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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跳     汉风1276txt下载     汉风1276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56章 决胜五: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海都亲自吹响了苍凉凄劲的牛角号。羊毛大纛斜斜指向泾河北岸的第二军阵地,海押立各族武士共计十六万多人,如潮水般倾泻而下,隆隆的蹄声在泾水两岸的山岭间回响,铺天盖地的箭雨遮蔽了蓝天,甚至让夏日正午的太阳暗淡无光。

    从海都、阿术一直到牌子头和普通士兵,都明白现在的处境,无论是海都所说汉军在撤往六盘山的要隘埋下了数万斤炸药,还是事实上必然生的衔尾追杀,一旦溃退,从泾水北岸逃回六盘山大营的数百里道路上,将会伏满海押立各族武士残缺不全的尸体。

    唯一的机会,就是消灭孤悬北岸的第二军,和汉军重新形成隔河对峙的局面: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消耗战,以及刚刚被泾河火魔吞噬的武士,海都麾下至少还有十六万大军,而北岸的第二军也就四万兵力,四比一的绝对优势,海都获胜的希望自然不小;

    一旦干净利落的解决第二军,南岸汉军刚刚经过和铁穆耳麾下杭爱山精兵的大战,再加过去一段时间的消耗。牺牲、负伤、疾病减员,三个主力军剩下的兵力不会过十一万,海都以十六个万人队的兵力,就可以让胜利的天平继续保持平衡,或兵退六盘山,或与汉军长期对峙等待中路忽必烈、东路阿鲁浑忙哥帖木儿达成突破的好消息,就进退自如了。

    果然,没有了退路的海押立各万人队,像疯虎一样狂猛的进攻着第二军阵地,即便是三斤炮的霰弹覆盖,即便是十二斤重炮震天动地的开花弹,暂时也没办法压下这股狂热的劲头。

    山冈上观战的陈淑桢略有些吃惊的道:“古有淮阴侯背水列阵,遂人自为战,今天海都不知道使了什么诡计,他麾下的回鹘、吐谷浑、吐火罗、高昌、九姓突厥、西辽等族武士,居然很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气势呢!”

    醉人的秋波,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局势,殷红的小嘴略微翕张,吐出一阵阵醉人的甜香,置身美人侧旁的楚风,细细瞧着她如同象牙瓷一般白皙的脸庞,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一点灰尘。

    “放心吧,我相信第二军能完成任务,海都想玩一记黑虎掏心,咱们就还他个向心突击、中心开花!”

    楚风自信的握了握陈淑桢的手掌,他将天下风云握于掌中的神态,陈淑桢自然为之心折。崇拜英雄的乌仁图娅,明媚的大眼睛更是直冒小星星。

    正如楚风所料,狂猛无匹的死亡浪潮冲击之下,第二军却如亘古不变的坚固岩礁,任凭海潮在它身边撞得粉身碎骨,我自岿然不动。

    用大炮射远程火力削弱敌人冲刺的力度,排枪轮射打乱密集冲锋的节奏,手榴弹给即将冲进肉搏范围的敌人迎头痛击,最后才是钢铁盔甲和锃亮刺刀组成的钢铁长城。

    密集步兵阵的正面,是骑兵很难达成突破的,阿术并不是笨蛋,相反,他是蒙古帝国最为杰出的将军,所以他立刻下令改变进攻方式。

    海都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颔微笑。中亚霸主已经把自己麾下军队的指挥全权授予了阿术,他知道,失去了皇太孙铁穆耳以及杭爱山方面的十万精兵,这位大元朝的平章政事已是无根的浮萍,现在不应该想着怎样击败他,而是应该考虑怎样说服他为海押立方面所用了。

    负责传令的千户官,有些不习惯的看看海都的脸色。前些天还是互相竞争的对手、死敌,这么快就转变成生死与共的战友,实在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所以希望能从汗王的脸上找到答案。

    海都把眼睛一瞪:“看什么看?阿术平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立即执行!”

    千户官听令离开,很快,帐外响起了或长或短的牛角号声。

    海都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阿术,希望能从这位智谋群的平章大人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激之色。

    但他失望了,阿术的神色古井不波,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

    “哼哼,看来要请你为本汗服务,还需要慢慢磋磨啊!”海都悻悻的想着,并且把目光投向了战场,他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场胜利,将正在向汉军倾斜的胜利之天平,重新压向自己这边。

    呜-嘟——呜-嘟——,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传递着复杂的军事命令,这是蒙古帝国指挥大军的特有方式,曾经有无数个民族在这凄厉恐怖的牛角号声中化为草原骄子铁蹄下的尘土,现在,这牛角号声再一次响彻关陕之地的泾水北岸。

    “黄帝寝陵之所在,大秦龙兴之关中,强汉盛唐所都之长安,岂容胡虏放肆!”第二军上将军长、死守钓鱼城十年不屈的王立将军,站在军部所处的泾河北岸的一处小土包上,右手按着腰间的剑柄。

    王立是四川合城守将,在本来的历史轨迹上,当崖山之战南宋灭亡、陆秀夫抱着小皇帝跳海自尽之后。抵抗已毫无意义,他以保全城中百姓性命为条件降蒙,蒙元最终不敢屠戮坚守数十年、格毙蒙哥大汗之钓鱼城英雄军民。忽必烈念王立功劳,封节度使,王立为元将,大败吐蕃于珍城,遂为一方镇守大将,后又欲起兵反元复宋,元廷察觉后被杀,时年五十岁。

    华夏陆沉、山河沦丧之际,楚风力挽狂澜,以强横霸道的方式将历史推离了本来的轨道,钓鱼城保卫战在坚守四十年后获得了最光辉的胜利,王立也不用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方式反元复宋,而是成为了大汉帝国的上将军长,率领以钓鱼城守军为骨干组建的第二军,与敌人沙场血战。

    他握紧了腰间的宝剑,抽出,寒光闪烁。

    “诸君,这柄宝剑乃故宋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张钰将军所佩,重庆失陷、张将军力竭被俘,最终他用此剑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王立的目光在第二军军部全体成员的脸上扫过,每一名汉军将士。都在他们的军长面前,昂起了头颅、挺直了腰板。

    张钰,乃是故宋朝和李庭芝齐名的方面大将、战败之后成仁取义的英烈之士。十八岁从军,有勇有谋,因功升都统制,号“四川猇将”,曾作为合川钓鱼城任守将王坚副将击退蒙哥,其后又成为钓鱼城第三任守将,率领军民,将城池牢牢守了十二年!

    他还擅长主动出击,收复大良坪之战,便是派王立等勇士五十人奇袭。一举击溃北元东川行军元帅府的围攻,王立从此追随张钰,成为他最倚重的部将。十余年间两人携手立下无数功勋,伯颜攻宋前一年,张钰又被朝廷任命为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负责东西两川的全面防务,与淮扬大帅李庭芝一东一西拱卫华夏山河。

    淮扬坚守、四川血战,万万没有想到,伯颜竟在中路的襄樊取得重大突破,局势瞬间急转直下,临安沦陷、帝后被俘,张钰无力回天,在重庆之战中力尽被俘,终于趁敌人不备,用佩剑从容自尽。

    汉军击溃汪良臣所率领的巩昌军,夺回了张钰自尽所用的佩剑,现在这把宝剑便由王立携带,每当握着曾经浸润忠魂鲜血的剑柄,王立就觉得自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故四川大帅张钰正和自己并肩战斗。

    “若前方有一兵一卒后退,本将即以此剑斩临阵脱逃之官兵;若北岸阵地有寸土之失,本将即伏剑自裁!”

    指挥部中,从参谋官到通讯兵,闻言无比悚然动容,驻守钓鱼城四十年无闪失之第二军,岂可让张钰将军的遗志蒙羞?

    “各部殊死战,不得退后半步”的命令,从指挥部层层下达,同时,完成了全套作战计划而空闲下来的参谋军官们,也拿着武器走上了阵地,和士兵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顿时阵地变得固若金汤,因为第二军的阵地不仅仅建立在泾水北岸的沙质土地上,还建立在第二军所有将士的心底,即使是十级地震也震不塌!

    阿术驱赶着各万人队两翼展开,试图攻击汉军阵地的侧面,从步兵方阵薄弱的侧面找到突破口。

    海押立各军渐渐形成了两翼展开的雁翎阵形。回鹘牧人赛力杜和他的战友、龟兹武士色楞格就在靠近河岸的右翼方向,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南岸的汉军正在拼命搭建浮桥,许许多多的工兵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工作,从这段河面的上游到下游,每相距百十米就有一座正在向北岸伸长的浮桥,总数加起来只怕有二三十座之多!

    一旦浮桥架好,河对面的十多万汉军就能从桥上冲过来,把战场形势变得对蒙古军更加不利。

    破坏浮桥,阻止汉军渡河?不可能啊,这条河宽度不大,汉军从三斤炮到十二斤炮,全都能从南岸打到北岸,这样可怕的火力掩护下,想乘着羊皮筏子去破坏浮桥,那真是不要命了!

    把希望寄托在正对面第二军的溃败上,显然要现实得多。于是赛力杜快马加鞭,向着一处炮兵阵地冲了过去,他知道,这些火炮在远程固然一炸一大片,但要是冲近了,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对面炮兵阵地上的汉军,在起兵冲刺下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只是镇定自若的把包覆薄铁皮的弹药车、炮车拉到了正面,然后蹲在了车子后面,数十部车儿连成一排,就像一道城墙,当然,车与车之间的空隙,仍旧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继续回环轰打。

    这是个什么意思?赛力杜现,自己冲上去,只怕也奈不何那些庞大的包覆铁皮的车子,相反,车子后面蹲着、站着的那些汉军士兵,倒是可以轻松加愉快的用步枪把自己射落马下。

    所以,他放慢了马,身边头脑简单的色楞格还想着冲上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马儿的笼头。

    正要破口大骂,色楞格就见到冲上去的武士们,悲惨而又可笑的下场了。

    那些铁皮车子之间,留着空隙让炮火挥威力,但马儿想要从这些狭窄的空隙通过,就非常勉强了,更何况汉军非常“歹毒”的在这些空隙之间,连上了绊马索,急匆匆想冲上去打肉搏的蒙古武士们,就闹了个人仰马翻,跌个嘴啃泥不说,头昏脑胀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汉军士兵的刺刀捅进了心窝。

    有人自恃骑术精绝,纵马跳过绊马索,从空隙中挤了过去,然后,他现躲在车子后面的汉军士兵正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嘿嘿笑着从难以招架的侧面,一左一右伸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刺刀……

    紧随其后的武士们留了个心眼,不再打车儿之间空隙的主意,因为他们不想白白送死了。

    骑射,正是武士们的看家本领,有人摘下了顽羊角弓,射出一串串箭矢。

    可汉军士兵的身体大部分被铁皮车儿遮掩,趴在车顶射击的士兵们,只露出一个脑袋,还戴着锃光瓦亮的钢盔,破空而至的箭矢射中之后,立马软弱无力的弹开,最多在共析钢调质的钢盔上留下一道肉眼难以辨认的划痕。

    相比之下,蒙古武士们就倒了血霉,他们骑在战马上,连人带马目标大得很,而且连一点儿遮蔽物都没有,至于罗圈甲、翎根甲等等盔甲嘛,在汉军火枪射击下还不等于没有?海押立武士们简直就是赤身露体的跑到了阵前,被汉军士兵像打兔子似的接二连三揍落下马。

    无奈的武士们,忿忿的用弯刀劈砍着铁皮车儿,最多砍破铁皮,对杂木制造的车身无能为力,还有人打红了眼,试图从马背跃上车顶,或者爬过去和汉军肉搏,显而易见,这种尝试全都以杯具收场。

    连续酣战,忽然战场上响起了春雷般绽响的欢呼,叱诧呜咽的泾水、魏巍耸立的青山出震荡的回音。

    却原来是汉军已在河面上架起了浮桥,无数汉军士兵正通过一座座桥梁开赴北岸,他们穿着亮锃锃的钢铁盔甲,仿佛一道道钢铁长龙蜿蜒而至!

    蒙古军的如潮攻势顿时一滞,然后,是无可避免的退潮。

557章 决胜六: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北岸的战局,本是第二军居中防御。海押立各万人队四面八方围攻,但泾水南岸汉军从东西十余里的河段、二十多座浮桥上渡河增援,战局形势就为之一变:最内侧是第二军的防御阵地,蒙古军将他们团团围困,然而外圈又有从南岸渡河而来的三个军,在从东到西十多里的宽大正面上展开,隐隐有将蒙古军反包围的趋势。

    正如楚风所说,海都、阿术想趁汉军渡河增援之前,抢先吃掉第二军,这是黑虎掏心的战术;但要是第二军顶住了怒潮般的攻势,待南岸三个军渡河之后,就成了第二军在内线“中心开花”,金刚、断刃、毒蛇三军在外线“向心突击”,把海押立各万人队夹在中间,腹背受敌的局面!

    大势已去!听到汉军官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海都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他不甘心的狠狠盯了眼对岸那面迎风招展的金底苍龙旗,和旗下那个给他带来如泰山般沉重压力的大汉皇帝。

    从南岸过来的三个军,本是沿河岸展开的一字长蛇阵,但现在他们两翼的骑兵突击度很快,中段的步炮兵的推进度则相对较慢。于是便由长蛇阵变成了两翼突出的雁翎阵——海都明白,那展开的雁翅,目的便是要将自己包覆其中,碾成灰烬!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海都咬牙切齿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中亚霸主绝非李庭芝、张钰那样宁折不弯的忠臣义士,草原上的天之骄子们,严酷的生存竞争锻链出他们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的枭雄之志,

    阿术一动不动,好像一尊没有思想的石像。

    “咦,难道你不随大军行动吗?我窝阔台汗国的宰相职位,可是虚位以待呢。”海都非常奇怪,阿术政治上失去了皇太孙这个坚定有力的盟友,军事资本上失去了杭爱山、六盘山的十万精兵,可谓拼光了老本,如果回到忽必烈的麾下,就算不受惩罚也永无翻身之日了,这样算起来,跟随大军回中亚,为自己所用,便成了他的最佳选择了呀!

    阿术的声音如古井不波,“您是大蒙古帝国窝阔台汗国的汗王,微臣是蒙古帝国的那颜贵族、世袭蒙古上万户,照说,丧师辱国之后应该服从汗王命令……”

    听到这里,海都面上殊无欢喜之色,因为他已经猜到阿术下面将要说些什么了。

    “可我。同时也是大元朝的金紫光禄大夫、平章政事,从一品大员!”阿术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甚至带上了一层狂热:“皇太孙殿下生死未卜,大元朝的平章政事,岂可独自逃生?”

    海都长叹一声,知道阿术的意志不可屈服,只得慨叹着上马离开,最后,他惆怅而又无奈的看了看仍旧浮着若干焦尸的泾河,看了看两岸与黄沙漫漫的中亚迥然不同的苍翠青山,仿佛有着某种不详的预感: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次看到中原山河了罢?

    中亚霸主的羊毛大纛缓缓后移,撤退的牛角号声响彻泾河北岸,在山谷中回环鸣响,蒙古军灰白色的死亡浪潮,就以和进攻时同样快的度,甚至更快的度退了下去,在第二军的阵前留下了一大片一大片残缺不全的人马尸体。

    “汉军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回鹘牧人赛力杜悻悻的拨转马头,心底却有着五六分庆幸:幸好、幸好,海都汗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否则这十多个万人队。只怕命运要步南岸杭爱山、六盘山诸军的后尘哩。

    侥幸逃生的龟兹武士色楞格有些落寞,一边打马逃走,一边忿忿的骂道:“***南蛮子,居然如此凶横霸道,本说随汗王入关大抢一把,哪晓得偷鸡不成倒折一把米,枉费了许多粮食,连马儿都跑瘦了!”

    蒙古帝国从建立伊始就没有固定军饷,每当大汗传下出征命令,士卒就要自己准备战马、弓箭、武器和盔甲,还要负担一部分的军粮,即便是忽必烈建立北元,也只是实行了“军户”制度,以五户或者十户平民供应一位军人的支出,而朝廷并不掏自己腰包。

    海都统治下的窝阔台汗国,连军户制度都没有实行,全部花费都是武士们自筹,武士们惟有打败敌人才能放手大抢,才能收回成本、获取利润,否则留在老家的妻儿老小就得喝西北风。这也就是蒙古帝**队在百年征战中,侵略如火、每战必克的原因所在。

    只可惜,侵略如火的海押立各军,最终未能攻破不动如山的第二军,武士们只能仓惶北逃,未能攻进汉地劫掠一番,显然这次出征的所有参与者都亏得血本无归,回鹘、高昌、吐谷浑、九姓突厥等族的不少武士,已经在盘算回到家乡后,怎样应付那些放羊羔儿息的色目人了。

    听得色楞格抱怨。赛力杜顿时满腹愁肠:“汗王将我放的羊儿全都征收作为军粮,我只好找巴依老爷借了羊羔儿息,购买了盔甲武器,预备到汉地抢到金银财宝,再还给巴依老爷。可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抢到,回去了可怎么办?天呐,巴依老爷会把我的未婚妻抢走做奴隶的!”

    中亚纷繁芜杂的民族,西辽、花拉子模、突厥、阿拉伯帝国、蒙古帝国……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赛力杜、色楞格这些武士心目中从来都没有什么道德、是非可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是他们亘古不变的真理。

    从抢到了金银财宝,回去就是英雄豪杰,没有抢到,就是狗熊孬种,非常简单的判断,也是非常有效的判断。

    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从来不会同情弱者,正如马太福音中所言,“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赛力杜、色楞格这些可怜的失败者。眼瞅着就要变得一无所有了,这士气能高得起来吗?

    从海都下达撤退命令那一刻开始,这支以劫掠和侵略为目的组建起来的庞大军队,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志,失去了灵魂,垂头丧气的武士们无可奈何的抽打着马匹,在羊毛大纛指引下向六盘山大营逃去。

    “哼,还有心去想回老家的事情,我看你们还是省省吧!”百户官正巧听到了几位士兵的议论,满腹牢骚的道:“等躲过了汉军的衔尾追杀,留着性命回海押立、玉龙杰赤和撒马尔干。再想办法去应付巴依老爷的羊羔儿息吧!否则死掉就一了百了,安拉也不会把你留在人间的债务,于死后清偿!”

    这不是吗,汉军的骑兵已经追上来了。金刚、毒蛇、断刃三个重装军各有一个骑兵团,各师又有骑兵营,各团又配着骑兵连,山地战编制的四川第二军也有一个营,各师配属骑兵连,算下来四个军骑兵总数不下万人,又有步兵、后勤辎重兵、炮兵中不少人虽然不会马上冲杀,却可以骑马跑路、下马作战,这些人解下拉炮车、辎重车、工兵车的马儿,扣上鞍鞯骑了上去,也不下万人之数。

    嘀嘀哒-嘀嘀达-嘀嘀嘀嘀——,楚风所在的高岗上金底苍龙旗前后挥舞,激越的冲锋号响彻云霄,汉军骑兵像出笼的猛虎,追着海都的屁股猛揍。

    本已士气低落,哪儿还经得起这般冲杀?赛力杜、色楞格们亡魂大冒,鞭子劈里啪啦的甩到马屁股上,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否则下马一块跑岂不是快得多了?

    兵败如山倒,古典时代从来就没有一支军队能靠自身的力量从衔尾追杀的困境中摆脱出来,所有的阻截在势如破竹的追击者面前都会显得软弱无力到了极点,一层层被突破,一片片被斩于马下。

    山冈上观战的陈淑桢,胸中热血沸腾,手握宝剑跃跃欲试。她盯着身旁夫君楚风的脸庞若有所思:想当年,文天祥兴国之败,李恒便是以这样的方法衔尾追杀,一路上寸步不让,逼得文天祥逃到空坑——若不是楚风和自己领兵出现在空坑,只怕文天祥的处境不会比今天的海都强吧?

    “奇怪了,”陈淑桢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楚风,“那时候,夫君怎么知道文天祥会从兴国败退到空坑?难道他真的如书上所说,会神机妙算?”

    当年空坑之事。陈淑桢只当楚风凑巧而已,但后来生的许多事情,都像冥冥中注定一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她贴近楚风的面颊,悠悠的问道:“喂,当年文天祥败退空坑,还有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太巧了吧?楚兄是不是真的会神机妙算呢?”

    美人儿呵气如兰,嘴唇中吹出温热湿润的气流,让楚风脸上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楚风哈哈笑着,趁随驾众人注视着战场局势没人注意自己,便低声打趣道:“是啊,你的老公算无遗策呢,当初一见面就算定这红衣小娘子今生与我孽缘缠身,当有共枕之分……”

    陈淑桢莹白如玉的俏脸,登时布满了红霞,低下头去,素手不再按着剑柄,而是娇羞的搓*揉着衣角。

    嘿嘿,都老夫老妻了,还是这么害羞啊?楚风只觉得,那句被无数人引用而略显流于俗套的诗句,此时倒是恰如其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的娇羞。

    哪晓得陈淑桢识得调笑,并肩而立的乌仁图娅听了,却信以为真,登时娇嗔道:“夫君忒也欺负人了,当初既然一见面就知道有夫妻之份,何必让我爬十多丈的塔楼?累得腰酸肩疼呢!”

    初入辽东,因为乃颜汗几十年不洗澡的“粗犷”造型,楚风实在是对未曾谋面的乌仁图娅“敬谢不敏”,草原明珠不忿之下,偷偷从墙外爬上十多丈高的塔楼,去面见楚风质问此事,此时只当楚风真能知过去未来事,便当他故意捉弄自己咧。

    不料陈淑桢听了之后顿时两眼放光,精神为之一振,玩味的看着楚风和乌仁图娅,就像原配夫人把一对“狗男女”捉奸在床:“什么什么,爬塔楼去见楚兄,嘿嘿,这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嗯嗯,得细细审一审哦!”

    乌仁图娅立马羞得面红过耳,一**康栗色的美丽面庞变得绯红,爬塔楼这事,一直没对外泄露过,也瞒着几位姐姐,这下说漏了嘴,只怕将来她们要笑话一辈子呢。

    “女人啊女人,无论皇后还是总督,最终都是八卦之气充塞天地、纵横古今的女人……”楚风摇着头,非常装逼的说了这么句。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同时挥动粉拳:我打!

    随着战局大势已定,高岗上密切注视这战局的君臣们也放松下来,众人嘻嘻哈哈,一缓开战以来的紧张。

    但海都和麾下的海押立武士们就截然相反了,屁股后面似乎永远甩不掉的汉军追骑,不断将落伍的武士们打下马来,想逃,以耐力著称的蒙古马,一百里内绝对跑不过爆力强、身高腿长的大食马、辽东马,想回身打一仗,那就更没有可能了。

    “妈妈的,汉军这是得理不饶人呐!”龟兹武士色楞格恼火到了极点,因为身后不断响起的马枪射击声,提醒他汉军的追骑已经不远了,偏生自己骑的马没有汉军骑兵的战马高大神骏,怎么跑也甩不掉追兵。

    “兄弟,咱们不需要跑得比汉军快,只需要比其他的武士跑得快就行了。”赛力杜奸诈的笑着,回头看看已有不少落后的武士被击毙,他不忿的道:“哼哼,我就不信,就算他们追我们到六盘山也罢了,难不成还追到海押立、玉龙杰赤和撒马尔干?”

    不仅色楞格,旁边的百户官和其他许许多多武士们都笑了起来,方才海都汗在前面传下命令,已经找到避开“汉军埋设的炸药”的道路,所以他们被追杀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殊不知,赛力杜一语成谶,在不久的将来,他确实会再次见到汉军的身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看到那幅让他胆战心惊的金底苍龙旗……

    海都逃走了,逃往六盘山大营,也许还会逃往葱岭金山以西,但不是所有人都跟着他逃走,一个万人队被留下来阻截追兵,只不过汉军骑兵没有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四个军的步兵压上来,就轻松加愉快的把这个万人队压上了河边一处平缓的滩涂地域,给追击敌人的骑兵让开了道路。

    海押立的残余兵力,以及追击的汉军骑兵都已去远,这里已经听不到那山崩地裂般震响的马蹄声,但重重包围中的万人队,还在作殊死的抵抗——他们知道,落入汉军手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对面的王者之师,绝非空言仁义的沽名钓誉之辈,他们可是会用敌人的骷髅头垒成京观!

    阿术留了下来,就在这个万人队的指挥位置上,现在,这位南下灭宋的功臣、围攻扬州屠杀淮扬军民,并和汉奸朱焕内外勾结,害死淮扬大帅李庭芝的凶手,自己也落到了重重包围、插翅难逃的可耻境地。

    汉军渐渐清理了外围的敌人,一阵阵弹雨倾泻而出,对面的蒙古军就成片成片的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不,在汉地,在金底苍龙旗下,长生天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威力,他们不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只会下十八层地狱!

    蒙古军的阵地渐渐缩小,汉军就像剥茧抽丝般一层层瓦解蒙古军的防御,令对手无计可施,最后突击到了核心阵地之前。

    杀呀!困兽犹斗的阿术,双眼血红,脸上的肌肉可怕的抽搐着,他亲手持着大汗弯刀直上直下的劈砍,势如疯虎般冲向汉军——此时,他从骨子里渴望这时候有一阵弹雨射来,让自己像一位真正的武士那样战死沙场。

    可汉军不愿意这么做,当面的仍然处于攻击矛头位置的攻坚英雄连连长李世贵制止了准备开枪的士兵。

    士兵们惊讶的望着自己的连长,杀鞑子不手软的战斗英雄,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李世贵很快给了他们满意的答案:“这是个鞑子大官,看他穿着的翎根甲,还有鎏金的头盔,也许就是大屠夫阿术本人哩!断刃军的攻克占城荣誉二连捉住了忽必烈的龟孙子,毒蛇军的同安铁三营又追着海都去了,说不定拿住海都呢?咱们攻坚英雄连不活捉阿术,哪儿还有脸去见大汉皇帝、去见家乡父老?”

    对,对!活捉阿术!

    士兵们同仇敌忾,退下了弹膛中的子弹,关合上了扳开的击锤,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逼了上去。

    阿术看出了汉军的企图,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无论如何,肉搏中战死总比委屈的死在排枪之下更符合那颜贵族武士的身份,他举着战刀奔向了明显是指挥官的李世贵。

    嗨!当头一刀斩落,势大力沉!

    李世贵举枪格挡,只听得叮当一声响,步枪枪管竟然被这势如疯虎的一刀斩断,装着的刺刀也掉落在地!

    汉军盔甲用精钢冲压、调质制成,刺刀也是淬火调质锋利无匹,但步枪枪管必须用含碳量较低的钢材——或者按古代称谓,“熟铁”制造,这样钻头才能较为容易的把枪管钻得光滑通透,利于子弹射出。

    熟铁,强度自然比不上精钢,阿术称为智谋之将,其实武艺在蒙古那颜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这一刀威势极大,竟然将枪管连同刺刀一齐斩落!

    变故一下子打乱了攻坚英雄连步兵的进攻节奏,有人忙着回护连长,有人刺出刺刀逼迫阿术退后,但显得有些凌乱,威力也小了许多,被阿术左冲右突,一时也擒他不下。

    李世贵被战士们扶起,只觉得刚才那一下子双臂又酸又麻,这阿术平章盛名之下,果然有两把刷子!

    他从身后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柄上着刺刀的步枪,预备再一次冲向阿术。

    “来呀,爷爷教你怎么打仗!”阿术疯狂的叫嚣着。

    李世贵笑笑,指了指阿术身后。

    阿术回头一看,顿时面色变得难看之极:这时候,蒙古军的核心阵地已被突破,残余的武士们不是束手就擒,就是被汉军的排枪、手榴弹和刺刀送下了地狱,只有阿术一个人还在坚持抵抗,而他非常清楚,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对面的汉军希望生擒活捉!

    自知难以幸免,存了必死的念头,阿术也是豁出去了,大叫道:“原来南蛮子只会倚多为胜,却不敢和蒙古武士单打独斗的较量,懦夫、懦夫,我呸!”

