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章 三家分高丽
楚风也是在御辇上笑得直打跌,不为别的,就王昛那句“降汉不降贼”,真个和关云长“降汉不降曹”有异曲同工之妙,且看金日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似开了个染坊!
王昛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大汉皇帝才是最强大的中华天子,你金日光、朴成性也不过得了他的支持才有如此地步,凭什么狐假虎威在我面前充大呢?你降得大汉,偏生我降不得?如今咱也投降了,并不是降的你,而是降的大汉,你我都不过是大汉天子驾下的走狗罢了,将来看谁能得主人欢心,话还长着呢!
见到王昛如此作为,还有他身边连连微笑的大汉顾问于孟华,金日光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叫苦连天:皇帝呀我的大皇帝,小小高丽有我和朴成性两条狗也就足够了,您何必让第三条插进来抢食?
楚风心头乐的,这群高丽人呐,拿古书上话说就是“畏威而不怀德”,俗话说就是记吃不记打,不让他们闹个分裂啥的,叫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最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他们就不老实,整天不是琢磨你的端午节,就是想着你家长白山。咱好歹是后世七百年过来的,你们高丽人那点花花肠子,还想骗谁呢?
金日光、朴成性、王昛你们三位玩玩三国演义,说不定啥时候咱再给你找个伴儿,凑足四个玩桌麻将都够了,将来高丽可有的瞧呢!
楚风哈哈大笑着:“降汉不降.贼,这话可不对嘛。三别抄是我大汉扶植,金、朴两位大人都是我大汉忠诚藩属,高丽国主既然降汉,也必然向他们投降哦。”
哪晓得软骨头王昛此时倒是义.正词严,一幅视死如归的作派:“我高丽君臣对大汉皇帝心服口服,就算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惟金、朴二贼,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仗着皇上天威才有如此田地,若要王昛向他们投降,便是杀了咱也做不到!”
好,好!这话说得好!楚风几乎要.拊掌而笑了,宁愿替大汉为奴为婢,也誓死和金日光、朴成性斗下去,我大汉就需要你这样的忠犬嘛!
金日光、朴成性气得牙痒痒,如果这时候他们手里.有刀,早已把王昛削成了生鱼片,不,肉炸酱!再添上泡菜剁巴剁巴,就是碗石锅拌饭。
可他们不敢。大汉皇帝驾下,谁敢放肆?不要命了?何.况那位面如桃花腰若杨柳,出手却有雷霆闪电之威的陈淑桢陈总督,就按着腰间宝剑虎视眈眈,似乎随时能扬眉剑出鞘,斩将杀敌呢!
王昛趁热打铁:“上邦天朝皇帝明鉴,不似天朝兵.多将广、皇上洪福齐天,能扫平江南鞑虏,剑锋直指大都;我高丽国被蒙元凌逼,小国寡民、兵微将少,是在不得已才和他虚与委蛇,正所谓身在北元心在汉,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有虚言,叫我高丽宗庙为天雷所焚,历代先王神主不得安宁!”
话音未落,忽然.一记晴天霹雳,吓得王昛软了半边——撒个谎而已,历代先王你们还当真了?
楚风笑而不语,金日光却慌了神,眼见高丽新朝大王的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破口大骂:“王昛无耻,这满城死难百姓,难道不是你下令杀害的?你勾结胡虏、涂炭生灵,大汉皇帝故而吊民伐罪,王昛贼子焉敢巧言令色!”
“百姓何辜,高丽三千里江山何辜?惟国力微弱,不能保护生民,小王好生惭愧!”王昛拿手背揉揉眼睛,也不知是他演技好入戏快,还是用力把眼睛揉疼了,反正放下手的时候两只眼睛倒是红通通的,赛如春天*的野兔子。
忽然王昛神色肃然,将手中绳子一扯,五花大绑的女子就被他扯到了前面。
“此妖女便是鞑主忽必烈亲女,蒙古公主忽都鲁洁丽米斯!”王昛戟指骂道:“仗着蒙元兵威,我高丽满朝君臣皆要仰她鼻息,种种虐民之政,皆出自她的手笔,实在是罪魁祸!皇帝明鉴,高丽君臣向来仰慕中华王化,如何会和大汉抵敌?惟罪臣被此女凌逼,政令不能出满月台,是她和阿塔海下令抗拒天兵,犯下的泼天大罪!我高丽君臣实在无辜啊!”
可怜那忽都鲁洁丽米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虽然性子骄横放肆纵yin无度到了极点,却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此时兵败城破,唯一的靠山阿塔海做了汉军的刀下鬼,被王昛绳索捆绑着牵来,只吓得三魂去了二、七魄只剩一,漫说嘴里还塞着麻桃,就是没塞她也吓得晕了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向金日光献媚效忠的高丽旧臣,此时见皇帝态度暧昧,王昛身后更有位大汉天使于孟华,顿时瞧出了几分颜色,就有人慢慢缩回人丛中,预备看看风色再作定夺。
御辇之上的楚风定睛细看,只见那忽都鲁洁丽米斯虽然蓬头垢面不施粉黛,倒有**分颜色,眼中秋波婉转颇有点儿楚楚可怜的味道,但想起此女的荒yin,就如吃了颗苍蝇似的难受,对她连一星半点的同情心都提不起来。
陈淑桢凑近楚风耳边,呵气如兰:“离开临安时乌仁图娅妹子说了,下面这位活宝虽然骄纵荒yin,却无十分大罪,且当年乃颜汗携她进大都时,承蒙忽都鲁洁丽米斯盛情款待,皇帝瞧这点上,能免她一死便免了吧。”
说起来乌仁图娅与忽都鲁洁丽米斯还是堂姐妹呢!楚风知道乌仁图娅为什么不肯随驾来高丽了:大约是不想和她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见面吧。
“她一介女子,有何罪过要我来赦免?要说罪过嘛~”楚风呵呵笑了两声,不怀好意的看看王昛,顿觉这位高丽老兄的头顶,颇有些儿绿油油的色彩了,“也不过是给高丽国王戴了几顶绿帽子,但照我说呀,再多几顶才好看呢!”
陈淑桢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忽然粉脸一板道:“难道楚兄也想替王昛老兄添顶绿帽子?”
“我是那种人吗?”楚风无奈的揉揉鼻子,对跪在地上的王昛问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好歹是夫妻一场,何必如此呢?”
王昛神色凛然,侃侃而谈:“此妖女秽乱后宫、无耻之极,罪臣早已与她没有了夫妻之情,何况古人云大义灭亲,哪怕夫妻情深,也绝不敢欺瞒陛下!”
楚风哈哈大笑:“好、好,你们高丽国果然不缺礼义廉耻,真个是我大汉天朝的忠心藩属!”
随驾的马可波罗睁着湛蓝色的眼睛迷惑不解:“上帝啊!高丽人这样卑劣到了极点,还称作礼义廉耻,那么蒙古大汗忽必烈简直是天使下凡了!”
“你懂什么?”随驾的民政部长郑思肖很是看不起这个西方蛮夷,以上国大臣的口吻给他扫盲:“皇帝说的是反话。高丽王纵妻宣yin,失夫妻人伦之礼,凌虐百姓,无君臣之义,身为一国之君却推卸责任、当街自报家丑,无廉耻也。正是无礼丧义寡廉鲜耻,皇帝是反讽他们呢!”
马可.波罗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委屈的道:“天呐,东方文明是如此深奥,我学汉字汉话就已经够头疼了,你们还要把话反着说……”
但马可波罗更加想不到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王昛假作不明白皇帝的反话,喜笑颜开的跪拜叩谢:“皇帝天恩浩荡,我高丽小国沐此深仁厚泽,千秋万世铭感于心!”
“愿大汉天威永照小邦三千里江山!”高丽旧臣跟着王昛磕下头去。
现在瞧明白了,至少王昛对大汉还有利用价值,那么何苦巴巴的去讨好金日光、朴成性呢?三别抄也有自己的一班儿文武,降过去也是个受气包,还不如继续跟着王昛有好处呢!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嘛!
金日光只气得双手抖,辛辛苦苦一场,就为大汉作了嫁衣裳?他拉拉身边的朴成性:“朴贤弟,王昛这狗贼巧言令色,实在无耻已极!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嗯,这……”朴成性犹豫未决,方才金日光抢着招揽朝廷旧臣的举动,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以往被故意搁置的问题:三别抄复国义军有正副两位统帅,金日光为正、朴成性为副,不过是正副手关系,相互以兄弟相称;然而要是复国大业完成,王昛做不成高丽王了,谁来做三千里江山的主人呢?便是大汉帝国的傀儡,在咱高丽国内也是一国之主,享用威福无穷啊!
**绩,两人相差仿佛,论实力,金日光在耽罗岛练水兵,收复了南方岭东道、海阳道、山南道,朴成性在北方依托乃颜汗辽东故地,收复了朔方道和西京平壤,两人也是半斤八两,足可分庭抗礼。
然而金日光的家世更好、又是名义上的统帅,要是真正复国,必以他为高丽王,到时候就是一为君兮一为臣,变成天壤之别了!
“你道辛辛苦苦为大汉皇帝作了嫁衣裳,难道朴某便甘心替你金家做嫁衣么?”朴成性想通此处,便沉下脸道:“金兄不可造次。我高丽今日全靠大汉皇帝所赐,所谓君恩深似海,咱们自该忠字当头,但凭皇帝处置。”
金日光像不认识似的看了看朴成性,渐渐的明白了几分,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随即消逝不见。
“金、朴两位统帅是我大汉帝国的朋友,国主王昛大义灭亲弃暗投明,诚意也有了十足。如今金帅据了南方三道,朴帅据了北方三道和平壤,王昛则住在开城满月台,忠于旧朝的还有半岛中部四道……”楚风哈哈笑着双手一拍:“有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就此各安所属,各守防区,同为我大汉藩属,齐心协力抗击蒙元,岂不是好?”
好,太好了!王昛第一个跪下去,这一次磕头不比前几番,额头在夯土路面上碰得砰砰响,实在是喜出望外。高丽旧臣有文学才子,立刻做了骈四俪六的颂词,一时间谀辞如潮,直把楚风捧做了高丽的再生父母。
维持现状三家分守高丽,总比金日光一家独大好!朴成性看也不看金日光,率领着忠于他的北方义军将士叩谢圣恩。
事已至此,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金日光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事实,也跟着跪了下去。
街道两边的高丽军民听说化干戈为玉帛,不用再流血死人,全都喜得跟什么似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小小高丽有了三家势力,又有大汉居中挑拨离间,将来真的会有平静的日子吗?
羽葆鼓吹、虎贲前引,御辇在大军簇拥之下向满月台开去,迭克名城的汉军将士自然高唱凯歌,高丽文武臣子朝廷官兵跟在后面居然也是抬头挺胸喜气洋洋,只当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做大元的狗和做大汉的狗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胜负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如今咱投降大汉,有了更强大的主子,应该高兴才对呀!
所以高丽士兵跟着汉军,唱着“陛下之寿三千霜”,学着汉军士兵将脚步高高抬起再狠狠踩下,只不过初学乍练怎么都不对路,倒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味道……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郑思肖连连摇头,心中暗道:此夷狄真与禽兽无异也。
临安,一座飞檐斗拱、九曲回廊的府邸,范文虎正在书房中团团乱转,那位临安乡下好大威风的范老爷、范文虎的“二十九叔”则垂手而立,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减了田租、将惹事的帐房师爷打成了松鼠桂鱼,又特特为为的拖到乡下给那些泥腿子看了,料想皇帝也该消了气,范老爷就没敢把这事告诉长房族长范文虎,谁知道天底下就没不通风的墙,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还能不传进范文虎的耳朵里?这不,就让家仆把这位不争气的二十九叔请来了。
“我说,老、老侄儿,”范老爷见这位老侄儿没什么反应,只得老着脸皮叫道:“族长,这事应该过去了吧?叔是不争气,可得大汉皇帝,应该不至于和咱计较吧。”
“不计较不计较,你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惹事,我、我……”范文虎看着这不肖的二十九叔,伸手揍他的心都有。
好不容易得了文天祥的对联贴在门上,虽然语多讥诮,持论倒还公道,大汉帝国又给故宋军中牺牲将士家属了奖状、勋章和抚恤银子,报纸上、大门口骂汉奸的,终于渐渐消停了,偏偏这时候二十九叔去惹事,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说过多少次了,我范家当年走了岔路,担着顶汉奸帽子,能摘下来就是天幸。现在自该夹着尾巴做人,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咱们就拿娄师德唾面自干的本事对付,你们倒好,一个个生怕我范文虎不上法场,没事尚且要惹出事!”
范文虎骂得起劲儿,范老爷诺诺连声,末了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抱怨道:“家下奴才们做了错事,咱认打认罚,赔银子坐牢没得半句怨言,断断不至于牵连到族长您老人家。可如今田地租子比往日减了大半,田价也一天比一天低,咱们范家的家业就这么败下去,可不甘心呐!”
这话说的也是,范文虎知道朝廷迁都临安之后,闽广之地的陈家、原徽州祝家,还有那匠户出身的郑家、洪家、王家,都过来开工厂、建商铺,大肆招募工匠;又有朝廷组织百姓出洋垦荒,每户跑马圈地一百五十亩,两浙土地肥沃却面积不多,人口又稠密,听了这话佃户们像疯了似的,立刻登船出海,扔下这边的田地不管……这样一来,人多地少变做了人少地多,租子见天的降,田价见天的跌,范家可是田连阡陌跨州连县的大地主,地价一跌家族财富顿时大幅缩水,地租降低更是直接影响各房收入,除了这位二十九叔,范家各支都过来抱怨无数次了。
范文虎正在愁呢,就听得管家拖长了声音禀报:“葛明辉葛大人、吴耀文吴大人、苏州陈老爷、松江刘员外来访!”
哦?为免朝廷疑忌,这些故旧多日不曾往来,今天怎么同时登门拜访?
“范大都督救命!”葛明辉等四位员外齐刷刷的跪倒磕头,“各家佃户人心浮动,租子越降越低,田价跟着飞降,咱们实在撑不住了,只好请大都督拿个主意!”
田地,是江南世家大族的根本,就算大丝绸商、大盐商,也是赚了钱回乡下买田置地,如今大汉帝国的初步工业化和海外移民,转移了大批农村劳动力,改变了土地和劳动力之间的供需关系,直接导致地租降低、田价降低,江南大族终于吃不住劲儿了。
吴耀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往日卢世荣在江宁正肃吏治、追查亏空,咱们都道是贪狼星临凡,到咱江南刮地皮了;哪晓得大汉朝廷轻徭薄赋,却比卢世荣狠上百倍,地租田价大降,这是挖咱的命根子啊!”
确实,大汉经济体制与过去的区别,必然产生一个转型期,转型过程中贫苦百姓和工商业者受益,地主阶层则当其冲受到打击——这个打击比北元提举常平大使卢世荣的搜刮更可怕,卢世荣只弄走了各家的浮财,大汉却直接动摇了他们的根本:土地租佃制度。
几乎是一夜之间,财产缩水了三分之二,各世家大族都慌了神,要知道吴耀文、范文虎等人,与其说是统帅军队的将军,不如说是正经八百的地主、商人,当年的范家军就是他们看家护院的狗腿子啊!
见范文虎沉吟不语,范老爷干脆不要脸了,对长房侄儿跪下,膝行而前抱住他大腿:“族长,咱们范家的家业不能就这么败了呀!一大家子人还得吃饭,求您老给拿个主意啊!”
范文虎过去为“虎”作伥,此时却是骑“虎”难下:身为范家长房族长,对名下的产业自然清清楚楚,田价、地租骤降,好比被人抢走了三分之二的财产,又怎么不心疼呢?但大汉朝廷,又是如今的几家巨室能对抗的吗?
“起开!”范文虎不耐烦的把腿从二十九叔的怀里拔出来,悻悻的道:“兵权全交了出去,咱们现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咱这把老骨头和人家的钢刀、火枪去拼命?”
二十九叔范老爷闻言为之气沮,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葛明辉等人却是闻言大喜,范文虎如此说法,就是有门了呀!
“范大人蒙皇帝青目,才令文天祥文部长赐了这副对联,挂在门上好不荣耀,既然如此,便请再去和皇帝商量商量,终不能让咱们饿死吧——便是留着咱们,做个千金买马骨的样子也有用啊!”
范文虎闻言简直哭笑不得,上联“殿帅叛宋是罪魁”、下联“都督降汉实功”,横批“将军不战”,这对联分明是讥嘲揶揄,各家却深为艳羡:他们想得这样的对联还得不到呢!
“罢了罢了,范某就替各位走一趟!大不了不要咱这张老脸,终请皇帝给咱江南士族留条活路。”
临安行朝中欢声笑语,江浙总督文天祥的声音最为大声:“高丽君臣如此不堪,真个蛮夷禽兽!小小高丽,又分做三家,将来除了老老实实做咱大汉属国,再无别的路可走了!”
楚风自高丽归来,将高丽分作三部由金日光、朴成性、王昛分别驻守,按古称为三韩,各称国主,皆为大汉藩属,满朝文武自然高兴,其中文天祥早年为故宋丞相,那时候国势衰微,他受够了这些见风使舵的藩属的气,此时扬眉吐气,高兴之下早把“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儒家古训忘到了九霄云外。
君臣商议军国重事,散朝之后亲卫报上名帖:“范文虎阶前求见。”
这个范文虎,又来做什么?上次不替他写了对联吗?文天祥满腹疑问,留在朝堂上看看他来耍什么花样。
“惟求皇帝给范、葛、吴诸江南大族留条活路!”范文虎习惯的想趴在地下叩头,忽然想起于新朝行旧礼岂不是大不敬的罪过?赶紧换了姿势,也亏他大营里打过滚,老了身手还有,一揖深深到地。
楚风揣着明白装糊涂:“哦,江南士族怎么了?我大汉公民一体受《钦定宪法》保护,难不成警察、法司还区别对待,欺负你们?”
范文虎苦笑一声,将如今田价、地租猛跌,各家一夜之间财产缩水三分之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叫你范家把财产看得比天重,叫你为了保全家产投降鞑虏!真正咎由自取!”文天祥心头暗暗骂道。
早年间,文天祥同样是江西大地主,世称他“每饭必置声伎于前,自奉甚厚”,并非悭吝刻薄的土财主;然而北虏南侵故宋危亡之际,文天祥毅然散尽家财招募义兵,为挽救国家民族做出了全部努力,所以他就十二万分的看不惯范文虎这样见利忘义的家伙。
听了范文虎的哭诉,楚风无奈的摊了摊手:“大汉各家商户在江南建设工厂,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终不能让他们不开工厂吧?移民海外,更是既定国策,照我说,江南佃户如此贫穷,全为人多地少的缘故,把他们迁移到大洋洲,海阔天空的,也是给人家找一口饭吃嘛!否则将来难免有王小波、李顺、方腊的故事,你们江南士族的家财乃至性命,迟早不保!”
范文虎默然,他知道楚风说的一点没错,东汉有黄巾作乱,唐末有黄巢反叛,故宋有方腊之乱,靠两浙军镇压总不是个办法,若一直盘剥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火山就要爆,而自己这些钟鸣鼎食的江南士族,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若是怕挨饿、受穷,我倒是乐意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投资工商吧,徽州祝家、闽广陈家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了。”
“谈何容易啊!”范文虎叹道,“江南士族惟擅长盐、丝两项,前者争不过皇帝海水晒盐妙法,后者争不过国太王李氏的纺织工厂,做生意咱们个个都亏得倾家荡产。”
文天祥忍不住叱道:“范某人,你也忒多事了,吾皇不治你的汉奸罪,就是天恩高厚,难道还要从国库中贴补你的亏损,才算千金买马骨?”
范文虎面红耳赤,在忠心耿耿的文天祥面前,他实在无话可说、无颜以对。
楚风笑着摇摇手:“文大人且罢了,我早说过范先生罪大功大,于民族而言功罪相抵,于朝廷而论则罪在故宋功在汉,咱们还是要给条出路的。”
“这样吧!”楚风想了想,“你们各家的粮食应该吃不完吧?”
当然吃不完!就算二三成的地租,一家收上来的租子都有**成要卖掉换钱,怎么可能把不知几千万斤的粮食吃完呢?
“那好,把粮食卖给朝廷吧,我出价可以比市场价高一成,但你们必须保证质量!”
范文虎大喜过望,忍不住问了句:“敢问许多粮食作何用呢?”
“北伐中原的粮草。”楚风毫不避讳
452章 谍变
大汉六年九月八日,楚风下达了北伐中原的诏书,“关陕河洛、山东燕云皆我华夏故地,父老百姓皆我同胞,自金兵南侵以来,沦陷鞑虏铁蹄之下,生灵涂炭、万民倒悬,实为苦不堪言。
一衣带水,岂容坐视!大汉承天受命,当以有道伐无道,光复中原故地,解救北方赤子。兹令陆猛、侯德禄、陈吊眼等训练六军,文天祥、郑思肖等调理庶政,汉军健儿厉兵秣马,视金底苍龙旗所指,克期北伐!”
大汉帝国的军事机器迅运转起来。
统帅部作战参谋在沙盘上反复推演,上好的地图很快被他们磨得破烂不堪;侦察参谋和保安司、情报司警惕的盯着北方传回的情报,密切注意张珪大军的动向;后勤参谋则把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一份份请粮请饷的报告流水价往财税部,签批之后转往闽广总督府、江浙总督府和荆湖各州县署衙。
从长江源头的四川到长江之尾的两浙,汉军所属的四个军另一个师日夜操练枕戈待旦,等待着北进中原,经受血与火的磨砺;
从“鱼米之乡”的荆湖到“苏湖熟天下足”的江南,粮食、干肉、干菜被民夫用背篼背、箩筐扁担挑,从各村庄运上羊肠小道,一点一滴的汇聚到各县,然后装上太平车儿、鸡公车儿运达各州,最后在通衢大道上汇聚成一条望不到尾的长龙;
“号外,号外!文天祥文部长.表文章,北方鞑虏虐我兄弟、辱我姐妹,是可忍孰不可忍!”报童挥舞着散油墨清香的报纸,从青石板铺成的大道上一路跑过。
大汉帝国整军经武克期北伐,得.益于近代体制的高效率,整个南中国的人财物都被动员起来,汇聚到长江一线——北伐的起点。
“致命的一击究竟从哪里开始?”.所有关注着汉元战事的人,都在地图上寻找着答案。
临安新城朱雀大街已建设完毕,新开的一处茶馆.二楼,大群茶客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伸着手指点点戳戳。
却是奇了!临安人见多识广,有什么没见过的,值得.这般小家子气?老茶客刘大胡子扒开人丛定睛一看,登时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原来几张大桌子被拼了起来,铺着张巨幅地图,.足足有四五份报纸那么大!弯弯曲曲的河流、江南江北的城市、细线描画的道路,一切都清清楚楚!
有认识的茶客.和他打招呼:“崔老爹从书局买了这地图,大家伙儿正在猜皇帝会从那条路北进中原呢!”
“兵者,诡道也!”一位头戴方巾的老秀才摇头晃脑的说:“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皇帝用兵神机莫测,吾等怎么能揣测其万一?”
刘大胡子认得他是开私塾教授蒙童的方先生,便朝他施礼道:“方老先生,您不在家中教授蒙童,怎么有空到茶楼闲讲?”
方先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带着茶垢的黄牙:“这不是旬日休息嘛。”
刘大胡子奇道:“蒙童除了年节之外整年都有功课,旬日休息,那是朝廷学校才有的规矩吧?”
有茶客笑道:“哈,你却不知!老先生现在已被朝廷铨选,做了那啥小学语文老师了!自然该旬日休息。”
“恭喜恭喜!”刘大胡子朝方先生连连打躬。
买地图的崔老头道:“方先生说的不错,皇帝神机妙算,他的用兵方略岂是我们平头百姓能猜到的?不过茶余饭后,大家闲谈解闷罢了。”
刘大胡子认得这位崔世安,他女儿在常州被蒙古人杀了,儿子投军保宋皇又死在了焦山,常年在临安郊外种田,把些时鲜拿进城贩卖糊口,却不想他怎么有闲钱喝茶、买地图?
还是老茶客告诉他:“刘大哥出外贩卖布匹,是刚刚回来吧?这位崔老哥得了大汉皇帝补给儿子的奖状、勋章,每月还有些抚恤银子……”
崔世安耳朵还灵便,听到这句就接口道:“是啊!古往今来,新朝皇帝抚恤旧朝士卒家属,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皇帝的胸襟气魄,真正是这个!”他将大拇指一挑,又道:“范老爷也转了性子,不但不凌逼咱们这些苦哈哈,还借牛给咱使唤,可不比往日人拉犁,犍牛三下两下就弄完,这不趁着农闲、手里又有了两钱,到茶楼上来烧包嘛!”
话虽如此,茶客们却全都知道老崔头待在茶楼的原因:从二楼窗户看出去,朱雀大街尽头广场上,华夏英烈纪念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崔头没事的时候就到茶楼来,泡上一壶茶,怔怔的看着远处的纪念碑——他的儿子在焦山之战殉国,落得个尸骨无存,但那座不朽的丰碑上,有儿子的灵魂牵挂呵!
老崔又看了看远处的纪念碑,收回目光,指着地图道:“大汉北伐,驱除鞑虏,是替咱江南百姓出了口恶气,是给历年被鞑子杀害的军民百姓报仇啊!咱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在这里谈谈说说,猜猜汉军进兵的场面,一则纸上谈兵、给自己解解闷,二则也是盼着前方儿郎多打几个胜仗,替咱报仇雪恨呐!”
刘大胡子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大声附和道:“是啊,各位有什么见闻,不妨一块儿说说。不瞒各位,俺这次贩布是趁了几文钱的,要是谁说的和将来报纸上登的战报对上了,俺请各位上楼外楼吃八碗八碟!”
茶客都是些多事精,听得这话齐声当然叫好,就有人道:“常听评书说诸葛亮六出岐山,如今咱们已经收回了四川,《群英传》上说了,那位钓鱼城守将、第二师师长王立将军乃是一等一的忠勇之士,会不会从四川出汉中,先复关中再入河洛?”
“怎么可能?”有茶客不屑一顾的道:“我舅子就在宁国府做民夫头子,连江西的粮食都在往江南运,要是从四川打起,粮食就该往西边运了。”
刘大胡子眼睛一亮,故意道:“汉军声东击西也未可知。”
登时那人脸红脖子粗的道:“声东击西?江南三个师都扩成了军,第一军则守在长沙,四川的第二师还是个师呢!要从四川打汉中,一个师怎么的都不够,至少要扩编吧!我隔壁老王头刚从四川坐船下来,那边静悄悄的,啥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正面突破,先克扬州,然、然后顺京杭大运河北伐大都?”有人小声提了提。
这次反驳的人更多,“扬州离咱们多点路?镇江过去走一天都不到!兄弟半月前到镇江,顺道去看过,对面几十万元兵排得密密麻麻,运河口上全是黄澄澄的大炮。偌大一个长江处处可渡,汉军偏是死心眼,要往他炮口上撞?”
确实,长江尽为大汉控制,北元过不来,汉军却能在万里长江上任意一点选择为突破口,偏生赶着去扬州炮口底下,那也太傻了!
连稳重的方先生也忍不住说:“我知道,北元伯颜灭宋是从中路襄樊打过来,汉军必是反其道而行之,逆着伯颜灭宋的道路,出荆湘、下襄阳、入河南、取故宋旧都开封!开封洛阳长安一下,中原关陕就定了,蒙元鞑虏困守燕云之地,迟早退回大漠!”
“也不尽然。要是从荆湘进兵襄樊,吕师夔的六万步骑就不会大部解甲归田、小部调到江南整编入三个新编军——我姐姐前日回家省亲,在路上看见的,过江南来的那些荆湘兵,有个摘路边田里的瓜吃,被汉军军官拿生牛皮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那么,荆湘也可以排除了?刘大胡子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出言挑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来俺那顿八大八,这里没人能受用了?”
登时激恼了在码头做帐房的老庞:“你们瞎猜一气,汉军到底从哪儿进兵,只有我知道!”
“定是海上运兵出击淮北!”老庞指头在淮北和山东东路交界的盐城、山阳一带画了个圈,“我在码头亲眼见了,汉军密密麻麻的兵正在上船,皇帝必定提兵出海,在淮北登陆,绕到张珪那小子后面,狠狠踹他屁股!而且从盐城往西走就能切断运河,扬州的鞑子迟早饿死!”
末了为了支持自己的说法,老庞加重了语气道:“灭伯颜之战,汉军就是这么打的!海上运兵是他们用熟了的。”
海上运兵,汉军最擅长的战术!必定如此了!刘大胡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儿喜色,趁热打铁加了句:“看来他们出兵的日子不远了?”
“大约一个月吧!范老爷把咱的粮食都买去做军粮,等粮食晒干、脱壳、入仓,再加上转运,总得一月之后。”崔世安看着远处反射太阳光辉的纪念碑,心头默默的道:“儿子,一月之后汉军就要北伐中原,替你报仇雪恨了!”
