽的一下跳起来,朝他小腹就是一脚。他怎么都没想到侯德富早就摆脱了铁索,此时两手提裤子没法抵抗,只来得及一侧身,这一脚正中腰胯。
刁老鼠大怒,捏着拳头一个弓步冲拳奔着侯德富胸口打来,却忘了裤腰带早已解开,弓步没跨出反而被裤子绊了个趔趄,正巧侯德禄在这个方向,照着他鼻梁一拳头,刁老鼠脸上就如开了染坊,什么颜色都齐了。
他也有股子泼皮无赖的狠辣劲,眼睛被血糊住还捏着拳头乱舞,怎奈得侯家兄弟两个身体灵活迅捷,左一拳右一拳的打个不亦乐乎,耍猴似的,把他揍成了猪头。
船头上把守的士兵问身边的战友:“喂,舱里闹得凶,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人不耐烦的撇撇嘴:“你管闲事做啥?这些人都是等着开刀问斩的,由得刁队官练练拳脚。”
陆秀夫带来负责看管这些冒贡骗子的士兵,是左军都统陈宝的部下,刁老鼠就是奉承陈宝才爬上队官的,他要上船,把守的士兵自然不敢阻拦,此刻听到舱中喧闹,还以为是刁队官在大逞威风呢,并不进来看个究竟。
四十九章 莫须有
陈宜中差点晕了过去。从陆秀夫那儿得到消息后,正在上朝的陈宜中急急忙忙乘船赶来,生怕出了纰漏,结果刚踏进琉球贡使的船舱,只见一伙人打得天翻地覆,舱中的茶壶、椅子、笔墨纸砚各式用具,七零八落的到处乱扔,还有两个嚣张的家伙,把一个身穿队官号褂的人,打得满地乱滚,满地血迹、一片狼藉。
可千万别伤到那伙琉球人!大宋的左丞相兼枢密使,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变得又大又重。
陈宜中究竟不同凡人,心思极其敏捷,定下心来一晃眼,就看出这群琉球人没伤到半根汗毛,至于被打的那位,不知是哪位将军的手下,哪怕被活活打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琉球客人没事,那就万事大吉!
“咳咳,”陈宜中干咳两声,侯家兄弟才注意到这位身穿大红朝服、头戴进贤冠、腰系羊脂玉带、佩金鱼袋的大人物。饶是兄弟俩机灵百变,这会儿也忙了手脚,呆了一刹那,才扑倒在地:“草民叩见大人!”
“呵呵,两位义士免礼,免礼!”陈宜中直接无视刁老鼠,任由他在地上呻吟,却堆出满脸笑容,双手扶起侯家兄弟,“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琉球国贡使锁起来了?快打开!”
跟在他身后的陆秀夫大急,跨前一步拱手为礼:“陈丞相,下官查得明白,这些人……”
“啊呀,这都是误会,误会!本相一时疏忽,让各位贡使受委屈了!抱歉、抱歉。”陈宜中抢着将事件定性为误会,把“冒贡”两个字生生的堵回陆秀夫的肚子里。
陆秀夫大奇,刚才他把刁老鼠签字画押的出书、假冒琉球王阿泰按了手印的供状,都交给陈丞相看了的呀,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莫非丞相大人害了失心疯?
尽管陆秀夫在几个月前和陈宜中为政事抵牾,被左丞相指使台谏官参奏而逐出朝廷,最后蒙张世杰说项转圜,丞相才回心转意又把他召回朝中,但他绝不会因私废公,一如既往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并尊重陈宜中的决定。他知道,如今的朝廷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有这位长袖善舞纵横捭阖的丞相大人,才能把军政文武朝内朝外统合起来,使大宋行朝不至于分崩离析。
陆秀夫仔细观察,陈宜中的眼神清澈明亮,没有一点疯癫的迹象,举手投足也很正常,只得压下心头的疑问,退到旁边站着。
楚风等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唱的哪出戏,陈宜中喝令兵丁替他们打开铁锁,还生怕他们被锁久了血气困顿,指挥着兵丁帮忙拍打揉搓、舒活筋骨。
陈宜中看看一头雾水地“琉球王”阿泰。微笑道:“这位便是琉球王殿下吧?王爷心怀朝廷恩德。不辞劳苦前来朝贡。我大宋天子必定颁诏册封。将来王爷世镇琉球。千秋万世为我大宋守牧一方。教化夷人、皇威远播。好生叫人钦敬!”
“想必这位就是楚义士了。”陈宜中从阿泰地供状中。知道了楚风是主使者。“各位扬帆异域。仍不忘天朝地深恩厚泽。说动琉球王不远千里前来朝贡。大宋赤子地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表、日月可昭!本相一定启奏圣上。对各位下旨旌表!”
各种各样动听地话儿。自陈宜中口里喷涌而出。楚风晕晕乎乎地。摸摸自己地钱包。还在腰里硬硬地鼓着。没办法。实在太让人误会了。这位丞相大人地态度。比招商办主任见外宾。还要柔一分、乐两分、谄媚三分!
刁老鼠悠悠醒转。第一眼就看见楚风等人去了镣铐。再看看自己身边站着个大官。他昏头昏脑地也没搞清楚情况。一把抓住陈宜中地朝服下摆。“大人这些冒贡地骗子。把小地打坏了。求大人替小地做主……”
就怕说破“冒贡”两个字。好不容易才把陆秀夫堵回去。却从这人口中吐出来。陈宜中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又见此人沾满血污地手爪子。抓在自己簇新地朝服上。丞相大人只觉得一阵恶心。
陈宜中眉头微皱:“这厮是哪营地队官?怎么会在贡使舱中?”
负责看守的左军都统陈宝,本来正在自己座船上听戏吃花酒,突然得到陈宜中亲临的消息,赶紧摇着船,连滚带爬的过来了。他为人机诈,看出了点苗头,连忙禀报:“他是末将麾下第十五队队官刁德宜,刚刚在福州投的军,新进之人不知进退,请大人处置。”
陈宜中怕细问起来揭破“贡使”的老底,连连挥手道:“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队官,也敢冒犯贡使,真真好大的狗胆。来人呐,与我拖出去,重打八十军棍!”
陆秀夫却看不过眼了,在他心目中,楚风等人是冒贡的骗子,刁老鼠才是忠于王事投军的义民、揭破骗子老底的耿直军官,自然不愿意他被打,开口劝道:“启禀丞相,这刁某人奉差看守,大人也说了刚才不过是个误会,何必与他计较?礼不下庶人,刁某人一介武夫,不知礼不为罪嘛。”
陈宜中正色说:“陆大人此言差矣。《中庸》云,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一则曰:柔远人也。我大宋怀柔远客,四夷自然感恩怀德,谓我圣天子在位;我大宋欺凌朝贡使者,四夷心怀怨愤,必谓我天子失德。且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夷人千里来朝,而我拳脚殴辱,是我失信于夷狄。夫信义者,立朝之本也,使我朝廷失信,无异于动摇国本,岂可不罪之以示惩戒,以取信天下?”
陆秀夫苦笑,这位出身太学生的陈丞相舌辩无双,号称“叩齿作猿鹤,摇唇动山河”,自己怎么辩得过他?只得眼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丞相亲兵冲进舱中,把那位“忠直的军官”拖出去,一顿狠打。
刁老鼠今天真正倒了血霉,先是被王大海一拳擂到胸口,又被侯家兄弟一顿暴打,最后是丞相府亲兵掌刑,一记又一记的军棍落下,打得他哭爹叫娘。
陈宝见自己得力手下挨打,本想劝亲兵们下手轻点,无奈这些亲兵眼里只有陈丞相,哪管你什么狗屁不蛋的左军都统?不劝还好,劝了打得更凶。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冒贡,为什么丞相偏袒他们?陈宜中,你个奸臣,奸臣呐!刁老鼠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前后几次打的伤势加在一块,嘴角污血直流。
可怜他全身的伤势,好比油炸了的松鼠桂鱼,纵一道横一道的。打过之后还得一瘸一拐的进舱跪下,按照军中制度回话:“谢丞相打,小的知罪了。”
嘶~见了刁老鼠的惨样儿,楚风倒抽一口凉气,奇形怪状的,完全不**形了嘛,估计弄回去连他老妈都认不得了。嗯,这家伙太讨厌了,最好想办法宰掉,留在世上真是个祸害,老子在琉球事情多得很,可没时间陪一个小泼皮斗心眼。
嗯,听说蒲寿庚降元,嘿嘿,老鼠老鼠你就死吧!楚风恭恭敬敬的对陈宜中说:“丞相大人,这位刁队官以前在泉州蒲老爷手下,和我们琉球多有龌龊,这冤家宜解不宜结……”
什么?蒲寿庚的手下?陈宜中顿时起了警觉。
福州陷落,行朝准备以泉州为临时国都,蒲寿庚那厮竟敢闭门不纳,随后竟勾结州司马田真子,将泉州献与元鞑子。
他的手下,投到大宋行朝中,还能有什么好事?
陈宜中淡淡的问了陈宝一句:“这个刁某人是何时投入军中的?”
“回丞相,是两、两个月前。”
这句话直接宣判了刁老鼠的死刑。嘿嘿,两个月,陈宜中冷笑一声,从嘴皮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斩了!”
丞相大人杀伐果决非同常人,当年诛杀殿前禁军总领都是举重若轻,哪儿在乎一个小小队官?
得了丞相钧旨,亲兵们像拖死狗似的把刁老鼠拖了出去,泼皮这下什么都不在乎了,大声骂道:“陈宜中,你个奸臣,你个秦桧,呜呜呜……”嘴被堵住了不出声音,然后是让人牙酸的一声刀砍入肉的响声。
“陈宝用人不明,着降三级听用,二十军棍以儆将来!”转眼间,陈宝也变做了一条松鼠桂鱼。
陈宜中处置了内奸,对楚风等人温言说道:“本相公务繁忙,这就失陪了。晚间在座船上略备薄酒,还有占城贡使作陪,替诸位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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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真真假假
在海上行朝的丞相府——特意挑选的四千料神舟,摆放着珍珠花鸟屏风、珊瑚树,铺着猩猩红的毛毡毯,装点得富丽堂皇的官厅内,陆秀夫看着挥笔批阅各地军报表章的陈宜中,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丞相,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范文虎、留梦炎那样的汉奸,但和大宋朝的正人君子们,比如文天祥、谢叠山或者陆秀夫自己比起来,显然也不是那么回事。相处这么久,陆秀夫明显感觉到陈丞相对大宋朝廷的忠心,远远不及对他自己生命和家人的爱护,他甚至敢涮太皇太后,似乎也没把皇帝放在眼里;但他确实又不会投降元朝,绝对不能用忠奸来判断陈宜中,他实在是大宋朝的一个另类。
有人说陈宜中是大奸似忠,有人却说他忍辱负重;有人说他优柔寡断百无一用,但更多人认为他是朝廷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莫衷一是,没人能说清他究竟是奸是忠,但谁都明白,大宋朝廷少了谁都行,就是少不了这位有办法的丞相大人。
对,朝中上下都这么看,陈宜中在任何时侯都总会有办法。
理宗朝,权奸丁大全当政,时为太学生的陈宜中联合同窗好友,上书朝廷弹劾丁大全,被奸党贬逐,却在民间、士林留下清誉,上书的六名太学生被称为“六君子”。
到了度宗朝,奸相贾似道当权,陈宜中一反常态的阿谀奉承,得到贾似道赏识;但在江东提举茶盐常平公事、浙西提刑、福州知府等一系列地方官任上,他却政通人和、深得民心,百姓呼为青天父母。
贾似道兵败安庆,欺上瞒下的罪行业已暴露,所有人都认为时为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总参谋长兼副总理)的陈宜中会为他辩护,哪知这位陈丞相第一个跳出来弹劾贾似道,要求将他革职查办,从而给了奸相致命一击。
此时贾似道亲信韩震总领禁军,准备动兵变,满朝文臣束手无策,结果陈宜中请韩震到家里喝酒,轻轻松松的就把他杀掉,举重若轻的化解了这次危机,自己也顺理成章的登上了左丞相的宝座。
元兵长驱大进,张世杰焦山大败,风雨飘摇之际,陈宜中又和平章军国重事王熵争权,王熵指使太学生刘九皋上书弹劾,他一气之下竟然把皇帝太后满朝文武晾到一边,独自跑掉。谢太后无法,只好罢免王熵、逮捕刘九皋,又请陈宜中的老母亲出面说合,他才回到朝中。
募兵、求和、谈判,陈宜中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挽回局势,谢太后命他去向伯颜投降,他不愿意投降,就又一次跑掉了。张世杰带着年幼的二王,在温州找到了母亲病死的陈宜中,请他出山挽回局面,他把母亲的棺材装上海船,带着全家人来到福州,拥立新帝后,被任命为左丞相、枢密使,在小朝廷中仍然是第一号大臣。
不管情况多坏,陈丞相总能想出办法,而且,至少他决不会投降蒙元——要降的,比如留梦炎,早在临安就投降了,不必等到福州。
现在地行朝。有这两条就足够做丞相了。
亲王赵与檡、国舅杨亮节、掌军权地张世杰、整天讲道学地清高文臣比如陆秀夫自己。还有各地起兵勤王地豪强义士。只有陈丞相能够居中调节。把他们拧到一块儿。所以无论他和谁生争执。朝廷总会支持这位“有办法”地丞相。以前谢太皇太后为了他贬斥了王熵。后来地杨太后也为他贬斥了文天祥和自己。
陆秀夫认为。不管是文天祥还是自己。对朝廷地一片忠心都要胜过陈宜中;但论到才干。还得属他最适合做丞相。自己只会著书立说、以圣人之道教导小皇帝。文天祥。也许比自己强一点……不过多半还是及不上陈宜中吧?
