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章 天翻地覆
“大汉两浙诏讨使?”
华丽转身啊,简直是华丽丽滴摇身一变!楚风看着望远镜中绣着金线、在阳光下分外鲜明的旗帜,大笑着问文天祥:“请问江浙总督统属之下,有这位葛明辉葛大人吗?是琉球匠户出身,还是漳州科举考上来的?”
文天祥无奈的捋捋胡子,失笑道:“葛明辉这墙头草,看风色的眼神倒是不错,大元两浙诏讨使改称大汉两浙诏讨使,只动了一个字,只须把原来旗帜上那个‘元’字挖下来,补上个汉字,倒省了许多事!”
殊不知飞马过来通禀的绍兴师爷陆松龄满头大汗的跑了半天,赶到土丘之下就听到文天祥这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东翁葛大人留在镇江的眼线见汉军大队遮天蔽海而来,大队入长江口,遂飞马赶往军中报信,眼见胜负已分,赶紧连夜改换旗号前来助战,搏个封妻荫子的功劳。日头赶得急了,连夜把旗帜上的元字挖下来,换上的汉字,可不走近了细看是瞧不出来的,这文天祥难道是诸葛亮一流人物,能行六丁六甲、知前后之事?若非如此,他焉能隔着这么远,知道旗号是以旧换新的货色?
不敢怠慢,他滚鞍下马叩头道:“臣待罪伪元两浙诏讨使府参军陆松龄,觐见大汉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风哈哈一笑,负手自顾着.眺望远处战况,对这反复小人不屑一顾。陈淑桢自来对汉奸叛徒没什么好脸色,看着陆松龄冷冷的道:“你家葛大人倒是看得好风色!这大汉两浙诏讨使的旗号,是朝廷下的公文,还是皇帝传的秘旨?”
伯颜南征,葛明辉、吴耀文随着范.文虎范大都督,从大宋守土官将,摇身一变成了大元开国功臣,荣华富贵唾手而得;等到大汉北进中原、决战长江,伯颜陷入绝境,葛明辉又重施故技,自封为大汉两浙诏讨使,来打伯颜这条落水狗了。
陆松龄闻言一惊,跪在地上偷.眼瞧这位美人,但见她身形婀娜健美,粉面微露严霜,两湾秋波如剪,长眉斜飞入鬓,全副甲胄腰挎宝剑,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好一位巾帼英雄!
想必这位就是提十万义军,为故宋经略闽广安抚.制置大使,大汉鼎革之后的闽广总督陈淑桢吧?她可是阵斩唆都父子、擒李恒败张弘范的一代名将,如今开府闽广,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又是皇后之尊,陆松龄如何敢放肆?只得又磕了一个响头,摆出副披肝沥胆的忠臣模样,指天划地的道:“东翁与罪臣当年不幸陷于北元伪朝,尤关云长土山之困也,本欲一死以报效君上,无奈天地翻覆神州陆沉,欲留有用之身以待明主。今皇帝崛起海东立国闽广,内施仁政、外拓封疆,诚承天受命之主,故东翁与罪臣无时无刻不渴盼皇帝提兵北上,欲起兵归汉,犹婴儿之望父母也。身在北元心在汉,此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妈呀,漫说陈淑桢听得胃泛酸,楚风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笑非笑的道:“如此说来,你家葛大人倒是个顶好的大忠臣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陆松龄眼中泪花闪动,差点儿痛哭失声:“东翁与罪臣心事,惟皇上可知。幸赖皇上提兵北上驱除鞑虏,才给罪臣弃元归汉的机会,皇帝对葛大人和罪臣,实再生之父母!陆某粉身难报,惟有来世结草衔环,再投皇帝麾下效劳……”
罢了罢了,葛明.辉巴巴的赶来助战,好歹是将功赎罪,咱总要给个千金买马骨的姿态,倒不好太过刻薄。楚风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起来吧,所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们两浙军本乡本土,倒是兔子不吃窝边草,没怎么祸害老百姓,瞧这点上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过去种种已随风而逝,倒要看看你那位东翁,是如何替大汉作战的,立功有赏、犯错要罚,莫谓我大汉朝廷言之不预也!”
陆松龄听得皇帝这番有打有拉的教诲,刚刚平复的心脏又是一阵乱跳,背后汗出如浆。
两浙军自范文虎以下,打仗从来是出工不出力,葛明辉自然不会例外,当然,麾下的老兵油子比上了菜油的琉璃蛋还滑,将领要他们浴血死战也难。
出兵之后,昨夜商议时葛明辉还是想照老样子办,是陆松龄劝他千万别在大汉皇帝驾前耍小聪明,否则新账老账一起算,到时候铁定倒霉!倒不如拼死作战,给大汉皇帝一个见面礼,既洗掉汉奸污名,又能得了圣眷,还能显示两浙军的价值。
葛明辉连连点头称是,决意死战以报效大汉,陆松龄离开前,全军上下已了双份饷银,饱餐了酒肉,做好死战的准备。
“天幸,天幸!”陆松龄趁人不注意,飞快的擦了把额头冷汗,“看来大汉君臣都不是好糊弄的,将来还是老老实实做事罢。”
南面十里外,两浙军将士看着葛明辉葛大帅,都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好多年没见过葛大帅顶盔贯甲挎刀提枪的场面了,如今瞧他左边腰上挂着岳武穆的龙泉宝剑,右边腰上挎着尉迟恭的水磨钢鞭,双手端着张翼德的丈八蛇矛,胯下乘着吕奉先的赤兔千里马,一幅千里赴敌决胜疆场,直要阵前逞威手刃敌寇的模样,知道他底细的,没一个不笑。
好几年来,这位葛大帅出兵必带小妾,倚红偎翠好不潇洒,每日进兵二十里就要停下歇息,夜夜笙歌旦旦而伐,连带军中兵将们,不是饮酒嫖ji,就是掷色子赌钱,什么军纪、什么训练,那是一毫都不晓得的。
哪知最近几天,葛大人似乎转了性,不做风流大帅,要做汾阳郭子仪、南阳诸葛亮了,勒逼着全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好似满天下就属两浙军最能打仗似的。
算了吧,什么“虎踞两浙、雄视天下”的范文虎范大都督,什么二十万大军,都是糊弄人的,两浙军的老兵油子们都知道,自己深得风林火山四大要诀,打仗便是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要那么些光面子活计做啥?反正不管和汉军哪路精兵对阵,咱们最终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直到昨天傍晚,还没人知道这次出兵是为了攻击伯颜丞相,那位被称为长生天庇佑的大元丞相,灭宋之战虎踞鲸吞席卷江南半壁的伯颜!当葛明辉把全军将校召集起来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很多人走上来摸摸他的头——大帅一定是烧了,高烧。
但把双方形势、利害对比摆明之后,两浙军的将校们一致认为应该赌一赌。
他们都是江南各地世家大族的子弟,被提举常平大使卢世荣搜刮狠了,对大元朝那是恨得牙痒痒,如今汉军战胜伯颜就在顷刻,切不论将来北伐中原胜负如何,至少有个划江而治的局面了——东晋、南宋那是有先例的,搞不好大汉也会来这么几百年,谁能说得准呢?自己替蒙元扛枪,那就是大汉划定的汉奸,就算投降之后按政策既往不咎,可从手提重兵的大将变成田舍翁,又有几个人能甘心情愿?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倒不如狠狠博一博,汉军接二连三的胜利,似乎让伯颜留在他们心头的可怕印象,消减了许多……
于是很久不经战阵的葛明辉,率领八万大军赶到了这里,堵在了伯颜南逃的路途上。
亲兵们骑在马上跑来跑去,大声呼喝道:“弟兄们听真了,生擒伯颜者,葛大帅自挖腰包赏黄金万两,斩伯颜之头者,赏黄金五千两!”