刘大胡子则欣喜若狂,他和众位茶客敷衍一番,匆匆回到了家中,很快,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扇着翅膀飞上云霄。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院门被撞开,大群身穿便衣、双目精光慑人的汉子冲了进来,一位面带笑容,却含着股去不掉的阴狠之气的灰袍人踱进院中。
“情报司李鹤轩到此拜访,主人可有闲暇待客么?”
453章 花石纲
秋高气爽,草木葱茏,石钟乳堆砌的假山别具一格,潺潺流水环绕其间,给江南夏末秋初的燥热天气,带来了难得的凉爽。
敏儿荆钗布裙坐在水边,赤着双脚踢小溪流水,哗啦啦的溅起阵阵水花,在阳光映射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仿佛打碎了天上的彩虹,揉进了溪水之中。
王李氏怀里抱着胖乎乎的小外孙慢慢摇动,一边轻轻拍打孩子,一边没好气的道:“小弟呀,你看你妈,这么大人了还玩水,也不疼你爱你,还不如外婆喜欢你呀!”
说罢她又看看襁褓中的“小楚风”,简直跟他爸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么小就睁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将来还不知道有多调皮捣蛋哩。
敏儿诞下的小太子取名为楚天,小名则按江南临安乡下的习惯唤作小弟,此时才三个月大,自然不懂得外婆说什么,也就没什么反应。
“哟,瞧这小嘴儿瘪瘪的,外婆.都不搭理,咱们未来的小皇帝呀,架子大着呢!”王李氏喜得外孙,老怀大慰,把生意甩给了掌柜们,自己成天照顾外孙、女儿。
王李氏抱着小弟,把他小脸冲着.敏儿,虎着脸吓唬两娘母:“就知道粘着你那个不懂事的妈!也是你爹爹宽仁,否则像她这么笨的丫头啊,早被打入冷宫了!将来长大了,你可要护着她哟~~”
小弟根本不知道外婆在说些.什么,敏儿踢得水花四溅,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看到精彩处,竟而咧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哈哈,他笑起来真像楚哥哥!刚生下来皱巴巴的跟.小老鼠似的,现在长大了呀,倒是有些像他爹爹了嘛……”敏儿像现新大陆似的,拍着手,指着小弟哈哈大笑。
王李氏摇摇头,这女儿没心没肺的,哪儿像个当妈.的人?只怕将来孩子和她比着疯呢!
“弟弟,我要弟弟!”两岁多的小公主胖丫蹒跚着跑.了过来,伸着双肉嘟嘟的手要摸小弟,赵筠一袭白裙姗姗而来,秋风吹拂裙带飘飘,直如神仙中人。
“筠姐姐,胖丫!”敏.儿甩了甩脚上清水,赤着脚站在岸边,一把将长得跟包子似的胖丫抱起来,崛起小嘴像小鸡啄米似的,啵啵啵在胖丫粉嘟嘟的脸上一阵乱啃。
王李氏正和赵筠寒暄两句呢,转眼见敏儿赤脚站在地上,急得不得了,抓起双金丝绒的拖鞋就甩到她脚底下:“这个怎么得了,还在奶孩子,能赤脚踩在地上受地气吗?”
敏儿嘻嘻笑着,朝赵筠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穿起了拖鞋。
王敏儿性子单纯可爱,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赵筠早已见惯不惊,反而心头有些儿庆幸:大汉帝国宫中五位皇后,要么直率大方如陈淑桢、乌仁图娅,要么就是敏儿这样五脏六腑都透明,一眼能看穿她想什么的玻璃人,就是雪瑶爱使点小性子,也从来没什么心机,比起早年手帕交们谈起的皇宫中邀宠争宠固宠的种种不堪,真个天上地下了!
旬日休息,雪瑶晨起之后分花拂柳而来,见敏儿生了孩子还这般傻乎乎的可爱,便和她打趣道:“敏儿这么喜欢玩水,咱们将来搬到新皇宫就没小溪了呀!要不,咱们搬过去,留敏儿在这边住?”
临安新城已建设完成大半,故宋旧宫也修葺一新,辟为华夏历史博物馆,向全体国民免费开放,但楚风仍以旧两浙大都督府为暂居行宫,新城那边的正牌皇宫才刚刚破土动工——楚风说过,大汉任何一地学校没有建起之前,不准官员修葺官署,任何一处学校比官衙破烂,地方官就地撤职,他以身作则,在临安新城小学校主体完工之后,才开始建设新皇宫。
“你们都过去住啊,那这边多冷清呀~~”敏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展颜笑道:“不过把楚哥哥留下来就行了,他会说好多笑话呢!”
雪瑶闻言绝倒,王李氏则笑得直打跌,谁说女儿笨?她聪明得很哩!
“嗯哼,都在啊!”楚风和乌仁图娅携手而来,眼尖的雪瑶朝赵筠使了个眼色:草原明珠向来风风火火大步流星,今天却是迈着小碎步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也不知咱们那位楚呆子昨晚是怎么折腾的!
见两位姐姐似笑非笑若有深意的表情,乌仁图娅就明白了大半,俏脸顿时罩上了一层红霞,忍不住狠狠掐了把楚风:哼,昨晚那么强横霸道,害人家到现在还迈不开步,真正是个楚呆子!
“哈,两个小东西,给爸爸亲一个!”楚风拍着手,胖丫就摇摇摆摆的跑过来,扑进爹爹怀抱里,享受挚爱亲情,王李氏怀里的小弟也啊啊的叫起来,似乎在嫉妒姐姐呢!
“都来都来!”楚风一手一个抱起来,好一阵舞弄才放下了。
“在说什么呢?怎么见我来了就不说话,有事瞒着老公?”见丈母娘带着儿子回去休息,楚风就乐了,挨个捏捏老婆们的脸蛋,惹得她们报以粉拳。
“哼,若不是陈姐姐回了漳州呀,她三下两下就把楚呆子收拾了!”雪瑶气呼呼的嘟着嘴,小模样别提多诱人了。
楚风坏坏的一笑,心说陈淑桢在这里,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要老公我施展“yin魔魅惑之手”和“惊魂狼之吻”,她还不和你们一样软成面团?
又闹了一阵,还是敏儿老实,原原本本说了新皇宫的事儿。
“就敏儿是个实心疙瘩,你楚哥哥富有四海,便在新皇宫原样造这样的小溪、假山,又有什么难的?分明是想着和楚呆子单过,央着他晚上讲笑话呢!我倒想听听,你们熄了灯躺在被窝里,还要说什么笑话?”雪瑶瞅着敏儿,笑得像只刚刚偷了蛋的小狐狸。
哪晓得楚风竟然点点头:“没错,要新建一个原样的,却是不能了。”
怎么可能?且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富有四海,便是以私产而论,楚风也是帝国头一号的大富翁,吕宋岛、东瀛的金银矿和南洋的香料是他独占一半,垄断麻六甲以西商贸的东印度公司他是大股东,钢铁晒盐纺织都有他的股份,大汉皇帝之富历朝历代皆无,是唯一不从国家税收分利,而完全以私产自奉的皇室,他怎么会修不起区区一座假山、小溪?
雪瑶不服道:“就知道楚呆子护着傻敏儿,你那新皇宫还不如故宋旧宫五分之一大,便是整座皇宫,单敏儿家里出钱就能建好,何况小溪假山?”
“你们知道吗?这建小溪、假山的钟乳石是山洞中泉水滴下,水中矿物慢慢沉积形成的,每根钟乳石少则万年,多则数十万年才能形成,把它从原来生长的地方敲下,就没了灵气,就死了呀!”楚风问道:“咱们是要山洞中自然的、活的钟乳石,还是要把它们敲下,变成花园里人工的、死的钟乳石?”
答案显而易见,人们更喜欢欣赏自然之美。
赵筠若有所思的道:“皇帝虽爱山水之美,却能克己奉公,不取民间一花一石,想当年我祖上那位徽宗皇帝治花石纲,闹得天下民怨沸腾,盗贼蜂起,国力衰微以致金兵南侵时无力抵挡……”
楚风自得的点点头,心说我就是爱花石,也就花钱从民间购买,绝不至于像徽宗那样瞎搞,闹得什么方腊、杨幺都起来造反,害得水浒英雄们还没北征就死了个七七八八——哦,水浒是小说演义,不过方腊、杨幺倒是乱了大宋朝的东南半壁。
哪晓得大宋朝有花石纲,大汉新朝也闹了这么一出。
李鹤轩骑在战马上,接二连三的鞭打马匹,蹄铁在临安城青石铺成的大道上塌塌直响,骏马飞的奔向皇宫。
得到临安有敌人暗探潜伏的消息,汉元大战就在顷刻,于是李鹤轩亲自领导情报部门,故意出错误的情报,待刘大胡子把误导情报出后,士兵们破门而入抓获了这个密探。
事情至此一切都很顺利,然而让李鹤轩大惊的是,刘大胡子头一低就咬自己衣领,竟是要自寻死路!
大汉情报司逮捕的北元探子也不晓得有几千几万,只有一点无一例外:全都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金银财帛卖身事敌的狗汉奸,它们没有信仰没有意志甚至没有灵魂,被捕之后为了活命,基本上都会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任务、来历、上下级说个清清楚楚,情报司还极少遇到被捕后自戕,而且自戕得如此义无反顾的探子!
幸好有出身南少林的情报官员眼明手快,闪电般错开了刘大胡子的下巴,让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了。
李鹤轩皱起了眉头:“鞑虏给了你多少金银,便值得如此卖命?背祖忘宗还不够,非得以死报效?”
刘大胡子闻言却眼睛一亮,因为下巴错开只能含混不清的道:“没错,我就是大都城来的,没能报效朝廷诛杀奸贼,是我无能,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让爷爷投降,做梦!”
北元的探子,从来没这么硬气的,它们只是为了得到金银或者官爵,不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啊!
忽然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李鹤轩跨步上前扯开了此人上衣,就在左胸下方,一枚刺青赫然在目:火焰飞腾莲花绽开,正是摩尼教的标志!
血腥的酷刑之下,暗探刘大胡子仍然熬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半昏迷状态下,李鹤轩才以屠龙秘术诱导他吐出实情,然而刘大胡子已是弥留状态,刚说了几句就一命呜呼。
汉元大战紧锣密鼓的布局落子,一切欺骗行动也是针对北元方面,谁也没想到背后突然有摩尼教闹了这么一出,李鹤轩不敢怠慢,急匆匆的赶往皇宫向楚风汇报。
“据刘大胡子讲,有人在浙西淳安、婺源等偏远之地,诈称朝廷命官,于各县征集花石纲,拆房破屋敲诈勒索,以致民怨沸腾,魔教趁机起事,便在顷刻之间!”一向镇定的李鹤轩,此时满头大汗,声音微微颤,和以往的挥洒自若相比,完全成了两个人。
楚风也是大吃一惊,李鹤轩只知道摩尼教教主方腊在江南的起义,尽下大宋东南郡县,给徽钦二帝摇摇欲坠的统治动了沉重一击,以致国力衰微下金兵南侵无可抵挡;而楚风更有后世七百年的知识,他从中学历史摩尼教——明教——白莲教在动农民起义上一脉相传,于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动了无数次席卷山河的大起义,是各王朝天生的敌人。
宋朝有方腊,蒙元有小明王韩林儿刘福通,明朝有唐赛儿,清朝王聪儿,可以说魔教是不分朝代不分民族,天生和朝廷作对的造反派!只要谁坐在皇帝龙椅上,谁就是他们的头号敌人!
楚风开始头疼了,自大汉立国以来,从来都是对外征战,对内则轻徭薄赋、展商贸、移民开荒,内部很少有纷争。如今搞半天居然要闹出个农民起义,而且还是在北伐中原的节骨眼上,真个叫人郁闷!
未来的教科书上,会不会写上一段“大汉皇帝楚风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江南各地义旗纷举,无数农民军前赴后继的投入了大起义”?
“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文明和野蛮作最后大决战的时刻闹什么魔教,江浙西部向为魔教聚居之地,方腊余党未平,故有此乱。”文天祥目光炯炯,朝上作揖道:“地方未平,是我江浙总督之职,乞皇上一旅之师,老臣定将婺源贼巢犁庭扫穴!”
文天祥等故宋旧臣受的正统儒家教育,对农民起义是恨之入骨,当年岳飞不也剿灭过杨幺在内的好几路反王?
朝堂之上,包括曾渊子郑思肖在内的儒家臣子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在汉元之战的关键时刻闹什么反贼,既是反了大汉帝国,又是客官危害华夏文明,那不是汉奸行为吗?自然该痛下杀手,迎头痛剿!
当年方腊起义的地点就在浙西婺源,距离临安不远,且方腊本人是匠户出身,临安船场匠户系的官员自然对他多有同情,何况如今大汉帝国民贵君轻的观点深入人心,各位匠户系官员都有些不以为然。
王大海直言不讳道:“文部长,要是婺源百姓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是我们朝廷有问题,还是百姓有问题?如果当地处置得当,百姓还会相信魔教的煽动吗?”
若说起义造反的人是汉奸,楚风则有些儿不以为然,他知道后世朱明王朝覆灭也是“内有闯贼,外有建奴”,然而崇祯皇帝去和李自成说我们先剿了皇太极再你我分个高下,试想李自成会同意吗?
“且慢!”赵筠现了问题:“那位密探刘大胡子,说什么大汉帝国在婺源等地横征暴敛,搞什么花石纲,这事可是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可得搞清楚,要是能平息民怨,指不定魔教无法煽动民众,起义也就不了了之呢?”
“是啊!”楚风深以为然,华夏历史上各种各样的战争,不论是否冠以起义的荣誉或者镇压的臭名,总而言之都是兄弟相争,亲者痛仇者快。岳飞能成为不朽的民族英雄,是因为他抵抗金兵南侵,保全南渡宋室,让华夏文明坐断东南薪火相传;而不是因为他镇压钟相杨幺的起义。“以外战杀人多为荣,以内战杀人多为耻”的观点,早已写在了军事学院的教科书上,被每一名汉军军官牢记在心。
“看来,咱们有必要到婺源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打着我的名号征收花石纲!”楚风的指头从地图上的临安移动到了浙西婺源,那儿离临安并不远。
‘水氽童家店,方喇出二遍;水浸鳖背石,方腊又造反!‘大雨滂沱,婺源县方腊洞前,无数身穿白衣头缠白布的父老乡亲,手持削尖了的梭镖,在教主引导下齐声大喊。
从天降下的瓢泼大雨没能熄灭他们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焰,大汉帝国的横征暴敛早已让这里赤地千里,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造反,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活路!
台上的教主方曦在教徒们眼中,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灵,阴云密布的天气,雷电自天而降,闪电的光芒把他的脸照得分外惨白,仿佛带上了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使底下的教徒们如痴如醉。
方曦咧开嘴笑了。
百余年前,祖爷爷方腊在这里举义反宋,打下江南五十余州县,却被那奸臣童贯和愚忠故宋朝的韩世忠剿灭,当真叫人扼腕叹息;现而今大汉帝国崛起海上,尽得江南半壁,又行各种新政,国事日盛,若是找不到机会起义,方家的百年帝王梦不就真的成了南柯一梦吗?
天助我也!大汉帝国居然在贫穷的浙西婺源一带开征花石纲,地痞流氓混混破落户纷纷勾结衙役,大肆敲诈勒索,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稍微得罪他们的人家,都要家破人亡,附近州县百姓苦不堪言,有人说就是范大都督守两浙路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倒行逆施呢!
正愁着没机会,这不就会就来了?密探死士从临安飞鸽传回消息,汉军要从海上运兵进抵淮北盐城,包抄淮扬一带的元兵,这不就让两浙后方变得空虚了吗?
方曦立刻召集长老、使者,到各地煽动百姓起义,从方腊那代祖传的教主,影响很大,附近百姓多是教徒,又兼不堪大汉苛政,方曦自然一呼百应。
“大汉昏君无道、奸臣掌权,朝廷公然横征暴敛,弄什么花石纲荼毒我江浙百姓,楚贼本故宋番臣,凌逼宋皇取此天下,可谓无耻以极;我方家得天道,应人事,合摩尼尊者之指引,百年前就曾取天下江山之一分,如今时候到了,汉军就要北进淮扬,必然两浙空虚,我们趁机起事必定事半功倍!待我们攻下江西、两浙,再兵进临安,本教主身登大宝,各位都有大大的荣华富贵!”
方曦话音刚落,四位教中长老也跟着念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明尊降世,摩尼出现!”
吼,吼!教徒们已进入癫狂的境地,眼睛变得血红可怕,这时候叫他们做任何事情,恐怕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好!”方曦走下了祖先曾经藏身的方腊洞,这座巨大的溶洞,当年是方腊出征前誓师的地方,也是他失败之后躲藏的地方,九曲回折、易守难攻,若不是韩世忠那厮用计,官军怎么攻得破方腊洞?
但愿祖宗保佑,一举取了大汉江山!他走进了洞中。
旁边一位身穿黑衣的汉子看出方曦心头疑虑,踏前一步在他耳边道:“大汉荒yin无道,方教主倡义旗,我家元帅便在淮扬死战汉军,让教主从容兵进临安。将来以教主永为南朝皇帝,两家永世约为兄弟!”
方曦看看黑衣人,平淡的道:“蒙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北朝最无信义可言。”
蒙昭冷冷一笑:“哼哼,信不过信得过又如何?如今你要取江南半壁,我家元帅只要四川荆湖,这可是两家划得来的事情,便是将来咱们互为敌国,再决一雌雄也不为迟!”
方曦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召集长老,煽动民众,打造兵器,积聚粮草,所有的造反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
“教主不可!”一位身材高挑而婀娜多姿,蒙着面庞的女子用奇异的音调说道:“蒙古人最没有信誉可言,在利益面前他们可以出卖一切。中土明教有此展势头得来不易,你可不要一时昏了头!”
蒙昭心下一奇:在明教中方曦就跟皇帝没什么区别,这女子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放肆?前些日子到此挑动方曦造反,还杀了两个不同意的长老,弄这么些天,怎么从来没注意这女子呢?
方曦则注意到四位长老中的黄长老、莫长老也围了过来,他戟指骂道:“是谁把圣女带出圣地?是谁告诉圣女咱们要起兵造反?你们竟敢不听本教主的命令!”
“教主不可啊!”方才在台上煽动民众,在宋军中熬过大营的黄长老看着底下手持削尖竹杆、身穿布衣,连皮革盔甲都没有百姓,就心头凉,他不知道这样的军队,在大汉军火炮和刺刀打击下,究竟能活下多少。
方曦看也不看两位长老,只将左手按在胸口,对圣女道:“我教在波斯已没有出路可言,惟有中土还有这么多信众,大汉荒yin无道,正是大好良机,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明尊保佑,必定一战而胜!方曦请圣女回!”
圣女温柔的声音,仿佛有安抚暴怒灵魂的功效,让在场的几个人如沐春风:“教主,我从波斯一路东来,处处可见蒙古人荼毒百姓,手段残忍无比,全然和明尊好生之德相违背,您和他们结盟,不是违背了明尊的教诲吗?”
可方曦心头早已燃烧着熊熊烈火,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了,他斩钉截铁的反驳道:“不!蒙古大军天下无敌,只要咱们在婺源倡义旗,北元军队就渡江夹击,好道叫汉军有来无回!”
莫长老跪下,牵着方曦衣角道:“元鞑子信不过,他们在江南造下多少孽啊,常州、襄樊、徽州……江南百姓恨之入骨,您现在反对大汉,咱们敌得过敌不过,轰轰烈烈干一场就是,可千万不该和他们搅在一块,这是要被人骂汉奸的啊!”
方腊的脸顿时比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阴沉,他的声音冷如寒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方某人小节有亏,将来定鼎天下,再轻徭薄赋以养士民,也就尽够了。”
此时方曦心中只想:武王伐纣,流血漂橹;唐太宗诛杀兄弟,可这两位不都成了千古明君吗?我方某人便做不得唐太宗?
曾经亲眼见过蒙元屠戮百姓,黄长老和莫长老怎么都不同意勾结北元鞑子,莫长老干脆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气鼓鼓的道:“方教主,要是真能问心无愧,咱们就到外边去,告诉教徒们,咱们要和鞑子并肩作战,和把大伙儿从鞑子手底下救出来的汉军作战!”
“对呀,这不是恩将仇报么?大汉可反,但万万不能和鞑子联手!教主,咱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呐!”
黄长老说罢用力握住了方曦的手臂,这位教主可是他一手带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父子,便是再亲密些,也不为过。
哪晓得方曦此时鬼迷心窍,见黄长老来握自己手臂,只当他要施展大光明经中所传的擒拿术——这位黄长老精修大光明经,手下有数百斤力道,被他拿住,便是野熊般壮的汉子也挣扎不得。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方曦心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他手臂一翻一曲,从腰间摸出柄黑漆漆的匕,无声无息就刺进了黄长老的心窝!
“你、你,咳咳,好个方教主!”黄长老软软倒下,面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曦动的同时,蒙昭也将一根尺余长的钢针如毒蛇般刺出,突遭大变的莫长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钢针从背后刺穿了心脏,只见他像一条被突然放到炭火上烤炙的鱼,身子触电般猛的一跳,全身抑制不住的战抖起来。
蒙昭狞笑着将钢针抽出,带出一缕殷红的血珠,谁知莫长老忍着一口气就等此时,电光火石间拼力回身一拳,正正当当打到了蒙昭心口,将他击得飞出两三丈远,重重的撞到了山洞石壁上。
胸口剧痛,好一阵才平复,蒙昭揉着心口走到莫长老身边探了探鼻息,早已死得透了。
方曦怔怔的看着黄长老的尸身,半晌才恢复了平静,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缓缓道:“中土本教清理门户,叫圣女见笑了。此地血腥不宜久留,请圣女回!”
带着面纱的圣女只得转身慢慢走回方腊洞深处,留下了一串幽幽长叹。
“方教主好决断!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所谓壮士断腕也!莫、黄两位长老不识时务,早该除了!”蒙昭眼睛滴溜溜一转,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又试探着问道:“贵教向来只设教主、长老、护法等职务,何时有的圣女?”
“此是波斯本教中人,到此弘扬明尊圣法,本教主准备在攻打婺源之前,设坛请她施展神法,到时候我明军得明尊庇佑,刀枪不入,攻城略地自然如虎添翼!”
蒙昭眨巴眨巴眼睛,老实说,对魔教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他是基本上不相信的,要是真有明尊庇佑,当年方腊何至被宋朝剿灭?就连这九曲回折的方腊洞,都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啊!
可看着方曦坚定不移的神情,他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波斯来的圣女难道也好念经?
方曦的魔教教徒磨刀霍霍的时候,方腊洞西南五十里的婺源县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哈哈哈,这么多奇花异石,运到临安去,皇帝肯定龙颜大悦啊!”吕师夔看着县衙中满满当当的奇花异草、珍贵石料,美得冒鼻涕泡。
早听说了,大汉皇帝好享乐,在琉球制金山银海,比当年商纣王酒池肉林更加夸张,奢侈之度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花石纲运到临安,皇帝还不对我吕大都督大加封赏?
县太爷张亮臣在旁边毕恭毕敬伺候着,闻言点头哈腰的道:“对呀,一点没错,到时候吕大都督简在帝心,圣眷优隆,想必扶摇直上,非但能官复原职,还得连升三极呢!”
大汉帝国新得江南半壁,因为不是武力攻占,而是和平解放,原有地方官员还来不及裁汰,如今是派员到州一级,县级则令原官——只要没有血债民愤的都暂时留任,待考察后决定去留,同时负责接收各地县级、乡镇政权的官员正以距离临安、长沙、南昌等中心城市远近的顺序,逐步替换原有官员。
张亮臣就是这样一个暂时留任的官员,婺源虽然距离临安不远,但正如俗话说的,山高皇帝远、水浅王八多,大汉对这里鞭长莫及,张亮臣也就比临安府、余杭县等地的同僚们多留任了好几个月。
但他还想继续留任下去,他还没有搜刮够,他还不想自己的仕途就此终结,可是县一级的地方官、法官、警察等等官吏,已经从近到远逐步逐步派下来了,各州的州官则早已换成了大汉的官员,婺源再山高皇帝远,又能多拖几天呢?
张亮臣找到了州里的大汉知州,送了笔重重的礼物,希望他在上峰面前美言几句,然而礼物被扔了出来,黄澄澄的金子、亮闪闪的银子撒了满地,“第一次不知者不为罪,再有下次,治你行贿的罪!”被知州大骂一通,他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县衙。
惶惶不安的张亮臣整天盘算着怎么得到大汉皇帝的欢心,怎么才能留住自己县太爷的宝座——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搞不好连过去贪腐的事情都会被揭出来,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幸好,也许是佛菩萨拜得多,又刚刚重修了庙宇重塑金身,也许是自己命相好,手掌心纹路带紫有贵人相助,反正此时天上降下了大救星:北元江东江西大都督,刚刚投降汉军准备到临安陛见皇帝,将会除授要职的吕师夔顺道回家之后经过此地,宴席上向他倾吐了自己的烦恼,本没做什么指望,哪知他古道热肠,主动提出进献花石纲,博取皇帝欢心的计划。
哈,古往今来的皇帝,就没哪个不好享乐的,大汉皇帝当然不会例外!江南山水风物迷人,婺源多奇花异石,把这些东西献给皇帝,他一高兴,什么留任啊,我还要扶摇直上呢!
张亮臣打定了主意,便指使师爷、衙役们到处搜罗奇花异石,作为进献皇帝,庆祝大汉帝国迁都临安的“花石纲”。
这张亮臣本是个大大的贪腐官员,手下多的是鸡鸣狗盗凌虐下民之辈,有了这么个好机会,还不了狂似的到处搜刮?这下可好,婺源县里但凡家中有个院子的,都被这伙人挖地三尺找奇异石头,明明是人家客厅正房,偏说底下埋着宝石;凡是果园稻田的,都被他们把蔬菜果木挖走,说是奇花异草……要想不遭殃,那好,给钱就行!
偌大一个婺源县,被搞得鸡飞狗跳,偏生知州路戎忙着从闽广转运供应北伐粮草的事情,又是初来乍到不明情况,竟然被蒙在了鼓里;周边各县见婺源如此搞法,又兼有新近降汉的吕师夔言之凿凿,居然也跟着搞起了花石纲……
惟吕师夔自己心头也是忐忑不安:听说大汉皇帝喜欢金山银海,喜欢搜罗奇怪的动物,在琉球建设那什么动物园,想必他一定喜欢这些奇花异石吧?吕某人现在无官无职,能否翻身,就看这一下啦!
454章 张珪的奸计
淮扬大地,本是华夏文明开拓已久的农耕地区,上承河洛中原腹心,下继江南天下粮仓,自古以来向称繁盛,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三十六座管弦楼、七十二条花柳巷,“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便是天上人间。
可自从百余年前金兵南侵,这座淮左名都在大诗人姜夔UU小说就成了“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凄凉景象,其后好不容易渐渐聚集人烟、商旅往来,到伯颜南征灭宋之战,又在此和誓死不降的李庭芝连番大战,蒙元铁蹄践踏淮扬大地,血腥屠杀使人烟辐辏的淮扬一带变成了赤地千里,居住着百姓的村庄集镇变成了累累荒丘座座孤坟,阡陌纵横的农田则成片荒芜,野草丛生,狐狸豺狼出没其间,真个满目疮痍。
现在,这里又从凄清荒芜变得人声鼎沸,只不过来来往往的不是手持锄犁辛勤劳作的农夫,而是跨骏马、挽强弓的异族武士,他们高声欢笑,在昔日的农田中纵马驰骋,脸上带着征服者的高傲表情,向田间地头的农夫们肆无忌惮的炫耀着武力——张珪的蒙古、契丹、党项、女真、回鹘各族三十万大军齐聚于此,二十万探马赤军、十万拱卫京畿的蒙古精锐,还有破天荒的一万五千怯薛武士,在扬州、真州、泰州一线连营百里,简直是兵山人海,大有投鞭断流之势。
“灭了南蛮子,咱们就是蒙古人了!”女真人蒲察合安用小块砾石仔细打磨着狼牙棒上的尖钉,这种沉重的武器,曾经是南蛮子的梦魇,蒲察合安还记得那令女真武士意气飞扬的南朝民歌:“他有金兀术,咱有韩侂胄,他有狼牙棒,咱有天灵盖”——面对大金武士骑马冲刺挟万钧之力狠狠砸下的狼牙棒,走投无路的汉人百姓只能用自己的天灵盖来抵挡!
不管是完颜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还是海陵王“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大金帝国昔日的赫赫兵威总是令蒲察合安陶醉,他常常想:如果在那时候,自己不弄个猛安勃极烈(千户),也得做个谋克勃极烈(百户)吧?
契丹人萧达狸翻身下马,把.自己的百炼点钢枪靠到大树桩子上,看看女真武士把狼牙棒上的钢钉磨得根根雪亮,不由好奇道:“蒲察合安兄弟,借你的狼牙棒给俺瞧瞧!”
