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章 七年
当侯德禄亲自操纵海上君王号的十二斤重炮,内装七斤加硝高爆火药的预制破片弹丸出膛飞向元军炮兵阵地的时候,炮手万户终于挥下了令旗,亲兵们吹响了牛角号,不过仅仅几秒钟,苍凉绵长的牛角号声突然中断,就像雄鸡高鸣的途中被人割断了脖子。
炮手们惊骇欲绝的现,万户大人所处的阵地末端,距离汉军那艘大得出奇的炮船至少有三里,竟然被第一轮舷侧炮火齐射完完整整的覆盖,猛烈的爆炸、气浪狂飙,不规则的弹片高飞射,肆无忌惮的切割着皮肤、肌肉、骨骼、内脏,切割它们前进方向上遇到的一切。
二十五枚十二斤重炮开花弹,将炮手指挥阵地从头到尾细细的耕耘了一遍,炮手万户和他的亲兵们,统统化为血液、肉泥和骨粉,被掀起的泥土深深埋入地下成为了肥料,想必来年这块土地上的野草,将会分外茂盛。
三里,整整三里!元军炮手们几乎绝望了,朝廷制造的铸铜火炮,最大射程也不过两里半,而汉军的大炮有效射程就过了三里!这意味着汉军能在他们的射程之外动炮击,而元军根本没办法有效的还击!
这就是铸造炮和镗造炮的区别,炮膛内径公差十分之一和四十分之一的技术差距,决定了射程和准确性上的差距,北元没有镗床,即使他们复制了郭守敬用铜铸造精密浑天仪的技术,并把它移植到火炮铸造上,也远远达不到汉军镗造火炮的技术水平。
妙高台上观战的楚风笑了,.火枪火炮并不是领先北元的先进技术,因为传世的“元大德二年铜火铳”告诉人们,元朝最迟到十三世纪末就开始大规模铸造金属管状火器了,汉军使用火器之后,元军也必定会大规模列装——毕竟用金属铸造一个管子并不困难。
难的是让这个管子精益求精,从.十三世纪到二十一世纪,所有的火炮专家干得就是一个事,从铸造到镗造,从滑膛到线膛,从均质钢到专用炮钢再到内膛镀铬、电渣重溶、身管自紧……
土高炉炼钢、简易水力机床、初.级精铸工艺,这些在后世看来连地条钢厂都不会采用的土办法,放到宋末元初,就成为了汉军技术领先的绝对法宝,保证了汉军炮兵克敌制胜的绝对优势。
一百年,至少保持领先一百年!楚风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扩散度,根本不怕技术扩散:高丽日本等国已成为大汉臣属,几十年都翻不起身;南岛猴子和阿三就算了吧,他们就是有了F22都还是废材一堆;欧洲人还在玩宗教裁判所,两百多年后哥白尼才轮着上火刑架呢!
至于几百年后的事情,呵呵,各学校持续不断的、系.统的培养着越来越多的人才,纺织、钢铁、军械、造船各大工厂中推进技术工人等级评定,工人的学习热潮持续不断,现在已有不少实用性强的工艺小改进涌现出来,更有沈炼这样的佼佼者产生了原创性明——基于孔明灯的热气球。那么百年之后大汉帝国的技术水平究竟会展到什么地步,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初步电气化,或者,更前一点,微电子技术提前出现?连楚风自己都不敢想象。
在文明竞争的道路上,华夏将永远保持先优.势,就像她在过去的历史阶段所一直保持的那样,前提是,文明的进程不被野蛮和血腥打断。
正是蒙元和满.清的屠杀、奴役,将我们这个古老民族,从文明展的快车道上拉了下来,陷入了泥潭!
那么,就让胡马窥江的历史,在今天画上句号吧!
楚风和陈淑桢携手站在妙高台上,脚下大江叱诧呜咽,前方汉元双方共计五十万大军水陆交战,炮声隆隆,杀气弥空!
“轰!”元军炮兵阵地上又爆出一连串沉闷的巨响,许多团火焰带着灰白色的烟尘腾空而起,那便是又一处弹药堆被汉军开花弹引了殉爆,将炮手们炸得飞上了半空,粗大的铜铸火炮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到两三层楼的高度,然后斜斜的坠落、跳跃、滚动,将旁边阵地正在庆幸逃过一劫的几位炮手,压成了肉饼。
元军炮手们陷入了两难:打,汉军在有效射程之外,铺天盖地的炮火打来,弹幕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大地,能在密集的梳齿之间逃得性命,除非是长生天保佑;退,督战队拿着明晃晃的鬼头刀,一个个虎视眈眈——他们领赏可是靠自家人的脑袋!
进退都是死,没奈何拼一把,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炮手们将火炮架成四十度的高仰角,在最大射程上向汉军炮船射。
二十度角以下的低平弹道还能瞄准,四十度角打出的就是高抛物线,对目标来说炮弹几乎是从天上坠下来,能不能“砸”中就全靠运气了。
显然元军的运气并不算太好,能砸中汉军炮船的没有几个,江堤北侧躲着的蒲察合安伸出个脑袋看了半天,才看见一枚炮弹落到汉船甲板上,砸的木屑纷飞。
好呀,这下这条船要报销了吧!蒲察合安、萧达狸和细封步濑同时欢呼起来,充满希望的瞪着那条汉船,等待即将到来的猛烈爆炸将那条可恶的船撕成碎片。
眼巴巴的等了半晌,那条汉船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更往前靠近了江岸,以舷侧对着炮手阵地猛烈轰击。
这是怎么回事?党项鹞子、契丹武士和女真勇士都眨巴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汉军大炮打来,咱们的阵地上就炸成一片火海,咱们的炮弹打上去,就只把船砸个脸盆大小的破洞,人家该开船照样开船,该放炮照样放炮?
妙高台上,叽叽喳喳的女兵们提出了同样的疑问,那位带着几枚雀斑,模样颇为俏皮的喜鹊,指着海上君王号奇道:“呀,怎么敌人的火炮射来,咱们的船好像没什么损伤呢?”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岂不是指望自己船被打个稀巴烂?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我可没说……嗯,不是那个意思哈~~”
楚风大笑,这小姑娘跟个调皮小妹妹似的,听说陈吊眼在追她,也不知进度到哪一步了?
“咱们用的是开花弹,不管射程远近,爆炸威力都一样大;和咱们以爆炸杀敌的开花弹不同,他们用的实心弹是靠高度伤敌,就和射箭是一个道理,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元军炮弹勉强飞到了最大射程上,也没多少力道了,打在咱们船上自然没什么损伤。”
话音刚落,就又有一枚炮弹砸到了海上君王号的甲板上,只不过这次更加不堪,连上甲板都没有砸穿,竟然弹了起来,落入了船后的江面,扑通一声,只掀起了几朵小小的水花。
汉军船只有恃无恐的在江面上穿插往来,规避、躲闪着元军炮火,同时将铺天盖地的开花弹射向岸上的炮兵阵地,在那里炸起一团一团的铁火之花。
元军炮火越来越稀疏,已不能对上岸部队造成威胁,于是陆猛面无表情的下达了命令:“登陆!”
“海军兄弟们已经为咱们清场了,接下来看咱们陆军的了!”陈吊眼回头看了看妙高台上,那个一袭红衣的身影——当然不是他的姑姑陈淑桢,而是另一位同样身穿红衣,脸上则多了几粒雀斑的娇俏女子。
他举起战刀,斜斜指向远处,指向代表张珪帅帐的苏录定战旗:“冲啊!”
嘀嘀哒、嘀嘀达、嘀嘀嘀嘀——!激越的冲锋号响起,汉军士兵的热血在号音激励下翻滚沸腾。
呜~呜~,嗷~~~呜~~~!蒙古武士苍凉凄厉的牛角号也针锋相对的响起,契丹、党项、回鹘、女真等等各族武士在这响彻整个亚欧大陆的战斗号角声,激起了心底埋藏的嗜血杀意。
高亢与低沉,象征文明和野蛮的两种号音在空中激荡,音波以肉眼看不到的方式激烈的交锋,终于,穿云裂石的冲锋号,压到了苍凉凄劲的牛角号!
无数工兵用鲜血和生命为代价,在敌人的箭雨下用预制套装搭建起了简易浮桥,姜良材清清楚楚的看见战友们是怎样跳进滔滔江水中,冒着敌人的箭雨把预制浮桥连接架好;他也看见了躲在大堤后面的凶悍敌人,是如何在密如冰雹的霰弹中射出箭雨,将工兵战友们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的钉死在水中,锋利的箭矢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们的身体,牺牲的战友就像石头一样沉入水中。
鲜血染红了江堤,也染红了江水……
当船舷和浮桥之间的铰链接好的一瞬间,姜良材一马当先冲上了浮桥,冲上了江岸,在他踏足江岸之后,本来急狂跳的心脏,突然变得舒缓、宁静。
这是淮扬故土,曾在这里和李庭芝李大帅并肩作战,也曾在这里被朱焕裹挟降元,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生我养我的家乡!
战死沙场,洗刷污名,且能埋骨桑梓,此生已无憾事!
第一军的攻坚敢死队,几乎全是辽东归降的老淮军战士,他们每一个人都像姜良材那样,义无反顾的冲上了家乡土地。
整整七年,七年之前,我们背负着不义之名离开,七年之后,我们将以生命为代价,证明我们对这片土地的忠贞!
467章 今非昔比
脚踏着久违的家乡土地,淮扬子弟们迎着敌人的箭雨,瞄准、射,双手从来没有此时此刻这么稳定——甚至比七年前追随李庭芝在扬州城头力抗北元大军的时候更加稳定,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值得用生命来守护。
元军也非泛泛之辈,他们是女真、党项、契丹、回鹘等等数十个马背民族的精锐,他们呐喊着,趁着汉军炮火的间隔从大堤背面爬起,跃过大堤顶部,向登陆的汉军猛冲,所有人都明白,惟有搅成一团成为混战的局面,才能躲过汉军天崩地裂的炮击。
冲啊!当先一名眼珠呈灰绿色的回鹘元兵,高高举起曾在沙漠中留下不朽传说的圆月弯刀,如霜华的锋刃上还带着大漠的凛冽寒风,他不远万里从黄沙漫漫的西域来到江淮,只为了用宝刀斩下汉人的头颅,替自己赢得武士的荣誉,还有那丰厚的战利品,他坚信手中断金切玉的宝刀,定能达成饮血的夙愿。
“砰!”姜良材叩响了扳机,一刹那间,击锤落下引燃了药池中的火药,燃烧的火药气体急膨胀,推动弹丸在枪膛内飞前进,当火枪枪口喷出明快火焰的时候,铸铅弹丸也以每秒四百米的度飞出枪口,在空中小幅度的翻滚颤动,沿着既定的弹道飞向它的目标,回鹘元兵的胸口!
连环锁子甲并不能抵御以音飞行的子弹,事实上,在回鹘武士看见枪口焰之后、听到枪声之前,音子弹就已经击破了锁子甲,侵彻到他的胸腔内,灼热的铸铅子弹将动能在他体内完全释放,击碎了肺和心脏。
回鹘兵前冲的身子突然一.顿,然后一个趔趄向地面栽倒,与此同时,鲜血和人体组织碎片从胸口子弹命中处以及他张大的口中喷涌而出,无情的将生命抽走,高举的手臂软了下来,霜刃耀目的圆月弯刀跌入江堤的茅草丛中……
炒豆子般的枪声在岸边不断响.起,元军士兵们则一边射出箭雨扰乱汉军射击,一边快冲向江堤下,试图形成短兵相接的局面,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之后,他们接近了这个目标,最近的士兵距离汉军已只有十余丈,因为射角度位于登陆汉军身后,迫于误伤的可能性,汉军船上的炮口掉转了方向。
弩机临敌不过三,枪弹的射.并不比弩机快,现在装弹已不可能在敌人冲近前射了,而刚刚登陆的汉军士兵们在元军箭雨的骚扰下,还没能列成整齐的队列,施展他们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能连绵不断射出弹雨的三段式排枪战术。
有人扔出了手榴弹,可从大堤底部向高处扔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大汉帝国还没有高爆炸药,装填黑火药的手榴弹为了保证威力,重量偏大,这就进一步加大了投掷难度,更何况堤身的斜坡面,竟然让手榴弹往回滚!
元军士兵瞧出了便宜,悍不畏死的将手榴弹踢回.来!不断响起的爆炸中,被炸死的元军固然不少,但也给汉军带来了伤亡,组成排枪阵列的计划受到了干扰。
元军居高临下,大汗弯刀和点钢矛也比步枪刺.刀更善于肉搏,一旦形成混战局面,失去了海军炮火掩护和火器优势,登陆汉军就被动了,至少会在滩头形成胶着的局面。
看着越来越近.的元军,姜良材当机立断:“庞老弟,你带弟兄们整队,一班二班跟我上!”
“是!”庞士瑞点点头。
可就在姜良材迈开大步往前跑的时候,庞士瑞挥动步枪,沉重的枪托狠狠砸在了他的胸甲上,巨大的震动令身材强壮的姜良材也胸口烦恶,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次我来。”庞士瑞笑了笑,对惊呆了的士兵们挥挥手,“弟兄们,跟我上!”
就在率兵冲向元军如林刀枪的时候,庞士瑞还不忘回头给了老朋友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你扬州北面乡下的家里还有妻儿生死未卜,而我的父母亲人都已死在元鞑子屠城的刀下,所以请原谅我先走一步吧!
迎面而来的一群敌人,同样是黄皮肤黑头,但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横向展的身材和黄中带着黝黑的皮肤也使人轻易分辨出,这是一群吐蕃武士——自八思巴被封为大元国师之后,吐蕃喇嘛僧人在中原横冲直撞,此次忽必烈征集天下各族战士,于是许多吐蕃武士也投入元军。
吐蕃战刀弯曲如扭动的毒蛇,挥动之际从诡异的角度取人性命,比毒蛇更加毒辣,庞士瑞手中的步枪刺刀一记突刺被吐蕃武士闪开,然后那柄恐怖的蛇刃就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向了他的心脏。
吐蕃武士脸上已浮现出残忍嗜血的微笑,然而急劈刺的蛇刃、能刺穿牦牛皮甲的锋利武器,竟然在庞士瑞的胸口遇到了顽强的阻力,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中,锋刃在共析钢锻压胸甲上绽起了耀目的火花,最终却不能穿透,无法伤害到盔甲之后的身体。
这么轻薄的钢甲,怎可挡住如此势在必得的一击?吐蕃武士招式用老无法变招,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蛇刃动再一次突袭,就惊骇的现汉军的刺刀刺进了他的左肋……
杀!汉军士兵们三五名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不停的突刺、收回,再突刺、收回,浑然不做任何格挡,任凭敌人的武器在自己身穿的钢制盔甲上打滑,同时也任凭敌人将自己没有盔甲保护的大腿刺穿、胳膊斩断、咽喉切开……
就像一粒水珠被滴入大海,二十名汉军士兵对当面冲下的成百三千名元军士兵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只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就被淹没在了元军的人潮之中,后方的汉军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庞士瑞的身体被五六种形状各异的武器刺入、切断、撕碎……
杀呀!元军千户官举起了带血的战刀,他刚刚用这把战刀斩下了那个最难缠的汉军军官的头颅,想起他领着二十人就敢冲向千军万马的气概,就不由得一阵胆寒:就算在大元军中,这样悍不畏死的勇士,也算得巴图鲁了吧?
不过,再勇武又怎么样,还不是作了我的刀下之鬼?千户又为自己亲手斩杀敌人成名勇士而自豪,那么凶悍的军官,至少也是位将军!
他不知道,庞士瑞只不过是位小小的少尉副连长,投入汉军还不到一年时间,当然,强盗永远不会明白守护者的勇气来源于何处。
杀呀,冲进汉军阵中,用弯刀斩下他们的头颅!千户官和他麾下的士兵们齐声嚎叫,像一群恶狼横冲直撞。
可千户官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几秒钟,他的瞳孔忽然猛的缩紧:江岸边的百余名汉军士兵,已列成了那种传说中无懈可击,令无数大元名臣宿将折戟沉沙的可怕阵型,许多黑洞洞的枪口,几乎戳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千户官视网膜上留下的最后场景,就是随着指挥官吹出短促的口哨声,对面汉军步兵阵列第一排的士兵,枪口同时喷出橘黄色的火焰,然后是灰白色的硝烟,再往后,他只感觉胸腹部微微一凉,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庞士瑞牺牲自己,为姜良材换来了集结整队的宝贵时间,当一个连的汉军士兵从分散的个人集合成一个小型方阵后,他们就不再是一百名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部严密、完整、高效的杀人机器。严苛训练下精确到每一秒的装弹、瞄准、射击步骤,军事技术优胜者的丰厚奖励以及落后者必须承受的皮鞭,锻造出的一部在军官吹响口哨后就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完全依照生物体条件反射行动的可怕的战争机器。
百名士兵射排枪,兹~兹~兹~口哨声不断响起,伴随着口哨声,士兵们把一轮又一轮的弹雨泼向迎面而来的敌人,哪怕第一排的士兵被个别冲近的敌人刺穿了咽喉,第二排的士兵仍然机械的重复着射动作,将步枪枪口伸到敌人鼻子底下,扣动扳机。
持续不断的打击使各族武士放慢了脚步,他们甚至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这段死亡区域,避开姜良材敢死突击连的正面。
可更多的汉军部队在滩头站稳了脚跟,一个又一个方阵逐步成型,加入了排枪齐射的奏鸣曲,清脆的枪声和江面炮船不断响起的城闷炮声互相应和,在大江上下奏响了战争交响曲……
怎、怎么可能!看着汉军士兵悍不畏死,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数十倍的敌人,看着他们在垂死的时候拉响手榴弹和元军同归于尽,看着他们在箭雨下岿然不动,任凭战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也毫不在乎的随着哨音打出一轮又一轮的排枪,作为第二波反击力量随时准备听令投入战斗的萧达狸惊得目瞪口呆,喃喃念道:“这还是那群素称文弱的宋人吗?我的祖先可曾抢夺他们的土地,建立了大辽?”
“他们不文弱,他们之中有张邦昌、秦桧,但他们也有岳飞、李庭芝……”党项鹞子细封步濑的话音中已带着些微的忧伤。
他看了看身后,张珪大帅苏录定战旗飞扬的地方,那支天下无敌、横扫万里江山的怯薛军团,准备什么时候投入战斗呢?
468章 优势劣势
萧达狸、细封步濑和蒲察合安们既没有接到出击的命令,也没有等到想像中跃马弯弓所向无敌的怯薛军团,与之相反,帅帐方向、高高飘扬的苏录定战旗之下,传来了短促的牛角号声。
呜嘟~呜嘟~呜嘟~,这不是全军突击的号角,而是撤军的命令!
这是怎么回事?大元军队的铁骑还没有一展身手,最具威慑力的怯薛军团至今还没有露面,汉军站稳脚跟的滩头阵地也为数不多,为什么要在胜负未分之际下达撤军的命令?