哗啦啦,葛明辉站在土丘上,一脚踢翻了口大箱子,满箱子的黄金,耀得人眼睛都花了。
有老兵油子在底下窃窃私语:“哼,那要有命花才行,我瞧咱们这些人要打败蒙古精兵呐,就一个字,难!”
但也有人被黄金激起了凶性:“他***,伯颜并不是哪吒,有三个脑袋六只手!他也只有一个脑袋,老子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有**万汉军,就打不过鞑子兵!”
话虽如此,真正站到了横冲直撞而来的五个蒙古万人队前面,看着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的那面羊毛大纛,听着如同闷雷般炸响的蹄声,和那冲天而起的烟尘,两浙军的兵将们不由得两股站站,伸直了脖子直吞口水,若不是葛大帅那万两黄金压阵,他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咦,奇怪,往日耀武扬威的蒙古武士,怎么全成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他们隳突乎南北,叫嚣乎东西,却不再保持着有冲击力的凿穿阵型,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以百人队千人队聚集成大群,像炸了窝的马蜂,乱纷纷的疯跑。
当然,站得高、看得远的葛明辉知道原因,北方的长江边上,好几十条汉军炮舰舷侧露出密密麻麻的炮口,不断向元军屁股后面射炮火,而身穿铁甲手端刺刀的汉军步兵,则排成密实的队形,从东、北、西三面驱赶元军,就像牧羊犬驱赶着羊群。
伯颜丞相已气得想吐血,葛明辉的到来让胜利的天平更加倾斜,汉军一方兵力已达十六万之多,还得加上长江中好几十条炮舰;而元兵损失惨重,只剩下不到六万人了!
身后东西两面宝音和阿剌罕还奋力抵挡着合围的汉军,伯颜率领五个万人队残余的四万多武士,向南面奔逃,在急转直下的局势和炮火轰击的威胁下,就算精锐的蒙古万人队也难以保持战斗力,他们能聚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突围,已是伯颜治军严格加上威信素重的效果了!
不过这样的部队,已不再是南下灭宋、北上平海都的那支百战精兵,他们忙忙乱乱,他们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他们现在只为逃命而战,蒙古武士的精悍之气,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位两浙军的士兵,抽冷子战战兢兢的递出了长矛,出乎他的意料,马上那位铁塔般的蒙古武士,居然被这一矛刺了个透心凉,满口喷着鲜血跌下马来,眼见不活了。
“天,天呐,我杀了鞑子兵,我竟然亲手杀了鞑子兵!”士兵惊得目瞪口呆,往日比魔鬼还可怕的鞑子兵,原来也是血肉之躯,原来也能被长矛夺去生命!
刷!紧跟而来的蒙古武士伸出弯刀,将这小兵的头颅削飞,然而更多的两浙军士兵受到了鼓励,这群蒙元治下的四等奴隶,居然使用弓箭、长矛,将头等主人们纷纷刺落马下,甚至有胆大的军官,指挥部下士兵站到了元兵马队之前,将长矛尾部插进地面,矛头斜斜挑向前方,形成了一排排的拒马枪!
蒙古武士们彷徨了,犹豫了,他们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被视为四等奴隶的新附军,竟然也能夺走自己“高贵”的生命!有人畏怯的看了看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大汉两浙诏讨使”,那个“汉”字周边的颜色有些不同,分明是新换上的,难道仅仅是把元换成汉,新附军就能从一堆豆腐渣变成硬核桃?大汉皇帝,会传说中可怕的魔法,能让懦夫变成勇士,绵羊变成雄狮?
看到了蒙古武士的犹疑和动摇,江南家乡受够了蒙古人、色目人这一二等主子荼毒的新附军们,顿时胆子大了起来,毕竟他们当年也是大宋朝的经制军队,曾经和北元敌人真刀真枪的干过,此时久违的血性慢慢恢复,作战不再束手束脚,在葛明辉指挥下竟然打了个有声有色,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蒙古武士被斩落马下。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伯颜慨然长叹,看了看身后,阿剌罕和宝音的士兵越来越少,时间已不多了。他一拍张珪的后背:“本相先去,世侄当思父仇未报,留下有用之身!”
愕然的张珪和早已心怀鬼胎的阿彻菰苏,惊诧的看着伯颜披挂甲胄,在亲兵簇拥下举着羊毛大纛,杀奔阵前。
须花白的伯颜丞相,在中军精锐亲兵们围裹簇拥下,举着那面象征不败战绩的羊毛大纛出现在蒙古武士阵前,亲兵们大声喊叫着把他的话传遍全军:“草原上的英雄们,成吉思汗的臂膀和鹰犬们,我们被狡诈的汉人包围,我们被无耻的葛明辉出卖,老夫惭愧无地,惟有作为凿穿阵型的箭头,替你们打开通路!”
乱纷纷的蒙古武士们安静了下来,他们是纵横天下的强兵,是保持数十年不败战绩的精锐之师!听到伯颜如是说,蒙古武士们被激起了凶悍之性,许多人跃马而出,哇哇叫着要和叛徒葛明辉决一死战。
伯颜满意的笑了,千户、百户、牌子头,各级军官和士兵们恢复了勇气,凿穿阵型的攻击箭头,在逐渐成型。
糟糕!葛明辉见到那个熟悉的箭头阵型,就知道留不住伯颜了,只见羊毛大纛摆在箭矢阵型的最前端,无数蒙古武士狂喊着,血红着双眼,全力鞭打马匹,千万人如一道滚滚洪流直冲而来,刚刚恢复了一点战意的两浙军,根本抵挡不了如此攻势,被冲了个七零八落,任伯颜破阵而去。
葛明辉能指挥八万大军,其实也非泛泛之辈,待伯颜成功突围,蒙古武士无心恋战尾随而逃之际,他大声下令:“两翼合拢,把后面的鞑子兵给我留下来!”