蒲察合安咧开大嘴和善的笑了.笑,毫不犹豫的把随身兵器递给了萧达狸,后者用大拇指试着尖钉的锋利程度,不时出啧啧的赞叹。
若是百余年前,女真和契丹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死敌,契丹人的辽朝,便是被女真人的金朝所灭,两族血海深仇甚至到了成吉思汗的年代都还没有化解,契丹人耶律楚才投入成吉思汗帐下成为蒙古帝国的丞相,据传就是为了灭亡金朝,报当年女真人覆灭大辽的世仇。
可现在不同了,大元皇帝下诏令,只要在战场上.立功受奖,凭斩记功就能从“南人”升作“汉人”,“汉人”升作“色目人”,直到成为“蒙古人”,带着做大元朝第一等人的希冀,带着到富庶江南烧杀yin虐的渴望,各族武士彻底抛下昔日的仇怨,团结到大元朝的苏录定战旗之下,至死方休的仇敌竟然变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将狼牙棒拿在手中挥舞两下,萧达狸悻悻的将它.递回蒲察合安手中,“这兵器果然势大力沉,马上挥击势不可挡!怪不得咱们当年以‘镔铁’为号的大辽,打不过你们以黄金为号的大金。”
“萧兄弟、蒲察兄弟,不管大金还是大辽、回鹘,或者.我们祖先建立的大夏,现在都成为了蒙古大汗的子民,而且以诸位的武勇,必定能在征汉之战中立下功勋,**递升,将来大家自然都成了蒙古人!”
萧达狸和蒲察.合安同时回头,无声无息来到两位武士身后的,是一位党项鹞子中的佼佼者细封步濑,整个百人队中,也唯有这位身手轻捷如猿猴的党项鹞子,能不惊动各有一番绝招的武士们,悄悄潜到他们身后。
蒲察合安哈哈大笑着拍拍细封步濑的肩膀,巨大的力道让党项鹞子好一阵呲牙咧嘴:“对,咱们必定能击败南蛮子,到时候什么党项、契丹、女真,统统都不要了,咱们一块做大元朝的头等蒙古人!”
辽朝覆灭已久,萧达狸的锐气远不如两位同伴,他想了想,犹豫着问道:“就连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和他手下八个蒙古万人队都折在了南边,谁知道咱们这仗打得顺不顺?这滔滔长江却不好渡过去呀!”
蒲察合安闻言也是面色一滞,他想了几十年前,手提八十万大军,投鞭断流的海陵王完颜亮,便是在采石遇到了那位南朝书生将军虞允文,一战兵败,连帝位都丢了……
“不会,我们不会败!”细封步濑坚定的说:“伯颜丞相只是中了南蛮子的奸计,若是面对面的交手,绝对不会失败。而我们的张珪元帅,已和南蛮子多次交手,深知他们的阴谋诡计,又身兼御赐金刀九拔都和伯颜丞相两家的兵法,决不会再次中计的!
而且,我们这次没有脓包软蛋、帮倒忙的新附军,也不是八万蒙古军,而是整整三十万大军,各族最英勇的战士!”
对,三十多万从各族挑选出的精锐战士,集中了蒙古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还有号称永远无敌的整支怯薛军团!就算征服整个世界,都已绰绰有余!
“细封兄弟说得好!”蒲察合安兴奋的挥舞着狼牙棒,带起一阵阵凛冽的风声,正巧有个挑着秸秆的汉人农夫低着头从官道上走过,蒲察合安怪叫一声,狼牙棒就呼啸着向他头顶落下!
“蒲察兄弟不可!”细封步濑和萧达狸同时惊叫,淮扬之地久经战火,农夫少而土地荒芜,这三十万大军齐聚与此,人吃马嚼所费不少,除了朝廷从各地转运接济,还要靠本地征募粮草,杀光了农夫,哪儿去找秋粮?征南都元帅张珪可是下了严令,凡在江北杀人劫财者一律军法从事!
“哈哈哈!”蒲察合安长笑着手腕一抖,狼牙棒就变了个方向,闪着寒光的钢钉在农夫眼皮子底下擦了过去,再偏得一两寸就要撕下大块肉了!
可怜的农夫吓得面色苍白如纸,全身筛糠也似的抖起来,蒲察合安大笑道:“便是这等懦弱无能的南蛮子,咱们一个可以打他百十个!此战必胜!”
萧达狸和细封步濑松了口气,恶狠狠的看着汉人农夫,“都元帅只说江北不许杀人,待渡江之后,咱们就大开杀戒,杀他个血流成河!”
党项鹞子、契丹勇士和女真武士同时放声大笑,浑不在意四周农田中弯腰劳作的农夫,是用怎样仇恨的眼神,盯着这群侵入自己家园的强盗……
扬州城外的中军大帐,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正拿着份大都方面来的急报,声音中略略带着点焦虑:“都元帅,汗八里已第三次来站赤急报,问咱们什么时候开战了。这三十万大军堆在淮扬,人吃马嚼所费不少,北方素来贫瘠,粮食供应很紧呐!我看大汗就算再信任咱们,只怕也架不住中书省卢世荣整天叫苦啊。”
的确,南征的第一个月,大都方面简直不闻不问,只有军中报往大都的军情,没有大都往军中的命令,第二个月,终于有了忽必烈向前线来的慰问圣旨,和随圣旨而来的御酒,到第三个月上,月初一道圣旨,月末又是一道,虽然八思巴蒙古文写成的圣旨上仍旧一派温言勉励的词句,但任何人都知道朝廷亟盼胜利的心态。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世叔了。”因为阿里海牙和张弘范平辈论交,张珪在只有二人独处的时候,总是称阿里海牙为世叔。
瞒着我这个副都元帅?回鹘人有些儿不满,但他知道这位世侄绝非故弄玄虚之人,便沉下心听他解释。
张珪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咱们在水上没有任何优势,这滔滔长江不单是南朝的万里长城,还是他们用船运兵的通衢大道,就算咱们不计损失强行渡江,汉军也能乘船快赶到咱们附近,和炮船配合水陆夹击,咱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阿里海牙不得不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以灭宋大功臣的身份在广州湾治水军,却被大汉海军封锁在珠江口内始终不得出海,最后广州一战根本就是狼狈逃窜,则大汉帝国海军威力如何,自然心有戚戚焉。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刻,阿里海牙甚至常常自问:被大汉海军自始至终封在珠江口不得出战,数年中无所作为,究竟是失去了许多次沙场征战建立功勋的机会,还是避免了兵败身死,如张弘范、李恒那样的结局?
张珪的话音,将阿里海牙从回忆拉回现实,这位身兼两家之长的都元帅指着临安以东不算太远的地方,“这里,浙西山区,曾经是方腊反宋的根据地,至今仍有魔教余部,而两浙、江西、八闽、广南之地,吃菜事魔者不知凡几!”
一瞬间,阿里海牙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他明白了张珪这么几个月,是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这个机会,能一举将大汉帝国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珪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奇,仿佛那位岩石般坚硬的伯颜丞相,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灼人的火焰,好像他那位御赐金刀九拔都的父亲:“黄巾、赤眉,以草莽而席卷天下,昔日的方腊,亦能动摇故宋江南半壁。魔教在江南传教已二百年,方腊余党遍布两广八闽、荆湖两浙,一旦动,必定能令汉国天下糜烂不堪,汉军扑灭各地反叛疲于奔命,到时候咱们再兵江南,与浙西魔教南北呼应,则大汉帝国前后受敌,必亡无疑!”
说罢张珪向阿里海牙一揖到地:“事涉机密,全军除本都元帅麾下死士之外无一得知内情,对世叔有所隐瞒,还请赎罪。”
“魔教和汉军,南蛮子和南蛮子自相残杀,到时候咱们再从身后给他们包饺子!都元帅妙计,佩服佩服!”阿里海牙也是一揖到地,“彼此皆为朝廷建功立业,都元帅知,便是末将知,何分彼此?”
中军帐挂着的大幅羊皮纸地图上,魔教方腊洞所在的婺源县被点上了一团浓重的红色,仿佛一片鲜血的海洋,正从那里扩散,向徽州、向临安、向福州,向整个江南蔓延……
徽州下属休宁县通往婺源的官道两侧,火红色的岩石高达百丈,被流水、风力所风化侵蚀,形成了堡垒状的山峰和峰丛、千姿百态的奇石、石桥和石洞,奇峰插云乱石穿空,正是明显的丹霞地貌。
官道在群山之间曲折盘绕,时而低伏入谷底,时而高扬上山巅,江南山路虽不若蜀道之难于上青天,但成群结队的挑夫们仍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初秋山间凉风习习,人人却挥汗如雨。
婺源距离繁华地区并不算远,西面是盛产瓷器的景德镇,东北方向是商贾云积的徽州,便是离宋、汉两朝都城临安也算不上太远,可是此地群山环绕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盘山官道上往来行人不多,惟有从景德镇挑瓷器去徽州的挑夫、马帮往来行走。
白虎头,是官道上最为险要之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竟然被挑夫们长年累月踩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挑夫徐大牛正担着草绳包裹的两担瓷碗慢慢往上走去,只见他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根根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两腮鼓胀,显然是用尽了全力。
妻儿老小的口中食、身上衣,都要靠一滴滴的汗水来换取呵,华夏子民从不像蛮族强盗那样不劳而获!徐大牛努力的走着,勤劳而又坦然的劳作。
忽然,他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滑,身子再也保持不了平衡,连人带担子四仰八叉的往后便倒,偏偏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455章 波斯胡姬
徐大牛在险峻至极的白虎头踩滑了脚!众挑夫惊得目瞪口呆,无奈人人肩上都挑着担子,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瞧着伙伴身手在空中乱抓,却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抓到,四仰八叉的连人带货朝左边倒去,而他倒下的方向,可是云遮雾罩、深不见底的悬崖啊!
“救人!”千钧一之际忽然听得一声断喝,一两丈外便有道灰色的人影电射而至,度快得只在众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串残影,也不知快到极处的影子究竟是人是妖,只见他旋风般卷过,掠过将坠未坠的徐大牛身边,全身已坠到比路面还低的挑夫,竟然奇迹般朝上飞起,便是那担压在他肩头的瓷器,也跟着飞了回来!
连人带货,怕不有三百斤的力道,这灰衣人竟能凭一己之力把开始下坠的徐大牛从鬼门关上拉回来!挑夫们张大了口半天合不拢,却见那灰衣人极快的回到了一位青年身边,默默的替他牵着马匹,低眉顺目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鬼门关上打个转又回了阳世,徐大牛骇得心胆俱裂,挑夫穷朋友们给他掐人中、揉太阳穴,舞弄半晌才恢复神智。
方才踩滑脚,自以为必死无疑了,哪知道非但性命保住,就连瓷器担子都还好好的压在肩膀上——那灰衣人手段妙到巅毫,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叉手舞脚往下掉的徐大牛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的飞回山道,肩上的担子也跟着飞起,轻轻落回地面,漫说人没有没有分毫扭伤挫伤,便是草垫子包裹的瓷器竟然也一件没有碎!
待徐大牛慢慢恢复了神智,.穷朋友们异口同声的给他指:“佛菩萨保佑,太上老君开眼,是那位公子的仆人救了你!”
挑夫们挑了瓷器从景德镇到婺.源,再从婺源去徽州,走的是上坡,对面一行人是从徽州方向去婺源,走的下坡,这白虎头地形险峻至极,前面有个急弯挡住了视线,徐大牛这时候才现那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刚从急弯那边转了过来。
这群人骑着名种骏马,青年神.采飞扬,老者相貌清奇,女眷则貌美如花,看打扮不像商客,倒好像达官缙绅致仕归乡一般,可又没有多少行李。
徐大牛却管不到许多,走到那灰衣人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拜道:“恩人!俺一家老小都指着俺卖力气吃饭,您老人家救了徐大牛一命,就是救了俺全家性命,大恩大德俺一辈子都报答不清咧,只好请您留下姓名……”
奇怪的是,徐大牛说得声泪俱下,那灰衣人却像尊.石像似的没有任何反应,非但没有搭话,甚而连看也不看徐大牛一眼,木木呆呆的隐在位青年公子身后,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徐大牛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的道:“莫非是怪.俺恩怨不明么?恩人不知,挑东西的力钱要到徽州才结,大牛身无分文可以报答,空口白牙的难怪恩人不信……”
徐大牛是个直.肠子的汉子,说着说着就钻了牛角尖,竟然要纵身往悬崖下跳:“俺们挑夫穷汉睁眼瞎,也晓得忠义两个字,如今恩人见怪,便舍身还了这条命罢!”
“老哥何必呢?”青年公子手中折扇一伸,拦在了徐大牛身前,“我这仆人性子执拗,不爱听人谢的,你要谢便谢我吧!”
公子身边那位肌肤莹白如玉、双目秋波婉转的少女,伸出春葱也似的手指,在吹弹得破的脸庞上轻轻一刮,似在说:“不羞,不羞,施恩望报!”
灰衣人却向主人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他的一切都属于主人,主人让他杀人,他便杀人,主人让他救人,他就救人,无论恩怨都不该归于他,因为他只是主人手中的利刃。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徐大牛跪下,“咚!咚!咚!”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若不是公子示意他起来,只怕他能在青石板路上磕出印子来。
这位公子身上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叫他无法违拗,看他们一行人雍容大方的气度,徐大牛也不再提什么报答的话了,只是问道:“不知恩人姓甚名谁?大牛此生无以为报,只好回家请爹娘、老婆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保佑恩人福寿绵长、高侯万代!”
一位面容清瘦俊奇,身材颀长的老者微笑着捋捋花白的胡须,点头道:“福寿绵长倒也罢了,高侯万代嘛,我家公子却敬谢不敏了。”
徐大牛只当老者自谦,兀自追着问公子姓名,那青年公子一笑:“缘随天定,相逢何必曾相识?徐大哥也不必过于介怀了,若是真要祈祷,就祈祷咱们大汉国运日盛,天下百姓安康吧!”
“这位公子好胸襟!”三丈外两位女子笼着面纱,皆是身材婀娜,但说话的那位身材更为妙曼多姿,声调奇异莫名,似乎隐含着某种奇异的诱惑。
徐大牛一怔,忽然跪下对着公子又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低低的说了句什么,随后挑起担子慢慢朝白虎头坡上爬去。
走出老大一截,徐大牛还屡屡回头观望,直到一切都被云雾遮蔽。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咦,方才那位花白胡子、像神仙般的老先儿,我怎么瞧着有些儿像文丞相?七年前他老人家开府兴国的时候,咱有幸见过一面哩!”
“是啦是啦,便知道你见过文丞相,也不必总拿出来吹牛吧!”挑夫们根本不相信江浙总督会到这穷山恶水来转盘山路。
“呵呵,呵呵,天下相像的人真多!”那位挑夫讪笑着摸摸脑袋继续前行,毕竟当年文天祥点兵兴国,他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根本瞧个仔细。
挑夫们却没有注意到,听到文丞相三个字,徐大牛便低下头若有所思,脸上阴晴不定变了几变,直到最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正如徐大牛的猜测,那位白须老神仙除了文天祥还有何人?文天祥在此,下令救人的青年公子,自然是当今皇帝楚风无疑了。
蒙元征南都元帅张珪联络浙西魔教方腊余党,预备趁花石纲导致民怨沸腾之机起事造反,朝廷重臣或言剿、或言抚,但楚风力排众议要亲自走一趟。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冒我的名搞什么花石纲!”
皇帝执意亲自走一趟,群臣也无可无不可,反正浙西虽然偏僻,但不偏远,距离临安不过几天路程,而且除了最后从徽州到婺源这一段山路之外,从临安到徽州则有富春江水路可走。
皇帝都来了,身为江浙总督负有御下之责的文天祥如何不来?全程查办此案的情报司长李鹤轩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临安国立医院正在动工兴建,对建筑一窍不通的雪瑶便闲了下来,她随驾的理由也很充分:“哼,筠姐姐、敏儿妹妹呀,每次不是淑桢姐就是乌仁图娅陪着楚呆子到处玩,难道我们就不能跟着出去走走看看?”
兼任工商部长的赵筠要处理庶政,敏儿要给小弟哺乳,雪瑶口中的“我们”其实便是她一人而已,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果然如愿以偿的独自跟着楚风出行,心说这趟终于是真正的二人世界了……
所以看到半路上冒出个不知来历的“狐狸精”,雪瑶顿时一级警戒,鼓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乌眼鸡似的瞪着面纱女子,再看看楚风笑嘻嘻的样子,就恨不得一脚把这呆子踢到山脚下去。
“啊哈,胸襟气魄谈不上,惟大汉皇帝能护佑百姓,让天下人衣食丰足,在下方才不过是有感而罢了,若保得江山永固,咱们小老百姓不也能安居乐业吗?天下人,你我他,都是受益者嘛!”楚风看着戴面纱的女子如是说,三丈之外就传来了细细的幽香直透鼻端,而女子的面纱之下瞧不清楚容貌,只有一双碧绿深邃的眼睛若隐若现。
“楚呆子,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啦?”雪瑶轻轻靠着楚风的肩膀,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同时故意看了面纱女子一眼,似乎在用身体语言告诉她这是自己的领地。
无奈那面纱女子并不知难而退,反而走近几步,在楚风身前盈盈下拜道:“这位公子可是往婺源一行?这荒郊野外的,小女子主仆二人着实害怕,不知公子可否允许奴家同行?”
女子的话音腔调有些儿奇怪,再细看她面纱底下隐约可见的五官,也不似中土人氏,楚风略想了想,便笑道:“也好,在下姓褚,草字天霞,因慕婺源山水迷人,便往那边一行,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姑娘主仆既然无人依靠,就请与我们同行吧。”
“奴家塞里木淖尔,谢过褚大哥!”女子将面纱轻轻挽起,只见她肌肤比天山脚下的羊脂白玉还要细腻,一双碧绿的眼睛好似那天池一般的深邃迷人,五官轮廓别有一番异族女子的解语风情,双目中秋波婉转流动,一霎时竟透出了万种风情,配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甜香,实在中人欲醉。
如此美貌的胡姬,真个见所未见!就连心怀不满的雪瑶也暗中喝一声彩;一直轻摇扇子的李鹤轩,不由得停下了摇扇;老成稳重的文天祥,也在艳光之下略略愣了愣,随后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非礼勿视”;惟有灰衣人和十来个家仆打扮的同伴,表情仍旧如钢浇铁铸般毫无变化,似乎根本不带人类的感情。
老半天,雪瑶才悻悻的道:“什么大哥小妹的,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不尴不尬两个女子在这荒郊野外乱走。”
其实故宋海运达,临安府海船通达四海,天竺、波斯、大食乃至大秦(罗马)的胡姬多曾见惯;蒙元南侵,作为帮凶的色目人涌入中原,汉地的胡姬就更加多见了。自古以来胡俗不同汉俗,主仆女子在外行走,也不算太奇怪就是了。
“好酸,好酸!”李鹤轩拿扇子慢慢扇着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雪瑶,大汉帝国的第四皇后就捏着小拳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死阴人,看我和楚呆子吹吹枕头风,整不死你个怪胎!对了,你个家伙到现在还没成亲,淑桢姐姐女兵队中挑个最泼辣最厉害的塞给你,叫你成天跪搓衣板!
想到李鹤轩这样一个令大汉帝国的敌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被老婆揪着耳朵跪在搓衣板上的场面,雪瑶就咧开小嘴笑得很开心,同时把楚风的手臂挽得更紧了,最后狠狠瞪了那塞里木淖尔一眼。
封闭偏僻的婺源县城,来了一队奇怪的客人:既不是致仕回乡的达官贵人,也不是从景德镇赶往徽州的商客,而是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空手客人,骑着万中挑一的骏马,下人带着的小包袱很轻,最多不过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听说是来游山玩水的。
乱世之中,苟活就很不容易了,还有闲心游山玩水?对茶馆客人来说,这算得一个新鲜消息,可以在茶余饭后闲谈几番,特别是随着年轻公子的一汉一胡两位美姬,更是让他们羡慕到了十二分;对于县衙中忙着清点各地运来的花石纲,盘算着怎么讨好皇帝的吕师夔、张亮臣来说,这个消息完全无关紧要,甚至根本就没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去;对于像疯狗一样四处搜罗花石纲,顺便敲诈勒索欺男霸女的衙役、混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楚风入住的日升客栈,就迎来了一群不之客。
天字号房中,楚风正躺在床上,雪瑶骑在他背上,轻轻替他揉捏按摩。雪白丰腴的大腿压在楚风腰间,随着雪瑶手上或轻或重的动作,大腿内侧细润柔嫩的皮肤和楚风磨磨蹭蹭,肩背上传来的按压力道,更是让他浑身轻松通泰。
“楚呆子,今天你瞧着那波斯胡姬,可比我漂亮吗?”雪瑶漫不经心的问道。
楚风昏昏沉沉的,也没细想,便随口答道:“嗯哼,燕瘦环肥各擅胜场啊~~”
这下不好,雪瑶手上突然用力,楚风肩井穴上顿时酸痛难挡,“啊呀不得了,老婆谋杀亲夫,来人呐,把这妮子打入冷宫……”
雪瑶才不怕呢,俯下身子贴着楚风,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在他耳边没好气的道:“哼,就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真敢胡闹啊,回去我就和筠姐姐、敏儿妹妹说了,把你打入冷宫,谁都不准你上床!”
提到那波斯胡姬,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她那迷人的体态和醉人的甜香,再有雪瑶伏在楚风背上,几处叫人血脉沸汤的柔软紧紧挨贴,顿时楚风开始不老实了:“好了好了,我老老实实的,嗯嗯,咱们亲一个先!”
雪瑶闭上眼睛,清秀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叫楚风好一阵心醉,正待狠狠啃上一口,就听得客栈院子里一迭声的叫嚷。
我靠,谁这么坏啊?惹毛了我有危险,让李鹤轩派南岛猴子把他强.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楚风悻悻的套上外衣,打开窗子看是怎么回事。
客栈院中,歪戴红黑帽子、敞胸露怀的站了一票人马,领头的人是个斜眼睛的衙役,正揪着客栈老板骂骂咧咧的道:“你这院子底下埋着宝石,要挖了去进献皇帝,若有半个不字,治你欺君之罪,将你满门抄斩!”
老板早已吓得瘫了半边,还是活计给他灌了口热茶,才抖抖索索的作揖不休:“吴大哥,吴大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我这客栈起的时候深挖了两丈地基,底下只有花岗石,没有什么宝石啊!”
“竟敢不知趣!”几个打手卷起袖子就要揍人,还是那斜眼睛拦着众人,对老板道:“我吴边眼在婺源从来吐个唾沫都是钉,说你这楼房底下有宝石,他就有宝石,不信,咱们挖开来看看嘛。”
老板哭丧着脸,本来一张圆脸此时却拉得比驴还长,苦苦哀求道:“吴大爷,这挖开地基,咱的楼不就倒了吗?现在还住着客人咧,可不能这样啊!”
吴边眼的斜眼睛滴溜溜一转,“你说底下没有宝石,可有什么凭证?”
地下的东西,能有什么凭证?难道还找当年修建楼房的工人来作证?可这楼都修了足足有二十年,哪儿找人去!
老板苦着脸半晌不说话,倒是有混混提醒他:“吴大哥问你证据呢?公门之中什么是证据,那八字衙门朝南开接着下一句是什么?你老人家当了几十年的客栈老板,忒也不会做人了吧!”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板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袋:“怎么搞的,都被吴边眼吓糊涂了,他这般作为,还不是为着孔方兄?”
定了定心神,老板从袖子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递到吴边眼手里:“吴大爷海涵,海涵,些须银子拿去喝茶,不要嫌少。”
吴边眼将碎银子拿在手心里掂了掂,勃然大怒道:“这厮戏耍于我!区区几钱银子,打叫花子么?小的们,给他长点记性!”
老板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抱着脑袋蹲下,等着挨打了。
幸好有专职唱红脸的衙役拉住吴边眼:“吴大爷,吴大爷有话好说,这客栈前面的酒楼,就是范大人和张太爷也常来惠顾,您砸了打了,他们两位面上须不好看。”
“嗯,既然如此啊……”吴边眼假装思索,那唱红脸的则把老板从地上拉起来:“许老板,您也太不知趣了,吴大爷手里没有三五两银子,大家能说得过去么?”
唉~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老板只好自认倒霉,走到柜台后面,从柜子里取出三两雪花银子,颇有些儿舍不得的放到吴边眼手心,“吴大爷,小店冒犯了,切勿记在心上。”
吴边眼只觉得就算提百万大军,收复燕云之地,都没有此时此刻志得意满,他捏着银子揣进袖子里,脸冲天哈哈大笑。
本来是一双边眼,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两个黑眼仁往两边眼角跑,看上去别提多可笑了。二楼窗子边的雪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楚呆子,你瞧那人眼睛都快长两边太阳穴上去了,忒也好笑。咱们有个吊眼,这里又有个边眼,你瞧他不正和陈吊眼是一对么?”
楚风微笑道:“吊眼作司令转战南北,边眼却只好在偏僻小县唬诈百姓,容貌虽类似,境界可天差地远了。”
两人正在说话,却不料雪瑶的笑声吸引了吴边眼的注意,见了雪瑶的天姿国色,他两只边眼顿时往中间一挤,差点儿变成了对眼。
他一把抓住老板:“掌柜的,我问你,上面天字号房住的,可是外地来游山玩水的一票人?”
老板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花样,可也不敢隐瞒,只得点头道:“没错,是外地来的,今天刚到。”
“他们是官宦子弟,还是富商缙绅?”
老板老老实实的道:“住店时说了,是在琼州做生意,新近才了财的。”
吴边眼的两只边眼顿时一亮,对刚才唱红脸的伙伴嘿嘿笑道:“原来点子是羊牯,半点儿不扎手,今个儿咱们算捞到肥肉了。”
就如做官要有护官符,做地痞流氓的也得有几分眼色,头一个惹不得的就是兵大爷,哪怕是个牌子头,手底下也有十来号刀头舔血的汉子,一言不合杀气来,你拿什么抵挡人家的长枪大戟?
第二个惹不得的,是官衙中人,便是那知府、知州的拐着弯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弟小舅子,也是万万不能招惹的人物。
第三个惹不起的,还有江南世家大族,比如范家、葛家之类,手里有兵家里有钱田地跑马一天还得在他家田里拉屎,这号人你去招惹就等着掉脑袋吧!
除此之外,所有商民百姓小商小贩佃户客人,都是任人宰杀的羊牯,就算告官,咱吴大爷就是婺源县的衙役头子,连张太爷也要给三分薄面,你能告到哪儿去?
所以吴边眼就提起胆子,雄纠纠气昂昂带着一群衙役、混混,冲到了楼上。
客栈老板急得跟什么似的,不停的跺着脚,那位公子也许折财罢了,可他带着的几位女子,就不容易脱身了呀!
“快,快去报官!”老板催促着活计,后者刚想拔腿往县衙门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苦笑道:“官?掌柜的,吴大爷就是官啊!”
准确的说,吴边眼只是吏,不算官,可在婺源县百姓眼中,把持官府欺压良善的吴边眼,岂止是官,简直就是这里的一号土皇帝呀!
唉~!老板不停的叹着气,那如花似玉的两位姑娘,还指不定要怎么的呢!作孽啊!
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楚风的手下们早已齐聚到宽敞的天字号房中,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出去将吴边眼一伙全部擒下,可楚风显然另有打算,只让他们少安毋躁。
“老夫治下如此混乱不堪,青天白日的讹诈钱财,请皇帝治我失职之罪!”文天祥忍不住先请罪了,江西、两浙虽然还没有全面接管,特别是偏远地区暂时还没有建立完全属于大汉朝廷的地方政权,可毕竟江浙总督守土有责啊!
楚风笑着摇了摇手:“且慢,待那个吴边眼来混点时间,也查查婺源那花石纲,究竟是从何而起——无风不起浪嘛,我相信绝不仅仅是一群混混造谣生事。”
李鹤轩阴沉的脸上,则略略泛起了一点儿红潮:情报司的工作主要针对汉元战争,婺源这样的偏远地区,没有什么战略战术价值,又是魔教方腊余党的巢穴,以前他们跟范文虎闹,于大汉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没注意往这个方向的情报工作,哪知刚刚收复江浙就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叫情报司好生被动!
百密一疏啊!但愿李阎王的美名,不要毁于一旦!
李鹤轩暗暗下了决心,抓住这事的幕后主使,一定要让他尝尽情报司诸般酷刑,最后再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情报司长正在咬牙切齿狠,吴边眼一伙就吵吵嚷嚷的撞了进来,这厮见房中十来号人,再加上自己带来的七八号人,使宽敞的天字号房都显得有些拥挤了,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
正所谓恶人先告状,吴边眼戟指领头的楚风骂道:“呔,你们这些外地客商,可是挖了本县准备进献给皇帝的宝石?快快交出,免得大爷们动手!”
楚风笑了:“在下只是路过游人,笑傲山水之间而已,身无锄头铁铲之类,何来挖掘宝石一说?”
吴边眼闻言一愣,在这婺源城中从来说一不二,像这么不亢不卑的回答,倒是头一遭遇到,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恼羞成怒,吴边眼干脆骂道:“老子说你挖了就是挖了,不信?小的们,都给我上,动手搜查!”