    一颗光头越众而出,身形明显比普通士兵高了一个头,那人提着柄上了刺刀的步枪,笑眯眯的盯着阿术,就像屠夫盯着待宰杀的猪羊。

    李世贵见了这位,顿时面露喜色,士兵们也退后好几步,敬畏而又崇拜的看着他。

    “要是打赢我,就让你走!”那人冲着阿术道。

    阿术喜出望外,自忖必死,却有了一线生机,要是自愿带兵阻截追兵,又凭本事打出重围,想必失陷皇太孙铁穆耳的罪过也可揭过一边,令汉人胆落更是让蒙古帝国恢复必胜的信念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阿术握紧了战刀。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大喝声中,阿术的战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雪练也似的当头斩落,在他的心目中,对面的光头大汉的脑袋,已经被这一刀劈成两片!

    阿术快,对手的度更快,那大汉不闪不避,只待大汗弯刀堪堪要落到头顶、观战士兵都惊呼起来的时候,他动了。

    身形快得像风,阿术的视网膜中留下了一道虚幻的残影,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然后,他就势前扑的身子,只觉得下腹部一凉,浑身汹涌澎湃的力量就从那儿流失殆尽。

    阿术苦笑着低下头,下腹处,对方的刺刀尖儿刺入五六寸,鲜血正噗噗的流出。

    “记住,”那大汉戟指而道:“我们不是南蛮子,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当你们的祖宗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我们就有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阿术看着对方的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住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嘶声问道:“你、你是不是大汉帝国第一高手,法本军长?”

    大汉嘿然一笑,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是法本,但我并不是大汉帝国第一高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望着远处飘扬着金底苍龙旗的高岗,那旗下,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婀娜身影。

    “那么,大汉帝国的第一高手是谁?”阿术渴求的看着法本,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你没有机会了。”法本提枪离开,身后,残害淮扬人民、勾结汉奸害死李庭芝等忠臣烈士的罪魁祸,因为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身子弯曲得像虾米一样,他渴求的看着周围的汉军士兵,希望他们给自己来上一刀,但没有人满足他的希望,士兵们冷冷的看着这个屠夫,看着他慢慢的、慢慢的走向死亡,看着他的面色慢慢的变成死灰。

    “万般带不走,惟有业随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都报……”法本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

    阿术痛苦的死去,他的脑袋被汉军干净利落的斩下,放在填充生石灰的木匣中,准备送到淮扬之地,祭奠壮烈殉国的李庭芝大帅,以及当年死守扬州,兵败被杀的军民百姓。

    北元皇太孙铁穆耳则被五花大绑着,送到了大汉皇帝驾前。

    常年身处高位的纨袴子弟,大元朝未来的继承人,在顺境中自然显示出统帅大兵的指挥才能,凭借阿术平章的辅佐,在朝堂政治上也有着上佳的表现,这也是忽必烈放心将他立为皇太孙,预备将来继承庞大帝国的原因。

    可现在,这位未来的苍天之主、一代天骄,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全然没有了北元皇太孙的威风煞气,显然,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朝为统兵大帅、暮为阶下囚的打击,弄得失去了意志,消沉了胆略。

    一路上,虽然长官禁止杀死他,但汉军士兵气愤之下,拳打脚踢是少不了的,铁穆耳从来都是一帆风顺,从来都是像奴役猪羊一样奴役汉人和各族百姓,哪儿经历过这般屈辱折磨?

    见到楚风的那一刻,他怔怔的呆在了金底苍龙旗下,现在,他才深深的明白了,这面旗帜和它下面那位皇帝的威严,明白了华夏的不可侮辱。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汉皇帝饶命,北元王子愿世代为大汉番臣!”

    “拖出去,斩了。”楚风轻描淡写的下达了命令,就像杀一只鸡似的。

    笑话,连忽必烈本人被捉住之后都是这般下场,我还会饶过他的龟孙子?楚风嘴角流露出轻蔑的笑意。

    和李庭芝、张钰、文天祥等忠臣烈士相比,没有文明积淀的草原骄子们,一旦落了下风,这副摇尾乞怜的面孔真让人恶心

558章 决胜七:羽檄飞京都

    密云不雨,湿热难耐。居庸关外,战事正酣。

    成吉思汗亲传的苏录定战旗高高的树立在群山之巅,这面代表世界征服者的旗帜,给无数民族带来死亡和痛苦,就像地狱恶魔的火焰三叉戟,恐怖而血腥,它出现在哪里,蒙古帝**队的铁蹄就会践踏哪里,伴随而来的还会有杀戮、屠城、抢劫和奸yin……

    哈喇和林、上都路、应昌府各大营驻军,加上岭北诸王麾下的士兵们,在象征战无不胜的苏录定战旗激励下,再一次起了攻击。

    隆隆的蹄声在燕北群山间轰鸣,死亡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仿佛充塞天地一般至大至刚的攻势,大儒赵复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若是在数年前,若是在北元南征灭宋的时候,见到这样威力无匹的冲锋,赵复只怕早就拜倒于苍天骄子的马蹄之下,称颂新主人的强悍武力,称颂他们屠戮华夏同族的“赫赫武功”了,可现在。他全然失去了兴趣

    ——忽必烈要学他祖父成吉思汗铁木真,“越不可越之山,则登其巅;渡不可渡之河,则达彼岸”,狠和居庸关、这座他从大都北逃入朔漠的关卡卯上了,誓必从这里重新打进汉地。所以,同样的进攻场面,在这座雄关之下已经出现了无数次,赵复早已见惯不惊,甚至失去了再看一眼的兴趣。

    元军的战斗减员是非常明显的,对阵的骷髅军的减员也同样明显,若不是有大都方向先后两次开来的援兵,居庸关只怕早就被攻破了吧?赵复想着这些心里面实在不是个滋味,实际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还会为汉军的处境捏一把汗。

    只不过,汉军注定要失败,因为大都城中只有一个军的兵力作为总预备队,而他们已经向居庸关方向派遣了两次师级规模的援兵,留在大都的就只剩下军部和最后一个师了!

    胜利,终归属于马背上的天之骄子啊!赵复嗟叹着,只觉得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心里头竟有了八分归隐林泉的去意。

    北元皇帝、蒙古大汗忽必烈双手按在膝上,用力揉搓着每逢阴雨天就会酸涨的瘸腿,粗大的鼻孔因闷热而大幅度的翕张,战场上的优势让他的脸上露出病态的潮红,仿佛即将捕猎成功的狮子。正在调整着出击前最后一刻的姿态和呼吸。

    汉军最多能再派一个师的援兵,那时候大都就是座空城,将会像熟透了的桃子,轻易落入掌中!

    而击败汉军主力的赫赫武功,会让许多鼠两端的家伙重新归服于蒙古帝国的苏录定战旗之下,祈连山下的党项人、高原上的吐蕃人、辽东草原以北的水西女真、草原上塔塔尔、月息等等小部落……听到大元获胜的消息,一封敕书就能让他们派出族中的控弦之士,到那时大元兵威就可以壮大数倍,内则压制海都、忙哥帖木儿这些头上长角脚底带刺的叔伯兄弟,外则南侵灭汉一统天下,便如反掌之易!

    大汉帝国,完蛋了!

    忽必烈已经开始考虑,夺回大都之后,该怎样用血腥、残暴的屠杀,来给城中百姓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突然之间觉得少了点什么,忽必烈有些嗔怪的看了看赵复。

    这位江南大儒登时明白了大汗的意思,立马打起精神,堆上谄媚的笑容,高声颂道:“旌旗蔽空尘涨天,壮士如虹气千丈。秦皇汉武称兵穷,拍手一笑儿戏同……”

    忽必烈呵呵大笑。粗大的手指连连捋着颔下浓密的胡须:这诗实在写得太好,太过瘾了!什么秦皇汉武,什么唐宗宋祖,岂可与我一代天骄相提并论?朕要这普天之下,尽为大元帝国的臣属,朕要苍天覆盖之地,尽为鲜血染红!

    居庸关城头,钱小毛的指挥部已经不成个样子,连日征战大炮轰鸣,剧烈的震动让关城上的建筑破损不少,蒙古兵的箭雨又给它插上了密密层层的箭矢,远远看去,好像关城城楼长了一层白毛,了霉似的。

    “有愧,有愧啊!”钱小毛长叹着,以骷髅军四万余兵力阻挡忽必烈二十万大军,实在力有不逮,战前希望在北平城留下完整的第一军作为战略预备队,现在已成为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目前为止,第一军的两个师加军属重炮团都已经来到了长城防线上,留在北平的只剩下军部各直属部队和一个主力师的兵力了!

    换句话说,非但坐镇北平的陆军副司令兼第一军军长陈吊眼降格成了师长,就连肩负东面行营最高责任之陆军总司令陆猛,也即将成为光杆司令。

    嗖,一支雕翎狼牙箭从屋顶的破洞射了进来,卫兵将钱小毛扑倒在地,那羽箭夺的一声钉到了大桌子上,将地图射了个洞。尾羽兀自颤动不休。

    “狗鞑子!”钱小毛悻悻的骂了句,屋顶的破洞是今天早晨在城楼上使用三斤炮造成的,一根腐朽的椽子被震断,塌了一小片屋顶下来,还没来得及修理呢,鞑子的羽箭就从这儿射了进来。

    卫兵给钱小毛倒了杯浓茶,有点儿担心的看着他们的军长,对目前的战局,他是非常清楚的。

    到目前为止,忽必烈的战损大约在五万人左右,因为火器伤害的威力巨大,加上元军方面医疗条件差,受伤后最多找个萨满巫师来跳大神,全靠伤兵自己撑下去,死亡率较高,那么其中至少有三万人死亡,目前能作战的也就在十五万兵力。

    以劣势兵力对抗数倍之敌,虽有长城天险,却分散在数十里的长城沿线,导致兵力火力分散,骷髅军的战损也不少:四万余兵力,损失一万出头,第一军的援兵也有五千多伤亡。伤亡总数是元军的三分之一左右,不过弓箭和弯刀的伤害威力显然比不过步枪、手榴弹和火炮,汉军的医疗条件也远胜元军,一万六千减员中,死亡的不会过三千,其余轻重伤员或将康复无恙,或将留下终身难以愈合的残缺,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汉元两军的伤、病、亡交换比是一比三,但死亡交换比则是一比十,这就是冷热兵器之间、旧式军队与新式军队之间的差距。

    那一万多伤员中除去肢体残疾的,也许还剩下一万名可以再次踏上战场。可无论有多么优秀的盔甲防护,多么完善的医疗制度,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养好了伤再活蹦乱跳上战场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于是,居庸关的汉军防守兵力,包括后来增援的部队,也就剩下四万多人,而身后就是只有一个整师防守的北平城。

    况且,这还不是最令钱小毛和指挥部参谋们担心的问题。

    众所周知,汉军是一支合成兵种的新式军队,步、骑、炮、辎重、工程、医务等兵种密切协同,作战能力非常之强;可目前的问题是,伤亡的一万六千将士大多数是守在长城第一线的步兵,完好无损的则是炮兵、辎重、工程等非直接作战的兵种,导致能顶上第一线和蒙古军面对面作战的力量直线下降。

    以智谋、勇略著称的大汉帝国开国名将钱小毛,遇到这个问题也犯了难,让珍贵的技术兵种顶上第一线,去和敌人肉搏拼杀?这是多么愚蠢而短视的行为啊!

    “要是皇帝陛下在这里,想必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吧?毕竟,这支军队是由他一手创立的呀!”钱小毛有些烦躁的抓着头,现有楚风的指导,实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半晌,他把军帽往地上一摔,右手忽的一下扫断了桌上插着的那支箭矢,“妈的,大不了老子让辎重兵炊事兵都上一线……工程兵,唉,再多等等吧……”

    “钱军长不必烦恼,”率兵到此赴援的第一军参谋长齐靖远带着侦察参谋杜元华走进指挥部,“第一军下属两个师的战损虽然不小,但毕竟算得上新锐兵力,骷髅军的兄弟们顶了这么久,就让咱们来多顶两天吧!”

    “这、这怎么好?”钱小毛有些不好意思。

    骷髅军是汉军建军伊始最早的五个营之一,军官多由最初追随楚风的琉球匠户组成,比金刚军都还要早,而且战功赫赫,如果没有陈吊眼的第一军。天下第一军就是骷髅军了。

    当年为了争这第一军的名号,包括钱小毛的匠户系军官,和陈吊眼代表的畲汉义军系没少拆台,全军大比武上,也是你争我夺。

    齐靖远带兵过来赴援,已经连续作战了五天,想起过去种种,钱小毛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都是为了大汉,为了华夏,为了家乡的父老妻儿,何分彼此?”

    齐靖远恳切的说着,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杜元华,也一反常态,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好!”钱小毛拍了拍齐靖远的肩膀,郑重的点了点头:“待胜利之后,我代表骷髅军,替你向皇上请功!”

    齐靖远笑了,请功,其实不重要,关键的是,胜利!

    城下,炮兵营长于小四指挥着十二斤重炮,在观测手指挥下,一再做出跨越长城的曲射越射击,十二斤重炮的开花弹,给冲锋的元军带来了可怕的伤亡。

    城上,汉军士兵们用各种方法杀伤着元军,自身也承受着越来越严重的战损。

    单单是骷髅军必须防守的居庸关段长城,就长达八十多里,这么漫长的战线,为防止元军突破,兵力火力都难以集中使用,尽管有老祖宗传下的长城的帮助,伤亡也比正常的大纵深防守多了不少。

    “我们是大汗的细犬,我们是大汗的猎鹰,我们是大汗的战刀,我们是大汗的臂膀!”蒙古武士们唱着高亢的战歌,完全无视伤亡的冲向长城。

    华夏祖先修建了长城,保卫炎黄社稷、后世子孙,但在草原天骄蒙古武士眼中,长城就是天堂和地狱和分界线,跨越这道界限,就是富饶的、可以放手大抢的汉地,被挡在界限之外,就是苦寒贫瘠,每到冬天就有可怕白灾的漠北草原!

    防守者英勇无畏,进攻者也视死如归,双方的鲜血噗噗流成了小溪,染红了长城下的土地……

    日复一日的苦战,几乎成为了居庸关守军的例行公事,从军长钱小毛到营长于小四再到普通一兵,都知道这样的进攻会继续下去,直到午时天热不堪战斗。

    可今天有些不同,还未到日上三竿,元军的攻势忽然如潮水般退却,留下满地断肢残臂。

    奇哉怪也!忽必烈的苏录定战旗为什么会突然向后倾斜,战场上为什么会突然响起了撤退的牛角号声?

    非但汉军士兵莫名其妙,就是遵令撤退的元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录定战旗之下,忽必烈的脸色青紫得可怕,神情实在阴郁到了极点,仿佛比阴沉的天空更加布满乌云。

    所有的大臣都知道刚刚接到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消息,海都汗的海冬青从六盘山飞来,带回了这个世界上让人最难以置信的消息:海都败退回六盘山,汉军衔尾追杀,海押立各军尸积如山,泾水为之断流!海都无力再战,只得丢掉六盘山大营正往中亚海押立撤退……阿术兵败身死,皇太孙竟然被汉军俘虏后斩!

    “秦皇汉武称兵穷,拍手一笑儿戏同……哈哈,好一个儿戏同!”忽必烈猛地一脚踢出,刚刚在大汗身前吟诵诗句的赵复,被这一脚踢得成了个滚地葫芦。

    一瞬间就像老了十岁,闷热的夏季,忽必烈竟然浑身瑟瑟颤抖起来,他麾下最后一名得意的将军,南征灭宋杀死李庭芝的阿术,被汉军阵斩,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皇太孙铁穆耳被俘杀,用以抗衡海都的杭爱山十万大军,片甲无存!

    就在忽必烈心胆俱寒的时候,居庸关内则爆出了一阵阵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信鸽只比海冬青慢了一步,现在汉军也得知了关陕方面的胜利喜讯,而且,大汉皇帝楚风正率胜利之师,取道大同东进,倍道兼程赶往燕云战场!

559章 汉将新从虏地来,旌旗半上拂云堆

    大汉八年的夏天。整个世界的目光都被北中国生的旷世之战吸引,巨大的战争漩涡将汉元双方百万大军卷入其中,决定着大汉和蒙古两大帝国的盛衰存亡,决定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命运,究竟是被野蛮的奴役还是享受文明之光的沐浴。

    胜负未分、局势未定,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文明与野蛮的较量,胜出者究竟是拥有四千年灿烂辉煌的中央天朝,还是驱驰万里所向无敌的上帝之鞭。

    高丽,王昛所在的满月台,茅草搭建的正殿前,群臣匍匐一地,王昛亲信崔璟颢垂头丧气,昔日的左赞善黄忠栩虽然被剥夺了官爵,降职为从四品的议政舍人,此时却面有得色,昂昂烈烈负手而立,大有与王昛分庭抗礼之势。

    匍匐着的官员们窃窃私语,有人不满的道:“哼,不知道的还当他刚刚被任命为领议政大臣呢!”

    也有人哧的一声笑:“权大人说的哪里话呢!如今能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就是我高丽的股肱之臣。难道你还当是五十年前,能靠军功爬上高位吗?”

    前面说话的那位“权大人”就点点头,自嘲的一笑:“唉,老糊涂了,高丽小邦,夹在汉元两强之间,除了潜心事大,还能有别的什么想法?”

    那权大人年老耳背,说话的声音也略大了些,前面站着的黄忠栩自然听到耳中甚为分明,这位刚被贬斥不久的左赞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神秘的微笑。

    王昛公然反叛,上表忽必烈称臣,又驱逐汉使,无疑正是汉元两军兵力的差距,让他动了歪心思。

    一南一北的金日光、朴成性二位,受到大汉皇帝敕令南北对进讨平王昛,但汉元战局明显对大汉不利——至少在高丽人看来,八十万蒙古铁骑,是足以荡平三十万汉军的,于是,金、朴这两根墙头草,也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架势,虽有大汉派来的军事顾问催促,也磨磨蹭蹭的比蜗牛还慢。

    王昛在高丽中部的开京数道,很是得意了一阵子,驱逐汉使、查封汉商馆舍、厉兵秣马准备战斗。又写信联系金、朴二位,说些不计前嫌联手反汉的屁话……

    大汉受北元南侵牵制无暇东顾,金、朴两个墙头草鼠两端,王昛这瞎胡闹,也没人给他当头一棒,所以也自得其乐的闹腾了一个月,群臣更是凑趣,反正高丽人向来是不要脸的,什么“海东天子”、“中兴圣主”的马屁拍得震天响,王昛哪儿是小小的高丽国主啊,简直都文成武德一代天骄了!

    没成想,大汉帝国从辽阳城派来两个万人队的乃颜部蒙古“精兵”,梭巡于鸭绿江上,高丽开城中煽起的一股歪风顿时瞎了火,王昛立马没了脾气:白痴都知道,蒙古武士打高丽兵,一个顶十个都不止,这两个万人队,就高丽全国兵马齐上都不够看啊,何况高丽十道王昛只占了中部四道,其余南北六道还在金日光、朴成性手里呢!

    王昛和崔璟颢做梦也没有想到。大汉在和北元作战期间,竟然还能抽调两万“精兵”,这局势立马掉了个:北面的朴成性动作一下子快了起来,三别抄开始向南方压,南面的金日光也毁书斩使,义正词严的宣称“我高丽世代为大汉海东藩属,大汉皇帝深仁厚泽虽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也,若有二心,岂非禽兽乎?”说完就带着兵北上,准备到开城来打落水狗了。

    和三别抄的泥腿子们打打,王昛和崔璟颢还是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可一想到鸭绿江边的两万乃颜部蒙古精兵,两人心里头都是拔凉拔凉的,根本就束手无策了。

    这不,火烧屁股了,就又开大朝会,还把身为从四品不配上朝的黄忠栩叫了来,希望能解解燃眉之急。

    王昛哭丧着脸,“黄大人,本王误信人言,铸成大错,如今如何化解大汉天子的怒火,还望黄大人教我啊!”

    哼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黄忠栩冷哼两声,负手望天:“大王驱逐汉使于孟华大人,又查封开城以及中部四道汉商的铺面、馆舍,还公然向北元称臣纳贡,这已是叛逆的罪过。大汉天子神目如电、明察秋毫,又岂能轻轻放过?”

    唉,王昛唉声叹气的,对杀死忽都鲁洁丽米丝,他没有半分愧疚,但要是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变得不稳,他就追悔莫及了。

    王昛沉吟半晌,悻悻的道:“左赞善大人和大汉天使于大人相熟,可否借于大人之口,转告大汉皇帝,我高丽君臣本一心忠于皇帝,只是被小人挑唆,方犯了弥天大罪?”

    崔璟颢闻言大惊失色,他忽然想到了一点:要是大汉皇帝真的相信了王昛的鬼话,那么挑唆反叛的小人,将会是谁?

    他的心脏开始往下沉,看着王昛的眼神也变成了死灰色……

    靠近辽东的东蒙古草原,可木儿温都儿草甸,月息部的营帐所在地。

    自从大战展开,地处上都路、应昌府与辽东之间的月息部,就成为了燕云忽必烈与辽东阿鲁浑、忙哥帖木儿联络的中转站,因为汉军在辽西走廊凭借强大的海上力量驻守坚城之中,难以达成突破。忽必烈与两位汗王的使者,只能从居庸关往北出塞,走蒙古草原南缘到东蒙古,再去往战火连天的辽阳城下。

    牧人巴别儿和几位兄弟摔打、揉搓着姜黄饼子,预备着使者的饮食,他心不在焉的工作着,因为帐后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牵动着他的心——恋人哈丝其其格和她的姐妹们,正在制作着酥油茶,当然,这种美食同样是给大汗的使者准备的。族中就算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没福气享用。

    想起掉了牙的老母亲,连口姜黄饼子都吃不上,连口酥油茶都喝不到,巴别儿刚刚被哈丝其其格逗引得飞上云霄的心情又坠回了地面,只觉得满腹怨气没处泄:

    本来,占据着湟河、落马河源地丰美的草场,有着长生天得天独厚的恩赐,又借地理之利,能在漠北草原腹地各部族和辽东汉商之间作转手贸易,部族应该非常富裕才对,可近年春天羊儿刚刚蓄上了一点儿膘,牛奶刚刚打出了香醇的酥油,就被大汗忽必烈征走充了军费,到现在,要不是卖羊毛、碱面存下点儿银子,拿出来找汉商吴先生换了些盐巴再转手卖到草原腹地,换些粗粮杂粮渡饥荒,只怕部族中的老人小孩早已饿死了一大半!

    至于今年秋天卖了羊毛、羊肉,买了绸缎布匹,按照草原上的规矩,用五头牛、五匹马、五十只羊和五百斤盐巴向哈丝其其格的父亲提亲的打算嘛,巴别儿苦笑了一下,早已不做这白日梦了,搞不好,心上人,这只可木儿温都儿草甸的百灵鸟,也许会被临近哪个能拿出钱的那颜贵族娶走,没办法呀,失去了许多物资,部族丧失了元气,接下来一个冬天的白灾一定会特别难熬,哈丝其其格的家里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呀!

    这能怨谁呢?怨自己,不该辛辛苦苦的放牧羊群?怨哈丝其其格家里,没有过冬的粮食?或者怨长生天,没有给予特别的眷顾?

    “不!这一切都是因为穷兵黩武的忽必烈。因为这个伪汗的野心!因为他想霸占、掠夺汉地百姓的金银财帛,就像他夺走咱们月息部的牛羊和酥油!”

    巴别儿心头突然涌出了汉商吴先生的话,他用力摔打着姜黄饼子,好像那饼子变成了忽必烈本人。

    无可奈何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蒙古大汗,一个是东蒙古草原上普普通通的牧羊人,天差地别,除了用这种愚笨的办法泄不满之外,巴别儿想不到还能为自己命运做些什么。

    夺夺的马蹄声响起,从远处驰来身穿黄色号衣的七百里飞骑,巴别儿知道这就是大汗的使者了。

    蒙古帝国的高层,在紧急情况下偶尔使用海冬青传递军情,但海冬青这种珍贵鸟类很难得到,驯养也很繁难,无法像大汉帝国的信鸽那样大规模普及,所以他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使用站赤系统传递情报,七百里飞骑就是这种古代信息传递方式的极限。

    使者见到月息部专供招待的营帐,趾高气扬的下马,用鞭梢指着巴别儿:“小羊倌儿,今天有什么食物奉献给大汗的雄鹰?”

    用鞭梢指着别人的脸,是草原上最侮辱人的行为之一,头脑简单的巴别儿一怒之下忽的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使者满不在乎,挑衅的问道:“哈哈,难道月息部的小羊倌儿,还敢挑战巴邻部的世袭那颜武士?”

    月息部是被排挤到草原边缘的小部族,巴邻部却是出了伯颜丞相和若干万户大人的大部族,蒙古帝国的支柱之一,部族出身天地悬隔;身份地位上,巴别儿这个牧人只比贵族老爷家的牧奴稍微好一点,对方却是兀鲁斯制度下的宠儿,大汗的鹰犬那颜武士!

    伙伴们按住了巴别儿的肩膀:“别冲动!为部族想想,再想想老族长的话!”

    另外的伙伴则陪着笑脸告诉使者:“有美味的姜黄饼子,烈性的马**酒,还有香醇的酥油茶、焦黄的烤羊肉,都是最新鲜的食物。”

    使者奔波了大半天,早已饿了,听得这些蒙古草原上的美味,顿时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也就不再和巴别儿计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顾着在毡毯上盘腿坐下。

    巴别儿被伙伴们拉到了一边,垂着头生闷气,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还真去和大汗的使者打一架?

    自从汉元之战爆,平静的可木儿温都儿草甸就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最初是大汗下敕令,征收了部族的大批牛羊马匹、粮食酥油,让部族大伤元气,然后又是每天好几波的联络使者经过这里,全都要部族负责供应饮食,把最美味的、连老人小孩都舍不得吃的食物拿出来,他们还嫌东嫌西的,动不动还要挥鞭子打人,真真受够了气!

    巴别儿正悻悻的数着脚下的青草生闷气呢,就听见一声惊呼,顿时让他心尖尖一颤:那是哈丝其其格的声音!

    像一阵风也似的冲了过去,巴别儿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刚才那位使者,正喷着酒气,抓着哈丝其其格的手腕yin笑:“草原上的花儿,跟着主人走吧,巴邻部的那颜武士,大汗的雄鹰,才配得上你这朵艳丽的花儿哩。”

    哈丝其其格挣扎着,却无力挣脱这个色狼的魔掌,姑娘们花容失色,小伙子们则顾虑着族长的严令和部族的命运,只能好言相劝,不敢上前动手。

    “住手,你这混蛋!”巴别儿怒吼着冲上去,一拳头就把灌了一整壶马**酒,喝得醉醺醺的那颜武士砸倒,而哈丝其其格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抱。

    什么?大汗的臂膀,不可战胜的那颜武士,就这样被我一拳头砸倒了?巴别儿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拳头,一时竟然呆住了。

    帐中,巴别儿的兄弟们也愣住了,在蒙古牧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世袭那颜老爷,简直就是不可战胜的勇士,别说打他一拳,就是当面不敬也不敢呀!哪知普普通通的牧人巴别儿,竟然一拳头砸倒了那颜武士,哪知月息部的巴别儿,竟敢挥拳砸向大汗的使者!

    半晌无言,只听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那颜武士被一拳砸得酒醒了八分,顿时火冒三丈:“小狼崽子冲着狼王呜呜叫,小羊羔儿敢用嫩角顶头羊!月息部的小羊倌儿,你要付出代价!”

    雪亮的弯刀铮的一声抽了出来,光明如镜的刀身,映照着使者狰狞的笑。

    是跪下求饶,还是应该先夺下他的弯刀?帐中朴实的牧人们乱了方寸,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只敢偷偷溜出帐外去找德高望重的老族长。

    巴别儿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相信了吴先生说的一些话,虽然知道部族落到如此田地全怪忽必烈的横征暴敛,但直接和一位那颜武士搏斗,还是出了一个淳朴牧人的心理极限。

    见对方害怕,使者更是猖狂,他虽然是那颜武士,但战技并不厉害,甚至可以说有点儿怯懦无能,所以只能靠精绝的骑术,在站赤系统中谋个差使。

    从来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和敌人打过,他倒是用弯刀来恐吓草原上淳朴无知的牧人,虚幻的强大感觉让使者分外兴奋,他嗬嗬的呼叫着,像野兽一样逼近,而抱着哈丝其其格的巴别儿,赤手空拳,只好连连退后。

    “小子,放开这女人,她还没结婚咧!”使者从头饰上看出哈丝其其格还是待嫁闺中的少女,所以分外得意:“放开她,让她跟老爷走,老爷心情好了,可以饶你一命!”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不知怎的,突然有一个明晃晃的物事飞向巴别儿的手中,他顺势一抄,却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弯刀!