能分辨夏夜中上百种昆虫鸣叫,能伏地听音查察六十里外敌军骑队奔驰蹄声的党项鹞子细封步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直到那面象征大元帝国辉煌战绩的御赐苏录定战旗缓缓向北方移动,他才相信张大帅确凿无疑的下达了撤军命令。
强大的大元军队不但没能渡江,没能踏上江南尺寸土地,反而在第一战就要撤退,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可标志着蒙古大汗至高无上权威的苏录定战旗,让他们不得不压下各种疑问,执行了命令。
党项鹞子、契丹战士、女真人、.回鹘人和蒙古武士,纷纷跃上战马向后狂奔,舰炮射出的霰弹和步枪射的铸铅弹丸追着他们的屁股狠咬,许多元兵背心中枪,失去生命后,像石块一样坠落尘埃,更倒霉的人,双腿套在了马蹬上,倒下之后尸身被狂奔的马儿在地上横拖直拽,红红绿绿的心肝脾胃肠子拖得到处都是……
妈的,咱们大元军队何曾如此狼.狈过!元兵们骂骂咧咧的,或许出于对伯颜和张弘范的敬仰,或许是苏录定战旗的威严,他们还没敢对张珪破口大骂,但望着数里外缓缓北移的苏录定战旗的目光中,却难免失去了应有的尊敬,多了一分难言的鄙夷。
“为何下令撤军?汉军渡江而来,.咱们正好半渡而击,待敌半数上岸之后,以怯薛军为中路冲击,定能毕其功于一役!如今战而未战,就此北撤,三十万大军在此糜费粮饷无数,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大汗回报?”
帅帐,一贯稳重的老将军,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终于忍不住心浮气燥了一次,他从怯薛军集结出的阵地上策马狂奔而来,掀开帷幕,不顾职务高下,劈头盖脸的对张弘范吼了一通。
趁汉军在江岸立足未稳,趁他们只有部分兵力上.岸,令怯薛军团动雷霆一击,定能将上岸的汉军赶进长江喂王八!为了这个作战目的,阿里海牙已率领怯薛军准备了很长的日子,步骤也演练得十分精确,他绝对相信即将动的一击,对登陆汉军而言是致命的!
然而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怯薛军全装贯带跨上.战马,弓上弦刀出鞘战马嘶鸣,平南副都元帅的羊毛大纛即将挥向江堤的时候,征南都元帅的苏录定战旗竟然朝着北方缓缓撤退了,这让老将阿里海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几乎是对张珪破口大骂了。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张珪好整以暇的收拾着帅案上的军情文牒,并不回答阿里海牙的疑问,而是吟诵着伯颜所作的名句。
阿里海牙一怔,张珪的父亲张弘范有另外一曲子,“金装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骅骝。得意秋,名满凤凰楼。”相较前者更为少年意气,也更符合张珪弱冠之年得授苏录定战旗,统带三十万大军的少帅心境,然而他却吟诵了伯颜丞相的那曲子,曲中意境更为老成,对大元朝的忠贞溢于言表,可伯颜作此曲时年届不惑,早已看破了世态人心,就张珪的心境而言……
“前段时间,侄儿意气昂扬,常于人前作拔剑四顾江山无数之态,老世叔只道侄儿少年心性,不知进退了吧?”张珪微笑着看着阿里海牙,震惊中的老将军虽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佩服这个世侄对朝廷的忠心,也佩服他传自伯颜丞相和九拔都,这两位大元朝惊才绝艳的不世名将的兵法韬略,但他一直认为张珪不过是少年得志,刚极易折的性子,方才亲自去指挥预备中央突破的怯薛军,就是自作主张帮这位世侄承担重担。
我老了,但你还年轻!大元国运将来还要靠你们这一代来承接、延续!
“世叔错了!”张珪的表情还是那么平淡,可语音中断然的力度,让阿里海牙不得不服:“我经历过两次失败,第一次,是我的父亲金刀九拔都,第二次,则是我的老师伯颜丞相,论起失败的教训,大元朝还有人比我更深刻吗?”
阿里海牙悚然一惊:父亲和老师皆是当世第一等名将,却向后于汉军阵前兵败身死,如此惨痛的教训,张珪如何会重蹈覆辙?
张珪笑笑:“正因为我见识过父亲和伯颜丞相的败亡,我才对汉军了如指掌!他们给了咱们半渡而击的机会,但这绝对是一个陷阱,否则,他们掌握了长江航道,完全可以在从荆湘到两浙的任何江段渡江,全军登陆后再和咱们决战,何必非得从咱们驻守的镇江江段过江,把半渡而击的绝妙机会留给咱们?”
阿里海牙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数月以来,三十万元军与汉军隔江对峙,要不是元军南征,要不是汉军北伐,双方都得跨过长江才能攻击到对岸的敌人,这样的情形已使得所有人形成了思维定式:渡江的地点,必定就在两军隔江对峙的扬州-镇江一线。
对于元军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船只都在大运河河口内建造,渡江也得冒着汉军水面舰船的炮火,根本不可能幻想在有炮舰巡行的长江中乱跑,从荆湘、江西等汉军防守薄弱的江段过江;可对于汉军来说,他们掌握着一条滔滔长江,运兵船只可以大摇大摆的在江上航行,任意选择一个地点渡江,远离大元朝重兵驻扎的扬州江段,整队之后步、骑、炮密切协同稳扎稳打,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冒着箭雨、炮火登陆,接下来还得承受铁骑冲击,有被半渡而击的危险。
有一个声音在阿里海牙心头响起:汉军如此作为,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他们是白痴,要么他们就在使诈!而综合考察汉军之前的战绩,究竟是哪种,就算傻瓜也能得出结论。
“汉军究竟有什么阴谋?破坏大运河制造洪水,日食,还是玩日月交辉的把戏?”阿里海牙挠着脑袋,不明所以,并且感到了一阵心寒——自己明明知道汉军在使计谋,却想不明白计谋之所在,思维好像陷入了一片深渊。
“我也是刚刚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否则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了,因为这次他们使用的不是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张珪苦笑了一下,反问道:“世叔,在江岸登陆,是谁选择的战场?我大元精骑,最擅长的又是什么?”
阿里海牙眼中精光一闪,忽然纵声长笑:“哈哈哈哈,南方的河流、山川都把我给缠糊涂了,想在江边和咱们死磕,那也得咱们愿意才行!”
大元精骑最擅长的,不是曼古歹,不是凿穿,不是轮战法,而是千里驱驰一击致命!
亲兵将文牍打包背上,张珪长笑着跨上战马,“世叔,咱们走。汉军想和本帅打阵地战,本帅偏不从他的愿!”
骑兵想走,步兵是追不上的,金山寺妙高台上的楚风,无奈的看着各族元军呼哨着纵马北撤,他们甚至有闲工夫赶着牛车把粮草运走,而汉军步兵刚刚登陆结阵站稳了脚跟,骑兵还没来得及下船呢!
“张珪这小子,不简单呐!”楚风的手指头,轻轻敲着石栏杆。
淮扬之地不比山川曲折的江南,这里多丘陵和冲积平原,地形起伏不大,利于骑兵机动,若是三十万元军分作几路大范围奔袭,不但汉军的作战难度加大,淮扬百姓还得再一次承受兵过如洗的苦难。
统帅部参谋兵棋推演的结果,唯一能吸引元军骑兵主力作正面决战的可能,就是在镇江、扬州江段元军重兵集团鼻子底下渡江,把半渡而击的绝妙机会送到张珪手中,只要他肯吞下鱼饵,就会形成江北地域两军鏖战的局面,抵消蒙古军的作战优势。
以汉军半渡而击的劣势,换取元军放弃大范围机动的优势而采取正面作战,这本来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一个公开的交换,但是否接受这个交换,主动权在张珪手中。
三十万大军顿兵淮扬,糜费军饷无数,北元朝廷的压力很大;张珪的父亲张弘范和老师伯颜都在汉军手下兵败身死;以汉人统领各族精兵和怯薛军团,张珪必承受着要求胜的压力……只要张珪急于求胜,有那么一丝儿急躁,长江北岸扬州城南就会成为巨大的绞肉机,舰炮会让元军陷入地狱噩梦,兵棋推演的结果认为,凭借舰载十二斤炮的恐怖火力,三斤炮和六斤炮绵绵密密的火网,张珪的下场决不会比他的前辈们更好。
可这家伙竟然逃走了!
楚风失望之余并不气馁,张珪,你小子要玩大范围机动吗,嘿嘿……
469章 涂炭
扬州城北二十里,秀山村。
正如村庄的名字,这里山清水秀物华天宝,低矮平缓的丘陵上郁郁葱葱,种满了杨梅、香桃、酥梨,淙淙小溪从村南口流过,和官道并行到三里外,转了个弯儿形成不大不小的一处回水凼,肥大的红尾鲤鱼不时掀起一朵水花儿,跃出水面,好奇的看着大道上策马奔过的陌生人。
“再转过去不到三里路,就是咱秀山村啦!”骑着骏马的姜良材扬鞭遥指三里外小丘上,枝头黄澄澄的梨子,呵呵大笑道:“那便是咱们村有名的晚熟酥梨,冬天别处梨子都下了季,只有咱们的酥梨刚刚成熟,小时候摘了梨子挑到扬州勾栏瓦舍,一颗梨子能卖十个大子呢!”
“那感情好,可惜北边俺们村是种的杨梅,要等到明年入夏才能请大家伙。”能活着回到家乡,王仁打心眼里高兴,秀山村姜良材家再往东北走七八里,就是他的家啦!
汉军渡江北伐,张珪不战而走,拱手将扬州空城送给了大汉,如今大汉帝国四个马、步、炮齐装满员的军,摆在了扬州一线,张珪则北撤百里之外,双方遥遥对峙,地方建立政权、疏浚京杭大运河转运粮食军需等工作正逐步展开,军中特许立了第一军敢死之功的老淮军将士们,凡家距离扬州能三日内来回的,一律可以回乡探亲。
以北伐汉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回到家乡!这就是老淮军将士们灵魂深处魂牵梦绕的祈盼啊,感谢陛下,感谢陛下给咱们重新做人的机会,感谢他兑现了诺言,让从鬼变成*人的老淮军,能以北伐汉军的身份,挺直了胸脯回家乡!
“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胡无人,汉道昌!”命令下达的当天,军营中就沸腾了,欢呼声通宵达旦。
炎黄子孙都讲个衣锦还乡,姜良.材几位家离扬州近的,特意借了连里炮班、炊事班和通信兵的高头大马,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家里赶,他们通宵未眠,盔甲擦得锃光瓦亮,制服用木板压得平平展展,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有功勋在身的,还把军功章穿在丝绸绶带上,挂在了胸前。
一定要让家乡父老看看,咱淮.扬子弟没给他们丢脸,咱们把扬州拿回来了!
可惜,庞士瑞不能回家了……不过,马革裹尸是男儿本.色,大汉皇帝会给他应有的荣誉,终归求仁得仁了吧!
常年征战,将士们对生死看得很开,就是姜良材自.己也没做缠绵病榻无疾而终的打算,他自嘲的一笑:庞老弟,以咱兄弟的交情,咱就不谢谢你了,反正迟则三五年,快的话也许下一场大战,咱就到地下来陪着你。哥俩再好好说道说道,你小子抢在咱前面进了英烈祠,不地道!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能在取义成仁之前见到.家人,把光荣带给他们……离家时,小伢子还在襁褓中,现在就七八岁了,眉眼是长得像他娘,带着江南女子的柔和呢,还是像咱,粗眉大眼的?
姜良材线条坚硬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笑意。
即将回到家乡,.和久违的亲人们见面,谁不是心花怒放,直如飘在云端呢?能有今日,就算明天就战死,也心甘情愿啊!
不对!即便心情激荡难以自已,长年累月在生与死之间走钢丝的姜良材,也从空气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绝非七八年前离开家乡时熟悉的味道。
成熟的梨子挂在枝头没人采摘,往年总有人垂钓捕鱼的回水凼,肥大的鱼儿自由自在,北风吹过,空气中隐隐有让人心悸的血腥味。
姜良材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往下沉……
觉出了异样,队伍中没有了欢声笑语,人人脸上带着心事重重的焦虑,他们不愿意承认,但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已告诉他们,这个宁静的小村生了什么。
快马加鞭,三里路飞驰而过,在姜良材的心头却犹如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希望这段路永远不要跑完,然而时间如沙漏中的沙粒一样飞逝而过,他终于来到了村口。
天呐,这还是那个记忆中美好安详的淮南村庄吗?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被大汗弯刀斩下了头颅,有的后心插着铁叶狼牙箭,有的肚破肠流……遍地的鲜血早已干涸,上面还有乱糟糟的马蹄印痕,仿佛见证了屠夫们是如何在马背上北风将浓重的血腥味道送入鼻端,整个村庄静悄悄、阴森森,宛如鬼蜮,没有一丝儿活气,叫人毛骨悚然。
姜良材魁梧粗壮的身体,突然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啊~~他狂嚎着奔向村东口,自己家那座熟悉的茅屋。
像一阵旋风卷进茅屋,挚爱的亲人早已成为冰冷的尸体:妻子上衣凌乱不堪,布裙却完好无损,惟有额头的青紫和胸口正中巨大的创伤提醒人们,她在禽兽面前作出了多么顽强的抵抗。
小伢子静静的躺在柴房里,天冷,尸体还没有**,好像安静的睡着了,惟有苍白的皮肤昭示失去幼小生命的事实,不过在姜良材眼中,孩子和七八年前躺在襁褓中沉睡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
“鼻子像我,高,脸像他娘亲,鹅蛋脸,漂亮,长大了不晓得要收多少女儿家的锦帕……”姜良材喃喃的念叨着,替儿子合上圆睁的双眼。
小院中已是一片呜咽,姜大哥在辽东苦熬的几年,几乎每天都会提到妻子的勤劳贤惠,儿子的聪明可爱,妻儿可是他苦苦挨到今天的支柱啊,可恨那残忍的元兵,竟毫不留情的杀害了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老弱妇孺!
“哈哈哈,好,好!”姜良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惨到了极点。
担心他骤逢大变心智失常,王仁赶紧走进屋,扶着他肩头道:“姜大哥,狗鞑子如此残暴,咱们就该杀他个片甲不留!如今愤恨也晚了,咱们上阵多杀他几个,替嫂子、侄儿报仇雪恨……”
“好、好,你看我儿子,真是我姜良材的种啊!要是长大了,定能在阵上斩将夺旗呢!”姜良材轻轻把儿子压在身下的手臂挪出来,只见孩子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刃口上还带着几滴污血呢!
姜良材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小小年纪,就晓得和鞑子拼命,真不愧我淮扬子弟!咱要不拼命多杀几个狗鞑子,岂不是当爹的还不如儿子了吗?”
“报告连长,我查了鞑子留下的马蹄印,是从村西边来,往东北去了!”通信兵成万佳满头大汗的跑来回报。
东北方向?那可是我家啊,天杀的鞑子兵!王仁身子一软,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们是大汗的猎犬,我们是大汗的战刀,我们是大汗的猎鹰,我们是大汗的臂膀!”细封步濑、萧达狸和蒲察合安,以及许许多多契丹、党项、回鹘、女真的战士,高声唱着大元的军歌,喜笑颜开。
从江北扬州一带撤军,虽然部队损失不大,但失去了到富庶的江南大抢一把的希望,上上下下心里都憋着火儿,张珪张大帅畏怯避战的传言,也在军中悄悄流传,士气难免渐渐低落。
就在此时,张大帅下达命令,三十个万人队分作三班,每班十个万人队,今日甲乙两班营中待命,丙班出外抢掠,明日乙丙两班扎营,甲班出外烧杀,顿时低落的士气被激励起来,早已憋得两眼冒绿光的元军士兵,嗷嗷叫着冲进了淮阳百姓的城市、乡村,放手大抢特抢,烧杀yin虐无恶不作。
知道和步骑炮协同作战的汉军硬碰硬占不了什么便宜,张大帅又够体恤军心,下令遇敌就逃,敌追我跑,敌退我抢,敌疲我扰,汉军以步兵为主,怎么可能追得上全为骑兵的元军?各汉军骑兵部队奋力追击,脱离了步、炮协同,还吃了几次小亏。
慢慢的,张珪把每班出外抢掠的周期放长到两天、三天,抢掠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南都能望见汉军重兵驻守的扬州,那饱经战火的城墙了。
“和汉军打阵地战,就他**扯淡!现在咱们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想杀就杀,想抢就抢,真他**痛快!”萧达狸兴奋的说着,他的腰上缠着块花花绿绿的包袱皮,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战利品。
细封步濑点点头,他的战马上也驮着个不算小的包袱,“淮扬不像南方那么多河流、山峰,咱们一日夜奔驰三百里,汉军就算跑断腿也追不上,乐得逗他们玩!”
宋末元初,黄河并非像后世那样从山东入渤海,而是从淮北过宿迁、洪泽湖入黄海,此时淮扬的洪泽湖面积不到后世的一半,射阳湖、高邮湖还是陆地,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奔驰,以至于后世的朱元璋能在这里组建北驱蒙元的主力骑兵部队。
“可笑前些天还有骑兵来追,若不是他们火器厉害,就被咱们包了饺子!”蒲察合安吃吃笑着,舔了舔嘴唇:“他们一个军也就配属一个两千人马的骑兵团,想和咱们拼骑兵,做梦!”
不过,张大帅让咱们放手抢掠烧杀,单单是为了激励士气么?萧达狸总觉得这位高深莫测的统帅,一定还有深意。
也许在扬州以北,张大帅已经给汉军设下了陷阱!
470章 猎物,猎人
扬州北面百余里外,后世高邮湖烟波浩渺之所在,如今还是荒草凄凄狐兔出没的原野——黄河从宿迁、淮阴一线改道山东利津入渤海之前,宋末元初的两淮地区,也即是后世的江苏省,水域面积并没有后来那么大,洪泽湖深度、面积不到后世的三分之一,射阳湖、高邮湖还是一马平川的陆地。
所以在未来的高邮湖区、现在的淮扬原野上,无数军马纵横驰骋,正是征南都元帅张珪驻节之地,三十万元军齐聚于此,各族武士们或骑马射箭一试身手,或信马由缰松松筋骨,或在池塘边给马儿饮水、梳理鬃毛,人喊马嘶热闹非凡,直把个淮扬胜地,当作了塞北牧场。
中军帐里,张珪和阿里海牙正拊掌而笑。
如今汉军驻扎扬州一线,元军屯于百里之外的高邮,两地之间虽有京杭大运河相沟通,汉军海船却万万不能进运河,就算天文大潮时也决不可能。靠两条腿日行六十里,汉军到高邮足足得花上整两天,而两天时间,元军骑上马再往北跑个三百里地,真正不费吹灰之力。
相反,各万人队出外烧杀抢掠,精锐轻骑没有辎重,轮番作战休息良好,可日行两百余里,清晨从高邮出,中午到扬州城墙下面射几箭,还能赶回来吃完饭!