456章 踢到铁板了
吴边眼七八个手下,有戴红黑帽子、拿水火棍铁尺铁链子的衙役,有歪着扣顶破毡帽脑袋上还插朵花的混混,听到了老大叫出“动手”两个字,顿时像饿狼似的逼了上来,铁尺高高举起,铁锁链抡得溜圆,在空中划出呼呼的风声。
若是平常商客,见了这副场面,早就吓得脚酸手软任人宰割了,可这一次他们遇到了硬茬,对面形貌清瘦的白须老者无奈的摇摇头、就想在看一群死人,两位美貌的女子嘻嘻笑着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点儿兴奋,那位主事的年轻人非但没有吓倒,反而在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紧紧抿着的嘴唇中吐出三个字:“要活的。”
什么?当我们死人吗?吴边眼决不相信十来个手无寸铁的商客家仆,有胆和自己横行婺源的兄弟们放对。
可事实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楚风话音刚落,家仆打扮的卫士们就龙卷风似的冲了上去——那位贴身灰衣侍卫根本没有出手,这几个地痞流氓其实派一名卫士对付就称得上牛刀杀鸡了,一人服侍一个,不过是让兄弟们练练手罢了。
于是吴边眼就惊骇欲绝的看见,身高体壮的马铁牛拿着铁尺猛的砸下,和他放对的“伙计”不闪不避,竟然用左手臂往上一拦,无论吴边眼还是马铁牛本人都认为这下一定打得他筋断骨折,哪知道马铁牛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熟铁打造的铁尺砸到那人手臂上居然弯了过来!
天,莫非这人手臂是钢浇铁.铸的?吴边眼吓得心胆欲裂,对面交手的马铁牛更是魂飞魄散:方才那一下砸到的不像是人手臂,而是一段钢铁,反震之力让他虎口麻,五根手指头痛得想要断了似的!
却见那“伙计”诡异的一笑,也没见.他运气、也没见他甩臂,右手轻飘飘的一记直拳捣在马铁牛胸口,铁塔般的汉子就像个布娃娃似的往后飞出了丈余远,嘭的一声大响,撞到了墙壁上,震得房梁上哗啦啦直往下掉灰,人早软成一团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天呐!好俊的功夫,放故宋官军.里,不是正军将就是副军将的角色呀!难道他是这公子爷请来的供奉,方才是真人不露相?
哪知房梁上灰尘往下掉,落了房中人一身,那年轻.公子微微蹙眉,这足可独当一面的大高手就面色大变,忙不迭的作揖请罪,似乎犯了多大的罪孽,直到公子挥挥手表示没什么,他才长出了一口大气。
如此高手,竟甘居家仆小厮的地位!见了这一幕,直.把吴边眼吓得魂飞魄散,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房中七八个手下早已被一一放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青年公子的几位家仆又退回了房间两侧,控背躬身垂肃立,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过。
本想宰羊牯,哪知道一脚踢到了铁板上!青年公.子冷电般的目光略一扫视,吴边眼就感觉到了重重压力,他晓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制住对方一人才能脱身!吴边眼好歹有几分光棍,假作惊讶却暗暗分析局势:公子身后的灰衣人一直没有动手,看上去武功深不可测,那花白胡须的老者形貌清奇、白袍摇扇子的文士则面带阴狠之色,看上去都不好惹,方才窗前轻笑的女子和青年公子并肩而立,也不好下手,惟有蒙着面纱的波斯胡姬距离他们稍微远点。
便是你了!吴边眼双膝一软似要往前跪倒,将要跪下的一瞬间双腿力,身子就像装了弹簧似的向塞里木淖尔猛扑而去,雪亮的匕从右边袖子里滑出,向那胡姬雪白柔嫩的脖子逼去!
房间两侧的卫士们没有动,因为皇帝身后的灰衣人已经动了,如闪电、如疾风,后而先至,堪堪便要拦在吴边眼前扑的路线上,出手将他擒下。
哪知这时候雪瑶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要护住塞里木淖尔,竟然一个趔趄也朝同一个倒下!
灰影诡异至极的拐了个弯,将吴边眼与雪瑶之间的进攻通道封得严严实实——雪瑶有难,他的职责必须优先救助大汉帝国的皇后,保证她万无一失,而不得不放弃塞里木淖尔。
意外的变故让卫士们措手不及,他们有一千种办法杀死吴边眼,有一百种办法将他生擒,但灰衣侍卫头领的出手让他们没有行动,现在动却已经晚了。
雪瑶看着塞里木淖尔,坏坏的笑了:狐狸精,早说好跟着咱们同行到婺源,偏生到县城了你还和咱们住一家客栈,方才底下院子里一闹,你又惊惊慌慌的跑进来,装出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谁呢?你和楚呆子一见如故,就差投怀送抱那样儿,须瞒不得我!
雪瑶可是长着副七窍玲珑心,察言观色早已把这胡姬瞧出了三分可疑,绝色美女、荒郊野外主仆二人独行,不是江洋大盗,便是妖孽奸邪!于是她故意在这节骨眼上和灰衣侍卫捣乱,试一试这波斯胡姬的来历——就算猜错了冤枉了她,吴边眼不过是想劫持她脱身,也不会有性命之险。
“小心!”瞧着弱女子有危险,楚风本能的往她身边靠近一步,但和侍卫们一样,终归晚了三分,吴边眼的匕印着寒光电射而至,另一只手抓向她肩头,想将她劫为人质。
扶着丫环肩头、娇娇怯怯的塞里木淖尔神情似乎害怕到了极点,整个身子都瑟瑟抖,便当此时,打开的窗口一阵清风吹过,将她的面纱微微掀开。
吴边眼拼尽全力的一记猛扑,不知怎的突然脚下一绊,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摔作了滚地葫芦,这下卫士们可不敢怠慢了,齐刷刷的涌上来,分筋错骨手、大力金刚指、大擒拿术、小擒拿术同时使出,吴边眼也不知是哪辈子积了德,能同时享受到这么多门派各别手法各异的擒拿功夫,手足关节从小手指到脚趾头,各处麻经从肩井穴到足三里全给招呼了一遍,漫说动武,就连撒尿都撒不出来了。
虽然有惊无险,塞里木淖尔却被吓坏了,身子一软,不偏不倚倒进了楚风怀中,让咱们的楚同学软玉温香饱了个满怀,紧贴在胸前的玉峰、冲入鼻端的醉人甜香和那楚楚可怜的神态,更是让他心神一荡。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文天祥会意的笑着转过了脸,李鹤轩坏坏的冲楚风一挑大拇指,只有雪瑶气得直跺脚——她分明看见塞里木淖尔冲自己一笑,那笑容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吴边眼为什么突然摔倒,甚至连他自己都懵懵懂懂,刚才的情形就像噩梦中的经历一般,清清楚楚却又让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在威风掀起波斯胡姬面纱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两汪如冰川天池般清澈碧绿的眸子,那眸子深邃、迷离,就像漩涡一样让人不能自拔,然后似乎灵魂就离开了自己的躯壳,直到惊骇的现自己瘫在地上,四肢百骸无一不酸麻疼痛,连小指尖都动不得半分!
妖术,妖术!吴边眼汗出如浆,浑身像筛糠也似的抖起来,双目紧紧的盯着地面,连看都不敢看那位美艳绝伦的胡姬了。
“塞里木淖尔小姐,您还要抱多久呢?”楚风坏坏的笑着问道。
刚刚还笑得像一只偷了鸡的小狐狸的波斯胡姬,闻言身子一震,柔软的身体似乎变得僵硬了,只好略带尴尬的站直了身体。
“哼!”雪瑶自是心花儿都笑开了,故意示威的挽住了楚风的手臂。
塞里木淖尔用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抚了抚有些儿散乱的云鬓,很快又恢复了风情万种的神态,全然不像方才在楚风怀抱中那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时候最可怜的人,无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吴边眼,全身上下除了眨眼之外,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哼哼,哼哼,”李鹤轩摇着折扇,慢慢逼近,吴边眼从他的眼睛深处,能看到深深的嗜血**,而他的一袭洁白的儒服,根本掩盖不住浓烈的杀气——天老爷啊,吴边眼这时候才现,此人身上携带的杀气竟然比纵横江湖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还要浓烈得多!
如果说吴边眼是只恶狼,不,最多算条豺狗,那么李鹤轩就是地狱中冒出来的恶魔,黑暗食物链上最顶端的家伙!
李鹤轩从随身包袱中摸出个小小的皮包儿,打开了便是些弯的、直的、圆的、方的各式钢制小玩意,每一件都擦得干干净净、锃光瓦亮,只是上面锋刃处闪耀着的寒芒提醒人们这些小玩意的用途。
他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玩味的问道:“嗯,这些东西的用途,需要我给您解释一下么?比方说这种带弯钩的小刀子,能把人的眼珠很快的剜出来,甚至不会伤到你的眼皮子;这种带尖刺的钢桃子,则是放进嘴里的,当然,这样会有一点不舒服,呼吸之间合不拢嘴,你的口水就会呛到肺里去,但千万别咳嗽,否则这玩意上的钢刺就会深深扎进你的舌头、上颚……”
“他在说什么?那些是指甲钳吗?”雪瑶听不清楚李鹤轩说的话,她只看见情报司长展示着一堆不知用途的小玩意——看起来像指甲钳、开罐头刀之类的东西,那位吴边眼就骇得面无人色了。
“也许小李子想替他修修指甲吧,”楚风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看了看好奇宝宝雪瑶,有些事情嘛,美丽的女士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就知道瞒我!雪瑶满不在乎的道:“我不会自己去问小李子?他敢骗我,就拿银针扎他笑穴!”
楚风笑笑不说话了。
用刑逼供的大行家李鹤轩还不知道自己被雪瑶列入金针逼供的黑名单了,可就算被刁钻的雪瑶扎成马蜂窝,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对别人、特别是大汉的敌人而言,大汉帝国的情报司长简直就是现世的活阎罗,可对楚风、雪瑶而言,他不过是个有些儿怪癖,有些儿诙谐,随时能拿来欺负欺负的小李子罢了。
457章 婺源风暴
吴边眼只是个倚仗权势欺凌百姓的公门中人,他的脾气在弱者面前显得很大,在凶徒面前他的骨头就变得比豆腐还软,偏偏李鹤轩又是个能让兔子承认自己是黑熊的凶到了极点的凶徒,所以接下来的审讯根本没有费多少力气,这家伙就把楚风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东西,全都竹筒倒豆子吐了个一干二净:
吕师夔与张亮臣合谋,进献花石纲庆贺大汉帝国迁都临安,同时博取皇帝欢心,以求功名利禄……
“这、这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么?”楚风郁闷的挠了挠脑袋,眉头微微皱起:“谁让他们在这里搜刮百姓的?两个混帐!”
李鹤轩看了看年轻的皇帝,楚风从来不骂人——因为敌人不必骂,总会倒在汉军的刺刀之下!从他嘴里骂出混帐两个字,可是少见得很呐,哼哼,吕师夔、张亮臣,你们要倒霉喽。
塞里木淖尔睁大了碧绿的眼睛,伸手掩住娇艳欲滴的红唇,故作失惊的问道:“什么?难道您就是大汉帝国的皇帝?”
雪瑶把楚风的手臂挽得更.紧了,狠狠瞪着她,就像争夺领地的母老虎;楚风对这位醋坛子无语,没好气的苦笑了一下,冲着塞里木淖尔点头道:“不错,就是听说此处有人冒朝廷名义征集花石纲,搞得民怨沸腾,所以才到此查访,看看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参见皇帝陛下,大汉万岁万万岁!”.塞里木淖尔双手合了个万福慢慢跪倒,体态如杨柳抚风,声音娇媚入骨,那一种千般温柔万般风情真个难描难画,就算心如铁石的李鹤轩,都觉得一阵中人欲醉的软甜香风扑面而来,不由得心旌摇动。
楚风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道:“姑.娘何必多礼?请起、请起。”
塞里木淖尔盈盈下拜,从雪瑶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她领口那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细腻,想到正面的楚风必然更加“大饱眼福”,她就老大不乐意,将楚风手臂一拽,眼珠滴溜溜一转,准备岔开话题。
哪知美艳的波斯胡姬见状抢先问道:“请问陛下,这.花石纲真不是您下令征集的吗?”
楚风无奈的摸摸鼻子,雪瑶看着塞里木淖尔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咬她几口才好,见楚风踌躇,便以目示意文天祥。
文天祥笑笑,雪.瑶是故交陈宜中义女,还不是和亲女差不多?她的心思真真在明白不过了,正好皇帝有些儿无奈,文天祥便替他回答道:“老夫承认在某些人眼里,皇上喜欢大兴土木,又爱好开疆拓土,在腐儒口中必定是个好大喜功不顾民间疾苦的昏君……”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但时移世易,如今北抗蒙元,非流血漂橹不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诸般工艺投入使用,不大建工厂、水利、道路不能聚敛财富充作军费,皇帝所为点点滴滴尽是有公无私。老夫可以保证,不管金山银海还是修建动物园,以及皇宫的一切花费,都是皇帝自个儿挖腰包,断无从民间刮取之理。”
“皇帝私人的所有花费,都是自己私产,不从税收中分利?”塞里木淖尔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她知道呼罗珊波斯故地,曾经历经波斯、阿拉伯、突厥、蒙古各大帝国的统治,但苏丹、国王、大汗和皇帝们,以及他们手下的财务官,无不殚精竭虑从民间征收税赋,换成天竺的宝石、阿拉伯的绒毯和橄榄油、罗马的奢侈品和各地的美艳处*女,供自己无尽的享乐。
波斯沦陷于蒙古人的铁蹄之下,曾经的“宇宙四方之王”的子民,让古希腊英雄们颤栗的波斯人,再次成为了异族的奴隶,神圣的殿堂被捣毁为废墟……国破家亡,塞里木淖尔想到神秘的东方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土地滋养了这般强悍的敌人,他们的大汗究竟有多英明神武,他们的大臣有多睿智勇敢。
然而北元朝廷让她大失所望,原来这个击灭天下成千上万国家和民族,统治世界大部分土地和人民的帝国,并不比阿拉伯或者突厥人更加高尚,阿合马的贪婪和愚蠢,忽必烈的凶残蛮横,以及这个帝国大部分人沦为二三四等奴隶、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的事实,让塞里木淖尔明白了:汗八里那位长生天之下的主人,比起突厥的桃花石汗、阿拉伯帝国的哈里,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阿合马被抄家灭族之后,塞里木淖尔仗着教中摄魂秘技轻松脱身。她知道本教在南方有一个支派,在百余年前,他们还动过一次规模宏大的起义,占领过相当于呼罗珊波斯本土面积那么大的土地,所以她来到了南方,想看看这里的情形。
可方曦再一次让她失望了,虽然这个人没有像一般男人那样对她表现出**裸的**,但她的摄魂眼能看穿人的灵魂,她知道这位教主并非真正的绅士,只不过他全部的**都集中在权力上,无暇打女人的主意,他甚至和屠戮了同族的蒙古人合作,只为能做南方汉人的皇帝!
难道世上就没有真正的正义,光明神的神迹永远只存在于经书典籍中吗?苦闷之际,有消息从徽州传来:一队来历不明、身份诡异的人向婺源进,其中有位老者,形貌和江浙总督文天祥十分相似,他身边号施令的年轻人,则有可能是大汉皇帝本人!
和张珪约定南北同时动的日期还有半个月,婺源已经准备充分,但各地“吃菜事魔”的教徒还没来得及充分动员!方曦方寸大乱,塞里木淖尔便主动请缨,到这里来会会那位在短短数年中崛起海上,囊括东南半壁江山的传奇皇帝,并答应方曦一旦有机会,就用摄魂眼将他擒下,为他造反称帝立下第一功。
就这样,塞里木淖尔出现在徽州通往婺源的官道上,并成功的接近了楚风,一路上所见所闻,大汉君臣从来没有谈论如何增加税赋搜刮百姓,而是总在商量怎样使百姓更加幸福安康,直到现在,她惊讶的现像大汉皇帝居然不从税收中获取利益,这样的统治者实在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除了吕师夔、张亮臣胡作非为的婺源以及附近州县,大汉帝国的百姓显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百姓,大汉的吏治比任何国家都清廉,毫无疑问,光明在这里笼罩大地,黑暗无处藏身。
教中典籍上记载,智慧和光明来自东方,那么,华夏是给世界带来光明的火焰吗?塞里木淖尔陷入了沉思……
自打听说眼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就是帝国皇帝,花白胡子的老者是大名鼎鼎的文天祥,面带阴狠之气的文士是李鹤轩,吴边眼就完全石化了,就算没挨分筋错骨手也没享用大小擒拿术的招待,他也动不了分毫。
帝国情报司司长,被称为活阎王的李鹤轩亲自动手审问,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这么些年也就滥杀无辜的党项奴李恒一人而已,吴边眼区区一个皂隶泼皮,能和北元江西参政二品大员灭宋功臣等量齐观,想必与有荣焉。
“走,咱们到婺源县衙门去会会吕师夔,倒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打着我的旗号,在这里胡作非为!”楚风一声令下,卫士们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人服侍一个,提着七八个混混、衙役下楼。
“天老爷,怎么得了哇,还有女眷咧!”楼下,客栈老板不停的擦着冷汗,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他咬掉了舌头:只见吴边眼手下七八条汉子,被那公子的家仆们鹰拿燕雀般提在手上,长长大大百十斤的汉子,提着浑不费力,好像提着个二三十斤重的小娃娃!
吴边眼也有今天?店老板和伙计惊得大眼瞪小眼,还是位抱着鱼鳞册页正巧在这里查点的甲生,大着胆子来问:“敢问几位大爷,是要把吴大哥他们提到哪儿去?”
刚才卫士没能及时擒下吴边眼,个个心头有火,再说这甲生有管理地方维持秩序的职责,方才闹的天翻地覆也不上来瞧瞧,显然和吴边眼有勾结的嫌疑,于是便横眉毛绿眼睛的答道:“还能去哪儿?县衙门!”
妈呀!打了衙役班头吴边眼还不算,还要杀上本县正堂杀官造反呢!甲生会错了意,连滚带爬的跑出客栈,一边往县衙门跑,一边大声叫道:“不得了,有人要杀官造反,救命啊!”
杀官造反?听到衙门外边沸反盈天,正在后院点视奇花异石的吕师夔倒也罢了;靠胡诌两句诗、写得一笔字在故宋混到个县官,又在范大都督手下留用至今的张亮臣,就吓得浑身直哆嗦,像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
“我说亮臣贤弟,你转个什么呢?”吕师夔见张亮臣跟个车轱辘似的乱转,一双老鼠眼睛四下打量,心头不由得好笑。
张亮臣一张肥白的脸微微红:“下官,下官是在找狗洞,等会儿好逃命。”
吕师夔一挺装满肥油的大肚子,失笑道:“几个蟊贼何足挂齿?想本大都督当年刀下也不知斩了几许,如今随着的亲兵还有二十个,便点起了杀出去,任他几个蟊贼也杀个干净!”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便是吕师夔这样人的最佳写照,和蒙元交兵每次都一溃千里,对饥寒交迫无奈才揭竿而起农民,他却凶如虎狼,当年大都督任上也不知剿杀了荆湘多杀反元义军。
吕师夔毕竟是北元的江东江西大都督,想必他手底下很有几个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勇士吧!张亮臣闻言便定了心,眼珠不再乱转,身子也不装车轱辘了,连串的打躬作揖:“下官身家性命全靠大都督保全,大都督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吕师夔点起人马,张亮臣也把衙役们组织起来,一路叫嚣着杀出县衙正堂,只见十来个男女从西边大街过来,衙役头子吴边眼和七八个手下被提在手里动弹不得,也不知是死是活。
吴边眼是张亮臣的亲信,无论搜刮百姓还是寻找奇花异石,多有经他手的,张亮臣见此一幕哪得不怒?再看看对方老老少少十来个人,自己这边壮汉都是五六十,就胆也壮了气也粗了,走上前戟指骂道:“呔,哪里来的山贼土匪,岂不知吕师夔吕大都督在此,安敢如此放肆!”
对方微笑不语,张亮臣指手画脚的骂了半天,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咦,吕师夔怎么不开腔,让咱成了独角戏?
他回头一看,只见威风凛凛的吕大都督此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到临安陛见楚风,但左边的文天祥那是好多年的老相识了,只不过彼时在故宋朝廷一为忠臣一为奸臣而已。
以文天祥地位,尚且对那年轻人执礼甚恭,那么他的身份除了大汉帝国皇帝之外,还能有别人吗?
张亮臣不知道这些啊,他还没明白现在的形势,兀自吹捧吕师夔:“大都督果然静如处子,不则已一必动如雷霆,尔等小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吕师夔,你还不知罪么?”花白胡须老者的话,让张亮臣怒火狂燃,猛的跳起来指着他骂道:“大都督名讳,也是你叫得的?来人呐……”
话音还没有落地,就听见背后咚的一声响,在无数百姓的目光注视中,吕师夔出乎意料的跪下了,恭恭敬敬的道:“吕师夔恭迎皇帝御驾,大汉万岁万万岁!”
“你、你、你……”张亮臣像是被割断喉咙的公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看连连磕头的吕师夔,再看看负手而立浑不在意的年轻人,这位县太爷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假冒圣旨,欺压百姓,所谓花石纲尽是你二人虚言欺哄此地百姓!吕师夔、张亮臣罪恶昭彰,拿下了!”楚风一声令下,张亮臣的衙役们脑袋转得快的,早已抛下兵器跪着磕头,稍微转得慢点的就挨了几下狠的,吕师夔甚至指挥亲兵们先把衙役捆起来,再捆张亮臣,最后把自己也捆起来。
“吕大都督,这、这是怎么回事?”张亮臣哭丧着脸,兀自弄不明白,怎么进献花石纲的事情,成了二人欺瞒陛下、诈哄百姓呢?
唉~吕师夔耷拉着脑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和皇帝对抗?吕师夔素称脓包软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呐,还不如束手就擒,表现好一点博取同情罢。
衙门前大街上人声鼎沸,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眼看着在婺源县里横行霸道的吴边眼被人像提小鸡似的提在手里,本县正堂大老爷点起衙役兵马出来,却连小指头都没动一下,就被捆成了粽子,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八府巡按?江浙总督?吕大胖子怎么叫万岁呢,难道真是大汉皇帝御驾亲临咱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了?
楚风也不管那么多,先不忙着审案,一家伙跳到衙门口的石狮子背上站着,对百姓大声叫道:“我,楚风,大汉帝国皇帝,向你们宣布,花石纲的事情完全是吕师夔、张亮臣假传我的意思,在这里欺骗百姓搜刮钱财,他们犯的罪自然按照大汉律法处置,你们的损失,也会全部得到赔偿!”
挤在人群中的客栈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帝国皇帝,说书先生口中的一代圣君!
他带头叫起来:“皇上仁爱,我等百姓感激不尽!能除了害民的赃官就是天幸,哪敢望皇帝赔偿呢?”
“对,哪敢叫皇帝赔偿?”“不要皇帝赔偿!”“捉了赃官就行啦!”
老百姓就是这么淳朴可爱,只要对他们好一点点,就会引来极大的感激,把他们当作人而不是奴隶,就会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楚风笑着摇了摇手,待声浪渐渐平息才说:“大汉律法明确,官员失职造成百姓损失,由官库赔偿,对我的官员们没有好好治理地方,这应该是我向各位说一声抱歉啊!现在我宣布,先停止一切花石纲的征集,其次,从明日开始接受受害百姓登记,并派员到各乡各村查实,三天后开始赔偿损失!”
“吾皇万万岁!”“大汉万万年!”老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大官,不,皇帝,准确的说,他们一生中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七品县太爷,哪个县太爷不是眼睛望天鼻孔冲人?如今大汉皇帝真正才像个圣明天子呢!
有妇人远远看着石狮子背上的楚风,那是越看越欢喜:“要是我家姑娘能嫁给他,那就做梦都笑醒了呀!”
“切,做梦吧!”街坊大婶撇撇嘴,“也不看看你姑娘什么模样,能赶得上皇帝身边那姑娘一分半分?”
塞里木淖尔则若有所思:一位权力不受任何限制——因为不从民间赋税获利,他甚至不依赖地方缙绅,凭借完全忠于自己的武装和无尽的金钱,他能取得比突厥桃花石汗,阿拉伯帝国哈里和蒙古大汗更为强大的权势,他可以将所有人变成奴隶,随心所欲的压榨,然而他却选择了限制自己的权力,他居然向百姓道歉,居然赔偿百姓的损失!
试问成吉思汗屠城无数,可曾在乎被屠杀的千千万万人,可曾在乎他们的血泪哀号?
“如果这样的统治能在我的家乡、呼罗珊波斯故地实现,离教中圣典上记载的明尊降世,普照大光明于世人,又有多少区别呢?”塞里木淖尔想到故乡在蒙古铁蹄下挣扎的族人,再看到现在不停欢呼、衷心拥护皇帝的汉地百姓,就不由得想:什么时候,波斯才能出这样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呢?
大流士、居鲁士的时代,毕竟已离波斯太远了呵!
公堂中,随着吕师夔跪倒在地,声称自己只是鬼迷心窍,一心想着报效皇帝,只是没做好细致工作才引起民间动乱,怎么处置吕师夔、张亮臣,就引起了一场争辩。
李鹤轩厌恶的看着两个大赃官、昏官,抱拳道:“吕师夔、张亮臣在此地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可算得罪大恶极,不好好惩治以儆效尤,难免还有后来者。所以我建议将二人处以极刑,传各地,令天下百姓知道我大汉皇帝不与民争利,不强取民间一草一木。”
吕师夔闻言全身瘫软,李鹤轩如此建议,文天祥必定不会阻挠,想当年这位故宋丞相写的《指南录》中,便有句“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逐不可收拾,”那吕师孟就是他的兄长,兄弟二人同为大宋奸臣,还曾经陷害过文天祥,岂能指望他现在替自己说好话?
谁都没想到,文天祥居然一振袍袖对楚风作揖道:“所谓忠孝仁义忠字当头,吕师夔所作所为虽然是妄自揣摩圣意,却不能否认他一点报效吾皇的忠心,凌虐百姓固然应该严惩不贷,但若是令天下人以为忠字不要了,为献媚皇帝却反得重惩,未免违背了惩前毖后、以警世人的立法初衷。”
是啊,千百年来,忠君是为臣者的第一要务,大汉帝国不论怎么讲新儒,还是要忠君的——否则楚风不是教唆别人来反自己?天底下断没有这样的傻瓜。
文天祥的想法,也是从儒家最看重的忠字出,要是本意为效忠陛下(尽管也带着邀宠升官的私心),却因为过程中其他问题被追究严惩,难免令其他人心灰意冷。
“且如今北方未曾平定,史天泽史天倪史氏两万户、董文炳董氏军门等等军功世侯第一代辞世,第二代第三代尚有许多领兵在外,留着吕师夔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去了此人虽不足惜,老臣却担心北方军门世侯对我大汉有了疑忌之心,谓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请皇上三思。”
文天祥说罢,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赃官,退到一旁垂肃立。
吕师夔则欣喜若狂,他实在没有想到,结怨甚深的文天祥,居然会替自己辩护!心里头阿唷皇天的不知叫了多少,更暗暗誓,一旦重出生天,对文天祥一定要重重的报答,黄金、白银、丝帛、美女,往他府中送啊!
吕师夔惟一没有考虑到的就是,堂堂文天祥会收他一个汉奸的礼物吗?
楚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考虑此事如何处置,塞里木淖尔则早已猜到了答案:越是雄材大略的帝王,越是重视权术,古今中外无不如此,正是北伐中原的关键时刻,当然要留下吕师夔,按汉人的说法,这是“花千金买死去千里马的骨头,活着的千里马就会被求利的商人牵来贩卖”。
咚咚咚,楚风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下了,他问李鹤轩:“按照大汉刑律,不轻不重依法裁判,两人应该受何处置?”
“地方官残虐害民,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更有逼死人命,情节属于极其严重,应判处死刑。”
但文天祥说得很有道理,我一定会得到皇帝法外施恩!吕师夔期待的等着楚风,这位大汉皇帝嘴里一定会吐出“罪不容诛,情有可原”之类的话,然后落在自己头上的处罚,就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那就依法办事吧。”
楚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除了李鹤轩之外,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文天祥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皇上不可任性!圣人尚有从权,吕师夔死不足惜,北伐大业要紧!”
“原则是不能违背的。”楚风轻松的笑了笑,给这位一心想恢复中原的千古大忠臣解释:“从实际而言呢,我们买的马骨够多了,范文虎、吴耀文、葛明辉……吕师夔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只要您的生花妙笔在报纸上把此事缘由说个清清楚楚,北元的什么史氏两万户、董氏军门,就会明白大汉待朋友,比忽必烈好得多,汗八里那位苍天之主的手上,还沾着张弘范、呼图帖木儿、阿合马、巩昌汪家满门以及他在草原上的叔伯弟兄,甚至亲兄弟阿里不哥的鲜血哩!”
是的,忽必烈玩弄权术诛杀功臣和对皇位构成威胁的不幸者,楚风则只是依法行事罢了,这中间的差别,真是天差地远!