    一刀在手,巴别儿顿时多了几分胆气,而使者的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并不比普普通通的牧人强多少。

    嗨嗨的吆喝着,使者的弯刀在空中虚劈,力道和度却并不多么吓人,巴别儿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哈丝其其格的左手一松,右手弯刀横着向上一架,只听得叮当一声响,帐中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张口结舌了:堂堂那颜武士的弯刀坠落于地,而牧人巴别儿的弯刀,正横在对方的肩膀上!

    英雄,英雄!伙伴们高兴得齐声叫了起来,使者羞愧得脸红过耳,蒙古民族是一个崇拜强者崇拜英雄的民族,失败者从来都没有什么借口好找,即便是身为那颜贵族、大汗的使者,在失败后也居于被唾弃的地位而无法辩驳,更不可能拿这么丢脸的事情去告状什么的。

    使者灰溜溜的离开了,就像夹着尾巴的狗。

    巴别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不知什么时候汉商吴定南和老族长已经站在了帐中,吴定南腰间的刀鞘空空如也。

    “谢谢吴先生借刀给我!”巴别儿恭恭敬敬的将弯刀送还。

    吴定南右手一抄,弯刀划着漂亮的弧线收入鞘中,他语带双关的对老族长道:“看见了吗?我的朋友,只有勇于反抗才能保护珍爱之物啊!如果想用屈服来换取平静,敌人**却永远没有止境。”

    巴别儿有些吃惊的看着吴定南,即便是心思单纯的牧人也会寻思:这位吴先生,真的是普通的汉商吗?他这几天都钻在老族长的毡房里,两人又在商量些什么呢?还有他刚才收刀入鞘的动作,是多么的干净利落啊!

    心思愚钝如巴别儿都看出了不同寻常,敏感的哈丝其其格更是仔细的打量着恩人,专属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也许月息部被大汗忽必烈任意需索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

    波斯,阿巴丹港外平原,黎明时刻,当东方朝阳升起、射出万道霞光之时,光明圣火熊熊燃烧,无数甘心在战斗中殉教归天、为光明神奉献鲜血和生命的武士,正在圣女带领下作战前的最后祈祷:

    魔鬼的铁蹄,践踏着大地。隆隆的蹄声,敲击在心底。无边的黑暗,笼罩于天际。苦难的波斯呵,你无处逃离。

    圣洁的光明,驱散了黑暗,明尊的威力,世界上无敌。当圣火普照,光明神降世,邪恶的魔鬼呵,终归于尘泥!

    阿巴丹港口的大汉商务代表处商贸参赞何孝贤,代表大汉皇帝出现在会场中,他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光明圣女塞里木淖尔,给这次必将席卷呼罗珊波斯故地的大起义,染上了浓重的宗教色彩,毫无疑问,笃信光明教的殉教战士们,将会毫不犹豫的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当然,神权和世俗的结合,才有着最强大的力量。阿巴丹城的突厥总督阿史那莫央,其他各城的塞尔柱苏丹,波斯酋长,呼罗珊的长老们,也在各自队伍的前列,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看着光明圣女的眼神,都带着很少能在他们眼睛中出现的狂热,因为圣女身边那份大汉皇帝的圣旨,实在是太有份量,甚至比光明圣火更加辉煌灿烂:

    “从捕鱼儿海到底格里斯河,从辽北水鞑靼万户府到基辅罗斯,呼罗珊波斯故地,基辅罗斯,玉龙杰赤,撒马尔干,巴格达,大不里士,以及所有生活在蒙古铁蹄之下,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人民应该知道,传承华夏文明、中央天朝的大汉帝国不会漠视你们被压迫,不会原谅你们的压迫者。当你们奋起抵抗蒙古帝国的侵略,保卫生命、财产和自由的时候,大汉帝国将站在你们一边,像强汉和盛唐那样主持正义。

    那些面对着顽羊角弓、铁叶三棱箭和大汗弯刀的威胁,不畏惧死亡而奋起抵抗的起义者应该知道,大汉帝国知道你的潜力:你们民族国家未来的领袖。我们也许诺,只要你们到临安,到开封,到长安朝贡——就像你们祖先做的那样,大汉就将以中央天朝的名义册封你们,授予你们统治的权力,并以强大的军队和丰富的财力,保障这种权力……”

    瞧瞧,瞧瞧,这些说得多么美妙啊,简直就挠到了每一位酋长、长老、毛拉、总督和苏丹得心尖尖上,除掉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总督们最关心的显然是这几句:“当你们奋起抵抗蒙古帝国的侵略,保卫生命、财产和自由的时候,大汉帝国将站在你们一边,像强汉和盛唐那样主持正义”——真是好啊,大汉帝国要出钱出枪让咱们打蒙古人打伊儿汗了!

    “我们也许诺,只要你们到临安,到开封,到长安朝贡——就像你们祖先做的那样,大汉就将以中央天朝的名义册封你们,授予你们统治的权力,并以强大的军队和丰富的财力,保障这种权力”——这就是说,打跑了伊儿汗,大汉帝国将会在这里实行宽松的羁縻统治,只需要去长安、开封、临安朝贡,就能回来享受荣华富贵,而且子子孙孙都有大汉天朝的册封和武力保障!

    可以说,楚风许下的诺言就是把一张大馅饼,而且是馅儿特别厚、肥得流油的那种摆到了各位总督的眼前,谁要是还不冲上去咬一口,那简直就是白痴、弱智,简直不配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了!

    这不,大汉帝国说到做到,从南方海运过来的盔甲武器,已经运到了阿巴丹港口,并且在商务代表处商贸参赞何孝贤与光明圣女塞里木淖尔主持下分配下去,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参加起义的各方势力,立马士气进一步高涨。

    祈祷结束,数万战士们静悄悄的没有出任何声音,他们心目中最圣洁的圣女、光明神在人世间的投影,塞里木淖尔正在作起义前最后一次讲话:“波斯的兄弟,光明神的儿子!蒙古征服者玷辱了光明神的殿堂,践踏了古老的呼罗珊波斯,侮辱我们的姐妹、残杀我们的兄弟,这可以容忍吗?”

    不能,不能!战士们的回答如山呼海啸,在伊儿汗统治下积聚的怒火,被她轻而易举的点燃。

    “光明神给我们找到了东方的盟友,强盛的大汉,他们的皇帝,是战胜并杀死了伯颜丞相的大英雄,他同情我们波斯人的痛苦,给我们支持……”

    包括总督们在内的数万将士,其中不少人现,高高在上的圣女在说到这几句的时候,冷漠而宛如神祗的声音有了点从来未曾出现过的波动,离得近的、胆敢抬眼看她的侍女,更是惊讶的看见,圣女那圣洁美丽到了极致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几分属于少女才有的娇羞和温柔,只应该在少女提起情人时才会有的淡淡红晕。

    “而伊儿汗阿鲁浑也被光明神降罚,蒙蔽了他的心智,竟然利令智昏的跑到中原,去和世界上最强大也最睿智的皇帝作战,并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兵力。”塞里木淖尔冷冷的扫视着全部将士,反问道:“当汉军替我们打败阿鲁浑的主力部队之时,波斯的兄弟们,能不能对付他留在这里的杂牌军?”

    这还用问吗?非但普通战士们,就是那些突厥、塞尔柱、波斯各族的城主、总督们,也被圣女的话激起了继承自祖先的血性,挥舞着圆月弯刀吼叫起来。

    此女真有统帅之才也!何孝贤赞赏的点了点头,暗自揣摩着那些关于圣女和汉皇的传言,究竟是否真实,因为这一点对大汉帝国的西亚政策显然影响不小。

    “啊哈,想必波斯已经烽火连天了吧?”大同关外,马车之中,楚风伸了个懒腰。

    “波斯?”陈淑桢掩口,笑而不语。

    车外,万马奔腾,旌旗如云、长刀胜雪,大汉帝国西面行营四个军正向着燕云之地疾驰

560章 国步多艰,民心靡定

    大都,现在应该叫做北平了。

    这座蒙古帝国的心脏城市。却是以汉地百姓的智慧与血汗修建的,从总设计师刘秉中、郭守敬到最基层的民夫,无一例外都是山东河北之地的炎黄子孙。

    昔日,华夏人民勤劳与智慧的结晶,被蒙元屠夫们攫取,忽必烈端坐金碧辉煌的光天殿,其余蒙古、色目贵族盘踞于富丽堂皇城池巍峨的北城,这座城市真正的建设者们,却只能住在街道破旧、污水横流的旧南城。

    直到汉军雪夜入大都,北驱蒙元出朔漠,楚风拨乱反正,这座城市才回到了真正主人的怀抱。

    这不,南城刘老爹的豆腐脑摊儿,就摆在了红墙翠瓦的大宅院门前。

    过往的行人有些儿吃惊,一位身穿绸缎、面相富态的男子,就略带调侃的向身边的青衫文士道:“咦,这不是南城咱们那位赵国公的大门前,有名的刘老头豆腐脑吗?嘿,真搬北城来了诶!”

    面色带着些阴沉的青衫文士闻言摇摇折扇,笑嘻嘻的道:“哈,便是围城之中。也不辍买卖,且让我二人有了口福——赵国公爷倒是福泽绵长,及于邻居街坊。”

    “什么赵国公!”刘老爹听了两人话中口气有些不敬,就十二万分的不高兴,虎着脸驳道:“那是咱大汉的大英雄,当朝的国舅爷!满北平凡是有耳朵的都听过《大汉开国群英传》,赵大人为了救咱燕云百姓,甘冒奇险、深入虎穴,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那北元鞑子皇帝封的国公是假,大汉真龙天子点的国舅是真!”

    胖子闻言一怔,俄而笑笑,客客气气的施礼道歉:“老人家,对不住了。一时口滑,得罪了赵大人,您千万别放心上。”

    刘老爹这才消了气,揭开装豆腐脑的大木桶,热气就腾腾的冒出来,雪白粉嫩的豆腐脑一见就叫人垂涎欲滴:“客官,这是早晨新鲜出锅的豆腐脑,要不要来一碗?”

    这么新鲜香醇的豆腐脑,谁不爱吃呢?很快,两位客官就捧着热腾腾的豆腐脑,坐在了小摊子的板凳上。

    豆腐脑,配着青翠的葱花、油亮的酱汁、黄的是姜末、乌的是花椒,味道麻辣鲜香,那白嫩的豆腐脑细腻可口。一吸溜就顺着喉咙往下滑,大热天的,两位客官也忍不住呼噜呼噜一阵吸溜,待豆腐脑下了肚,脑门子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儿,脸膛也变的红红的。

    放下碗,青衫文士狠命摇着折扇,那大胖子更是出了一头油汗,抓着衣襟扇风,低声嘀嘀咕咕的抱怨:这北平的气候嘛,冬天比江南冷得多,夏天却一样的热。

    太阳毒辣得很,惟有这大宅院的门楼下面有点儿荫凉,两位客人似乎不想立刻离开,就待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刘老爹闲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汉元交兵,可苦了百姓啊,老爹从南城搬到这里。想必费了不少辛苦吧?”青衫文士有些儿装模作样,悲天悯人的问道。

    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朝廷有所不满啊?刘老爹听了心头就是一紧,又重新打量这两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客人,心道前些日子就有汉官在衙门口宣讲,说汉元交兵,北元鞑子必定会派密探、间谍过来打探消息,这两个家伙不尴不尬的,别是那啥间谍吧?

    刘老爹立马留了心眼,不过想想这话也没什么好打探的,也就实话实说:“不瞒两位客官,在南城时候,咱们住的茅草棚子,睡的破草席子,那叫一个苦!北城这些鞑子、色目的达官贵人们跑了个一干二净,咱们二十多家邻居一块住进他府里,头顶青砖大瓦房,身下雕花红木床,哪儿有半点苦呢?而且官府还说,这些鞑子扔掉不要的房子,都是我大都百姓的血汗,战后就分给大家居住了,这不是好得很吗?”

    两位客官相视一笑,青衫文士又故意摇摇头:“我不信!若真的这般好,如今兵荒马乱的,老丈何必急着出来做买卖赚这几个辛苦钱呢?若不是家徒四壁的苦人儿,断不至于这么拼命的。”

    刘老爹闻言就急了,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咋着喉咙道:“客官错了。咱哪儿是为了赚几文钱!鞑子动不动就屠城,不就是要叫咱们害怕他们吗,要是咱们就吓得缩在家里,该种田的不种田,该上工的不上工,该做买卖的不做买卖,这岂不是不用他打,咱们自己就吓倒了吗?”

    刘老爹气鼓鼓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布满青筋的手往下一挥:“老子偏不让他如意,该上工上工,该做生意做生意,断断不能让鞑子笑话咱们汉人胆小!”

    “公公,又在和别人吵架么?您老人家年纪大了,火大伤身呢!”儿媳妇禾姑带着小孙孙柱儿、搀扶着婆婆张大娘走出大院门,冲着两位客人福了一福:“客官,我公公年纪大了,若有什么冲撞的,还望包涵则个。”

    “好个贤惠的儿媳妇!”那青衫文士笑着低声喝了一声彩,又冲着刘老爹一挑大拇哥:“好一颗义民的赤子之心!”

    两人告辞离开,刘老爹自然听不见,那白白胖胖的富态客商,正低声对青衫文士道:“李司长。吾皇深仁厚泽,燕云百姓人心如铁。民心在汉,此战必捷!”

    刘老爹人老眼花,张大娘却好许多,看着青衫文士的背影,她喃喃的道:“奇怪了,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似的……”

    岁月早就磨平了记忆的棱角,张大娘已记不得色目富商艾哈买提以还不上羊羔儿息为由,要割去街坊王三太的肉的事情了,那时候,正是这位青衫文士和当时的北元司天监正郭守敬联手。救了王三太的性命呵!

    此时正巧有几名汉军士兵在街面上巡逻走过,见到这些军人,柱儿漆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停的摇着妈妈的手:“娘,娘,爹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呀?爹爹去打仗了吗?”

    刘老爹无奈的苦笑,早些年,年幼的柱儿根本不能理解什么是生离死别,作为爷爷的他,也不忍心让他彻底断绝希望,只好告诉孙儿,爹娘都去了远方,将来终归会回来。

    这样,柱儿就一直以为爹娘都还在人世呢,刘老爹只希望等他长大,自己慢慢明白。哪知道大汉帝国龙兴,光复了燕云,儿媳妇竟能“死而复生“,被汉官从色目富商的府邸解救出来。

    但新问题又出现了:母亲既然回家,父亲在哪儿呢?

    自幼失去父母之爱的柱儿,对父爱的渴望是如此强烈,甚至在重新得到母亲的爱之后,变得更加渴求……

    汉军入城式上,孙儿错认了汉军军官,错把他当作父亲,可刘老爹绝不会把自己的儿子认错。

    之后,那个汉军士兵再次出现就是前些天,全家人按照官府坚壁清野的命令,从没有城墙保护的南城搬家到城池坚固的北城,那位汉军军官又出现在视野中,还帮着推车、安置家当……

    刘老爹虽然老眼昏花,但对人情世故却看得很清楚,他感觉到了儿媳妇在那名汉军军官面前的慌乱,也感觉到了孙儿对他的依恋……

    可、可那毕竟不是我刘老头的亲儿子,不是你禾姑的结之夫,也不是柱儿的亲生父亲啊!他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战斗英雄,听说书先生谈起过。那都啥“简在帝心”,“圣眷优隆”,只等着“五马黄堂、扶摇直上”了!

    这些词儿,刘老爹一个都不懂得,但他知道这人不是个普普通通的角色,将来是要开府建衙,说不定还会封侯拜将的,就如戏文上薛仁贵、李卫公、韩世忠一流的大人物,哪儿能看上你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还是再嫁,还带着个拖油瓶呢?

    刘老爹左思右想啊,就觉得那汉军军官,真愿意娶了禾姑,最多也就是让她做个妾,柱儿这可怜的孩子嘛,他是断断不可能要的。

    难道让禾姑这实心眼的傻孩子去受大房的气,难道让柱儿这可怜的孩子刚刚有了母亲,转眼又失去?

    不能,不能啊!

    “公公,今天街坊邻居姑娘媳妇大婶大娘们约好了,纳的鞋底、绣的手绢、蜜的果脯送去城头营里劳军,”禾姑笑盈盈的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柱儿这孩子,也嚷着要去营里看看枪啊炮的,我就带他去走走啊!”

    去营里劳军?刘老爹一听就警觉起来,脸也沉了下来:“兵荒马乱的,不要到处走,柱儿这么小,去看什么军营?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禾姑闻言一怔,这不像公公的话呀!忽然想起了什么,怔忡了一下,脸红红的牵着柱儿进了院子,柱儿兀自叫着:“娘,去军营看大炮嘛,看大炮嘛!”

    城墙下的军营,姜良材正带着士兵们巡逻,虽然这里远离主战场,仍然不能有丝毫松懈。

    高高升起的系留热气球上,突然鸣枪示警,吊篮中的瞭望手放下了望远镜,拼命向地面打着旗语:

    敌袭!(!)

561章 上卢沟一望,正红日、破霜寒

    见到久违的大都城垣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一代天骄忽必烈的心头,几分唏嘘,几分感慨。

    十六年前,刚刚登上蒙古大汗宝座的忽必烈,野心勃勃的想混一宇内,他让有帝王师之才的刘秉中负责营建苍天之主所居的“汗八里”,刘秉中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借助汉地的丰沛人力、财力,马可.波罗口中“犹如众神所居之奥林匹斯山,精美犹胜巴比伦空中花园”的辉煌之城,终于矗立在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

    忽必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登上光天殿御座的情形,他身穿绡金织就的质孙服,一步一步登上权力的巅峰,他的身后,怯薛亲卫按刀侍立,他的面前,蒙汉色目群臣匍匐。

    蒙古大汗、大元皇帝,前者让忽必烈将上帝之鞭的柄牢牢握于掌中,后者则是传承四千年的中央天朝之正朔,完美的双重权力之巅呵,全世界任何苏丹、国王、皇帝和教宗都无法望其项背!

    数十万人组成的“站赤”驿站。飞马将他的命令传递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人敢于违抗;他拥有强大的军队,那支军队被欧洲人惊恐的称作“上帝之鞭”,所有已知世界的任何武力,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

    那时候的忽必烈雄心万丈,他治下帝国的疆域,越了史上的一切伟大帝国,巴比伦、亚述、埃及、赫梯、波斯、马其顿、罗马,从古到今人类史上任何已知的帝国都无法与它比肩。

    帝国的赫赫武功,在忽必烈心中早已达到了“秦皇汉武称兵穷,拍手一笑儿戏同”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对巅峰:一万五千名战力惊人的怯薛军对大汗忠心耿耿,他们的弯刀寒光闪闪所向披靡,他们倾泻箭雨就能如乌云遮蔽太阳,还有如沙粒般众多的军队,如群星般闪耀的将军,随时听候他的命令,把反抗者通通的屠杀干净。

    从东海之上的高丽到极西的多瑙河畔,从冰雪覆盖的俄罗斯到黄沙漫漫的巴格达,无数民族震怖于蒙古帝国的赫赫兵威,颤栗着拜倒于大汗的脚下,亲吻他脚下的尘泥,以第三第四等奴隶的身份苟且偷生。

    选择做蒙古大汗的敌人,无疑要有非比寻常的勇气,或者在拜伏于大汗脚下的人看来,简直就是非比寻常的愚蠢,因为那简直就是百分之百通往死亡的道路,绝无幸免。

    不是吗?金哀宗完颜守绪、大夏末帝李晛、阿拉伯帝国的哈里、花拉子模的摩诃末、基辅罗斯大公……这些强大的君主和他们称雄一时的帝国。在上帝之鞭面前简直就像纸扎泥塑似的不堪一击!

    做蒙古大汗的敌人,显然是痛苦而且毫无胜利希望的,可偏偏有许多“蠢人”、“笨人”前赴后继的投入战斗,用鲜血和生命来守护某些东西,来证明某些东西。

    世界征服者的铁蹄,在他们面前也不得不停下来,甚至在钓鱼城下,一代天骄蒙哥大汗也不免折戟沉沙:李庭芝、张钰、陈文龙、赵与檡……即便是失败,他们绝不会像摩诃末那样仓惶逃命,或者像西夏末帝李晛那样跪地乞命,而是昂挺胸的走向死亡。

    但如果没有崛起于海东荒岛的大汉,他们所付出的牺牲,固然成为民族精神的结晶,现实中却无力阻挡华夏陆沉,炎黄子孙沦为第三等、第四等的奴隶,在黑暗中挣扎八十年之久,光明才会重新普照这片大地。

    “楚风,大汉!”忽必烈咬牙切齿,脸庞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在这两个可怕的名字出现之前,即便是坚固无匹的钓鱼城,也被围困而无力抗拒大元征服的脚步。即便是忠勇如李庭芝,也兵败身死,即便马步军战术高明如张世杰,也错误被放到水军指挥位置上,遂有焦山、崖山之败……

    当这两个名字传到忽必烈的耳中之后,一切都变了,胜利是那么的渺茫而不可捉摸,每当捷报频传,即将取胜之时,或日食、或海上运兵、或趁天文大潮越江、或以热气球封锁,总是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张弘范、伯颜、唆都、塔出,闪烁着灿烂光华的将星纷纷陨落,探马赤军、蒙古军、怯薛军、巩昌军,如恒河沙数的精兵化作战场上的一抔白骨,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不得不离开大都,退回草原腹地。

    难道注定楚风是我今生的克星?夜半无人之时,忽必烈也曾困惑的昂询问长生天,但静谧的天空没有任何回应。

    “不!我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苍天之下所有土地和民族的惟一主人,长生天眷顾的一代天骄!”

    忽必烈呐喊着,他要用行动来证实,汉元两位皇帝,只有一位是真龙天子。

    接到了六盘山大营用海冬青传来的军报,忽必烈还有两个选择:稳当点便是退守漠北。和后世末代元顺帝一样,以北元汗廷与中原政权长期对峙,之前的突厥、匈奴也都是走的这条路。

    但忽必烈与之前的马背民族的大汗们不同,他差一点儿就征服了整个华夏,距离完成了所有草原民族入主中原的千秋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并且在燕云之地建设了辉煌壮丽的大都城,虽未一统寰宇,也是个北朝帝王的局面,如何肯退回漠北草原去熬白灾、喝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

    所以忽必烈选择了第二条路:调古北口方面四个万人队,留本部两个万人队,共计六个万人队继续佯攻居庸关,本部整编出十三万大军,自居庸关以北向西运动,渡桑干河从太行山脉北麓潜越入京畿!

    对蒙古军而言,实施这个战术并不困难,骑兵的机动优势让他们能做大范围机动,即使迂回很远也能保持战斗力,而金代长城年久失修,北元建立以来,蒙古草原上弓马起家的忽必烈对自己的武力有着绝对自信,更不会花力气去修长城,除了靠近京畿重地的居庸关、古北口、蓟州等处有所修缮之外。其他地段早已破败,汉军也不会分兵驻守,破关而入是很简单的事情。

    只不过,战役的最初阶段,大都有第一军驻守,西北方的居庸关是骷髅军,东北方的古北口是震天军,三个军互为犄角之势,忽必烈要是从数百里外绕道轻装奔袭,却一时不能攻克大都,那么兵锋挫于坚城之下。居庸关、古北口两军回身一抄,岂不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现在,形势就不同了,连日居庸关下苦战,忽必烈也是老于用兵之辈,早已看出汉军从大都抽调不少兵力,那么居庸关身后的大都城必然空虚,也就给了元军乘虚而入的机会!一旦拿下大都,忽必烈就全盘皆活,北进与居庸关、古北口外各万人队南北夹击骷髅、震天两军,完全有把握抢在楚风统西面行营大军赶来之前底定战局。

    “该死的南蛮子,该死的楚风,大都百姓,统统该死!”越是靠近大都,忽必烈心头仇恨的烈焰越是熊熊燃烧。

    从太行山北麓和房山境内潜越,兵贵神,必须在被居庸关、古北口守军识破之前拿下大都,这样才能跑得快嘛!

    一路上,忽必烈也想纵兵大掠补充粮草,顺带提高一下士气,哪晓得燕云百姓全都坚壁清野了,靠山的躲入深山,大都平原的避入大都城中,水井全都填埋、粮食带不走的烧掉,忽必烈连一粒米、一尺布都没有找到。

    所以,苍天之主非常气愤:都是朕的子民,为了朕的战争,让你们“奉献”一点又能怎么的?那楚风刚来不到一年,你们就忘了朕数十年的深仁厚泽,你们这些百姓呐,岂不是狼心狗肺么!

    忽必烈在心中重复着誓言,以蒙古大汗名义下的誓言:“大都,朕的汗八里,拿下之后,一定要把城中汉人,这些可恶的叛徒,统统杀光、抢光。鸡犬不留!”

    昔日命刘秉中、郭守敬营建大都,现在,忽必烈又要亲手毁灭这座城市,他距离实现这个目标仅仅有一步之遥了,横亘在忽必烈十三万大军和大都城之间的,是永定河上的卢沟桥。

    卢沟桥,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此时已有了近百年历史,桥栏上千姿百态的石狮子,默默无言的见证了大金的衰落、大元的崛起,金中都/元大都的营建,以及汉军雪夜入大都、驱逐蒙元出朔漠的百年沧桑。

    早在战国时代,永定河渡口一带已是燕蓟的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现在,汉军一个团的兵力已沿永定河东岸、卢沟桥桥头展开,步骑炮严阵以待。

    凭借热气球加高倍望远镜的远程预警能力,北平守军早已现了忽必烈的大军,敌人突然潜越太行山北麓出现在北平城下,这样突如其来的战事,若是以前一定能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忽必烈还会获得用兵如神的美誉。

    但自从热气球在军事上大规模的应用,传统版本的“神兵天降”就成为了笑话,百十里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战略机动达成突然袭击?简直不可能。

    趁晚上行动?呃~十几万大军不举火把,黑夜里摸黑行军,在古典时代这等于自杀,军事史上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因为敌人只需要出动小股部队随便扰乱一下,自相践踏就会导致这样一支大军的崩溃。

    开府城中的大汉帝国陆军司令兼东面行营统帅陆猛,得到热气球上传来的消息之后,立刻派精锐侦察兵向北方两关守军飞骑传报,然后命令辖下第一军三师二团前出卢沟桥东,迟滞敌人的行动,拖延敌直接进攻北平城垣,给城中临战前的针锋相对的调整部署、以及两关守军回援争取时间。

    城头,陆猛镇定自若的用望远镜查看着二十里外卢沟桥畔的布防,没有人知道,这位如泰山磐石般坚定的、被誉为大汉帝国最纯粹军人之陆军司令,心头也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如果是擅长防守不动如山之钓鱼城守军,四川第二军辖下部队驻守此处,想必十二时辰之内可保万无一失,但擅长进攻侵略如火之第一军,用在此处,是否能圆满的完成阻截任务?”

    他全然没有考虑过那一团将士的生死,以一团兵力凭河防守十三万铁骑,结果早已不言而喻,所虑惟有全盘之胜败。

    慈不掌兵!大汉皇帝楚风与侯德富、李鹤轩、法本等人常开玩笑互相戏谑,却从来不会和陆猛开玩笑,这位严谨刚正、不苟言笑的陆军司令,被皇帝誉为“最纯粹的军人”,从不参与朝堂政争,他的头脑中军人只为战胜而生,其余一概免谈!

    “第一军三师二团全体将士,出战卢沟桥,为全军赢得时间,此任务绝非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出战前,陆猛实事求是的告诉士兵们,“我要求、我命令你们必须付出牺牲!”

    全团官兵,没有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知道,陆猛要求别人的,他自己一定能做到,如果卢沟桥有失,如果北平危急,身为大汉帝国陆军司令的陆猛,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两位老战友互相拍着肩膀:“兄弟,忠烈祠中再会!”