汉军也有骑兵部队,但主要是配合步炮作战,以及击溃战中追击之用,四个军十六万雄师劲旅,各级建制配属的骑兵加起来不过一万余人,根本不可能对呼哨而来、悠忽而去的元军构成威胁,近几天汉军骑兵也尝试着独立和元军作战,可既没有数量优势,又失去了步炮火力协同,他们不但没能抓住元军,还吃了几次小亏,全仗着手榴弹、火枪犀利才突出重围。
“哈哈哈哈,楚贼既以护民为.要,张某便偏以百姓为质,让儿郎们在淮扬放手施为,看到时候是他心急,还是张某心急!”张珪纵声长笑,志得意满之态溢于言表,现在的张珪张大帅,早已抛下了紫金山学派“天下一家”,救济百姓的思想,为了报仇雪恨,为了飞黄腾达,他不惜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魔鬼给了他残忍的心灵,和以百.姓生命为赌注的血腥手段。如今的局势,就算瞎子也能看出个道道,汉军打不着元军,元军却能任意敲打汉军,牢牢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张珪如何不得意忘形呢?要知道,就算父亲张弘范和老师伯颜丞相,面对汉军时也从来没有如此从容不迫啊!
张珪从失败者的经验教训中.得到了宝贵的财富,他明白了汉军,这个盔甲坚固、武器犀利、组织严密、士气高昂的空前强悍的对手,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全火器武装的部队,对后勤的依赖更加明显;步兵列阵三段击能狂风暴雨般倾泻弹丸,却无法追上策马奔驰的元军骑士……
步骑炮密切协同固然强悍绝伦无可匹敌,但这也.意味着各兵种一旦分离就会暴露他们各自的弱点,步兵需要炮火和游骑兵封锁侧翼,以获取宝贵的时间组成严密的阵列,骑兵单独作战时火力及不上炮兵、防守又及不上步兵,炮兵呢,离开步兵和骑兵的掩护,在铁骑弯刀下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过去一段时间的战事印证了张珪的设想,脱离步.炮协同的汉军骑兵并不能对元军构成威胁,而步炮兵的行军极限是六十里……
阿里海牙笑得很开心:“反贼第一军中,从辽东朱.焕手上收的淮扬子弟为数不少,儿郎们整整十天没封刀,想必他们已军心浮动了吧?”
张珪点点头,“决.战的日子不远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替大汉皇帝接风洗尘呐!要是他还不心急,咱们就把淮扬杀成一片白地!”
杀,杀,杀!两个恶魔狂笑起来,从古到今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老百姓嘛,只是大元帝国的区区第四等奴才,哪管的许多?
可怜无数生灵!
阳光从帅帐顶部的开口投射到帐中,更显得帐中分外的黑暗,张珪和阿里海牙就像黑暗中静静守候的猎人,骚扰、激怒、试探着猎物,同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暴怒的猎物一头撞进网中,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只不过,猎物会不会自投罗网?再者,淮扬战场上,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有谁能未卜先知?
南面百里之外的扬州城,虽然报经战乱早已破败不堪,处处“废池乔木”,可城池壮丽辉煌,犹能看出当年的烟花繁盛、人烟辐辏。
“张珪、阿里海牙,老夫和你们不共戴天!”扬州原李庭芝帅府,文天祥拿着一叠战报,儒雅之气、长者风范荡然无存,只气得身子瑟瑟抖,奋袖出臂,恨不得和张珪、阿里海牙面对面打上一架似的。
忙于从江浙调集物资转运前线,又暂代扬州庶政,文天祥忙得不可开交,但得知元兵在高邮、天长、兴化(南宋高邮军兴化县,非福建之兴化)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死伤枕藉的战况,他登时气炸了肺。
他实在不明白,蒙元既然号称“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以中华正统王朝自居,这淮扬百姓好歹也是它的第四等子民啊!纳粮纳捐、在皮鞭下替元军收割牧草、服徭役疏浚京杭大运河,种种端端并没有少它分毫,如何说杀就杀,把人命看得如刍狗一般?好生叫人不忍!
生性阴狠的李鹤轩也不由得心下惨然,“北元这般作为,哪里算得华夏正统?我呸,就是群强盗豺狼!待拿住了张珪、阿里海牙二贼,若不招待他三天三夜才见阎王,李某人也无颜面做这情报司长!”
陈吊眼抖着一大叠布料,展开来看,竟是血迹斑斑的请战血书!
“陛下,第一军的淮扬子弟都快气炸了,淮南籍的要替枉死的亲人报仇雪恨,淮北的要杀上北方家乡,解救铁蹄下的父兄妻儿,弟兄们嗷嗷叫着要打高邮,还望朝廷早作决断呐!”
***张珪!楚风暗骂了句,毕竟蒙元南侵大肆杀戮,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震慑抵抗力量,若开城投降做顺民,或者散居乡村无所谓降不降的,最多不过抢掠财物、女子,还从没有过现在这种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是否抵抗,一律杀光的恐怖行径!
“张珪这般作为,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逼我们北上决战嘛!”楚风指着高邮,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淮扬百姓水深火热之中,怎可熟视无睹?可北上决战,就能解万民于倒悬吗?楚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文天祥、陈吊眼只当楚风犹豫未决,齐声催促道:“请陛下兵,救淮扬百姓于涂炭!我第一军健儿愿为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天祥德高望重倒也罢了,陈吊眼如此催促,就显得有些不敬,陈淑桢不由得秀眉微蹙,低声斥道:“大举放肆!陛下自有决断,岂容你妄自干预!?蒙元三十万骑兵来去如风,咱们就算打下高邮,他们不会跑界去?打下界,他们还能退往更北方的宝应、山阳,淮南百姓是解放了,淮北百姓却要遭殃!”
楚风点点头,深以为然:“是啊,只能稳扎稳打,对于元军来说,他们根本不把汉地看作自己的土地,把百姓看作自己的子民,游牧民族甚至没有守护土地的概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不能仓促北伐!”满头大汗的侯德富闯进大殿,他刚刚从南方筹集军械粮饷,用海船从闽广运来,入长江口到扬州,闻得前方战报,心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怒而兴师,兵家大忌。张珪这王八蛋故意激怒陛下,试图引汉军突进北伐,若臣所料不差,他必定会放弃高邮,沿运河北上,樊良、界、宝应、山阳节节抵抗,不断骚扰我军,而我步兵追击敌骑兵,必然困乏劳顿,再以沿途骚扰,我军则苦不堪言,与敌精骑于数百里外争利,必蹶上将军!”
诱敌深入,占机动优势的骑兵轮番骚扰,最后再给以致命一击,这就是张珪设下的陷阱!只要楚风怒而兴师,元军再故意加以**,早已怒火冲天的第一军必定急行军追赶,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人困马乏不说,在仇恨的驱使下急行军,跑起来一不可收拾,还很有可能脱离另外三个军,形成孤军冒进的局面,落入张珪早已设下的包围圈!
“啊,多亏侯部长提醒,否则咱们就中了张珪狗贼的奸计!”文天祥悚然而惊,冷汗出了一背心,看着侯德富的眼神也越来越“和蔼可亲”,只觉得这小子真是个乘龙快婿,老怀大慰啊老怀大慰。
楚风无奈的摸摸鼻子,心说只是你们撺掇而已,我本来也没准备怒而兴师啊!这老丈人真是偏帮自己女婿啊……
张珪,想吃掉我的第一军?那么,我就给你个机会罢
471章 张网以待
大汗六年十一月,闽广江南征购的双季稻用海船运到了扬州,汉军一改稳扎稳打的作风,自长江北岸扬州一线向北面高邮元军动了如火如荼的大规模进攻:
张魁毒蛇军四万余兵力出真州,北攻天长;许铁柱率断刃军四万余将士出泰州,北上取兴化;陈吊眼第一军和法本金刚军出扬州,分为左右两路,兵锋直指张珪中军驻扎之高邮。
泰州、真州分别位于扬州东西两面,而天长、兴化也位于高邮的东西两面,从地图上看,断刃军和毒蛇军的攻击路线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钳子,从外线夹向张珪屯兵的天长、兴化、高邮一线;中路第一军和金刚军沿京杭大运河北上,一在运河左岸、一在运河右岸,攻击路线又成为第二把较小的钳子,在内线以黑虎掏心之势指向三十万元军的指挥中枢!
大钳子包小钳子,四路汉军向心突击,就算张珪手中握着怯薛军团这枚硬核桃,也要将它夹得粉身碎骨!
蛰伏已久的汉军,攻势一旦动便势若雷霆,各部队马、步、炮密切协同,真州、扬州、泰州一线绵延百里,处处枪炮声惊天动地,冲锋号响彻了淮扬沃土。
战事的展,一如预计中顺.利,轻骑骚扰、抢掠民间顺了手的元军,似乎没有预料到汉军会突然全线出击,几个党项、契丹等族武士组成的万人队还想像前些天那样玩老鼠逗猫的游戏,结果反而被猫抓得血肉模糊,在炮火打击、排枪齐射和火枪骑兵追击下丢盔弃甲,损失相当惨重。
有长江黄金水道串联东西、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汉军的军械物资粮草后勤十分便利,炮弹、枪子、手榴弹像不要钱一样往下砸,单位时间**出去的炮弹、手榴弹比元军的狼牙箭还多。
血肉之躯怎么挡得住以每秒.四百米高飞行的枪弹和内装七斤高含硝爆破火药的十二斤重炮开花弹?不少元军士兵甚至没能射出一箭,就倒在了汉军绵密的火网中,被炸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于是,从最西边的真州到最东边的泰州,上百里的.战线上,处处都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兵,手端步枪打出一排排弹雨,或者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在徐进弹幕掩护下、在高亢的冲锋号声中如潮水般涌向元军阵地的场景。
高邮以南三十里,京杭大运河左岸的露筋镇,就再.一次上演了这样的一幕。
军属十二斤重炮的怒吼,似乎鸿蒙初分天地崩.裂,连绵不断的爆炸火光映红了天边的朝霞,天地之间一片血红,第一军的数万将士戴着锃光瓦亮的头盔、胸甲,组成了钢铁的洪流,伴随着炮火延伸,向前方、向露筋镇、向张珪所在的高邮起了一往无前的冲击。
姜良材就是这钢铁洪流中的一员。
杀!子弹毫不留.情的射进元军士兵的胸口,把他的内脏搅成肉酱;杀!手榴弹握在手中,直到爆炸前一刻才出手,凌空开花的爆炸轰飞了敌人的脑袋;杀!刺刀捅进了一名逃跑的元军的背心,将他狠狠的钉在了侵略者妄想占为己有的淮扬热土上!
七年,七年的祈盼,七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家乡亲人尽数罹难于元军刀下——就在回乡前最后一刻!
就算在严寒的辽东,就算被头等主人蒙古军呵斥打骂,就算在冰天雪地中做牛做马,姜良材也从来没有失去希望,因为淮扬家乡,还有亲人等着他。回乡,和亲人团聚,已成为他活下去的心灵支柱。
可元军,该死的鞑子,彻底毁灭了他的希望!姜良材的眼神中仿佛没有了人类的情感,他毫不畏惧死亡,每次冲锋都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像复仇天使一样快的收割着元军的生命。
绝不仅仅是姜良材一个,第一军中的近半士兵都进入了这种狂暴、嗜血的状态,张珪的血腥屠杀彻底激怒了他们,失去了亲人的痛苦,使得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多杀鞑子、替逝去的家人报仇雪恨,已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如狂澜、如飓风,正所谓哀兵必胜,第一军的攻势之猛烈,就算天神也难以停下他们前进的步伐,驻守露筋镇的元军不得不朝北面的高邮撤退,扔下了大片大片的死尸。
“金刚军还没过来?哼,平时他们吹得厉害,到战场上就稀松了,忒也丢人现眼!”成万佳用姜良材的望远镜向大运河右岸眺望,对岸空空荡荡。
自打出了扬州,金刚军和第一军的进攻度就有了差别,昨天上午还能遥遥望见他们军部那幅巨大的画着不动明王的战旗,下午他们就被至少两个万人队的元军缠住了,而第一军的攻势进展就顺利得多,昨天连续攻击前进了四十里,把金刚军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到傍晚时既听不到友军的十二斤重炮怒吼,也无法用望远镜望见他们的战旗了。
成万佳失望的放下了望远镜,和姜良材、王仁不同,他的家乡在淮北,也许亲人们到现在还安然无恙,所以他心急火燎的,恨不得每天进攻一百里,两天就杀到淮北,解救鞑子铁蹄下的亲人。
“妈的,金刚军至少在南面三十里外,法本将军一向猛打猛冲啊,怎么今天拉稀了?”成万佳有些不满的念叨着,汉军士兵在新兵营都上过初级战术课程,至少懂得两军互相配合、不可孤军冒进的道理。
金刚军迟迟不到,第一军就不能继续前进,就会晚一天、两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到淮北,可在成万佳的心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苦苦的煎熬!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要报仇雪恨,要救淮北的父老乡亲,还得靠咱们自己!”姜良材瓮声瓮气的说着,拍了拍成万佳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何尝不是恨不得今晚就打下高邮,把那可恨的张珪抓来千刀万剐?自己失去了亲人,怎么忍心兄弟也经受同样的痛苦?
“对,俺的仇俺自己报,不要金刚军帮忙!就是咱第一军四万多人马,有枪有炮,杀到高邮活捉张珪,也不是什么难事!”王仁气愤愤的说着,他的父母亲属,阖家上下三十余口,全都死在了元军刀下。
第一军军长陈吊眼,和金刚军军长法本,从陈淑桢这儿论起来还是师侄和师叔的关系,两军密切配合作战也有不少经验了,可这次金刚军拖后腿,实在叫人心头不大舒服。
王仁握着步枪叫起来:“对,就凭咱第一军,就凭咱手中的钢枪,打下高邮也不难!”
可是陈吊眼军长会下达进攻高邮的命令吗?尽管战前下了血书,尽管陈军长指挥作风猛打猛冲,但这次他会不会等金刚军呢?
仅仅半个小时后,新的命令从军师团营体系逐级下达:就地休息一个小时,午饭后全力进攻高邮!
“打到高邮去,活捉张珪狗贼!”姜良材、王仁高兴得把擦枪布扔上了天空,欢呼声响彻露筋镇。
成万佳则再一次举起望远镜观察右岸,空空荡荡的,元军游骑斥候远远的跑过,金刚军的影子都看不到……
南面四十里,金刚军奋力作战,进攻的度却分毫也快不起来:刚出扬州城不远,就有两个元军万人队的精骑前来阻截,他们也不真刀真枪的冲锋陷阵,而是隳突而来、呼啸而去,突然到阵前射出一阵箭雨,就往后狂奔逃走,等你撤了阵往前行军,他又呼啦啦的一阵跑上来射箭。
若金刚军快行军,就有被敌人冲进队列中的危险,他们不得不一直保持作战阵型,慢慢向前移动——不过这也不算落了下风,因为每次元军的冲击并不会给全幅盔甲的汉军造成多大伤亡,反而会在炮火覆盖中留下一地尸体,巨大的消耗自然会把元军的鲜血放干。
哪晓得元军越大越多,从最初的两个万人队增加到三个、四个,当第一军攻克露筋镇的时候,金刚军面对的元军已增加到五个万人队!
即使两天来的纠缠作战使元军损失了上万兵员,剩余的四万人和金刚军的兵力大体相当,他们也没有更改作战方式,既不据险防守,也不正面决战,似乎毫无意义的把人命填进钢与火组成的死亡之网……
“报——”斥候翻身下马,手握金漆令牌,一路飞奔着跑进张珪帅帐:“敌第一军已克露筋镇,正在向我高邮进攻!”
“好!”张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双目中精光电射,一道道命令流水价下:
“告诉迭失密耳,一定要拖住金刚军,一日内最多只能让他们前进十五里……
传令察纳儿不花,京畿精锐蒙古军刀出鞘、弓上弦,准备作战……
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
“末将在!”全身披挂的阿里海牙霍的起身拱手,对来之不易的胜利的渴望,使他的身子微微抖,钢铁制成的盔甲出微微的碰撞声。
“你亲率怯薛军,第一波突击!”张珪的声音无比冷静:“以京畿精锐蒙古军十万正面突击,一万五千怯薛军为矛头,老将军务必中心开花、黑虎掏心,一举斩将夺旗!”
472章 连环扣
第一军势如破竹的攻势,在出露筋镇北进五里之后受到了遏制,无穷无尽的元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兵力至少是汉军的两倍以上,作战之顽强,也远远过之前遇到的敌人。
冲——!苍凉凄厉的牛角号响彻云霄,数不清的元兵从东、北、西三面同时动冲刺。
放——!部分骑手于策马狂奔中轻轻一带马缰,战马就向斜刺里踩出几步,就在减变向的一瞬间滚鞍下马,大弓牛筋丝麻搅成的弓弦泼剌剌一阵密如疾风骤雨的轻响,如蝗虫般密集的箭矢升上天空,一头向汉军阵中扎下!
射——!另外的骑士们顶着汉军的钢铁火网,付出生命与鲜血的代价冲到了汉军阵前,他们从背上摘下顽羊角弓,锋锐的铁叶三棱箭就带着勾魂夺魄的啸音奔向汉军士兵没有盔甲覆盖的咽喉、四肢和面门!
杀——!三十米的距离仅仅射出一两箭,武士们就冲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他们扔掉了宝贵的顽羊角弓,紧握着大汗弯刀撞进了汉军阵中,要么凭借策马奔驰的巨大度,将身穿钢甲的汉军士兵像布娃娃一样撞得飞出数丈之外,要么用手中沉重的大汗弯刀斩下他们头颅,哪怕自己也同时被前后左右无数把刺刀捅成了筛子……
“蒙古精兵,竟有如此威势!果.然不愧为拱卫京畿的天下雄兵。”饶是陆军副司令、第一军军长陈吊眼久经沙场,亲手与无数北元的骄兵悍将浴血搏杀,也为这拨蒙古精兵的战斗力而微微吃惊。
这还只是张珪麾下的京畿蒙古.驻军,那如地狱恶魔般凶残可怕的怯薛军团还没有现身,以侵略如风闻名天下的第一军,在防守中能否顶住怯薛军狂风暴雨的进攻?
回想起身为畲汉义军副帅时,.是多么的无知者无畏,和姑姑陈淑桢几乎是全凭血气之勇,率领刚刚放下锄头拿起长矛的义军,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蒙古军作战,也从来没有过畏惧;经过战场上的多年磨砺,才知道当初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如果没有陛下在军火、军械、物资和教官等等各方面的无私援助,大概畲汉义军早已在唆都、张弘范如潮水般的攻势中土崩瓦解了罢?
看着阿剌罕、唆都、张弘范、李恒、伯颜这些璀璨的将.星一一陨落于汉军脚下,陈吊眼也曾志得意满有飘飘然之态,可陈淑桢很快打下了他的骄傲自满:“鼓鸣山一战之前,张弘范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号曰御赐金刀九拔都;铜陵战前,伯颜南下灭宋、北上平海都,战必胜攻必克,自谓长生天庇佑;其余如阿剌罕、李恒、汪良臣、宝音辈,皆为世之名将,然而一战兵败身死,过去种种皆化为飞灰,徒为世人笑耳!”
悚然而惊!陈吊眼这才明白,原来要做到“不败”二字.有多么的艰难,原来诸葛一生惟谨慎,这谨慎二字已是为将帅者的最高境界!