“君实(陆秀夫字)。还在想琉球贡使地事?”陈宜中批完了最后一本奏章。将宣州羊毫细笔搁到紫檀木笔架上。
“是地。今日丞相地处置。叫下官好生不解。那伙人分明是假冒地贡使。供状中写得明明白白……”
陈宜中似笑非笑。“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何必计较那么明白呢?君实。你又着相了。”
陆秀夫微怒,“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我说的是朝堂大事,丞相如何拿佛家机锋来搪塞?”
“君实,为政之道不能尽信夫子典籍,”陈宜中此言一出,陆秀夫就想反驳这离经叛道的言论,丞相大人面色凝重的摇摇手,“你且听我说。如今的行朝,没有一处立足之地,在大海上漂泊。虽有大小船只数千、军民人等三十余万,但你看看如今的军心民气,可还有重振旗鼓的气象?”
陆秀夫终于忍不住了,直言争道:“昔少康以一旅而兴夏,肃宗赖匹马而昌唐。我大宋行朝尚有军民三十万,有两浙、湖广之民心,有丞相、张枢密一干名臣宿将,中兴宋室却也不难!”
“好好,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若是中兴无望,我何必来做这个亡国宰相?”陈宜中为人向来无所顾忌,连“亡国宰相”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不过要收拾山河、要复兴宋室,总得把民心士气拧成一股绳吧?”
“君实必定知道,五年前鞑主忽必烈那厮,听了汉奸刘秉忠的撺掇,说什么‘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改蒙古国号为元,自以为天下正朔。”
陆秀夫不服气的辩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
陈宜中笑道:“君实知道夫子教诲,那些愚夫愚妇却不晓得,更有范文虎一干汉奸,就算知道,也掩耳盗铃般说大元是天下正朔,投降蒙元不是汉奸而是弃暗投明。”
“自襄樊大战以来,大宋一败再败,华南半壁丢失殆尽,如今连福州也丢掉,行朝漂泊海上,三十万人中断然不会每个都如君实一般的忠肝义胆,难免有心境动摇的。”
“如果在这当口,有夷狄前来朝贡,岂不正好证明我大宋圣天子在位,方有四夷来朝?一则明证我大宋方为天下正朔,蒙元实是蛮夷入寇;二则凝聚行朝上下民心士气;三则震慑不臣,叫那些奉蒙鞑子为主的汉奸没了说嘴。”
“有此三条,所谓真假又有什么要紧?”
陆秀夫虽然执拗,也知道眼下不是好讲究的时候,心下明白陈宜中说的有理,只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假贡使的事情被人看穿,岂不是?”
陈宜中早就想好了:“君实,你就放心吧。海外番邦,多有一城甚至一村就是一国的,我看了供状,这阿泰头人手下也有好几百土人,而且临近部落都奉他为大,我若说是番邦一国,哪个敢说他不是呢?”
陆秀夫悻悻的离去,看着这位忠直之士的背影,陈宜中笑了。
如今国舅杨亮节深得杨太后和小皇帝倚重,张世杰统领兵权日益坐大,都有尾大不掉之势;借着这次朝贡,无疑能加重文官集团制衡外戚、武将的砝码,加强自己手中的权柄。因为,四夷来朝是儒家华夷思想的胜利,是完全属于文官的外交胜利,和外戚、武将们毫无干系。
当然,这层意思就没必要告诉君实那个老实疙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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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非常巧,文天祥、陆秀夫、陈宜中是西元1236年同岁生人,但当时陈宜中的资历、声望远胜于前两位——至少绝大多数朝廷官员是这么认为的。
文天祥在1275年之前,只做过尚书左司郎官、湖南提刑、知赣州等官职,他是在宋朝即将灭亡、留梦炎投降陈宜中逃跑的时候,谢太后找不到人去伯颜军中呈递降表,才任命他做的丞相;陆秀夫则根本没当过官,1275年还在李庭芝的幕府中任职,也是1276年南宋临安朝廷投降前夕才被临时任命为礼部侍郎。
陈宜中在二十年前就因为弹劾奸相丁大全而声名鹊起,1269年就是礼部侍郎,三年后为刑部尚书,又过了两年就升为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1275年贾似道倒台后他就做到了左丞相,大宋朝的最高官位。
福州小朝廷中,文官以陈宜中最尊。不管是临安谢太后还是福州小朝廷杨太后,宁愿得罪任何人都要留下陈宜中。
陈宜中的外号应该叫陈跑跑,在临安跑了两次,然后元军入闽,他带着小朝廷跑到海上,崖山海战前一年,他从行朝跑到了占城(今越南南部),后来元军跨海攻占城,他又跑到了遥国(泰国),一生中五次逃跑,次次成功,而且妻子儿女每一个家人甚至老母亲的棺材都不落下,真是跑中高人。
但他确实不能算坏人,留梦炎等人投降蒙元后高官厚禄,而陈宜中名声地位都胜过他们,如果投降,他的生活会比到处颠沛流离好得多,权势地位至少不会比留梦炎、范文虎差——然而他宁愿一跑再跑,流落家乡万里之外的异国,终生不言一个“降”字。
猫跳以为,这位永不投降的陈丞相,也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另外再说句,有人认为主角个性偏软,猫猫要说的是,他的身份是还差一个月毕业的工科大学生,到乱世的时间不长,身处孤悬海外的岛上,没有对战争最真切的感受……在政治军事上肯定不如解放军师参谋长(北唐),也不如国家部委浸淫了好几年的公务员(篡清)呵呵,拜拜两位大神,沾点仙气。
楚风的优势是前述主角所没有的硬科学知识,但在拥有技术优势的同时,其他方面就相对弱一些,这是早就设定好的,否则我写一个冶金化学核物理三料博士穿越者,同时还是顶尖杀手FBI联邦密探国际刑警罪恶克星,熟读卡内基成功学、厚黑学、反经、君主论,再兼中国龙组级异能战士——大哥,这书还能看吗?反正我不敢这么写。
当然他会在乱世中成长,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大概是这样吧:人在20岁时不是理想主义者,那是冷血怪物;人到30岁还是理想主义者,他就是傻瓜。呵呵。
楚风会逐渐变得狡猾,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甚至有可能变得冷血,但唯一不改变的,是对华夏民族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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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夜宴
月上中天,烟波浩渺,陈宜中的丞相座船上,歌女浅吟低唱,丝竹之声悠悠扬扬。
陈宜中居中主位,左第一位是“琉球王”阿泰,第二位是占城贡使,楚风就在第三位,再下是王大海等人;右是陆秀夫、刘黼一干文臣相陪,大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竟与太平时节别无二致。
宋朝官员俸禄优厚,官场风气奢侈。大忠臣文天祥每顿饭都要丝竹伴奏、歌女伴舞,当然起兵勤王之后就废止了。北宋名相寇准的服装饮食和皇帝相同,宋真宗无奈的说:“寇准每样事都和我一个标准,真是过分!”其奢侈之风竟到了如此地步。
此时的丞相座船官厅,更是富丽堂皇。桌椅几凳,除了阴沉木就是紫檀木,镂空花雕不知费了匠人几许心血;四面雕花窗全都打开,让清新的海风、皎洁的月光直入舱中;每位宾客的身边都点燃了红泥火炉,座位上铺着厚厚的貂裘,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气,美丽妖娆的侍女,把兽香碾碎了添进红泥炉中,青白色的淡烟消散,馥郁的香味轻拂着宾客们三万八千个毛孔,直如身处仙宫神阙。
佳肴连珠般端上,清蒸青石斑、红烧海参、冰糖肘子、酿糖藕,虽然不比后世的菜式复杂多变,但胜在食材新鲜无污染,烹制精工细作,味道十分可口,更有海外番客从万里之外运来的葡萄美酒,被装在银镶八宝壶中,由年方二八的佳人素手执壶,斟入宾客面前的琉璃盏。
琉球众人虽然没见过世面,但大户人家办酒席还是去吃过的,谨慎点还没出什么乱子;阿泰就搞笑了,缩手缩脚的,侍女斟酒上菜,他眼睛粘在人家身上,有人举杯敬酒,他又手忙脚乱的差点把酒盏打泼。
只有占城贡使和楚风神态自若。特别是楚风,他老家吃请办席的风气最盛,结婚要请、小孩满月满百天满周岁要请、考上大学要请、乔迁新居要请、老人过世要请……到后来甚至听说,某村有一农家,历年来被人邀请,总共送出上万块礼钱,自家女儿早已出嫁、也没老人、也没搬新房子,实在找不到办席的理由,怎么回收礼金呢?老婆灵机一动:老母猪刚生了猪仔,就办个“猪仔满月酒”!
在祖国传统吃请文化下浸淫,从小酒精考验的楚同学,应付这点场面真是毛毛雨啦,毕竟宋朝人劝酒非常文明的,没有后世那种“感情好,一口干”、“不干就是看不起人”的恶霸式劝酒法。
但在陈宜中看来,这位楚公子在当朝宰执的宴席上从容不迫,举止潇洒磊落,谈笑间似有周郎小乔初嫁、羽扇纶巾之风。嗯,此子绝非池中物!丞相大人暗中作了一个决定。
陈宜中微醺,举杯祝道:“诸位贡使千里来朝,足感拳拳盛意。本相略治薄酒,邀来朝中同僚作陪,今日大家中外同乐,一醉方休!”
众人举杯痛饮,参知政事刘黼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忽然想到后面两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于今兵荒马乱,却是大为不吉,就没念出来。
陆秀夫就坐在他下。这两句诗听得分明。便指着盘子里地石斑鱼。语带讥嘲地说:“可惜可惜。如今失了临安。没有了松江鲈鱼。没有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否则诸位大可饮醇酒、食鲈鱼。纵情山水。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好不快活!”