    “炎黄广场上见面!”

    还有人谈笑生死:“我若先牺牲了,就替你在忠烈祠先占个位置哈!”

    听到的人立刻举拳于胸:“谢了谢了!我若先过去,也替你占好位置!”

    士兵们互相招呼着,他们面带微笑踏上征程,来到了卢沟桥畔。

    血战淮扬连连长姜良材带着全连士兵驻守在卢沟桥东桥头上,这里必然是敌人攻击的焦点之所在,全连一百二十六名将士,义无反顾的守在了桥头上。

    热气球为汉军赢得了相当充裕的预警时间,阵地早已构筑完毕,副连长刘国泰笑嘻嘻的把几片茶叶塞进嘴里,就着水壶里的凉开水嚼巴嚼巴,含混不清、也是满不在乎的道:“看来,鞑子不少啊!”

    “是啊,也许他们的尸体,都能把永定河填平呢!”姜良材笑嘻嘻的,没有一点儿临战前的紧张。

    有什么紧张可言呢?张珪、伯颜这些绝世名将,都败在了汉军手下,即便是忽必烈本人亲自统兵前来,也不过如此了。

    害怕,那就更不可能了,早已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庞士瑞、王仁、李德义……许许多多的战友已经魂归忠烈祠中,万世万代受后人景仰,即便战死沙场,也不过和早已等在忠烈祠中的老友们见面罢了。

    视死如归,老兵不害怕死亡,老兵害怕被遗忘,忠烈祠收拢了烈士的灵魂,他们永远不会被遗忘。

    惨烈的战斗开始了,忽必烈早已有了被热气球上汉军现的觉悟,但这场奔袭彻底失去突然袭击的意义,仍然让他感到分外的恼火,看着卢沟桥畔一个团两千多人的守军,就恨不得将他们一口平吞,手中马鞭狠狠的往下一甩:“进攻!”

    一个百人队,整整一百名亲兵同时吹响了牛角号,三个万人队在宽大正面上展开,潮水般涌向永定河对岸的汉军。

    十倍以上的兵力!忽必烈第一次就投入了十多倍的兵力,他不准备和这群小股汉军纠缠下去,为了两千多敌人,耽误十三万大军,则可不是个好主意。

    尽快打过永定河,从而攻击大都城垣,老于用兵的忽必烈,自然知道目前应该这样做。

    全线展开的蒙古士兵们,漠北诸王麾下的控弦之士、哈喇和林上都路应昌府各大营驻军,其中有不少从来没有到过汉地,见到地平线上,夏日正午阳光下弥漫着黄金般光泽的大都城垣,立刻激了他们最原始最血腥的**,士兵们叫嚣着,挥舞着弯刀和大弓,以山崩海啸之势冲向河岸。

    漠北诸王们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相信士兵们应该很快拿下这座石桥,嗯,单单是看石桥上那些精美的石狮子,就和漠北风物大相径庭,想必桥后那座高大巍峨的大都城中,一定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吧?

    “大汗,已经许了我们永不封刀啊!”弘吉剌部的族长,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巴邻部的长老,也嘿嘿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这座城市,咱们可是流了很久的口水,这次一定要好好让儿郎们乐呵乐呵,方才不负长生天的恩赐呐!”

    众人俨然已把大都城视作了囊中之物,因为他们知道对面的汉军数量不多了,瞧,如此重要的桥梁,防守兵力才两三千人,不是充分说明了兵力的匮乏么?

    很快,灰白色的死亡浪潮就冲到了桥前,有些人从桥上冲过去了,跟在后面的人急着过桥,有些人被堵住想泅渡过河,一时间桥西地域集中了大批蒙古武士,人喊马嘶拥挤不堪。

    奇变陡生!(!)

562章 上卢沟一望,正红日、破霜寒(下)

    汉军的枪炮一直很稀疏。并没有给蒙古军造成多大的伤亡,千军万马过卢沟桥,有些人等着,有些人则想从河中泅渡过去,汉军只以火力封锁桥面,把踏上卢沟桥的敌人打落马下,却并没有用火炮轰击对岸。

    确实可以抱着马脖子泅渡,但那样做,一则会弄湿弓弦,让顽羊角弓变得软弱无力,二则会让宝贵的罗圈甲、鱼鳞甲生锈,蒙古军装备的铁甲防锈性能可赶不上汉军的精钢甲,三则嘛,抱着马脖子泅渡,多容易成为汉军的活靶子呀!

    所以,大部分百户、千户选择了从桥上跑过去,于是,就像水流通过漏斗,从广大正面展开的元军又在桥西头收窄,在那里猬集了许多蒙古武士。

    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声震撼山岳的鸣响。大地剧烈而不受控制的跳跃起来,数里之外,骑在马背上的忽必烈,在那一刻都有几分腾云驾雾的感觉,屁股下面老老实实的御马差点儿把他掀了下来。

    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天旋地转一般,待回过神来,忽必烈就看见了成为他终身梦魇的场面:

    卢沟桥西的大地,完全被翻卷起来,好像生了十级大地震,天空中巨大的蘑菇状爆炸云团正在扭曲变形,仿佛地狱恶魔的狞笑。

    大规模的爆炸,导致方圆一里左右的地区成为完全的地狱之门,踏入这个区域的蒙古武士,无一幸免,粉身碎骨是他们惟一的下场。

    “白痴,老子故计重施,你们还是照样上当!哈哈,辽阳战局稳定,老夫从定远堡乘船跨渤海而来,本想赴居庸关前线,不料却在北平再立新功。”卢沟桥后的阵地,雷洪朝地上啐了一口,揉了揉被爆炸声震得生疼的太阳穴,声音大得出奇:“看来,要是能预料到敌人的进攻范围。地雷倒是个好东西。”

    陈吊眼翻了翻白眼,吐了一嘴带着灰土的唾沫,耳朵里嗡嗡响着,不想说话,指了指后方城头上空的热气球。

    不是沈炼那家伙明热气球,大汉皇帝大力推广使用,你那地雷,就一彻头彻尾的摆设,连铁疙瘩都不算!

    雷洪讪讪的一笑,他自己也知道,地雷或者说地下埋炸药的办法,要想拿来对付来去如风、千里驱驰的蒙古铁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惟有大汉拥有了热气球,能监视百里之内的一举一动,老远就看见敌人大军行动扬起的烟尘,这样就有了充分的预警时间,可以从容布置。

    比如今天吧,从现敌人到忽必烈抵达卢沟桥,足足有两个时辰,足够第一军所属工兵团在雷洪指导下,在预设战场上埋下大批炸药的了。

    对。预设战场,因为忽必烈从西面过来,必定要夺取京西锁匙卢沟桥,那么在桥西埋炸药,几乎就是万无一失的计策。

    战果很不错,至少一个万人队去见了阎王。

    雷洪“痛心疾”、“捶胸顿足”的骂道:“忽必烈你这白痴、弱智、十足十如假包换的傻瓜,行军就不看看脚底下的土地有没有被挖开过?”

    “行了行了,雷老儿,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跟我回城里!”陈吊眼没好气的一把抓住雷洪,把这老头儿拖回了城里。

    雷洪还在骂骂咧咧的,殊不知对面苏录定战旗下的忽必烈,早已欲哭无泪了,联想到辽阳城下的忙哥帖木儿、阿鲁浑也是中了此计,痛定思痛,他吩咐亲兵记录:今后行军务必仔细查看脚下的土地,要是被翻动过,一定不要踏上去。

    关于和汉军作战的忌讳,忽必烈已经记录了许多,从战术层面上不要以抛射箭雨和汉军的枪炮对拼,到战役层面上主战场切切不要靠近江河湖海,各种各样的忌讳写得密密麻麻了。

    当然,忽必烈没有想到,自从有了“行军务必仔细查看脚下的土地,要是被翻动过,一定不要踏上去”的禁令,又加上辽阳、北平数次前车之鉴,此后蒙古军行军简直就像老太太走路,走一步看三步。便是地面上有个耗子洞都会把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们吓得战战兢兢——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漠北诸王们,更是张口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天呐,这才好一会儿啊,整整一个万人队就报销了?汉人搞得什么魔法,简直有天地之威,根本无法抗拒啊!

    直到忽必烈郁闷的下达今后注意脚下的命令,他们才回过神来:原来,原来刚才那好像长生天降下灭世天罚的剧烈爆炸,竟然是汉人用炸药搞出来的!

    不管弘吉剌还是巴邻部的族长,看着远处汉军阵地的目光,就多了一丝畏怯之色,他们的骄横之态,也收起了许多。

    看来,大都城不单单是一块鲜美的肥肉,它还带着骨刺,要吃下去,说不定会把牙崩掉呢!

    好不容易收拢部队,忽必烈下令由未曾参战的三个新的万人队动进攻,同时另一个万人队绕到十里外渡河,迂回汉军之侧背。

    你只有一个团的兵力,我看你怎么应付得过来!忽必烈恨恨的看着东岸汉军阵地。

    这次,正面进攻的三个万人队。一个从桥上强攻,另外两个左右两翼展开,泅渡过河进攻。

    宋末元初,燕北山区还有着茂密的森林覆盖,永定河还没有像二十一世纪那样干涸,相反,华北地区的水系还相当丰富,海河、通惠河、永定河奔流不歇,京杭大运河可以直抵城中积水潭。

    盛夏,正是永定河的涨水季节,河中水量相当的丰沛。抱着马脖子泅渡的蒙古武士们,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蒙古草原上并没有多少径流量大的河流,这些马背上长大的武士,骑马如行平地,涉水的技术却连江南三岁小儿都不如。

    千军万马挤下河,就像非洲角马渡河那样挨挨挤挤的,只不过河中没有鳄鱼,岸上却有汉军的枪炮伺候。

    排枪子弹如雨打芭蕉,手榴弹像冰雹坠落,三斤炮射出的霰弹就好比热带风暴,在河心抱着马脖子没有半分反抗之力,甚至连闪避都难以做到的蒙古武士们,先是被暴风雨洗礼,侥幸躲避了枪炮的攻击,刚刚踏上河岸,生牛皮靴子浸了水变得又湿又滑,在泥土的河岸上一踩一个筋斗,还得面对汉军冰雹般砸落的手榴弹……

    守在桥头的血战淮扬连,面对的压力就大得多了,虽然卢沟桥不算太宽,敌人能同时展开的兵力非常有限,但两边的石头护栏遮挡了侧面射来的火力,桥面上的蒙古武士们也学的乖了,或者下马猫着腰前进,或者玩蹬里藏身的花招,让两侧的交叉火力无法挥作用。

    “那么,只有靠我们自己了!”姜良材对刘国泰如是说。

    “妈妈的,倒是炸了这座桥……”刘国泰想想又自嘲的一笑,“炸了敌人就不往这边来,哪儿有对岸那一个万人队的尸体?”

    排枪,不断的扫射着,封锁着桥面,三斤炮的霰弹如铁扫帚扫过,一旦进入它的弹道范围,就意味着彻底的死亡,无论什么甲胄,无论多么勇悍的蒙古武士。都被高飞射的霰弹射得千疮百孔。

    但骑兵冲击的度非常之快,很快就冲到了阵前,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刷,姜良材的刺刀将一名蒙古武士钉到了桥栏上,卢沟桥的石狮子,被敌人鲜血浸润,饱饮鲜血之后,变得分外殷红……

    桥头誓死苦战,水中泅渡遇阻,与此同时,迂回的蒙古武士也没捞到什么便宜。

    忽必烈这边刚有动作,二十里外城头上的热气球上的瞭望手,就从高倍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了,他举起红绿双色信号旗,向卢沟桥畔的守军传递着信息。

    很快,一个骑兵连加步兵营向着敌人迂回的方向过去了,城头上的陆猛也派出了第一军军部直属骑兵团——两个师加军属炮兵团增援居庸关,骑兵、工程兵、医疗卫生营这些军部直属部队都还在北平城中。

    骑兵连只把这个下水泅渡的万人队拖住了片刻,步兵营就过来了,枪炮齐施,既无法反击又无法躲避的蒙古兵,死亡非常之多,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永定河。

    攻势在继续,这个万人队疯狂的泅渡着,他们希望在汉军援兵赶到之前,渡过永定河,完成侧后夹击的任务,他们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跳进河里,抱着马脖子往东岸游,妄图以不计代价的死亡,换取渡河之利。

    如果不是热气球上提前现,如果不是陆猛及时派出了骑兵团,这种预谋是很有可能变成现实的,但显然现在忽必烈的计划再一次破产:

    骑兵连和步兵营阻截了一柱香的时间,及时赶到的骑兵团就笑嘻嘻的站到了河岸上,像打靶一样,愉快的把敌人消灭在河里。

    “有种让我们上岸,像一个真正的骑士那样战斗!”蒙古武士们愤愤不平的叫嚣着,有人还奋力挥舞弯刀示威挑战,当然这些都成为了徒劳,傻瓜才会放他们上岸来做“真正的战斗”呢!

    噗噗噗噗,水中子弹入肉的声音连续不断的响起,一旦有蒙古武士被射中,浑身就失去了力气,撒手放开了紧紧抱着的马脖子,一骨碌沉了下去,然后,水面上就有殷红的鲜血冒出。

    此时,桥头的白刃战也分出了胜负,蒙古武士虽然战力非凡,沉重的大汗弯刀却要借助马力自上到下劈砍才威力惊人,其实并不适合步战或者马上缠斗,为了躲避汉军火力,不管下马步战还是蹬里藏身的蒙古武士们,都失去了高奔驰的助力,沉重的大汗弯刀和罗圈甲,在汉军轻便灵活的刺刀和共析钢调质板式甲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毒蛇般吞吐不定的刺刀阵压得节节后退。

    最终,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卢沟桥还牢牢的掌握在汉军手中,桥东的阵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姜良材知道,自己活不过明天了,因为血战淮扬连的兄弟们,已经倒下了四十二个,其余的或轻或重挂彩!

    友邻阵地的兄弟部队呢?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天的场面虽然好看,毕竟敌人数量太多,或者泅渡过河射箭,或者冲上来肉搏,一旦进入肉搏阶段汉军的损失就开始直线上升,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加上枪炮火力阻截敌人后续部队,这才三番五次的将敌人压了回去。

    这样的战斗持续不久了,殉国成仁的一天就在眼前!

    小栓子,孩儿他娘,我明日便来找你们团聚!姜良材正在这样想的时候,突然眼前浮现出那个错认自己做父亲的孩子,还有他那位羞涩腼腆的母亲……

    不对,若无有斗志,惟有求死之心,一旦阵亡之后,谁来保护身后的北平百姓,谁来保护那天真可爱的孩子和他柔弱的母亲?

    此时此刻,姜良材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是的,我失去了挚爱的孩儿和妻子,但我不能让这种悲剧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出现!

    他一声不响,开始在鲸油灯下,用通条和擦枪布仔细的擦拭枪膛,预备明天更加激烈的战斗。

    不过,注定这个夜晚不会太平静,月儿刚刚升上树梢头,包括姜良材在内的全体守军接到了上级命令:放弃卢沟桥阵地,撤入城中。

    咦,奇哉怪也,卢沟桥是京西锁匙之地,敌人过永定河必经此处,只要能多守一两天,就能给北平多留一两天的时间,也给两关守军回援以时间,为什么会突然放弃这里呢?

    不管多么不解,上级的命令还是要无条件执行,姜良材带领全连官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撤离了预设阵地。

    第二天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失眠的忽必烈走出帐外眺望阵地,立马长大了嘴巴,差点把眼睛掉地上去:永定河对面昨日还是严阵以待的汉军阵地,竟已空空如也,连根人毛都看不到了!(!)

563章 双雄会(一)

    无论如何,汉军既然放弃了卢沟桥阵地。元军便可以跨越夏季水流汹涌的永定河,直抵北平城下了。

    忽必烈尽管心头有些疑惑不解,但他很快就把汉军的退缩归结于怯战——昨日下午惨烈的搏杀,汉军的伤亡必定惨重,趁夜幕退却,也是明智的选择吧!

    于是,激越的牛角号吹响,十余万大军拔营起寨,灰白色的苏录定战旗高高飘扬,忽必烈以战胜者的姿态通过了卢沟桥。

    一代天骄的心中,充满了战胜的喜悦,他苦苦回忆才现,自从楚风和大汉这两个名字传进耳朵以来的八年中,大元朝的失败远远多于胜利,这种喜悦就显得非常奢侈而弥足珍贵了。

    跨着高大神骏的御马通过卢沟桥,桥栏两侧的石狮子仿佛在向胜利者致意,忽必烈的心中,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骄横跋扈——即使是最大胆的估计,对面大都城中守军也决不会过两万人,而忽必烈身后的蒙古武士足足有十余万之众!

    胜利就在眼前。简直唾手可得。

    不单单忽必烈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仅仅是蒙古王爷们盘算着进城之后该如何放手抢劫——事实上,巴邻部、弘吉剌、主儿乞的族长和长老们,已经拿着大都城的地图,在划分各自的抢劫区域了。

    即便是鼠两端的赵复,此时也觉得元兵胜券在握了,所以他迅而彻底的调整了心态,对着忽必烈打吹法螺:“吾皇赫赫兵威,所击无不摧糜,大都城既是吾皇所建,我大元天兵破此城岂非易如反掌?微臣提前恭贺吾皇重登光天殿御座,居大都而临御天下,四振天声、大挥土宇,肇万世不灭之基,启百代不易之业!至若南蛮子丑类,天兵一到必定如冰消雪化,俯伏诛矣。”

    “月儿鲁那颜”玉昔帖木儿鄙夷的打量着赵复,身为汉人却为同胞即将被屠杀而大唱赞歌,汉奸的行为即便在头等蒙古主人看来,也十分卑劣无耻。

    赵复只是心头苦笑,若说以前的忽必烈还需要汉儒来装点门面,那么他现在的地位,简直和大汗的弄臣,比如以前总是插科打诨的那位马可.波罗相差无几了。

    忽必烈闻言倒是哈哈大笑,自从亲口说出“万万颗人头便是我蒙古的国祚,比渤海深的血海便是我大元的福祉”之后,彻底撕下了天子护卫万民的假面具。倒也畅快得很。他赞许的看了看赵复,这位大儒也不再说那些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废话了,他倒会见风使舵,也算知情识趣吧!

    哼,“得民心者得天下”,忽必烈想起这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大蒙古帝国征服三万里江山、无数个民族,刀下之鬼以万万计,无论统治西亚的伊儿汗国、统治俄罗斯的金帐汗国还是掌控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的中亚霸主海都,全都是以强弓劲弩、铁骑弯刀披荆斩棘,昂阔步走在世界征服者的道路上,若说得民心,大蒙古帝国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民心,却如何征服这三分之二个世界并统治至今?

    得民心者得天下,那都是汉人腐儒骗人的玩意儿,学来骗骗南蛮子老百姓可以,要自己也相信这些鬼话,只除非不儿罕山崩塌、斡难河倒流!

    忽必烈自信满满的一提缰绳,世界征服者以睥睨众生的傲然姿态,扬鞭跃马遥指北平城垣:“破此城,永不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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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以东、宣德府以南。楚风正统带西面行营四个军主力,泾水战役的得胜之师,沿桑干河向燕云平原急进。

    十六万大军,泾河战役中因伤、病、亡减员三万,按照步兵操典应该进入休整阶段,但战局瞬息万变,断断不可能等待补充新兵、休息整训,衔尾追杀将海都远逐、击溃这位中亚霸主的主干力量之后,回师的汉军甚至来不及打扫泾河南北的战场,将打扫战场、收容俘虏、安置伤病员的任务一古脑儿交给了西面行营从四川带过来的文官处理,转身就向着燕云战场猛扑而来!

    沿河而下的通衢大道,地处华北平原故而相当宽阔平坦,烈日下,骑兵们控制住马,小步慢跑着,在长龙般的队伍前后左右游动,组成战场遮断的帷幕,炮兵们跳上炮车和弹药车,让马儿拉着前进,步兵们就得靠自己的两条腿了,不过还算过得去,因为营帐、睡袋、铺盖卷之类的东西,都被甩在辎重车上,由马儿拉着走。

    大汉帝国有着相对于古典时代,效率提高十倍、二十倍的地方政务体系,行政力量突破数千年来治权到县、乡村宗族与绅宦共治的藩篱,破天荒将完整的行政体系推进到乡镇一级,固然带来行政开销增大、以致楚风必须行国债维持财政支出的弊病,但也拥有了十三世纪最强大最高效的动员体系。

    飞鸽传书、轻骑传信。大军未到地方官府就早知道了消息做好了准备。

    一路上,沿途地方官儿跑得屁颠屁颠,组织民夫、征粮征丁,忙得不亦乐乎,全都抱着颗从龙之士、简在帝心的念想,在御驾亲征的大汉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汉军走到哪里,运粮队就跟到哪里,粮食从行军路线两翼一百公里的广阔地域汇聚到汉军辎重营,有如百川归海一般。

    军需官几乎无事可做,就每天等着清点地方上运来的粮草就行了。

    还有随军的大批承包商拾遗补缺,军需官只要将大汉金钞哗啦啦撒出去,新鲜的牛羊肉、水灵灵的蔬菜,不需要部队花费时间和精力,就会自己长脚跑到营中,承包商们大其财,沿途山沟沟里的百姓,也笑呵呵的数着钞票和金银币,叩谢天恩浩荡:因为远离城市,瓜菜之类的东西平时根本分文不值,现在卖了个空前的“高价”,岂不是大汉皇帝的恩典?

    曾几何时,蒙古军团可以依靠马奶、青稞面长途奔袭。依靠劫掠沿途百姓而做到战略层面上十分可怕的无后勤远征,但现在,大汉帝国至少在内向作战上拥有了更加强大的无后勤远征,除了火药、炮弹必须自己携带,粮食、蔬菜和肉类都能自己送上门来,比蒙古军一路走一路抢还要快捷方便。

    金底苍龙旗高高飘扬,身穿黑色制服、胸佩金龙章的御林军前呼后拥,一部退光漆纹着金龙标志的马车,便是大汉皇帝楚风的座驾,扈从卫士全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出身不是锦田山、南少林、兴化、常州各被屠杀城市的遗民。就是钓鱼城累年血战的老兵、琉球老匠户村的子弟,对大汉忠心耿耿,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随时准备用自己的身体,挡下针对皇帝的刺杀。

    此时此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在华夏陆沉、神州沦陷之际横空出世,仗剑海东而击败蒙古帝国的大英雄大豪杰,正和他的两位皇后,中华最危急关头,面对蒙古征服者占据天下十分之九的绝对优势,毅然挺身而出的故宋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大汉帝国中原总督陈淑桢,以及辽东十万控弦之士的主人,草原明珠乌仁图娅公主待在车中。

    他们是在商议光复葱岭以西所有汉唐故土的军国重事,还是在为战后救济百姓恢复生产而殚精竭虑?皇帝犹如天神般神奇无比的手指,是点在燕云前线,产生一瞬间扭转乾坤的魔力,还是指在漠北草原的腹地,规划着封狼居胥、饮马捕鱼儿海的宏图伟业?

    想到帝国的中枢,光复华夏的真龙天子就在马车中,为天下苍生而谋划,扈从的卫士们就紧紧的握住了战刀和枪柄,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周边情况,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倦怠。

    殊不知,此时马车中并没有想像中的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相反,楚风这家伙正借着隆隆的马蹄声的掩护,调戏着两位皇后,他伸出亵渎的手指,勾起陈淑桢白皙如玉的下颌,嬉皮笑脸的道:“来来来,姑娘给大爷笑一个!跟了大爷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陈淑桢脸红红的好像要滴下水来,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元帅,此时此刻却如三春冰雪融化,被楚风身子斜压着的大腿不安的扭动着,常年习武而浑圆修长的大腿,传来一阵阵**的热力。让楚风如在云端。

    若是其他任何人胆敢如此亵渎,陈淑桢早就一剑将他刺个透心凉,哪怕是大汉陆军副司令陈吊眼、金刚军军长法本呢,在她面前无不恭恭敬敬的,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呢!

    又有谁能想到,这位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女帅,遇到楚风就半点办法也没有了,除了咬着红艳艳的嘴唇,鼓着粉嘟嘟的香腮表示抵抗之外,浑身上下软瘫如棉,沙场斩将的威风煞气一丝一毫也展现不出,任凭欺负个够。

564章 双雄会(二)

    人如虎、马如龙。汉军十余万部队行动之时,非但战旗有接天连云之势,便是大地也在车马的践踏下微微震颤,健儿们摩拳擦掌谈笑风生,战歌此起彼伏,准备以高昂的斗志,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马车中的楚风却是无聊透顶,后世的长途车上还放个录像呢,这从关中到燕云,足足几千里呢,又没有高公路,关于战事早就商量了无数次,做了甲乙丙丁子丑寅卯若干套方案只等着临战随机应变了,无事可做,不调戏调戏陈淑桢,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乌仁妹子还不来帮帮忙,瞧你夫君,这呆子多讨厌呐!”陈淑桢开始召唤同盟军了。

    不过乌仁图娅并没有响应,她乐呵呵的笑得正欢:“楚呆子不怕麻烦,我还怕呢!除了赵筠姐姐还有谁能制住他?淑桢姐姐,您就多担待吧!”

    “死乌仁。也不把这大马猴弄走!”陈淑桢越酸软无力了,因为楚风正贼忒兮兮的用手指呵着她柔软而弹性惊人的腰肢,并且不停向她的耳朵里吹着热气。

    终于陈淑桢忍不住了,修长笔直的大腿轻轻一弹,把楚风镫了开去,女元帅脸红红的道:“讨厌!没事你下去搞搞爱兵如子的表演,也让让关汉卿那破书多点素材。”

    即使是最光明磊落的统帅,也会偶尔玩一点小花招,让军心更为巩固、士气越激昂,道与术,缺一不可。陈淑桢故宋时身为畲汉义军统帅、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自然对这些小花招小手段了如指掌。

    楚风笑笑,心头有感,倒是没有继续纠缠陈淑桢了。

    政治家从来都是黑暗的信徒,往往为了最光明的目的,却不得不与魔鬼做交易,何况施点小手段笼络军心。身为大汉皇帝的他,之所以能将光明的一面展现在亿兆黎民眼前,只因为李鹤轩、金泳等人替他做完了所有应该在黑暗中完成的工作。

    不过,真的不需要。

    初步实现近代化的汉军,将军人荣誉、伤病退伍保障、严格军纪、严密的条令条例体系、上下有别的军阶制度融为一体,形成了相当完善的军事制度,所以并不需要玩解衣推食、与子同裘甚至于皇帝带头冲锋陷阵那套狗血把戏。

    事实上,赵筠早就说过,吴起吮疮而兵卒战不旋踵的把戏,连春秋战国时期的老妪都一眼看穿,当儿子患疮而吴起为之吮吸疗疮的时候大哭不止。说“我丈夫患疮,吴起将军替他吮吸治疗,丈夫就感激无比,作战一往无前,战死沙场;如今吴起又替我儿吮疮,我儿一定回不了家啦”,战国时的文盲老太太都有这般见识,步兵普遍扫盲教育,技术兵种和军官接受过近代学校教育的汉军,还玩这套把戏,只怕傻子才会相信呢!

    楚风心安理得的坐在了马车中,因为他明白,与其自欺欺人的作秀,不如保证军队有精良而适于作战的武器、良好的后勤供应、丰厚的军饷、完善的伤病退伍保障和相对公平的军衔晋升渠道,这些实打实的东西,比口惠而实不至的虚头巴脑,更加能提升士气、凝聚军心。

    这不,大汉皇帝端坐马车之中,士兵们于烈日之下行军,却没有任何人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故宋三百年以来,惟有这位皇帝能让军人拥有战士的无上光荣,惟有他带领着这支军队,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

    车外,洪亮的军歌直冲云霄: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咕咕,咕咕!”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从车窗处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楚风哈哈一笑,一把抓住:“嘿嘿,小白又回来了呀,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陈淑桢一脸黑线,雪花是多好的名字啊,楚兄偏偏要给它改个小白,这样一个显得有些白痴的名字,真是难以理解的恶趣味!