对,一两次出奇制胜不难,难的是“诸葛一生惟谨.慎”的谨慎二字,难的是“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不动如山!
第一军四万余.将士的生命,淮扬之战的胜负,乃至汉元双方气运消长,都沉甸甸的压在肩头,陈吊眼现在才现,自己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他紧握成拳的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今日当取陈吊眼的狗头,与伯颜丞相、九拔都报仇!”阿里海牙身前,十万拱卫京畿的精锐蒙古军正以狂澜巨*的威势,向四万余汉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交战区域死尸枕籍,鲜血淌成了小河——虽然大部分战死者是被火器夺去生命的蒙古武士,可汉军的伤亡数字也在不断增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的质量优势,必将被元军的数量优势所抵消。
他的身后,整整一万五千名怯薛武士,大元帝国最强悍最精锐,蒙古大汗视若珍宝,而令帝国的敌人胆战心惊的梦魇部队,已穿上了最优良的罗圈甲,戴上了乌铁打制、有着奇形怪状的护鼻的头盔,粗壮的手臂按上了腰间锋利的大汗弯刀,背上三石的顽羊角弓和五尺长箭昭示着他们无与伦比的精妙箭术,总是眯成缝儿的眼睛中,时不时闪现着一丝慑魂夺魄的寒光!
怯薛军团,令罗马教皇和圣殿骑士哀叹的上帝之鞭,把伊斯兰世界至高无上的哈里踩在脚下的魔鬼征服者,轻松击败基辅罗斯强悍蛮族的远征军,将山中老人的鹰巢踏在脚下、将圣战者屠杀殆尽的无敌军队!
无数强悍的民族在这支军队面前瑟瑟抖,无数高贵的国王在它脚下屈膝俯,无数的勇士在它的前进道路上折戟沉沙……阿里海牙坚信,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一整支怯薛军团的全力冲击!
张珪则慢慢摇了摇手,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之后才说:“再等等吧,兵法云士气一而衰、再而竭,我观汉军连续作战,到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让京畿驻军再冲几次,汉军若稍有混乱,副都元帅再一击致命,定能斩将夺旗!”
这就像两名高手过招,先以虚招迷惑对方,待对方精神被虚招所吸引,再使出最致命的一击,必能一招制敌!
只不过,张珪竟以十万蒙古军为虚招,气魄可谓惊人……不,外围拖住金刚、毒蛇、断刃三军的二十万党项契丹女真回鹘各族军队,又何尝不是虚招呢?阿里海牙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张珪佩服得五体投地。
纵容各万人队出外烧杀yin虐,固然有激励士气、筹集粮草的用意,但主要目的则是为了激怒第一军,这支汉军当之无愧的主力部队,在辽东朱焕手上吸收了两万淮扬子弟,他们的家乡就在此处,若是大开杀戒,他们能不痛得椎心刺骨?
大汉帝国立国以来屡战屡胜,伯颜、张弘范这样的绝世名将都兵败身死,大汉从皇帝到普通一兵,难免有些轻敌的意气,更何况楚风还自诩救万民于倒悬、解生灵于涂炭?再退一步,就算他不肯怒而兴师,就算将军们还能保持清醒,士卒们也能在冲**火中保持缜密思维吗?再加以**,同时着力阻击另外三个军,令第一军形成孤军深入的局面,自然也不算难……
二十万探马赤军牵制三个军无法驰援,十万蒙古精锐以堂堂之阵正面对敌,最后才以一万五千怯薛军直刺敌人心脏,张珪虚虚实实,最终决战决胜的不是二十万探马赤军,不是十万蒙古精锐,而是阿里海牙身后,从南征以来一直没有出手的怯薛军团!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张珪在等待必胜的时机。
齐靖远很恼火,作为第一军的参谋长,他现战前制定的计划,还是过于冒险了。
张珪吸引第一军孤军冒进的计策,早已作为一种可能性被统帅部探讨,并制定了相应的作战方案,等到出扬州城之后,这个计谋就被元军的种种表现所证实,而汉军便采用了之前制定好的作战预案。
简单的说,汉军兵力十六万,有火力、军舰和长江航运的优势,元军三十余万,有兵力和机动力的优势,双方在淮扬陆地可谓势均力敌,所以张珪才采用了诱敌深入的计策——一旦他成功消灭第一军,双方战力相对平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到时候他用兵的余地就打了,汉军剩下的部队很有可能被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而汉军何尝不想找到张珪的破绽,打破僵持的局面呢?于是统帅部决心将计就计,以第一军为核心,吸引元军进攻,断刃、毒蛇、金刚三军以第一军为轴心向心合围,形成一部巨大的绞肉机,把元军精锐彻底消灭!
双方军力势均力敌,张珪身为伯颜之徒、张弘范之子,也是不世出的名将,谁骗倒谁都不容易,目前的情形仍然是一个公平交易的阳谋:张珪得到了聚歼第一军的机会,而汉军则得到了合围蒙古精锐,消灭怯薛军团的机会;汉军把第一军四万余将士送到了张珪口中,张珪的十万精锐、一万五千怯薛军,同样也处于汉军四个军的威胁之下;而更外线则有二十万各族武士组成的探马赤军!
一环扣一环的连环扣,是汉军击败元军,取得北伐第一战的彻底胜利,还是元军战胜汉军,打破汉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汉元气运消长,解开连环扣的关键,不在于外围的纠缠,而在于第一军能顶多久,取决于这部绞肉机的轴心,会不会迸断?
齐靖远对自己的部下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怯薛军威名赫赫非比寻常,战士们却已经血战连日人困马乏,携带的鹿砦、铁丝网、拒马也在前几轮冲锋中被破坏,可以预料,接下来的作战将会更加艰苦卓绝。
看了看军部辎重兵队列中那部特别大的四轮马车,齐靖远最终强迫自己扭过了头不去看它,下达了命令:
“工兵作业,准备!”
473章 火海炼狱
汉军退却了!
自楚风琉球建政、鼎兴海东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军事学院的战术规程中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的军队,竟然开始缓慢而有秩序向南面撤退!
“南蛮子胆寒了,他们准备退到露筋镇坚守待援!”这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阿里海牙的第一判断。
京畿驻军让开中路,怯薛军快突击的命令已到了喉咙口,却被张珪打断了。征南都元帅眯起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狐疑:“旗帜未见散乱,队伍未见零落,撤退之时阵型尚有如此严整,不愧为天下强兵……”
确实,后队变前队、前锋作后卫,方才抵挡着元军冲击的前线将士们,仍然保持着完整严密的步兵阵型,缓缓向后移动的同时保持一直面对元军,明晃晃的刺刀、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元军,不给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为什么要撤退?一而衰、再而竭,现在的汉军还没有任何衰竭的迹象,甚至在前一刻,他们还打了一个不错的反冲击呢……在抉择的关头,张珪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镇定,第一军孤军深入来到高邮以南,你就已把胜利牢牢的握在掌中,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胜利从机会转变为现实!而这,需要耐心。
“再押后一点,我想,能等到更.好的机会。”张珪下定了决心,断喝道:“京畿驻军正面四个万人队,进攻!”
牛角号吹起,牛皮鼓擂响,四万精.锐蒙古武士在辽阔的大地上排成了象征死亡的灰白色冲击波,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向了缓慢后撤的第一军,蒙古武士们策马飞驰,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
连日在淮扬之地放手烧杀yin.虐,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可想到饱经战乱的淮扬尚有如此财富,那么素称富庶的江南,岂不十倍于淮扬?
惟有眼前这支军队,是大元天兵踏足江南的障碍,.只有消灭了他们,武士们才能踏上江南的膏腴之地,肆无忌惮的抢掠,把农夫们辛勤耕作积累的财富,和江南水乡温柔美丽的女子纳为己有!
“杀!杀光南蛮子反贼,张大帅许咱们下江南,百日不.封刀!”蒙古中万户失烈门疯狂的叫嚣着,亲兵们高声大喊,把这个好消息传到每一名武士的耳朵里。
百日不封刀?那就是能放手抢劫财物、yin辱女子,.整整一百日啊!蒙古武士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眼神中只剩下了**裸的**,对财富和女人的渴求,转变成冲天的杀意渗透到血管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将沸腾的热血和杀戮的**传遍全身,面容扭曲痉挛、眼神凶如豺狼,他们已化为吃人的恶魔!
对面撤退了一.段距离的汉军,想必已在这巨大的血腥恐怖之下,双腿软,身子如筛糠也似的抖起来了吧?一直到百米的距离上,他们还没有开炮射击,他们已呆若木鸡!蒙古武士们高兴得哼起了对伟大的成吉思汗的赞歌,因为按照过去的经验,汉军下一个动作必定是背转身逃跑,同时把脆弱的后颈留给大汗弯刀来收割……
没有!汉军岿然不动!
冲锋到汉军阵前五十米,草原上追猎狐兔练出的锐利眼神,使他们看清了汉军士兵的眼神,既不是自知无幸、壮烈牺牲前的绝望与悲愤,也不是脓包软蛋的怯懦和畏惧,而是轻蔑、轻蔑到不屑一顾,就像他们面对的不是四万名策马疾驰的蒙古精兵,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死人!
张珪的直觉挽救了怯薛军的覆亡。
在这个时代传统的战争模式下,没人注意到汉军撤退之后脚下的土地与别处有什么不同——不过,经过千军万马的踩踏,乱糟糟的地面上荒草倒伏,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人脚印、马蹄印、炮车轮辙,要现这个问题也确实不容易。
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有好几根细细的丝绳,从那片有些异状的土地中钻出,在荒草掩盖下一直延伸到汉军阵后,也不会奇怪于阵后那些拽着丝绳的工兵团战士,神情是多么的紧张。
直到四万名以密集阵型强行冲击的元军,几乎全部进去了那块奇怪的区域,工兵们才将手中绷紧的丝绳狠狠往后一拽!
巨大轰鸣声中,中万户失烈门忽然感觉全身没有了重量,四周的景物突的一下朝地平线以下沉降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直到失烈门现脚下的大地已变成了一片火海,才知道自己飞上了空中。奇怪,我怎么会突然从马背上飞起来……这是失烈门脑中最后一个意识,毕竟,被高弹片切断脖子,离开躯体的脑袋也只能维持那么一两秒的思维。
那片略有异状的区域,被汉军工兵团埋入了至少五百枚、每枚装药十斤的标准轰天雷,这玩意本是用于攻击坚固城墙、破坏城防工事的爆破物,这次工兵们创造性的把它当作地雷来使用。
第一声爆炸响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就没有停止过,震天雷串联爆炸就好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从四个炸点开始,爆炸向各炸点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蔓延,形成一个“十”字,而呈正方形排列的四个十字,又在更加宽广的区域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井”字。
火星在导火索上欢快的跃动,钻进一枚又一枚的震天雷中,雷壳装着的十斤炸药生剧烈的化学变化,按照这个世界上无可置疑的基本规则,分子、原子们离散又结合,媾和中释放出巨量的热和体积膨胀上千倍的气体,于刹那间突破了铸铁球壳的抗压极限,于是猛烈的爆炸就再一次响彻云霄。
爆炸的瞬间,铸铁球壳按照预制沟槽,破裂成无数边缘锋利的碎片,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向四面八方无差别的飞射覆盖,附近骑在马上的元军就成为吸引弹片的活靶子,无论是身穿重甲的骑士,还是强壮的战马,统统在这沛然不可御的爆炸中,被弹片切割、撕裂、粉碎,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筋骨血肉纠缠,分不出是人还是马——不过,就残暴的元军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把他们和畜生分那么清楚。
就算离炸点较远,侥幸躲过了盘旋飞舞呼啸而来的弹片,接下来的冲击波却让他们的死亡过程更加痛苦,强悍的冲击波如狂飙般席卷地面,相邻数枚震天雷出的冲击波在空气中来回激荡,蒙古武士们强悍的**在这数股冲击波的推拉、撕扯、挤压下,就向捏面人一样扭曲变形,全身筋骨寸寸折断,内脏震裂,真个成了撕心裂肺,暗红色的血液和各种颜色诡异的内脏碎片从他们口中狂喷而出,死亡的过程如此清晰却又无法逆转……
宽大的区域内,五百枚震天雷的爆炸让蒙古武士们无处可逃,在张珪眼中,早已是可怕的血火地狱:地底像是有一个凶残暴虐的神祗,不停的朝地面泄着无穷无尽的怒火,他翻起泥土、掀飞石块、撕裂人马,整个大地都在他的巨掌下颤栗!
也许时间女神的沙漏只落下了屈指可数的几颗沙粒,也许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久,当爆炸停下来、泥土烟尘断肢残臂回归地面之后,张珪视野中的四个万人队,整整四万精锐活着的不到十分之一,他们木木呆呆的徘徊在爆炸区域的边缘,人马都漫无目的兜着圈子,仿佛失去了灵魂。
张珪甚至不知道这些幸运儿的状态,是否真的比战死者好那么一星半点!
阿里海牙的脸,已苍白如纸,他明白一点,若刚才自己带领怯薛军出击,那么身异处的就不是中万户失烈门,而是自己!被消灭的就不是四万蒙古精兵,而是大元帝国视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怯薛军团!
失去了怯薛军团,大元帝国的统治就会摇摇欲坠!阿里海牙已不寒而栗。
“咱们工兵有力量,嘿,咱们工兵有力量!”因为怕死而从炮兵转任军事学院教官,思忖工兵不上第一线又应召回到军中,担任工兵团团长的李家福,乃是汉军中出了名的胆小鬼,也是汉军中一等一的爆破专家,方才的雷场就是他带着工兵团两千弟兄,在短短半个时辰内铺设完毕的。
“杜元华,瞧俺手段如何?你整天吹的那啥特种作战,可能一次炸死四万元兵?嘿嘿,串联爆破,看着简单做起来难,还是我在学院里刚刚研究出来的咧!”李家福因为胆小怕死,总被作战参谋杜元华嘲笑,现在逮着机会,自然要揶揄几句。
若是平日里,杜元华一定会反唇相讥,可现在他也震惊于爆炸造成的巨大破坏和可怕的伤亡数字,四万蒙古精兵,就在这场大爆炸中灰飞烟灭了?简直想都不敢想啊!
大约张珪要收缩兵力,接下来的战斗会变得平淡多了吧?
“不!”张珪回答提出同样问题的阿里海牙:“这是反贼最后一招,他们想吃掉我的怯薛军!我料反贼黔驴技穷,怯薛军,出击吧!”
474章 怯薛军,出击!
阿里海牙大惊失色,张开嘴久久合不拢来:张珪刚刚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四个万人队在翻天覆地的连环爆炸中灰飞烟灭!十万蒙古精锐只剩下六万,加上一万五千怯薛军团,对抗四万余兵员的反贼第一军,敌我双方兵力对比从压倒优势的三比一,下降到不足二比一,更别提士气的低落!
这样严峻的形势,这样惨重的损失,这样急转直下的形势,足以令许多成名的将领惊慌失措,阿里海牙自忖,如果换了自己,也不过收缩防御、整顿撤退,不给敌人衔尾追击的机会,就算是功德圆满,不,能在剧变之下做到这一步,已是世之名将了!
可张珪竟然要即刻起总攻!这、这岂不犯了怒而兴师的大忌?阿里海牙不得不直言劝道:“都元帅切勿怒而兴师!如今咱们士气低落,兵力也不到敌人两倍,反贼士气旺盛,正宜暂避其锋芒,待来日再战。”
“敌军不以力战而以诈谋胜我,士卒虽有惊骇,却怀忿忿之意……”张珪手指身后的左右两翼的京畿驻军,果然,他们固然震惊于威力巨大的爆炸,但回过神来之后,纷纷怒骂:“南蛮子好生无耻,不敢面对面和咱们交锋,使这阴谋诡计!长生天会降罚给你们这些骗子的!”
张珪慢慢扳着手指,屈伸不定:“且反贼之计可一不可二,我军倍于敌,只消传令四面包抄,他们若再埋震天雷,就只有炸自己的脚了!”
突然,征南都元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断喝道:“传我将令,此战斩记功,儿郎们下江南后拿着人头找奥鲁官,每颗人头封良田十亩为牧场,一户南蛮子为牧奴!”
“都元帅不可!”阿里海牙紧紧扯住.张珪的衣襟,“平南之后封赏非我等可以擅专,大帅如此作为,将来台省弹劾之本章,必如雪片飞来!领兵大将擅自封赏结好军心,可是君王大忌!”
“尾大不掉”、“不赏之功”、“暗结军心”、“.图谋不轨”……这里的每一个词儿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无数名臣宿将在战场上取得了赫赫殊勋,却倒在了这些可怕的词上。阿里海牙是张珪的父执辈,他实在不愿意这位承接伯颜丞相和九拔都所学、大元朝的天纵统帅,也重蹈覆辙。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擅专之责,吾自承担,老.将军只管冲杀便是!”张珪面色沉毅如铁,巩昌汪家前车之鉴,他已没有了失败的退路,唯有孤注一掷,才能一雪前耻!
也许,他是对的吧,大元朝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了!.阿里海牙不再劝阻,缓缓抽出了战刀,斜斜指向第一军阵地。
“征南都元帅有令,斩反贼之记功,每颗级封.江南良田十亩为牧场、一户百姓为牧奴,世代相传、永免税赋!”
亲兵们扯着嗓.子,兴奋之下喊得声音嘶哑,霎时,六万京畿驻军红了眼睛。
肩荷驻守京畿的重任,自然是蒙古精锐中的精锐,天下诸军中仅次于怯薛军而已,军饷之丰厚也是别处不能比拟的;可长期驻守京畿,没有出外作战的机会,也就不可能烧杀抢掠,俗话说人无外财不富,单凭军饷又有几两银子?当年见了伯颜南征灭宋军盆满钵满的回来,京畿驻军全都红了眼睛。
到淮扬以来,张都元帅不许抢掠,倒画了个江南的大饼子来充饥,这也罢了;及到前些天,放手让他们大肆抢掠,尝到了甜头就再也罢不了手,所有的元兵都在想一个问题:淮扬就捞到许多好处,什么时候能到更加富庶的江南大抢一把呢?更有心思灵活的人开始考虑,汉地如此富庶,物产如此丰饶,比之苦寒的塞北,这里真算得上人间天堂,要是能拥有这里的土地……
张珪的命令,正好挠在了蒙古武士的心窝子上,听到命令的武士们都愣了一愣,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朵儿思,我没听错吧?都元帅许咱们把江南变成牧场,以南蛮子为牧奴?”
“长生天保佑!江南的肥沃土地上策马,美丽的蛮子姑娘做咱的牧奴,哈哈哈哈……”
蒙古武士们心底深处的原始**急剧膨胀,他们的眼睛变得血红,心脏急剧的跳动起来,口中出嗬嗬的呼叫声,就像一群嗜血的恶狼。
“杀光南蛮子,把他们的农田变成牧场,把他们的子孙变成牧奴,让他们的妻女永为我大元勇士的奴隶!”京畿驻军总管蒙古上万户察纳儿不花战刀虚劈,六个万人队分为左右两翼,向南面的汉军侧翼疾驰!