刘黼低声道:“君实检点。丞相非为贪图享乐之辈。今日之宴。实为装点几分太平气象。以示我大宋正朔。畏服远人、提振民气。”
这位刘参政。当年曾和陈宜中一同上书弹劾丁大全。是六君子之一。与陈宜中友善。也算个正人君子。陆秀夫抬眼看看他。就不再说话。低着头喝闷酒。
陈宜中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拍手叫道:“让雪瑶出来。为各位高歌一曲。以助酒兴。”
哈~文官群中一阵轻叹。连陆秀夫都放下酒盏。注视着官厅地入口。坐在堂下地一些年轻官员。更是兴奋地交头接耳。舱中地温度顿时升高了不少。
雪瑶?虾米东东啊。这么受欢迎。听名字是个美女哟!楚风也和众人一起。紧盯着门口。
白色的轻罗衣,高耸的云鬓,不是宋代流行的服色,而是盛唐的气象,飘逸、灵动。这女子抱着琵琶踏进厅中,烛光仿佛一下子黯淡了,常言说灯下看美人比白昼更胜三分,烛光摇曳,只觉得她妖冶艳丽不可方物,虽不及玉清郡主的国色天香,但娇媚之态尤有过之。
陈宜中笑道:“此女乃本相家伎雪瑶,生就一副好歌喉,得了个谬赞,号作江南第一。雪瑶,可把《春江花月夜》歌来,以娱宾客。”
雪瑶微微点头,轻轻拨弄那琵琶,一阵高低起伏的音乐中,开口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歌喉清丽婉转,美人灵动无方,恰此时,空中月明星稀,海上波光万里,正是诗中意境,众人酒过三巡,已微有醉意,只觉两腋生风,似欲乘风归去。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唱到此处,雪瑶一舒广袖轻歌曼舞,美目迷离,雪玉般的脸庞在焚烧兽香的缕缕青烟中若隐若现,神情如梦似幻,仿佛和明月、海波融为一体,腰肢轻轻摆动身上纱衣飘逸,教人忍不住像要拉住她,害怕她突然就飞上了月宫。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最后四句从檀口中吐出,雪瑶面色一片空寂,众人竟有余音绕梁的感慨。
“好,好!”许久才爆出压低了声音的叫好声,众人不愿大声呼喊,破坏了曲子中苍凉空寂的意境。
陈宜中微微颔:“雪瑶唱得好曲,今日大宴中外宾客,须与往日不同。曲目随你挑,便再来一曲吧!”
雪瑶面朝北方,也不跳舞,也不拨弦,面上娇媚之态一扫而光,正颜肃然,启口清唱道:“雪洗虏尘净,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
此是绍兴年间大忠臣张孝祥所作,词中一片击贼杀敌的雄心壮志,最后一句“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更是欲做东晋时击楫中流、北伐中原的祖逖。放在如今南逃入海的行朝中,激得那群文官个个羞惭,垂不敢仰视。
陈宜中微愠,“瑶儿何故唱此曲?今日月色喜人,兼有好山好水,须得柳三变、李易安词,婉约清丽,方才配得上此情此景。”
“尊丞相令,便唱易安诗。”雪瑶五指一轮,琵琶铮铮铮连响,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她面色严整肃穆,歌声高亢直可穿云裂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唱罢垂向陈宜中福了一福,径自掉转头走出船舱。
一众文官、琉球张广甫、侯家兄弟等人,纷纷以袖掩面,甚至有人低声啜泣,年轻的文官中,也有人满面通红,只想上沙场拼杀一番,总比坐在席间受歌女讥嘲好受一些。
陈宜中十分尴尬,举杯道歉:“诸位莫怪,老妻宠爱此女视如己出,难免娇纵了些。今日欢宴,勿谈国事,来来来,再饮此杯!”
陆秀夫却大声道:“下官却觉得她唱得很好。歌女尚且有此心,好教我男儿羞愧难言!下官醉了,先行一步。丞相莫怪!诸位,得罪、得罪!”说罢,他踉踉跄跄的踱出官厅,也不知是酒醉了,还是心醉了。
五十二章 水果王子
在座的宾客都觉得无趣,酒宴的气氛就淡了许多。只有阿泰和占城贡使全无感觉,埋头吃肉喝酒,闹了个肚儿圆。
占城贡使大约三十多岁,身材肥胖大腹便便,看样子就是个贪酒之辈,侍女斟得一盏,他马上酒到杯干,不知他圆圆的大肚子里装了多少美酒。
人说喝酒有四个阶段,甜言蜜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默默无语。酒酣耳热之际,占城贡使进入了豪言壮语的阶段,左右拉着人说话,侍女们娇笑着躲躲闪闪,不让他抓住。
他又去招惹上的阿泰,可笑阿泰受了楚风的嘱咐,叫他只管放开吃喝、绝对不可开口说话,此时就如锯了嘴的闷葫芦,不管别人怎么撩拨,都是嗯嗯啊啊装作听不懂,眼观鼻鼻观心,赛过老僧入定。
那贡使无法,又来和下的楚风攀谈,“兄弟是占城贡使。老哥是琉球人么?我占城各国客商都有,就是没有琉球人,今日在此相见,有缘有缘。”
楚风自己画了幅简易版世界地图,按照张广甫的介绍把各国名称疆域标了上去,他知道占城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对越南小鬼子可没什么好客气的,就淡淡的说:“哦,占城啊,就是越南人嘛。”
“越南,你说的是安南、或者叫大越国吧?”贡使愤愤的说,“安南与我占城世为敌国,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呢?”
哦?楚风并不熟悉历史,听说占城和越南世为敌国,顿时来了兴趣,几番交谈,才知道越南现在自称大越国,外国一般称他们安南,占据越南北部大部分地区,主体民族是越族;占城是越南南部的国家,主体民族是马来人种,信佛教和印度教。两国世为仇敌,互相攻伐不休,又有一个真腊国,大约是后来的柬埔寨,三国你打我我打你,在印度支那半岛上演了一出三国演义。
贡使的牛皮吹得山响:“百年前,我占城雄兵十万攻入真腊,差点灭掉真腊,后虽对方反攻,到底是我占城人英勇无畏,将他们赶出国境。如今我国大力通商,富国强兵,正要与那两国决一雌雄!”
楚风心说你就吹吧,可劲儿的吹吧,反正吹牛不上税,后世的柬埔寨、越南都好好的,就你这占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早灭亡了。
有人陪着说话,贡使的酒喝得更快了,不一会儿一张油津津的黑脸就喝得通红,攀着楚风的肩膀,醉眼惺忪的说:“老兄,嗝,你知道吗,嗝,其实我不是什么贡使,我是占城王庶出的王子,往年在临安做生意,在同文馆里认识了陈丞相,他还找我学占城话呢!”
“这次我贩乌木到福州。不晓得怎么回事。陈丞相拉住我硬说是贡使。还许了五百两银子地好处。让我帮他演这出戏。呵呵。呵呵。嗝~~”
楚风恍然大悟。一下子猜出陈宜中庇护“冒贡”地原因了。狗日地。大丞相自己都在找人来冒贡!
看来大宋行朝地局势。可不太妙啊!
这位货真价实地占城王子。塌鼻子、秃脑门、啤酒肚、小短腿。真是面目平庸人品猥琐。如果一千零一夜故事中地王子都长这德行。美女们还是不要做白马王子地春梦了。免得突然变噩梦。
楚风正好想打开占城那片地市场。最近老听曲海镜说江南推广地“占城稻”产量高。想必占城粮食产量很多。可以和工业达农业相对欠缺地琉球互补。这位王子地天地线要打通!“王子兄。我叫楚风。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呵呵。我叫忙果。”
“芒果?有没有菠萝?”
忙果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叫波洛。”
楚风:囧了……
“连我妹妹的名字都能猜到,看来你我很有缘啊!”忙果惊喜之下,一把握住楚风的手。
有缘?楚风顿时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位芒果兄千万别喜好那个调调吧?听说东南亚附近什么人.妖啊玻璃啊挺流行的。他赶紧讪讪笑着把手抽了回来,为了掩饰,拿起酒杯敬了忙果一杯。
忙果因为庶出,自小在宫中没几个人看得起,跑到大宋做生意,宋人视他为蛮夷,称作“海獠”,社会地位还比不上没有功名的白身士子,去逛窑子,连妓女都不待见。只有陈丞相肯纡尊降贵与他交往,现在遇到楚风平等待人,他立刻引为知己,又是酒醉之后无话不谈,没多久两人就差拜把子了。
听说琉球出产海盐、钢铁兵器,忙果十分高兴,主动提出要楚风在占城设立商栈,双方长期贸易。
如今的占城以海洋贸易立国,它的位置在今越南南部沿海地区,这个地理位置非常讨巧,差不多在广州、泉州到马六甲海峡的中点上,宋代海船缺乏横跨大洋的技术力量,虽然最远到达东非沿岸,但大家更青睐比较安全的沿岸航行。广州泉州和马六甲、三佛齐甚至天竺、阿拉伯之间往来的商船,都喜欢以占城为中转站,使这个国家迅的富裕起来。
盐铁自古利大,且对占城有更重要的意义。中南半岛上,内陆地区不产盐,部落要向沿海国家购买食盐,控制食盐贸易,就等于控制了这些大大小小如繁星般众多的部落——中国西南地区和临近的缅甸老挝柬埔寨山区,食盐十分缺乏,大山中的村寨,村民们把盐块用麻绳吊在灶台边,烧菜的时候就扯下来在锅里轻轻擦一下,舍不得多擦,怕浪费。
至于钢铁就更不得了,越南铁矿主要集中在北部的太原、高平等省,在安南境内;南部的占城疆域,还没现有价值的铁矿,占人的铁器严重依赖进口,最近他们一方面要防备元鞑子来攻,一方面又要对付真腊、安南,军备缺口极大。
忙果胸无城府,又喝醉了,把这些情况竹筒道豆子一样全说出来。楚风得知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日益扩大的生产量,靠祝家帮助销往兵荒马乱的大陆,靠琉球本土的那点可怜的内需,靠吕宋岛上卖土人,显然无法消化完全,进一步影响到扩大再生产的流程。而占城是一个商贸达的国度,它背后站着整个东南亚,甚至可以远达天竺、阿拉伯,如果能打开这片广阔的市场,以小小的琉球而论,今后很长时间可以不用担心产品销路。
工业化这头怪兽,一旦放出笼,就天然的具有级扩张性。因为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在自己的国土上提供所有的工业原料,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自行消化所有的工业产品。对殖民地的需求,在工业化开始的第一天就被决定了。
楚风记忆中,自己供应所有工业原料,并消化所有工业产品的国家只有一个,在鸭绿江对岸……效果如何,实在不忍心说了。
乱世之中,绝难独善其身,琉球海峡也绝非不可跨越的天险,忽必烈的大军甚至打到了日本。在建设盐场的时候,楚风就思考了一个问题:怎样对付游牧民族,为什么华夏从治世、乱世交替,一次次建设起灿烂辉煌的文明,又一次次被野蛮落后所毁灭?