    取下鸽子的脚环,按动精细的机括,掏出薄薄的纸卷,楚风看了看之后就掀起了车帘。

    于是,陈淑桢和乌仁图娅就郁闷的看着,方才还一脸“yin贱”的楚风,在车帘掀开的那一瞬间以过川剧大师的度完成了变脸,人们能看到的大汉皇帝的表情,马可.波罗在《东方见闻录》中略带夸张的描写如下:

    “目光炯炯,透出深邃的智慧。如夜空中的启明星高悬天心,紧紧抿着的嘴唇昭示着东方雄主比钢铁还要顽强的意志,略微皱起的眉头象徵着乾纲独断的魄力,无与伦比的严肃表情透露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啊,他简直就是力量与意志的完美结合……为了便于我的同乡,欧罗巴大陆上的读者理解,如果把这位君主的冠冕换成月桂花冠,把他腰间的金龙佩剑换成权杖,那么他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神本人。”

    面对着以最恭敬的姿态聆听圣谕的将军们,楚风将小白鸽子脚环中的纸条递给了法本,然后嘴唇中只冷冷的蹦出几个字:“乙方案,关门打狗!”

    从法本、王立到普通士兵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未来的胜利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瞧,果然不愧为大汉帝国开国之君,力抗蒙元恢复中华的旷世雄主,那威严的神态、那惜字如金的圣谕,无不昭示着对胜利的绝对把握,无不表现出乾坤握于掌中、天地任我纵横的雄姿英!

    可当楚风放下车帘的o.ooo1秒,这家伙如岩石般沉毅、钢铁般坚强的表情,顿时哗啦啦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紧抿着的嘴唇贼忒兮兮的笑着。“晨星般闪烁”的眼神色眯眯的在两位皇后的敏感部位扫来扫去……

    陈淑桢和乌仁图娅无奈的对视一眼:“又来了!”

    ================

    大都城下,忽必烈挥兵展开了进攻,灰白色的苏录定战旗代表着传承自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赫赫兵威,蒙古武士们也竭力维护着祖先的尊严,苏录定战旗所指之处,必定由万户、千户亲自打头阵,以战不旋踵的气势起决死冲击。

    因为大都城垣的特殊结构,进攻的主力放在城南。

    大都城是忽必烈搜刮汉地百姓血汗所建,但早在数千年前这片土地上就有华夏儿孙繁衍生息,燕云之地,乃是燕太子丹叱诧呜咽、高渐离击筑、荆轲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故地,荆轲慷慨悲歌之易水,奔流不歇直到千年以降。

    辽朝以北平为“南京”,金朝则设为中都,蒙古灭金之后,在紧邻金中都的北面建设大都城,经历了战火洗劫而破败凋敝的金中都就成了大都南城,成为贫苦汉民百姓居住的贫民区,而新建设的大都又被相对的称为北城,成为蒙古色目贵官居住之地。

    南城,也即是旧金中都的城防早已破败不堪,所以大汉坚壁清野,将南城居民和城市周边乡村农户,全部撤入北城,正好汉军入大都,蒙古色目富商贵官们或者跟着北元跑掉,意图侥幸而留下来的,因为欠下百姓累累血债被依法审判,许多华堂美宅变得空空如也,于是就做了安置百姓的居所。

    元大都东、北、西三面皆有护城河围绕,惟紧贴南城的部分没有护城河,忽必烈轻骑而来,自然不会携带大批攻城器械,虽可伐木制造云梯、冲车、回回炮,到底麻烦许多,只有从南城进攻,既能让士卒在被百姓舍弃的房舍中宿营,又能拆房梁做云梯,取砖石为回回炮弹丸,甚为便利。

    城墙上的汉军儿郎,见到敌人拆掉民房房梁做云梯,宿营的也任意拉屎撒尿糟蹋,都是气不打一处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山峰一样屹立在城头,迎接着敌人一波*的冲击,同时用火器给攻城的敌人以重大杀伤。

    又打退了一次进攻!

    城墙上留下了敌我双方的鲜血。黄土密密实实夯筑、连尖刀也插不下去的城墙,被鲜血浸得乌红乌红,顺着往下流,巍峨的城墙挂上了一道道血之瀑布,城头上的汉军士兵们擦枪的擦枪、包扎伤口的包扎,准备迎接下一次进攻。

    姜良材幸运的在卢沟桥战斗中活了下来,副连长刘国泰也还完完整整,只不过前者的脸颊上多了一条白布绷带,敌人的流矢给他的腮巴子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后者的左手裹成了一个球,仔细观察可以现,好像缺了点什么——昨天一名勇悍的蒙古武士,用弯刀给刘国泰身体上添加了从军以来的第二十三处伤口,他失去了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的半截,但他也让那个蒙古武士付出了代价:生命。

    紧急关头,轻伤不下火线,军医给包扎了一下,血战淮扬连的两位正副连长就再一次走上了前线。

    “笑话,我血战淮扬连又不是娘们儿,漫说手指头缺了点,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

    姜良材想起昨天战友对劝他休养的女医务兵说的话,以及那位漂亮女兵忽闪忽闪如同蝴蝶翻飞的睫毛,还有她旁敲侧击得知刘国泰家中已有妻儿后非常明显的落寞,姜良材的脸上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直到因为面颊伤口受牵扯而疼痛,才收回遐思。

    通讯兵成万佳正和几位百战余生的老兵油子们吹牛,几个人听得眉飞色舞:“啧啧,没看见昨天替刘副连长包扎的那位女兵,漂亮得跟天仙似的,我那个后悔啊,平时哪次打仗不挂花啊,偏生昨天连根寒毛都没伤着,否则也让她替我包扎,漫说断截手指头,就是整只膀子掉下来,也尽够了……”

    姜良材闻言又是一阵好笑,这些大头兵,惨烈的战斗间隙,不谈谈女人还能谈什么?难道叫他们回忆昨天战场上张大侉子被一箭射穿了喉咙然后爬地上嘶吼半晌,最后他们老班长一刀替他解决了痛苦,还是讲刘二娃整枝步枪被一个不顾火网愣头冲刺的蒙古武士削断,然后刘二娃的脑袋就飞上了丈多高的空中,脖子里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冲上天?

    战争是残酷的,即便是拥有技术优势的汉军,也无可避免形形色色的伤亡,士兵们在战斗间隙,只有用满口胡柴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否则神经一直紧绷下去,终归有一天会断掉的。

    “哎呀呀,那么水灵的妹子,既然刘副连长家里有了妻小,就给我们姜连长介绍一下嘛!”有老兵拿姜良材打趣。

    汉军虽有严格的军阶等级,但并肩作战、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友之间就相对随便得多。

    姜良材朝城下啐了一口,捂着脸上伤处,不敢用力,含含混混的骂道:“驴日的许麻子,我看是你动了春心!不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那一脸大麻子跟临安城里卖的芝麻火烧也似,人家水灵灵的姑娘,你想也别想!”

    士兵们闻言轰的一声大笑起来,全都拿那许麻子开玩笑,这老兵油子一见自己要成众矢之的,就赶紧转移目标:“你们这群瓜蛋,咱们姜连长是对女兵妹妹没意思,可有哪个晓得,他老人家的一颗红心落在谁家里了?”

    “嗯嗯,”老兵许麻子卖了个关子,待众人静了下来,才笑嘻嘻的,捏着喉咙学小孩腔调:“爹,爹你回来了呀,娘,你看爹爹回来了!”

    这下子不得了,士兵们笑得翻了天,任谁都知道姜良材在攻克大都的入城式上被小孩子抱着大腿叫爹爹的事情,从来没进过大都的淮扬子弟,竟然在城中有了个“儿子”,岂不是太也好笑?

    就连刘国泰也玩味的瞧着姜良材呵呵直笑,淮扬探亲接到总动员令回燕云前线,在南城帮那一家子推车的事儿还闷在肚子里呢,要是说出来,只怕姜良材上门女婿的帽子是扣得死死的了,再也翻不了身。

    “我把你个兔崽子!”姜良材连腮巴子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了,举着巴掌就要揍许麻子,许麻子却像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钻来钻去的躲避,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一般,嘴里还大叫大嚷:“军法官在哪儿,军法官来看看呐,连长胡乱揍人逞凶咧!”

    一时间,血战淮扬连驻守的这段城墙上,士兵们嘻嘻哈哈的闹成了一团。

    陆军司令陆猛在百米外的城门楼子上与副司令兼第一军军长陈吊眼相顾一笑,即使是不苟言笑的陆猛、眼睛一瞪就让最胆大的老兵油子害怕得抖的陈吊眼,也难得的轻松片刻:血战淮扬连的野小子们,打仗野起来不要命,这战斗间隙放松放松也是应有之义嘛。

    汉军官兵就是这样,平时生活中可以嘻嘻哈哈、可以称兄道弟互相拍肩膀,但训练场和战场上就只有上下级没有亲兄弟,严格的纪律条令条例规范军人的一切行为,违纪轻则挨鞭子重则上军事法院,但就算刚刚被揍了一顿的士兵,下来还能和打他的军官勾肩搭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惩罚犯错者的决不是军官,而是军中纪律!

    北平百姓们上城劳军来了,热腾腾的蒸饼子、香喷喷的羊杂汤、井水里冰镇的酸乳酪、麻辣鲜香的豆腐脑,充满了北地风情,让激战后的汉军士兵们大快朵颐。

    汉军并不缺乏食物,相反,从被服到粮草的供应都很充分,北平作为东面行营所在地更是囤积了大批物资,所以战前部署中,曾多次通过地方官申明不需要百姓犒劳。

    可无论怎样申明,都无法阻挡北平百姓犒劳自己家园的保护者的热情,当白苍苍的老人头顶食盆跪下的时候,被大汉皇帝楚风誉为“最纯粹的军人”的陆猛,也不得不收回成命。

    “既能满足北平百姓高涨的热情,又能激励我军的斗志,最后还可以适当减轻军需消耗,何乐而不为呢?”陈吊眼这样劝陆猛,“事实上,畲汉义军时代,每当村寨出现劳军场面,我军的战斗意志就会直线上涨。”

    “嗯,我只是担心部队形成白吃白拿的风气……不过这样倒也有个好处,可以让部分炊事兵腾出手来,加入战斗部队。”陆猛沉吟着,改变了成命。

    此时城中汉军只有第一军军部直属各部队,以及一个整编步兵师的兵力,陆猛、陈吊眼从卢沟桥收缩防御自然有他们的考虑,但兵力不足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汉军的炊事兵、辎重兵、工程兵、医务兵等等辅助部队,都经过新兵营的基本军事训练,进部队后也有所强化,拿锅铲的炊事兵一样会打枪会扔手榴弹会拼刺刀,只是比一线战斗部队稍逊而已。

    要是百姓承担了部分炊事兵的工作,就能腾出部分兵力填上一线战斗部队,这才是陆猛考虑的重点。

    “难怪皇上说他是最纯粹的军人!”陈吊眼有些敬佩的看了看陆猛。

    自到北平之后,苦受辽、金、蒙古三朝数百年荼毒之燕云百姓,简直如大旱之逢甘霖、婴儿之望父母,恨不得倾其所有来劳军呢!

    这不,今天中午,城中百姓又自的组织起来,将自家烧好的饭菜用担子担着、用桶儿提着、用盆儿端着,络绎不绝的送上城头。

    满脸沟壑纵横的古稀老人,伸出手巍巍颤颤的抚摸着士兵还带着青涩的脸庞:“孩儿啊,这么小小年纪,就为了大汉打江山,替咱百姓揍鞑子,不容易啊!”

    中年大娘略带着歉意:“听说你们淮扬那边都是吃米饭的,咱这儿没那么多大米,只好做桶面片汤。不过,大娘熬的面片汤,街坊邻居都说味道还将就。”

    这哪儿是面片汤?士兵们从热气腾腾的桶中,现了鸡蛋、葱花、肉片,还有香喷喷的麻油味儿哩!

    不少士兵想起了离开淮扬家乡时,父老乡亲不就是这样倾其所有的送别吗?还有从故宋时期就跟着李庭芝死守扬州的淮军老兵,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当年和鞑子浴血死战,扬州、泰州、高邮各处百姓,不也是把红心咸鸭蛋、干虾米、小咸鱼、炒蚕豆这些淮扬百姓心目中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到了城头军中?

    年青的士兵们,眼圈渐渐的有些红了,那些从故宋时代就参加战斗、百战余生的老兵,面上还在嘻嘻哈哈,却不断有人低下头,假装被风沙迷了眼睛,悄悄擦拭着泪水——曾经,我们辜负了淮扬百姓的期许,但今天,我们绝不会再一次辜负百姓的真情!

    各部队主官不失时机的展开了思想教育:“一丝一缕,当思工人纺织不易,一饭一汤,皆为农夫辛苦耕耘……”

    血战淮扬连驻守的这段城墙上则是另外一种风景,士兵们的脸色全都古怪到了极点,尴尬、吃惊,想笑又不敢笑,死死的憋着,都快背过气去。

    是什么人,让这些浴血沙场都不皱一皱眉头的野小子们憋得如此难受?

    禾姑牵着儿子的小手,臂弯挎着的篮子里装着亲手烙的饼子,风味醇厚的甜面酱和水水嫩嫩的大葱——她终于做通了公公的思想,刘老爹让她随着街坊邻居们一道来城上劳军。

    只不知道这些士兵,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神那么古里古怪?禾姑有些儿奇怪,又害羞,脸儿低低的垂着,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几次三番的悄悄摸自己的脸,除了有些烫,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呀!

    “你,是你来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禾姑抬起头,这才知道那些士兵表情古怪的原因:身前这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汉子,不就是那位入城式上被柱儿抱着大腿叫爹爹,后来又帮自己家推车儿搬家的军官吗?

    幸好,这次柱儿没有再叫爹爹,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脑袋中不解的思索着:为什么娘说下次再见了“爹爹”,不许叫他,否则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士兵们刚才还拿禾姑和姜良材开玩笑,这下子本人就带着劳军的东西上来了,而且不偏不倚,城上两万部队一百多个连,偏偏就到了这段城墙上,若说不是事先说好的,就是说破天也没人信呐!

    就有调皮的士兵,终于按捺不住了,低声笑道:“咱们连长还说没动那个心思呢,我看呐,这都可以办战场上的婚礼,阵前结婚算了,咱也添个嫂子,连长也多了个儿子……”

    “闭嘴!”

    “去,小兔崽子,坏了连长的事儿,咱揍你丫的!”

    老兵许麻子赶紧捂这新兵的嘴巴,副连长刘国泰则一腿子踹到他屁股上,满脸黑线,一幅“你小子欠扁”的表情。

    说归说笑归笑,姜良材虽是战斗英雄、功勋连长,年纪也不小了,胡子拉碴的,又是死了爹娘的人,琉球、临安、泉州的小姑娘们都要找大汉皇帝楚风那样少年得志的青年军官,谁来鸟你三十多四十岁的鳏夫?

    能找到禾姑这样温柔秀美的媳妇,姜良材就该烧高香啦,要是被这满口胡柴的傻子搅和了,那才是要叫撞天屈呢!

    所以呀,当禾姑带着柱儿出现在城头的时候,血战淮扬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们,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宁愿让面部肌肉酸疼难当也决不出一丝笑声,唯恐惊走了未来的嫂子,坏了姜良材的好事。

    什么叫坏了连长的事儿?姜良材没好气的瞪了老伙计刘国泰一眼,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认错了爹爹,最多再加上帮着推了次车儿,这样就算“别有所图”,那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人家这是随着街坊邻居上来劳军,又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们这群兔崽子呀!

    姜良材摇着头,想和禾姑说点什么,哪晓得面嫩的禾姑恰好把士兵们的对话听到了耳朵里,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白皙的耳朵都变成了赤红色。

    “嗨,我,这……”姜良材也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一时间想不到该说点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吭吭哧哧的,连句囫囵话都没有说出口来,只把等着看连长大人泡妞的英姿雄风的士兵们,搞得个个心焦,恨不得冲上去替连长说两句,更有不少人在心里头骂了千百遍,冲锋陷阵就你能,和女人说两句又怎么的了,她是老虎不成?还能吃了你?

    殊不知,这样想的毛头小伙子们,都是在军营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地方渡过自己的青春岁月,等他们真正见到心仪的女子时,只怕比姜良材更加不如呢!

    “我,我先回去了!”禾姑将篮子往姜良材手里一塞,就待转身离开,抬头一眼就见他脸上抱着的纱布,登时脚下就迈不开了,略带心疼的问道:“你、你这是受伤了么?”

    “嗯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姜良材憨憨的笑着。

    白痴,笨蛋,弱智!士兵们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你就不会吹吹战场上英勇负伤的事迹,浴血苦战的过程?自古美女爱英雄,不靠这些打动她,难不成还因为你满脸胡茬子、长得像个中年大叔爱上你?

    一个个自生下来除了老娘姐妹之外,没有和女同胞说过几句话的青头小伙子,在姜良材的拙劣表现前全都成了恋爱专家,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一把将他揪下来,自己亲自上阵,谈好了再换姜良材来才好。

    禾姑定了定心神,也不顾那些士兵的怪模怪样了,自顾着对姜良材道:“注意点呀,你可是答应了的,战后要带柱儿出去玩的。”

    “哦哦,带我骑马马哟!”柱儿欢笑着,小手板拍得啪啪响。

    姜良材郑重的点点头,摸了摸柱儿的脑袋,就好像他自己的小栓子一样亲密,一样的毛茸茸的手感:“会的,叔叔说到做到。”

    怎么爹爹又变成了叔叔?管他的,只要带我出去玩就好!柱儿眉花眼笑,开心极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禾姑对姜良材笑笑,又朝着坏笑着的士兵们点点头:“不耽误你们打仗,我先走了。”

    呃~似乎不容易走掉了。

    陆猛在望远镜中看得很清楚,敌人又在砍树、拆房子整修云梯了,他们还清理了南城门前的空地,形成了一小片开阔地,并且用房梁、椽子、门窗等东西做成了一部相当大的冲车,蒙着一层层厚实的生牛皮,又浸湿了水,在南城民房的掩护下,推着慢慢走向城门洞子。

    与此同时,大批骑兵部队从两翼呈弧形雁翎阵展开,飞扑而来,步兵扛着云梯也朝城下猛冲而来。

    显然,忽必烈这家伙想乘着中午饭百姓劳军的时候动进攻,四处乱跑的百姓必然干扰汉军作战,元军就有可能达成事半功倍的效果。

    冲刺极快的敌骑借着南城民居的掩护,已到了城下,抛射出一道道箭雨。

    危险!姜良材可顾不得许多,一把抓着禾姑按在了女儿墙后面,只听得夺夺夺一阵轻响,方才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箭矢。

    城楼上炮火立刻开始关注敌人,一阵阵鸣响的大炮,给蒙古军以惨烈的杀伤,冲到城下的敌人,则被组织起来的排枪成片消灭,暂时还没有进入蚁附登城的阶段。

    有百姓受伤了!

    忽必烈非常狡猾,刚刚起的进攻,士兵们还在拆南城的民房,热气球上看得清清楚楚,可就在一瞬间元军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蒙古武士们飞快的跳上马背,向着城墙猛冲。

    少部分百姓下了城墙,大部分还留在城上,蒙古军的箭雨抛射,给没有盔甲防护的百姓带来了杀伤。

    有士兵将百姓压在身下,用坚固的盔甲和宽阔的胸膛来保护他们,更多的士兵用排枪和手榴弹给突然起进攻的敌人以迎头痛击,打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永远不要和汉军对射,弓箭不会是火炮、步枪和手榴弹的对手。这是元军和汉军多次作战后总结的经验教训,所以在用箭雨干扰城上火器射的同时,蒙古军竖起了云梯,开始蚁附登城。

    汉军士兵们拼命加快射度,姜良材手中的枪管就已经打得烫,不顾皮肤被枪匣灼烫的疼痛,他接连不断的重复着装填、射的动作,除非温度高到火药入膛燃烧的程度,否则他会一刻不停的打下去。

    开玩笑,城上这许多百姓没来得及走,要是让敌人冲上来还得了?那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但敌人进入蚁附登城阶段之后,火炮因为射角的关系,基本上对城下的敌人没有什么作用,只能阻截敌人身后的后续部队。

    手榴弹只能炸脚下,竖起的云梯上爬着的元军却炸不到他,因为汉军所用的手榴弹是粗略的延时引信,做不出精密的碰炸引信,而且每颗手榴弹的爆炸时间不是那么精确,有的拉弦后四秒钟爆炸,有的四点五秒,有的又是五秒,汉军士兵们做不到后世电影中那种拉弦后留在手中两三秒,然后再扔出去凌空爆炸的高难度动作。

    所以,除非手榴弹在地面爆炸直接炸断了云梯的脚,否则很难对爬上来的敌人构成伤害,眼看敌人就要登城了!

    “***鞑子,去死呀!”一声清脆的呼喝,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姜良材身边飞下,不偏不倚砸中正在爬云梯的元兵的脑门,那元兵唉呀妈的一声叫唤,就四仰八叉的倒了下去,眼见不活了。

    姜良材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身边的禾姑,这位娇弱的女子因为用力还有些微微气喘,脸蛋上也是布满了红霞,可方才那块砸中元兵的石头,又不折不扣是她抛下的。

    牛啊!看到这一幕的老兵油子们都一挑大拇哥:姜连长自己浴血沙场且罢了,连找的婆娘都这般凶悍,不愧为血战淮扬连的连长啊!

    城墙上从北元时期就准备了许多滚木擂石,百姓们见禾姑立功杀敌,也就有样学样,砖头、石块雨点般砸下去,北平城中居民百万,这上城来劳军的百姓数量便以万人计,这下子不得了,石块与瓦片齐飞,板砖共长天一色。

    远处观战的忽必烈差点吐血,这大都城墙是他命郭守敬修建的,特别高大巍峨,百姓们居高临下砸石头,威力相当可怕,只要命中至少就是颈断骨折,蒙古武士们就像下饺子似的从云梯上往下掉。

    瞧出了便宜,城上城下的百姓奔走相告,短短时间内,怕不有十万人上城协助防守,另有十万人在城下搬运石块瓦片板砖。

    汉军火枪火炮打近的,百姓板砖石块砸城墙下面的,居然配合形成了远近双层火力网,试想一下,十万人同时朝下面砸石头,是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不带这么玩的呀!忽必烈欲哭无泪了,怎么大都百姓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565章 双雄会(三)

    忽必烈清清楚楚的记得。仅仅在大半年前,这座辉煌之都中居住,准确的说应该是旧南城居住的,蒙古帝国的第三等、第四等奴隶们,还在帝**队的铁骑弯刀下瑟瑟抖,仅仅两三名手持利刃的蒙古武士,就能让成百上千的百姓噤若寒蝉,反抗?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即便是三年前席卷北中国的严重饥荒,也在屠刀的威胁下未能形成流民和动乱。

    所以,在忽必烈的心目中,大都百姓一直都是懦弱、驯服的顺民,他根本不曾想过,这些卑微的三等四等奴隶胆敢站上城墙,武力反抗他们的头等主人。

    然而短短半年之后,曾如羔羊般驯服的百姓,却变成了怒目金刚,他们自的成群结队的走上城头,和士兵们肩并肩的站到女儿墙后,板砖、石块雨点般砸下,妄图蚁附登城的蒙古武士。箭雨受到汉军制式步枪和手榴弹的压制,想冲上城头吧,无数砖石砸得他们头破血流、颈断骨折。

    事实上,除了城头和汉军并肩而立的十万百姓,他们身后还有相同数量的百姓组成了人链,不断将砖石送上城头,而城中靠近城墙的居民们,毫不吝惜的拆掉自己用血汗建筑的住房,将石块和砖头递到运输队伍中。

    忽必烈对汉军拥有着五倍以上的兵力优势,但北平城这座当时世界上排名前列,与杭州泉州广州并列为世界最大的城市,城中百姓过百万,仅仅动员十分之一就站满了城墙,砖头石块一刻不停的往下砸落。

    甚至有滞留城上的小孩子,搬不动大块的砖石,也捡起瓦片从堞垛处扔下!

    忽必烈已惊得目瞪口呆,他喃喃的道:“长生天,你回答我,为什么驯服的羔羊,被大汉笼络之后,全都变成了凶悍的猛虎?”

    左丞相赵复知道答案,比起光天殿御座之上、高高在上的忽必烈,身为名儒、汉臣的他,和城中汉民百姓接触更多。

    是的,在北元的铁蹄屠刀之下,这些三四等的奴隶们显得胆小怕死、唯唯诺诺,他们苦苦挣扎。他们苟且偷生,其中还有少数人,为了一点点利益出卖同胞,向异族邀功请赏……或许,在忽必烈看来,这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民族。

    但赵复很清楚,火焰并没有熄灭,只是在地底酝酿着热力,斗志并没有消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时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地下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炽热的岩浆,迟早将异族的统治埋葬!

    淮扬明教、山东红袄军、山西花帽军……正如那位大汉皇帝所言,北元建立在不义基础上的统治从开创的第一天开始就已摇摇欲坠,即使用如山的罪恶和似海的鲜血来巩固,也无法阻挡帝国的坍塌!

    “人心在汉,天命在汉呐!”赵复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喟叹着。

    今天,被北元统治了三十年之久,并且久居天子脚下、国都之中的北平百姓们,仅仅回归大汉怀抱半年之后。就对北元视若寇仇,而对大汉则如婴儿之望父母,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已明白了大汉公民和北元第四等奴隶之间的差别,为了不重蹈覆辙,所有人都愿意流尽最后一滴血!

    连苦心经营的大都城之百姓,都抛弃了北元,都义无反顾的走上了战场,北元统治是多么的**人怨,也就昭然若揭了。

    赵复明白,从这一刻开始,非但自己的儒门名望完全破产,就连忽必烈所言,蒙古帝国以亿万颗头颅、比渤海更深的血海铸造的国祚福祉,也在北平百万军民的怒吼声中轰然崩塌!

    “常州,在常州他们就是这样干的……”月儿鲁那颜玉昔帖木儿瞪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惊惶。

    现在的大元朝右丞相,当年以蒙古万户身份随伯颜南征,常州之战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象:全城军民死战不投降,伯颜丞相不得不在数月间反复动进攻,甚至用活人熬油制造火箭,直到将常州全城屠杀一空!

    常州虽然沦陷,可城中军民慷慨赴死的悲壮,高呼酣战的英勇,妇孺齐上的视死如归,都让玉昔帖木儿心惊胆战——单单是常州一城数万军民,就令伯颜丞相南征大军顿兵两月之久!

    以军民不多、城池亦不算高厚之常州,便能令虎踞鲸吞长驱万里的伯颜丞相顿兵两月,死伤蒙古武士若干。则中原汉地千万座城市,将会消耗多少时间,死亡多少蒙古武士?

    幸好,南宋君臣昏庸无道,将这一切的牺牲与付出轻轻葬送,伯颜兵临城下,谢太后和小皇帝黯然投降,无数城市和乡村还在坚守的军民,他们的抛头颅洒热血在那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可今天,就在今天,大汉皇帝不知道使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魔法,曾经沐浴在大元浩荡皇恩之下三十年之久的大都百姓,竟然在短短半年后就彻底为大汉所用,重现了常州城上的情景!

    玉昔帖木儿的心底,涌上了一股深深的寒意,他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民族,真的能够完全征服吗?即使消灭了现世的反抗者,他们不屈的灵魂也会在子孙后代的胸膛里复活呵!

    常州,常州!当忽必烈听到玉昔帖木儿口中这可怕的名字时,他身边的赵复注意到,一代天骄如磐石般顽强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有一些可怕的名字,总是让这位苍天之主无比憎恨。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些名字中,有李庭芝、文天祥、张钰、张世杰、陈文龙,也有常州、兴化、襄樊、神臂城、钓鱼城。

    曾经的不落之城玉龙杰赤,在无坚不摧的上帝之鞭面前只坚持了八个月,而小小的常州就达拖住伯颜两个月,那些更大更坚固的城市就越让天之骄子们无可奈何:襄樊,七年,神臂城,二十八年,钓鱼城。四十年……

    常州只有区区几万军民,只有低矮的城墙,但大都有着百万军民,有天下最为巍峨的城垣,要是城中军民有着和常州、钓鱼城相当的牺牲精神,那么征服这座城市将花费多少时间,消耗多少兵力?

    忽必烈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他更不敢去想,大汉在北平,短短半年中就凝聚起了军心民气,要是开封、洛阳、扬州、成都、长安等等城市也有这样顽强的斗志,北元妄图征服汉地的计划,还有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变成现实?