与京畿驻军的呼喝喧嚣截然相反,怯薛军的阵地上一片寂静,所有的怯薛武士昂然端坐马上,熟铁头盔的奇形护鼻两侧,露出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的双目。
只有马儿感觉到了临战前的滔天杀气,不安的打着响鼻,从它们的大鼻孔中喷出一阵阵的白汽,蹄子躁动不安的踩踏着地面,尾巴甩来甩去。
怯薛军,由蒙古那颜世袭军事贵族组成,怯薛军中普通一兵,外放都是千户官的位分!军中千户以上的军官,以万户、诏讨使、元帅身份出外领兵独当一面,比比皆是!
普通蒙古军垂涎于汉地的财富,他们却不屑一顾——三岁骑马开软弓、七岁开小弓射猎狐兔、十一岁就要开顽羊角弓独力射杀凶残狡诈的野狼,成年之后既是那达慕大会上得姑娘们欢心的青年才俊,又是挽强弓、射大雕的哲别把都鲁!
从小生食羊肉、渴饮狼血,起卧皆用未经硝制的生毛皮……每一名怯薛武士,都从骨子里浸透了嗜血杀戮的本性,完全没必要对他们作战前动员,因为那对他们而言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如果说京畿驻军是一群凶残的恶狼,那么怯薛军就是不折不扣的猛虎,蒙古帝国诸多兽军之中的兽王!
代表蒙古大汗长生天天骄子身份、唯一能指挥怯薛军的苏录定战旗,正向南方第一军阵地倾斜,当这面传自成吉思汗的苏录定倾斜角度达到四十五度的时候,一万五千名怯薛军就会从正面起致命一击!
汉军还能再动一次连环爆炸吗?
张珪的判断没错,李家福已经没有机会埋下震天雷了,两翼包抄的元军已在汉军身后会师,第一军已被四面包围,再埋震天雷,部队向哪儿撤退?何况,蒙古骑兵的大范围机动优势,只要他们有所怀疑,完全可以避开预设雷场!
身为一军主帅的陈吊眼,知道现在已是最后硬拼的时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身后那架明显比其他辎重车巨大的四轮马车。
不,还没到时候,还得咬牙撑下去!
“淮扬的儿郎,你们替父母妻儿报仇雪恨的时刻到来了!闽广的子弟,淮扬父老已血流成河,如果不想长江以南都变成鞑虏的牧场,就给我挺起胸膛!”
汉军士兵们昂挺胸,准备迎接怯薛军团势如雷霆的冲锋。淮扬儿郎们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已了无牵挂,牺牲,或许意味着早几天和父母妻儿团聚;闽广子弟们无所畏惧,因为对面兽军的惨毒行径,让他们明白了守护的含意——守护年迈的双亲,守护天真的儿童,守护花朵般的姐妹,就算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也不能让孩子失去笑容、让姐妹成为奴隶!
因为恨,或者因为爱,汉军战士们的意志坚强如钢,他们肩并肩排成巨大的空心方阵,步兵居外、炮兵居中,就像一座钢铁的堡垒,用胸膛迎接即将到来严峻考验。
东南西三面合围,京畿驻军冒着炮火冲到百米之外,下马用大弓射出一阵阵遮天蔽日的箭雨,有人夹箭前突,有人射完了箭矢后退,杂乱无章的队型却又隐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收缩、挤压,如海潮冲击着巨石。
冲啊!灭宋之战立下不世殊勋、攻克襄樊城防的大功臣阿里海牙疯狂的吼叫着,一万五千名怯薛武士像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魔,锋利的大汗弯刀是他们的尖牙,寒光闪烁的铁叶三棱箭是他们的利爪!
前进至汉军阵前千米,炮火射程之内,铺天盖地的炮火给他们极大的杀伤,但战马飞驰而过,这段距离不过是一闪即逝,付出必须的伤亡代价,狰狞的恶魔冲到了汉军阵前。
他们没有下马拿起大弓、轻箭,以箭雨覆盖汉军阵地——这是普通蒙古军的战术,作为射雕儿、哲别把都鲁的怯薛武士,有他们独特的作战方式。
汉军阵前二三十米的距离,怯薛武士们兜马变向,连人带马向斜刺里扎去的一刹那,他们手中的顽羊角弓开如满月,铁叶三棱箭划着尖利的啸音射向汉军,准得简直像有磁铁在吸引似的,几乎每一支箭都扎进了没有盔甲保护的面门、咽喉和四肢!
绷、绷、绷、绷,恐怖的放弦声如轮指拨动琵琶,怯薛武士精妙的连珠箭堪比机枪扫射,后面的三棱箭的那锋锐的箭头,几乎要追上前面一支箭的尾羽。
更有那达慕大会上的佼佼者,一手四个指缝各夹一支箭矢,开弓放箭四支利箭同时离弦,分别取四名汉军士兵的咽喉,其疾若闪电惊鸿!
苦战,艰苦卓绝!看着麾下战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陈吊眼紧紧咬着牙关,等待着逆转的时机……
475章 金刚军
当张珪的苏录定战旗指向第一军阵地,怯薛武士动雷霆一击的同时,露筋镇以南三十里,京杭大运河右岸,探马赤军和金刚军之间的较量也已如火如荼。
二十万女真、党项、契丹、回鹘各族武士组成的探马赤军,在汉军渡江战役中损失了十分之一,剩余的十八万兵力,被张珪平分为三路,分别挡在了金刚军、断刃军、毒蛇军北进的道路上。
命令很简单:“不论胜败、不惜代价,许你们游骑袭扰、许你们且战且退,只有一个要求——将汉军各部队拖到明日中午!”
由各马背民族武士组成的探马赤军的战斗力或许比不上钢甲火枪武装起来的汉军,可机动能力就远远过了两条腿跑路的步兵。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胡族健儿,呼哨着策马奔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哪里步炮兵稍有懈怠,他们就像狼群一样冲上,狠狠咬上几口,一旦汉军列成了严整的方阵,他们又呼哨着如潮水般退去,在汉军猛烈的炮火中,留下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快的行军队形,会让把侧翼暴露给敌人,所以汉军不得不始终保持着空心方阵的作战队形,往高邮方向攻击前进的度,实在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就算白痴也能扳着手指头算出来,以这种度别说明日中午,就是傍晚也不一定能到达高邮战场。
而第一军将士面对敌人的.优势兵力,特别是这个时代最嗜血、最凶悍也最强大的怯薛军,他们能支撑到明天上午,就已经是一个战争史上的奇迹了!
要知道,拔都西征时铁蹄践踏了.基辅罗斯蛮族冰天雪地的家乡,来到了丰饶的波兰平原,二十万条顿骑士和圣殿骑士伴随着华沙教堂悠扬的钟声、沐浴着罗马教皇赐下的神恩,以殉教的决心作东西方之大对决,八万蒙古西征军与其苦战三日而胜负未分。
但拔都汗终于下令怯薛军.动了突击。怯薛武士如暴风如狂澜的打击下,身穿重铠、骑着高头大马、沐浴天父神恩的殉教骑士们,仅仅坚持了一刻钟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那支地狱恶魔般可怕的军队,令他们战友也不寒.而栗!强悍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能挥动三十斤的沉重狼牙棒,一击就砸开水牛坚硬的头骨,可他甚至不敢和怯薛武士们对视一眼!
“幸好,那些可怕的恶魔,不再是女真的敌人,而是我.们的朋友。”蒲察合安舔了舔嘴唇,暗自庆幸——当然,他把“朋友”换成“主人”,也许更符合事实。
不仅是他,细封步濑、萧达狸,所有的探马赤军都.毫不怀疑,自己且战且退到明天中午,抵达高邮战场的时候,怯薛武士们一定把第一军的所有人变成了尸体,那时候除了替南蛮子收尸之外,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不,也许能从他们的尸体上捞到一笔不小的财富,锃光瓦亮的盔甲、笔挺的制服,都是很值钱的呀!而怯薛军那些高贵的那颜贵族,一向是不屑于收集这点战利品的……
“我女真武士在.百年前就击破了你们南蛮子的开封,掳去你们的徽钦二帝,百年后,你们还是我的手下败将!”蒲察合安挥舞着狼牙棒,疯狂的叫嚣着。
不过,似乎他忘记了,五十年前宋将孟珙攻破蔡州,击灭金朝,并将金国末代皇帝的脑袋送往临安献捷。
蒙古千户官兴奋的挥舞着弯刀:“冲啊!南蛮子没有办法了,拖到明日午时就是胜利!”
游骑袭扰,给汉军造成的伤亡并不大,反而是策马奔驰的骑士们,接二连三被枪炮打下马来,迄今为止,六万探马赤军的战斗减员已过一万。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本来也不用和汉军决战决胜,那是京畿驻军蒙古精兵和怯薛武士的任务,我们只需要拖住敌人,且战且退,慢慢向北面高邮方向靠拢。
他恨恨的看了看朝四面八方倾泻火力,全力攻击前进的金刚军,不无恶毒的想:明天,引他们到达高邮战场,当这群南蛮子看见第一军尽数成为尸体之后,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那时候,你们还会如此嚣张吗?
征南都元帅张珪的计谋非常之巧妙,各支阻截探马赤军距离高邮有远有近,则退至高邮的时间有先有后,那么金刚、断刃、毒蛇三军每一军到达高邮战场,都会面临击灭了第一军之后严阵以待的京畿驻军和怯薛军团,加上且战且退的数万探马赤军,数倍兵力的打击、第一军覆灭的严酷事实,会让汉军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金刚军急于增援高邮战场,度稍快,严密的空心方阵出现了稍许松动,千户官眼睛一亮,挥刀大叫:“儿郎们给我冲,杀南蛮子啊!”
付出生命的代价,穿越炽烈的火网,探马赤军和汉军侧翼狠狠的撞到了一块,金铁交鸣,碧血横飞,死神的镰刀无情收割着生命,不论汉人、党项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
萧达狸将弓弦扣在大拇指戴着的牛角搬指上,沉腰坐马双臂力,猛的拉开漆装鹊画弓,随着马儿奔驰身体上下颠簸,瞄准点也起起伏伏,就在狼牙箭尖锋对准汉军士兵大腿那一瞬间,他松开了弓弦,利箭电射而去!
嗖!长箭刺穿了李世贵的大腿,箭杆还在肉中,箭头已深深扎进土地,将他的大腿狠狠的钉在了地上!
萧达狸再一次弯弓搭箭,他知道这时候敌人将会摔倒,剧烈的疼痛会让他不由自主的翻滚、蜷曲,这反而会加大肌肉撕扯的疼痛,使得他在翻滚中暴露出致命的弱点,比如脆弱的咽喉。
出乎萧达狸的意料,那位魁梧的汉军军官,竟然忍住剧烈的疼痛,半跪在地上,用穿着钢铁胸甲的上半身、和锻压钢盔的宽边帽檐挡住了全身要害。
他在做什么?萧达狸疑惑了,他想换上百炼点钢枪,刺进这个南蛮子的心窝,可好几个汉军士兵围在那个南蛮子身边,挺着明晃晃的刺刀,让他有些胆寒。
不好,有人把乌沉沉的枪口朝向了这边!保命要紧!萧达狸一个蹬里藏身,躲过了致命的子弹,赶紧兜转马头朝斜刺里跑了几十步……
“***鞑子,还他**用的倒钩狼牙箭!只有从后面出来了……啊~~”李世贵低声怒吼着,一手折断箭矢尾羽,一手抓住箭头往后一扯,整枝箭就穿过了大腿上的伤口,被拔了出来。
过人类忍受极限的疼痛,让他的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不过李世贵庆幸的是,这一次没有军医官来聒噪,要他退下战场治疗了,因为连属军医官本人已受伤下了火线。
李世贵扯下衣襟,紧紧裹住大腿伤口,就又一瘸一拐的投入了战斗,于是攻坚英雄连的战士们就看见他们的连长大人,像兔子似的跳来跳去,呼呼喝喝指挥着战斗,同时不停的在元军中寻找那个放冷箭的家伙,试图报此一箭之仇。
啪!又一枪,子弹从胸口入、背心出,将契丹武士射了个透心凉,跌下马的一瞬间,头盔撞在地面上弹开,露出一张死灰色的脸。
***,又不是!李世贵骂骂咧咧的,他攻坚英雄连的连长,也是有名的神枪手,一连打死了七八个元兵,却始终没有找到放冷箭的家伙。
逃回大队中的萧达狸,见这一幕早已心胆俱寒,汉人用枪,比他用弓箭实在厉害百倍啊!无奈大都城外工匠营里的奴隶匠户,铸炮已是工艺水平的极限,无论如何也造不出火枪,萧达狸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过,就算你们有火枪火炮,也挽救不了高邮战场上第一军的命运了!要挥火器的强大威力,你们就不能快行军,要快行军,就会被各族铁骑揣烂侧翼!
萧达狸又得意洋洋起来,直到汉军阵中飞起一个巨大的圆形怪物。
雪花点的信鸽咕咕叫着,穿越纷飞的战火,停到了法本的掌上,于是光头的金刚军军长出了一口气:若信鸽再不带来信号,他就要执行第二套预案了。
“热气球,起飞!”
军中那驾特别大的四轮马车被扯去了顶蓬,长长的竹竿挑起热气球的气囊,吊篮上方火焰熊熊燃烧,干瘪的气囊迅变得饱满,终于,热空气的浮力过了气球的重量,吊篮缓缓离开了地面。
“仇灭虏,上面风大,小心闪了舌头。”法本淡淡的,恨不得把兴高采烈的仇灭虏拖下来,自己上天去,可战前制定的计划,他的指挥位置在地面,不在空中。
仇灭虏笑得很开心,他甚至趁法本不注意,从吊篮中伸手拍了拍他的光头:“哈,军长大人,小心我从上面扔什么下来,把你的光头敲破!”然后,在法本反应过来之前,他斩断了缆绳,热气球腾空而起。
“不要怕,热气球上又不能架炮,只是吓唬人的!”蒙古千户官大声叫喊起来,侥幸逃得性命的萧达狸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战前长官多次讲过汉人用热气球蒙人的事情。
再仔细看看那气球,小小的吊篮确实架不起大炮,也就是个糊弄人的空头货色吧!
萧达狸定下了心,数万探马赤军定下了心,哼哼,汉人还想靠这玩意吓唬我们?当我们三岁小孩?做你**春秋大梦罢!他们又整理着队形,准备下一波冲击袭扰了。
但是,热气球真的如他们所想,只能吓唬吓唬小朋友吗?
476章 掌上观文
金刚军加快度朝着高邮方向靠拢,密密匝匝的空心方阵,于侧翼出现了松动。
毫无疑问,这是袭扰的好机会!萧达狸握紧了战刀,不出他所料,很快千户官就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几个千人队交替掩护、穿插迂回,做着表面上杂乱无章的战术动作,然而看似紊乱的队形中,隐隐含着奇异的律动。
波兰平原东西方大对决之战,侥幸逃生的阿德里克伯爵在回忆录中如是写道:“野蛮人在宽达十公里的战场上不停的跑来跑去,做着看似毫无意义的运动,使你无法判断他们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千万别认为他们陷入了混乱,这只是冲锋的前兆——好比一位高明的拳手,用眼花缭乱的拳法干扰你的视线,最后才动致命一击!”
数十个千人队,在金刚军的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忽而前突、忽而后撤、忽而疾驰、忽而勒马驻足……武士们小心翼翼的不进入汉军火炮千米射程之内,欺骗、**的同时,寻找着汉军的破绽,积蓄着冲刺的力量。
左翼一个千人队突然大胆.的前进到汉军侧翼七八百米的距离,进入了火炮的射程之内,汉军炮兵们愤怒的掉转炮口,用实心跳弹和开花弹轰击。
好机会!萧达狸在千户官吹响牛.角号下达进攻命令的个音节时,就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契丹人论武勇,也许及不上金.人,更比不上蒙古武士,可大辽覆灭已久,能在胡族势力错综复杂,金、蒙、汉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北方生存下来,都磨练出了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
通过观察,萧达狸现对骑兵伤害最大的,不是能.炸方圆丈把范围的开花弹,这点爆炸范围对飞驰的骑兵而言,还没等炮弹开花就能冲过去,也不是落地后又弹起,像打水漂那样打一条直线的实心弹,只要不是正好在炮弹前进的路线上,就不会有危险。
最可怕的利器,还是那种能在一瞬间射出成百上.千枚铅丸的霰弹,当数门、数十门火炮齐射时,上万枚铅丸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飞来,织成的火网没有任何死角,蹬里藏身、回身抱月什么招式都不管用,连人带马打成肉泥!
不过可怕的霰弹射程只有一百多丈(四百米),他.们只能用开花弹、实心弹轰击左翼那个佯攻的千人队,这就把机会留给了右翼!
狡猾的萧达狸.还观察过了,汉军的火炮,每射一次就得用段时间重新装填了才能再次射,这段时间正好够从一数到三十,本不够自己的战马冲过这段火网,不过汉军的注意力都被左翼那个千人队吸引过去了,而忿怒的炮手更是毫无保留的对那边来了个齐射——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炮膛里没有炮弹了,并且大炮还背对着自己!
千载难逢的良机!萧达狸知道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于是他竟然比勇悍的蒲察合安、机敏的细封步濑还跑得快。
“来吧,南蛮子,我会像我契丹先辈那样,用点钢枪刺穿你们南蛮子的心窝!”萧达狸兴奋的叫喊起来,马提到了极致,如飞云掣电般奔向汉军,一千米的距离很快只剩下了四百米,而左翼佯攻的千人队刚刚退走,那一段汉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把炮口转过来!
南蛮子,你们没有机会了!萧达狸右手平端点钢枪,左手一把扯下战袍,露出胸口刺青的狼头,他要让契丹武士的象征,成为南蛮子心底深处的噩梦。
奇怪,那群汉军士兵明显现了这边的突袭,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惊慌失措,难道死亡都不能让这些顽固的家伙感到畏惧吗?萧达狸的心底涌上了一丝莫名的畏惧,很久以来,南蛮子就以文弱素称,但他知道,大金轻易灭辽,却在伐宋之路上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悲鸣;蒙古灭金用了二十三年,但他们花了近两倍的时间才打下临安!
有问题……
汉军很快解答了萧达狸的疑问,就在这段汉军的左右两翼,似乎应付着另外两个千人队佯攻的汉军,突然变成了疏散队形,而他们身后,竟然隐藏着不下一百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他所在的、正冲刺的千人队!