这个命题在五胡乱华、在宋元之交、在明清鼎革的时候,都有无数人思考过,他们上下求索他们昼夜苦思,但没有得出最正确的答案。
历史给了毫无争议的答案。进入十七世纪,人们惊讶的现,曾经纵横草原的天之骄子、上帝之鞭们,在工业化的近代军队面前,软弱得不堪一击。游牧民族天然的骑兵优势、嗜血杀戮和精良箭术,被钢铁和火药轻而易举的撕成碎片。
战争,从体力、马匹和凶残程度的竞争,变成了工业生产能力、人口素质和整体社会结构的竞争。农耕民族从此取得了对游牧民族的全面优势。
如果是历史学家、军事学家或者政治家,也许对此会有很多的解读,但工科出身的楚风,只会得出一个结论:工业化才能救中国。
工业化,对内就要建设商品社会,对外,必须拓展原料产地和倾销市场。
五十三章 血海
福州到泉州之间的海域,“敏”号在逆风下走着之字形航路,仍然轻巧灵活。舱中时不时传来一阵爆笑,那是为了朝贡的事情。
楚风去了小皇帝座船,全程参与了整个过程。倒不是他有磕头的爱好,而是想到这些人在历史上,都会化作崖山海浪中的一缕忠魂。
皇帝,皇帝呀!尽管还不到十岁,尽管国家残破到只能流亡海上,但这毕竟是三百余年深恩厚泽的大宋皇帝呀!王大海、张广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亲自陛见皇上,在朝见的前一天就失眠了,陛见时更是腿脚软,差点晕了过去。
就连飞扬跳脱的侯德富,这时候也大气不敢喘一下。
琉球没什么特别的出产,就进贡了鹿皮五十张、鹿茸一百对、鹿肉脯三千斤、海盐一万斤、黄金三百两、精钢盔甲二十副、战刀二十柄。
这份礼单念出后,满朝文武都震惊了,因为历来贡使进贡,都不及这次丰厚。琉球人心向大宋的拳拳盛意,真是天日可表,天日可表啊!如此残山剩水,海外番邦仍以我大宋为天朝正朔,行朝上下的军心民气,确实如陈宜中所料,一振颓势,又有了一分半分中兴的气象。
朝廷本来准备赏赐白银一万两,结果现回赐的价值还没有贡品高,怎么能失了天朝上国的颜面呢?陈宜中在小皇帝身边轻声提点,于是又加赐天子御剑一口。
拿到这柄金吞口、鲨皮鞘、镶着珍珠玛瑙的宝剑,楚风差点憋不住笑翻。因为这把剑,就是琉球钢铁厂出品的百炼钢剑,只不过换了华美的包装。
***祝季奢,在宋元两边讨好,不知道靠这柄剑,他从大宋行朝换得了多少好处。
刚刚离开皇帝坐船,捧着宝剑的侯德富就开始笑,直到现在,全船的人都知道了宝剑的来历。
楚风本应高兴,他不仅搭上了忙果这条商路,还和陈宜中达成了供应武器盔甲的协议。南方海上潮湿气候,钢铁容易锈蚀,损耗很大,行朝失去陆上大城市,没有了兵工基地,补充武备是很大的问题,陈宜中看到进贡的盔甲武器后,立刻表示愿意大量购买,行朝携带的金银丝帛很多,足以支付这笔费用。
但楚风一点也不开心。因为在行朝得知泉州蒲寿庚投降元朝。现在地泉州。已在元兵控制中!
听到消息地最初一刹那。他几乎要迫不及待地到泉州去演绎一个英雄救美地俗套剧情。然而用头脑想想就知道绝不现实。玉清地心目中。自己只是个卑微地海上行商。双方没有任何交往。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说服一位亲王女儿、堂堂郡主跟自己远走海外——这时候。王实甫地《西厢记》还没成书呢。
而且现在地泉州城内外。遍布蒲寿庚数以万计地军兵爪牙。就算有金泳作内应。自己这些人马也决不可能打进泉州。有个勇者斗恶龙救公主地故事。非常遗憾。那只是电子游戏。
唉。琉球地命运系于一身。自己不再拥有完整地个人自由了……人活在乱世中。总是有很多无奈地。
从福州回琉球地航线。还是向泉州拐了个弯儿。楚风做好了计划。他只想在海上远远地看一眼泉州。把自己地绮梦永远埋葬在滚滚海波中。是地。半年了。梦该醒了……知会金泳一声。让他能帮就帮。一切随缘吧。
还没有进入泉州湾。就在泉州城以东数十里地锦田山一带。瞭望手现了异状。人们来到船舷。惊讶地注视这一幕人间惨剧。
血,浓重的血,汇聚成溪流,染红了两山之间的海湾,靠近岸边的海水,闪耀着一抹诡异的赤色。
人们小心的登上海岸,现这里早已是人间地狱,不,地狱都无法形容这里的恐怖、血腥和让人窒息的气氛。
尸体,无数汉族同胞的尸体,从山峰直到山谷,整座山被涂上了一层黏稠的褐色,那是血液干涸后的颜色。
大片大片散落的残肢断臂、零零碎碎的人体器官,从它们主人的身上剥离。空气中那股子浓烈得让人想吐的血腥味道,尸体伤口处翻卷的皮肤、淡黄色的皮下脂肪层、暗红色的肌肉组织、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和肢体断裂处一滴一滴流淌的黏稠液体,都在用真真切切的死亡,冲击着楚风并不算坚强的神经。
一位母亲,想保护自己的幼子,她用赢弱的身躯,把小孩护在身下,但她的背上有一个酒杯大的血洞,那是一枝锋利的长枪,把她和孩子一起钉到地上,断绝了母亲的全部希望……
无数奇形怪状的小虫子,在尸体间来回寻觅,对它们而言,这无疑是一场死亡的盛筵。
该怎么形容这一切啊?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还是冯法祀先生画UU小说的《南京大屠杀》?
山川凝滞,海潮呜咽,浮云低沉,日光晦暗。连视万物为刍狗的不仁天地,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继续观看这幕惨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这个时间地点,似乎任何语言都是一种亵渎。
不需要命令,顶盔贯甲、手执利刃的汉军士兵们,自觉排成队列,在泥泞血泊中搜索前进,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幸存者,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哪位残忍的魔君,制造了这个血池地狱。
汉民族,是纯粹的农耕民族,她的思维方式,是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用汗水换取收成;而游牧民族,他们习惯了用弓箭猎取自然赐予的兽类,获取它们的毛皮和血肉。
农耕民族都有爱好和平的天性,他们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循环往复中体悟了劳动与生活的朴素哲理,他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不劳而获;游牧民族则习惯于依靠武力赢得食物,不管来自于大自然,还是来自汉人的家园。
当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相遇时,悲剧生了。这样的悲剧生在成都,生在常州,生在蒙元铁蹄下的整个神州大地,现在,又生在泉州。
景炎元年十二月初八,元兵由浙江抵泉州,蒲寿庚与州司马田真子献城降元。城内外汉民有心向宋室者出城向东奔逃,蒲寿庚统领私兵引路,元兵大队随后,于锦田山一带追上逃难百姓,数万汉民被屠,海水染为赤色。
很快,汉军士兵现了幸存者——不只一个。毕竟在机枪刺刀铁丝网的南京大屠杀期间,都有不少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只不过,他们的神情已不是活人,面部肌肉像水泥铸成,根本不能活动,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正前方无限远的虚空,对面前的汉军士兵们视而不见,呼喊的声音再大,他们也毫无反应。
麻木,恐惧到极点悲哀到极点,被命运所抛弃后的麻木。
“有谁,谁能告诉我,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楚风连问三声,终于有人巍巍颤颤的抬起了手指,“那边,山林里。”
踏进光线幽暗的密林,“啊嗷——”伴随着一声旷野中受伤孤狼的嚎叫,一道灰影扑向重重护卫下的楚风。身穿钢甲的士兵们立刻在他身前组成了人墙,如林的长矛向那灰影刺去。
“留活口!”楚风现了异状,那似乎是个半大的孩子。
数支矛杆抽打在灰影身上,他不甘的倒下了,手中锈迹斑斑的柴刀飞到了数丈之外,但少年的一双眼睛,仍呈血红色,闪耀着不屈的光芒,死死盯着这群身穿怪异甲胄的“鞑子”。
楚风分开众人,“我想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鞑子,而是和你一样的汉人。”
汉人?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少年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用力的抓住一块泥土,手指关节变得白,似乎这样做,就能随时反击眼前的敌人。
“是的,我们都是汉人,你同文同种的兄弟,血浓于水的兄弟。”楚风向他伸出手,侯德富、王大海、全体汉军士兵都向他伸出了手。
少年迟疑着站起来,迟疑的伸出手,当他的指尖接触到楚风的手掌,感受到掌上传来的温度时,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成了河,在他泥污的脸上冲出白皙的印痕。
少年在同胞们的怀中,哭得像个三四岁的孩子。
五十四章 契约精神
在少年带领下,楚风一行人找到了一群难民。
少年名叫萧平,他全部的记忆中,只有父亲用血肉之躯挡住鞑子屠刀时留下的那句话,“快,带你母亲和妹妹走!”
他带着母亲和妹妹,随着大队百姓逃进了山林,鞑子搜山,像捕鸟儿一样把山中百姓一一猎杀,但总有极少数人被幸运女神的光环照中,躲过了杀劫。
失去了至亲之人,没有粮食,没有希望,在山林中靠着泉水和野果度过坚难的时日,与死亡的解脱相比,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有人变成了行尸走肉,有人呆坐在尸体堆中,有人抱着亲人的尸身不愿放弃,有人四处梭巡后投入了大海,但也有恢复过来的人,在一处避风的山坳暂时藏身。
萧平的母亲、妹妹就在这里,所以他拿起了柴刀,守在山坳的入口。
汉军士兵接替了他的工作,他们拿出干粮,分给山坳中可怜的人们,他们扶持着老幼妇孺,登上敏号帆船。这艘生命之舟,会把这些可怜人送往希望的彼岸。
经清点,幸存者只有三百一十一人,这就是数万百姓被屠戮后余下的数字,幸好,他们基本上没受伤,身体还算健康——老弱病残早已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敏号帆船有二百多吨的载重量,去行朝朝贡时运载鹿肉盐巴武器盔甲等大批贡品,回来则只装着几箱子白银,基本上是空载,运这点人绰绰有余。楚风把难民们安排到货舱,注意通风,并给他们提供了清洁的饮水和食物。
确认亲人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萧平很快恢复过来,他上上下下的奔忙,协助汉军管理难民们,替双方做好沟通。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侯德禄,都竖起大拇指说了个“好!”
泉州至琉球一百二十多海里,也就是多个小时的航程,第二天清晨,敏号回到了琉球。楚风命令汉军腾出军营,暂时安置这批难民。
楚风和所有看到锦田山惨剧地人一样。变得沉默了。仿佛长大了许多。他捏着拳头暗暗誓:元鞑子、蒲寿庚。我会让你们这些畜生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汉军士兵们不再嘻嘻哈哈。他们打水、烧火、蒸饭、炒菜。做着安置难民地工作。沉默地同时。不忘给被救地同胞们报以一个温暖地微笑。
被救地百姓先洗了个暖洋洋地热水澡。然后得到一份包括海鱼、蔬菜和大米饭地早餐。最后在民政科长侯德富那儿登记。热水澡、丰盛地食物。更重要地是同胞地微笑。让难民们地灵魂又回到了躯壳中。看得出来。不少人重新燃起了生活地希望。
古老地民族啊。毕竟你有绵延四千年地韧性。
侯大科长非常高兴。因为他在难民中找到不少识字地人。这下子登记工作变轻松了。他已经想好了。要好好地招几个科员。分担自己地工作。
楚风打碎了他地美梦。“有学问地人必须补充到学校。承担教学工作。曲海镜将优先挑选人才。然后才能轮到政府机构。”
每人在登记后得到三贯铜钱的一年期无息贷款,楚风考虑过了,以两三人组成一个家庭计算,这笔钱能用水泥、砖头建造一所坚固美观的房子,还能使他们坚持到自食其力的一天。至于亲人被杀完的单身者,就更好解决了,孤儿安排到小学住读,青壮年可以招募到各个工场,都有工人宿舍提供。
很快登记结果被呈到总督府的案头,这批难民几乎全是泉州城内外的居民,行业涵盖三教九流,赶大车的、开染坊的、酒楼跑堂的小二、媒人牙婆、大厨子、生药铺伙计、皮匠、茶馆说书先生、读书士子、泥水匠、女绣工,甚至还有两个妓女。
张广甫一见这份名单就兴奋了,“楚大人,咱们可以把这些人按照行业组织起来,就像铁厂、缝纫工坊那样,办几个饭馆、绣坊什么的,必定能赚钱。”
确实,钢铁厂和缝纫工坊的集约化经营,产生了极高的效益,且不说钢铁厂,就是刚刚成立半个月的缝纫工坊,就做出了汉军和警察所需的二百多套冬装,可以每人两件。
曾经的帐房师爷马上算开了,一名妇女在家,哄孩子洗衣服做饭再喂喂鸡喂喂猪,一天就忙忙碌碌的过去了,要缝缝补补还得挑亮油灯熬夜干。按楚风的方法实行专业分工,假设一百个家庭有一百名妇女,则十人专管做饭、五人专管带小孩、五人专管洗衣,再来十个人,把快嘴二婶那样的养鸡场办一个,养猪场也按类似的方法办一个,什么事都做完了,居然能剩下七十个劳动力可以投入纺织、缝纫或者其他行业。
这对于缺乏人口的琉球,意义十分巨大。
楚风则想得更多,工业化必然实现社会分工,社会分工除了提高生产率,至少还有两个好处。
一方面,分工使自然人必须出售自己的劳动产品,用出售所得的货币购买别人的劳动产品,这加了货币流通,有利于资本的形成。
另一方面,它还加强了整个社会的凝聚力,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时代,一家人能够自行解决所有需求,邻里间可以“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社会分工则使家庭必须与外界生经济联系,才能实现劳动交换,这显然加大了自然人家庭对社会的依赖。
不过楚风没同意张广甫的想法,他再一次告诫贪心的老头子:“请记住,你现在不是我楚风的帐房师爷,而是琉球的财税科长。你不需要整天想办法替我挣钱,而应该为整个琉球的繁荣着想。现在你想想应该怎么做?”