    城上的战况已经非常明显了,胜利的天平无可阻挡的向大汉倾斜,陆军司令陆猛已经看到了胜利女神的微笑。

    民夫,或许在九成九的时候不堪正规军之一击,但凭借高大巍峨的城墙,居高临下的砸石头,这种简单而非常有效的作战方式显然非常适合未经军事训练的百姓。

    他从望远镜中观察了各处垛口的战况,正规军使用火器给敌人重大杀伤,全身被覆钢甲的士兵,可以站在垛口处正面迎敌,用热兵器压制敌人的箭雨,而无盔甲防护百姓们正好躲在女儿墙后面,不断从垛口往外抛砸砖石,将蚁附登城的敌人砸成肉饼。

    最初,百姓这种自的作战方式还处于杂乱无章的状态,但当基层汉军官兵给予指导后,就变得更加有效了,成为了守城官兵的威力倍增器。

    “看来,我低估了百姓的战斗力。”陆猛略带歉意的对陈吊眼说。

    大汉陆军的正副司令,代表了两种作战思维。

    从楚风组建最初的汉军队伍开始进入军队的陆猛,以及楚风起家的骷髅、震天、毒蛇、金刚、断刃老五营,从上到下的军事思想相对来说更接近工业时代的近代化军队,技术优先、专业军队、火力制胜论,在他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

    畲汉义军改编而来的第一军,四川钓鱼城守军为骨干第二军。吸收辽东蒙古诸部子弟并由张世杰苏刘义统帅的第三军,则或多或少的保留着旧时代军队的某些残余,显然楚风也乐意让这些部队保留部分特色,以适应山地、草原等不同的作战环境。

    其中由畲汉义军改编而来的第一军,又吸收了不少老淮军士兵,陈吊眼的战术思想上就有点动群众依靠群众的路子——畲汉义军就是这么来的嘛!

    “全民抗战?”楚风也在一定条件下支持了陈吊眼的思路。

    所以从北平战役的最开始,陈吊眼就有意组织民夫上城协防,以战斗力差而人数众多的民夫,来弥补汉军战力高而人数少的缺点,但“最纯粹的军人”陆猛的思维也是最纯粹的军人思维,他认为军队就是保护百姓的,关键时刻还要依靠百姓协防,则汉军岂不成了无能之辈?于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只同意让百姓承担部分后勤工作,解放炊事兵以填充一线战斗部队。

    然而事实面前,陆猛必须承认陈吊眼的想法是正确的,老百姓主要躲在女儿墙后面,蒙古箭雨又被火器压制,如雨点般落下的砖石砸得他们根本没机会登城肉搏,所以非但没有出现想像中百姓大量伤亡的场景,反而是手持大汗弯刀、身穿罗圈铁甲的蒙古武士们在火器和砖石的双重打击下死伤枕籍。

    陆猛客气,陈吊眼倒不好意思了,他摸着脑袋咧着嘴笑:“嘿嘿,其实,咱们畲汉义军以前还不是老百姓?当年在鼓鸣山下,全靠几万民军拖住张弘范……”

    陆猛点点头,汉军要正规化,但加强国防教育,搞搞皇帝上次在统帅部会议上提到的那啥“预备役”也不错,如果南洋、川边、云南、甘陕等处,也以类似辽东诸部的形式,把退伍士兵和城乡青壮年组织起来,既可战时为汉军的补充,又可平时承担起部分守土之责,付半饷到四分之一的军饷即可,倒也不失为平战两宜的好办法。

    这样,汉军就能从驻扎防守、日常巡逻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只承担机动打击的任务……

    元军终于承受不住严重的损失,如大海退潮般退却了,城下尸体累累如山,城上的百姓们还没从战斗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禾姑就是这样,有些怔忡的看看自己双手,又探头在堞垛口子上瞧瞧底下或被枪毙或被砸死的一地尸体,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亲手用石头砸死了一个蒙古武士。

    终于,伴随着汉军士兵庆祝胜利的欢呼,所有百姓都从梦游状态清醒过来,刹那间热泪盈眶:曾几何时,在北元屠夫的刀下战战兢兢,现在却将敌人消灭于城下,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身为北元的四等奴隶,他们只能在穷凶极恶的蒙古统治者面前展现唯唯诺诺的一面,但当他们成为堂堂正正的大汉公民,立刻爆出惊人的勇气,就和常州、襄樊、兴化、钓鱼城中那些为自由而战的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中,柱儿兴高采烈的跳着、闹着,禾姑却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扶着堞垛大吐特吐。

    姜良材举起手,迟疑着,终于,厚实的手掌轻轻拍到她的后背。

    消瘦的背部,两块明显的肩胛骨微微一耸,禾姑转过头来,感谢的一笑……

    “是的,今天朕失败了,但朕还有明天!朕迟早拿下大都,将你们统统杀光!”忽必烈狠狠的诅咒着,待士兵退下之后,看着南城鳞次节比的民居,他又仰天大笑:“可笑南蛮子坚壁清野,却留下这许多房子给咱们居住,还能拆掉房梁、椽子做云梯冲车。儿郎们,今日不必住蒙古包了,这些瓦房倒舒服得多!”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蒙古兵们跑到大都城下,今天两次进攻都失败了,士气本来有些低落,但听了忽必烈的命令又提起了几分精神:数百里奔袭,连续两天大战,人困马乏,能省省力气也好!

    城上的陈吊眼则哈哈大笑,拍着陆猛的肩膀:“果然不出老兄所料,忽必烈这家伙真住进南城民房了。”

    陆猛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那么,向咱们的陛下飞鸽传信吧!”

566章 双雄会(四)

    华北的夏夜万籁俱寂。夜空中的繁星闪烁不定,好不容易送走了炎热的白天,气温渐渐变得凉爽宜人,从桑干河水面上吹来的风,不但带来了难得的凉意,更蕴含着华北平原上难得的清润水气,中人欲醉。

    星空之下,苍茫的燕云之地,一条金色的火龙正在夜幕下急行,隆隆的马蹄声、轰鸣的车轮声,打破了天地间的静谧。

    大汉帝国西面行营四个主力军,十余万将士手擎火把,这些浇灌了鲸脂的火把燃烧起来特别的明亮,映照之下士兵们锃光瓦亮的钢甲镀上了耀眼的金色,冲天而起的火光更是与夜空中的星光交相辉映,随风翻卷的军旗上,金底苍龙张牙舒爪,直欲破空飞去!

    桑干河畔茅草棚中,起夜的羊倌儿一屁股墩儿跌坐在地上,魔怔似的喃喃道:“天老爷,这是天兵天将下凡了么?”

    大汉皇帝御驾马车中。楚风正伏到书案上呼呼大睡,这部马车采用了弹簧减震结构,多组分布式减震弹簧体现了大汉帝国工业的最高技术水平,华北平原的通衢大道又十分平整,所以疲惫的楚风伏在书案上就沉沉睡去了;另一边的床榻上,乌仁图娅蜷缩着妙曼的身子,嘟起红艳艳肉嘟嘟的嘴唇,睡得像只慵懒的猫,还时不时的嘟哝两句梦话。

    宽敞的车厢中,书案、卧床、衣柜、餐桌一应俱全,四壁玻璃罩中的鲸油灯分外明亮,跃动的火苗照映照着陈淑桢绝美的容颜,比平日更胜三分。

    乌仁图娅万事无牵挂,刚入夜就睡过去了,楚风则是批阅文件到半夜才困倦起来,伏案睡去的,而陈淑桢则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想把楚风扶上床榻,又怕惊醒了他的甜梦,陈淑桢想想,取出一床薄被,小心翼翼的盖到楚风背上。

    瞧着夫君沉睡的样子,她微笑着在楚风脸上轻轻一吻,梦中的楚风似乎感受到了丰唇的柔软与甜蜜,嘴角微微牵动浮现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睡吧,睡吧,直到那金戈铁马。将你从梦中唤醒!”陈淑桢也和衣躺下,龙泉宝剑则放在枕边。

    枕戈待旦!

    ―――――――――――――――

    北平城下,经过了白昼血战的喧嚣,入夜后也渐渐恢复了宁静,惟有城墙下累累的尸体和干涸的鲜血,散出令人恶心呕吐的味道,提醒人们白天这里有着一场多么惨烈多么血腥的搏杀。

    空气中,除了晚风送来稻麦的香味,城下血腥的臭味,还有煮马乳、烤羊肉的腥膻味道,令阔别这种味道半年之久的北平居民,想起了那些不堪回的日子。

    想到年,城中居住着蒙古帝国高高在上的第一等第二等主人,满城充斥着腥膻之气,色目混混、放羊羔儿息的西域胡商、横行霸道的蒙古武士,将城中弄得乌烟瘴气,把百姓们当作第三等第四等奴隶对待,任意劫掠、**。

    这段黑色的记忆,根植于北平百姓的心底,每当他们闻到蒙古色目人身上携带的腥膻之气,就会特别的敏感。就会想起那些不堪回的岁月,想起那些可怕的遭遇和难以启齿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看,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在城门楼子上高高飞扬,城下敌人尸积如山,还想像以前那样,肆意奴役北平百姓,铁骑弯刀就征服一个民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也有人愤愤不平,譬如世居南城的豆腐刘,刘老爹,站在城墙上望着底下破口大骂:“驴日的鞑子兵,拆老子的房,烧老子的梁,你个狗东西不得好死!我**祖宗十八辈儿!”

    血战淮扬连的副连长刘国泰正在刘老爹身边,听了此话暗自好笑。

    “不过,你们汉军也算奇哉怪也了,半夜不闭营,不熄灯,城上城下照得亮晃晃的,好似上元节(元宵节,宋称上元节)放灯一般,半夜里晃得人眼花,只当是灵霄宝殿呢!”刘老爹又啧啧赞叹着。

    刘国泰倒是深有同感。

    大汉皇帝治军与历代不同,军纪之严前所未见,却从来金吾不禁,晚上点起鲸油灯照得一营灯火通明,并不像故宋、大唐乃至秦汉军队那样禁止士兵夜行。晚上营中有巡逻队来回巡逻,有门禁登记检查,但官兵起夜、谈话什么的并无禁止,若是实在失眠睡不着觉,整晚看星星也没人管你——只要不怕第二天完不成训练科目挨鞭子。

    说来也怪,历代营中最怕营啸,所以一入夜就严格管制,连士兵间互相说话都要处以严厉惩罚,然而汉军金吾不禁,倒从来没有生过营啸。

    “不是皇帝真龙天子下界,握乾秉坤、承天受命,哪得这般奇迹?”刘国泰将此归为天意。

    刘国泰当然不知道,营啸这种群体性癔症,并没有什么神秘的鬼神作祟,它生于黑夜阴暗环境,士兵作战中心理压力极大,一旦有人梦游或者精神出了问题,于是大家都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疯狂泄一通。一些头脑清楚的家伙开始抄起家伙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由于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乡关系结帮拉派,于是开始混战,这时候那些平时欺压士兵的军官都成了头号目标。真疯子和假疯子一块狂,互相厮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种种恐怖的疯狂都爆出来。

    是灯火通明下精神压力大,还是强制熄灯乌漆麻黑一团人的内心更害怕?是连小声说话都要受到严惩的精神负担重,还是全盘放开干脆让你自由活动的精神更轻松?

    外人看来,汉军营中每晚都跟夜市差不多,这样还闹营啸,那才没天理了呢!

    何况,夜晚燃灯,营中灯火辉煌。又有巡逻队和少数难以入眠的士兵四下走动,还可以起到防止敌人乘夜劫营浑水摸鱼的作用——汉军火器主要远程挥,近战并不比刀枪剑戟更有用,所以当年无论伯颜还是张珪,都想过半夜劫营打肉搏的主意,但远远一看汉军灯火通明的营寨,就立马把这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然,这种管理也是外松内紧的,比如现在,连长姜良材去团部开会,副连长刘国泰就以值班军官的身份守在阵地上,睁大了眼睛盯住本防区对面敌人的一举一动,不给敌人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刘老爹则是作为群众协防组织的代表来到了城墙上,并且不偏不倚的找到了血战淮扬连驻守的这段城墙,显然,老头子打着别的主意,刘国泰摸不清底细,正主儿姜良材又去了团部,这会子只好陪着老头子东扯西拉,敷衍一番。

    云山雾罩半天,刘老爹终于忍不住问道:“嗯,你们、你们那位连长,姓姜的是吧,好像挺有名的,我听小茶倌儿说起过,是个战斗英雄吧?”

    来了!刘国泰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只怕比淮扬血战、攻克大都也不逞多让,斟酌着用词,诚惶诚恐的答道:“是,咱们姜良材连长,乃是在辽东投汉军的从龙之士,累年血战积功升为连长,得吾皇亲手授予一等华夏重光勋章,二等金龙奖章……咱们可是羡慕得很,拿兵部那些文官文绉绉的说法,是简在帝心、圣眷优隆,只等着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了。”

    “对对对!”老兵油子许麻子在旁边听了。忍不住帮腔道:“别看咱们姜大哥现在才是个连长,咱们血战淮扬连可是全军的英雄模范连,姜连长军衔都升到少校了,放出去至少是个营长,破格提副团也是不奇怪的哩!”

    “去去去,谁要你瞎咧咧!”刘国泰一腿子踢到他屁股上,许麻子就像只大马猴似的,哧溜一下缩到了八丈外。

    孰料刘老爹听了之后倒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反而皱了皱眉头:“这样啊,姜连长今后可是个大大的将官哩,只怕过些年头,开府建衙也未可知……”

    实际上,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以他的身份地位,能瞧得上二婚头还带着个拖油瓶的禾姑?别是做小罢?”

    今天傍晚,听到了街坊关于禾姑立功的传言,再见到儿媳妇略红的脸蛋,更别说柱儿眉飞色舞的样子了,刘老爹就猜出了七八分——我老刘头在这世上活了好几十年,什么事儿没见过没经过?非但禾姑对那姓姜的有意思,就连柱儿也喜欢他呢!

    刘老爹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程朱理学在南宋刚刚创建,还曾被故宋朝廷宣布为“伪学”,其实还远没到深入人心的地步,要等到明清八股取士,程朱理学才会深入民间的方方面面,更何况燕云之地相当长时间没有处于南宋统治下,这里流行的儒学门派是“天下一家”思想的紫金山封龙山,什么寡妇不再嫁的说法简直听都没有人听过。

    所以,刘老爹就来替儿媳妇和孙子探探口风,早已听说那姓姜的全家被鞑子害了,要是他为人还过得去,也不妨以媳做女招赘他进门,反正他孤身一人么,这家里也缺个顶门立户的男人。

    刘老爹打听过了,连长并不是多大的官儿,一般也就中尉,虽是个从七品的位分,退伍了做官也得降三极到正九品叙用,不做官吧,和工人农民也没什么区别了,有些优待罢了,所以左右盘算,招赘的计划似乎也行得通。

    哪晓得这血战淮扬连的连长不同凡响,刘老爹算听出来了,感情那啥英雄模范连,就和蒙元的怯薛军差不多,蹲里面的小兵,放出去就是大官儿。

    那他还能要禾姑这样一个二婚头,还能心甘情愿入赘当女婿?

    刘老爹不做什么指望了。

    “糟糕,这不好心办了坏事吗!“刘国泰急得一掐自个儿大腿,生疼。

    情急智生,他又道:“话说回来,咱们姜连长可不是池中物,医疗营多少漂亮女兵都动了心,又是上了报纸的,琉球、临安的女学生都写情书来,每天咱们连收到的情书啊,没有十封也有个七八封哩!”

    嗨呀,刘国泰你不是害人吗?看姜连长回来收拾你!几个老兵急得抓耳挠腮,尤其以许麻子最为着急,若不是顾忌着刘国泰是上司,当下就把他扔下城去,自己来和刘老爹说话了。

    刘老爹听了心里面就更不是个滋味了,汉军女兵是见过的,穿着军服,身板儿笔挺笔挺,别提多好看了,琉球、临安等地的女学生,更是听南来的商客说过,一个个都天仙似的,识文断字,今后放出来就是官儿——那查抄了色目富商府邸,救了禾姑出来的,不就是个女官?

    天仙不要,要个黄脸婆?禾姑铁定没戏,入赘就更不可能了!

    刘老头就有点酸不拉几的,悻悻问道:“女兵、女学生,不管是兵是官,都是要领皇上家金钞前途无量的,又年轻漂亮,你们姜连长都看不上眼么?那他眼界未免也太高了点吧!”

    “是啊,咱们姜连长要求就是高,”刘国泰扳着手指头数:“一要贤良淑德,二要温柔善良,三嘛,虽然做了连长,薪水却不算丰厚,所以大户人家的娇小姐,眼高于顶的女学生不能要,要勤俭持家的小户人家闺女,这四嘛,因为全家人被蒙古鞑子杀绝,他说女方最好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齐全的最好!”

    妈呀,这不是照着我家禾姑划的?刘老爹顿时喜上眉梢,恨不得立刻把姜良材找来问问才好。

    牛,牛啊!几个执勤的老兵,冲着刘国泰一竖大拇指,许麻子更是凑到他耳边,“刘连长,今后兄弟的终身大事,还得着落在您身上……”

    “滚蛋,也不瞧你一脸大麻子,恍惚看一眼,还当你偷了块芝麻烧饼顶脸上呢!”刘国泰嘻嘻哈哈的,一巴掌拍他背上。

    “俺许麻子不偷烧饼,偷你大妹子!”许麻子说着就一闪十二丈,严防刘国泰的追杀。

    谈笑间,姜良材从团部回来了,众位兄弟正要汇报和刘老爹交涉的喜讯,却被他一脸严肃的打断:“准备战斗!”

    静悄悄的夜晚,静悄悄的星空,距离北平城墙三里外的南城民房,住满了南下的蒙古武士,经过数百里驱驰加上连续两天的战斗,人困马乏,早已安歇了。

    偷袭?炮弹打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夜晚劫营?除非汉军疯掉了,至少在近战中,他们的火枪作用不大,而火枪又没有可能在夜晚瞄准射击啊!

    派出了游骑探马左右巡哨,其余的蒙古武士们放心大胆的睡下,和汉军作战,满营灯火通明,劫他们的寨不容易,但以远程火器为主战力量的汉军,也从来不会在漆黑的夜幕下搞什么偷袭——那是把自己的优势放弃,去和敌人所长竞争,完全是白痴的行为。

    从普普通通的蒙古武士,到忽必烈本人,都睡的很香甜,梦中,他们打进了大都城,在城中放手洗劫财富,任意**女子,肆无忌惮的泄着**……

    巴萨儿罕是蒙古武士中少有的精锐,他骑着战马,在星空之下独自巡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吹响口中衔着的哨子,呼来巡逻的同伴,而背上背着的牛角号,随时可以把敌袭的警号响彻天空。

    不过在巴萨儿罕的心目中,这次巡哨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根本不会有吹哨子的机会,背上那把牛角号,更是绝无吹响半个音符的可能。

    自汉元两军作战开始,前后八年间就没有夜间劫营的事情生过:

    汉军点燃千百盏鲸油灯,全营灯火通明,乌漆麻黑的摸黑过去偷袭,除非蒙古军自己找死,只怕还没有靠近就被一阵手榴弹炸得人仰马翻了。

    什么?骑马或者点火把踹营?没疯吧,那样做,简直等于通知汉军:“你好,我们来劫营了。”

    同时,汉军也没有劫营的兴趣,他们更喜欢在白天挥火器远程覆盖的威力,而夜幕下光线昏暗,枪炮的瞄准就很成问题。

    这个问题就像雨天一样,汉军的火枪难以射,元军的弓弦也因受潮而变得软弱无力;大风天,汉军步枪引火药池中的药面儿会被风吹跑而难以击,蒙古军的箭矢也会被大风吹得乱飘……诸如此类的天气,对两军各有不利之处,所以在交战中双方统帅总是会有如默契的避开这些恶劣天气,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黑夜,同样是对双方不利的情况,两边的统帅在过去的八年中保持了很好的默契,或许有打着灯球火把正面夜战的场面,但摸黑踹营这种小说中常常出现的狗血场面,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小说而已。

    汉地真热啊!巴萨儿罕看着城头,只觉得自己心里面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他热得难受,只好扯开了胸前的衣襟,感受着夜晚才有的、长生天非常吝于赐给的凉风。

    确实,蒙古武士们怕热,忽必烈在燕云之地的大都城中就觉得夏天难熬,所以每到初夏他都会回到蒙古帝国的夏都,上都路去工作。

    但华北平原上的夏夜还是非常凉爽宜人的,绝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巴萨儿罕之所以觉得酷热难当,只不过因为他自己内心燃烧的火焰。

    “大汗真是的,何必让南蛮子建设如此高厚的城墙?否则今天早就打了进去,而那些站在城墙上扔石头的蛮子老百姓,通通得成咱们的刀下之鬼!”

    巴萨儿罕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猩红的舌头配着惨白的牙齿,在夜幕下仿佛吸血鬼似的,而他内心冲动着的邪恶**,也和吸血鬼没有多大差别:冲进去,杀,烧,抢!

    成吉思汗说得多么美妙啊!“人生最快乐的事是战胜敌人,追逐他们,抢夺他们的东西,看他们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yin辱他们的妻女!”

    南蛮子,你们在城里舒舒服服,我们在城外喝风,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明天、或者后天,大元勇士就会让你们知道顽羊角弓和大汗弯刀的厉害!斩断你们的手臂,切下你们的头颅,抢走你们的财产,yin辱你们的妻女!

    巴萨儿罕默默对长生天念诵着誓言,只是不远处两座民房之间的细微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双手抓紧了刀柄,有些紧张的兜了过去。

    这里毕竟是全军的外围,游动哨也不像内层那么多,汉军要是想搞点什么花样,也很有可能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抱着这样的想法,巴萨儿罕拍着马屁股,没有直接过去,而是走斜线切了过去。

    吱吱,草丛中一只硕大的老鼠窜了出来,哧溜一下跑得没了影儿。

    原来如此!倒是自己吓自己了!巴萨儿罕放下了心,又自我安慰着:汉军不会有动作的,毕竟整整八年中,他们从来没有夜间劫营啊。

    他想错了,八年没有不代表今天也没有,从剪式船到热气球,从日食到天文大潮,汉军无时无刻不在创造着新战术,就在所有的蒙古将士认为不可能的时候,汉军偏偏就来劫营了!

    姜良材、刘国泰率领血战淮扬连全体官兵就埋伏在民居后面的草丛中,但那只老鼠并不是他们放的,第一军侦察参谋杜元华正笑嘻嘻的趴在草丛中,两颗不大的眼珠子在夜色下闪闪光,就像某种善于在夜间捕食的动物。

    东面行营的部署,从最初不拆掉这片民房就已经开始了,张网以待忽必烈!

    但那时候,网子还不够结实,收网的力量还不够大,忽必烈这个野兽还很有可能撕破网子,甚至威胁猎人的生命。

    现在,西面行营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大军倍道兼程而来,离此地已不远,那么收网的时机也就到了!

    擅长特种作战的杜元华,从居庸关前线潜回了城中,至于如何在敌人团团包围下回到城里,姜良材想:“这对我是个问题,但对杜元华来说就根本不算问题。单看他刚才扔出老鼠,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抓了只老鼠在手里。”

    “有把握吗?”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元军的游动哨兵。

    杜元华笑笑,没说话,他慢慢的将一股坚韧而呈半透明状态的丝绳,绕到右手上,并以让姜良材眼花缭乱的手法牢牢的系了个节,再慢慢的爬到一株树下面,将手中的丝绳子缠了上去,试了试,非常牢固,然后又到另外一株树下面鼓捣了些什么。

    血战淮扬连的官兵们,像看戏法似的看着杜元华做完这些,没有人执意也没有人乱说话,这位特种作战的精锐,可决不是凭借军参谋长齐靖远的关系才当上侦察参谋的!

    待那蒙古武士走得有些远了,杜元华突然大声的咳嗽两下。

    天呐,他疯了!从连长姜良材到普通一兵许麻子,全都吓得浑身冒汗,现在可不是被敌人现的时候啊,要是提前暴露,偷袭就变成强攻了!

    杜元华朝身后笑笑,又比了个手势,仿佛是在告诉战友们不用担心,然后缩到树后,奇怪的扭曲着身子,做出一个让人莫名其妙的姿势。

    听到咳嗽的那一瞬间,巴萨儿罕的反应不比姜良材小,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涌入了心脏,太阳穴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一时间呼吸变得非常急迫。

    握紧了弯刀,兜转了马头,他随时准备在现敌人之后立刻劈下弯刀,同时吹响哨子。

    可他很快就笑了,将口中衔着的哨子放了下来,神态也变的轻松愉快。

    月光将人影投射到地面,那分明是一个妙曼婀娜的身影,一株大树后面还露出了绣着花边的衣角……

    这是哪家的姑娘躲在此处?今晚有乐子了!巴萨儿罕笑眯眯的,甚至把弯刀都插回了刀鞘中。

    就在他笑眯眯的走向大树前的时候,杜元华突然闪身而出,对着他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上当了?!巴萨儿罕的脑袋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现自己的脖子上勒住了什么东西,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想喊出声,却一个音节也不出来,想动弯刀,却连一根手指头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嗬嗬的响着,犹如被困的野兽。

    透明的丝绳,牵在了两棵树之间,正好到骑马者喉头的高度,巧妙的活结,让杜元华将控制权牢牢握于掌中。

    他微笑着收拢绳索,巴萨儿罕的脸色就慢慢变青,变紫……

    不止一个杜元华,许许多多的侦察兵充当了进攻的前锋,他们悄无声息的将敌人的游动哨消灭于黑暗之中,而呼呼大睡的元军们,还沉浸在放手劫掠的美梦中,浑然不觉。

    十五分钟之后,火焰涨天,南城突然从静谧变成了沸腾的海洋,无数汉军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向了敌人!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

567章 双雄会(五)

    忽必烈从睡梦中惊醒。显然,这是一个噩梦,满头大汗和惊惧的眼神出卖了一代天骄内心深处的虚弱,是梦到了索命的同胞兄弟阿里不哥,还是中原汉地无数枉死的百姓?

    没有人知道苍天之主的梦境,但很明显现在忽必烈的处境并不比梦中强多少,汉军用步枪射击声、炮弹轰鸣声、肉搏呐喊声交织成的胜利进行曲,于他耳中却比地狱冤魂的嘶吼更加可怕。

    第一个冲进帐中的,是面色惨白如纸的玉昔帖木儿,这位久在军旅的右丞相,即使沉睡中也保持着警觉,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大汗帐外,推开值夜的怯薛卫士冲进帐中,略带惊惶的道:“南蛮子劫营!”

    不愧为蒙古帝国的大汗,忽必烈很快从最初的惊惧中解脱出来,想到汉军的数量,他立刻恢复了自信:“传令儿郎们不须慌乱,区区两万汉军,成不了气候!反击,歼敌于城下!”