伯颜破阵之前,蒙古武士人为自战,无形中有了破釜沉舟的气势;待他破阵而走,人人唯恐落下自己,鞭马狂奔无意作战,士气又降了下去。
此时两浙军从两翼向溃口慢慢挤压、合拢,就像大坝合龙,那奔涌的洪水慢慢被堵住,再也不能流动……
五天后,溧水城东三十里,出现了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刀枪斜拖在地上,马儿饿得皮包骨头,人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胡子脏得像刚从鸡窝里出来的偷鸡贼,至于那面曾经嚣张一时的羊毛大纛,则沾满了灰尘,羊毛也掉落了不少,光秃秃的像根巨大的鸡毛掸子。
伯颜已然山穷水尽,他逃出重围之后,不敢沿着长江行动,汉军和葛明辉又在几面围追堵截,只得率军绕着丹阳湖,来到丘陵密布,远离长江的溧水。
他心头明白,不管如何,失去运兵船队之后就无法渡过滔滔长江,往哪儿跑的结果都一样。
可他不得不跑,宝音和阿剌罕已然失陷在汉军阵中,此时大约已经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若就此放弃,怎么对得起两位将军的牺牲?
逃,逃往建康或者镇江,运气好,能抢到民船渡过长江,至于民船有几条,这几万兵马能有多少逃回去,就听天由命吧!
便在此时,东面传来了乱纷纷的呐喊声,“大汉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的旗帜,竟然遥遥在望!
“本相终不能死于小人之手!”伯颜苦笑着,暗暗将匕插进了自己的心窝,一代名相、灭宋巨魁,就此魂归天外。
437章 光复故都
临安,临安!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那青砖砌就、碧水环绕的城墙之前,故宋丞相文天祥已是热泪盈眶。
大宋南渡以来百余年天下士民仰望之行在(宋以开封为都城,高宗南渡后临安称行在,战时都的意思),金兵南侵生灵涂炭,中原遗民无不日夜渴盼着朝廷大军从这里誓师北伐,然而偏安的君臣早已忘记了家国仇恨和肩头的责任,迷醉于西湖的暖风频吹、歌舞升平,这座烟花江南的城市里终究没有走出北伐的王师,反而迎来了入寇的元兵。
伯颜率师南侵,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出城降元,山河破碎华夏陆沉,危亡之势犹甚春秋时“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如缕”,文天祥率义军北上时,早已做好了成仁取义与国偕亡的准备。
任何人都想不到,当蒙古精兵纵横欧亚,如狂飙巨*横扫天下的时候,东海之滨奇迹般的崛起了大汉,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兴工商、治新儒、铸枪炮、造巨舰,以更加迅猛无匹的气势鲸吞高丽、日本、南洋诸国,雄师劲旅与蒙古精兵年年鏖战,终于克广南、复四川、定江西、下江南,收复长江以南的半壁山河,今天终于能以胜利者的姿态,收复这座沦陷六年的大宋故都!
过去种种不堪回,惟我大汉重开新天!大汉故宋丞相文天祥胸中块垒尽释,看着不远处熟悉的城市,朗声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一个清朗甜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把柳永这《望海潮》接了下去:“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山献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文天祥回,原来是左侧十余步.外世侄女陈淑桢和楚风携手而立,这位曾驱十万义军与北元精兵鏖战闽广、亲手阵斩唆都父子的女中豪杰,明眸中氤氲着浓浓的水雾。
陈淑桢之父陈文龙,和文天祥.同为故宋状元,同为抵抗蒙元鞑虏的大英雄、大豪杰,他被俘后宁死不降,殉节西湖岳王庙,终于全忠全义。
杭州西湖便是陈文龙殉节之地,还有他的母亲、陈.淑桢的奶奶,一位大义凛然的老人,也是被囚禁于这座城市,在听到儿子殉节的消息之后绝食而死,观者无不泪下如雨,这位可敬的老人在临死前,则微笑着留下了这样一句足可光耀千古的遗言:“吾儿,忠臣也。吾与吾儿同死,又何恨哉?”
来到父亲和祖母殉难之地,陈淑桢如何不心情激.荡?
楚风歉意的对文天祥笑了笑,转身轻轻拍着妻.子温软的背脊。以女子之身统帅大军,报家国仇恨,她肩上的担子实在重了些,重得她在人前只能展现刚强的一面,直到此时此刻才流露出女儿的柔弱。
文天祥微笑着.离开了,故交之女有如此完美的归宿,也是陈家忠孝节义的报偿吧?
“谢谢,楚兄,我得对你说一句谢谢。”陈淑桢温柔的靠到了楚风肩上,清新的体香竟让早已彼此熟悉的楚风微微迷醉,她盈盈秋波婉转流动看着身边的楚风,“夫君,咱们终于收复了临安,父亲和祖母泉下有灵,想必也可告慰了。”
“不,陈文龙、陈瓒、李庭芝、赵与檡……收复临安还不能告慰蒙元南侵以来牺牲的千千万万英灵,更不能让无数枉死的百姓报仇雪恨。”楚风眯起了眼睛,目光从西方的临安,转向北方,大都城的方向。
“蒙元挑起了南侵的战争,汉军的脚步就不会止于长江沿线。从葱岭到辽东,从琼州到漠北的不里牙剔,都是我汉唐故土,开封、洛阳、长安、燕京,这些祖先留给我们的名城仍被北元铁蹄践踏,请夫人与我携手,将她们一一拿下!”
陈淑桢知道,自己的夫君有完全的自信,因为就在被土丘阻隔的百十步外,有着三万久经沙场的铁血雄师,北面长江之上,有着装备大量火炮的破浪巨舰,南方闽广还有许许多多的工厂,玻璃、陶瓷、棉布、呢绒、海盐、钢铁制品流水般走下生产线,变成汉军的军饷、教师的工资和官员的薪俸,更有数不清的火枪、刺刀、大炮、弹药和盔甲源源不断的制成,加上各地新兵营中走出的热血男儿,就变成了一支又一支足以战胜蒙元精兵的钢铁洪流。
是的,河洛关陕、山东河北,都将是汉军的战场!
陈淑桢挺直了小蛮腰,随着楚风的目光,一齐眺望北方。
伯颜覆灭,江南元兵只剩下长沙阿里海牙一个没有船只的水军万人队,再加格日勒图前往接应的万人队,于是第一军的四万五千兵马,登上缴获伯颜南下所携内河江船,溯长江而上过洞庭湖入湘江,直取长沙。且不论吕师夔早已暗中输诚纳款,就算出现最恶劣的情况,比如吕师夔突然精神病要做大元忠臣,第一军的战斗力也远胜两个元军万人队再加姓吕的那跟豆腐渣相差不远的六万步骑,此战毫无悬念。
剩下的三万汉军士兵,跟随皇帝来到了故宋行在临安城外,尚未洗去满面征尘,就得到了举行入城式的命令,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这可是克复名城入故都的荣誉,屡次被第一军抢了率先扩充编制而积攒的不平之气,顿时随风而逝。
临安,或者叫她另一个名字,杭州,这座美丽而伟大的城市,在马可波罗那部举世闻名的游记中得到如是盛赞:“此实为世界最美丽华贵之城”,“人处其中,自信为置身天堂”。
从临安船场走出的军官们,早已无数次向麾下将士描述了家乡的美好,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谁不想亲眼瞧瞧?士兵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恨不得一步跳进这座城市。
陆猛、侯德禄、许铁柱、张魁……这群肩膀上金星闪烁的将军们,表现还不如他们的部下。士兵们惊讶的现,沉毅稳重的陆司令每隔一段时间就扯一扯军服下摆,哪怕军服笔挺得根本就没有一丝儿褶皱;少言寡语的海军侯司令,则突然变成了话痨子,不停和副司令李顺讲小时候在临安船场,是如何冬天打雪仗,夏天藏在刨木花堆里捉迷藏,一时间唾沫横飞,仿佛换了个人;许、张两位师长也没有了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气度,时不时的看看座钟,要不就举起望远镜贪婪的瞧着前方的临安城。
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啊!虽不算少小离家老大回,但六年前离开临安家乡的时候,还是船场中的青年工匠,现在已指挥大军转战千里,当年仓惶乘船出逃,现在作为胜利者收复家乡,真个世事沧桑!