老师爷面红耳赤,想起了以前楚风说的那些话:
“民营经济是最活跃的,因为赚的铜板会落进自己的腰包。”
“国富民强不对,民富才能国强。一个国家,朝廷和皇家的仓库堆满金银,百姓却饥肠辘辘,这样的‘富国’一定不强。”
“琉球政府要抓大放小,给老百姓自的商业活动以生存空间。”……
张广甫得出了结论,应该让老百姓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但是,怎样引导、扶持他们呢?如果官府不出面提倡,也许很久才会有聪明人想到这些赚钱的点子。
楚风的办法就两个字:“招标。”
在新移民抵达琉球的三天之后,楚风在总督府门前办起了项目招标会,面向全体琉球居民公开招标,有幼儿园、食堂、洗染坊、理店、茶馆、养猪场等项目,每项最少要招到一个,最多两个。
楚风提供技术支持。合作条件有三种,谁有资金的,琉球划给土地,自己办去;没钱办的,可以年息二成贷款,也可以用人力折股份,双方合资。
如果某个项目的竞争者多,楚风按照他们的自身条件,择优挑选两个;如果没人应标,就加大琉球方面的优惠条件,直到有人接标。
所有的中标者都要和琉球政府签订正式文书,楚风命令侯德富制定了详细的格式合同,每一份都盖上总督府鲜红的大印。
陆猛对此表示不解,他认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汉军才是保证履行合约的力量,“如果没有汉军,这份文件就是废纸;如果汉军忠于您,有没有文书也无所谓,大人一句话,谁敢不执行呢?”
楚风笑笑,“侯德富,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答案。”
侯德富一本正经的说:“武装力量是秩序存在的保障,但秩序的建立绝不仅仅依赖武力。”
“还有什么?”
“公正的法律,力量的自我谦抑,还有……”侯德富想了想,说出最近从楚风嘴里学到的一个新词,“契约精神。”
五十五章 大杀器
幸存者不到琉球人数的十分之一,但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是的,常州被屠,我们从临安跑到了琉球;如今海峡对岸的泉州,也生了同样的惨剧,我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参与救助的敏号全体乘员,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把真真切切的死亡信息带到了琉球,恐慌在蔓延,以至于楚风的招标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一再增加优惠条件,恐慌中的人们也不愿接标,好不容易才每项凑到一个,当然,老居民是主力,新移民只有一个人接下项目。
不能让恐慌无休止的蔓延!楚风组织了一次阅兵式,琉球仅有的一百名士兵,排成十乘十的方队,操着正步在总督府外的大街上来回行进了半个时辰。
正步走,体现军人的威武雄壮,体现军人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所向披靡的气概,任何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阅兵式上的正步走,都会被它整齐划一的动作震慑。
全身黑色军服,头戴闪亮钢盔、身穿精钢胸甲,腰挎军刀、手执长矛的汉军士兵们,将手中的长矛,与地面成45度角指向正前方。一百双脚踏着同样的步伐,按着同样的节拍抬起,再同时践踏大地,似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它的前进,小小的百人方队,竟然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猛的辛苦没白费,士兵的汗水没白流,老百姓从来没见过这样威武雄壮的军队,百人为整体,严密结合如同一部机器的军队。
也许,这支军队能保护我们吧?
末日来临般的恐慌情绪,在阅兵式后理所当然的减弱了。
逃,是逃不掉的,锦田山大屠杀的殷鉴在前,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就在身后,汉军士兵们训练的热情进一步高涨,陆猛适时推动了练兵的**。
这些还远远不够,要对付幅员三千万平方公里,奴役着欧亚大陆上数亿人口的蒙古帝国,琉球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人口问题被摆上了台面,经过仔细讨论,琉球政府制定了横跨海峡的救援计划。
这次行动在锦田山幸存者中招募三到五名勇敢者。派他们到泉州地每个村镇去。讲述锦田山地惨剧。动老百姓逃离泉州。然后以敏号、虎号帆船为平台。在约定地地点接这些老百姓渡海到琉球。
元鞑子以暴虐屠杀为统治手段。很容易激起民愤。四等人地分法更是激起民族矛盾。这样地社会条件下。动员沿海地区具有初步海洋意识地民众移居琉球。还是有很大希望地。
何况。琉球方还有很多手准备:煽风点火、传播谣言、金钱利诱。不信会有人铁了心肠当鞑子地四等顺民。
中国古代政权最低只延伸到县一级。乡村则为乡绅治政。管理相对粗疏。再加上幸存者熟悉本地情况。必要时还能利用金泳这个内应。可行性非常高。
眼下福建沿海地局势。是双边四方。大宋行朝和琉球为一方;元鞑子和蒲寿庚为另一方。元鞑子拥有陆地上地绝对优势。海战就稀松平常;大宋行朝地陆上力量较弱。但有民心所向。闽粤赣各地有文天祥、苏刘义麾下诸路义军策应。更有十万水兵、战舰千艘。拥有海上地绝对优势。蒲寿庚降元前将宋帝堵在泉州城外。张世杰一怒之下抢了他四百多条海船。蒲寿庚屁都没敢放一个。
琉球地力量最弱小。但展度最快。眼下必须利用大宋行朝对元鞑子和蒲寿庚地牵制作用。在夹缝中争取尽量多地人口。以最快地度展壮大。
因为历史告诉楚风,这种牵制作用最多只会存在两年了!
经济、工业、人口,都有了解决方案,轮到大杀器登场的时候了。
大半个月前,祝季奢就送来了一船硝石,随船到达的还有五名工匠和十多个家属,楚风把他们秘密安置到军营,然后以最快的度在村东三里外一处隐蔽的山谷里建设了工坊,又让郑子带着土人去火山构造带,挖了许多硫磺。
山谷中的工坊内,工匠们正忧心忡忡。“爹,祝家明明说送我们去福州的铁匠铺,怎么把我们弄到琉球来了?一连半个月,半句话都不和咱们说,看门的人好像木头做的,只管把好酒好菜来招待,就是不准出门,这是啥意思啊?”
雷洪扫了一眼二儿子,“哼,还能有什么,不就指着咱的手艺吗?”
三儿子雷锁住一下子急了:“这可不行,爹爹,咱的手艺是战场上用的,可不能传给番邦外国,做汉奸,活着被人戳脊梁骨,死了要被阎王爷打进十八层地狱的!”
老二银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怏怏的说:“老三,你就省省吧,咱们拖家带口的,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雷锁住脸红筋涨,捏着拳头说:“二哥,你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说到死去的大儿子,雷洪心头又酸又痛。二小子蔫巴,三小子暴躁,只有他们的大哥,从小儿懂事,知冷着热的,七八岁就帮着爹妈照顾俩弟弟,十二三岁就上所里工坊干活儿糊口。金住这孩子,生怕爹妈操心,问他冷不,大冬天穿件薄夹衣也说暖和,问他饿不,一碗稀粥顶半天还说饱着……可惜,可惜这么好的一儿子,已经死在鞑子手上了!
两年前的郢州之战,雷金住奉命随同厢兵一起,押送火器到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张世杰军中,半道遭遇鞑子游骑袭击,为这些新锐军器不落入敌人手里,雷金住点燃了引药,七十枚震天雷外加一千五百斤火药同时爆炸,与冲近的数十名鞑子骑兵同归于尽。
可怜我的儿啊,当下就粉身碎骨,连尸都没留下!想起早早过世的大儿子,雷洪的脸上老泪纵横。
见父亲流泪,银住、锁住兄弟慌了神,也不争了,一个端茶倒水,一个递手巾,忙着安慰父亲。
自从大儿子死后,雷洪的工作就不再是为了那点微薄的工食钱了。兵危战凶,朝廷的会子(纸币)新行一界,上一界的就不值钱了,会子越越多,币价越低、米价越高,雷家父子三名熟手工匠,一个月拿到手的会子还不够买两石米,养活全家七口人只能勉强糊口,三爷子做起活儿,却比以前十倍的卖力。
有人问他:“老爷子,做这个活计,不过是为了糊弄家里的几张嘴巴,何苦累死累活的做?朝廷还能为你个工匠旌表褒奖么?”
雷老头脖子一梗:“只要这些东西能多炸死两个鞑子,就是不给一文工食钱,白干我也要做!”
是的,只要想到自己做出的火器会被运到前线,把鞑子炸得哭爹叫娘,就好像亲手替金住报了仇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恨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军器所里,一刻不停的干活!
长时间高负荷的工作,老头子甚至觉得,每一颗震天雷、每一个火蒺藜,都附着逝去孩儿的一缕忠魂……
但是,鄂州陷落,常州陷落,镇江陷落,老爷子就不明白了,自己亲手打造的上好火器,还有军器所里重达五十斤的步人甲、可射三百步的伏远弩,这么精良的武备,怎么打不过元鞑子呢?
尽管知道元鞑子优待工匠,就算屠城也会获得免杀,但老爷子绝不愿意给杀害儿子的仇人做工。在临安朝廷投降后,他就带着儿子、徒弟和家属,沿两浙路南下逃到了处州。
秀王赵与檡战死,浙南失守,全家人又踏上了逃难的路途。
可恨那祝家欺人太甚,假说雇我们去铁匠铺做事,却把我们送到这琉球海岛番邦,若是他们好说好散,还有商量;若是以力相逼,哼哼,老爷子看了看墙角的藤箱,那里面的宝贝,好歹请他们尝尝味道!
五十六章 一起干
楚风并没有尝到震天雷的味道,因为王大海和他在一起。雷洪是工部军器所的火器匠把头,王大海所在的船场曾经替朝廷水师建造战船,两人共事过整整三年,都是各自业内的顶尖熟手匠人,自然惺惺相惜,相互之间友情颇深。
得知琉球人就是临安走海路逃难的匠户,雷洪又惊又喜:“去年船场匠户出海逃难,全临安都传遍了,有人说你们去了高丽,有人说你们去了日本,还有说什么安南、占城的,谁都没猜到,你们居然在琉球!”
王大海朝他胸口一拳:“老哥,没想到临安一别,咱们还能在琉球相见!”
“好你个王大海,做人不地道啊,照说是你相邀,老汉我就是爬也要爬着来,何必使这个逼上梁山的计策?”雷洪看看房外衣甲严整、持矛肃立的汉军士兵,啧啧赞叹道:“想不到,一年多时间,你在海外打下这么大个基业。”
王大海略显尴尬,“老哥误会了,琉球的事业,都是这位楚风楚总督的手笔。”
总督?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总督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总督,难道是朝廷在琉球新设的官职?雷洪脸色白,他在工部兵器所接触过不少朝廷官员,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叫猜疑心重的人听见,对王大海就难免心生嫌疑了,他连忙招呼两个儿子,一起跪下行礼:“草民不知是总督大人,有罪有罪!”