    此时,外围的元军已经遭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汉军虽少,但从四面八方涌向南城,深夜宿营的元军可不像汉军有那么多玻璃制的防风鲸油灯,只有千户以上的军官才能点燃牛油大烛照明,整个军营相当昏暗,勉强起来抵抗的武士们夜色下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汉军杀来,只听得前后左右都是喊杀声,一时间不由得心惊胆战,畏缩不前。

    趁你病,要你命!汉军以猛虎下山的气势猛冲猛打,揍得元军晕头转向,各支攻击矛头身后都留下了大片元军死尸,只有部分从民房中射出的冷箭给他们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困扰。

    夜色中一点寒芒电射而至,漆黑的夜色让人无法看清,惟有箭矢锋刃上反射的一点星光将它从昏暗的背景中显现出来。

    “小心!”杜元华一个闪身,直奔姜良材面门而去的箭矢就射到了他的胸口,只听得叮当一声响,毫无疑问的被盔甲弹开,坠落于地,只将夜晚偷袭而特意包裹在盔甲外面的黑绸布划破,内侧锃光瓦亮的盔甲上只有一道浅得难以用肉眼现的划痕。

    “谢了,兄弟!”一直冲杀在最前沿的姜良材,不仅对杜元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是血战淮扬连、攻坚英雄连等等英雄部队是全军的灵魂,那么军部直属的侦察兵就是全军最锋锐的刀尖。

    躲在民房内的敌人,一击不中又将第二支箭搭上了弓弦,顽羊角弓拉得如满月一般。嗜血的眼神紧紧盯着二十丈外的汉军,在他们的咽喉、面门处寻找着可乘之机——他是漠北草原上弘吉剌部的一位哲别,从小就学会了弯弓射雕的神妙箭术。

    在父亲的打骂和族中长老的教导下,仅仅十三岁他就能射中三十丈外的狐狸,而且箭矢从一只眼睛进去,另一只眼睛出来,因为惟有这样才不弄坏狐狸的毛皮,得到更值钱的整张狐皮。

    万无一失的一箭,竟然被人挡开,“哲别”很有些愤懑,但他相信南蛮子不可能在黑夜中现自己,因为这座民房的窗口是背着月亮的,而他更站在离窗口还有两尺的距离,让自己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

    很快调整好了呼吸与心跳,让自己处于最巅峰的状态,同时,眼睛也眯缝起来,目光在对面南蛮子军官的咽喉处聚焦,等待着机会。

    直觉告诉他,刚才挡下那一箭的南蛮子必定是个高手,所以要等他离得稍远一点。才有机会狙杀军官。

    你永远没有机会射出这一箭了!杜元华装作寻找敌人冷箭来源,向错误的方向踱出两步,就在敌人将注意力转向姜良材的一刹那,杜元华手中步枪快的向上甩起,以快得惊人的度抵肩,照门和准星组成的瞄准线划着弧线套现那个射出冷箭的黑洞洞的窗口……

    砰!

    枪响,人亡,嗖的一声,“哲别”搭上弓弦的雕翎狼牙箭在他失去生命而松开弓弦的一瞬间射出,斜斜的飞上天空,不知射到哪儿去了。

    杜元华大显身手的时候,姜良材也没有闲着,借助微弱的星月光华,他现一座民居中寒光若隐若现。

    一串手榴弹从窗户扔了进去,屋子里传来惊恐的叫声,然后剧烈的爆炸吞噬了室内的一切。

    想等汉军过来肉搏偷袭,却被炸得奄奄一息的武士,在弥留之际脑中只困扰一个问题:南蛮子,这些南蛮子,怎么在黑暗的夜幕下看得这么分明?他们都有一双猫头鹰的眼睛吗?

    可怜的武士永远也不会知道,开展捕鲸活动之后,非但鲸油用来点灯照明,售价低廉而货源充足的鲸肉、鲸肝也是汉军的常用食物——这个年代欧洲人还没学会三角帆、地中海盛行着人力划桨船、日本高丽的小舢板更是不值一提,没人捕鲸,海中鲸鱼泛滥,至少几百年之后才用得着谈到保护动物呢!

    无论鲸肉还是鲸肝,都含有治疗夜盲症提高夜视能力的特效药:鱼肝油。

    从食物中补充了鱼肝油的汉军,一改农耕民族食物单一造成的夜盲症状态,黑夜中眼睛也是贼亮贼亮的;相形之下。小半年要在白灾中渡过,极度缺乏蔬菜、新鲜肉类和阳光照射的蒙古武士们,维生素摄入不足,在夜视的问题上严重杯具了……

    你大部分士兵或多或少在黑夜中出现睁眼瞎的状况,我这边眼睛贼亮贼亮好比装备了夜视仪,这夜战的战斗过程还不得一边倒吗?

    更何况汉军根本不给元军肉搏的机会,只要怀疑那座房子里有人就几颗铁地瓜扔进去,伴随着爆炸的烈焰,有没有人都完事了,如果房子比较坚固,或者成片出现抵抗,他们就吹响哨子,通知身后的炮兵以火力覆盖这里,很快,铺天盖地的炮火就把整片民房炸成废墟,里面顽抗的北元武士们,也就粉身碎骨的被埋葬在瓦砾堆中。

    “打的好,打的好!”城上观战的百姓们拍手叫好起来。

    为了鼓舞军心民气,当战斗打响之后,留守汉军就在陆猛的命令下放开了哨卡,允许被爆炸声惊醒的百姓上城观战,顺便也让民夫准备好砖石,补充主力出击后城内兵力空虚的局面。

    “难道。你自家的房屋被炸成了瓦砾,还非常高兴么?”

    刘老爹转身一看,正是前天那两位来吃过豆花的外乡人,一人白白胖胖笑眯眯的像尊弥勒佛,另一人青衫折扇面带阴沉之色,方才正是他问的话。

    “哼,有什么心疼的,与其被鞑子占了,抢了,还不如让汉军炸烂,胜过便宜鞑子!”刘老爹硬气的说。

    哪知旁边的街坊将他肩膀一拍:“哈。大汉官府都说了,北城那些蒙古、色目显贵的宅邸战后分给咱们,这南城的破烂茅草房子换北城的青砖大瓦房,天底下再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了,咱还能不乐意?再说了,你刘老头连个磨豆花的石磨子都搬到了北城,家里只怕连颗黄豆都没剩下,炸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嘛!”

    刘老爹老脸一红,确实,说得慷慨激昂的,其实人家朝廷都给赔补了嘛,北城那些华堂美舍,按过去的说法,都要以战利品的身份归入皇上家呢,如今分给百姓居住,实在是天恩高厚呀。

    “义民、义民呐!”青衫文士听了街坊的说法,更加大声的夸赞着刘老爹,走开几步之后,折扇一合,对胖弥勒低声道:“金老哥,如今我大汉得民心矣!吾皇新儒学义利统一的论断,真个放之四海而皆准。”

    胖弥勒呵呵一笑,“那么,草原上好些部族得了咱们的利,现在,似乎也该让他们尽点义了……”

    城下局势,向着有利于汉军的方向进一步展,直到现在蒙古武士们才知道自己一头钻进了汉军的圈套,而且很难挣脱。

    南城,是旧金中都,街道和居民区的规划远远不如刘秉中、郭守敬两位大师规划的大都城,而且金亡之后数十年,蒙元只专注于北城,对汉民聚居的南城不管不顾,任凭这里污水横流破败不堪,百姓们也就搭建了不少“违章建筑”,使得街道更加狭窄、更加杂乱不堪。

    进攻北平城垣的时候。蒙古武士们利用了这些民居作为掩护靠近城墙,那时候他们还嘲笑汉军既然晓得坚壁清野,为何不清理这南城的居民区,反倒成为了攻城器械的来源、靠近城墙的掩体和夜间住宿的营房。

    可现在他们才知道厉害,以骑兵为主的蒙元军队,好像闯进了八卦阵的陆逊,左冲右突就是不得门路,完全困于阵中:

    一名凶悍的蒙古武士,趁乱摸到了小巷子里,跨上战马向不远处的汉军冲去,他快马加鞭将度提升到最高,他紧紧的握住了锋利的大汗弯刀,准备挥出致命的一刀。

    嘭!蒙古武士稀里糊涂的从马上摔下来,跌得七荤八素,却原来这巷子里两所房子之间两米多高的位置横着根晾衣杆,昏暗的夜色中、高冲刺下的武士根本就没看见,他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度冲过去,一头撞上了晾衣杆,就和有人挥动竹杆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度砸他脑袋上效果相同……

    整枝百人队的蒙古兵悄悄的跨上了战马,他们看见了主街上大批的汉军,聪明的百户官命令士兵从与大街平行的胡同里通过,钻到汉军的屁股后面去,给他们狠狠的打击。

    小心翼翼的提着缰绳,尽量让马儿不出声音,趁着连绵不断的爆炸声,蒙古武士们鱼贯而行,真的绕到了汉军背后。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武士们欢呼着冲了出去。

    有没有搞错!冲最前面的蒙古武士勒住了缰绳,马儿嘶吼着人立而起,自然暴露出这个百人队的位置,街上的汉军明显现了他们。

    怎么回事?气急败坏的百户官冲到最前面,恨不得一刀把破坏整个行动的蠢货砍成两片。

    但只看了一眼,百户官也只好哭笑不得:这处通往大街的胡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距离口子不远的地方被人修了个低矮的房舍,不知道是猪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旁边只留了两尺来宽仅容侧身而过的通道,所以,对于骑马的蒙古武士而言,这条胡同实际上就成了条死路!

    退回去吗?或者,下马步战?

    还没等百户官做出抉择,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炮轰鸣声在远处震响,空中传来了十二斤重炮那硕大弹丸突破音障出的刺儿尖啸。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祈祷声中,百人队所在的区域,被成片砸下的十二斤重炮炮弹炸得天翻地覆,灼热的气浪中,砖石迸飞弹片横扫,很快将他们彻底埋葬。

    许许多多的元兵,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报销,不是钻进了死胡同被炮弹炸上天,就是躲在房子里想偷袭却被手榴弹一锅端,射箭嘛,黑夜中看不大分明,汉军的步枪倒是像长了眼睛似的,将负隅顽抗的敌人一一击毙。

    白痴都知道,城市巷战对步兵有利,而不适合骑兵冲击,偏生南城又是年久失修、私搭乱建非常突出的贫民窟,杂乱无章的街道和胡同组成了比诸葛亮八阵图还复杂的阵型,简直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把元军牢牢的困在网中,就算忽必烈现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创建强大的城管部队,整治好南城的私搭乱建,也为时已晚了。

    彻夜的搏杀,越来越靠近苏录定战旗所在的位置,杜元华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以侦察参谋的身份带着血战淮扬连一路前突,击破了几道由精锐蒙古军组成的防线,摸到了这个位置。

    短短两个时辰,元军遭受的损失至少在两个万人队以上,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汉军的数量实在太少,就算消灭了与自身数量相等的敌人,北元剩下的兵力还有将近十万。

    杜元华的目的是:斩行动!

    他是全军秘密潜入方面最厉害的侦察兵,也是枪法最准确的神枪手,在血战淮扬连的配合下,他将乘夜突进到忽必烈大帐附近,寻机给这个双手沾满中原百姓鲜血的刽子手、大屠夫以致命一击,彻底葬送北元。

    这也是陆军司令陆猛亲自颁布的命令,北元皇太孙铁穆耳已被处斩,皇太子真金早逝,若是忽必烈本人也在战场上遭遇不测,那么整个帝国中觊觎大汗宝座的枭雄们必然掀起内乱,大汉帝国的目标将在付出更小的代价下达成。

    一夜鏖战,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忽必烈得知目前元军的不利情形之后,在怯薛卫士的簇拥下亲自来到苏录定战旗之下。

    牛角号吹响,苏录定战旗摇动。

    “大汗,大汗亲自摇动成吉思汗的苏录定战旗!”蒙古武士们惊讶的看见,忽必烈本人站在一处土台上,将传承自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的苏录定战旗前后摇动!

    血管中流淌着的野性霎时便被激,成吉思汗的伟大象征,在北元武士们心目中乃是永远不可战胜的神迹,在此感召之下,他们的斗志重新燃烧,怪叫着挥舞弯刀、拉满弓弦,誓死起了反击。

    渐渐天明,汉军的夜视优势没有了用武之地,同时彻夜苦战体力下降,元军方面呢,因为不明敌情,夜晚主要是扎营外圈的伤亡较大,靠近忽必烈大帐的内圈,在各万户官严令下紧紧保护大汗营帐,并没有加入战团,体力保持充沛。

    内圈几个万人队生力军的加入,以及天色渐明看清汉军数量不多,让本已沮丧的元军信心恢复了不少,当现忽必烈亲自磨动苏录定战旗之后,这些武士们立刻焕了久违的斗志。

    嗖嗖,不断射来的箭矢,越密集,杜元华已经向土台上的忽必烈射出两枪,但都没有命中,倒是元军现了这个威胁到大汗生命的凸出部,从各个方向朝血战淮扬连包抄过来。

    “再试一枪!”杜元华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装上了子弹,再一次将瞄准线与忽必烈的心脏部位重合。

    “没关系,我们连还能顶一下。”尽管担心全连士兵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姜良材还是表示了可以继续下去的决心。

    杜元华摇了摇头,枪响,远处的忽必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三百米的距离,对滑膛枪而言实在太远了一点儿,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打靶,就和射击月亮的区别不大了,只有排枪齐射能够以弹雨覆盖的形式攻击两百米上的目标,单枪、三百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目前的形势下,要继续向忽必烈推进就更加不可能了。

    “走,”杜元华毫不迟疑的给步枪装上了刺刀,于是姜良材也略有些失望的看了看远处土台上的那个大屠夫,指挥士兵向后撤退。

    不过,他的失望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远处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声,代表大汉皇帝御驾亲临的三丈金底苍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

    汉军主力沿桑干河而下,这条桑干河,在北平西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永定河

568章 华容道

    “陛下,陛下,我军前锋将抵北平城下!”

    大汉帝国保安司副司长兼内卫局长萧平的声音在御驾车轿外响起。陈淑桢一个激零惊醒,以清冷的声音回道:“知道了。”

    萧平笑笑离开,当有第三皇后在御前的时候,他所统领的内卫部队就基本上成了摆设,陈淑桢不仅武功高强当世难觅抗手,常年打坐运功使她在睡梦中也能保持警觉,方才禀报之后一弹指间就得到了回应,说明陈淑桢的功力犹在熟悉的保安司司长法华之上——后者即便是在假寐中,也要等到三次弹指才能恢复清醒呢!

    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刺客来行刺大汉皇帝,那才好看呢!只怕陈淑桢会让他惊得眼珠子掉地上吧。

    呸呸呸!身为大汉帝国保安司副司长,我这么想,倒好像盼着有人来行刺似的,再者,卫士蜂拥云聚,组成了三层保护网,便是有刺客也被保安司擒下,哪儿用得着第三皇后亲自出手?

    萧平一边啐着,一边往自己脑袋上敲了几记暴栗,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感觉好像很对不起皇帝似的,因为他是楚风在锦田山下救出的幸存者。早已誓把自己的生命完全献给楚风。

    马车中的陈淑桢自然不知道这些,她轻轻摇着楚风:“楚兄起来,我军到北平城下了!”

    楚风趴在书案上,打了个呼噜就翻身朝另一边睡下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乌仁图娅睡得早醒得也早,方才朦胧间已听见了萧平的话,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伸手就揪住楚风的耳朵:“大懒虫,火烧屁股了,还不起来!就你这副惫懒样儿,真不知道怎么能打赢忽必烈那魔王的……”

    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怔忡片刻才现,自己胸前的丰盈被楚呆子左手捉住,那家伙另一只手竟然停在陈淑桢的胸前!

    贼忒兮兮的楚风,哪儿还有半分睡意?眼睛亮闪闪的,嘴角向上翘起,表情说不出来的yin荡。

    “老婆们给点动力,为夫才好施展八面威风,来来来,咱们先来吃顿早餐……”

    听得早餐两个字,乌仁图娅和陈淑桢的脸蛋顿时变得通红,楚风嘴里的早餐显然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意思,这一路上两女“早餐”、“午餐”、“晚餐”不知道被吃了多少,还能不明白这调调?

    两女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看来,为了大汗社稷、为了天下万民,咱们只好忍痛出此下策——我踢!”

    两条美腿同时踹到楚风的屁股上。把这家伙跟只滚地葫芦似的,踢得骨碌碌就往车门滚去,团成一团、圆润离开。

    “唉呀!”陈淑桢一声惊叫,要是楚呆子真从车门滚了出去,众目睽睽下岂不有损他的帝王尊严和统帅大军的威望?将来何以服众,何颜登临九重丹璧,指挥千军万马?

    哪晓得楚呆子伸手往车厢板上一扶,身子像装了弹簧似的往上一弹,双手平展往脸上搓*揉两下,若无其事的掀开车帘,在完成这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的间隙,他还有空回头竖了竖中指:“开玩笑而已啦,我还不至于做隋炀帝吧……”

    乌仁图娅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即将和一代天骄忽必烈本人作战的那点小紧张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刚刚学会不久的词句涌上心头: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陈淑桢则微笑着,淡扫蛾眉、素裹甲胄,即将下车以女元帅身份压阵观战。她将枕下宝剑抽出,屈指在那莹莹青光流动的剑锋上一弹,顿时作龙吟之声。

    有君识妾之才,重妾之情,此生足矣……妾今生今世,不负龙泉不负君!

    她将宝剑悬于腰间,素手一挥三尺外的车帘便无风自动,掀开之后飞身而出,立于楚风身侧。

    王立、法本、法华、萧平、张魁、许铁柱等一众将官早已等在此处,楚风掀开车帘出现在众将眼前的时候,早已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掀开车帘前他用手大力揉搓了脸,此时非但红光满面,双目更是神采奕奕,一幅天地为棋盘、山岳为棋子,胸有成竹的神情。

    呃~适当时候,还是要王霸之气的嘛,至于虎躯一震就免了,最多和两位美女玩玩车震,嘎嘎……楚风坏笑着。

    所有的人,都觉得马可.波罗UU小说对这位皇帝的描述是那么的恰如其分,“目光炯炯,透出深邃的智慧,如夜空中的启明星高悬天心,紧紧抿着的嘴唇昭示着东方雄主比钢铁还要顽强的意志,略微皱起的眉头象徵着乾纲独断的魄力,无与伦比的严肃表情透露帝王至高无上的威严”,所以连他的坏笑,都被认为是对汉元大战的结局。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上位者就是这样,有过去许多次辉煌的胜利为基础,哪怕楚风做出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人们也只会认为这是高深莫测的智慧。

    “执行乙方案!”楚风以“坚定有力,令我军勇气倍增,使敌人胆战心惊的语调,不,应该说是雄师的怒吼”(这些描述毫无疑问的出现于爱吹牛的马可波罗UU小说)出了战斗命令。

    要不要加一句“汉元兴衰在此一战,诸君努力奋勇杀敌”?楚风掐疼了自己的大腿,才打消这个非常狗血、非常装逼也非常恶趣味的想法。

    实际上,汉元之间的命运,从楚风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年代开始,就已经走向了历史的岔道,从第一艘剪式船、第一柄共析钢调质的战刀、第一副锻压整体板甲、第一枚手榴弹、第一门火炮,第一所小学校、第一部活字印刷书籍、第一份报纸、第一张大汉金钞的问世,就已经注定了盛衰兴替。

    即便以本次汉元大战而言,泾水河畔元军的败绩,就倒下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腾出手来的楚风,麾下十余万百战劲旅在华北平原上,铁流滚滚冲向燕云,冲向辽东……

    文明必将战胜野蛮,不管是经历八十九年还是二百六十七年。也许是黄河之畔红巾军的怒吼,也许是江城武汉的一声炮响!

    正义终将来临,审判无法逃避。

    楚风提前八十年敲响了蒙元的丧钟,汉军的枪炮射声与北平城头百姓的欢呼声交鸣,城下困兽犹斗的元军,已然失魂落魄。

    逃吧,没有希望了,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出现在东方,这表明那支在泾水河畔歼灭了皇太孙铁穆耳及海都麾下三十万大军的百战之师,已经越大同、渡桑干河来到燕云。

    一切的抵抗都变得徒劳无益,十四万装备近代火器的汉军。对阵损兵折将连夜疲累的不到十万元军,从忽必烈到漠北诸王一直到百户牌子头们,考虑的问题只剩下三个:战死、投降还是逃跑?

    “消灭元鞑子,活捉忽必烈!”四面八方欢声如雷,血战淮扬连的姜良材带着人从北往南打,攻坚英雄连的李世贵从南往北打,两支猛打猛冲的英雄部队在南城主干道上胜利会师,两面英雄的战旗并肩而立,刹那间,高台上忽必烈手中挥舞着的苏录定战旗变得黯然失色。

    蒙古武士们想冲破包围圈,但南城错综复杂的街道让他们的马难以提升,失去了度的保护和加持,无论远程对射还是近身肉搏都变得不利,不是被排枪齐射瓢泼般的弹雨扫落马下,便是在冲刺道路上付出惨重代价留下一地尸体,好不容易冲到汉军步兵队列前,刚刚撞飞了一名汉军士兵,就淹没在了刺刀的丛林之中。

    悔之晚矣!

    忽必烈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这破破烂烂的南城竟然是汉军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可话又说回来,谁叫你修建大都城的时候不把南城三四等的汉民百姓当人看,让这里街道坑坑洼洼,房屋东倒西歪?

    自作自受,忽必烈现在可算明白过味儿了,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汉军,以及成片倒下的蒙古武士,他又气又急好似百爪挠心。

    杀!姜良材一个弓步突刺,步枪刺刀闪电般刺出,那举着大汗弯刀还没有劈下的蒙古武士,就眼睁睁的看着刺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刺穿了罗圈甲,刺穿了心脏,刹那间,全身力气迅流逝,举起的弯刀像死蛇似的软软扔下。

    砰!杜元华的步枪枪口冒出一股灰白色的硝烟,与之同时,对面房顶上正以连珠箭法射出成串雕翎狼牙箭的蒙古兵,就惊讶的现自己胸口绽开了一朵血之花。子弹命中胸椎和脊柱,被破坏的中枢神经再也负担不了协调全身肌肉动作的重任,他四仰八叉的从房顶上一头栽落。

    前方,一所石头堆砌,十分坚固的房屋中射来了连串箭矢,显然有敌人潜伏其中,这些精锐武士也学得乖了,一闪身射出箭矢,立马躲避汉军枪弹的回击。

    好吧,呼叫炮火将你们炸平!

    姜良材还没来得及吹哨子通知尾随的连属三斤炮,一枚枚小黑点以刁钻的角度飞进了那座屋子,接二连三响起的爆炸让地面都微微震颤了两下,显然,那座屋子中负隅顽抗的武士,都已经四分五裂。

    李世贵嘿嘿一笑,面对血战淮扬连屡屡得手的情形,攻坚英雄连也不甘示弱,他和手下的士兵们展开了手榴弹攻势。

    擅长攻坚,他们每人身上都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看上去就和丐帮的九袋、八袋长老似的,只不过袋子里装着的不是破饭碗而是给敌人带来死亡的手榴弹。

    每一位投弹手都是从各部队精挑细选而来,又经过了强化训练,手榴弹投得又准又远,投弹度还快的惊人,被李世贵盯上的目标五秒钟内必定会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这哪儿是投手榴弹啊,分明是几十门三斤炮在打急射,火力都快赶上一炮兵营了!

    战场上,能够抵抗的蒙古武士越来越少,局面对汉军越来越有利,无论陆猛还是陈吊眼,无论法本还是王立,全都等待着看忽必烈,这个所谓的一代天骄,实际上双手沾满各族百姓鲜血的屠夫,究竟是怎样走完罪恶一生的最后几个时辰。

    杜元华与忽必烈的距离,已经不过两百米了,这个距离对于他这样的神枪手而言,命中的机会已经过了五成。

    但是杜元华并没有急着开枪,因为西面行营各军战友口中喊着皇帝传下的口号:“消灭元鞑子,活捉忽必烈!”

    应该让这个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大屠夫活着受到正义的审判,应该让他被千刀万剐而不是痛痛快快的一枪毙命!

    杜元华伏低窜高,躲避着流矢,同时猿猴般的身体条件挥到极致,在攻坚英雄连和血战淮扬连两支英雄连队的掩护下,向着苏录定战旗和忽必烈所在的土墩子猛冲过去。

    活捉忽必烈,让他跪倒在大汉皇帝驾前,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痛悔,让他受到公正的审判、严厉的制裁!

    杜元华心中烈火熊熊燃烧,瞳孔中的目标只剩下了忽必烈本人。

    好吧,你胜了!忽必烈终于在塞北诸王和玉昔帖木儿的劝说下,放弃了苏录定战旗,跨上御马,准备离开。

    即便是丢掉老祖宗传下的苏录定战旗,也比连性命一块丢掉的好!

    忽必烈是最纯粹的蒙古大汗,他明白,惟有保全身家性命,才能图东山再起!

    想跑吗?没那么容易!杜元华没有改变自己的目标,准确的说现在他距离目标已越来越近。

    但非常奇怪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响起了冲锋号声,杜元华向身后一看,大汉皇帝的金底苍龙旗正在徐徐招展着退却!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收兵?

    一个千人队的困兽犹斗很好的解释了疑问,它的垂死挣扎已然威胁到皇帝的安全,于是,追袭忽必烈的汉军放弃了目标,紧急回援。

    忽必烈恨恨的盯了眼楚风。

    隔着五百米的距离,一代天骄和大汉皇帝的目光激烈的碰撞,会炸出无数的火花吗?楚风只报以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蒙古大汗只好无奈的离去。

    走吧,走吧,不放走诱饵,哪能引来大鱼?楚风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569章 光与暗的交集

    北平南城战场一片狼藉。坍塌的房屋成为连片的瓦砾堆,无论二十步宽的主干道还是八步宽的胡同,全都塞满了元军武士残缺不全的尸体,侵略者的污血顺着街道流淌,残肢断臂和破碎内脏在夏日阳光暴晒下,散出一阵阵的恶臭。

    战果辉煌,整个南城被夷为平地的同时,忽必烈麾下十个万人队遭受了灭顶之灾,据好事者统计,汉军在此战中射炮弹、枪弹和手榴弹,共计使用了十九万八千五百斤炸药,步枪弹丸和炮弹预制破片则过三十二万六千斤,步兵前推、炮火跟随大范围轰炸的战术被汉军用到了极致,几乎将北平南城从地图上彻底抹平,也将驻扎于南城民居中的元军送进了地狱。

    狭窄的街巷、杂乱无章的布局、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让南城完全成为埋葬元军骑兵的大泥潭,当汉军炮火轰塌了部分房屋造成街巷堵塞之后,混乱更加突出,善于纵马突击、数日间奔袭千里的蒙古铁骑,完全陷入了泥潭,能够逃出生天的不到十分之一。可以说,忽必烈麾下最后的精锐,上都路、应昌府、哈喇和林各大营驻军,已在此战中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惟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忽必烈这个刽子手再一次从天罗地网中逃出,但没有人能受到指责,因为一个千人队从意料不到的位置向大汉皇帝的御驾起了猛攻,在追击蒙古大汗还是保卫最高统帅的问题上,汉军永远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

    当然,细细推求,刚才皇帝御驾未免太靠前了一些,西面行营下属各军将全部兵力投入追击,以致御驾只有少量皇家卫队保护,也有失策之处,最后,负责皇帝安危的萧平惊惶之下磨动金底苍龙旗,令所有部队放弃追袭全力护驾,也未免太过高估敌人的战斗力,太过谨小慎微了。

    所以当北平百姓欢庆再一次战胜忽必烈从死亡和奴役的魔掌中挣脱,当东西两大行营下属各部队为胜利会师而紧紧相拥的时候,陆军司令陆猛接驾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追究保安司副司长兼皇家卫队队长萧平的责任。

    “区区一个千人队冲向御驾,且不论卫队中高手如云、陈皇后天下无敌,即便救驾也应以靠近御驾所在的金刚军为主,两三个步兵团就能完胜,何必令全军回援?”

    陆猛是楚风口中“最纯粹的军人”,事关军国重事,他一点儿情面也不给萧平留。尽管萧平作为锦田山幸存者,在大汉帝国的官员集团中基本上属于匠户系的分支,两人大体上同属一个阵营。

    即便老实木讷如王大海,忠正清介如文天祥,也难免顾念几分香火之情,于门生故旧间,不违原则的前提下总会留三分薄面,这也是人之常情;满朝文武之中,只有陆猛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才会对分属同一派系的同僚当面提出指责。

    萧平看了看楚风,大汉皇帝的笑容略略有点儿尴尬,于是萧平毫不犹豫的承认:“对,维护陛下安危系本官职责,不能预防险情于前,不能指挥若定在后,陷吾皇于险境,令擒拿忽必烈功亏一篑,本官有罪。”

    自从被大汉皇帝从锦田山下的死人堆里救出生天,萧平就誓此生永远忠于楚风,陛下深谋远虑,放走忽必烈必留有后手。漫说替皇上遮掩粉饰,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守口如瓶!他举拳于胸、弯腰鞠躬:“请陛下重重责罚,微臣甘愿上军事法庭!”

    楚风挠挠头皮,刚才正是他的密令,干了一件一旦外传必定引来无数唾骂,必定会丧尽军心民气,甚至有可能动摇大汉帝国之基本的事情,性质严重到会被腐儒在报纸上指着鼻子骂汉奸的地步。

    放走忽必烈,这个华夏民族最可怕的敌人,双手沾满上千万平民百姓的鲜血,疯狂屠杀常州、兴化、宁国、樊城等城市的刽子手!