终于,座钟上的时针和分针形成了四十五度夹角,前者水平向右,后者垂直向上——九点整,或者说,巳时初刻。
连珠号炮响起,声震天地,就在隆隆的炮声中,临安南门缓缓开启。六年前,伯颜大军兵临城下,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小皇帝出北门北面而降,文天祥等人拥卫王、益王出东门而逃,王大海则带领匠户们从东门外的船场扬帆出海;六年后,汉军击败了赫赫威名的伯颜,从当年海上行朝君臣逃离临安的东门入城,光复故宋行在!
“走吧,文部长,大汉帝国的各位将军们,”楚风微笑着,招呼他的文臣武将,“当年各位是从东门离开临安的,现在咱们还从东门入城,堂堂正正的入城!”
对,咱们光复了高宗南渡以来的半壁河山,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回到家乡!文天祥、陆猛诸人相顾而笑,纷纷跳上马背,抬头挺胸目不斜视,随着楚风踏进了临安东门。
他们身后,三万名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汉军将士,骑兵、步兵、炮兵、辎重兵、工程兵、医护兵,一群群一阵阵,排成了一道见不到尾的钢铁长城……
头花白的范文虎早已等在城门洞子,待楚风马到二十步外,就一振袍袖小跑着迎上,双膝一曲跪在尘埃:“罪臣范文虎忝为临安守将,恭迎大汉皇帝率军入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汉威武!”
他这几句话实出至诚,可是不带半点儿水分。
前日溧水之战,两万蒙元残兵败将,前有五万范家军堵截,后有汉军三个师加上葛明辉八万大军穷追不舍,伯颜计穷力竭只得自戕身亡,两万残兵有的困兽犹斗,有的则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举起双手投降。
眼见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向自己投降,范文虎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管什么2臣啊反复无常啊,他早年被伯颜打败之后才降的元,现在反戈一击,迫使这许多鞑子兵投降,也算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嘛,不仅面子上有了光彩,将来在大汉君臣面前,说话也能理直气壮些。
哪晓得那群汉军冲上,一个个凶神恶煞赛过索命的牛头马面,穷凶极恶胜于勾魂的黑白无常,哇哇叫着挺起刺刀,不由分说就往元兵心窝里戳,刷刷刷一阵寒光闪过,元兵就倒了一地,有元兵见状不对想要反抗,排枪手榴弹毫不客气的就招呼过来,不是被火枪打成了蜂窝包,就是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不成个人形。
两万、整整两万精锐元兵,若是平日能把两浙军揍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两个万人队,汉军还没用到一个时辰,就把他们全送上了西天!
范文虎嘴巴张得能生吞一枚咸鸭蛋,老半天才回过神,联络军官告诉他:“伯颜部驱使百姓为人墙,战争罪行可谓罪大恶极,所部全被划为战犯,命令汉军不接受他们的投降,全体就地击毙。”
妈呀,我老范不也是战犯榜单上排前面的人物?这次要不是看准了风色及时投降大汉,将来岂不是和这些鞑子兵走上一条道了?范文虎庆幸之余又是老大一阵后怕,这才知道,以前自吹的什么“虎踞两浙雄视天下”,和如狼似虎的汉军一比,根本不够看呐!还准备凭这点家底在大汉皇帝手里讨个荣华富贵,哼哼,留住性命就算菩萨保佑了!
所以入城式上,范文虎把脑袋垂得很低,很低。
“起去!”楚风一声断喝,范文虎连滚带爬的退开,和两浙大都督府的北元伪官们站到一块,垂肃立恭迎汉军入城。
路边茶楼上,早早占了茶座观看入城式的茶客们议论纷纷:“范大都督啥时候不是趾高气扬的?到今天成了夹尾巴狗,呵呵,他也有今日!”
范文虎虽为汉奸,十成中却有一两成逼不得已的情状,再加上兔子不吃窝边草,两浙军自己家乡总是不好意思拿出“侵略如火”的本事,所以并不像汪良臣、王积翁等铁杆汉奸那么大的民愤,就有人比较公允的道:“范文虎及时投降大汉,没一条道走到黑,既是他的运气,也是咱们临安人的运气——免了好大一场兵灾。”
无论如何,范文虎投降大汉,倒是让江南膏腴之地免遭战火,茶客们点头称是,觉得底下那位蜷缩着身子,一幅可怜相的范文虎,似乎也差堪功过相抵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汉军身上。
小牛皮靴带着脆劲儿甩到地面,踩得啪啪直响,胸脯子高高的挺起,下巴颏儿冲着天,乌黑的步枪闪着寒光,头盔、胸甲锃光瓦亮,寒光慑人的刺刀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果然天下强军!临安人是见过市面的,无论大宋天子禁军,还是当年伯颜南下精兵,都无法和现在的汉军相提并论,更别提一包豆腐渣的范家军了!
咦?他们拿的是什么?眼尖的茶客,看到汉军中有一群人,扛着各式各样杂色旗帜,和皇帝身后那面金底苍龙旗决不是一路货。
“大汉三年,斩唆都于同安!”一面苏录定战旗掷在尘埃。
“大汉三年,败张弘范于鼓鸣山!”一面张字大旗掷下。
……
直到最后,“大汉六年,败伯颜、斩阿剌罕等将于两浙!”最后一面羊毛大纛掷下,茶客们惊呼道:
“那是伯颜丞相的羊毛大纛!”
所有的旗帜都掷在尘埃,惟有大汉的金底苍龙旗高高飘扬,傲视苍穹!