三百米的距离,前突、来不及冲进汉军阵中,后撤,逃不出火炮覆盖的范围,萧达狸眼睁睁的看着汉军炮兵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把烧红的铁签插进炮尾火门。
橘红色的火焰从炮口喷涌而出,在萧达狸的视网膜上放大、放大,映红了他惨白的脸,比沙粒还多的铅丸像流星雨一样电射而至,把他**的身体和胸口刺青狂野的狼头,一块撕成了碎片……
一百门各式火炮从左右两翼交替射击,来自两侧的炮火完完全全的覆盖了正在冲刺的千人队,霰弹如狂风骤雨般泼向探马赤军,各族武士不是一个接一个,而是一片连一片的倒栽下马。
有人侥幸逃过了火网,却现汉军士兵们排成了厚实密集的步兵方阵,排枪三段击高效的收割着幸存者的生命。
整整一个千人队,能逃回去的,不过五十人。
“爽,太他**的爽了!”热气球上,手持红绿双色令旗的仇灭虏,兴高采烈之下差点跳出了吊篮。
百丈高空之上,再加大口径望远镜,元军一举一动都一览无遗,什么隐真示假、什么助攻佯攻,全成了狗屁!元兵阵中丝毫动静,这上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至少在战术层面上,任何兵法韬略都变得毫无意义,战场对汉军形成了单向透明!
“报告副军长,东面三个千人队冒着我军炮火抛射箭雨,不过他们应该不是主攻……啊,背后有两个千人队摆出了凿穿阵型,正在提冲锋,前面的三个千人队左右散开了……”举着望远镜的作战参谋不断报告着战况,热气球吊篮能乘坐四个人,一位专业军士控制升降,除了负责指挥的仇灭虏,另有两名作战参谋随时监视战场情况。
“第五团、第七团集中所有火炮急火射击,六团正面排枪迎敌,作好肉搏准备!”仇灭虏挥动双色令旗,以旗语向地面各部队下达命令,最后还加了句:“务叫他有来无回!”
由各族武士组成的探马赤军,战斗力本比不上汉军,惟骑兵机动优势让他们的袭扰如虎添翼,方能死死拖住汉军;可热气球上整个战场敌我双方的动态一览无遗,不管元军从哪个方向突击、做出怎么复杂的假动作,仇灭虏总能一眼识破,针对性的下达命令,让突袭的元军落入交叉射击形成的绵密火网。
阻挡金刚军的前进,已成为不可能的任务,探马赤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无法迟滞金刚军前进的步伐,只能快向高邮退去,希望得到张珪本部蒙古精兵和怯薛军的帮助。
高邮战场的战斗,已进入了白热化,怯薛军和汉军,前者是冷兵器时代的巅峰,横扫亚欧大陆的苍天骄子,后者是华夏文明的结晶、大汉国旗上金龙的利爪,他们的巅峰对决,以生命和鲜血,绽起了绚烂的火花。
杀!四五柄寒光闪闪的刺刀,从各个方向刺进了马上武士的身体,神经元不再受意志的控制,濒死的躯体像缺氧的鱼儿一般抽搐着。
喝!怯薛武士的弯刀直劈,斩落了汉军士兵的头颅,无头的尸体还挺立了一小会儿,似乎不愿意放弃守卫家乡的职责……
弹尽、甲裂、体被数创,姜良材已精疲力竭,他摘下了腰间最后一枚手榴弹,猛的拉响:“来呀,爷爷和你***拼了!”
“让我先走一步吧!”王仁从斜刺里冲来,一把夺过了冒烟的手榴弹,合身冲进三名怯薛武士之中。
爆炸声中,姜良材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了王仁最后的微笑,他解脱了,他终于能和亲人们团聚,在天国……
怎么回事,为什么东、西、南三面同时腾起了大军行动才有的烟尘?张珪吃惊得合不拢嘴巴。
怯薛军的冲击似狂涛似巨*,汉军的固守坚如磐稳如泰山,海潮不断冲刷着礁石,是礁石先在惊涛拍岸下四分五裂,还是海浪被礁石撞得粉身碎骨?这需要时间来证明,不过张珪相信胜利的天平正在向自己倾斜。
就在此关键时刻,张珪却从三面奔来的烟尘中,现了探马赤军倾颓的旗帜!
怎么可能?三路,每路六万探马赤军,还拖不住四万多汉军?没让各族武士拼个你死我活——对方拥有火力优势的汉军,探马赤军虽然凶悍却是新近由各族武士组成,自然屈居下风,这样的命令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命令只是拖住他们,留给高邮战场聚歼第一军的时间!
连这都做不到吗?
远远的,汉军金属盔甲铿锵之声动地而来,咦,半空中那是什么?
张珪看着汉军热气球飞在数十丈的空中,用缆绳系在大车上,以马匹拖着前进,忽然有些明白探马赤军的任务,为什么会失败了。
“怯薛军,传我帅令,怯薛军决死战!”张珪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他的身子已瑟瑟抖,作为一军主将,他更明白热气球的作用。
汉军用此物,窥我军岂不如掌上观文?
477章 高邮上空的鹰
“升空,升空!”
第一军携带的热气球也拖着缆绳点火腾空,除了负责操控的沈炼、两名作战参谋,身穿玄色冕服的赫然是大汉皇帝楚风!
皇帝御驾亲征,大汉帝国的天子竟一直在我们军中,和我们并肩力抗强敌!当第一军士兵现热气球吊篮上的楚风之后,他们的士气就如烈火烹油般熊熊燃烧——在茶馆酒肆、市井阡陌间流传的故事中,这位皇帝早已成为汉军不败的精神象征,他总是指引着雄师劲旅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有老兵双腿中箭,仍然不屈的屹立于战场上,用久战之后沙哑的嗓音唱道:“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士兮守四方,胡无人,汉道昌……”
怯薛军又动了突击,凶残的武士向老兵举起了弯刀,在死亡面前,老兵喃喃的吟唱着军歌,面带微笑,拉响了挂在胸前的手榴弹。
“胡无人,汉道昌!”早已精疲力竭的姜良材,不知从哪儿涌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再一次端平了步枪,和战友们一块,射出了瓢泼般的弹雨。
“胡无人,汉道昌!”步兵列成了.密集队形,一排排刺刀好似山中密林,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压向策马疾驰的怯薛军,金铁交鸣血流成河,他们却毫无畏惧。
“胡无人,汉道昌!”炮兵动作快得让.旁观者眼花缭乱,哪怕手掌在滚烫的炮筒上烫得皮焦肉烂、哪怕硝烟熏得双目流泪、哪怕射的巨响震得耳朵流血,他们也不管不顾,以过训练规程双倍、甚至三倍的高射着炮弹,开花弹、实心弹、霰弹有如流星赶月般砸向怯薛军的头顶!
今非昔比,楚风还记得数年前,.汉军尚以高额军饷和军官手中的皮鞭维持士气,可今天,当士兵们意识到肩头的责任,意识到大汉公民和四等奴隶之间的天渊之别后,为了守护家乡亲人,为了华夏的文明传承,他们主动作战,再也不需要皮鞭,因为心中的责任感早已随时鞭策着他们,战不旋踵!
“万岁,万岁!”淮扬籍伤兵们高呼着口号,纷纷脱离队.伍,周身挂满手榴弹冲进怯薛军的队列中——他们了无牵挂,因为亲人早已在天国等候,李庭芝李大帅和牺牲的战友们,早已在忠烈祠替自己占好了位置。
张珪在淮扬之地针对平民百姓的血腥杀戮,不但.没有击倒汉军,反而激了官兵们报仇雪恨的决心,早已不是什么轻伤不下火线,而是轻伤者照常作战、重伤者自杀爆炸敌我同归于尽!
淮扬子弟以生命实践了诺言,他们背负着不义.之名离开故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们却以汉军士兵的身份守护着家乡,血洒疆场!
看着像复仇女.神一样可怕的对手,看着拉响手榴弹冲进人群中自爆的汉军战士,冷酷残暴的怯薛军也为之动容,他们奇形头盔底下的双目,平生第一次有了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朱焕手中的脓包软蛋新附军,到了汉军中全变成了英雄好汉?莫非大汉皇帝有鬼神相助?”女真武士蒲察合安长大了嘴巴,蹻舌难下。
身高体壮、狼牙棒沉重,马儿跑起来就落到了后面,这才让他在向金刚军的袭扰冲刺中捡了条命,自从金刚军升起了热气球,探马赤军就处处碰壁,一切隐真示假、虚虚实实的战术都没有任何用处,还谈什么游骑袭扰?无论你从什么方向突过去,总有火枪、火炮严阵以待!
纵横天下的精锐骑兵,竟然被步兵为主的汉军衔尾追击!兵败如山倒,汉军很少出战的骑兵也跟了上来,黏在屁股后面放枪,凶悍的各族武士,此时却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抖,背心中枪,被接二连三的打落下马。
好不容易靠拢到高邮,却现有好大一片土地像是被地下的恶魔狠狠蹂躏了一通,至少三万以上的蒙古精兵和同样数量的马匹,横七竖八倒了好大一片,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浓得让人想吐,断肢残臂、脑浆血液把这片土地变成了修罗地狱!
但这并不是让他最吃惊的,纵横天下无敌于四方的怯薛军团,竟然未能突破汉军的阵地,进入了僵持。
这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怯薛军团乃是大元精锐之中的精锐,一击之下绝无抗手的上帝之鞭,而和他们对阵的第一军,有一半士兵乃是辽东朱焕手下,先降元后归汉,世称脓包的新附军啊!
萧达狸被炮火炸得粉身碎骨,女真武士蒲察合安跑得慢因祸得福逃得性命,党项鹞子细封步濑则是反应灵活目光敏锐,常年征战中磨练出的近乎第六感救了他一命。此时听得蒲察合安感叹,他嘿然冷笑:“那有什么奇怪?汉人有句话,‘橘子在淮南呵甜如蜜,橘子生在淮北呵苦又涩’,淮扬军在朱焕手上固然是脓包软蛋,但他们当年在李庭芝麾下,却能以孤城孤军力抗大元数十万铁骑!”
嘶~蒲察合安倒抽一口凉气,他这才想起来,淮军在李庭芝、张世杰手上,曾令大元朝百万雄师数年间不得寸进,伯颜丞相、阿术参政几乎出了完颜兀术同样的哀叹!
我们,还能战胜这样的对手吗?他看了看天空,阳光普照、白云苍狗,流云飞动间影影绰绰,似乎李庭芝和淮军将士的英灵正在云端,指引着第一军奋勇杀敌……
张珪,一身继承伯颜丞相和九拔都张弘范两大家,征南都元帅张珪张大帅,您能否带领我们击败汉军,渡江到富庶的江南?
江南,无论是女真的祖先完颜兀术,还是契丹的先辈耶律德光,抑或党项的英雄李元昊,无不垂涎欲滴,却只能望洋兴叹,百年后,他们的子孙后代应召来到大元军中,只为了把莺飞草长的汉地变成策马奔驰的牧场,把美丽温柔的汉女,变成他们的牧奴。
蒲察合安和细封步濑到现在还没有失去希望,他们眼巴巴的看着那幅御赐苏录定战旗,期待张珪能扭转乾坤……
现热气球上站着的是大汉皇帝楚风,征南都元帅张珪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就像守候很长时间,终于等到猎物落入陷阱的老猎手。
热气球吊篮内的楚风,也正准备给落入陷阱的敌人致命一击。怯薛军实施凿穿战术,凭借强悍的突击力和汉军刻意的部署,他们中央突破进展颇大,已像木楔一样深深嵌进汉军阵中——当然,这也意味着怯薛军被汉军三面包围!
汉军的方阵形如海绵,怯薛军的凿穿阵型有如铁锥,是铁锥刺破海绵,还是海绵裹住铁锥,就看怯薛军能不能击穿汉军阵型,若铁骑透阵而过,汉军被切为两段,自然万劫不复,若怯薛军始终不能击穿,三面受敌落入口袋阵中,也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怯薛军可怕的正面突击,加上外围六万京畿驻军的协同,第一军渐渐落入下风,凭借淮扬子弟的决死战,才堪堪顶住怯薛军,没有被击穿阵型,如果一直持续下去,胜算将不在楚风手中。
但是,随着金刚、断刃、毒蛇三军从东南西三面赶着探马赤军来到高邮战场,形势生了彻底逆转。三个主力军基本保持着完整的建制,至少**成的战斗力,而被他们赶过来的探马赤军早已狼奔豕突溃不成军,一路上汉军火枪骑兵早已打得他们心胆欲裂!
各支军队距离中心战场已不到十里,楚风唯一要做的就是提振第一军的士气,等待援兵三面合围。
怯薛军也现自己锋锐的凿穿阵型,陷入了第一军三面夹击之中——凿穿,威势猛利无匹,然而正所谓刚极易折,一旦不能击穿敌人阵形,便如楔子钉入木中,势必落入三面夹击的窘境。
然而自伟大的成吉思汗兴兵蒙古大漠以来,怯薛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致命一击天下无人可当,便是那波兰平原沐浴着教皇神恩的重甲骑士,木剌夷山中老人的亡命刺客,巴格达哈里麾下狂热的殉教战士,都在怯薛军的攻势下土崩瓦解,又有谁能想到,号为上帝之鞭的怯薛军团,以雷霆万钧之势起的冲锋,竟然能被汉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
绝无可能出现的奇迹,今天就在淮扬大地上演了,冉冉升起的热气球上,大汉金龙张牙舒爪,似要将怯薛军吞下腹中。
楚风已能从望远镜中看清金刚、断刃、毒蛇三军各自热气球上指挥官手执的红绿双色信号旗,这标志着统帅部设定的战役目标初步达成,合围张珪,聚歼怯薛军,就在顷刻!御驾亲征,于气球吊篮、百丈高空之上,亲自指挥这决定汉元双方命运的一战,也算是一偿夙愿吧。
“咦,那是什么?”作战参谋指着天空中云层底下一个小黑点,奇怪的问道。
不是一个黑点,而是三个,上下翻飞着,贴着云层底部向这边飞来,越来越近,终于楚风用望远镜捕捉到它们的影像:喙弯而锋利,粗壮的爪子似铁钩,藏青色的羽毛,翱翔空中睥睨苍生,正是鹰中之王海东青!
糟糕,张珪放鹰咬老子!楚风大叫不好,立刻指挥参谋们用火枪向海东青射击。
热气球上的枪声,立刻吸引了交战两军的注意力,不论怯薛军还是第一军都自动放缓了攻势。
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射击的精确程度很成问题,要瞄准击中百米外的人体靶,就有五成要靠运气,所以汉军更多的是用排枪弹雨覆盖敌人,和若干年后欧洲战场上的“排队枪毙”别无二致。
所以,尽管两位作战参谋都是神枪手,要命中振翅高飞的海东青也实在强人所难了,连续两三枪,连根鸟毛都没有打中。
地面的战士们急了眼,纷纷举起步枪往空中射击,可滑膛步枪平射有效射程都只有两百米,高射不过百十米弹丸就失去了力道,海东青和热气球都在数十丈高度,怎么打得中?
情急之下,有炮兵甚至准备用霰弹轰击空中的海冬青——如果成功,这也许是史上第一例用于实战的高射炮,不过在这个没有空中力量的时代,汉军各式火炮的高低机,都没有设计大于水平面三十度的射界,炮兵们想尽了办法也不能出一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东青接近气球。
热气球要升降高度,操作是相当迟缓的,沈炼紧急操作,也只能让热气球缓缓下降,刚往下落了三五米,几只海东青就扑到了吊篮边,它们的脚爪上,赫然绑着锋利的刀刃!
“我靠,太毒了,被抓一下就是道血口子啊!老子揍你个扁毛畜生!”危急关头,楚风也不顾什么帝王尊严了,宽大的冕服一脱露出短打扮,挥舞着佩剑一阵乱砍乱劈,幸得有吊篮篮筐护住了三分之二的身体,举剑朝上三路乱砍,海东青毕竟血肉凡胎,被他砍中几下,几根藏青色的羽毛飘飘忽忽落下。
哈,老子一大活人,还怕你个扁毛畜生?楚风得意洋洋,转身一看,两名作战参谋不但打退了海东青,战刀上还沾着点儿淡淡的血迹呢!
旷野之中、骤然突袭,海东青必能致人死命,以爪上锋刃杀人无声无息;然而气球吊篮护住了楚风等人大半个身体,他们只须用刀朝上乱挥,鹰中之王再厉害也无法和有武器的人正面对抗。
见海东青畏缩,楚风哈哈大笑:“张珪,你就这点本事了,放两只山鸡上来,等老子杀了它,来锅小鸡炖蘑菇!”
此时,怯薛军尚未击穿汉军阵型,而三个齐装满员的军,前锋离主战场已不到五里!张珪覆灭有期!
哪知三只海东青甚有灵性,在空中尖利的鸣叫几声,就飞到了热气球正上方,被巨大的热气球球囊遮挡,楚风也看不见它们了。
丝帛被撕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炼大惊:“不好,几个畜生把球囊扯破了!”
热空气从破口急剧流失,气球开始不受控制的快下降!
汉军惊得目瞪口呆,而元军阵中爆出一阵阵欣喜若狂的欢呼……
478章 决一死战
汉元两军四十万双眼睛注视之下,大汉皇帝楚风乘坐的热气球被海东青抓破了气囊,不受控制的向下坠落,热空气从破口迅流失,鼓鼓的气囊逐渐变得干瘪,气囊上绘着的金底苍龙也扭曲变形失去了威势。
张珪看着缓缓下坠的热气球,得意非凡。海东青就是他对付热气球的必杀一击,只不过他没想到,落入陷阱的不是第一军军长陈吊眼或者陆军司令陆猛,而是大汉皇帝楚风!御驾亲征固然天威赫赫、士气如虹,可要能于百万军中夺帅,一举击杀大汉帝国的脑、街头巷尾传说中星宿下凡的楚风,汉军的士气必定崩溃,战场形势乃至汉元国运,都将乾坤扭转、天地翻覆!
地面的汉军士兵,则早已惊得呆了,热气球刚刚投入使用,谁也不知道它坠落时该怎么办,另一方面,自从浙西剿抚方腊余党明教教徒的战斗中使用“日月交辉”,热气球于普通士兵心目中更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如今星宿下凡、神机莫测的皇帝竟然携热气球从天而坠,该怎么办?震惊之下,转念间谁也拿不定主意。
篮筐底部距离地面已不到两丈,危急关头,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热气球的正下方——陈淑桢!
气球上的楚风,是大汉帝国的皇帝、汉军的统帅,可对于陈淑桢而言,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丈夫。
太多的亲人牺牲在抵抗蒙.元的战场上,她誓不再让这样的惨剧重现,然而百密一疏,这个没有战斗机、高射炮的时代,张珪竟然用海东青破坏了热气球!
几乎不经任何思考,陈淑桢就冲.到了气球下方,或者救下楚风,或者携手同赴黄泉,她在猎猎北风中张开双臂,犹如婀娜多姿的女神……附近的官兵这才反应过来,正想助她一臂之力,吊篮却已重重的压了下来!