    决不可能解释清楚,决不可能取得原谅,决不能有损大汉帝国和它的皇帝光复山河、再造华夏的光辉形象,所以也决不允许走漏一星半点内幕消息,来自各方面的指责都必须由萧平来扛。

    为了最光辉的目标,却不得不和魔鬼打交道,天步惟艰呵!

    楚风内心长叹一声,此时再回护萧平,已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了,而那件秘密绝对不能再让另外的人知道……

    “大汉帝国保安司副司长兼皇家卫队队长萧平,先玩忽职守,置御驾于险地,后举止失措,以致包围圈中的敌酋逃脱,已不适合继续担任现职,着革去皇家卫队队长一职,保安司副司长革职留任。罚俸三年,官降三极!”

    楚风话音刚落,众文武就嘶的一声倒抽口凉气。这处罚看起来不重,但革去皇家卫队队长职务的性质却非常严重,这表明萧平已经失去了皇帝本人的信任,而圣眷优隆、简在帝心,是历朝历代做官最要紧的,有此一条,便是困坐囚笼也能东山再起,没有这条,哪怕冠盖京华也要黯然贬斥。

    就连马可.波罗、关汉卿、王恂这些文官,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萧平。关汉卿更是暗自思忖,只怕《大汗开国群英传》某些涉及到萧平的章节,得删改删改了——从落拓书生到红得紫的梨园第一人,关汉卿深知皇权魔杖的威力,点石成金不过是区区小事、便是说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所以他揣摩圣意的心思,难免热切了点。

    皇家卫队的卫士们,红着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萧平苦笑着将胸口的金质龙型徽章取下,双手奉还给楚风——如果说头等华夏重光徽章代表着军人的至高荣誉,那么皇家卫队的金质龙型徽章则象徵着永不背叛、永远忠诚的军人魂,由皇帝本人亲手赐予,每一位皇家卫队的卫士都像对待眼睛一样珍视它,奉还徽章。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哼,枉费我一番心血!”楚风一把取过徽章,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了句,声音正好让文武官员们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都把或者同情或者轻蔑的目光投给了萧平,只有陈淑桢的眼神中带着困惑,她停下两步想说些什么,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顿一顿脚,随着楚风离开。

    御驾离开了,萧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所有的卫士都已追随皇帝走远,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垂头丧气的站在废墟之中,犹如孤魂野鬼,与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的入城大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远远的,士兵们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唉~今天萧大人可是倒了大霉,皇上的责罚,未免稍微重了点,毕竟是起于寒微的从龙之士……”

    “狗屁,不是他瞎指挥,能放走忽必烈那个元凶巨魁?自作自受罢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萧平脸色虽然难看至极,心头却没有半分难受,反而无比的欣慰——刚才那些沮丧的表情,全是假装出来的,他根本没有一点儿失落。

    是知道替皇帝遮掩粉饰,将来楚风必定有所补报吗?

    不,萧平根本不需要那些,从锦田山下开始,他随时都准备着为楚风奉献一切,包括鲜血和生命!

    即使楚风让他立刻去死,萧平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能够为楚风承担误会的责任,对萧平来说,分明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土台上,苏录定战旗委顿于地,忽必烈逃得匆匆忙忙,竟然狼狈不堪到连先祖象征战无不胜的旗帜,也没有来得及带走。

    于是,蒙古帝国世界征服者的权杖,从成吉思汗年代就指引着百万大军,东征西战南伐北讨的至高无上的神圣战旗,就成为了大汉帝国的战利品。

    “天呐,真的是成吉思汗传下的苏录定战旗!”来自黄金家族的乌仁图娅,一眼就认出了这柄带着灰白色枪缨的粗大长矛,就是那柄传说中的无敌战旗。

    所谓苏录定。蒙语意思就是“长矛”,是蒙古帝国的象征、无敌战神的标志。据耶律楚材记载,铁木真出生的时候,手中握着一块胎血,掰开后现,是一个两头尖尖的菱形图案,所以后人说成吉思汗手握着“苏录定”出世,是长生天降下的世界征服者。

    后来由金国来到蒙古的金帐第一谋士耶律楚材,派俘获的俄罗斯能工巧匠按此图案打造了一柄粗大的长矛,取名苏录定,设在成吉思汗金帐的顶部,作为蒙古军队的军棋和军徽图案。从此,苏鲁锭代表着战神,代表着成吉思汗,代表着长生天至高无上的意志。

    陈吊眼怪眼一翻,有点不怎么相信:“咱们与塔出、伯颜等作战,也曾缴获了不少羊毛大纛,与这苏录定战旗似乎也没什么分别嘛。”

    乌仁图娅微笑着解释:苏录定战旗有大小之分,小的分赐各蒙古王爷、世袭万户,又叫做羊毛大纛,最大的一柄则是耶律楚才打造、成吉思汗本人使用的原装货,蒙语称为苏录定。苏录定指引着蒙古帝国的铁骑劲旅,它指向哪里,哪里就奏响了凯歌,成为蒙古帝国和成吉思汗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标志。

    而且还有一个近乎神话的传说,成吉思汗曾被围困在一个叫千棵树的地方,正在危急时刻,他翻身下马把马鞍倒扣在地上,向着苍天大喊:“长生天父亲啊,请救救你的儿子吧”。话音一落,从天上落下了长矛一样的东西。木华黎要从树上取下来。但他三次都没有成功,成吉思汗恍然大悟,他亲自踩在马背上,取下了这个东西。

    由于这个故事的传播,所有蒙古武士们都相信成吉思汗手中那柄才是长生天赐予的原装货,就是眼下缴获的这柄;而所谓耶律楚才命工匠打造的,只不过是这柄天赐神器的冒牌货,并不包括神器本身。

    “那么就是说,咱们缴获的这玩意,不仅是蒙古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还是神器,或者说全体蒙古武士们相信,这是长生天赐给成吉思汗的天命神器?!”

    这下,非但陈吊眼的眼睛睁得像铜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苏录定吸引,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否真的是蒙古帝国承天受命的神器?

    以野蛮落后的马背民族,一统蒙古草原,然后数十年征战灭国无数,最终昂天外登其颠,成吉思汗铁木真站上了有史以来最高的权力之颠,若说有什么天命神器的帮助,也在意料之中。

    马可.波罗带着虔诚的神态,低头轻轻抚摸着苏录定冰冷的枪身:“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朗基努斯之枪?它在刺死基督耶稣之后,又被天神带走,送到了千年以后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铁木真手中?我的皇帝啊,您得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神器,您将统一全世界!”

    朗基努斯之枪又称命运之矛,耶稣被行刑时双手双脚被钉在十字架上,但没有死,3日后身上的血几乎滴尽,准备移走十字架的时候,当时罗马帝国的百人队长,名叫朗基努斯的人为了证实耶稣是否真的死了,用了一枝长枪刺入他的身体,这时鲜血从伤口喷出染红了整枝枪。

    从此命运之矛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传说中只要手持有此矛,一百二十呎范围以内的人皆尽臣服,圣枪的主人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

    基督教的朗基努斯之枪,无论造型,还是传说中统治世界的能力,都十分相似,想象力丰富的马可.波罗,将两者合二为一,串起了东西方文明的权力神话。

    “陛下,您拥有了世界征服者的权杖,从海都、阿鲁浑、忙哥帖木儿到我父亲,所有蒙古宗王觊觎的代表着长生天意志的天命神器!”乌仁图娅的声音带着颤抖,蹲下身,想摸摸那苏录定长枪,却终究被威名所慑,不敢染指,她回头激动的看着楚风,希望这位英雄无敌的夫君能亲手拿起天命神器,完成世界征服者的壮举。

    所有的人,都静静的注视着楚风,当他举起神器的时候,就代表着天命正式从蒙古帝国转到了大汉手中,甚至连忽必烈笃信的长生天都抛弃了他,转而眷顾大汉皇帝。

    没有,楚风没有拿起苏录定战旗,他微笑着,轻轻抬起足尖,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了这件神圣的天命神器!

    天!乌仁图娅惊得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大汉帝国的文武官员们也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楚风,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把缴获敌人的至高神器,天命已改、神器易主的最好机会平白放过。

    难道,他不准备接过这世界征服者的权力象征?

    “中华已有天可汗,四夷谈何成吉思!”楚风踏在苏录定战旗上,将它灰白色的驼毛穗子踩在尘埃,“不管苏录定战旗还是什么命运之矛,拥有它的忽必烈,已被我打败,苏录定战旗的威力,远远及不上咱们的金底苍龙旗,作为当之无愧的胜利者,我们何必看重这柄失败者的旗帜?”

    强悍一时的蒙古帝国,如泰山如利箭悬于华夏民族的头顶,让百姓生活于死亡的威胁下,生活于苏录定长枪的阴影之中,那时候,苏录定战旗高高在上所向无敌。

    但现在,大汉帝国以无可辩驳的光辉战绩,终结了蒙古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汉军雪夜入大都,蒙元北窜出朔漠,忽必烈如沙粒般众多的精兵纷纷倒在血泊,如繁星般闪耀的将军们一一陨落,就连统治中心大都城也回归了炎黄子孙的怀抱,于是,苏录定战旗也失去了战无不胜的光环,变得黯淡、平凡。

    看,这不是,大汉皇帝御驾前的三丈金底苍龙旗,与城楼上的战旗交相辉映,张牙舒爪的苍龙直欲破空飞出,而蒙古帝国的象征苏录定战旗委顿于尘土之中,全然暗淡无光!

    流水落花春去也,曾经的神圣之器,如今也跌落凡尘,变得不直一文,楚风的胜利属于华夏,又何必捡起敌人的战旗?

    直到此时,楚风身边的陈淑桢,眼神中才多了几许光彩,她歪着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既然皇上不需要,那么将它送入临安故宋皇宫博物院吧,和谢太后写给伯颜的降书并列展览,想必很有些趣味。”身穿月白色儒服的李鹤轩,摇着折扇提出建议。

    官员们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坏,这小子坏到家了!不把宋室彻底搞臭他是不罢休啊!话说回来,谁叫前朝宋太祖宋太宗灭南唐之后太不仁义呢?

    不过这办法倒是很好的,故宋临安朝廷投降蒙元,大汉帝国非但收服失地、光复燕云,就连蒙古帝国的皇权象征都缴获了来,这两下一对比,高下立现,百姓们自然明白,把事实摆在眼前,也免得残存的一小撮遗老遗少胡咧咧。

    “还是有小李子在好啊,这些我不方便出口的,他都带我说了。”楚风脸上显出会心的微笑,作为大汉帝国的皇帝,必须显示自己的宽阔胸襟,尽管是让事实说话,这种做法也难免带着点诋毁前朝的味道,要被人诟病不够“尧舜禹汤”了,倒是李鹤轩说出来无所顾忌,他又没做过宋朝的官,于公于私都无可指摘。

    大汉皇帝是光明之主,但光明之下必有黑暗,楚风不想不屑不必去说的话、去做的事,便由李鹤轩替他去说、替他去做。

    光明与黑暗总是难以割舍的两面,帝国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施政素称宽仁的情景之下,谁记得情报司中二十八般严酷刑讯,谁顾忌累累白骨堆成的京观?都道楚风宅心仁厚,有尧舜禹汤之风,殊不知会被世人诟病如夏桀商纣的暴行,都已由黑暗中行走的使者替他完成,绝不会暴露于世人眼前。

    杀人盈野是汉军做的,楚风身为最高统帅,却从来双手不沾一滴血,哪怕战场上流血漂橹;

    斩下颅骨,用火硝煮掉皮肉再堆成京观,这是保安司特别行动局的白色死神们干的,每当火硝煮人头的气味熏得战场上臭不可当的时候,皇帝早在好几里外的野战医院,慰问战斗中受伤的汉军将士们去了;

    折冲樽俎,和素称华夏死敌的对手作交易,在黑暗中执行暗杀、碟报工作,这是情报司的事情,和汉奸、蒙古王爷谈判,这种自降身份、且有汉奸嫌疑的行为,怎么可能由皇帝亲自去做?

    所以,楚风展现在光明之下的形象,永远如太阳般金光闪耀,而李鹤轩、金泳、法华、萧平等秘密战线的领导者,就如太阳黑子一般隐藏在万丈光芒之下,行走于彻骨深寒的黑暗之中。

    对于李鹤轩的提议,楚风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李鹤轩更不会白痴到追求皇帝明确的授权,于是就在默许之下,苏录定战旗被情报司的官员收藏起来,准备运回临安,和谢太后写的降书并列展览。

    此时陈淑桢好像想通了什么,看着楚风的眼神重新变得柔软,并且微微点了点头……

    “我只想问楚兄,此等作为到底有什么宏图?夫君可知,一旦外传,你便要面对千夫所指!”在北元故宫安顿下来,陈淑桢遣走唧唧喳喳的女兵们,如是问楚风。

    “为了华夏。”楚风的手指在巨幅地图上挪动,从关中开始沿着长城一线划向辽东,以南是大汉帝国的疆域,以北、以西、以东则是传统认识上的蛮荒之地:“对于宋人而言,收服故都开封、光复失去三百多年的燕云之地,已是武功的极盛,可以马放南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以休兵偃战;然而之于华夏,长城以南、玉门关以东、渤海以西的故宋疆域,还不到汉唐故地的三分之一!”

    楚风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北元皇宫光天殿宽阔的空间中回荡。

570章 汉兵已略地,四边楚歌声

    居庸关,这座屏护中华腹心燕云中原的雄关。历经苦战,城楼上依然飘扬着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

    于小四率领全营士兵,愤愤的将炮弹狠狠砸向敌人头顶,长时间的连续作战,让于小四瘦得厉害,眼睛深陷下去,嘴唇也干裂了,生出一道道血口子。

    忽必烈亲率主力入关,留下来“佯攻”的部队,也收到了大汗加强进攻的严厉命令,他们以万人队为单位,起不间歇的轮流进攻,给漫长防线上的汉军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骷髅军的减员非常严重,尤其是一线步兵,汉军这种近代化编制的部队,骑、炮、辎重、医疗、工程等兵种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相对而言一线步兵的数量就进一步减少了,在目前这种持续的消耗战中,步兵的大量损失严重影响了战斗力,让漫长防线上的守卫力量显得更加单薄。

    又是一轮进攻,蒙古武士怪腔怪调的呐喊传入耳中。以曲射火力打击敌人故而身处长城之后的于小四,虽然看不见敌人,但也能想像到他们是怎样高呼着“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举着弯刀和顽羊角弓,如潮水般涌向汉军驻守的长城阵地,他甚至能想像到,这些被攻入汉地大肆劫掠的**燃烧了心脏,从而变得疯狂的家伙,脸上带着多么狰狞可怖的表情。

    城墙上传来的枪声,已不如最初那么密集了,城上以直射方式打击敌人的三斤炮,在过去的战斗中也损失严重,没有那种连绵不断的轰鸣了,相形之下,倒是躲在长城之后曲射的十二斤重炮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依旧保持着完整的战斗力。

    所以,步兵兄弟们,让我们多尽点力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于小四所属的重炮营以非同寻常的意志力,飞重复着装填、射的全套战术动作,将威力巨大的炮弹接二连三的射出,而城上的观察手口中就不停的传来了欢呼:“好,又打中了,这几轮炮报销了两个百人队……好啊,刚才那炮谁打的,炸飞了一个千户官!”

    可惜,这样的胜利并不能持久。当雕翎狼牙箭嗖嗖的射上城头,十二斤重炮的轰鸣就不得不沉寂下来。

    一来,十二斤重炮有最小射程,根据弹道曲率就能算出不能射击冲到长城百米内的敌人;二来嘛,即使将炮兵阵地安置在高处,居高临下能打到近处的敌人,且不论阵地后移导致越防线的有效射程降低,单单是十二斤重炮的威力就让它不敢射击抵近长城的敌人,除非炮兵们愿意将城上防守的战友和城下可恶的敌人,加上这段长城本身一起炸成碎块。

    嗖嗖的箭雨落下,射到夯土建筑的长城上,让长城长出了一层白毛,又像带刺的仙人掌。

    不断有蒙古武士的惨叫传来,从于小四的角度看不见敌人,但也可想象出这些侵略者被步枪子弹洞穿胸膛的惨状;同时,也有汉军士兵咽喉、面门、四肢中箭,出的斥骂声、垂死挣扎声,甚至好几次看见士兵倒退着从靠内侧的垛口栽下来,咽喉处插着一支颤动的雕翎狼牙箭。

    攻势很猛啊!这些蒙古武士,简直是不要命了!于小四愤愤的想着,指挥士兵们装弹待。一旦某处被敌人形成了大规模的突破,重炮营就必须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执行无差别火力覆盖——这是军长钱小毛亲笔签的命令。

    全军将士都心服口服,没有一个抱怨的,因为钱小毛说得很清楚,如果居庸关城楼被敌人突破,也请重炮营帮忙,送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军指挥部先走一步!

    可这一次,敌人选择的突破位置似乎并不在军指挥部所处的居庸关城楼,也不是那些地形高岸汉军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地段,反而就在重炮营所在的长城正面!

    快要被敌人突破了吗?于小四清清楚楚的看见,有元军士兵登上了这段城墙,重炮营守在城墙上的观测手,已经抓起步枪,挺着刺刀向敌人冲了过去,很快就被数柄明晃晃的大汗弯刀斩下,死于血泊之中。

    糟糕,从炮兵营的正面突破,那么就没有可能执行无差别覆盖的任务了,因为大炮不能上刺刀,是没办法打近在咫尺的目标的!

    形势一下子变得极度紧张,很少直接处于敌人威胁下的重炮营士兵,即将第一次面对敌人明晃晃的大汗弯刀和连珠价射出的雕翎狼牙箭。

    “上城协防!”于小四做出了决断,士兵们摩拳擦掌的拿起了自卫的步枪、骑枪,有人抽出了刺刀,有人旋掉了手榴弹的拉环盖儿。

    “不行!”炮兵副总监李家福一把拦住了他,气急败坏的道:“重炮营是全军炮兵的菁华,经过最严格的训练,掌握复杂的弹道计算,每一名资深炮手都是用和身体等重的白银堆出来的。每一名炮长的价值则和身体等重的黄金相当,我绝不能允许你用重炮兵去和敌人拼刺刀,这是犯罪!”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炮兵的训练费用远大于步兵,其中犹以十二斤重炮的炮长最为珍贵,想想每炮弹仅装填的爆炸火药就有七斤之多,铸造弹丸的费用,射药包的费用,每一炮就得化上六两十足纹银,而训练出一名优秀的炮手,至少需要一百次实弹射击,加上伙食和军饷,花费的白银和他身体等重。

    炮组长就更不得了,每五到十名优秀炮手中,才有一名悟性高、头脑灵活、组织能力强的能够成为十二斤重炮的炮组长,大汉帝国金银比价在一比十,所以一名十二斤重炮的炮组长的价值,几乎相当于和体重相当的黄金。

    这也是大汉帝国各主力军,为什么军属炮兵团都只编制一个重炮营的原因,这哪儿是在打*炮啊,简直就是打的吕宋金矿、佐渡金山!

    炮兵副总监李家福,决不允许出现用宝贵的重炮手,去和敌人拼刺刀这种事情出现。

    “不。作为一名战士,我不能看着战友牺牲而无动于衷。虽然你是副总监,但按照军制不可直接指挥战斗,我才是本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于小四冷冷的推开李家福,向跃跃欲试的战友们道:“敌人冲到了我们近前,即将突破步兵兄弟的防线,大炮不能上刺刀,除了面对面的搏斗,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愿意跟我顶上去的,来,想和李副总监一块留下的。四时八节替我们上一柱香!”

    没有人留下,所有的将士都拿起武器准备登城,他们义无反顾的走向城墙。

    “等等!”

    身后传来李家福的声音,于小四皱起眉头,这位素称胆小,即便炮兵技术冠绝全军也未能当上炮兵总监的老兵,难道还要阻拦吗?

    李家福笑得很灿烂,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坦然:“算我一个。”

    若干年后,身为大汉帝国陆军中将的于小四曾在酒后问炮兵总监李家福,为什么当年一改谨小慎微的性格,准备站到第一线上?

    已被灌下半斤白酒的李家福,大着舌头吃吃的笑:“还不是,还不是俺媳妇……俺媳妇有了俺的种,这不怕绝后了么……”

    战场就是这么奇怪,怕死的人往往死得最快,做好必死准备的人,却往往能一直活到最后。就在李家福和于小四准备登城作战的时候,他们再一次被拦了下来。

    军属医院也就是医疗团的团旗,破天荒的出现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只不过不是身穿白衣的卫生兵,而是头部、颈部、四肢缠着纱布的伤病员们将团旗高擎。

    “医院里所有还能动的伤兵,都在这里了!”高擎着旗帜的大个子战士,将医疗团的战旗往地上狠狠一插。

    有的人上臂裹着纱布的伤处还在慢慢渗透着鲜血,有的人腹部缠着的一圈圈纱布昭示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但他们都微笑着站到了战场上,准备迎接敌人的弯刀和箭雨。

    “炮兵兄弟们,你们留下来吧,先交给我们,不成,你们再上!”那大个子伤兵憨憨的笑着:“你们可比我们金贵得多哩,步兵兄弟们还指望着你们的火力支援哩。”

    有人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有人已失去了一只眼睛……李家福和于小四,以及重炮营的全体官兵,目送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走上了城墙,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酸酸的、辣辣的热流在滚动。

    什么?汉军以伤病员来对付我无敌的蒙古武士?元军见到这支伤病员组成的队伍,武士们立刻感到遭受了极其严重的侮辱。

    胆敢侮辱蒙古武士。这必须用生命和鲜血来洗刷!武士们攥紧了弯刀,哇哇怪叫着扑上来,就像嗜血的野狼冲向受伤的猛虎。

    悲壮的一幕,已经开始奏响序曲。

    天边响起的嘹亮军号,中断了悲剧的上演,登上城墙的蒙古武士,以惊愕振怖的眼神望着南方,从北平通往居庸关的大道。

    旌旗猎猎飞扬,战马的蹄声在山谷中回荡,激越的冲锋号响彻云霄,那种令汉军振奋的高亢音调,却令蒙古武士们浑身寒:嘀嘀哒、嘀嘀达、嘀嘀嘀嘀~!

    最早抵达的是骑兵,然后是轻装前进的步兵和拖着三斤炮一路狂奔的炮兵,汉军至少两个军的主力出现在南方,耀目的金底苍龙旗反射着夏日炽烈的阳光,这一幕成为蒙古武士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许多年后,从汉军刀枪下侥幸逃生的蒙古武士,在垂垂暮年缠绵病榻之时,仍然会为今天的场景从噩梦中惊醒。

    三斤炮的弹丸雨点般落下,霰弹成片成片的清扫着生命,汉军步兵从城门洞鱼贯而出,列着整齐的队形,用刺刀和锻压钢盔甲组成的钢铁长城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气势压向元军,骑着高大神骏的阿拉伯马的汉军骑兵,则从四面八方迂回包抄……

    大汉八年夏,楚风在泾水之畔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击败海都、阵斩阿术、俘杀铁穆耳的得胜之师在元军顿兵于北平城下之时赶到,忽必烈绕太行山北麓数百里奔袭北平的大军全军覆没,本人仅率漠北诸王、朝廷文武,剩下不到一个万人队的兵力,从原路北逃出塞。

    坐镇北平的陆猛得到了皇帝统一指挥的授权,立刻命东西两大行营七个主力军动了全线进攻,居庸关、古北口两处元军遭受到极其严重的损失,十存其二三而已,全都败退回草原深处。

    集结了东西两大行营七个主力军的楚风,在泾水之战和燕云之战后,推倒了第三块多米诺骨牌。

    辽东,辽阳城下。

    这个夏季在辽东仿佛特别的短暂,刚刚经历了盛夏好像一下子就进入了秋季,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轻而易举的击溃了从西北太平洋北上的暖湿气流,中原各地还在夏末,琉球各地阳光毒辣的时候,西北风就开始统治这片土地。

    金帐汗忙哥帖木儿有些郁闷的喝着伊尔汗从西亚带来的葡萄美酒,搂着美艳的俄罗斯美女上下其手,没多久就没了兴致,一把将美女推开,对阿鲁浑道:“这几天忽必烈都没有信使过来,咱们要不要派人去问问战况?要是他拿下了大都,咱们不如放弃辽阳,从辽西走廊过去,进中原腹心花花世界,胜过这辽东苦寒之地。”

    钝兵于辽阳坚城之下已经很久了,蒙古帝国当年围攻金中都历时两年,攻克玉龙杰赤前后八个月,襄樊也打过七年之久,辽阳城下化的这点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忙哥帖木儿对忽必烈突然失去消息,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海都这个白痴战败了,连累阿术和铁穆耳都被南蛮子杀死,他本人倒是比兔子还跑得快,一骨碌缩回了中亚老家,三路战场上就剩下中路的忽必烈和东路的自己了。

    海都逃走之前,用海冬青向忽必烈传报,虽然他失败了,也给西路汉军造成了严重打击,楚风剩下的兵力不会过五万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以及到底是海都骗了忽必烈,还是忽必烈骗了阿鲁浑、忙哥帖木儿,到现在为止,两位汗王都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忽必烈败退之后,没有用海冬青通知两位盟友,所以伊儿汗和金帐汗两位,还傻傻的等着中路传来捷报,让他们从辽西走廊入关呢!

    张世杰所在的辽阳城头,战旗如云、铁甲胜雪,这位号称马步军无双无对的老将,治军颇有一手,到现在为止自始至终没有给两位汗王任何机会,仿佛有故宋历代名臣宿将,岳飞、李庭芝、张钰的灵魂附体,东遮西挡南抗北守,将一座辽阳城守得犹如铁桶阵,无论俄罗斯蛮族武士、波斯不死军还是本部蒙古精兵,全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比起漫长的长城防线,以及中路各军第一线步兵消耗过大带来的窘境,张世杰的处境也好得多,辽阳城城池高厚坚固,一个军的兵力防守,还有乃颜部的四万控弦之士协防(另外两万调去鸭绿江边威慑高丽了),以张世杰的指挥水平来说绰绰有余。

    “老夫在此,则辽阳固若金汤!”张世杰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意气雄豪。

    苏刘义打量老丈人,越精神矍铄了,这位帝国最知名的老将、大汉开国群英传的众多主角之一,是个天生的战将,一天不打仗不练兵就难受,每逢战场展开就精神倍增,比平时更强几倍。

    觉着老丈人心情不错,苏刘义低声笑道:“是,固若金汤,只要泰山大人不做水兵主帅,一定万无一失。”

    张世杰闻言绝倒,他一生中战伯颜、斗张弘范都没有吃过亏,惟有焦山、崖山两次水战大败亏输,这女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小子,找打!”张世杰心情极好,难得的和自己女婿开起了玩笑,一记飞腿踢往苏刘义的屁股上。

    苏刘义也不是泛泛之辈,号称枪剑双绝,哪知道他这次像呆了似的不闪不避,被张世杰一腿踢得扎扎实实。

    奇哉怪也!张世杰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女婿的目光往西南面的地平线上看去,只见远方天地相交接处,无数旌旗直插云端,那射出万道金光的金底苍龙旗,不是大汉皇帝御驾亲征到此,还会有哪个?

    “吾皇御驾提前两个时辰抵达!”传令兵将信报上。

    好!张世杰一拍大腿。

    城下的伊儿汗阿鲁浑、金帐汗忙哥帖木儿,相顾失色:大汉皇帝怎么从关陕到了这里,既然大汉御驾在此,中路燕云之地的忽必烈又如何了?

    是夜,伊儿汗阿鲁浑十余万大军驻地之外,响起了波斯人的歌声:魔鬼的铁蹄,践踏着大地。隆隆的蹄声,敲击在心底……

    悠扬低沉宛如悲泣的歌声,敲击在自波斯西来的武士们心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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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风1276介绍:
你有怯薛军,
我有太平洋;
你有射雕弓,
我有燧枪。
若想留性命,
快投降!
——楚风致元朝皇帝勃儿支斤.忽必烈的一封信汉风1276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风1276,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风1276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