塞里木淖尔看着楚风,这位东方神秘异族的皇帝,不由得收起了烟视媚行的神情,她甚至有些儿后悔,自己表现得过于轻浮了,而强有力的男人总是不太喜欢女人过于主动的。
侍女阿丽雅附到主人耳边,用波斯语轻轻的笑道:“我的圣女呀,光明之女呵,难道您献给明尊的心,想献给另外的人了?”
“圣典上说光明与智慧来自东方,或许他就是光明之子呢?”塞里木淖尔的回答让侍女吃了一惊,阿丽雅仔细的打量主人,但见她用力咬着嘴唇,洁白如玉的牙齿深深的陷入了下唇,近乎崇拜的看着楚风——这样的眼神,以往只有她在圣殿中膜拜明尊圣火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那深邃的眸子里!
“使用您的摄魂眼吧,也许您连个小指头都不让他碰,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颠倒!”阿丽雅提出了建议,在阿合马府中,圣女就是用这个办法,让那位蠢笨如猪的家伙乖乖听话的,可怜的阿合马,到死连塞里木淖尔的指尖都没有碰到!
“不,这一次,我不会用摄魂眼!”阿丽雅惊诧的掩住了小口,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塞里木淖尔自信的笑着,只嘴角带着一丝儿神秘的意味,就像迷一般的斯芬克斯。
楚风任命李鹤轩为临时法司,充作法警的卫士们将吓得魂飞魄散的吕师夔、张亮臣和吴边眼拖了出去,就在县衙门口的大街上结果了三条狗命。
“皇帝万岁,大汉万岁!”目睹这一幕的百姓们自内心深处的喊起来,在他们眼中,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无所不能的,连贪赃枉法的县太爷说杀都杀了,婺源县乌烟瘴气的日子应该结束了吧?
没人注意到,几个身穿粗布衣服挑着咸干菜贩卖的汉子,在欢呼的人群中却分外冷静,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卖完了咸干菜才出了城门,可刚刚走了不到一里路,就把空担子扔到了密林中,向着方腊洞的方向一路狂奔。
方腊洞,三万教徒齐聚于此,磨刀霍霍准备起事,这里是方腊余党、明教教徒的天下,十里八乡遍布着他们的暗哨,而历代王朝的统治最多延伸到县一级,乡村从来都不完全属于朝廷。
“哼哼,他下手倒是挺快的,化解民愤,恢复地方平静,只怕他楚某人想的是一垓下曲,吹散我三万子弟兵吧?”魔教教主方曦阴阴的笑着,从洞口处映射进来的幽暗光斑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扭曲、狰狞。
探子不得不抱拳回应:“启禀教主,那楚贼斩了吕师夔、张亮臣和吴边眼,囚禁了混混破落户,又下安民告示,叫百姓到他那儿登记,赔偿花石纲的损失,种种举措很得民心啊,便是教中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教徒,也传言什么有圣君出世,天下就要太平的话头……”
这话说不得,刚出口方曦就勃然大怒,一脚狠狠踹到探子小腹上,“天下太平,只有明尊降世、弥勒出生才能做到,当今的明尊、弥勒,就是本教主我!你竟敢说什么楚贼是圣君出世,你大大有罪!”
冯长老赶紧呵斥探子:“齐老二,快向教主忏悔,向明尊忏悔,把心里头那些大不敬的黑暗念头驱赶出去,快!”
齐老二也知道教主在气头上,不敢强辩,只得双膝跪地祈祷了一番,这才让方曦平下了怒火,挥挥手让他滚蛋。
“我圣教传教数百年,教徒遍布江南各地,如何不能取大汉天下而代之?楚贼何人,难道比明尊还厉害,笑话!”方曦骂了半天,才想起刚才忘了问齐老二看没看见圣女。
那波斯女子美丽无匹,又是明尊赐下的光明之女,身份十分高贵,要是将来身登大宝,倒是可以娶她为后,诞下皇儿皇孙永为这中华之主!
方曦虽不好女色,想起塞里木淖尔的绝世姿容也不禁浮想联翩,甚而觉得自己让她去卧底,万一有什么闪失就实在太可惜了。
“一介女子,将来取了天下,要多少美人儿有多少美人儿,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计较一个女子!”方曦握紧了拳头,对自己说。
蒙昭把方曦的作为瞧了个十足十,心头不由得暗骂:土包子,怪不得你祖宗方腊被童贯、韩世忠平了,就你这点儿德性,给我家张珪大帅倒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还得和他虚与委蛇,蒙昭故意摆出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试探着问道:“教主,大汉皇帝可不好对付啊,他亲自前来,必有大军随后,咱们不小心被他包围,这些教众虽然蒙明尊赐法悍不畏死,可挡不住人家火枪大炮呢!”
从来造反的流寇在初期,甚至在起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过正规军,你刚刚放下锄头、粪叉,斩木为兵的老百姓,怎么打得过朝廷身穿铠甲、长枪大戟的经制军队?惟有趁朝廷没有反应过来,大肆流窜扩大地盘,征召,或者说裹挟尽可能多的百姓,靠十倍、百倍的数量和正规军死拼才有胜算。
如果大汉皇帝调集军队到此,哪怕是一个师,方曦的这三万人就不够看,只要总教失败,散在江南各地的教众必然群龙无,这次造反就算彻底失败了。
“不,我有必胜的把握!”方曦毫不犹豫的说道:“江南各地来情报,大汉皇帝孤身到此,两浙路的三个师扩编为军之后还在训练,做的全是北伐中原的准备,没有半个兵调往浙西,也就是说,他是孤身到此,身边就是几个护卫而已!”
蒙昭闻言大喜,方曦的情报是不需要怀疑的,方腊余党在江南经营上百年,比北元可熟悉多了,他们累次的情报都没有失误,相反还非常准确。
“那么,教主这次必定能攻下婺源县城,将楚贼和他手下李鹤轩、文天祥两位重臣一举成擒了!”蒙昭兴奋的说着,眼中冒出了希望的火花,他知道张珪大帅的计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方曦斩钉截铁的说:“是的,你可以放出鹞子,向江北的张大帅禀报,咱们将在后天动进攻,拿下婺源县城,活捉楚风、文天祥、李鹤轩!然后请他率大军渡江,两家合力取临安!”
蒙昭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让冯长老恍惚间有了一种引狼入室的不祥感觉。
蒙古人不会在江南大开杀戒吗?如果得知教主勾结蒙古人动叛乱,那些亲人死在蒙古大军刀下的教徒,还会和教主并肩作战吗?
458章 苦难的波斯
方腊洞一带阴云密布,方曦麾下教徒磨刀霍霍的时候,婺源县城内外、十里八乡则是另一番景象,吕师夔、张亮臣、吴边眼被头悬城门,常年被贪官污吏、混混恶霸欺压的百姓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多少年压在婺源上空的黑云散尽,天空都明净了三分,叫人心头亮堂堂的,说不出来的高兴。
新任知徽州路戎本来在绩溪一带转运北伐粮草,接到皇帝过徽州时来的圣旨,赶紧带着三班衙役紧赶慢赶的到了婺源,楚风本想治他个玩忽职守的罪过,但路戎风尘仆仆,前些天转运粮草的事情让他把眼睛熬得比兔子还红,偏远地区基层政权建设未完,正任婺源知县呢估计还在闽广到两浙的海路上,想到这些楚风也就心头一软,挥挥手让他革职留任,领着三班衙役协同文天祥处理此地庶政,负责花石纲一案的善后事宜,有功官复原职,有过罪加一等。
路戎立刻带着衙役们在县衙设了善后事务处,又派人往各乡各村查点百姓损失,一一造册登记后,楚风指示按估算损失的上限赔偿,被打伤打残、被逼无奈而自尽的百姓,更有额的朝廷赔偿。
小小婺源县,有故宋丞相、江浙总督文天祥代理知县,知徽州路戎代理同知,情报司李鹤轩代理法司,胜过庞统屈居耒阳令,历年积欠、冤狱刑讼半日而决,一时间,民间称颂圣君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上没有了流氓混混横冲直撞,渐渐有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便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也像赶集似的往县城里涌来,看看高高木杆上挑着的三颗奸佞人头,再到县衙门前面作揖打拱、焚香顶礼——里面那位可是当今圣上真龙天子,就算见不着天颜,借公开审案的机会,瞧瞧当年开府兴国的文天祥文大人,或者看看活阎罗李司长的真容,也是八辈儿难得的机会呀!
大汉制度金吾不禁,连日小.小县城中人流辐辏通宵灯火,小商小贩们也抓住时机,鲜豆花、油榨糖、蒸米糕、吹糖人的摊子随处可见,小孩闹、大人笑,比往年过节还热闹得多……
“米糕,热腾腾香喷喷新鲜出锅的.糖水甜米糕!”“肉包子,皮薄馅多的肉包子,一咬满嘴流油!”
小商贩的叫卖声吵醒了雪瑶,.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枕头空空如也,楚风早已起床离去。
“这个楚呆子,怎么不叫醒人家呢~~”雪瑶似是埋怨,心.头却甜丝丝的。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会在早晨替夫君端热茶倒洗.脸水,服侍夫君穿衣戴帽收拾整齐离开,才能做自己的事情,从赵筠、雪瑶到民间女子无一例外。
雪瑶知道,若自己先醒来,楚风只是坦然接受;若.自己沉睡未醒呢,这位大汉皇帝便会轻手轻脚的起床,唯恐惊醒了身边酣睡的妻子,然后自己做完一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能嫁给这位知疼着热的夫君,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雪瑶嘴角含着笑意,翻身下床,忽然腰间传来一阵酸软,哼,楚呆子你晚上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呀,弄得人家腰酸腿软、精疲力竭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睁不开眼,也不知你这家伙哪儿来那么大劲儿……想着想着,雪瑶雪白如玉的脸庞就飞上了两团红云。
什么声音?忽然有一阵忧伤哀婉的曲调传来,雪瑶精通音律,听出那是西域的某种胡琴,登时柳眉倒竖、小拳头紧握,披上外衣、踩上鞋子,雄纠纠气昂昂便向东厢房冲去。
乐声是从塞里木淖尔居住的房间传来,这个波斯胡姬说什么害怕被吴边眼余党报复,请求皇帝庇护,而皇帝就默许她住进了县衙东厢房,别人不知道,雪瑶却像雷达一样迅锁定了竞争者,她坚信这位来路不明的波斯妖姬一定是来迷惑楚风,意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她准备向波斯女子出最后通牒,明确告诉她:楚呆子名花有主了,您趁早哪儿来哪儿去,能滚多快滚多快,能滚多远滚多远!
然而越往东厢房走,雪瑶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作为一位精通音律的大行家,她从胡琴中听出了如泣如诉的哀怨,听出了披肝沥血的愤怒,还有说不出来的惆怅,塞里木淖尔的歌声更是幽怨哀婉到了极点,似杜鹃啼血,又如蔡文姬的笳十八拍。
这个烟视媚行的波斯胡姬,如何心头有许多哀愁?身死恨、家国仇蕴含其间,然而又有无穷无尽的毅力,于那曲调最深沉处相接续,似乎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总有一点光明给人希望。
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雪瑶转身回房,拿出了一支小小的玉,笛身青翠通透十分可爱,乃是她心爱之物,远行也不忘带上。
微微一笑,雪瑶将玉笛凑到口边,檀口微张吐气如兰,登时清丽的笛音便在后院中盘旋环绕。
如果说塞里木淖尔的胡琴带着大漠风沙的低吟,雪瑶的笛声则是东海的滔滔浪潮,琴声低沉哀婉,笛音则生机灵动,笛声和胡琴相激荡、相应和,如龙凤交鸣、金鼓齐奏。
一曲终了,犹有余音绕梁之感,雪瑶轻移莲步踏进了塞里木淖尔的房间,同情的问道:“妹妹方才弹奏的曲调实在过于忧伤,歌声更是如泣如诉,敢问那段波斯歌谣,换做我中华语言是哪几句?”
所谓音为心声,雪瑶从塞里木淖尔的琴声中听出她有一颗纯洁的心,决不是一个无耻、yin荡的女人,而她的不幸必然引来同情。
“魔鬼的铁蹄,
践踏着大地。
隆隆的蹄声,
敲击在心底。
无边的黑暗,
笼罩于天际。
苦难的波斯呵,
你无处逃离。”
塞里木淖尔忧伤的拨动着琴弦,用汉语把刚才的歌谣又唱了一遍。
“原来,原来波斯也是蒙古帝国的侵略对象,也是苦难的承受者!”波斯诗歌中描述的场景,和当年蒙元南侵灭宋、百姓流离失所,岂不是别无二致?雪瑶完全能感同身受。
塞里木淖尔缓缓摇了摇头:“不,波斯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有汉莫拉比法典,有空中花园,波斯的文明和华夏同样悠久,可你们的文明延续至今,我们却受到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一浪接一浪的入侵,千年前强大无比的波斯帝国,早已埋葬在黄土之下,异族的残暴统治、血腥屠杀,摧毁了波斯的文明……”
她抬起头,碧绿深邃的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我羡慕你们,你们的文明得以延续,你们的百姓能在阳光下露出会心的微笑,你们不必再提心吊胆,畏惧可怕的野蛮人!而我的故乡,可怜的波斯,还将在黑暗中沉沦,因为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只有两种选择——活着的奴隶,或者自由的鬼魂!”
雪瑶坐到了塞里木淖尔身边,环住了她的肩头,听她讲远方家乡的故事,在她富有魔力的语音下,仿佛来到了万里之外、黄沙漫漫的波斯:
古老文明的人们,挣脱了阿拉伯帝国的奴役,又迎来了突厥人的长鞭,突厥人之后,蒙古铁骑又一次蹂躏了这块土地……
鹰巢中的木剌夷,巴格达的哈里,神殿圣火后的明尊,无数殉教武士在各自神明感召下投入了战争,不同宗教不同教派的战士向蒙古大军动了悍不畏死的冲锋,却成片成片的倒在箭雨之下,倒在了弯刀之前,被铁蹄踏成肉泥……
末代哈里穆斯台尔妥姆被捉住,裹在毯子里放马踏成肉酱;山中老人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名震天下的鹰巢,被蒙古人从西域学来的回回炮和从汉地学到的火器炸得千疮百孔,神鹰武士们纷纷陨落;各种神奇的武术阻挡不了滚滚而来的铁流,可怕的恶魔冲进了光明神的圣殿,千年不灭的圣火终于黯然熄灭……
被再一次蹂躏的呼罗珊波斯故地,哈里的统治轰然倒塌,废墟之上一个更加残暴血腥的王朝,伊儿汗国以睥睨苍生的姿态傲视苍穹,顽羊角弓和大汗弯刀将反抗无情镇压,生灵涂炭、万民倒悬……
“放心吧,当夫君率领汉军北伐中原,忽必烈蒙古帝国的东方本部遭受致命打击之后,伊儿汗在波斯的统治也必将摇摇欲坠!”雪瑶用力握了握塞里木淖尔的手,匆匆离开了,她要把这一切告诉楚风,看看他能否给波斯人什么帮助——当然是在对大汉帝国有利的前提下。
或许,这是一个新盟友。
“圣女,您的演技实在太出色了!”待雪瑶走后,侍女阿丽雅才欢笑着鼓掌庆贺,就在刚才,圣女得到了东方帝国五位皇后之一的友谊,这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可她立刻惊讶的现,圣女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精致绝美的脸庞上滑过,摔到地面,犹如水晶般粉碎。
塞里木淖尔看了看阿丽雅,我的姐妹呵,你难道不知道明尊圣训中说过,“音乐是人心出的声音,无法作伪”?
便当此时,墙外传来叫卖声:“米糕,米糕,皮薄馅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
沿街闲逛的百姓都围了过去,只见那卖肉米糕的汉子五短身材黑黑瘦瘦,就有人好奇的问道:“向来包子肉馅米糕甜,你这米糕如何是包肉的?”
“米糕,米糕,皮薄馅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那汉子并不回答,自顾着又大叫了几声,直到看见两个婀娜的身影溜出县衙后门,才停下叫喊,对百姓们道:“有什么不妥?我这米糕便是包的咸肉,换换口味也不为奇嘛!”
这话说了,就有人试着购买,无奈那肉馅儿并不好吃,还有些儿腥味儿。
“呸呸,这是什么臭肉?”
那汉子两眼一瞪:“谁说臭了?放屁!不要围着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就挑着担子,迈开流星大步往巷子里钻,几拐几不拐就出了城门。
婺源城北两里外的观音庙,自从魔教兴起,各地多有人吃菜事魔,就早已废弃多时,可今天却有三个身影前前后后来到了这里。
“魏长老,你不在教中协助教主,到我窗下叫什么呢?贵教方教主可是许了本圣女自由行动,不受你们约束的!”塞里木淖尔有些儿气急,她是波斯摩尼教中圣女,于中土方腊教派并无上下统属,南来此地托庇于人,也是暂时寻个落脚点的意思,答应方曦则另有所图,所以面对魏长老,她一点儿也不客气。
魏长老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他已提前知道信中内容,态度甚至带着点谄媚:“方教主有信与圣女,请圣女阅信。”
塞里木淖尔接过魏长老递过来的书信,登时心头火起,那方曦催促尽快拿下楚风,好动反叛直捣临安云云,都是老生常谈了,可信中一句“他年本教主身登大宝,圣女便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就简直是胡说八道了。
本以为方曦还算个不爱女色爱江山的枭雄,哪知他也不过是个混帐而已!
塞里木淖尔对方曦的观感顿时跌到了谷底,回想当初真准备替方曦效力,待打败北元再请他帮助波斯故乡取得独立,真正是痴人说梦的笑话了!
可她脸上不动声色,慢慢开口问道:“请问魏长老,方教主还是准备在十五天,不,现在是十二天之后动起义围攻婺源县城吗?”
“不,现在计划改变了!”魏长老面有得色的说:“大汉帝国皇帝、江浙总督、情报司长一直到徽州知州都在婺源,突然动袭击,将他们全都拿下,则从本县、本州、两浙到江南半壁,全都群龙无,咱们圣教可以迅扩大实力,挥兵直取临安!”
说罢他谄媚的笑道:“到时候圣教方教主龙飞九五,圣女殿下就以皇后至尊母仪天下,岂不美哉!”
美,美得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塞里木淖尔的碧绿色眼睛中爆出一道眩目的光芒,魏长老就软软倒下。
459章 日月交辉
“快离开婺源,再晚就来不及了!”塞里木淖尔焦急的告诉楚风,方曦手下的三万教徒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将会在今天夜里攻打婺源县城。
事实上,塞里木淖尔本来准备听听雪瑶从楚风那儿得到的消息,如果能和大汉皇帝达成协议,再告诉这条十万火急的军情,可从观音庙回到县衙见到楚风之后,也不知怎的,还没等雪瑶开口说话,她就把方曦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这不像圣女殿下的作风啊……”侍女阿丽雅有些奇怪,为什么圣女殿下在中原皇帝面前,总是有些、有些笨笨的?
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吐了个一干二净,塞里木淖尔忐忑不安的盯着楚风,现在她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这个男人,接下来便要看他如何决断了。
“哦?方曦这么快就等不及了?”楚风对波斯圣女的身份,她和方曦的关系,以及今晚就要到来的战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云淡风清的道:“区区方曦,不过是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草寇,我们不必在意,也许今晚我的将军们就会把他关到笼子里,送到我们面前。”
我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了,还不信任我吗?塞里木淖尔一阵气苦,碧绿色眸子中的光华变得黯淡了几分,咬了咬牙,她加重了语气:“皇帝,我知道您是东方最强大的君王之一,您一句话就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但我提醒您,现在的婺源县城只有路戎大人从徽州带来的一百名衙役,然后最多再征集两千民夫上城协防,而方曦手下有三万笃信魔教,随时会为他献出生命的忠诚教徒!”
顿了顿,不待楚风拒绝,波斯圣女.接着说:“不要欺骗我,东方诡诈的皇帝。我们的探子早已遍布徽州地区,您在浙江的三支强大军团,还留在长江南岸摆出渡江北伐的姿态,婺源就是座空城!逃走吧,陛下!”
阿丽雅吃惊的看了看主人,自.打从教中秘典上学成摄魂眼,圣女就从来没有焦急过,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她也能从容不迫,但今天她是怎么了?话音中讥诮之外,隐隐带着些凄楚,而急切的神情简直挂在了脸上。
楚风饶有兴趣的看看塞里木淖尔,“难道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雪瑶在旁边小嘴一撅,都能挂油瓶子了:楚呆子这.话说得也太暧昧了吧!所谓医者父母心,雪瑶自然是妙手仁心,对身负亡国恨、灭教仇的塞里木淖尔寄予了同情,可要把丈夫的感情再分一份出去,那她还是很不情愿的。
“楚呆子有什么准备吗?有的话你就直说了吧,让.塞里木淖尔着急,多不好啊!”雪瑶捅了捅楚风的腰。
李鹤轩在旁边.笑得肚子疼,拿扇子扇了两下,“好酸,好酸,哪儿打翻了醋坛子?”
雪瑶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汉帝国情报司长心头忽然一阵虚,赶紧把眼神转到了别处,还抽抽鼻子:“嗯,原来是早上吃的面条,醋倒得多了……”
楚风呵呵一笑,不再作声。
夜幕笼罩了大地,秋季的夜晚万籁俱寂,方腊洞通往婺源县的道路上却是人声鼎沸。
“杀进婺源县,活捉楚皇帝!”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明尊下降、摩尼出世!”
一浪接一浪的叫嚣声中,三万最虔诚的魔教教徒打着松脂火把,像一道望不到尾的长龙向县城开进,人人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心头的**充得不断膨胀。
几十年吃菜事魔,不就是为了今天?众教徒看了看十六抬莲花宝座上端坐拈诀的方曦教主,就充满了信心:当年方腊席卷南方,差点就能和北宋划江而治,如今雌伏百余年,教徒遍布两浙、闽广、荆湘各地,只要在婺源点燃造反的烽火,火星就会在干燥的大地上蔓延,南方各省就会熊熊燃烧!
“将来方教主身登大宝,长老们就是左右丞相,咱们就是镇殿将军!”教徒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方曦,仿佛打进婺源活捉皇帝,再直取临安不过易如反掌。
不怪他们这么认为,莲花宝台上的方曦也是志得意满,他神神叨叨的舞着红白双色莲花旗,对蒙昭道:“本教主麾下将士,比你家张大帅帐中虎贲,孰为雄壮?”
蒙昭闻言差点摔下了马背,你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精挑细选的长大汉子,也不过是走江湖卖艺的把势,有几手真工夫的便是凤毛麟角了,哪儿是军中长枪大戟征战沙场的功夫?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初期能有同数量朝廷经制军队战斗力的十分之一,就算相当不错了,这些衣衫蓝缕、面有菜色,全靠宗教信仰鼓舞起一点儿勇气的教徒,打顺风仗也还凑合,要是一有什么挫折,不作鸟兽散才怪!
张珪张大帅麾下三十万各族勇士组成的大军,其中还有远征海西之地,击败过基辅罗斯蛮族勇士和马木留克精锐骑士的怯薛军团,你这些教徒也好和张大帅相提并论?瞎了你的狗眼!
不过,张珪本来也没指望依靠方曦拿下江南,魔教反叛的可怕,不在于它的战斗力,而在于它的破坏力,各州各县都有死忠教徒,一旦动就必然像汉末黄巾一样星火燎原,将大汉帝国的统治捣个千疮百孔,到时候张大帅取江南,就能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楚风能把方曦煽动起来的教徒全都杀光,他杀的也是数十万江南汉人,让江南军民流干了鲜血,何乐而不为?
所以蒙昭换上副谄媚的嘴脸:“教主神威无敌,教徒们个个有飞廉恶来之才,将来必能取江南半壁自立为帝。到时候我家张大帅不过是北元臣子,陛下却是南朝皇帝,倒要请陛下多多照应才是啊!”
陛下两个字听到耳朵里,方曦顿时四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不通泰,简直比当初武功大成打通奇经八脉还舒服几分,他呵呵大笑道:“蒙将军客气了,张大帅乃是我教的好朋友,将来咱们自当互相照应,若是北元容不下张大帅,不妨到我南朝来。”
我呸!你也不洒泡尿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蒙昭脸上神情不变,心头不知把方曦祖宗十八代骂了多少遍,可怜方腊死了百余年,还被他腹诽一通。
前方,已经能看见婺源县的灯火了,方曦从莲花宝台上站了起来,长老、堂主们大声叫喊,行军中的众教徒立刻停下听他训话,无奈并非朝廷经制军队,也没有金鼓号令,前队要停后队要走,一时间挤了个乱纷纷,耽搁半小时还没弄清楚。
蒙昭呵呵冷笑:就凭你这点兵力,也想和张大帅划江而治?只要你在江南把大汉的后方弄得稀巴烂,咱们就能从容不迫的寻机决战,到时候撕毁协议大军渡江,你还能阻挡吗?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张大帅取了江南,你这神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终于士兵们集合完毕,暗夜中打着火把,三万人也有黑压压老大一片,方曦兴奋的道:“前面,婺源县城中就是大汉帝国的皇帝楚风,还有江浙总督、情报司长和徽州知州,只要取下婺源,徽州就会不战而降,咱们就能沿富春江而下,直趋临安!到时候各位都是本教主的开国功臣,不但明尊降福,还要世代享受荣华富贵!”
明尊降福!荣华富贵!不管真正笃信魔教的教徒,还是混进教中搏个出身的别有用心者,都被这两个大馅饼吊起了胃口,马长老适时喊出句“教主龙飞九五,吾等从龙得福”,人们的情绪就进一步高涨,似乎婺源县那座低矮的城墙完全抵挡不住这股炽烈的火焰。
“活捉楚皇帝者,赏黄金万两,封长老、大将军!”方曦双手一挥,红白双色莲花旗指向远处的婺源县城,三万教徒就呐喊着,乱糟糟的冲了过去。
城墙上,突然灯球火把照耀通明,教徒们被突然出现的光亮吓了一跳,若是久经考验的部队自然不会理睬,可这群乌合之众就不同了,悲观者疑虑,乐观者不以为然,老成者停下来观察形势,鲁莽者继续一马当先,队伍开始散乱,冲锋的势头也没起初那么气势汹汹了。
方曦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认得金底苍龙旗左边花白胡须的老者便是故宋丞相文天祥:若干年前,文天祥以同都督身份开府兴国,聚义兵**赣南,方曦曾经化名投到他军中,试图浑水摸鱼,无奈官军要么刚正不阿,要么宁愿投降北元也不甩他——至少北元还顶着个天下正朔的招牌,就算那招牌是泥塑的、纸扎的,也比没有招牌只能算草寇的方曦强啊!
方曦灰溜溜滚回了婺源方腊洞,却认得了文天祥的形貌,此时见他尚居于大旗之侧,那么大旗底下正中那位年轻人,就必定是大汉皇帝楚风了。
但见城头上灯光最明亮处,一位面纱女子十指纤纤轻拨胡琴,另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则将碧绿的玉笛举在唇边吹奏,曲调悠闲舒缓,没有半分烟火气。
哼哼,许铁柱、张魁、法本三个军都在长江南岸,要过来必经徽州,而徽州早已布下了好几处暗哨,只要大军经过就飞鸽传书禀报,既然现在没有禀报,这城中就只有百余衙役,怎么挡得住我三万勇士?
方曦戟指城头,一时间意气风,大有天下握于掌中的气概:“楚贼,你还要摆空城计么?当年诸葛亮用这手骗了司马懿,你故计重施,还想骗到本教主,未免太笨了些。”
是啊是啊,于城上抚琴故作悠闲,这是说书先生都说腻歪了的空城计桥段,可谓妇孺皆知家喻户晓,楚风此时此地摆出这般模样,不也太黔驴技穷了吗?
教主话,马长老凑趣的道:“大汉皇帝,不过如此!文韬武略,唯我教主方称真龙天子!”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明尊降世,摩尼出生!”教徒们疯狂的叫喊起来,三万道目光盯着城上的楚风,就像乌江边盯着霸王项羽,准备用他头颅换取功名富贵的刘邦麾下。
楚风还是那么镇定自若,觑得城外三万狂热的教徒犹如灰尘一般,忽然听得舒缓悠扬的玉笛声中带上了莫名的急促,他回头微微一笑:“闻得波斯圣女擅光明圣典上神技,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如何乱了节奏?”