出乎意料,双手撑住吊篮底部,.陈淑桢突然现并没有想像中的千钧之力,更没有泰山压顶的势头,双腿不丁不八运气站稳,竟将吊篮托了起来!错愕中,她缓了一缓,才娇叱一声,将吊篮向侧边一推,稳稳的停在地面。
原来对于巨大的气囊而言,热空气从破口流失的.度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快,半瘪的球囊仍然提供了不小的升力,只不过小于气球自重,它就开始下坠,然而升力与重力的差距,也不过数百斤的力道,加之球囊体积巨大下坠过程受到空气阻力,犹如降落伞一般的效果,下坠的度也不快,陈淑桢功力深厚自然能将它托住——实际上换个身体壮实点的普通士兵,同样能做到。
后世的航空气球史上,有狂风吹动撞上山崖殒命.的,有吊篮脱落摔死的,还有填充氢气爆炸倒霉的,但因为球囊漏气摔死的人,实在非常罕见,陈淑桢托与不托,于楚风而言只不过是震动一下还是摔个屁股墩的区别。
然而在战场双方数十万人眼中,就成了陈淑桢.以一己之力,托举巨大的热气球!单看吊篮中四名成员、成桶的火油燃料、吊篮和球囊本身,至少有数千斤重,自数十丈高度坠落,虽然看上去度不算快,那力道怕不重于泰山,她竟能举重若轻浑若无事,岂不是力举千钧么?
“女把都鲁,长生.天呵,你怎么降给了南蛮子一位女把都鲁!”附近的怯薛军吓得停手不战,远远躲避着陈淑桢,以她为圆心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怯薛武士竟然跑了个一干二净!
**凡胎,谁敢和这号强悍到变态的女人作战?区区怯薛武士,她还不一巴掌拍死就跟拍死只苍蝇似的?更叫人郁闷的是,万一消息传回不儿罕山、斡难河畔的部落,说堂堂怯薛武士是被女人杀死的,只怕儿孙后代都没脸继承那颜贵族的身份了!
汉军之中则是一片欢腾,士兵们窃窃私语:“陈总督果然是九天玄女下凡,承天受命,辅佐紫微星君重开我华夏皇统。若非如此,焉能接得住数千斤的热气球?”
陈淑桢早已跃进了吊篮中,楚风安然无恙,还笑嘻嘻的和她打招呼呢:“啊哈,蹦极的感觉不错嘛……”
不料一袭红衣的人儿猛的扑进了怀中,泪如泉涌,粉拳擂在他胸口:“坏蛋,楚呆子,你知道我多害怕吗?吓死我了,以后不准吓我!”
“咳咳,注意影响啊,姐姐~~其实,从天上落下来天旋地转的,我有点想吐,哇~~”吐啊吐的就习惯了,楚风还是那么嬉皮笑脸,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已被陈淑桢狠狠的撞了一下,又疼,又甜蜜。
轻轻推开怀中美人儿,楚风扶着吊篮檐儿,朝着数里外张珪的苏录定战旗挥动拳头:“爷爷授命于天,张珪狗贼靠几只杂毛鸡就想要老子的命?做你**清秋大梦罢!”
“万岁,万岁!”汉军士兵们欢声雷动,怯薛武士们则暗暗思忖:传言楚某人能喝令长生天改变天象,一战击杀了常胜将军塔出大帅,虽然军官们说那是计算得到日食时间,可真有那么准确那么巧?从数十丈的空中坠落都毫无损,难不成长生天真的在庇佑着他?
怯薛武士是蒙古帝国最冷酷无情凶狠残忍的军队,他们随时能为大汗奉献生命血洒疆场,但他们也和这个时代所有的蒙古牧民一样,笃信着长生天的眷命,楚风的神奇事迹却让他们从心底产生了动摇,士气一降差异立显,怯薛武士手中的弯刀不再如最初那么犀利,顽羊角弓射出的狼牙箭,也不如最初那么密集……
备用的热气球点火升空,楚风和陈淑桢并肩站到了吊篮中,汉军将士们士气如虹,伴随着“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的军歌,从三个方向朝着楔入阵中的怯薛军动了潮水般的攻势,而怯薛武士的士气一落千丈,以军中之军的精锐身份,竟然有些儿措手不及,开始节节后退。
至少要让汉国皇帝无法升空指挥作战,否则元军就危险了!张珪一面下令各支探马赤军不惜一切代价挡住三路援军,一面令训鹰者吹响了尖利刺耳的鹰哨。
盘旋空中的海东青,故计重施,待热气球升空数十丈高度之后,从球囊正上方扑了下来,准备用爪子上的锋刃,划破丝绸制作的球囊,从正上方靠近,被巨大的球囊挡住视线,吊篮中的人们无法攻击它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球囊被抓破。
可这一次,三只扁毛畜生失算了,只见一道鲜艳夺目的红影从吊篮中飞出,攀着覆盖整个球囊、承受吊篮重量的绳网飞身而上!
万众瞩目,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可是数十丈的高空,一旦跌下就会粉身碎骨啊!
心如铁石的怯薛武士,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试问什么人能如大雕般,于云端飞云逐电?
只见陈淑桢一手攀住绳网,一手挥动宝剑,与三只海东青往来扑击,红影翩翩、惊鸿婉转,只看得地面的人们目眩神摇,惊问是九天玄女下瑶池,还是飞天罗刹出敦煌?
陈淑桢则有苦难言,在这球囊上必须左手抓绳网固定身体,只能右手挥剑,动作十分不便,而那三只海东青竟然懂得分进合击的策略,两只缠住她,剩下一只就飞到另外一侧试图破坏球囊,她只等运起轻身功夫,绕着球囊来回转圈,地面上人看她鸿飞冥冥,其实早已累得香汗淋漓!
不行,人在空中,怎可与飞鹰相敌?必须战决!陈淑桢秀美微蹙计上心来。
动作渐缓,一只海东青觑到破绽,急掠过,爪上森寒的锋刃,对准陈淑桢头顶抓下!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陈淑桢忽的将头一偏,身子如弹簧般弹起,手中剑光大盛,将那扑击的海东青罩于剑光之中,只见青光莹莹一闪再闪,空中突的爆出一团血雾,那海东青一瞬间不知中了多少剑,竟被铰成了碎片!
另一只海东青吓得嘶叫着飞起,正扑扇着翅膀飞出数丈,陈淑桢手中宝剑掷出,好似长空银电,霎时钉入海东青腹中,那扁毛畜生惨嘶着,跟块石头似的坠落地面。
最后一只海东青吓得呜哇怪叫,扇着翅膀飞出五六丈远,陈淑桢正待取铁丸打它,却听得底下吊篮中砰的一声枪响,海东青就像被雷劈了似的,身体冒烟、羽毛零落,翅膀缩成一团往下掉。
“哼哼,扁毛畜生你莫装逼,装逼要被雷劈!”吊篮中,楚风摆了个小马哥的姿势,轻轻一吹枪口硝烟,却不慎吸了点进鼻子,被呛得大咳起来。
有没有搞错?幸好这数十丈高空,底下人也看不见我,嗯嗯,看不见啊看不见~!
殊不知陈淑桢正攀着绳网下来,见此情此景,直笑得全身软,差点儿一松手掉了下去,世人只知她美人如玉剑如虹,哪晓得冷面霜寒的女元帅,在情郎身前却娇憨如此?
“可惜了我的金豆子,也不知能不能挖出来?”楚风看着坠落的老鹰自言自语,原来汉军军用滑膛枪都是用的威力大、破甲效果好、射程远的独头弹,没装备后世打猎用的散弹,独头弹排枪固然凶悍,可用来猎杀飞禽走兽就不行了。
正好身上雪瑶送的香囊里装着些金豆子,楚风灵机一动,抓了把金豆子灌进了火枪,金钱的威力果然强大,便是海东青也承受不住,一大蓬十足真金的散弹打过去,除了乖乖送命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陈淑桢了楚风腰间扯破的香囊,和还在冒烟的枪口,立刻明白他干了什么,见这楚呆子趴在吊篮边,似乎还在可惜那些金豆子的模样,十足个乡下土老财!只笑得她肚子剧疼,趴在吊篮边瘫软如棉……
于数十丈高空展示了惊天动地的神妙剑术,陈淑桢宛如天仙临凡,三只海东青一一坠落,元军沮丧到了极点。
响彻天地的万岁欢呼中,汉军起了天崩地裂般的进攻,炮兵以极大的兴奋,快射着炮弹,将怯薛武士从马背上一片一片的炸落,步兵手端刺刀如墙而进,骑兵则绕到怯薛军阵后,堵住了他们的退路,金刚、断刃、毒蛇三军的前锋冲破了探马赤军的阻截,成功和第一军会师于高邮战场!
团团重围中的怯薛武士们还在拼死反扑,但任何人都明白,他们只是困兽犹斗,做着最后的努力,注定徒劳无功的努力。两翼的京畿驻军已军心涣散,被三个军一路赶到高邮战场的十数万探马赤军,则人马萎靡旗帜散乱,早已溃不成军。
张珪遥遥见此一幕,面色已苍白如纸,突然喉头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呵!天不佑元,令我徒劳无功!”
“都元帅留此有用之身,老将肝脑涂地以报大元国恩!”置身怯薛军中,被汉军四面围困,阿里海牙令号手吹响了牛角号,请求张珪率部离开,替朝廷留下这为数不多的有生力量。
“仗着骑兵的机动优势,也许我还能带着二十万大元儿郎逃出生天罢?”意气风的征南都元帅张珪,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知道,也许此生再没有机会下江南了。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热气球巨大的球囊上,金底苍龙如日之升,挥舞的巨爪似要将整个天地握于掌中!
楚风、楚风,天既生瑜何生亮?张珪下令号手吹响了撤退的牛角号,京畿驻军和探马赤军如蒙大赦,纷纷拨转马头逃亡北方,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绘着金龙的气球之上,白云之下,如天神般俯视苍生的大汉皇帝!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吃掉最强的怯薛军,张珪麾下将士都是我们手下败将,还不是咱们口中的肉,不怕他逃到天边!”楚风下令,作战参谋挥动令旗,将命令传达到地面各军。
在老将阿里海牙的指挥下,怯薛军左冲右突,无奈汉军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就像一根绞索套上了他们的脖子,并且正在收紧、收紧……
“哇咔咔咔,太简单,太简单了!”楚风狂笑着,因为战事对汉军越来越有利,而在这数十丈的高空指挥作战,与地面上根本就是两码事,敌人的一切行动、我军的强弱配置尽收眼底,真如掌上观文一般,且以令旗调动各部队,身居高处非常醒目,各部队尊令而行如臂使指,当真方便无比,这种感觉,不像隐真示假、尔虞我诈的古战场,倒像楚风在后世打星际争霸、红色警戒,要调动哪个部队用鼠标一点就行——而且还是输了作弊码,地图全开!
看着一脸兴奋的楚风,陈淑桢默默的想:夫君,还真像个孩子呀!不过,这样简单指挥,以前真的想都不敢想呢~~至少在战役层面上,于汉军而言,敌人的“计策”两个字完全不必考虑了,你什么动作咱都看得清清楚楚,还玩得起花招?笑话!
就算是换上个军事学院初等毕业生,只怕和皇帝亲自指挥也没什么区别吧?呀,我这不是说夫君的指挥艺术,和个初等毕业生相差无几?不过,这么多年,他总是把战场指挥权交给陆猛、大举侄儿,真是会偷懒啊!
陈淑桢想着想着粉面微红,怔怔的望着楚风出神。
“喂,喂,老婆你花痴了?”楚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陈淑桢气得银牙紧咬,伸出纤纤玉手,在楚呆子腰间软肉上狠狠一掐。
“哎哟妈呀,有人谋杀亲夫!”楚风呵呵大笑,逗得陈淑桢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担任作战参谋兼信号官的杜鹃,心说这皇帝真是不正经啊,不过总督大人也是,外人看她不知道多严厉呢,私底下还不是嘻嘻哈哈跟个大姐姐似的,真羡慕她有个知情识趣的好夫君呢!
嘻嘻,不过我也有齐靖远齐大参谋长,说起来这段姻缘还多亏皇上玉成呢……一时没有什么新的命令传下,杜鹃也难得在这气球吊篮、高空之上神游天外。
确实不需要什么命令了,怯薛军团的几次突围,不但没能冲破汉军的包围圈,反而在楚风指挥的围追堵截下损兵折将。
可怜的元军快要抓狂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并不是杀人夺命的利器才能克敌制胜。后世的经验告诉楚风,侦察与指挥控制,比强悍的杀伤力更能改变战场形势,而热气球加望远镜的应用,在这个时代,绝对相当于后世的预警机加侦察卫星!
居高临下的指挥,如臂使指,百丈高空的侦察,掌上观文,我军要用什么计谋都行,敌军用什么计谋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让蒙古铁骑吐血也赶不上来!
楚风下达了此战最后一个命令:“对残酷杀害我淮扬百姓,丧失人性的侵略者,我大汉帝国决不原谅!各军、师、团、营、连、排、班主官,全体汉军士兵注意,此战不许接受敌人的投降,侵略者的唯一下场,就是彻底的灭亡!
479章 天网恢恢
无论怎样隐藏突围的主攻方向,无论分兵多路还是佯攻主攻结合,天幕中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都死死的盯住元军,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不管怎样调遣,甚至以大部分的牺牲换取一小部分的突围,都无法做到!
试图突围的元军,刚刚拍马走了一小段,就有数不清的汉军排着层层叠叠的密集阵型挡在了前进道路上,更有明光闪闪的刺刀、黑沉沉的炮口和乌光油亮的火枪,给他们布下了死亡之网,一面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
汉军士兵犹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他们脚踏着淮扬热土,这片土地,曾有李庭芝李大帅和麾下数万官兵的鲜血浇灌,给同为了华夏而战的汉军将士们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片天空,飞扬着李庭芝及其麾下的赫赫威灵,风若虎啸、云似龙腾!
“万物非主,惟有胡大!”阿里海牙绝望了,这个回鹘老家伙拍马冲向汉军最密集的阵地,撞飞两名汉军士兵之后,他被七八柄寒光闪闪的刺刀捅穿了身体。
剧痛让恶魔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扭曲、痉挛,于江南各地烧杀掳掠,奸yin汉女时以老而弥坚自夸的强壮身体,此时反而成为了生的负担,让他迟迟不能踏上黄泉路。
这个鹰钩鼻、鹞子眼的回鹘.人,早已被淮扬子弟恨入骨髓,阿里海牙在襄樊、湖广等地奸yin百姓女子,还自夸“俺们回鹘人常吃牛羊肉,身体精壮,所以能夜御十女”,故而荆湘、淮扬之百姓恨之入骨,无不愿生食其肉、渴饮其皮!
凭借回鹘锁链甲的优良性能,每.一柄刺刀都入肉不深,剧痛和血液的流失让阿里海牙失去了反抗之力,若是其他人,汉军士兵们会用力一送,将刺刀插进他的心窝,或者狠狠一绞,让他肝肠寸断而死,但阿里海牙这样的恶魔,没人愿意让他死得太快。
“此人作恶多端,可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
“对对对,俺常听人说,此獠凶狠.残暴,**我百姓女儿不说,第二日清晨必以受害之女抛于刀丛中害死,咱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甚好,甚好!皇帝已下令不留俘虏,士兵们毫不犹豫,.喝一声起,七八人同时用力,刺刀捅着阿里海牙的身体,将他从马背上挑了起来!
阿里海牙粗壮的身躯,被七八柄刺刀挑起,恶魔的.污血噗噗留出,生命也慢慢的从他体内流逝,借着他自己的体重,刺刀扎得越来越深入,内脏破裂的剧痛让这个自诩强悍的回鹘人神经剧烈的抽搐,身体不由自主的弹动,犹如活鱼被铁签子贯穿,再放在了烧热的石块上!
然而越是抽搐,刺刀入肉越深,阿里海牙的面部.肌肉可怕的痉挛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终于露出了心底的畏怯。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缓慢却无可奈何的走向死亡;比这还可怕的,是在极端痛苦中,缓慢的走向死亡。
阿里海牙一死,怯薛武士自知突围无望,有人向包围圈越缩紧的汉军起了决死冲击,被炮火、枪弹、手榴弹和刺刀夺去了生命,有人高喊着长生天庇佑,用弯刀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但也有怯薛武士扔掉了兵器跪下。
作为那颜贵族,在不儿罕山、斡难河畔拥有肥美的牧场和人数众多的牧奴,在蒙古帝国享有崇高的地位,这样金贵的生命,自然有人不舍得白白扔掉,或者到矿井中做苦工,或者交付一大笔赎金,就算大汗责怪又能如何呢?至少不用死在南蛮子手中,大不了不再替大汗卖命,回到漠北草原做个逍遥牧主,不比白白送命强?
狭路相逢勇者胜,钢与铁的碰撞、血和火的交鸣,怯薛军这支纵横四方所向无敌的长生天之骄子,终于在守卫华夏文明的汉军面前,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
“汉皇有令,不留俘虏!”汉军官兵们得到这个命令,简直兴奋得狂,譬如姜良材,他的双手已不受控制的战抖起来!
温柔美丽的结妻、天真可爱的儿子,倒在北元兽军的弯刀之下,一个个鲜活的人儿,变成血泊中冰冷的尸体;庞士瑞、王仁、李德义……许许多多亲若兄弟的战友,牺牲在淮扬这片炽热的故土,追溯到七年之前,还有李庭芝李大帅和死守泰州、常州、高邮的无数战友,方才的战斗中,他们的英灵仿佛在陪伴着自己战斗。
无辜的死难百姓,需要一个公道;战亡的英灵,需要敌人的鲜血来祭奠!
下马跪拜的怯薛武士,现汉军们挺着刺刀围了上来,他吓得面色惨白——若是一直作战,也许他也会跟其他的武士一样,要么挥刀自尽要么作自杀冲锋,可既然下马投降,支撑在心头的那股骄横狂妄之气就泄了个一干二净,狂妄的怯薛武士此时好似霜打的茄子,凶悍的气势抛到了九霄云外,竟在汉军战士们面前瑟瑟抖。
“不,不要杀我,我付赎金,我有钱!”
就在数天前,怯薛武士们还对汉军不屑一顾,自诩苍天之下最强悍的战士,可现在,他们不但放下了武器,还沦落到试图用金钱来赎买性命!
可笑这怯薛武士,手中所持的居然是大汉金钞——北元交钞失败,只好以搜刮官商所得的金银铸造金银币,不过他们没有冲压机,翻模铸造的金银币精美程度无法和大汉帝国的相比,鉴于北元在民间一贯信用不佳,这次铸成十足真金的金币,信用还赶不上大汉金钞纸币!
狼来了的故事便是如此,哪怕后来真的狼来了,撒谎的小孩也得不到信任,最终丢掉了性命,北元的货币政策不也如此吗?百姓迫于无奈,也会使用北元的金银币,但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北元金银币换成更保险的大汉金钞。
怯薛军饥餐生肉、渴饮狼血,但经济规律的强大威力,就算忽必烈本人也无法规避,这群在战场上替蒙古大汗卖命的武士,怀中却揣着大汉帝国的金钞!
“弟兄们,他说要用钱买命,你们说咱们答不答应?”姜良材指着跪地乞命的怯薛武士,似笑非笑的问战友们。
士兵们刺刀顶到了怯薛武士的鼻子尖上:“我们想答应,可别人不答应啊!”
“什么人,什么人不答应?我回到草原上,给你们许多许多的钱,还有好马,对,还有你们汉人要的羊毛、碱面,我都有!”怯薛武士苦苦哀求着,比他们嘲笑过的脓包软蛋更加不堪。
人呐,一旦软弱,就只会更软弱。谁能想到,强悍的怯薛军,会跪在他们瞧不起的、曾经的新附军战士脚下哀求饶命?