438章 大逆转
至元十九年、大汉六年三月,元右丞相伯颜统八万精兵南下伐汉,围汉军三师于铜陵之野,汉第一军自福州登船北上,越两浙沿海入长江,趁天文大潮海水倒逼江水猛涨,以海船过采石矶,神兵天降于伯颜军侧后,并以舰炮轰击,声势震裂天地,元军断后之阿剌罕、宝音皆高呼酣战而亡。
伯颜不支而走,率残兵至溧水,前有范文虎五万兵马拦截,后有汉军及葛明辉部追击,江船俱为汉军所夺,粮尽援绝插翅难飞,曰:“本相纵横天下未逢败绩,战必胜、攻必取,今为黄口孺子趁江潮而败,时也、命也,非战之罪!吾当不死于范氏小人之手。”遂引刀自戕。
四月,汉陆军副司令陈吊眼率第一军溯江长过洞庭入荆湘,于岳州追及一路烧杀抢掠之格日勒图万人队,水陆并进枪炮齐施,遂一战而歼,格日勒图力战而死。
江东江西大都督吕师夔闻讯弃暗投明,改奉汉为正朔,麾下六万步骑围参知政事阿里海牙,待陈吊眼兵到,元兵尽数歼焉,惟阿里海牙狡诈如狐,乘间遁去不知所踪。
这一连串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随着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八闽两广、荆湖四川,大汉皇帝楚风的声威直振天外,捍动了蒙元征服下的广袤疆土,世界征服者手中所握的羊皮纸地图上,不仅长江以南燃烧起了熊熊烈焰,河洛燕云、关中延绥……处处有隐藏的火星,变成明快的火苗,将蒙古帝国的统治烧得千疮百孔。
山东益都路摩云崮,山石嶙.峋飞鸟难过,削平的山崖上刻着笆斗大的几行字:“四娘子在山中久,兄弟今将山寨守,此处都说不咋的,官家有的全都有。”
郁郁葱葱的山岭中,却有大片火.红的色彩,迎着朝阳熠熠生辉,仿佛旭日渲染的云霞降落人间。
是初夏的花海,还是镀金的霞.光?不,是无数身穿红色棉袄的男女好汉!他们神情严肃,无论男女每人手中都提着杆红樱枪,只枪头之后还绑着个小圆筒,不知是何道理。
领站在最高的山石上,把南方传来的好消息向.兄弟姐妹们报告:“大宋换成了大汉,可比以前好得多啦,不忌咱们民军,还给粮饷官凭!汉军爷们在江南,杀得鞑子大败亏输,咱们红袄军要带种的,就跟着汉军一起干,杀鞑子!”
原来这是山东河北有名的红袄义军,当年女英雄.杨妙真的属下!
那位梨花神枪杨妙真,可不得了,后世大明军神.戚继光《纪效新书》盛赞:“枪法之传,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成尚之,变幻莫测,神化无穷,后世鲜有得其奥者。”何良臣则在《阵纪》中夸道:“马家枪,沙家竿子,李家短枪,各有其妙……而天下无敌者,惟杨家梨花枪法也。”
金兵南侵,北方.沦陷,故宋百姓流离失所,惨遭金人凌虐,各地义军遂蜂蛹而起,保家卫国之士何止千万!杨妙真凭手中一杆梨花枪,数十年天下无敌,和丈夫李全携手共抗金兵;二人死后,儿子李璮又据山东,二十年前被忽必烈镇压,余部逃回当年起兵据守的摩云崮,啸聚山林直到今日。
红袄军兵将手中提着的,便是女英雄杨妙真传下的梨花枪,枪头之后绑着火药筒,内含柳炭、铁滓、磁末、硫磺、砒霜,上阵肉搏时点燃施放,既能以枪尖攒刺、又能用猛火毒焰焚烧敌军,端的厉害。
此时蒙元据山东已二十年,蒙古贵官、色目富商全无体恤百姓之心肠,百姓苦不堪言,李璮败亡至今,红袄军一直坚持着抗元斗争,从未屈服。
曾几何时,南方传来的消息总是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沮丧,伯颜渡江了,重镇襄樊沦陷了,临安陷落君臣投降,行朝出海于闽广颠沛流离……坚持斗争的红袄军不明白,为什么朝廷的王师久久不见北伐中原,解救鞑子铁蹄下的父老百姓,却一败再败?
直到他们听到大汉这个陌生的名字,好消息开始接二连三的传来,并且一个比一个更令人欣喜若狂:杀人魔王、曾经屠杀益都数万百姓的唆都,被斩于同安城下;当年战败李璮李大帅,山东军民的大仇人张弘范兵败身死…最后,那位大元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被视为长生天庇佑的伯颜丞相,统率八万百战精兵,竟然也在铜陵走到了穷途末路!
领继续把山东河北父老渴盼已久的好消息告诉人们:“大汉皇帝布了檄文,从葱岭到辽东,从琼州到漠北的不里牙剔,凡我汉唐故土皆要一一收复,开封、洛阳、长安、燕京,皆我祖我宗所留,必定北伐中原救济万民,王师即将北伐……”
河北山东父老等待了百余年,终于等到了今天,人群中一位读过书、不屑做元官而落草为寇的士子,已然喜极而泣,颤抖的声音中带上了三分癫狂:“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百年沧桑,百年沧桑啊,如今王师终于要来了,山东河北的父老乡亲们,王师就要来了!”
“是的,王师就要来了,”领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着部下,“可咱们鼎鼎有名的红袄军,走到山东河北随便哪处,凭咱这身红袄,都有百姓们冒着杀头的风险,把自己舍不得吃粮食、鸡蛋送给咱,把家里好儿女送到咱寨子。咱吃了百姓的粮,睡了百姓的炕,能傻呆在这摩云崮上,等着汉军打过来,再厚着脸皮走下山?”
“不能,决不能!江南有好汉,咱们山东人也不是孬种!”人们举起了手中的梨花枪,当他们沉寂的时候是一片静默的森林,现在举起来,就成了愤怒的红色海洋!
出击,红色的箭头指向益都,指向大运河途径的节点临清,指向山东益都元军后方各处粮仓、马厩和铁矿!红色的铁流席卷山东河北。
有下乡征税的色目税官,连续七八天没有回到县衙官署,当县官带领大队人马前往搜索的时候,现色目人的尸体被挂在了大树枝桠上,旁边还有张揭帖:“此贪赃搜刮民脂民膏者,红袄军替天行道”。
有奥卢官带着护兵到城郊仓库去取粮饷,准备给留在后方的军人家属,但他到仓库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粮草早被洗劫一空,守卫仓库的元兵,十多名精锐的蒙古武士倒在地上,早已气绝多日,他们身上没有伤口,面色却黑得怕人——粮仓的水井中,传出了淡淡的、不仔细闻决不能现的砒霜味道。
替大元朝横征暴敛,助纣为虐的汉奸甲生(元百姓二十户为一甲,甲生即甲长),带着狗腿子冲进了百姓家中,准备把粮食往麻袋里装。
往日畏惧他的百姓,此时却挺直了腰杆,大胆的问道:“你这汉奸狗贼,还敢欺负老百姓,不害怕红袄军找你算帐吗?”