楚风呵呵笑着把他扶起来,“雷师傅今天这跪得结实,今后啊,您登记成了琉球居民,想跪都没机会了。”
为了增强琉球居民的凝聚力,提高民族自豪感,琉球自治政府规定,凡登记在籍的汉民,一律见官不跪,只需拱手为礼,而土人中除了“琉球王”阿泰,其他人见官,就必须下跪磕头。
此时见王大海和雷洪老友见面,满肚子话当着自己不方便说,楚风便告辞,让他们自在谈心,料想王大海会向雷洪介绍琉球的情况。
楚风信步走出这排相对独立的房舍,对面一排排军营,临时安置从泉州锦田山救来的难民,仅仅四天时间,三百多人就少了一多半。
幸好曲海镜和侯德富下手快,把有点文化的人都雇了,陆猛又选了五十个身强力壮的人,随后,刚刚得到消息的郑子、洪家二婶等人,就跑来把剩下的年轻人基本上全带走了。郑子新承揽了挖硫磺矿的任务,虽然主要劳动力是土人,不过工头还是用汉人才放心;二婶的鸡场获得了成功,使用大型鸡舍,喂食菜叶、干芋头和鱼粉,肉鸡长得很快,预计刚出壳的小鸡到可出售的肉鸡,只需两个半月,于是在昨天的招标会上,她又接下了养猪场的项目,正缺人手呢!
得到楚风命令。徐财旺、冯火山兴冲冲地赶来招工时现。挑剩下地人当中。青壮年男性已经没几个了。
民营资本。果然最有活力啊!楚风苦笑着摸摸鼻子。告诫这两位手下:以后得习惯竞争。而且。竞争将不仅仅限于人力资源。
汉军增加了五十名士兵。一百名老兵。两人一组带一名新兵。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
兵科制定了训练计划。最初十天。主要是队列训练。培养士兵地集体意识和服从命令地习惯;接着是二十天地强化体能训练。从最开始每天做五十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全副武装三公里越野。逐步加强到最后地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五十个仰卧起坐、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经过这样一个月地训练。菜鸟们才算是汉军地正式一兵了。之后不间断地武器对抗训练和文化知识学习。以及野外拉练、军事演习、中等强度地体能训练。将伴随他们地整个军旅生涯。
高强度地训练需要优质地营养。楚风从土人手上弄来鹿肉、芋头。加上两条剪式船地拖网作业。提供了大量海产品。配上白花花地大米饭。让这些新兵们终于相信了吃肉吃鱼都有吃腻吃伤吃得想吐地时候。
楚风还为他们提供丰厚地军饷。普通士兵最低也有每月六贯。这笔钱可买到一石半地白米。再加上汉军提供三餐伙食、军饷没有任何克扣、没有税费负担。实际上三倍于临安普通匠人地收入。
新兵们卖力的训练,热情甚至过了老兵,动力不是来自军饷,而是仇恨。
楚风在陆猛挑兵的时候,特意要求选那些在锦田山下全家死绝的青年,这些人和鞑子有着血海深仇,将来无疑会成为汉军的中坚力量,他们将和一百名琉球匠户子弟一起,成为汉军最忠诚的军官团。只等从泉州接到百姓,就可以在现有架构上迅的扩编军队。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磨合,一百名老兵的性格、能力都原原本本的表现出来,屠灭山越人莽岳部落之战进步极快的钱小毛,在吕宋表现抢眼、伤愈归队后全程参与冒贡和锦田山救援的张魁、许铁柱,这三个人是最为突出的。正好汉军一百五十人,楚风便以五十人为一队,任命他们为队长,其下十人为一班,选任班长。
汉军军服为黑色贴身两件套式,裤子两个兜,上衣四个兜,衣服用铜扣子,扣子在左襟扣眼在右襟,扣上则右襟在上左襟在下,类似传统服装的右衽,以示不忘我华夏正朔。
军阶用肩膀上的铜扣子区分,普通士兵没有,班长一颗,队长两颗,领军的陆猛则是三颗。
有班长、队长这些军官协助,陆猛的压力小了许多,楚风下令侯德富退出现役,接替陆猛的兵科长职务。此后侯德富为政府负责军事的头号文官,陆猛为部队将领的格局,得以长期的保持。
兵科负责国防政策、军队编制、战争调动、武器制造和后勤调拨,汉军则是兵科的执行机构,平时训练士兵,战时执行兵科的作战命令,享有完全的战场指挥权。
经过反复实验,汉军的盾型确定下来了:左臂上直径一尺的钢制小圆盾。使用其它任何盾牌,都不能同时双手握持长矛,或者开弓射箭,只有这样的盾,完全不影响战术动作。考虑到汉军已经装备了精钢盔甲,只需在紧急时用盾遮护头面颈项要害,这么大的盾也够用了。
开始这个盾是用绳索皮条绑在左前臂上,后来士兵们普遍反应皮条绑紧了影响血液流通,手臂麻,于是改作连接一个棉质筒型护臂,护臂可开合,战斗前把它套到手臂上,盾就牢牢的固定住了,棉套护臂可调整贴身,不妨碍战术动作。
在楚风看来,装备了这种小圆盾的士兵,造型颇有点像自己小学时代的偶像:圣斗士紫龙~~残念中
汉军兵种就两个:五十名弓箭手和一百名长矛手。弓箭手携带一石弓,箭百枝,长矛手则是前端有护套、尾部有配重的长矛,不分兵种都装备钢制胸甲、头盔、臂盾、军刀。
与想象中元鞑子“骑射无敌”不同,宋人“骑”确实弱,“射”则一直傲视周边各民族——失去北方产马地,宋军便以强弓劲弩克制策马奔腾的游牧民族,“番长于马,汉长于弩,制骑以弩”。宋代成为中国弓弩展的最高峰,神臂弓、克敌弓、三弓弩、床子弩,这些复杂精密的弓弩都诞生在宋代,“弩者,中国之劲兵,四夷所畏服也”。
南宋末年禁止民间持有弩,但不禁止弓,汉军的弓箭手或多或少有点使用弓箭的经验,训练后不说人人是神射手,至少百米距离的抛射覆盖、五十米内精确点射,还是不难做到的。
一个小时后,楚风回到安置雷洪一家的营房,老头子激动的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楚大人,让我跟你干!”
五十七章 潘多拉墨盒
有朝廷的册封,为行朝提供军械,随时准备痛击来犯的鞑子,在雷洪看来,这和各地勤王的义军有什么区别?何况,只要能揍鞑子,给谁干活,他完全不计较。
老头子准备展示他的宝贝了,一个西瓜大的圆铁疙瘩,球体上有个微微突起的平台,上面开着个小孔,孔中插着药捻子。
当这个东西从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楚风似笑非笑的看了侯德富一眼,负责琉球安全事务的兵科长,一张脸都绿了,他知道这玩意的威力,若是引爆了,这屋里的人活不了一个。侯德富决定了:尽快加强安全工作,所有登岸的新居民,除了详细登记,还得小心检查行李。
大家来到山坳中的试验场,楚风有幸观看了穿越以来第一次热兵器演示。
对,这就是闻名遐尔的震天雷,看那个头,足足有二三十斤,装药量绝对在十斤以上,现代手榴弹自重一斤半斤,装药量多在几十克,这个震天雷相当于上百颗手榴弹,绝对是大杀器啊!楚风两只眼睛冒星星,期待着它的强大威力。
雷洪在旁边为大家介绍:“此物是大宋工部军器所制造,用生铁十五斤做壳,内装火药十二斤。动时声震天地,当者无不披靡,因此名为震天雷。”
雷银住手持一端烧红的铁棍,走过去把铁棍凑到药捻子上,等它冒出黄黄的烟雾后,不慌不忙的走开了。
楚风看着越烧越短的药捻子,心头说出不哪儿总觉着有点不对劲儿。
我靠!十多斤的装药,那还不炸平一大片啊?现场的这些大爷们,侯德富、王大海等琉球官员、士兵,雷洪的儿子徒弟,足足二三十号人,都傻乎乎的站在离震天雷五六丈的距离上,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
危急关头楚风顾不得那么多,正好侯德富就在身边,他来不及细想,抱住侯德富就往地上摁,大喊一声:“快卧倒!”
“咚”的一声巨响,爆炸了。
老半天。楚风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了全身上下。现没有缺少哪个零件。自己和侯德富抱着一块滚到地上。其他人则直挺挺地站着。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
不远处。那个大铁疙瘩炸成了大大小小地七八个铁块。向四面八方飞散。最远地不过三丈多远。放铁疙瘩地地面上。炸了脸盆大地一个浅坑。
呃~这就是震天雷“声震天地。当者无不披靡”地威力?楚风开始觉得大脑不够用了。
身下压着地侯德富。幽怨地说了句:“大人还是从我身上下来吧。属下可不会玩那个调调。再说大庭广众地……”
“哈哈。误会、误会。我还当这玩意威力多大呢”。楚风讪笑着站起来。“各位。请问谁知道这个震天雷地火药配方?”
雷洪做了几十年地这玩意。还能不清楚吗?他像饭馆里堂倌报菜名似地把一长串配料报出来:“晋州硫黄十四两、窝黄七两(亦为硫黄地一种)、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定粉一两、竹筎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
我倒,这是火药,还是狗皮膏药啊?楚风听得头大,愣了半晌又问道:“请教雷师傅,这个方子是从哪儿来的?”
雷洪一脸得意:“《武经总要》。”
“武经总要?那是北宋编纂的,距今两百多年了吧,怎么还在用呢?”楚风不解的问。
老头子对手艺那是无限自信,闻言马上不高兴了,连楚风这堂堂总督大人也敢顶撞,“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法子,别说我师父,就是师祖爷爷那辈都是这么做的,难道我师祖师爷都错了?难道武经总要白纸黑字写的还能有错?”
“武经总要没错,雷师傅的师祖师爷也没错,但一代代沿用而不改进,那就错了。”
不仅雷洪和他的徒弟们,就是王大海也觉得楚风是故意刁难了,“楚哥儿,这老祖宗传下的法子,是不会有错的。咱们匠户人家最重师承,祖祖辈辈都这么沿袭下来……”
楚风没急着辩解,他笑着对侯德富耳语几句,然后和大家一起吃了午餐,下午引着这些被变相软禁了半个月的匠户们,到琉球村各处看了看。
新式海船,水泥,盐场,这些新鲜事物冲击着雷洪的固有认识,他逐渐开始怀疑,也许,总督大人真有办法让震天雷威力变大?
夕阳西下众人回到那个山坳的时候,侯德富早已等在那儿了,他的脚下,放着和上午爆炸的震天雷一模一样的铁疙瘩,这是琉球钢铁厂刚刚铸出的。
“退到十丈外,至少十丈!”楚风像赶鸭子似的把人们赶远,确定没人了,侯德富用火点燃长长的引线,然后飞快的跑远。
远看只有芝麻大的一点火光,在引线上燃烧,出丝丝的声音。火星越来越接近弹体,人们的心就越提越高,悬到了嗓子眼。
火星如同一只小虫,沿着引线爬进了弹体。那一瞬间,时间变的凝固了,侯德富后来回忆说,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爆炸就生了,至少有两三息,他完全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但雷锁住坚持认为那种情况下,人的感觉会变得加倍的敏锐,他甚至记得爆炸前的一刹那,从海上吹来的清风,轻轻推着天上的晚霞,夕阳下山体的阴影被拖得特别长,炸点正好在阴影与光亮交界的地方。总之,他感觉火星钻进弹体后,过了很久才炸响。
不过关于爆炸本身,他们没有任何争议。那一幕如同电影蒙太奇画面,在人们眼中成了慢镜头。人们感觉到,似乎震天雷周边所有的物事,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向中心收缩了一下,然后,向四面八方迅的扩张。
十二斤黑火药,在爆炸的一刹那产生50万公升气体,达到10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并产生400万焦耳的能量——如果集中到一个方向,这股能量能让一个体重50千克的人从海平面直接登顶珠穆朗玛峰,或者把一辆桑塔纳轿车从地面踢到帝国大厦的屋顶,即使是60吨重的m1a1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也会飞到7米高的空中。
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在地面上狂飚突进,横扫阻碍它们前进的一切,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人们感觉大地上下颤动了一下,爆炸的滚滚黑烟向四周扩散,最终在地面阻力作用下升上空中,形成了一朵小小的蘑菇状云团。
爆炸后,世界变得特别的安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觉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直到这个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才浮上心头。汉军士兵们腿脚软,一步也挪不动,喉头干,一句话也说不出,大脑中一片空白……最勇敢无畏的战士,在这种人力无法抗拒的爆炸面前,都会产生软弱无力的感觉。
黑火药,从八世纪就在中国炼丹师的笔记中出现了,但硝石、硫磺、木炭配制火药的最佳配方,至少要在明朝中晚期才会同时出现在中国和欧洲。此后,它杀人盈野流血漂橹,伴随着欧洲人殖民者的脚步征服了大半个世界。
楚风提前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历史的进程将截然不同。
五十八章 粒状火药的诞生
“这、这、天呐!”刚才的爆炸中,雷洪被巨大的爆炸震得一**坐到地上,他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难道老祖宗真的错了?难道这些年我都白费力了?天呐!”他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
楚风把他扶起来,“不,你没错,但你落后了。技术总在不断进步,后人总要越前人,两百年前武经总要上的配方,在那时候是宝贝,但整整两百年不改进,宝贝就变成了垃圾。”
越前人?一代代匠人心目中,师父师祖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峰,怎敢有越的非分之想?