“什么人不答应?”姜良材玩味的看着这个可憎的侵略者,他现在哀求乞命,可他在无辜的淮扬百姓面前,是怎么穷凶极恶的举起了屠刀?
“李庭芝李大帅不答应,常州泉州福州殉国的淮军兄弟不答应,被你们残杀的淮扬百姓不答应!”姜良材怒吼着,刺刀急如闪电,霎时捅穿了怯薛武士的喉咙,再飞快的拔出,不让肮脏的污血溅上自己的军服。
怯薛武士倒在了血泊中,刺刀切断了他的静脉大血管,然而一时不得便死,污秽的血液从伤口流出,伴随着呼吸,从破损处呛进了喉咙,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然而更多的污血呛进了气管,让他无法呼吸到一丝儿淮扬大地的新鲜空气。
可怕的痉挛,正午的阳光下,怯薛武士双目鼓凸,脸色青得怕人,双手紧紧掐着喉咙的伤处,竟被自己的污血活活呛死!
嗜血者死于血,天公地道。
包围圈越来越小,套在怯薛武士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他们失去了回旋奔驰的余地,无法起快的突击,他们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处,更容易被大炮和手榴弹炸成碎片……四个军,十五六万汉军士兵化身为复仇之神,向杀害亲人战友的侵略者讨还血债,正义的审判,在扬州陷落、李庭芝殉国七年之后,降临了淮扬大地。
正义或许会延迟到来,可当天网张开时,但没人能逃脱它的审判!“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的”,想勒石纪功把汉奸“美名”千秋传扬的御赐金刀九拔都张弘范不曾逃过,领兵征战给南宋人民带来血火兵灾的伯颜丞相不曾逃过,认贼作父、助纣为虐的李恒汪良臣不曾逃过,阿里海牙不曾逃过,下令屠杀淮扬百姓的罪魁祸,北元征南都元帅张珪也必定无法逃过。
淮扬北部,黄河南岸的山阳县,张珪的苏录定战旗染满了征尘不复当年威风,探马赤军、京畿驻军的残兵败将们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逃到此,屁股后面还有汉军骑兵衔尾追击,一路上苦不堪言,士兵们伤痕累累,谁要能完完整整的到此处,都是运气呢!
“唉,渡过黄河去,汉军总不会追了罢?照我说,这么跑下去,迟早也得累死,不累死也得饿死!”身材魁梧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食量也极大,这些天奔逃不休,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他又累又饿实在不行了。
党项鹞子细封步濑悻悻的看看南方,天地交接处又腾起了滚滚烟尘,想必是汉军骑兵又追了上来。
汉军每个军编有骑兵团、每个师编有骑兵营,四个军加起来也有万余骑兵,他们分作两班轮番出击,衔尾追击令元军吃够了苦头。
不阻击吧,他们跟在屁股后面,开始是放冷枪,像打兔子似的把策马飞驰的元军武士们打下马来;后来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在你埋锅造饭或者休息扎营的时候冲上来扔几个手榴弹,炸得你人仰马翻;到最后更是不得了,他们干脆把三斤炮炮车挂上飞跑,追上元军的尾巴就通通通一阵放炮,打得你苦不堪言。
阻击吧,谁都知道汉军骑兵只是先锋,后面大队人马星夜兼程赶上来,只除非你有本事半天吃掉汉军骑兵,否则就等着汉军步兵上来,给你一锅端吧!
蒲察合安实在受不了,朝细封步濑着牢骚:“依我看,倒不如和汉军拼了,能胜利最好,就算打败了,也比这样不死不活吊着好!”
“打,拿什么打?咱们一路就顾着跑了,粮食辎重丢了个七七八八,到如今饭都没得吃,饿也快饿死了,后面跟着的汉军,有大运河转运粮食,还有沿途老百姓敲锣打鼓送吃喝,咱们还没动手打呀,就先饿死了!”细封步濑不耐烦的反驳道。
确实打不过,虽然有十几万部队,可都是刚刚做了人家的手下败将,士气沮丧到了极点,人人心头都梗着一句:连天下无敌的怯薛军团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咱们京畿驻军和探马赤军,还能把自己太当盘菜?不要太自信哦!
怯薛军乃是大元军中之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覆灭,实在对大元朝打击太大,对大元军队打击太大,如今的张珪部下,可谓兵无战心将无斗志,要他们和汉军拼一场,还不如叫他们抹脖子自杀算了!
当然,张珪也明白这一点,他率领大元军队北逃,并不打算玩一把绝地反击,相反,他确确实实是在逃跑,没命的逃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懂得什么时候逃跑,也算为将帅者必须的素质。
“我保留了大元朝最后的机动兵力,我张家军功世侯在朝廷荣宠数代,如今大元朝无能战之将,月儿鲁那颜玉昔帖木儿也不至于在这事上和我为难,只要谦恭谢罪,大汗似乎也有容人之量……”
破败的军帐中,张珪扳着手指头计算,算来算去的结论是,自己还有五成以上的希望。
“不错不错,有三成机会便相当大了,以伯颜丞相和父亲传下的智谋,以他们两位的赫赫威名,足以让我逃出生天!”
怀着希望,张珪和十数万残兵败将逃到了黄河岸边,可一瞬间他们的心就沉到了河底:宽阔的河面上,汉军炮舰早已严阵以待!
淮扬之战前,汉军军舰进不了水浅河面窄的京杭大运河,反正没什么用处,楚风干脆令他们以一部出长江入海,沿黄海北上,自黄河入海口进入黄河,在淮阴以下河段等着,或许堵截张珪用得上。那时候黄河还没有改道从山东入海,下游河段河水比较深,便是汉军的尖底海船也能行驶。
见张珪大军到此,汉军军舰也没急着炮,许多水兵齐声大喊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张珪贼子到了黄河,还不死心塌地下马受死,更待何时?”
要我死?没那么容易!张珪决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看着南方越来越近的追兵,暗暗狠:“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我可不学楚霸王乌江自刎,我要留此有用之身,和楚风楚贼斗到底!”
淮阴以南、山阳以西、洪泽湖以东,张珪率领残兵败将们到了这个北有黄河、西有洪泽湖的绝地。
张珪并不想走此处,他本想绕一个大圈儿绕过洪泽湖,到汉军军舰去不了的淮阴以上河段渡河,无奈汉军一路围追堵截毫不放松,他非但没能逃出包围圈,反而越陷越深。
突然,全军又骚动起来,原来天边隐隐约约有颗豌豆大的圆形物体冉冉升起——除了汉军的热气球,绝对不会是其它任何东西了。
如今淮北各县都有汉军驻扎,虽然每座城市只有少则一个营、多则一个团,根本不是张珪十余万军队的对手,可他们凭借坚固的城墙和犀利的火器,总能守上那么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就够了,每座城市中心都有巨大的热气球,能在元军进攻前就远远的现他们,也能在吊篮中点燃狼烟,把消息接力传递,传到汉军大队中。
前些日子,张珪好不容易甩开追击,派出一个万人队试探进攻县城,妄图打开逃跑的通路。无奈热气球上的汉军士兵很快点燃了狼烟,还没打下城池,至少三个齐装满员的汉军师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一颗又一颗热气球在淮北大地各城市升起,除了狂风暴雨的天气,他们总能挥预警、报信、指挥联络的作用——偏偏时值冬季,淮北既无雷电暴雨,又无春夏季节多见的台风,可恶的热气球,总是出现在张珪的视野中,噩梦般的恐惧、长期奔逃的形销骨立,让张珪这个威风凛凛的征南都元帅畏气球如虎,甚至看到圆球形的东西都会一阵恶心!
难道我真的逃不脱这一劫?难道我张珪张某人就要埋骨于淮扬之地,成为汉军猎杀的又一个战果?
张珪不甘心,他想仰天长啸,然而淮扬的天空不属于侵略者,他想挖个洞藏起来,然而淮扬的大地一片冰冷。
汉军用许多颗热气球组成了预警网络,令元军纯粹骑兵的机动优势无法挥,他们在淮北回旋周折的余地越来越小,张珪脖子上的绞索正在慢慢收紧。
480章 南风起
元军于淮扬大败亏输!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兵败身死!纵横天下的怯薛军团全军覆没!张珪沿京杭大运河北逃,汉军衔尾追击已子淮北,兵锋直指河北山东!
消息沿着黄河两岸、大江南北,传到了河洛关陕,传到了幽燕塞北,蒙元铁蹄下苦苦挣扎的百姓们口口相传,把这激动人心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四方。
大都南城,赵孟頫原来居住的吴兴郡公府早已被查抄一空,贴上了封条,不过门口那一小片自形成的集市仍然存在,只是引车卖浆的百姓们,脸色比上一个冬天更加蜡黄,衣裳比上一个冬天更加破旧不堪。
“唉,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北风呼啸、雪花飘飘,豆腐脑摊儿上,刘老爹缩着脖子,双手笼在袖子里头,全身蜷缩着像个老猴儿。
只见他眼睛盯着北城辉煌壮丽的皇宫,盯着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修建的金色琉璃瓦顶,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嘴里说的是天气,却是另有所指。
卖小面的张寡妇知道他的.心思,点点头道:“是啊,等开春日头出来,南边的暖风吹到大都城,这漫天的乌云就散了。”
旁边的小商贩们自然明白他们.所指,有人就皱着眉头道:“就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倒春寒?虽说开春就隔河看柳,就怕倒春寒逼住东南风,迟迟不得变天呐!”
仗着赵郡公的官威,这片小小.的广场本是一个躲避豺狼虎豹的渊薮,自打郡公他老人家归汉,南城这片的汉人百姓就又没了主心骨,蒙古兵强拿强要、色目混混白吃白喝,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的百姓们,真真苦不堪言,若不是听到南方接二连三的捷报传来,他们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追随逝去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了。
大汉帝国的胜利,固然捷报频传,可这次张珪三十.万大军南下,还有凶悍绝伦的怯薛军团,万一“倒春寒逼住了东南风”,什么时候才得变天呢?
正在小摊子上坐着吃面的茶博士,闻言四下看了.看,没有色目人,没有蒙古兵,周围尽是这一片知根知底的穷兄弟,他就双手招了招,示意人们围拢,压低了声音道:“众位街坊邻居,咱也不打哑谜啦,前日有南边商船到泥沽,今早上船上伙计到咱茶楼上吃茶,大家伙猜猜他们说的什么?”
大元朝军情文牍基本上用站赤急报传递,顶要.紧的、十万火急的才用海东青,不过就是放了海东青,还得从站赤一道正式的才算数——大约相当于后世电话口头通知之后,还得个挂号信一样的意思。
站赤加急快报.最多日行七百里,可陆地山川起伏、河流阻隔,官道也是蜿蜒曲折,远远比不上海面剪式船乘风破浪来得快,好些时候站赤未到,南边的汉船倒先把消息带来了,这事倒是屡见不鲜,人们尽皆知道。
所以茶博士提到汉船,人们都被他吊起了胃口,刘老爹把他肩膀一拍:“老弟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真有好消息,老汉请你喝豆腐脑嘛。”
茶博士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茶馆里跑堂也没几个铜钱,闻得请吃豆花就高兴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完完全全:“那几个伙计坐在俺们茶馆里,说他们从扬州入江出海的时候,汉军十几万兵倾城而出。待他们沿着黄海岸边往北走,走到盐城的时候,那盐城已升起了汉军的热气球,一打听,张珪大败亏输,怯薛军全都见了阎王!”
这茶博士是茶馆中跑堂,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口齿甚为灵便,他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听得百姓们兴高采烈。
有人就问道:“请教小哥儿,那热气球是个什么东西?可和脚踢的皮球差不多么?”
“我也不知道,只听了船伙计这么一说。”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却听得一阵铃铛响,南门官道上站赤急报飞马而来,往日衣甲鲜明、马儿雄健,今天这站赤铺兵累得没个人形,衣甲颓败不堪,胯下的马儿也瘦得不成个样子。
用不着察言观色,也知道他从南方带回的,决不是什么好消息!
百姓们憧憬的看着南面,刘老爹于风雪中站直了身子,似乎这漫天飞雪、刺骨寒风,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
报春的使者已经到来,严寒的冬季还能肆虐几天?
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百姓家家户户比过节还热闹,“想汉王,盼汉王,汉王来了不纳粮”的童谣四方传唱,汗八里坚不可摧的城墙,似乎在这童谣声中瑟瑟抖,忽必烈长生天之下唯一主人的宝座,也在这空前的打击下摇摇欲坠。
彤云密布、雪花纷飞,光天殿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积上了厚厚一层雪花,绚丽的金色荡然无存,倒映着乌沉沉的天空,反而有些像生了锈。
大殿中升起了十座巨大的暖炉,然而青木炭的熊熊烈火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燃烧沉香木屑的宁神芳香,也无法消除忽必烈心头的油煎火燎。
怯薛军团,大元帝国的精锐,蒙古帝国的支柱,忽必烈镇压漠北群雄,维持大汗地位的利器,竟然全军覆没!
这可是最凶悍的那颜贵族,曾把哈里拖出巴格达处死,也曾击败冰雪世界基辅罗斯那些强壮的野蛮人,他们的铁蹄踏遍了欧亚大陆,他们的战刀下成千上万个民族瑟瑟抖,可这样强悍的怯薛军团,史上百年间从无败绩的梦幻之军,居然败在了汉军手下,败在了素称文弱的南蛮子手中?
忽必烈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一场令他这位长生天骄子心胆俱寒的噩梦。
“不,朕是苍天之下的主人,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伟大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的后代!朕不能失败,朕不会害怕,朕要将南蛮子全都杀光!”瘸腿的蒙古大汗在内心咆哮着,为了摆脱这种从来没有过的软弱无力感,他表现远胜以往任何时侯的决然断然,在朝堂上肆意展现着君王的威严:
“调六盘山大营,调山西河南的探马赤军,调塞北应昌府、哈喇和林的驻军,竖起成吉思汗留下的苏录定战旗,向四大汗国调兵令!”
愤怒令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滔天的杀意似要冲出泥丸宫,忽必烈雄狮般的声音在宽阔的光天殿中回荡:“朕是蒙古帝国的大汗,苍天之下的主人,朕要调集一百个国家、一万个部族的百万名武士,救援张珪之后再顺势下江南,朕许他们永不封刀,让南蛮子老幼不留,把他们的文字、历史、艺术和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彻底抹去!”
是的,忽必烈没有说错,蒙古帝国的幅员过三千万平方公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凭借强悍的武力和惨绝人寰的屠杀,他们几乎统治着这个时代的整个已知世界,成千上万古老的民族、辉煌的文明,在弯刀铁骑下伏称臣,大汗的使者可以从汗八里直抵罗马教廷!
空前的辉煌,史无前例的强大!
而忽必烈的决断,绝非虚言恫吓,蒙古帝国的崛起道路,就是一部血腥的杀戮史,“女人掳掠为奴隶,男人和过车轮高的小孩一律杀死,老人活埋,只留下有技艺的工匠……”,忽必烈的祖父成吉思汗就肆无忌惮的宣称:“人生最快乐的事是战胜敌人,追逐他们,抢夺他们的东西,看他们所亲爱的人以泪洗面,骑他们的马,yin辱他们的妻女!”
花拉子模、木剌夷、西夏……还有许许多多西域的城邦国家,就在这血腥恐怖到了极点的屠杀中,被蒙古帝国从自己广袤无垠的版图上彻底抹去,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只有断垣残壁于漫漫黄沙中诉说着自己曾经的文明。
现在,忽必烈也以蒙古大汗的身份下了誓言,他不再要汉民百姓做他的四等奴隶,而是要把这个敢于反抗,并且在整个世界上坚持抵抗最久的古老民族,和他们灿烂辉煌的文明,彻底抹杀!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忽必烈此时大有睥睨苍生的枭雄气概,然而这一次留梦炎、叶李、赵复一干马屁精,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歌功颂德、谀辞如潮,把大汗捧到九霄云外。
他们全都面带难色,甚至非常难得的露出些尴尬之色。
沉默,可怕的沉默,最终,深得忽必烈宠幸的右丞相,“月儿鲁那颜”玉昔帖木儿出班奏道:“大汗,微臣不得不提醒您,四大汗国中,统治基辅罗斯的金帐汗桀骜不服久不来朝,河中之地的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在反贼海都控制之下,咱们在杭爱山的驻军正和他针锋相对,唯一听令的伊儿汗国,远在葱岭以西、呼罗珊波斯故地,要救征南都元帅,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六盘山、哈喇和林、应昌府等各大营驻军,还请大汗看这几分新到的折子……”
气头上,若是别人谏阻,忽必烈断断不会善罢甘休,可月儿鲁那颜除外,他接过了那几分奏章:
汉第二师自蜀地厉兵秣马,出剑阁入汉中,兵锋西指陕甘,东向长安,我六盘山驻军枕戈待旦,必死战以报陛下,然汉贼兵威甚大,又恐其结连海都反贼,望大汗援兵……
汉骑兵师、骷髅师出东宁府,猛攻我宁锦防线,炮火喧天,我大元将士血战终日……
更有已故反贼乃颜汗之女乌仁图娅传檄辽东诸部,八万铁骑劲旅蜂拥蚁聚,旌旗蔽日、羯鼓动地,兵势甚大,震动塞北辽东,应昌府、上都路一日三惊……
太行山花帽军、沂蒙山红袄军劫杀官员、抢掠府库,州县官员不敢出城十里之外。山东山西若无大军弹压,势必流民蜂起,伏惟吾皇明鉴,早大军,剿巡并用,以定天下人心……
还没看完各处告急奏折,忽必烈已呆若木鸡,这位苍天之主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奏折从指缝中一份份滑落。
他身后那幅巨大的羊皮纸地图上,华夏子民反抗蒙元暴政的烈焰,已然熊熊燃烧!
淮北,山阳以南、宝应以西,张珪和他麾下的武士们,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离开高邮战场时尚有十余万大军,此时竟然剩了不到五万!
北退有黄河阻拦,西进是洪泽湖,东南方则是汉军重兵云集,张珪此时此刻方才明白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汉军在各座城市升起了热气球,数十颗热气球为点、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道路为线、点线结合为面,组建了一面疏而不漏的天网,将张珪牢牢的罩在网中,尽管凭借骑兵的机动优势,凭借传自张弘范和伯颜两大家的军事谋略,好几次绝处逢生,从包围圈中逃了出来,可被天网夺去生命的各族武士越来越多,幸存者的状况也越来越差。
投降?汉军不要俘虏,阿里海牙和许多千户、百户的尸体竟然被他们挂在了热气球篮筐底下,昭示着侵略者的可鄙下场。
绝望中,张珪甚至想过自杀,但每次将锋刃举到喉咙边,就又放了下来——千古艰难惟一死,大好年华、显赫家世、绝世师承、青云之志,哪一样是能说扔掉就扔掉的?
再看看手下将士,一个个形销骨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样子,张珪就沮丧得无以复加,这些人还算大元朝的精兵良将吗?
得空到砸开冰面取水的池塘中一照,张珪不由得苦笑,自己和那些兵丁的状态,又有什么区别呢?真是生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