穷凶极恶的汉奸甲生,顿时变成泄了气的皮球,非但不敢再放肆,还陪着笑脸,一步步退了出去,百姓欣喜的看到,汉奸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
不仅山东河北有红袄军,西面的太行山上花帽军、淮北皖西的明教教徒……各地抗元义军蜂拥蚁聚,北方早已一片沸腾,在起义的狂澜之中,那座坚固宏伟的大都城似乎在瑟瑟抖,忽必烈的汗位已摇摇欲坠。
畏惧,上京路开平府,象征至高无上权威的金色大帐中,忽必烈,这位长生天的骄子,苍天之下的主人,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畏惧。
因为他现了此生最难以战胜的敌人——很有可能是最终无法战胜的敌人,那位年轻得不像话,却手创大汉帝国,以汉军接连歼灭大元精锐,并让一生从无败绩、号称天下无敌得伯颜丞相兵败身亡。
伯颜,这个蒙古大英雄的名字,甚至让忽必烈畏惧三分,他知道这位丞相的胸襟气度,也知道他的雄材大略,伯颜的辉煌战绩和他身上散的炽烈光芒,甚至让这位大元皇帝、蒙古帝国的主人,也难以逼视。
然而永远不会失败的伯颜,曾经让苍天之主如愿以偿吞灭大宋膏腴之地,得到全世界任何帝王都没有过的荣耀,打破马背民族数千来无法彻底一统天下宿命的伯颜丞相,居然在南方失败了,并且败得如此彻底!
四月,漠北早已阳光普照,无数五彩缤纷的小花在绿草茵茵的原野上盛开,暖风频吹胜似江南,金顶大帐中的忽必烈却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寒意。
因为他刚刚从战报中现了最可怕的地方:伯颜的作战方略无懈可击,战术部署无懈可击,稳扎稳打无懈可击,便是自己御驾亲征,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然而汉军却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朔望大潮江水猛涨的机会,以海船驶过采石矶,大军击伯颜之背,一战而胜底定江南!
自己能在战前想到这点吗?不能。
左丞相玉昔帖木儿能做到吗?不能。
老丞相安童能做到吗?不能
……
忽必烈一连串的自问自答,他惊骇欲绝的现,整个大元朝廷无数文官武将,都不可能想到利用天文大潮渡过采石矶,也就是说,无论伯颜、玉昔帖木儿还是安童领兵,抑或自己御驾亲征,结果都没有任何区别,都将走向必然的失败!
当失败是偶然的时候,掌握蒙古帝国广袤疆土上无数人民生死的忽必烈能够一笑置之,但失败成为了必然,这位苍天之主也不能不为之恐惧。
上次是日食,这次是天文大潮,下次是什么?未来的不可测,更加深了这种恐惧,忽必烈紧紧抓着椅子的手掌心,已浸满了汗水,冰冷的汗水。
年轻一代的臣子,自呼图帖木儿倒台之后深得大汗荣宠,出任左丞相的月儿鲁那颜(蒙语:能干的官)玉昔帖木儿,惊讶的现,金帐昏暗的光线下,大汗的脸色白得可怕,闪烁着闪电光芒的眼睛昏暗无光,而随时能出雷霆怒吼的嘴唇,竟然变得乌黑青!
在玉昔帖木儿眼中,大汗自随蒙哥汗南征亡宋、平定阿里不哥登上汗位以来,就成了蒙古人中仅次于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伟大汗王,曾经三百余年屹立不倒的故宋朝廷,在他狂风暴雨的打击下土崩瓦解,从未被马背民族践踏过的江南,第一次收归版图,完成了匈奴、突厥、鲜卑、契丹、女真等等强大民族魂牵梦绕却一直未能实现的一统大梦,数千年来第一次以马背民族征服全天下。他还派出王弟旭烈兀征服木剌夷和呼罗珊波斯,将巴格达的哈里裹在毯子里纵马踩死,打下大大的疆域,就连雪山高原的藏区,也置于宣政院的统辖之下,大元的苏录定战旗,比乃祖、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年代,插得更远,蒙古帝国的版图,空前辽阔!
然而这样一位伟大的无敌君王,自从南方的反贼崛起以来,就遇到了一连串的挫折,大元朝征服天下的名臣宿将,唆都、李恒、张弘范一一兵败身亡,倒在了南方战场,那时候,大汗还能努力保持着镇定,调兵遣将动针对反贼的一波*攻势,并在伯颜丞相的努力之下,取得北方稍定,集中力量对付南方的较好形势。
哪知丞相南征一去不回,形势急转直下,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位天之骄子倍受打击。玉昔帖木儿极好的目力下,忽必烈竭力控制自己,紧抓扶手以至于微微颤抖的样子,尽收眼底。
右丞相伯颜兵败身亡,觉得身为左丞相的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了,玉昔帖木儿硬着头皮出班奏道:“大汗,伯颜丞相为国捐躯,其情可悯,求大汗赐下褒奖,好叫他家中妻儿无忧,大名垂于青史。”
“你们自己决定吧!”忽必烈意兴阑珊的掷下了一道带着“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字头的圣旨,无论如何,伯颜是立过大功劳的人,虽然忽必烈习惯诿过于人,但还没失心疯到把失败的责任推到一生忠于自己的伯颜身上。
玉昔帖木儿默默的收起了圣旨,现在,安抚伯颜家属并不是当务之急,他只是想借此打破帐中沉默到窒息的气氛。
忽必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众位爱卿都说说,为今之计,是战是和?是攻是守?”
满朝臣子不论蒙汉,皆是喟然长叹:大元朝崛起朔漠,以弓马威震天下,疆域之广远迈汉唐,对敌人都是斩尽杀绝,何时讲过一个和字?蒙元铁骑横扫八荒,所击无不摧灭,又几时讲过一个守字?
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啊!
可形势比人强,不由得大元朝廷!北方河洛燕云、山东山西,处处烽烟处处干戈,义军蜂拥蚁聚,大元朝的统治惟有驻军十余万的中书省辖地尚为平静,其他各处都乱成了一锅粥,真心实意响应汉国反贼的有之,浑水摸鱼捞一把的有之,冒称故宋皇族兴兵的有之——亡宋小皇帝赵显分明软禁在大都城中,可各地自称赵显的义军领已有了十多个,从八岁幼儿到白须老者都有!
各地蒙古军、探马赤军扑灭起义的烈焰,尚且捉襟见肘,逞论抽调南下伐宋,宁锦线、上都、应昌府驻军要对付辽东和东蒙古各部,也不能动,那么朝廷手上的机动兵力,也就剩下十余万京畿驻军,加上一万五千怯薛军了,伯颜八万大军全军覆没,要灭汉至少得翻一番,凑齐二十万蒙古精兵吧,但现在缺口还有近十万,从哪儿变出这十万精兵?
漠北草原上征兵是有限度的,终不能把男丁都征走,让老弱妇孺全饿死冻死吧!
“朕需要十万精兵,十万!”忽必烈低声吼着。
一直低垂眼睑的留梦炎,忽然开口道:“十万精兵,并不难!”
玉昔帖木儿诧异的看了看这位汉臣领袖,他和范文虎、吕师夔等南方故宋降将互为表里,是尽人皆知的,此次范、吕等人叛变投敌,陷害了伯颜丞相和八万大军,大汗对他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顾念个千金买马骨的意思,怕冷了后来降元者的心,只怕早就把老贼拖出去,剁碎了喂狗!他怎么还敢大言炎炎呢?
忽必烈此时已被留梦炎气得有些儿上火了,冷着声音问道:“留丞相有何妙计?”