“比如铁匠的祖师爷太上老君吧,想必诸位知道,老君本名老聃,是春秋时人,春秋时刀剑用青铜铸造,战国以后有了铁,汉朝开始用百炼钢,铁胜过铜,钢胜过铁,则汉朝之铁匠技术胜过战国,战国胜过春秋,我们胜过太上老君,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楚风此言一出,众人大哗,然而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特别是雷家众人长期呆在兵器所,举一反三,想到以弩而论,战国夹弩、汉有大黄、三国为元戎、魏晋号万钧、本朝则有神臂、克敌、三弓弩等等,一代比一代精巧犀利;以铠甲论,先秦皮甲,汉代札甲,魏晋鳞甲,唐代明光,本朝步人甲,一代更比一代坚固厚重。
只有一个小徒弟冒了句:“太上老君有炼丹炉,能炼九转神丹,还能腾云驾雾。”
哈~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实际上古代中国汉族人的宗教信仰程度很低,“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有个笑话,说西方人对上帝许愿,实现了当然要感谢上帝,没实现则是上帝对你的考验,需要更加虔诚。中国人求神拜佛却是谈生意,先许个愿,愿望实现了才献上贡品,叫做还愿;要是没实现则一分贡品也不给,还要跳着脚骂“这个神仙一点也不灵,走,大家去求xx庙,那个神更灵”。中国人以灵与不灵给神仙打分,以完全的实用主义对待宗教,所以有西方汉学家说中国人根本没有宗教信仰。
匠户士兵们要笑,因为他们知道太上老君的法力神通,大约存在于说书先生的嘴皮子,或者道观师父的符咒下,平时一本正经的讲,是要惹人笑的。铁匠以老君为祖师爷,这本身就是把神仙作人格化了,试想西方有拿耶稣、圣母玛利亚或者真主安拉做祖师爷么?
楚风也乐了:“好,咱们就以神仙而论。三皇五帝都是上古大神吧,可我们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今人用火刀火镰,不是比钻木头方便快捷?有巢氏在树上筑木屋,今人以砖瓦木料水泥,建造华堂巨室,不是远远过树上巢居?今人正是胜过了燧人、有巢!”
“今人当胜古人,一代胜过一代,咱们才能越来越好。若是徒弟总赶不上老师,我们岂不是越来越笨、越来越弱?断无此理!”
今人当胜古人,徒弟过师父,在场众人听着从来没听过的新鲜话儿,只觉得茅塞顿开,以前一些不敢想、想不到和想不明白的地方,好像都有了头绪。
“不过。总督大人地震天雷。已是天下无匹地利器。至少我们再想不到什么东西能过它了。”雷洪轻轻摇着脑袋。觉得今生今世都不可能造出比这威力更大地武器。
“没什么不能越地。这只是采用正确地配方和手工提炼地原料。如果工业提纯。再颗粒化。威力还能大一点。”楚风摸摸鼻子。矿山炸药中十九世纪就被抛弃地品种。在宋代却是当之无愧地第一号炸药。这时候地人怎么会想到。后世还有比这强十倍、百倍、千万倍地炸弹。其中地两颗。扔在琉球东北面地那个岛国。嘿嘿~楚风邪邪地一笑。
火药原料地提纯技术。雷洪是熟练掌握地。不过以前从来没用来造武器。一个震天雷用十几斤火药。要手工提纯。浪费地工时。还不如多造几个震天雷。将硝石提纯为雪硝。硫磺矿提成昆仑黄。工艺繁复价格高。要么是卖给药店。要么是道士拿去炼丹。这工业提纯。是怎么弄呢?
提炼厂就建在钢铁厂下游。设立了几个水力粉碎机。用来粉碎矿石。
硫磺地提纯装置是个大罐子。构造等同于特大号地压力锅。中间有蒸格。打碎后地硫磺矿石放在上面。把罐子加热到300度。硫地熔点为112.8摄氏度。此时成为熔融地液态;另外有管子从底部通入。把高温水蒸气喷进锅里。气压下。锅子里地液态硫就被水蒸气冲起来。通过锅子顶部地管道流到冷凝池。在那里遇到冷水。凝结成纯度极高地单质硫。而矿石里地杂质则留在了锅子里。定期除渣。
干这事地工人要注意安全。硫磺矿中含有极少量硫化氢、二氧化硫之类地有毒物质。尽量避开。
另有一孔灶,灶上架着敞口大铁罐子,有沟槽通向冷水池。罐子中装水,在灶上烧开,硝石打细,溶解于沸腾的开水中,直到饱和。打开铁罐子上的阀门,饱和的硝石溶液流出,而不溶解的杂质留在罐子里。
冷水池中架着一个扁扁的铁罐,底部躺着滤网,上方用粗木头支架吊着滑轮组。硝化钾在水里的溶解度,100度时是246克,20度时就只有31.6克,饱和溶液在冷水池中温度急剧降低,硝化钾晶体迅析出,工人们一拉绳索,滑轮组把滤网拉出来,上面就全是雪白的硝化钾晶体。剩下的水里还有部分硝化钾,另有溶于水的盐类杂质,别浪费,把它倒回灶上的大铁罐子,加硝石,重复上次的步骤,继续制硝化钾。
这就是用重结晶法,从硝石矿提纯硝化钾的全部步骤。
不管是硫磺提纯、还是硝石提纯,所用的热源都是用管道引来的高炉废气,不用再消耗一点能源。当所有人都惊服于楚风的奇思妙想时,他还咂吧着嘴,心疼高炉气里的一氧化碳,焦炉气里的氢气、氨气暂时没法回收利用,唉~都是好东西啊!
硫磺硝石提纯的原理,雷洪都知道,并且他以前也用简单的家庭手工方法做过,但现在看到这样惊人的工业效率,老头子由衷的感慨:楚大人讲的后人必将胜过前人,的的确确半分不假!
木炭就相对简单了,从窑里取来烧好的炭就能用。
用水力磨把三种原料分别磨细,混到一起就是正宗的粉末状黑火药了。
这样的火药不管在出厂时调配混合得多么均匀,只要在运输时长途摇晃,就会造成比重2的硝和硫沉到桶底,比重1.3的木炭跑到表层。而木炭分子是很容易吸收空气水分的,一则潮湿,二则混合不均匀,严重影响火药的品质和效能。
曾经的解决方案是将硫磺硝石木炭分别装运,上战场前分给士兵,由士兵们自行配制,但这么做显然很傻,士兵没有天平秤,并不能准确配制火药,也许有的人弄出的火药连兔子都炸不死。
别急,楚风要做的是粒状火药。
让雷家兄弟把原料放到水里弄湿的时候,雷老头跳起来三尺高:“千万别、别沾水啊!这么好的火药,沾水就没用了,糟蹋材料啊!”
“湿了再弄干,怕什么?”楚风笑笑,递过一张纸条:“这是爆炸用黑火药的配方。按这个比例下料,加水弄湿再搅拌,喂,小心,先加水!”
雷银住、雷锁住带着几个小师弟,把火药揉成湿面团,混合均匀后拿出来摊大饼,一块块的湿火药饼子,放到屋底坑道通着高炉废气的烘干室,在四十多度下烘干。等它干透后,打碎过细筛子,就成了性质稳定可靠的粒状火药。
每一个小粒,都是硫、硝、炭按比例均匀的粘在一块,不管怎样颠簸,也不会分离,可以随时爆出内含的化学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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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内容均出自教科书《高中化学》第四章第三节“硫和氮的氧化物”,以及教科书《实验化学》(均为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行),特此声明,请勿过于紧张。
已按照有关部门要求,去掉了火药的具体比例配方,没有比例则不可能配置炸药。并且本书的提纯方法,与实际工业生产相比,是有很大区别的。化肥店公开销售的农用硝化钾纯度极高(美标96%以上),中石化公开销售的硫磺片纯度达到99.96%,本书介绍之提纯方法在现代社会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今后涉及到军火也将作类似处理,敬请读者们原谅,多谢,多谢!
五十九章 手榴弹
有了火药,使用它的方式有两种,枪炮一类的身管武器,或者炸弹。身管武器需要镗床,至少也要好一点的钻床,琉球没有精密机床,最多只能铸个土炮,威力太小,暂时不考虑,还是炸弹比较现实,宋朝早有了震天雷这样的工艺水平,把它小型化,成为单兵武器就很不错了。
火炸药的爆炸方式分为爆燃和爆轰。
爆轰在炸药内部传递快,过了声音在炸药中传递的度,形成了冲击波。现代炸药一般是爆轰,可以不加约束直接摆那儿,引爆就轰的一下炸开。比如硝石甘油,滴些到地面上,您穿着大头皮鞋朝上一踩,轰——脚没了。
黑火药的爆炸性能则是爆燃,爆燃在炸药内部传递的度慢,必须要在约束下才能爆炸。调皮的男孩子们都知道,黑火药被纸卷紧紧包裹成鞭炮,点燃就会爆炸;假如拆开纸卷,把火药粉抖出来再点燃,则是“嗤—”的一声烧过了,不会爆炸。
所以,黑火药必须要放在密闭的容器内,当黑火药燃烧产生的气体压强高于容器承受力时,就爆炸了。假如将黑火药不加任何约束直接暴露在外燃烧,是不可能爆炸的。明末李自成攻开封,在开封城墙下面掏了个洞,大概放了几百上千斤火药吧,满以为能把城墙炸开,结果流寇们不懂炸药学,不把洞口塞住,费了老鼻子劲儿,点燃后让城上守军欣赏了一场焰火表演,开封城墙连个缝都没弄出来。
只有现代的梯恩梯一类的猛炸药才能直接爆炸,董存瑞董大大说“我顶!”,他用单手顶在暗堡下面的那种炸药包,就一定是现代炸药而非黑火药。
火药威力的提升,使得火器小型化成为现实,楚风决定制造单兵手榴弹。
先确定装药量,黑火药爆炸力约为TnT的七分之一,后世解放军曾经大量装备的六七式手榴弹装药为38克TnT,若要取得近似的爆炸力,则楚风制造的手榴弹应装280克黑火药。
黑火药有好几种配方,比重都在1.9左右,因为颗粒化后装填有空隙,按1.8计算,则装药体积为155立方厘米。
为了加工简便,也为了爆炸后破片能朝所有方向无差别覆盖,设计的弹体为球形。按球体积公式计算可知,手榴弹装药的内腔至少需要6.7厘米的直径,需要塞信管,再加大点为7厘米。外壁则为0.3厘米厚的铸铁壳,全弹直径7.6厘米,同样按球体公式可知铁壳体积约为50立方厘米,铁比重7.8,则铁壳重390克,加上280克装药、30克的信管,全弹重约700克。
弹体上还留着纵横交错的沟槽,爆炸时预制破片飞射,威力更大。
二十世纪地手榴弹重量在300-600克。有小地才120克。楚风地手榴弹确实重了点。但想到球迷们能把600克地矿泉水瓶从看台扔到球场中间去。700克也不是不能接受地。
开始实验了。雷洪有些昏花地老眼。看见那儿站着好几头诸。后腿着地前腿抬起。人来了不跑也不跳。也不走动吃食。这是怎么回事?