曲有误、周郎顾,楚风虽然不是周公瑾,但他常常听雪瑶这个音乐大师弹奏,耳朵自然练得刁钻了,塞里木淖尔稍稍心急控制不住节奏,就被他听了出来。
“皇上!”塞里木淖尔再次看看东北徽州到婺源的官道,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并没有大军云集刀枪如林的场面,她实在不明白楚风为什么这么自信,为什么不离开婺源,逃到徽州再调集重兵围剿方曦。
“您,您快点离开这里吧,方曦还不知道我已经在您这边,待会儿我可以用摄魂眼暂时控制他的心神……”
光明圣典上的摄魂眼神技,固然能控制人的心智,但控制程度和时间受对方意志强弱的影响,像方腊这样身居高位、内功精湛,又痴迷于皇位而异常执着的人,就很难控制住,就算控制他,也最多让他迷糊一小段时间,而不可能让他作出自杀之类的举动。
塞里木淖尔柔弱女子,除了摄魂眼之外别无保命之法,她这般说法,就是要牺牲自己换取皇帝等人逃走的机会。
若不是害怕浪费摄魂眼的威力,她甚至想现在就控制楚风的心神,让他快些儿逃走。
哪知楚风并不搭理她,淡淡的道:“地方官有守土之责,譬路戎路大人身为知徽州,便要保徽州百姓平安~”
路戎一揖到地:“路某辜负皇帝期许,惭愧惭愧。”
“改过便好。”楚风朝他点了点头,又道:“譬如文总督,便要保江浙百姓平安。”
文天祥捋着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道:“自然如此。”
“那么我身为大汉皇帝,便当保得大汉天下百姓平安,断不能弃此城而逃命!”楚风呼的一下站起来,大袖临风,慨然有千古义士之态。
李鹤轩摇着扇子,深为感佩的道:“吾皇真有张睢阳、颜常山之心性,微臣感佩至极,几乎涕下。”
“切!”雪瑶向他比了个中指,“我就不信你们没有准备,楚呆子最狡猾了,他才不会冒险呢!喂,堞垛上那位,麻烦您别装样子了,小心鸟儿把你当树桩子,在你头顶做个窝!”
刚才还满脸严肃的楚风,闻言嘻嘻一笑,好不容易做出的表情全浪费了。
“放心吧,伯颜有句‘干戈不染生灵血’,我最欣赏了——虽然这家伙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我们处理华夏内部事宜,总是应该尽量避免兄弟阋墙,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同样的夜晚,同样阴沉沉的天空,扬州城外的张珪看着南方漆黑一团的天空,往空中浇了一杯酒:“今晚死掉的不管是楚风还是方曦,本帅都祝你们早早托生,哈哈哈哈……”
阿里海牙也笑得很开心:方曦捉住或者杀了楚风最好,大汉帝国群龙无,正好兵下江南;楚风杀了方曦也没关系,那三万教徒必定血流成河,则遍布江南各州各县的魔教教徒们必定以大汉为至死方休的敌人,混乱将不可遏止。
大汉军队的强大,在于火炮、火枪、手榴弹等等火器,而火器对后勤的要求极高,单每日消耗的火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只要大汉后方混乱,前方火药粮草接济不上,那没有火药的大炮、步枪,就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不管魔教教徒,还是汉军,都是南蛮子,他们自相残杀,咱们渔翁得利,张大帅妙计啊妙计!”阿里海牙伸出大拇指,张珪则点头道:“等南方的消息传来,咱们就渡江南征!”
婺源县城墙上的楚风,和高高莲花宝台上的方曦对视,后者努力想在传奇皇帝面前挺直腰杆,却不由得落入了刻意做作的下乘,没来由一阵气沮。
“迷人的塞里木淖尔呵,你信不信,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将方曦擒下?”楚风故意用轻浮的语气逗弄波斯圣女。
“决不相信!”塞里木淖尔看了看城墙底下,百余步外的魔教教徒们狂热到了极点,这狂热的火焰决不是轻易能熄灭的,“除非你能请得明尊真身降世,否则决不可能不动干戈。”
事实上能击败方曦,不,哪怕是成功脱身,就是天幸了,何况不动刀兵?
“咱们打个赌吧,”楚风笑笑,“如果我能做到,嗯,这个,你有什么赌注?”
“我孑然一身,除了、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其他赌注了。”塞里木淖尔说完,白皙的脸庞变得通红,心头却隐隐有些期待。
雪瑶气得直跺脚,楚呆子太可恶了,这塞里木淖尔也太那个笨了,你说你耍赖就赌个十两八两银子不就行了,这是何必呢?
再看看似笑非笑的楚风,她眯起了眼睛:阴谋,这是阴谋,这两个家伙设计好的!哼哼哈嘿……
“那么,如果我不能做到,就赠给你盔甲、战刀一万,战马五千匹,黄金万两,助你在波斯故地建功立业,做海外称王的虬髯客罢!”
“一言为定~!”塞里木淖尔伸出洁白细腻的手掌,与楚风击掌立誓。
“今天的风向没什么问题吧?”楚风回头问李鹤轩。
李鹤轩拿出一方又轻又薄的丝巾,抓住丝巾一角,看它在晚风中飘动的方向。“启禀陛下,风向没有任何变化,西南、微风。”
城下的方曦识破了楚风的空城计,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急不可待的动了攻击,于是马长老亲自擂响了战鼓,三万狂热的教徒高呼着“明尊降世、摩尼出生”,举着刀枪剑戟向婺源县城冲去。
在黑压压的人潮之前,小小山区县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黑云压城城欲摧”,似乎立刻就要淹没在潮水之中。
不对劲儿啊,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西南方向黑沉沉的天幕下,出现了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圆形物体,并且向婺源县城方向移动!时不时的闪耀着一团火光,映出了层云的底部,却让人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什么玩意?不但普通教徒,就是方曦和蒙昭也大吃一惊,显然那不是飞鸟,也不是日月星辰,看起来倒有些像神仙用的什么法宝器具。
正在冲向城墙的教徒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痴痴的看着空中的物体,随着它们越飞越近,已能清楚的看见是两个巨大的球体!
天呐,飞在空中的神迹,究竟是魔鬼还是神灵?
“别担心,那是明尊降下的神迹,昭示教主将身登大宝,为万世之主!”马长老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教徒们心头的烈焰顿时直冲云霄——连上天都昭示了神迹,教主将来登上天位还须要质疑吗?
正当此时,两个巨大的球形物体底部燃起了熊熊火光,映照着球体上金色的图案,其一是弯月,其二则是散出万道光芒的太阳,日月图案以黑沉沉天幕为背景,显得分外肃穆,把无穷无尽的威压洒向人间,使得人们不得不双膝一软,向它顶礼膜拜。
日月交辉,这是圣典上记载的终极神迹日月交辉!方曦感动得涕泪交流,双臂伸向天空,试图拥抱这伟大的神迹。
看着天空的神迹和地下膜拜的教徒,塞里木淖尔震惊到了极点,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神迹,但虔诚的圣女已心境摇动,如痴如醉。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圣女,塞里木淖尔清醒了三分,一个吹着热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看我呼唤日月吧,嘿嘿,你们的明尊将在匍匐于我脚下。”
楚风站上城墙最显眼处,戟指空中喝道:“炎黄圣德,华夏威灵,日月光华,普照大汉!”
460章 谏议在民
怎么,难道这神迹不是感应我明教囊括天下,反而是庇佑大汉皇帝的?魔教教徒们迷惑不解的看着天空。
莲花宝台上的方曦也是大惊失色,只有他自己知道,出前并没有祈请明尊昭示神迹,此时突然出现的神迹让他方寸大乱,只得硬着头皮跪下,一手在胸前划出火焰飞腾的符号,一手伸向天空:“明尊出世,光华灿烂,摩尼下降,香花漫天!伟大的明尊,您赐给我们光明和智慧,您驱赶了黑暗和邪恶,谦卑的仆人请您显示神迹,展示您无坚不摧的力量吧!”
方曦作出这般举动,楚风就笑了,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取得完全成功,魔教再没有翻身之日了。
对付兼有农民起义和邪教作乱性质的方曦反叛,真个有点瓷器铺里打老鼠的感觉,老鼠不得不打,又不能砸碎了瓷器,方曦要除,底层教徒则多是被煽动洗脑的无辜百姓,没必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自方腊开始,魔教教徒吃菜事魔已有百余年,对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山民,不管文天祥怎么在报纸上大讲孔孟之道,也不管怎么谈科学反迷信,都不会收到什么效果,楚风在出前就想好了主意,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曦不是用邪教给民众洗脑吗?我就拿他们最崇拜的神灵来降服他们!
此时的热气球技术已有了.相当进步,能在风向不变的情况下作比较精确的短距离飞行,飞鸽传书长沙,令练习使用热气球的第一军携带气球到此,做了万全的准备。
于是在方曦率领反叛教徒出现.在城外十里的时候,早已停留在东南方山坳中的热气球就腾空飞起,借着微风向婺源县城飞来。
当气球升火,照耀上面金漆的.日月图案,将“神迹”展示于天空之后,方曦惟一翻盘的机会就是不承认那是神迹,把它说成魔鬼的邪行啊、人为的操控啊之类的,然后强攻县城——如果是这样,楚风就不得不使用第二套方案,而输掉和塞里木淖尔的赌约了。
不过天空出现“神迹”给方曦带来的震惊,使他产生.了错觉,常年装神弄鬼所谓欺人欺己,连他自己都认为这是明尊赐予的祥瑞了,于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祈求庇佑的姿态。
那好吧,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日月之主!楚风满.脸严肃,神棍到不能再神棍的地步,对空戟指大喝道:“呔,吾为华夏之主,日月星辰听我号令,快快近前朝拜天子!”
“我的妈呀!方教主还跪倒祈祷,你楚皇帝就要号.令日月了?对明尊神迹如此不敬,是要遭殃的呀!”教徒们既兴奋的期待着明尊给敌人降下惩罚的天火,又唯恐那焚城烈焰殃及池鱼,把自己也烧成灰,所以赶紧的往后退,尽量离城墙远一点。
天空中闪耀着.金光的球体,居然真的缓缓向城头飞去了!
方曦方寸大乱,怎么神迹不来庇佑自己,反而朝敌人飞去呢?幸好他有十几年装神弄鬼的经验,赶紧站起来,脸上表情从虔诚祈祷变为金刚怒目,指着城头骂道:“楚贼触怒明尊,即将被天火焚为粉尘!伟大的明尊呵,您的光辉如此炽烈,让红莲之火在婺源城墙上燃烧吧!”
方教主如此神通,明尊即将降下天火,也用不着自己出力打仗了,教徒们纷纷放下武器,等着看好戏。可蒙昭则从方曦额头的汗珠看出了端倪,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了……
“唉呀,圣女还在他控制下,只怕要跟着倒霉呀!”有教中资格高、曾经见过圣女的人惊叫道。
有人立刻反驳:“既是我教圣女,怎么会被天火烧到?自然会平安无事的。倒是楚皇帝右边那位女子,啧啧,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要是不死,娶来做媳妇才美呢!”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神迹飞到城墙上空,城墙上的塞里木淖尔大惊失色,不停摇着楚风的手臂:“快向明尊请罪,快,否则天火就要降临了!”
雪瑶早已恍然大悟,瞧着她乱摇楚风手臂,酸溜溜的道:“别摇啦,那不过是热气球罢了,要是妹子不怕高,过些天乘上去飞几次都没关系。”
人控制的热气球?
塞里木淖尔的樱桃小口张开就合不拢了,碧绿的眼睛瞪得老大,指着天上问道:“陛下,那是您指挥的?”
“嗯,”楚风点点头,忽然做了个动作: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这在东方宗教中只有一个含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楚风做出这个动作,很快,天上的“太阳”球体就猛的向上升去,而“月亮”球体就向下缓缓降落,完全随楚风手指而行动,然后是两个同时向下,又同时向上……
魔教教徒们揉着眼睛,张大嘴巴,舌头伸出来老长,目瞪口呆的看着明尊神迹在楚皇帝指挥下“跳舞”,而方曦则面色灰败,被动的随着楚风变幻手势,试图蒙蔽教徒,但这种拙劣的伎俩,连最蠢的人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蒙昭悄悄退入了普通教徒群中……
天呐,明尊您要抛弃我了么?方曦绝望的看着神迹,忽然那上面强烈的光彩一闪,伴随着灿烂的七彩光华,两团火球降落到城头,那一瞬间,漫天的层云都被照亮,光明驱走了黑暗普照大地。
天火!天火降临了!教徒们狂呼乱叫如痴如醉,方曦更是在莲花宝台上跳了起来,一不小心差点儿掉下去,混到教徒人群边缘准备开溜的蒙昭,则百思不得其解的抓着脑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素称张弘范麾下第一智谋之士的他,也闹不清原委了。
光球降落的一刹那,七彩霞光映照着塞里木淖尔惨白的脸,她惊叫着:“陛下当心!”随后合身扑到了楚风身上。
“以圣女圣洁无暇的鲜血,平息明尊的怒火,不要将波斯人的悲哀带到这里,不要让华夏的皇帝死去!”她默默念诵祈祷,紧紧闭上了眼睛。
“喂,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啊?”雪瑶十分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塞里木淖尔将信将疑的睁开眼睛,雪瑶正双手叉腰、腮帮子气鼓鼓的,红润的嘴唇撅得老高,而李鹤轩、文天祥等人都好整以暇的看着别处,似乎什么都没有生。
雪瑶凑到她耳边:“都说了是热气球,你、你绝对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被吓坏了呀!从来没见过的耀目光华自天而降,谁不以为是天火呢?塞里木淖尔别提多委屈了。
楚风笑着拍拍塞里木淖尔的香肩。
在徽州通往婺源的官道上搭救的那位挑夫,是魔教基层教徒,他正好认得圣女,救命之恩和教徒信仰相冲突,几经考虑他还是提醒了楚风——所以塞里木淖尔的身份,他自始至终是清清楚楚的。
戏还没演完,无暇多话,楚风指着天空,不断高叫:“烈焰降世,华夏光复!”
只要他每叫一次,日月二球上就有大蓬火团从天而降,连续九次之后,终于不再降下光团,而从那上面飘飘扬扬的撒下无数碎屑。
“是花瓣,是花瓣啊!”终于,第一个魔教教徒跪下了,高声念诵道:“明尊出世,光华灿烂,摩尼下降,香花漫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第四个,很快城外就没有站着的魔教教徒了,只剩下成为孤家寡人的方曦,在那高高的莲台宝座上手足无措,仓惶到了极点。
“信我者,得永生,信我者,得智慧,信我者,得光明!”楚风念着念着就有些好笑,万幸不是信我者原地复活加满血,否则就太杯具了~~
隆隆的蹄声从东南方向传来,第一军骑兵团的千余名官兵早已埋伏在城东南,他们快冲来,而魔教教徒们除了膜拜楚风之外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士兵捉住了方曦,就连最亲信的马长老,也对他弃如敝履,连一个惋惜的眼神都没有。
方曦自己的信念也已全盘崩溃,他充满欲念的眼睛变得一片混沌,浑浑噩噩不知道反抗,乖乖让汉军士兵将他五花大绑。
“接下来的甄别、审讯,就不该我费劲了吧,小李子?”楚风笑着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天火降世”这出戏不好演啊,燃放焰火弄得城墙上满是硝烟。
李鹤轩也拍着头顶的烟灰,抱怨道:“这个沈炼啊,还是关在牢里老实些,您说他把气球离城墙远点,不行吗?”
话音刚落,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飞往远处的太阳气球底部的吊篮上,沈炼悄悄伸出颗毛茸茸的脑袋,朝这边嘻嘻一笑。
两部热气球顺着东南风飞向了远处……
江北扬州,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兵江南的元兵,又收到了就地修整放养马匹的命令,刚刚收拾行装准备开拨的将士们,又不得不把打包好的东西重新拿出来,把装上大车的军帐重新支好。
中军大帐,张珪一拳砸到帅案上:“楚风真有神鬼莫测之机!上次借日食坏我塔出大帅,这次又用诡计造日月交辉假象,骗了魔教的傻子!”
阿里海牙点点头,郁闷得不行,当年随伯颜丞相灭宋,战胜攻取好不得意,自从出了个楚风就处处碰壁,就说这次吧,方曦虽然没什么本事,说不定还赶不上当年的方腊,但也是心黑手狠一人物,不指望他真能打下临安,可至少能把汉国江南搅得一塌糊涂吧?
哪晓得楚风搞什么日月交辉,把笃信明教、尊奉日月光明的魔教教徒唬成了白痴,不费一枪一弹就全部投降,方曦也写了自供状后被斩示众,各地魔教余党别说起来闹事了,他们甚至成了大汉皇帝楚风的死忠,毫无疑问,婺源城外的一幕使他们认为楚风就是降世的明尊。
“火枪、火炮、手榴弹、炼钢、毛纺、日食,现在又是热气球,将来他还会玩出什么鬼花样?”阿里海牙悻悻的道。
楚风搞了枪炮,元军就得针对性训练自己的马匹不畏惧枪炮声,并跟着铸造火炮;楚风利用日食灭了塔出,就得给迷信长生天的士兵们宣传日食知识,向不通算学的蒙古武士宣讲日食,足足让博学的回鹘人阿里海牙头晕了半个月;现在楚风又搞出个热气球,又要费好一番唇舌了。
“郭守敬、王恂本我大元臣子,叛逃归汉后一再替南蛮子出力,先是测算日食,这次又设计气球,屡次坑害我大元,真个叫人恨入骨髓!”阿里海牙忿忿的,恨不能把郭守敬、王恂辗成肉泥,在他心目中,也就只有这两位神秘莫测的大贤者能造出如此神奇的器具。
但这次他恨错了人,热气球是匠户子弟沈炼的自主明,跟两位大科学家并无什么关系。
郭守敬、王恂,哼哼,迟早叫你们付出代价!张珪暗暗狠,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问一直不声不响的心腹密探蒙昭:“那个热气球,究竟是拿什么做成的?”
“禀大帅,看上去外层是用绸布做的。”
绸布啊,呵呵,张珪笑了,他想到了克制气球的方法。
“号外号外,吕师夔、张亮臣虚言花石纲荼毒百姓,方腊余党方曦妖言惑众煽动叛乱,大汉皇帝亲入虎穴一举成擒,罪魁已斩悬于城门!快来看快来买啊,报纸五毛一份!”
临安城大街小巷中,报童穿着踢死牛,舞着报纸跑得飞快,只要谁叫一声,他们就把报纸递到你的手上。
茶馆中、市井街坊,不管穷苦老百姓还是读书做官经商的达官爷,无不一挑大拇哥:“圣君雄材大略,真龙天子也!”
可楚风自己却决没有飘飘然,朝堂上,他提出了问题:“以往,大汉帝国只占据琉球一岛,或者闽广之地,而现在咱们占据了江南半壁河山,将来更有可能北伐中原一统天下,那么我们将统治葱岭以东、辽海以西、大漠以南、琼州以北的广大区域,帝国的政令能否通畅,会不会有人在地方欺上瞒下胡作非为?”
这个时代,通讯技术相当落后,飞鸽传书是极其高科技的了,更多的时候要靠驿马传递,而许多偏远山区根本没有驿马可以通行的大道。
以前楚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次婺源之行他才想到,婺源地处浙西,距离大汉帝国的都临安都不算远,却能让吕师夔、张亮臣等人在那儿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搞得民不聊生甚至引了魔教叛乱,那么更远的地方,比如蜀道难于上青天的川西、川北、川南,贵州,荒凉的漠北,黄沙漫漫的西域,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这些更难以通行的地区,若是地方官互相勾结上下其手,不是没有办法遏制了吗?
事实上别说飞鸽传书、驿马传递的时代,就算楚风能跨越时代弄出无线电报,又能如何呢?他曾经身处的因特网覆盖全世界的那个时代,不也有许多偏远地区官员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吗?
法华、萧平有些忐忑不安,现在大汉帝国治理官员**,主要靠保安司下属的廉政局,按照过去的思路,就是加强廉政局的效能啊!
“臣无能,使皇上受惊,百姓受苦,臣等有罪!”法华和萧平同时出列请罪。
楚风摇了摇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再问一个问题,就算有包龙图那样的清官出任保安司司长,请问能否保证底下的官员就一定不出岔子,如果保安司廉政局官员和地方官勾结一气上下串通,老百姓又能找谁呢?”
皇帝提出的问题十分尖锐,法华、萧平和满朝大臣都皱着眉头思考起来,是啊,为了减少冤假错案,让法部和警部互相监督,为了治理官员**,又设立保安司廉政局负责此事,但地方上这几个官员勾结起来通同作弊,谁能揭他们的坏事呢?
难道在廉政局之外又设立新的部门?那么皇帝就要问,如果新的部门也跟着**了,难道循环往复的设置新部门来抗衡?那不是没个头了吗?
文天祥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就出班奏道:“臣认为,加强礼乐教化,让新儒学深入人心,待全国官吏都通晓忠孝仁义,自然不做坏事,自然政通人和。”
“礼乐教化搞了两千年,请问有靠礼乐教化而天下大治的吗?”
楚风一问,文天祥就没词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礼乐教化能管住君子不能管住小人,像留梦炎、范文虎、吕师夔这样的人,自己通读了无数四书五经的篇章,却干出种种下流无耻的事情,再怎么教化,对他们都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究竟什么办法,能让天下老百姓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不会被官吏任意欺负呢?”就连以外藩访问者身份列席朝堂的波斯圣女塞里木淖尔,也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在波斯,同样无解。
楚风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谏议在民!”
461章 竞选议员
谏议在民?文天祥明白“谏议”两个字,但如何“在民”,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秦设御史大夫执掌监察职权,唐宋皆有台谏官纠劾百官,下理民情上达天听。诸如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掌纠弹朝堂内外文武百官,通称为台官;诸如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负责规谏帝王,通称谏官,两者合称台谏。台谏官的纠劾弹奏,便称为谏议,历代帝王皆允许台谏官风闻言事,以便规谏帝王、纠劾百官的错误。
谏议在历朝历代都挥了巨大的作用,也许最为人熟知的便是“触龙说赵太后”一事了,到宋代更是出个了大大有名的人物,便是民间传说中日断阳夜审阴的包拯包龙图。
其实真实的包拯断案并不多,身为御史期间直言谏议才是他誉满朝野的真正原因。宋仁宗时张贵妃得宠,便请皇帝封其兄张尧佐为宣徽使,仁宗皇帝下旨之后,却在朝堂上被包拯直言进谏,最终不得不收回成命,待回宫后,张贵妃上前询问兄长的任职问题,仁宗无奈的说:“宣徽使宣徽使,你只知道要张尧佐做宣徽使,却不知道包拯还在当御史!”
一名台谏官能令帝王不能随心所欲任人唯亲,御史包拯犯颜强谏连皇帝都不得不收回成命,对朝堂文武、各地官员的监督、威慑作用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汉什么都好,惟一的问题.就是到现在还没有设立台谏,文天祥闻听楚风主动提起,就高兴的道:“大汉朝廷煌煌文治、赫赫武功,却始终没有台谏官规正帝王、监察百官,皇帝若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恕臣愚昧,历代台谏官皆选自博学笃行、忠孝仁义的士林中人,或以科举,或以贵戚推荐,或以儒学隐逸上达天听而下旨征辟,如何令谏议在民,还请皇帝示下。”
“不,这谏议在民嘛,就不能从科举.或者官员体系中任命了,我大汉虽不设台谏,台官掌监察,咱们保安司廉政局的职权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必再叠床架屋?”楚风指了指法华、萧平,“监察官员的工作,还是由你们负责。”
文天祥不仅有些失望,想了想.之后亢声道:“台官是监察百官,谏官却是劝讽陛下的,如今有台无谏,请陛下从士子清流中选拔俊才,设谏议官。”
楚风笑笑,反问道:“请问谏官职责是什么?”
文天祥挺了挺腰杆,正色道:“讽谏陛下过失,匡正朝.廷错误。”
“这不结了!”楚风一拍手掌,“我大汉许文武百官、军民.人等从邮局上书朝廷,民政部专设一司清理信函,又许百姓宫门击鼓求见,则人人都是谏官,何必专设?”
说的是啊,大汉不专设谏官,但布衣百姓也能履.行谏官职权,直接向皇帝上书——当然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情况特别重大的,由楚风本人处理。
“那么,到底谏议.如何在民?”人们都等着楚风揭破谜底,只有赵筠微微笑着,因为她早已知道了楚风的计划。
众人都在思索,赵筠则仔细观察着列席会议的波斯圣女塞里木淖尔,姿容绝世、丰姿绰约,柔弱中不失刚强,却叫人更加怜惜。
好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她在临安待得久了,只怕楚呆子也不会全无心动吧?只不过她不久就会离开这里……
想到这个娇柔的女子,就要回到漫漫黄沙的西域,与波斯的宿命搏斗,赵筠感佩中又带着点怜意。
楚风终于揭开了谜底,所谓谏议在民,就是不但赋予百姓议论国政得失的权力,还要把这种权力制度化、现实化,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升格到公堂之上,设专门机构来监督官府。
人民代表大会?众议院?国家杜马?银河黑暗理事会?啊呃~结合时代特色,楚风最终确定的名称是:谏议院。
临安新城朱雀大道南侧的茶馆中,众位茶客又聚集到一起议论纷纷,只不过中心话题不再是江北虎视眈眈的三十万元兵,也不是皇帝刚刚在浙西平定的方腊余党叛乱,而是竞选谏议员的新鲜事。
“历朝历代,都是皇帝家挑官儿,所谓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叫咱们老百姓自己选官儿,真正叫做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码头上的庞师爷摇头晃脑的说着,有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唉唉,大家伙儿说的什么呐?”老伴生了场病,崔世安好些日子没过来了,摸出五个青铜钱甩到柜台上,急吼吼的挤到人丛中,四下看看无心问了句:“咦,刘大胡子没来么?”
“好些天没来过了,大约到松江贩布了吧?”老庞有些不满他打断自己的话头,随便猜了个原因,反正这茶馆是人一走茶就凉,聚到一块就是吹牛聊天的朋友,出了茶馆门,管他干什么呢,就是江洋大盗也不干我事!
自然,茶客们没人知道,那个和自己聊天喝茶的刘大胡子,竟然是浙西方腊余党的暗探,而他现在早已死在情报司天牢中,尸骨无存。
其实崔世安也不关心刘大胡子的去向,也就随口一问,听出老庞有些不高兴,就嘿嘿笑了两声,凑趣的道:“方才在楼底下就看庞兄弟高谈阔论,不晓得说的是什么事情?”
“哈,你不知道啊,如今皇帝下圣旨各省、州、县设立谏议院,许各地大汉公民投票选县谏议员。”回到刚才的话题,老庞顿时眉飞色舞,说得口水四溅:“老崔你说,这不是破天荒头一遭么?官儿不科举,不推荐,由咱们老百姓自己选!”
忽然听得旁边插着花鸟屏风的雅座里传来一声冷哼,“什么百姓选官,也不尽然!”
“什么人胡说八道!”刚才被崔世安打断,这次干脆有人来抬杠,老庞有些生气了。
两位身穿大汉官服的人,摇着扇子从雅座中走出,正是兵部兵役局局长王峻和工商部度量衡局副局长骆醒忠。
骆醒忠没好气的摇着扇子,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第一,谏议员不领工资,只有补贴,也没有品级,所以算不得官,第二嘛,谏议员本身没有职权,只有组成谏议院才有些须职权,也管不到谁头上,第三嘛,州、省两级谏议员由县级谏议员选举产生,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王峻心头好笑。
骆醒忠骆兄、于孟华于兄、庞泰庞兄加上自己,都是正宗儒门士子,如今都在大汉帝国为官,当年齐聚琉球时常常议论朝政得失,加上诗文会友,也算小有名气。
到了江南之后,毕竟是三吴都会、故宋行在,文风极盛之地,闽广一带数一数二的诗文,在这里也就普普通通,出不得什么风头了;偏生于孟华调往高丽办事,庞泰放了琼州知州,只自己和骆醒忠留在临安朝中,顿觉凄凉几分。
哪晓得朝廷下旨让老百姓选举谏议员,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台谏官自唐宋以降皆为清贵之品,非儒门博学笃行之人不得担任,哪儿能让老百姓自己选拔?何况新设谏议院,若是照老规矩开科取士,天下读书人又多了条终南捷径,让百姓自选,岂不是没了这条好门路?
方才骆醒忠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不是大骂文天祥全无圣人门徒的体面,任由皇帝下达这道圣旨,要不就哀叹什么“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什么“贩夫走卒皆可为谏议员,则臣子体面何在,儒门清誉何在”……
只不过你既然瞧不起贩夫走卒,这时候又何必冲出来和贩夫走卒们辩论呢?胜之不武,败则丧气嘛!
王峻拉拉骆醒忠的衣襟,示意他离开。
庞师爷气得满脸通红,他见这两个官儿品级不低,本无意和他们争吵,但一则大汉公民见官不跪,各种制度使官民之间的鸿沟逐渐敉平,二则王峻骆醒忠要走,反而激起了他的勇气,便梗着脖子道:“谏议院虽然没有任何实在职权,文不能任命一官一吏,武不能调动一兵一卒,但谏议院能任免廉政局局长,揪出贪官污吏!”
是的,楚风制定政策的时候就一再提醒自己,这是后世教科书上刚刚有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宋末元初,是公元十三世纪末而不是二十一世纪初,巨大的历史惯性还在延续,自己只能慢慢的改变历史车轮的前进方向。
谏议院不是后世的议会,它更像其名字表现的那样,是“百姓选举的谏官”,它无权决定任何事情,决定权在朝廷命官手中,但它有向同级官署提出意见、建议的权力,有要求限时答复的权力,而保证这一权力落实的就是谏议院拥有的惟一刚性权力:任免廉政局局长。
廉政局从保安司独立出来,专职查访官员渎职贪污之案件,其中渎职就包括不按时不诚实的回复谏议院质询,廉政局局长向谏议院负责,也就把廉政局置于谏议院的控制之下。
对于谏议院来说,是的,我不能任命官吏,我也不能分配财赋,我更不可能调动一兵一卒,但我可以随时命令廉政局查察你们这些官员,看看你们有没有渎职、滥用权力、贪污受贿!