“辽东、东蒙古诸部势力日大,咱们从漠北草原上征兵太过,只怕逼得这些部族倒向反贼,就更为不妙了。”留梦炎昏花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忽然问道:“大汗御弟旭烈兀开拓西域,打下好大一个伊儿汗国,旭烈兀、阿巴哈父子对朝廷忠心耿耿,何不招阿巴哈入卫?臣闻得那伊儿汗国地方万里,精兵强将比沙粒还多,若他能借兵,莫说十万大军,就二十万也不难!”
蒙古臣子们面面相觑,忽必烈则像被噎住了似的,半天哭笑不得。
原因无他,旭烈兀十余年前就归天了,那阿巴哈去年过世,报丧的奏折前些天刚刚飞马送到上都金帐,这种蒙古黄金家族内部的事情,就没通知汉臣们,哪知道留梦炎哪壶不开提哪壶:阿巴哈弟弟铁骨迭儿与阿巴哈的儿子阿鲁浑争位,现在伊儿汗国内部打成了一锅粥,阿鲁浑还上表请求帝国以宗主身份兵助战呢,你却要他借兵平乱,岂不是南辕北辙么!
偌大一个蒙古帝国,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早已与大元离心离德,掌控后两个汗国的海都屡次作乱便是明证,唯一忠于大元的伊儿汗国又陷入内乱,蒙古帝国到如今四分五裂,黄金家族统治着世界上一大半的土地和人口,大元危机关头竟然找不到一路援兵!忽必烈和蒙古臣子们脸色微红,实在丢脸丢到家了。
最后还是忽必烈以目示意,玉昔帖木儿老着面皮,把这前后事情向汉臣们解释了一遍,可年轻而不善于朝堂政争的玉昔没有现,老态龙钟的留梦炎,嘴角已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2臣之、卑鄙奸诈的留梦炎已经知道,因为范文虎、吕师夔降汉给自己带来的危机,现在一扫而空了!
哼,什么疆域之广历代皆无,什么蒙古精兵横扫天下,黄金家族统治全世界,鬼话连篇!唬唬别人倒也罢了,在我们汉臣面前吹什么兵强马壮,雄师百万,也不怕闪了舌头!蒙古帝国四分五裂,大元朝早已风雨飘摇!
留梦炎看到玉昔帖木儿尴尬的表情,心头就是一阵快意,昨天这位年青气盛又有大汗垂青的左丞相,在宴会上吹嘘蒙古帝国的强大,顺带羞辱了身为2臣的留梦炎,现在被留老贼抓住机会,报了一箭之仇。
不过留梦炎敢于大言不惭,绝非只为了羞辱玉昔帖木儿,他还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启禀大汗,既然漠北无法增加征召数目,四大汗国也无法入卫,咱们何不化新附军为蒙古军?”
玉昔帖木儿心头有气,闻言叱道:“新附军都是汉人,蒙古军则是草原健儿组成,两者天差地远,留丞相如何混为一谈?”
“新附军究竟是体力差、武器差、战力差,还是斗志差、士气差?”留梦炎似笑非笑的问道。
若说体力固然有差距,但也没到多大;武器嘛,新附军惯用强弩,大宋留下的步人甲也坚固非常,和蒙古精锐的罗圈甲顽羊角弓相比也不落下风;至于战斗力,除了范文虎范大脓包之外,吕师夔属下步骑是当年襄樊精兵,在襄樊足足挡住大元南下脚步七年之久,汪良臣东西两川行军元帅府麾下将士能征惯战,辽东朱焕部更是驻守淮扬和蒙古精锐终年鏖战的百战之士,决不能说是弱旅。
但他们降元之后,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弱旅,非但不能帮助朝廷剿平乱党,反而时不时的叛变、捣乱。
“大概,是士气低落,斗志低迷吧!”玉昔帖木儿迟疑着说出了答案,这也是满朝君臣文武的共同看法,新附军不是不能战,而是不愿战,不敢战。
留梦炎冲忽必烈一拱手:“玉昔左丞相说的是啊,臣闻得汉军第一军中,就有一半人马是原来辽东朱焕部下,被俘后降了汉的士兵!”
留梦炎一石击起千层浪,顿时朝堂上议论纷纷,那第一军战伯颜、败格日勒图、击阿里海牙,好生厉害,原来竟有近半士兵是被视为脓包软蛋的新附军!
玉昔帖木儿闻言涨红了脸,大声道:“这群可恶的蛮子,在我大元朝治下不肯出力,到了反贼那边倒拼死作战,可见汉人都靠不住,统统该死!”
忽必烈却从留梦炎的话里听出点道道,挥手制止了玉昔帖木儿,温言问道:“反贼能把新附军从懦夫变成勇士,留丞相,咱们也能做到吗?”
“能!”留梦炎斩钉截铁的做出了肯定答复,同时跪下,把一张纸呈给了忽必烈。
忽必烈定睛细看,这是一份汉国公民入籍程序的简介,不知留梦炎是从哪儿弄到手的。
“我大元以人分四等治天下,而惟第一等国人最贵,古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故我大元朝惟第一等之蒙古人,愿为朝廷拼死而战,其余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愈来愈等而下之。”
留梦炎一气呵成,大声道:“吾皇欲使新附军及北方汉地招募之军如蒙古军之能战,惟待诸军兵将如蒙古武士!”
这下子蒙古臣子炸开了锅,安童、玉昔帖木儿等人纷纷出言斥骂,但忽必烈轻轻的一个手势,就让他们全闭上了嘴。
“此事,可行!留丞相制定细则,咱们也学汉国,授有功之人蒙古身份!”
忽必烈决定孤注一掷了,大元朝曾经依靠汉地的人力物力,击败了得到蒙古宗王支持,在库里台大会登上大汗宝座的阿里不哥,现在,他有一次把胜利的宝,压到了汉地。
“留丞相此机大妙!”见大汗同意了奏请,大儒赵复钻出来歌功颂德——自赵孟頫叛变南逃,海上苏武扇了大元皇帝老大一个耳光以来,他就不怎么敢出来胡说八道了,这次好不容易留丞相替汉臣长脸,赵复再一次不甘寂寞:“所谓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南蛮子不知礼义廉耻,更不知我大元正朔承天受命,吾皇有教无类,使蛮夷化为国人,此诚圣人之举也!”
好嘛,在这位大儒口中,华夏的正宗传人成了蛮子,短短时间内崛起草原,数十年前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的马背民族,倒成了华夏正朔!
可惜,这个时代糊糊涂涂的人为数不少,北方蒙元统治之下的新附军,还有为挣一口饭吃替元朝扛枪的士兵,都从新政策中看到了希望。
只要斩下一颗汉军的头颅,就能从南人提升为汉人,第二颗,色目人,第三颗,你就是蒙古国人!