走近一看才现。原来可怜地猪们被绑在木杆上动弹不得。木杆插进地面固定。远近不等地绑着七八只猪。最奇怪地是。有地猪身上还套着皮甲和铁甲。
看这阵势有点像奇门八卦。难道楚总督还会摆“肥猪八卦阵”?
侯德富拿着一颗新造地手榴弹。摆放到肥猪阵地阵眼上。老头子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这是要试验威力呢。
点燃引线。很快就爆炸了。当然。爆炸地声势肯定不能和上次十多斤装药地震天雷比。不过也挺响地。炸得地面地碎石沙土四散飞射。哗啦啦像下了场雨。
现场情景教人毛骨悚然,离得近的猪,全身鲜血淋漓,七窍中流出血水,早已震毙;稍远一点的、穿着甲的,也耷拉着头,哼哼唧唧的眼看不活了;就是两丈外的猪,身上也有好几个血窟窿,不过伤势轻些,还能嗷嗷叫着挣命。
侯德富捏着鼻子,皱着眉头,拿根带刻度的铁签子,朝猪身上的伤口捅;旁边跟着新从难民中招的文书,怪模怪样的拿着钢笔和本子记录。看得出来,这位文书还没习惯琉球特有的书写工具。
五尺内猪只当场毙命,铁鳞甲震散,破片入肉一寸五分,皮甲完全破碎,破片击碎甲后入肉两寸,无甲处入肉三寸,一丈、两丈处威力递减,但至少在两丈距离上还有相当的杀伤力。
嗯,六七式手榴弹杀伤半径7米,用黑火药而接近它的威力,不错了,楚风表示满意,宣布今晚吃猪肉,敞开吃。
在场的士兵们更是兴奋,不是为了猪肉,而是手榴弹。这玩意要是汉军每人带上几个,岂不是无敌于天下了?
侯德富也急着装备这种武器,楚风轻轻摇头:还不行,战场上每人拿着火刀火石,慢慢点燃引线,再扔出去?恐怕敌人的刀都架到你脖子上了,还得改进火装置。
徐财旺的窑场沸腾了!所有工人都不顾工作纪律的约束,冒着被罚款的危险跑到窑边,欣赏着那一坨晶莹剔透的宝物。
他们早已见惯了奇迹,但这次,却是最震撼人心的,因为之前的水泥、砖头、坩埚,都是灰不溜丢的货色,这次,则是货真价实的宝贝:玻璃。
玻璃,古书称颇梨、琉璃、璧流离,华夏先民在公元前一千年就会烧制了。那时候的玻璃是铅钡玻璃,最初是熔炼金属铅的副产品,在出土的西周墓葬中就有现,它与西方的钠钙玻璃相比,透明度要低得多。
中国古代陶瓷工业非常达,英语里中国就和陶瓷同名(neta),陶瓷比玻璃坚固、能耐急剧的温度变化、不易打碎,破了还能用小铜钉锔起来继续用,“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就是说的锔碗匠。和陶瓷比起来,玻璃制品只有晶莹透明的优势,使用中全是劣势,自然在中国展不起来,玻璃技术就失传了——故宫的琉璃瓦顶可不是古代的“琉璃”,前者是陶瓷,后者是玻璃。
玻璃从海外运来,价格极其高昂。“扶南大舶从西天竺国来,卖碧颇黎镜。面广一尺五寸,重四十斤,内外皎洁。置五色物於其上,向明视之,不见其质。问其价,约钱百万贯。文帝令有司算之,倾府库当之不足。”在宋代玻璃做器皿的少,更多是装饰品,文人学士喜欢把它佩戴在腰间或者做扇坠,以示风雅。
虽然宋代海运达,玻璃输入多,价格不像前代那么贵了,但窑场烧出的这块,形状不规则、卧在地上足有小猪儿大,价格也很不菲了。人们欢呼雀跃,为自己工作的工场,能够生产这种珍宝而兴奋。
“敲成碎渣。”楚风淡淡的说,全然不顾人们惊骇欲绝的目光。
什么?徐财旺差点疯掉了,难道东家嫌钱多了烧手?
楚风一瞪眼:我是烧包的人吗?这玻璃坨子原料无非是氧化钙、二氧化硅和钠长石。氧化钙即石灰石,二氧化硅就是沙子,长石更简单,占地壳总重量的一半。原料十分易得,造价极其便宜,见大家稀罕,他干脆宣布开始批量生产,所有工人都一坨,作为过新年的礼物。
哗~工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可惜这些满脑子大财的人们没有想到,既然能批量生产,这玩意的价格恐怕不会像以前那么坚挺。
因为没用纯碱,这个玻璃含杂质、透明度低、还有点脆,并不适合做器皿、镜子或窗户。
楚风另有用途。
六十章 新年
玻璃渣、硫磺粉、磨毛的铜丝卷,摩擦火……ok,拉火装置做好了。
楚风为全体汉军士兵示范了使用方法。先扯下铁盖儿,右手持弹举起,左手手指勾住绳圈一拉,铜丝和玻璃渣硫磺粉摩擦火,滋滋冒出一股黄烟,再用力把它扔出去,信管中的延时导火索有一寸三分长,等它燃到火药中,手榴弹就炸开了,从拉火开始,正好四秒。
士兵们先投教练弹,以后再练实弹。规定原地投弹7丈合格、8丈优秀,助跑投弹9丈合格,10丈优秀。没办法,这玩意比后世的手榴弹重,投弹距离也就近点。
成立了雷洪为的火器厂,直属兵科管理,目前唯一的生产内容就是手榴弹。火药在东方明,火药配方中的瓶颈材料硝石在中国、东南亚、印度储量丰富,但它却在西方人手上大放异彩。从手榴弹试制成功开始,历史的火车头越轨了。
手榴弹研制成功,时间的车轮就转到了景炎二年,琉球的这个新年比去年红火百倍。干净整洁的房屋,营养丰富的食品,大人小孩都穿上了新衣,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张驴儿坐在家中,面前放着一个小壶装着烧酒,两小碟子老婆做的梅菜豆腐干、豆豉熏鱼,都是江南的特色名吃,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一口酒,吃块熏鱼,神仙般的日子,好不快活呀。
张驴儿边喝酒,边盘算今年挣了多少贯钱,嗯,明天一定把手艺练精,再考上一两级,就能给老婆孩子买点稀奇好玩的东西了。
呵呵,楚大人也是会使唤人,自从他按一至八级考定工匠水平,厂里从学徒工到老师傅都憋着劲儿的干,就连师父冯火山都不例外,别看他面上不动声色,白天晚上不是在锻锤下练手,就是绕着高炉、焦炉转圈圈琢磨事儿呢!
那当然嘛,每升一级多拿不少钱不说,盖着大红官印的技工证书,不是和往年朝廷官员的皇命告身一个样吗?拿回家供在祖宗灵前,光宗耀祖啊!
自己已经升到了二级技工,要说打铁的技术,三级四级也难不倒,可升三级技工要考文化课。这楚大人真是折腾人,咱铁匠会打铁就行了呗,要识文断字、还得学那啥弯弯拐拐的拼音和楚式数字,这又不是考状元,用得着吗?
倒是师弟沈炽,从小儿脑瓜子灵,小时候还在他们族中的公学,跟着蒙学先生学了两年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底子比自己好多了,哎呀,明年别被他先考上三级技工吧?到时候自己这师兄还及不上师弟,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想了想。他一咬牙。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扯着嗓子喊:“小宝。进来和爹说说。你们那小学校。旁听地事儿是怎么个办法?”
小宝穿着从王李氏缝纫工坊买来地新棉衣。丁丁当当地滚着铁环。从院门外一路跑进屋子。
灶房里做饭地老婆就喊了声:“他爹。有话和孩子好好说。可不许喝了酒就打孩子。”
如今他老婆在幼儿园带小孩。一个月居然能赚到三贯钱。差不多有张驴儿一半。女人地腰杆就直得多了。张驴儿心想: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女人家带着群小孩子过家家。一月竟给到三贯钱。这不是钱多了烧得慌?
不过嘴上还是应道:“晓得了。我问问学校地事。没火。”
张陆氏听见丈夫这么说才放了心。想起这大半年地事。感觉像做梦一样。本来到这琉球蛮荒瘴气地鬼地方。能活着挣条命就算赚着了。哪敢有什么奢望?
自从有了楚大人,先是孩子他爹招到钢铁厂,一个月六贯黄亮亮的铜钱提回家,这又考上了什么二级技工,又涨了一贯钱;小宝到学校读书,不但不要钱,还白送笔墨纸砚,供一顿中午饭;自己白天有了空闲,正巧许婶接了楚大人的标,办起幼儿园,便瞒着男人去干活,那死鬼开始还不情愿,后来听说每月三贯钱,马上变了主意,这些天呐,自己都感觉在家里说话比以前管用了。
也不是说孩子他爹以前对自己不好,不过总是大男人吧,做事从来不和自己商量,好像这个家就是他一个人似的,最近嘛,男人厂里有什么事儿也和自己摆谈摆谈,自己在外面遇到的新鲜事,他也愿意听听,两口子好像比刚结婚那阵还要好了……
张陆氏一边遐想,一边拿火钩通炉子。这个楚大人呐,莫非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听男人讲,厂里有人说他是太上老君下凡,恐怕**不离十!就看这个炉子吧,用土烧成胎,中间是个装煤的圆洞,外面包着铁皮,两边还有铁环,装着提手,用这种洞洞很多的、叫那啥?哦,叫蜂窝煤,又轻巧又烧得久,还没什么烟,不像以前烧柴,遇到根没干透的,熏得人直流泪花花。炉子又轻,可以提来提去,想放哪儿就放哪儿,真方便!
这蜂窝煤吧,一个卖一文钱,全家人每天最多也就烧五个,一月下来花百五十文,确实很便宜,只不过实在想不通,为啥楚总督要回收这些烧过了的炭渣呢?
琉球人欢度新年的时候,仍有不少人在城外野地里忙碌着。
“小三加把劲儿,小四别拉偏啊!”于老根扶着犁,吆喝着两个儿子拉犁。他今年已经四十六岁,在这个年代算老人了,但他一辈子勤扒苦做打熬的身体,硬朗得很,和一手养大的四个儿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儿子拉犁,两个儿子在旁边休息,于老根看着这四条小老虎,看着眼前的大片荒地,黑黝黝的、一把能攥出油的好土啊!他仿佛看到了夏收时金灿灿的稻谷,被巨大的莫可名状的幸福感淹没了。
从泉州农村招募的百姓,已经到了两批四百多人,这些人多数是土里刨食的农夫,而且是有计划的拖家带口,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踏上琉球海岸的。
楚风根据这个特点,修改了扶助办法,不再提供无息贷款,而是颁布了《荒地法》,规定琉球政府规划图上的所有荒地,都任由百姓开荒种植,只要收获一季,便可到琉球民政科注册,获得土地证,永久的拥有这块土地,每户限最多一百亩。琉球政府永远不对农业生产征税,而且还以低价,向农民提供铁制农具。
哗,这下子翻了天,千百年来纳皇粮国税,琉球种粮不收税!千百年来没有土地的贫雇农,辛辛苦苦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却要把大部分收获交给地主,现在的琉球,开出多少土地,都是自己的,将来传子传孙,都要挑起大拇指说一声:这是俺们老先人挣下的土地!
拥有自己的土地,这是家里好几辈人都没实现的梦想,现在就要在我手上实现了!于老根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就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么干得欢!
“爹呀,咱歇会儿行不?都累得腿软了!”小四最年轻,身体还有些嫩,吃不住劲儿。
于老根顿时眼睛里冒出三昧真火,恨不能一口把儿子平吞了,看,旁边的黄二狗子一家,至少比咱们多开了一亩,一亩地,放平时那就是白花花的好几两银子呐!你个败家子!等夏收了,老子买头牛,还用你个狗东西拉犁?
“日.你.妈!给老子拉,敢停下,看老子不抽死你个龟养的!”紧要关头,于老根绝不含糊,比黄世仁、南霸天和刘文彩,加起来还要凶十倍。
小四小声嘀咕:“龟养的,是你养下我的……”
“小杂种,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小四无奈的低下头,套上绳索继续拉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