“哼,这两个别就是贪官吧?”茶客们指着骆醒忠、王峻,嗡嗡的议论起来。
骆醒忠气得一拍桌子,茶壶打翻,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你、你们污蔑朝廷命官!本官要抓你们去法部,判你们十年八年的。呜呼哀哉,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乎,子曰……”
王峻那个脸红啊,如今大汉帝国的官儿们,都讲个亲民爱民,要是被哪家报社的访事听说了,在报纸上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写上那么一大段,自己虽不至于丢官,但将来想要提拔就难了呀!
所以他立刻拉半醉的骆醒忠走,嘴里打着哈哈:“各位借过借过,他醉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哼,这两个一定是大贪官,待将来谏议院搞好了,咱们找谏议员告他们一状!”茶客们气愤愤的,还有人朝骆醒忠的背影吐口水。
“算了吧,酒后失言,也当不得真。”倒是崔世安公允些,替两个官员说了句好话,茶客们才重新坐回位置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正在议论着,市面上就有人敲锣打鼓的走过,“喂~父老乡亲们,范老爷修桥铺路积德行善,捐银一千五百两修建石桥,米五百担熬粥在今冬施舍给穷兄弟们,都来看都来瞧啊!”
这可奇了,范老爷就是范文虎的支系什么叔伯的,当初还冒犯大汉皇帝,有个手下被斩了手,还打成了松鼠桂鱼,这事全临安城尽人皆知,何况他对佃户们一向刻薄寡恩,把个铜钱看得比磨盘还大,他为什么会施舍这些钱粮?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甚至有人抬头看了看日头,红通通的挂在正东,没出错啊!
底下那位范老爷披红挂彩,不停向四面团团作揖:“各位父老乡亲,过去咱们有什么恩怨,还请各位海涵啊,现在咱修桥铺路做善事,积德行善呐!”
范老爷的脸,圆圆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但他手下的佃户们知道,这位范老爷大斗进小斗出,干了不知道多少丧良心的事情,要不是大汉帝国来了,他能这么老老实实的?修桥铺路,只怕另有所图吧?
果然,范老爷作揖,就有敲锣的人替他叫喊:“如今选谏议员,范老爷只想挂个名头光宗耀祖,还请各位街坊邻居帮衬则个!”
“呸!我就是选条狗都不会选这个混帐王八蛋!”茶楼上看热闹的崔世安忿忿的啐了口唾沫,他对范老爷恨之入骨。
“对对对,谁他**瞎了眼才会选这个狗崽子!当初他要不是改过得快,早就被大汉帝国枪毙,不枪毙十次都有余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想蒙混过关,那可不成!
462章 蛹化为蝶
范老爷仗着范文虎的势力,不管故宋时期还是北元治下,多有大斗进小斗出、临时加租之类的恶行,只不过江南向来富庶,尚不至于逼死人命,可在民间的口碑就臭大街了。
这不手底下师爷当面得罪了新朝皇帝和皇后,范老爷吓得丢了半条命,夹着尾巴老实了好些天,直到范文虎从皇帝手中弄到了供应军用粮草、副食的差使,他才缓过气来,渐渐的又有了气焰。
听说朝廷下旨由各县百姓自己选谏议员,每县选二十一人组成谏议院,范老爷顿时心头活泛起来:虽说谏议员既不是官员,也没有什么实权,那点儿补贴他更看不上,可总是个官家的部门、朝廷的机构,进进出出总和朝廷命官们打交道啊!不管怎么说,比管泥腿子的里正、甲生的面子大得多吧!
去问问范文虎,族长没好气的告诉他:“只要你能选得起,我才不管!”所以他回来就找狗头军师商量了一阵子,然后高调宣布修桥铺路、施粥济困,想搏个范大善人的美名,到时候才能顺理成章的当上谏议员嘛!
但他没想到,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要改变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谈何容易!可怜他在街面上锣鼓喧天的造势,浑不知茶肆二楼上已是骂声一片,范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了个遍。
街面两边夹道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刻薄寡恩的范老爷居然做起了善事,而原因则更加新鲜:竞选谏议员!饶是临安人天子脚下见多识广,也成了头一遭看西洋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那些过去在范老爷手上吃过亏.的人,自然说他沽名钓誉,没安好心肠;可总有些不太清楚前尘往事的街坊,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范老爷改过了做好人,修桥铺路、斋僧济贫不也很好吗?
一般街坊没什么相干,或者冷.眼旁观,或者叫一声好,街面两边铺子的掌柜们则不管情不情愿都站到了门槛外边,冲范老爷拱手作揖:“范员外宅心仁厚,善行福泽乡梓,佩服佩服……”
“老板,去年除夕您喝了酒,不还骂姓范的卖给咱的.粮食里掺了沙子,叫他生儿子没屁眼吗?”有个懵懵懂懂的小伙计不晓得掌柜的苦处,冒冒失失的问道。
“去去去,小兔崽子!”掌柜的一个巴掌甩到他脖梗上,.眼睛一瞪:“你知道什么,在这里胡咧咧!”
说罢叹口气,还得装出个笑呵呵的样子,冲范老.爷点头哈腰——范家新做了皇商,供应汉军军粮和肉类、蔬菜、水果,这得是多大的面子!想必范家在朝廷,总是能说得上话吧,和咱们这些没有跟脚的小商人比起来,人家拔根寒毛也比你的腰粗呢!
“谬赞,哈哈,谬赞!”.范老爷做着团团揖,满面春风,胖胖的脸上五官差不多挤到了一块去。
忽然有一物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到他头顶,啪的一声响,爆开溅了满身,范老爷定睛一看,竟然是颗臭鸡蛋,黄黄白白的顺着衣服往下流,还有不少从领口贴着肉淌进去,别提多难受了,那臭味四处弥漫,一股又臭又腥的味道直朝鼻子里钻,范老爷哭丧着一张脸,丧气到了极点。
保镖头子把手一挥,抽出铁尺就往茶楼上冲:“他**妈的,是这家茶楼上扔的臭鸡蛋!哪个舅子连范老爷也敢惹,兄弟们随我上,揍他个混账东西!”话虽如此,他却直拿眼睛瞅范老爷,看主人意下如何——如今可比不得过去,范老爷也规矩了许多,别搞不好招惹是非,弄得范老爷为难,那才是把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呢。
茶楼上,见保镖们要冲上来,茶客都有些心慌,崔世安则冷笑一声:“现而今他还敢逞凶?警察就在底下,他敢动咱们一个指头,叫他等着倒霉吧!”
方秀才为人有些迂腐,刚刚通读了大汉刑律,忍不住插嘴道:“我说老崔啊,他要敢上来打架,固然是要犯法的;可您老哥朝他头顶上扔臭鸡蛋,至少也是个寻衅滋事的罪过,轻则罚款,搞不好还要往笼子里呆三五天呢!”
“那、那我就找警部王大海王部长去,几十年的交情,他总不能不包涵一二吧!”崔世安说完自己也有些忐忑不安,的确当年王大海一家和自己交情非浅,现在他回到临安,也到自己家里拜访了好几次,烧一虎老鹰茶,葡萄藤下面走一局车马炮,一切都和过去变化不大,可他从来没有提过朝政、部务,公私之间泾渭分明,真找上他不一定会徇私,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啊!
想到那关人的笼子,崔世安开始有些儿心寒了,受了烈士家属的褒扬,又有警部长、国丈王大海照拂,十里八乡都有面子,可不要被抓到站笼里去,那就把老脸丢光光了!
大汉帝国的短期监禁,皆以竖在城门外二十丈官道上的铁笼实施,这是楚风在琉球期间就采取的治安措施。
有宋一朝,城市化和商品经济前所未有的达,城市急剧膨胀,无业游民随之增多,而治安相对恶化,比如描写宋代社会的《水浒传》,主要人物就是大量的市井之徒,楚风回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对手刁老鼠,就是个混混无赖。
这些人,大罪不犯小罪不断,就像后世的公交小偷一样,你好不容易把他抓住个现行吧,最多拘留十五天就又放出来了,要严刑重罚吧,偷个几文钱总不至于斩,何况安分守己的百姓,也有一时冲动当街打架的呢,终不至通通流放三千里吧!
于是楚风搞了个铁笼监禁的刑罚,违反治安法规的,除了重罪要抽鞭子,其余一律关进笼子里,在那儿展览示众,进进出出城门的百姓都能看见。
咱们中国人啦,都是好奇心非常强烈的,街坊大婶没事都爱看个热闹,有免费的如何不看?往往笼子外面围一大群人,天马行空的挥着源远流长的八卦精神。
若是偷钱包进去的惯犯,百姓们自然把他八辈儿祖宗操个遍,再转着圈瞧他模样,还有大婶牵着小孩教育:“看仔细了,这家伙是小偷,今后上街打酱油啊,可得小心被他把铜子摸走了!”
里面的小偷那个囧啊,恨不得仰天长啸:这位大妈,我至少也得偷几块碎银子吧,您那打酱油的几文铜板,就扔地上我还不乐意捡呢,真是丢人丢大了!
只要被关进笼子,小偷漏了脸就没指望在这儿继续干不要本钱的营生了,地痞流氓来这么次,也把脸丢得精光,人家只要笑着说“唉,您那笼子坐着舒服不,还想进去试试呢”,他就再没气性去诈唬老百姓了。
而那些一时冲动犯了小罪的普通百姓,则得到了极大的同情,街坊们多半说句:“兄弟,下次别这么冲动,咱还得守法呀!”搞不好,还有邻居大婶煮好了鸡汤端过去呢!
关押,是法律审判,公开关押,就加入了道德审判的因素,而在宋末这样的熟人社会,道德审判的效力比法律审判更为有效,不管是谁,总不至于拿自己面子不当回事吧。
大汉帝国律法甚为森严,史称暴秦不过“刑弃灰于道者”,大汉则连垃圾不扔到指定地点都要罚款,崔世安就是担心自己被关到笼子里去——当然不是担心街坊邻居的责骂,朝范老爷头顶扔臭鸡蛋,那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担心的是,自己老了还被关,那不是给做了英烈的儿子抹黑吗?
正在忐忑不安,楼下的范老爷已用袖子把脸上的臭鸡蛋抹去了,见保镖头子气势汹汹却色厉内荏的模样,他就苦笑了两声。
若是一年之前,范老爷绝对毫不犹豫命令保镖、家丁们冲上茶楼,把穷酸们打个落花流水,就连店子一块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不同了,大汉帝国的制度在此,远处的警察也正在朝这边赶来,行凶作恶是要被严惩的。
狗头军师见东家为难,赶紧凑到他耳边:“东家,学生以为不妨借机故示宽宏大量,您不是要做善人么?善人嘛,可没有带家丁当街打架的道理,呵呵~~”
对呀,我是要做善人的嘛!且不论范老爷的动机是什么,但现在大汉体制下,只有搏个善人的名头才好选谏议员,那么不管真真假假,就得把善人演下去呀!
于是范老爷故意哈哈一笑,望着天空道:“莫非范某积德行善感动了上苍,如何从天降下天鹅蛋来?今天运气真正好啊,哈哈哈哈~~”
保镖头子一愣,半晌才明白老爷的用意,顿时心头替主人叫一声好,赶紧上前赞道:“祥瑞,老爷这是祥瑞啊!以前听人说行善积德就有好报,奴才还不怎么相信,却原来老爷您就是天大的一位善人……”
锣鼓又响起来了,狮子又舞起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范老爷的鼓吹队伍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茶楼上下目瞪口呆的街坊茶客。
“这范老爷真正转了性?我瞧着他那模样,倒有些可怜巴巴的了。”庞师爷摇着扇子,不明白今天是出了什么妖蛾子,将信将疑的道:“说实话,若范老爷从来都像今天这样,我倒相信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了。”
方秀才道:“范某人这段时间又是降低田租,又是施粥、修桥,做的好事也不少了。”
“哼!”崔世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大善人?大家伙儿要么去海外垦荒,替子孙后代挣一份土地,留下的人呢,招工的招工,参军的参军,他不降低田租,还有人替他种田吗?
至于修桥铺路、斋僧施粥这些,就更不靠谱了,要不是想当咱们临安府余杭县的谏议员,他会舍得把银钱拿来做善事?”
崔世安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位面上团团和气,散财童子般大撒银钱的范大善人,在短短一年之前还是个屙屎屙出颗黄豆还要洗洗涮涮再吃的吝啬鬼,大斗进小斗出不知道从泥腿子身上刮了多少油,不是指着竞选谏议员,他绝对不会拿一文铜子出来行善的。
茶楼上的旁人都无语,确实,都说行善不图报、施恩不留名,像范老爷这样大张旗鼓做好事,就为了选个谏议员的,以前还真没见过呢。
惟有性情迂阔的方秀才不服,他梗着脖子道:“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过去蒙元无道,所以范老爷胡作非为,现在大汉朝廷吏治清明政通人和,所以他就积德行善,这有什么好争的!”
“好个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茶客们齐声叫好,范老爷还是那个范老爷,为什么前后反差如此巨大呢?只能说大汉朝廷有道,能让这样的坏人变成“善人”啊!
崔世安儿子替大宋扛枪,死在了保卫临安的战斗中,大汉皇帝却替前朝给他儿子了奖状、勋章,给他按月抚恤金,所以他对皇帝是感激涕零,断断不会说半个字的坏话。此时方秀才把问题引到了汉元两朝有道无道的问题上,他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反驳了。
“有些不服气,是不是?”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世安头也没回,就答道:“是啊,姓范的以前搜刮咱,在咱穷骨头上硬刮油,现在拿点小恩小惠出来,就能把咱眼睛糊住?”
“不服,那你也去参加竞选谏议员嘛!”
好大的口气!崔世安回头一看,却立时呆住了,只见身后一人面目并无什么出奇,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呀!
“好好竞选,我看好你哟。”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几步走下楼梯。
崔世安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几个茶客消失的方向,结结巴巴的道:“皇、皇、皇……”
“黄什么黄?”方秀才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崔世安的额头,莫非他被黄鼠狼迷了心智?
“那,那是皇帝呀!”崔世安捶胸顿足,为自己没能早现皇帝,为自己刚才乱了方寸没有答谢皇帝给儿子颁勋章的恩德,而后悔万分。
十天后,临安码头,满载着万两白银、五千两黄金、丝绸、瓷器,以及大批武器装备的三艘福船,正在慢慢的扯起风帆。
塞里木淖尔站在码头上,她带着大汉帝国的礼物,即将回到蒙古铁蹄践踏下的波斯,给自己的同胞带去大汉帝国皇帝的敕命——那份宝贵敕书就贴身揣在怀里,凭借这份敕书,她将在呼罗珊波斯故地掀起针对蒙古统治者的狂风巨*。
“谢谢,谢谢您,能允许我称您的名字吗?这是我们波斯明教最高的礼遇。”塞里木淖尔期待的看着楚风。
“四大汗国中,惟有伊儿汗国是大元朝的铁杆支持者,塞里木淖尔,我对你的支持,决不是完全无私的。”楚风避开了她的眼神,想了想才道:“不过,你的要求很低嘛,我可以答应。”
“楚风……”
嗯?楚风满脸问号,他分明听见塞里木淖尔在自己名字后面随后加了几个波斯词。
塞里木淖尔白皙如玉的脸庞上红霞漫天,侍女阿丽雅则吃惊的捂住了嘴巴,这里只有她明白圣女刚才说的那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帆影渐渐远去,塞里木淖尔为了民族解放,离开了中华的土地,踏上了通往波斯的归程。
“魔鬼的铁蹄,
践踏着大地。
隆隆的蹄声,
敲击在心底。
无边的黑暗,
笼罩于天际。
苦难的波斯呵,
你无处逃离。”
海云之间,天地一线,船尾的塞里木淖尔吟唱着波斯吟游诗人的名句,只不过她的神态和过去天地悬隔,眉梢带着分分希翼,词句中也多了坚强的意志。
是的,她不仅得到了大汉帝国的帮助,还收获了大汉皇帝的友情,不,也许未来会更进一步,因为码头上她紧接着楚风的名字之后吐出的波斯话是,“我的夫君”……
海天孤鹜,帆影渐远,楚风看着远去的船队怅然若失,赵筠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大汉第一皇后及其少有的露出了几分小儿女态:“看什么看啊,都走远了!”
啊呃~怎么女人吃醋的表情和反应都相差不大啊!楚风郁闷的摸了摸脑袋,只觉得此时的赵筠不像那位知性的美女部长,反而和爱撒点小脾气、闹点小性子的雪瑶差不多了。
“喂,不至于吧,难道和我就不能轻松一些?我亲爱的夫君,或者你希望我称你为陛下?”赵筠嘴角眉梢都含着笑。
楚风霸道的把她纤腰一揽,“哈,扯什么呢?不管什么身分地位,你都是我老婆,我都是你的男人!”
腰间手掌上传来的热力和霸道的力度,让赵筠感觉被揽着的地方又热又痒,偏生楚风不老实,又轻轻挠了起来,就更加不堪了。
天呐,这是码头,光天化日万众瞩目啊!赵筠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灵机一动,明知故问道:“请问夫君,那边敲锣打鼓的十分喧闹,是在做什么呢?”
“是在竞选谏议员吧!”楚风注意力转过那边,顿时揽在赵筠腰间的魔手就老实多了,让出了身细汗的皇后长出一口气。
确实,远处的人声沸反盈天,不知多少人在那儿聚集起来,远远看去就有两座擂台,挑着不同的横幅、对子,好多人拿着喇叭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
“哈哈,我们的老祖宗真有创意啊,竞选谏议员,竟然搞出了大擂台的花样!”楚风自言自语道。
“什么老祖宗?”赵筠睁大了眼睛,奇怪的问道。
“没,没什么,说错了。”楚风打着哈哈,向擂台那边走去。
事实上,谏议员的职权非常之小,既无人事权,也无立法权,既无财政权,也无军事权,只有提出意见和建议的权力,暂时还属于查漏补缺的性质,而他们组成的谏议院,也只能任免廉政局局长而已,且这种任免受上一级地方主官的限制——当然,谏议院可以把议案报到更上一级的谏议院裁断,官员也可以请自己的上官来压谏议院,这种官司可以一直打到御前。
一直以来,由儒门子弟清流角色出任台谏官,还出过包拯这样的铁面御史,现在改作民选谏议员,自然要摸着石头过河,不能一步到位,就连谏议院的惟一“硬”职权,任免廉政局局长,也是楚风好说歹说才力排众议赋予的,按朝廷官员意见,谏议谏议就是提提意见和建议,官署采纳不采纳是官署的事情,谏议院根本无权过问才好呢!
没有什么职权不说,连官位品级也没有,补贴也只够日常开销,和官员俸禄完全两码事,可就是这样,在临安附近州县开展的实验性的谏议员选举,也闹得个沸沸扬扬。
显然,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做官有着及其浓厚的兴趣,“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寒窗苦读的学子,一朝名列黄榜,顿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平步青云的故事,早就深入了人心。
谏议院虽然不在官署之中,但总是奉旨设立的衙门呀,谏议员虽然没有品级俸禄,可也是出入公门与官员同列啊!
人们按照故宋的思维定式,更多的把谏议员看成了一种没有职权却有官员地位的“荣官”、“加官”,或者“一品诰命”之类的货色,如今大汉帝国不兴给民间乱封官,更别提买官卖官,那么没有什么学问的,自觉考不上科举的,光宗耀祖的路子,就只剩下了这一条,自然都往这上面挤,于是水涨船高、竞争激烈,最近这段时间简直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这不,范老爷和崔世安崔老头子就打起了擂台,一个有钱有势积德行善,广撒银钱犹如散财童子,一个是烈士家属平民百姓,平时深入百姓之中,和街坊邻居们互相熟悉,同时报名参加选举呀,那可就针尖对麦芒的卯上了!
本来大家都喜欢平易近人的崔世安,对突然从坏蛋变成好人的范老爷有防备之心,可在竞争结果上,人们普遍对崔世安不报什么希望:你能和范老爷比银钱多?要是你崔世安也去施粥,只怕要不了半天时间,就把你家底全给施舍出去了!至于有人说是皇帝亲自提点崔世安参加竞选谏议员的,则更加嗤之以鼻:崔世安自己都不承认,你们胡乱传个什么呢?要真有这码事,他还竞选个屁呀,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再大的官儿还不是一句话!
人们猜错了,崔世安并不是没有准备的。范老爷修桥,崔世安就挨家挨户的拜访,范老爷施粥,崔世安认得过去的临安船场工匠,也就是现在家大业大的洪梅氏、郑子等人,他就挥优势,给贫苦百姓牵线搭桥参军招工,至不济也到工厂里做点临时活计补贴家用……
你一招来,我一招去,两位候选人竟然闹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压不倒谁。原本见风使舵的人,纷纷加入了战团,气恨范老爷的佃户、穷朋友,都帮着崔世安,挨家挨户拜访恳求,帮街坊邻居挑水扫地,只求选谏议员的时候投崔世安一票;各商店老板、地主们、富户却另有打算,就算范老爷过去和他们有不对眼的时候,但必经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要真让一个泥腿子选上谏议员,他们的脸还往哪儿搁?所以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还有大机户给工人们加了油花花的东坡肉,待工人们吃的满嘴冒油的时候,再请范老爷出来。
东家破天荒的客气,做着团团揖:“各位师傅,这位就是竞选谏议员的范老爷,今后咱们每三天就打牙祭,只请你们到时候投他一票!多谢了,多谢了!”
现在的擂台,则是五天前设下的,有宋一代人们最喜欢大擂台,就把这玩意用到了竞选上,一边一个擂台,崔世安和范老爷各占一个,不停宣讲自己的好处,求百姓们给自己投票。
开始还是斯斯文文的,后来就不成了,互相对骂、扔桔子皮,直到要打起来的时候,大汉警察们过来维持秩序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各位随便宣讲,只不能动手打起来,否则谏议员也不用选了,直接坐笼子吧!”
所以现在的擂台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看起来乱成一团了,实际上秩序还是维护好的,只不过两派支持者高声对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弄出来了。
赵筠看看楚风,有些儿不解:“我听说有商人靠本钱丰厚,大撒银钱积德行善,给老百姓们卖个好儿,这样看来,岂不是将来选上的,都是富商么?”
“断断不会的,百姓们上一次当,还会上两次吗?”楚风低声道:“至少,商人会拿钱出来讨好老百姓,这就比过去好上千百倍啦。”
大汉帝国的选举制度有了一个化蛹为蝶的起点。
463章 尘埃落定
临安府下辖余杭、富阳、盐官、钱塘等县的谏议员选举和谏议院设置工作步入了尾声,其中钱塘县的选战最为激烈,若不是警察们严防死守,几乎就要上演全武行的好戏了。
这天秋高气爽,钱塘县衙署前面的广场上挤得人山人海,识字的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布告栏上看,认不得字的老粗则逮住一个长衫儒服的就拉着不放他走:“先生,劳烦您说一声,这选出来的谏议老爷,都是哪些人呐?”
全县选出的十一名谏议员,名单就贴在布告栏上,这天钱塘县百姓到衙门口看榜,比故宋朝时候看殿试三甲跨马游街还热闹。
从古到今,都是天子设百官、百官牧万民,哪儿有让老百姓来选官的道理?——虽然谏议员并不是帝国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但百姓们还是按照习惯认为谏议员就是官老爷,从选战中候选人略带谄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户承诺许愿的过程中,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就连范老爷这样大斗进小斗出的角色,也一改往日作风,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以前见了苦哈哈们,他一张大胖冬瓜脸直仰到天上去,现在呢?那笑得是浑身肥肉上下乱颤,让人疑心他要抖下二两肥油来!
百姓选官,哪怕选的是没有品级没有实权没有俸禄的县级谏议员,也激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庄稼汉,也知道了看起来高高在上大汉帝国,原来离自己不远,大汉帝国的公民,和老爷们的距离,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新崭崭的钱塘县小学,没有.雕梁画栋,却有钢筋水泥的坚固教室,没有金雀屏风,却有玻璃镶的明亮透光的窗户,没有汉白玉石阶和旁逸斜出的梅花,却有广阔平坦的三合土操场和花坛中迎风招展的五色菊花。
大汉帝国对各地学校建设只有.一条规定:凡某地学校没有官署建设得好,该处地方官立刻就地免职!
供着菊花、兰草的教师办公室,.陈设简朴而大方,正值午饭后的中午时分,方秀才没有像过去那样踱到茶楼喝上一壶绿云香片,而是留在这里和同事们谈天说地,因为今天是答案揭晓的日子。
牛先生翘着一蓬花白的胡子,点头感叹道:“常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范某人在蒙元治下何等不堪,在我大汉天朝治下,却像换了一个人,若是单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当真称得上大善人三个字。”
范老爷做善事,短短十来天怕不花出去上千两银.子,就算临安百姓天子脚下眼界大,也不由得啧啧赞叹。
“不过,范某人大约选不上罢?此人以往劣迹斑斑,.市井中多有传闻,想必是不会选上的。”方秀才摇头晃脑,觉得不至于把过去声名狼藉的范老爷选上谏议员,“陛下搞这么个谏议院是为了体察民情监督官员,若是让堂堂天子脚下选出个有污点的谏议员,那成个什么话!”
被方秀才一顿.抢白,牛先生瘪着嘴不说话,马先生则喜笑颜开:“对,我可不看好范某人!相形之下,我宁愿选崔世安崔老头子。”
方秀才摇摇头:“崔世安固然是穷苦庄户人出身,能替穷人家说话,又是英烈遗属……不过嘛,他目不识丁,如何议论政务得失,匡正地方官吏?”
范老爷和崔世安是当下钱塘县的两大热门,这方秀才却说他两个都选不起,他到底支持谁呢?这下连马先生也摸不着头脑了。
还是教算术的杨先生解了围:“二位,你们不知道吧?咱们方老师也参加选举谏议员咧,只不过不像那些市井之徒,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擂台对骂,闹得沸反盈天不成个体统!”
啊?牛先生和马先生面面相觑,同事参选自己却不知道,这也太那个啥了吧?牛先生登时面红过耳,讪讪的道:“方老师赎罪赎罪,我二人实在不知道,要是早知道,一定把票投给您。”
杨先生眼睛一转,替两位同事解嘲道:“秀才公大名在外,士林无不仰慕,此次得票不知道几千几万,哪儿在乎您这一两票啊!当然,我是把票投给方兄的。”
方秀才除了报名之外,实实在在没有做任何竞选工作,甚至连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有人不知道此事,因为他有着充分的自信——就凭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教授蒙童,这钱塘一县谁不知道我方某人的学识、人品?他傲然道:“论人品,方某不才,总比那大斗进小斗出的范剥皮强上几分;论学识,想必尚不至于学圣人曰‘吾不如老农’。”
“哈哈哈哈,秀才公此次一定金榜题名……”牛、马两位老师干笑起来,杨先生则心怀鬼胎,吹牛更为卖力,只有方秀才浑然不觉,兀自等着好消息。
“老师、老师,名、名单下来了!”派出打听消息的小学生回到了学校,把抄录的名单递给了方秀才。
什么?钱塘县竞选谏议员得票第一名,高踞榜的竟然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的崔世安!紧接着他的名字,是过去声名狼藉的范老爷!
方秀才一个一个名字看下去,额头上的汗水就往外冒了,因为全县就十一个谏议员,他好不容易看到第十一个名字,就彻底失去了希望,但他坚持往下寻找,终于在最末两三个现了自己的名字,得票仅仅为十二票!
“唉~方兄时运不济,正所谓子牙钓于渭水、圣人困于陈蔡,想必下次定然榜上有名!”几位同事嘴里说着劝解的话,心头则早已乐开了花:谁叫你自高自大,谁叫你看不起人?活该!
“酒好也怕巷子深呐!”方秀才苦笑着抱拳一揖,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清清楚楚的,那十二票全是爹娘、老婆、儿子儿媳、岳父母等亲戚投的……
临安府的谏议员选举结果让江南士林,让大汉朝廷中的儒生官员们大吃一惊:士林中有清誉、文坛中德高望重的夫子们,因为自恃德望、故作清高而不能深入百姓,扭扭捏捏的报个名,连劝亲戚朋友投票都要把脸红上大半天,结果几乎全军覆没;倒是商人匠户三教九流市井之徒,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又能拉下脸来恳求,倒是上榜了不少,譬如范老爷,散漫使钱做好事,有人不以为然,可那些正好在他修好的木桥边居住的百姓,患病得他帮补了药钱的病人就不同了,他们当然把票投给了如今的“范大善人”。
临安新皇宫的朝堂之上,又是另外一层争论。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江浙总督文天祥和民政部长郑思肖为的儒林官员们,气得满脸通红,顾不得朝仪就在朝堂上嚷嚷起来。
本以为谏议员的选举是清誉高、威望大的士林中人占大多数,哪知道除了乡间耕读传家的世家大族、乡宦士绅之外,寒门士子选上的并不多,反而是商人、市井之流居多,甚至余杭县还选出了个说书先生——据说是因为他的《大汉开国群英录》说得好,满城人都爱听,爱屋及乌选了上来。
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官员名爵乃国之重器,岂可如此儿戏!我们要求陛下宣布此次选举无效,至少将谏议员中目不识丁之辈、商贾货利之徒剔除!”文天祥花白的胡须一抖一抖,郑思肖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若纯以道德文章选谏议员,则和九品中正以及科举选官有何不同?”楚风笑笑,亲自端了两杯茶给两位气愤愤的忠臣兼重臣。
自唐宋以降,科举制度就和儒学越来越紧密的结合起来,儒生以科举出仕为谋生手段,皇家以儒学治理世道人心,天子选百官、百官牧万民,等于说天子为主人,儒门官员为牧羊犬,而以天下百姓为放牧之羊。
传统的力量,不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面对现实,楚风保留了科举制度,但以孔子所说“君子六艺”为理由,在科举中加入了算学、力学、军事、商业、律法等科;同样,在采纳民意、限制官员**上,他也采取了折中调和的方式:允许相对开放的自由竞选,不过在初期,谏议院的权力被限制到了极低的程度,就算居心叵测之人加以利用,也必定无所作为。
这不是二十世纪的议会,不是古罗马的元老院,也不是古希腊的五百人议事会,顾名思义,谏议院只有提出意见和建议的权力,而采纳与否,取决于官署;它惟一的硬权力就是从民间收集信息,督促廉政局查办贪腐官员。
可就是这样低限度的突破,也让儒门士林难以接受,因为他们看到过去几百年间,读书、应试、做官、致仕后子弟继续读书、应试、做官的封闭循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传统意义上的旧儒,必将从此开始衰落。
而这正是楚风所希望的,儒成为逻辑自洽的“新儒学”,而不是条条框框圣人化的“儒教”——或许,与神坛上的儒教相比,追求天人之道的前者不仅是楚风的愿望,也更符合孔子的本意吧!
这一次,楚风还在踌躇如何说服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倒是很少在朝堂上言的警部长王大海先开口了:“我想,文先生和郑先生忘记了,谏议员不是官员,谏议院也不是官署,楚哥儿、不、陛下,设置的谏议院并不像唐宋的台谏,反而有些像先秦三代的采风官。”
文天祥眼睛一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王大海匠户出身,在警部长高位上数年之久,很少在朝堂上言,哪知他现在竟有这般见识了!
先秦三代朝廷皆设采风官,到民间搜集各种歌谣上报朝廷,以便了解民间疾苦,这些民歌汇编成册,便是后来儒家五经中的《诗经》,其中《国风》的大部分和《小雅》的小部分,就是周初到春秋中期的民歌。
《伐檀》中的“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老爷您不种庄稼,凭什么把我的粮食拿走?)”《硕鼠》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大老鼠,别来吃我的黍!)”不就是百姓对贪官污吏、暴政苛政的愤怒指责吗!
诗经是儒家最高典籍五经之一,夏商周又是儒学所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的三代盛世,以此为理由反驳,文天祥和郑思肖心服口服。
惊诧、羡慕、佩服的目光集中到了王大海脸上,哪知道这位向来老实的国丈,倒是脸一红,倒是旁边的侯德富嘻嘻笑着拉了拉他:您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否则回家去文柳娘还不替老丈人出气?
“周朝采风官访查民间疾苦,于是有了流传千古的诗经,但那还是自上而下去采集,百姓是被动的,咱们这个谏议院则可以让民间的声音主动传向官署,”楚风顿了顿,笑道:“既然是要倾听民间的声音,自然三教九流都应该有嘛,若是偌大一个谏议院就只听到夫子们讲那些陈猫古老鼠的道德文章,莫说我,只怕浸yin儒学的文部长都要腻歪呢!”
顿时哄堂大笑,连文天祥也嘴角一翘,要是谏议院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儒,只怕整天都在存天理灭人欲,“之乎者也矣焉哉”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样来自民间、生动鲜明的诗歌,只怕是永远不会听到。
待笑声平息,郑思肖正色道:“谢陛下提点,微臣方才仔细考量,谏议院能把民间最底层的声音反映到朝廷,以之为善善莫大焉;谏议员无职无权无官无品来自民选,惟一能管的廉政局也只是访查官员、侦缉贪墨,受法司限制,若要以之作恶就千难万难。善大而恶小,察民情于阡陌市井,真根除时弊之政也!”
谏议院的设立,给民间一个制衡官署、表达声音的渠道,从此之后,就算极其偏远的地区,百姓也不至被贪官污吏盘剥却投诉无门,大汉的长治久安有了一个更为坚实的基础。
于是楚风的目光开始转向北方,张珪驻军三十万的淮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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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万事如意!猫跳摇摇尾巴、拱拱爪子给您拜年啦!
前一段时间,年前加班太忙,也没有空到书评区和大家交流几句,刚刚看了看,实在不能一一回复,只好挑几条回了。
希望书友们在虎年过的虎虎生威!
传说猫是老虎的师傅,那么虎年是不是算猫跳的本命年呢?嘎嘎~~
464章 过江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流,夕阳映照着天边的火烧云,将大江两岸染得一片通红,叱诧呜咽的江水也浮上了一层浓墨重彩的红,好像百年来流不尽的英雄血。
古城扬州饱经战火洗礼的城墙,在晚风吹拂下分外萧索,倒塌的堞垛,是否目睹了宋高宗仓惶南逃的丑态?交错的刀痕,是否见证了李庭芝誓死不降的忠贞?自胡马窥江去后,阡陌田园已变做了废池乔木,淮扬膏腴之地,变做了胡马驰骋的草场,故国山川沦陷敌手,令心忧国事的诗人感叹:“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扬州到瓜洲的运河两岸,广阔无垠的田野中,数不清的汉人农夫弯腰低头辛勤劳作着,远远看去,一大片庄稼中人头攒动,黑色的小点起起伏伏,和苏松常、杭嘉湖地区秋收的场面别无二致。
大汉帝国第一军的侦察兵姜良材伏在远处的荒丘草丛间,目眦欲裂的看着这一幕,仇恨的火苗在胸腔里燃烧,因为他已看清,那些被元兵监押着劳作的农夫们,收割的不是粮食,而是青黄混杂的牧草!
该死的狗鞑子!姜良材的手指深深的插入了松软的泥土中,泥土特有的芳香钻进鼻子里,让他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多么肥沃的土地呵,当年随.李大帅驻守扬州,每到秋风频吹的日子,城外的土地上就翻起了层层叠叠的稻浪,金黄的稻穗压得秸秆弯了腰,收割、晒干、脱粒、扬场,蒸出来白花花的大米饭,清香扑鼻啊!淮扬百姓一代代汗珠摔八瓣的劳作,汗水把这片土地浇灌得分外肥沃。
可这些该死的鞑子干了什么好.事?拆毁城池,屠杀百姓,破坏村寨,甚至故意使肥沃的农田荒芜,改成了纵马驰骋的牧场!肥美的牧草已没过马足,时值秋季,苍翠中带上了星星点点的黄,无数汉人农夫本应在田园中耕种,此时却手执镰刀弯腰低头,被逼迫着收割牧草!
蒙元南侵,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血腥残暴到极点的屠杀甚至使自然环境都生了极大的变化,蜀中天府之国变成“人民十不存一,虎狼昼行”的蛮荒之地;淮扬一带则“荒草离离,胡马驰骋,风物宛若塞上”。
当然,蒙元的残暴也给他们自己敲响了丧钟,正是.因为淮扬从传统农业区变成半农半牧区,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数十年后明太祖朱元璋才能在淮泗一代组建他“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骑兵部队,北驱蒙元入朔漠,将成吉思汗的后人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现在,监押着农夫们收割越冬牧草的武士们依.旧嚣张跋扈,他们任意鞭笞着百姓,呼喝着挥动弯刀掠过百姓头顶,就像猫儿戏耍着小鼠。
蒙古帝国国势方张,南方汉人的反抗在各族武.士眼中更像是一次回光反照,帝国的统治区域和十年前伯颜下襄樊灭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北到不里牙剔,南到印度河畔,广袤无垠达到了人类史上空前绝后的地步。
俄罗斯的王公.向金帐汗伏称臣,大食帝国的心脏、穆斯林的圣地巴格达被伊儿汗捏在掌心,罗马教皇、红衣主教和条顿骑士团的头顶,还笼罩着拔都西征军的赫赫兵威……整个世界都臣服于铁蹄之下!
此次南征,各路大军云集,旌旗遮日连营百里,前所未有的兵威,灭掉南朝还不是易如反掌?武士们甚至有些埋怨张珪张大帅了。
“咱们大帅莫不是被扬州的花姑娘迷住了,要在这里长住下去?在淮扬准备过冬的草料,哼哼,还不如打到江南去,叫马儿也吃南蛮子的粮食!”女真勇士蒲察合安看看远处帅帐前高高飘扬的苏录定战旗,心有不甘的说道。
张家张柔本是金国大将,很早投降蒙古积功升为世侯,他的儿子张弘范、孙子张珪都得到蒙元朝廷重用,而蒲察合安这个正宗的女真猛安谋克,却只是小小的牌子头,相形之下叫他心里头怎么不失落呢?
“算了吧,”党项鹞子细封步濑劝道:“咱们埋怨也没用,我倒想去温暖的江南过冬呢!出征前大汗就给了张大帅苏录定战旗,许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命都可以驳回,咱们废话也没用。”
契丹武士萧达狸拍了拍蒲察合安的肩膀,yin笑道:“我看蒲察兄弟不是想到温暖的江南过冬,嘿嘿,只怕他是想着江南姑娘暖呼呼的被窝吧!”
想到江南温柔如水的汉人女子,蒲察合安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再看看远处长江的方向,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江去。
可惜,舟船还没有全部建造完成,大汉也没有像预料的那样燃起魔教造反的烽火,大约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渡江吧?
“冬天咱们只能在淮扬将就过了,不过各位弟兄也别着急,开春江南莺飞草长,才是去钻被窝的好时候呢!”蒲察合安一语既出,武士们疯狂的大笑起来,仿佛已经渡江来到了江南,肆意的烧杀yin虐……
啪!萧达狸右手一挥,鞭子嗖的抽下,年过五旬的农夫就剧烈的颤栗着,一个筋斗栽倒。
可怜的老农夫,辛勤劳作了一辈子,好好的良田被废弃成荒草地,又被勒逼着来割牧草,实在太累了,只休息片刻,就被契丹武士狠狠抽了一马鞭。
萧达狸兀自不肯甘休,自从大辽灭亡,契丹人几时能像今天这样骑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他拿鞭子指着农夫,破口大骂:“老王八,猪狗不如的南蛮子!敢偷懒,爷爷叫你见识见识大辽朝的水火鞭子!”
农夫强撑着爬起来,默默的捡起镰刀,他眼角的余光中,带着深切的恨意。
瞟到农夫的眼神,萧达狸的心脏忽地一下收缩起来,镰刀弯月形刃口反射的光亮,使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你要做什么!?”萧达狸紧紧的握住了刀柄。
残暴者最怯懦,仅仅是一个年过五旬的汉人农夫,就让萧达狸暴露了内心的虚弱。
农夫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可看着不远处紧盯着这边,随时准备冲过来救援父亲的两个儿子,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敢怒不敢言呵,老农夫忍着气,默默的走开,继续挥舞镰刀割着牧草。
“呸!汉人都是胆小鬼!”萧达狸故作轻松的笑着,没人知道,他握刀的掌心已浸出了冷汗。
远处山丘草丛中,借着望远镜目睹这一幕的姜良材,狠狠的捏住了一把草茎。
这是淮军士兵的家乡,这是李庭芝大帅誓死保卫的扬州啊!姜良材仇恨的目光,盯着远处异族武士。
你们,就是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夜半,在江堤上当值巡防的元军兵丁们,被秋季的寒意冻醒。
“妈妈的,都说这江南温暖如春,哪知道半夜能把人冻醒!”萧达狸骂骂咧咧的起身,这长江边的水气实在太重,白天有阳光的时候还不觉得,夜半秋凉,就贴着身寒,让人从皮肉一直冻到骨头里去。他起身紧了紧羊皮袍子,准备到帐外撒泡尿,再到火堆旁边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刚走出帐篷,萧达狸就吃了一惊:今夜,月色晦暗星宿无光,空旷的大地竟然暗如锅底,阴沉沉的天空就像个锅盖似的,严丝合缝的盖在上面,不留一点儿缝隙,叫人透不过气来!
鬼天气!
压抑、阴沉、湿气浓重,让他开始怀念燕云之地的秋高气爽。
片刻之后,萧达狸提着裤子,从堤边荒草丛中钻了出来,刚走到火堆边,就见有人在那儿蹲着了。
“萧兄弟,来,尝尝咱们党项人在祈连山下酿的酸枣子酒!”党项鹞子细封步濑头也不回,把手中的酒壶递给伙伴。
“有酒无肉怎么行?”女真武士蒲察合安大笑着走来,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酱牛肉的香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细封步濑和萧达狸大喜,三位伙伴就蹲在火堆边喝酒吃肉,十分痛快。
党项、女真、契丹互为仇敌,若是他们的祖先比如李元昊、完颜阿骨打或者耶律阿保机看到现在的一幕,一定会吃惊得掉下眼珠子。
可过去的民族仇、家国恨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打下江南,他们就都是帝国第一等的蒙古人了。
和有着古老文明的华夏民族不同,漠北草原上的马背民族没有那么厚重的历史积淀和灿烂的文明,与此同时,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历史包袱,“见利忘义”、“畏威而不怀德”、“禽兽之行”,不过是草原上严苛的生存法则而已。
酒过三巡,云层似乎变薄了些,启明星从云缝中投射出清冷的光辉,仿佛某位神祗的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大地。
萧达狸蹲得久了双腿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巧金山寺悠远的钟声从江心遥遥传来,他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整个人就像石头一样定在了当场,嘴巴长得老大,口涎从嘴角滴到前襟。
“萧、萧老哥,你怎么啦?”蒲察合安大着舌头,兀自不觉有异,傻呵呵的笑着:“看南边做什么,要钻蛮子女人的被窝,得等到开春呐~”
细封步濑的脸色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郑重,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捏着**分醉的女真人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于是惺忪的醉眼中,浮现出神奇的一幕:长江南岸灯火灿烂,数不清的大船从上游真州方向到下游镇江方向排得密密麻麻,穷极目力也看不见船队的尾。各式舰船乘风破浪划向北岸,船队灯火相连灿若云霞,宛如一条星汉中遨游的巨龙,正张牙舞爪的扑向张珪驻军的淮扬之地!
“敌袭——!”蒲察合安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打破了三十万元军将士的美梦。
脚下滔滔长江东逝水,头顶猎猎战旗飞扬,站在船的姜良材、庞士瑞和王仁等前淮军将士心情激荡几乎不能自已。
曾几何时,只有胡马窥江,却没有华夏子孙渡江北伐,自朱仙镇十二道金牌找回岳飞之后,百余年间只有一次“元嘉草草、赢得仓惶北顾”!
幸好,英勇的淮扬人民继承了李庭芝大帅的遗志,抗争的烈火依然在他们的心底燃烧,故乡迎接淮军将士的,决不会是“佛狸祠边,一片神鸦社鼓”!
“七年了,咱们离开扬州已有整整七年……”庞士瑞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句:李大帅殉国成仁,而我们被朱焕狗贼欺骗降元而离开家乡,也已有整整七年!
姜良材、王仁,还有许许多多的老淮军士兵,都紧紧的握住了步枪、刺刀,他们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是的,背叛的耻辱只有用鲜血来洗清,在扬州,咱们随着朱焕投降元朝,把这座李大帅誓死保卫的城市交给了鞑子,现在,只有亲手收回这座城市,才能洗清汉奸的罪名,才能真正挺直了腰杆做人!
船到江心,已能看清北岸那些黑洞洞的炮口,还有四处乱窜的鞑子兵,他们逐渐恢复了镇定,披上了盔甲、拿起了刀枪、校准了炮口,严阵以待。
作为第一突击波,姜良材知道自己和弟兄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微笑着问身边的庞士瑞:“庞老弟,咱们大概要携手归天了吧?也好,埋骨淮扬故乡,本是咱们此生最大的希望。”
“辽东风光、闽南景致,咱们都领略过了,游子能回归故土,就是天幸呵!”庞士瑞淡淡的笑着,神态平静安详,好像不是去和凶恶的敌人作殊死搏斗,而是秋夜闲暇时去某位老友家,享用浊酒、淡茶……
大汉六年秋,楚风以第一军居中,金刚、毒蛇、断刃三军分列两翼,渡过真州到镇江的广阔江段,挥师北伐!
不知是谁唱起了汉军军歌:“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熊罴威盛霍嫖姚……”
歌声在船队中传递,声浪越响亮,无数士兵接着唱道: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金山寺主阁中亲临前线的大汗皇帝楚风,身边也响起了歌声——文天祥的脸上有泪水滑过,这位向来稳重的老臣也情不自禁的唱道: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胡无人,汉道昌!”
汉军激越的军歌声响彻大江南北,直上霄汉。
465章 妙高台
汉船一过江心便进入了元军火炮的射程之内,无数船只接天连云而来,船帆得江风助力,船劈波斩浪,军威势不可挡,伏于江堤背面的萧达狸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紧握战刀的手心浸出了冷汗,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大运河入江口阵地上,那一排排黄澄澄的铸铜大炮。
谁不知道元军弓马娴熟,汉人则火器犀利?躲在这大堤背面虽不至于被炮火炸成碎片,也难免被爆炸波及,血肉之躯怎么抵挡人家的炮子?只有靠后面的炮手们救命呐!
萧达狸暗暗祈祷着,蒲察合安却双目放光,握着狼牙棒的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肌肉突突突直跳,浑身的热血像沸腾了一般。
契丹辽朝亡国已久,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心气儿也没剩下许多了,女真金朝则刚刚倒在大元铁蹄之下,蒲察合安的记忆中,还留存着祖宗们破开封亡北宋、搜山检海捉赵构的威风,面对强大的汉军渡江舰队,与其说他是害怕,不如说是临战前极大的兴奋。
来吧,我蒲察合安要让你们南蛮子见识见识女真儿郎的武勇!
元军炮兵阵地上,在军官皮.鞭和弯刀的威胁下,士兵们将火药面灌进炮口,塞进实心铁球炮弹,用木杆压紧,最后估计汉军兵舰的方位,调整好炮声角度,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汉船进入炮击范围。
可汉船停在了三百丈外——这几乎.是元军铸造火炮的最大有效射程了,所以炮手万户犹疑着,迟迟没有下定开火的决心。
元军火炮使用散装火药面,本.来装弹度就比汉军火炮慢一些,大都炮手万户府的熟练炮手,又多数跟着伯颜死在了长江南岸,这让火炮的装弹度进一步下降,所以必须把握好第一轮齐射的时机,绝不能浪费这次宝贵的机会。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开火,只怕大多数炮弹会掉到.水里去,能否命中就全靠运气了!炮手万户犹豫着将小红旗举起,却迟迟没有挥下,身边握着牛角号的亲兵们,也就迟迟没有吹响已举到嘴边的号角。
你不炮,并不代表别人也会一直等下去,就在元.军炮手犹豫的时候,金山寺上亲临前线的楚风,从望远镜中看见海上君王号的舷侧火光闪动,绽放出第一朵白花。
似乎紧接着,又似乎在沉寂中等了许久,第二门、.第三门大炮喷出了复仇的烈焰。
就像一座埋藏.地底深处,千万年中积蓄酝酿了无穷怒意的火山,于一刹那间轰然喷,最初的一点火星闪过,舷侧的炮窗就接连不断的喷出火光和巨响,海上君王号右舷的二十五门十二斤重炮一门接一门的言,火光连成了火线,随之各船的六斤炮、三斤炮响彻云天,把黎明时分的长江江面映成了火焰之海,远远看去,似乎无数团火光,就在大江的风口浪尖上一一绽放。
“此战,必胜!”楚风放下了望远镜,向文臣们一挥手,径自走进金山寺中。
文天祥微一错愕,随后微微一笑:皇帝还真放心他的将军们啊!
不过,今天的战场上云集了陆猛、陈吊眼、侯德禄、法本等等名将——八年前他们要么是普普通通的匠户子弟,作为畲汉义军领的陈吊眼、故宋军人世家儿郎的陆猛就已算佼佼者了,根本不可能和北元灿若晨星的名将们相提并论。
然而现在呢?在火枪火炮、钢铁盔甲组成的汉军阵线之前,在利用日食、天文大潮、陆海联合作战、热气球等等匪夷所思的战术之下,张弘范、伯颜、李恒、阿剌罕、唆都……铁蹄踏遍全世界的北元名将们一一陨落,而陆猛、陈吊眼、侯德禄等等大汉帝国的新秀则冉冉升起,赫赫威名,令高丽、东瀛和整个南洋的蛮夷们闻风丧胆!
今非昔比,大汉帝国的军中菁华尽在此间,皇帝和咱们文臣们,也真的只需要坐等战况了吧!
“罢罢罢,老夫且学谢安于淝水生死之战时安坐弈棋,也和陛下来上一盘。”文天祥笑得很愉快,因为他知道皇上是个如假包换的臭棋篓子,既然自己修齐治平之术无法望其项背,只好在棋盘上找回点自信了,呵呵~~
百年以来华夏次大规模北伐,收复中原故土的战争从此拉开帷幕,郑思肖的心情和老友文天祥并无两样,他甚至略显轻浮的拍了拍文天祥的脊背,笑道:“皇上的棋艺太过‘高深莫测’,棋风实在‘天马行空’,还是咱们对弈吧!偷得浮生半日闲,文公,今天咱俩要好生切磋切磋。”
陈淑桢犹豫着,终于也放下了望远镜。
江北的战事才刚刚开始,这场决定文明与野蛮谁能存续,决定华夏前景是光明还是黑暗的旷世之战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楚风总统全局,文天祥郑思肖主理庶政,侯德富李鹤轩运筹帷幄,陈吊眼张世杰决胜千里,此战的战略决心、兵棋推演、组织协同、后勤保障都已在统帅部的架构下圆满完成,从战场指挥权交到将军们手中那一刻开始,责任就不再压在楚风、文天祥诸位的肩头。
正待入金山寺中坐坐,却见楚风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胖大和尚。
“文老头子又想在棋盘上虐待我了……”
“这么快?”陈淑桢方才没有急着进去,就是知道自己夫君是个臭棋篓子,他下棋旁人实在不忍卒睹,但就算输,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一局棋输掉了呀!
楚风坏坏的一笑:“不过,我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给咱们的侯德富侯大人了。”
不仅陈淑桢长大了嘴巴,连她的亲卫女兵们都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谁不知道大汉帝国最机灵古怪滑稽俏皮的皮猴子侯部长是文大人的乘龙快婿?又有谁不知道娇娇怯怯的文柳娘是出了名的御夫高手、河东雌狮?和老丈人下棋,侯德富是赢也赢不得,输得明显了更要糟糕,这下不知道怎么愁眉苦脸的应付呢!
待众人笑够了,楚风指着胖大和尚道:“这位慧禅师父,是金山寺的方丈,据他说要重修大殿重塑金身,各位女施主不妨随喜随喜——我可是早就听说方丈师父的轶事,若布施一两银子便有‘茶’字,待施舍十两银子,便换做‘上茶’,要是施舍百两纹银,那可就是‘上好茶’了。各位要不想喝冷冰冰的苦茶,还是布施点好。”
慧禅方丈满头油汗,唯唯诺诺的道:“皇上说笑了,小僧岂敢,岂敢。”
服侍方丈的小和尚奇怪了,这位方丈师父是个佛面上刮真金的主儿,怎么今天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小徒弟惊讶的目光,慧禅心头苦笑:谁不知大汉皇帝赫赫兵威如日中天?如今江上的炮声比雷公爷爷威还吓人,一条长江染成了火海,天崩地裂赛如共工怒触不周山,声势又胜过了白娘子水漫金山寺,也是你小和尚不知深浅罢了……别说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师父我老人家连膝盖弯儿都打颤呢!
陈淑桢少年曾向南少林高僧学艺,听到布施两个字,也就莞尔一笑,随口许了千两白银,亲兵队长杜鹃就从怀里摸出一叠大汉金钞递到慧禅手中。
妈呀,一千两白银,平日里可得上多少茶才弄到手啊!慧禅手指尖摸着金钞,登时心也不乱跳了,膝盖弯儿也不软了,各种俏皮话潮水般喷涌而出,只把陈淑桢捧得天上第一地下无双,又是什么母仪天下,又是什么仁孝懿德,大有佛祖爷爷说法,香雨纷飞、天花乱坠之胜景。
哪知这位陈总督曾亲提十万雄师、力抗唆都铁骑,身历故宋、大汉两朝重臣,心性霁月光风,常怀恢复华夏之志,哪儿把一个大和尚的吹嘘放在心头?
见娘娘不怎么在意,慧禅心下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娘娘是带甲十万的巾帼英雄,方才那些吹捧,在俗女子耳中已是颇为受用,于她却没什么意思嘛!他眼睛一转,赶紧转移话题:“本寺妙高台乃昔年杨国夫人梁红玉击鼓战金山之所在,今有娘娘起畲汉义军力抗鞑虏,与梁氏夫人前后辉映,咱们何不移步妙高台抚今追昔?”
梁红玉?不仅陈淑桢来了兴趣,那群女兵们哪个不是两眼冒星星?金兵南侵、社稷将倾,梁夫人起于营ji而立不世殊勋,自然是她们这群小女生的偶像。
“好啊,请大和尚从前带路!”楚风也想看看那位千古奇女子擂鼓战金山、大破金兀术的古迹。
妙高台上,江风频吹,大江上下杀声震天,陈淑桢凭栏观战,大红色的宫装猎猎飞扬,修眉入鬓、凤眼含威,刹那间楚风恍如回到了百余年前,陈淑桢飘飘欲仙的身影化作了那位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毅然和丈夫并肩作战,于百万金兵之前、在金山上擂响战鼓的奇女子,动作飘逸灵动,宛如敦煌飞天……
“小僧请陛下留一墨宝,以记今日之事,以供后人瞻仰。”慧禅恭恭敬敬的捧出了笔墨纸砚,他知道,若是皇帝能在此题字留名,妙高台必能成为金山寺的胜景,今后善男信女到此凭吊一番,多收的香火钱,说不定远远不止一千两白银呢!
楚风略一思忖,正色提下了八个大字:“红妆翠袖;青史丹心。”
慧禅定睛一看,字迹说不上什么颜体柳骨,甚至字体架构也有些粗疏,然而力透纸背、气势雄浑,自有一番帝王气象。
陈淑桢怔怔的瞧着这八个字,竟有些痴了——楚风向她微微点了点头:既是题的梁红玉,如何又不是题的陈淑桢呢?
蒙元南侵、大宋倾颓,梁红玉战金山时,大宋还有江南半壁,陈淑桢起畲汉义军于闽广,大宋却只剩下了海上行朝,局势更为凶险难测;韩世忠、梁红玉部下系大宋经制之军,有朝廷粮饷、官俸、告身、官印,陈淑桢却要和侄儿陈吊眼筚路蓝缕,从畲汉百姓中编练义军,更是难上加难;金兀术麾下女真武士固然凶悍,却不能和如狂澜如暴风如骤雨般席卷欧亚大陆的世界征服者相提并论,她面对的敌人更为强大,甚至强大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
在西元1276年于闽广起兵抗元,这不是忠诚两个字能解释的,这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理想主义,这简直是十足的傻瓜!和文天祥、岳飞、李庭芝,还有她的父亲,殉节西湖岳王庙的陈文龙,都是一样的傻瓜!
“傻瓜,”楚风爱怜的抚摸着陈淑桢如丝绸般柔顺的长,心中默默的道:幸好,我们这个民族中,总是有这样的傻瓜前赴后继!
陈淑桢则静静的站着,战场上的喧嚣似乎远在万里之外,沉静、安娴——梁红玉有韩世忠,我有陛下,此生更有何憾?
她没有擂响战鼓,但当矫健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妙高台上的时候,战鼓就已在汉军将士们心头擂响。
“看,那是咱们畲汉义军的陈大帅!故宋的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大汉的闽广总督、第三皇后!”第一军中来自畲汉义军的老兵,当年追随陈淑桢东征西战的峥嵘岁月浮上心头,眼中已带着滚滚的热泪。
第一军的士兵们不由自主的把钢枪握得更紧,把胸膛挺得更高:陈大帅在注视着咱们,她在等待着咱们的光辉战绩,绝不能在她面前丢脸啊!
北岸元军则窃窃私语:
“那个金山妙高台上的红衣女子,莫非是梁红玉梁夫人显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从心底升起了一丝畏怯,他知道百余年前就是有一位红衣女子在金山上擂响了战鼓,大金王朝那位惊才绝艳的天纵统帅完颜兀术,就在这里止住了南征的步伐,并出了绝望的哀叹。
“不,那是陈淑桢,”党项鹞子细封步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阵上亲手斩杀了唆都父子,并……并擒杀了我党项大英雄李恒的陈淑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