439章 死而复生
在站赤急报的马蹄声中,北元的羊皮纸征兵令传遍了从不里牙剔到淮河沿岸、从甘肃六盘山到辽北奴儿干城的广袤地域,各族武士从田野、乡村和山林中走出,汇聚到蒙古帝国的苏录定战旗之下。
但留梦炎梦想中汉人踊跃投军,北方汉人军功世侯重新崛起,壮大朝中汉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北元的横征暴敛残酷虐待,让山东河北关陕河洛的百姓看清了谁是敌人;随着商队四处传播的大汉报纸,以及说书先生口中的《武穆遗事》、《精忠杨家将》、《大汉开国群英传》,则让人们明白了谁才是真命天子,谁才是华夏正朔。
红袄军、花帽军、明教义军……大大小小的起义烽火从沂蒙山蔓延到太行山,从淮河流域燃遍黄河流域,“想汉王,盼汉王,汉王来了不纳粮”的童谣响彻华北,除了全无心肝的混战王八蛋,哪个汉家儿郎愿意去当元兵,拿那带血的饷银,留父母妻儿在家乡被左邻右舍戳烂了脊梁骨?
征兵令下,响应者多为党项、契丹、女真各部壮丁,西夏、大辽、大金的辉煌崛起,使他们习惯了用刀枪不劳而获,大元狂飙巨*般横扫天下,将西辽、大金、西夏埋葬于黄土之中,断送了他们人上人的美梦,然而安定生活下,他们又不习惯像勤劳的汉民那样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所以,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潜伏于黑暗之中,等待着重新跨上战马、拿起角弓的机会,享受刀头舔血生活的机会。
忽必烈的征兵令给了他们机会,“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军官每根底,军人每根底,管城子达鲁花赤官人每根底,来往的使臣每根底,宣谕的圣旨:今朕欲征伐南方蛮子反贼,凡我大元臣民,俱当投效军前!朕以军功提升尔等四级民户,自南人始,每斩一级,升一等!至国人(蒙古人)为止。”
好啊,以南方蛮子的鲜血,换.来荣华富贵,换来大元朝头等主子的身份,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奴儿干的水达达女真、祈连山下.的党项人、幽燕岭北的契丹武士……抛弃蒙元灭亡故国的仇恨,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苏录定战旗之下,预备杀向南方!
十万精锐蒙古军,十万征召的.各族武士,再加上一万五千恐怖的怯薛军团,忽必烈的手中,再一次有了强大的打击力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忽必烈敲着椅背,自言自语的道:“伯颜丞相去了,阿.剌罕、阿里海牙也跟着去了,就连张弘范的儿子张珪,也跟着走了,大元朝精兵良将损失一空,朕叫谁去和反贼打仗?难道朕只有御驾亲征一条路了?”
上都路开平府,巨大金帐的穹庐之下,大汗的目光.扫视着群臣,留梦炎、赵复、叶李一干文臣,先排除在外,玉昔帖木儿,朕的月儿鲁那颜,只可惜他年纪尚轻又没有军功,只怕军中不能服众,老丞相安童,算了吧,瞧他颔下花白的胡须,只怕身子骨早已虚了,坐不稳鞍桥……
思来想去,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大将之才!忽.必烈惊骇之余自言自语道:“大元朝的名臣宿将,替朕征服天下的将军们,都去了哪儿?”
记忆之门缓缓.打开,最近几年的战报一一浮现在忽必烈眼前:能征惯战的唆都父子,倒在了反贼陈淑桢剑下;御赐金刀九拔都张弘范,兵败鼓鸣山,被自己一时愤怒下旨赐死;能攻善守的名将李恒,广州兵败身死;善于山地作战的汪良臣,全军覆没于钓鱼城下;灭宋之战立下赫赫殊勋的江西右丞塔出,和麾下两个万人队一同力战而死;伯颜,宝音,格日勒图,阿剌罕,阿里海牙,张珪……这些闪耀着光芒的将星,全都陨落于汉军阵前!
曾几何时,大元朝自诩疆域比大海更广阔,能征善战的将军如星星般众多,强悍的士兵赛过大漠戈壁中的沙砾,然而时至今日,与大汉鏖战六年之后,帝国因兵力匮乏而不得不变相废除四等人政策,以激契丹、党项等被征服部族的从军热情,待士兵征集到位,却尴尬的现:没有统率这支军队的大将!
“将军,朕需要能统率大军的将军,像伯颜和张弘范那样的合格统帅!”
忽必烈的咆哮,已近乎呻吟,老奸巨猾的留梦炎知道,自己留着的一步后手,算是走对了。
“启奏皇上,世袭万户张珪本将门虎子,尽得乃父张弘范及伯颜丞相真传,堪为南征大将,参知政事阿里海牙实百战之士,可为张珪辅弼!”
留梦炎的话甫一出口,满朝文武都笑得直打跌,左丞相玉昔帖木儿年青气盛,仗着大汗宠幸也不顾朝堂礼仪了,指着老家伙的鼻子骂道:“留梦炎,你是老糊涂了吧?张珪皆随伯颜丞相殁于南征,阿里海牙湖广兵败身亡,你竟然要两个死人挂帅!此欺君之罪!”
张珪颇有乃父之风,阿里海牙是功勋卓著的名将,若两人搭配,倒是极强的班子,忽必烈想到此处就是一阵心酸,勉强笑道:“若留丞相能起二人于地下,朕便让他们领兵罢!”
“如圣上所愿!”留梦炎给满朝文武留下一个神秘的微笑,不久之后,怯薛亲卫在大金帐外通禀:“世袭万户张珪,参知政事阿里海牙觐见!”
这,这大白天见活鬼了?或者,留梦炎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通天巫?满朝臣子轰的一声炸开了,甚至有秉性粗鲁不通朝仪的蒙古将军,当着大汗的面二话不说就转身往外跑,想看看是否真有此二人。
“传召!”忽必烈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丧师辱国罪臣张珪、阿里海牙觐见,长生天庇佑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无数道惊诧莫名的目光交织之下,张珪和阿里海牙联袂觐见,跪在丹陛之下。
他们感激的看了看留梦炎,是这位老人给了他们重新替大汗效力的机会。
溧水之战,伯颜自戕、阿彻菰苏投降后被诛杀,张珪却躲在死人堆里逃得性命,剃须断改换袍服,从镇江乘商船过了江;经验丰富的阿里海牙则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待吕师夔与汉军合围,危在旦夕之际从小路逃走,他手下俱是水兵,划得桨、开得船,便在赣江边抢了条小渔船,改换衣服扮成渔人,竟然一路逃回了江北。
可这时候去见大汗,必定掉脑袋,张珪的父亲张弘范、师尊伯颜都死掉,色目人阿里海牙的靠山阿合马也倒了台,蒙古大臣更是看不得异族统兵大将,两人万般无奈,只好去请汉臣领袖留梦炎代为说项,这不,留丞相办事很不错啊!
忽必烈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他冷冷的笑了:“来人呐,将这两个欺君罪臣拖出去砍了!”
如狼似虎的怯薛武士冲上,张珪、阿里海牙大惊失色,留梦炎则双膝一弯跪在了忽必烈脚下,膝行而上:“皇上,皇上,当年张弘范,当年的张弘范!”
忽必烈的脸色阴晴不定,被怯薛武士抓住的张珪、阿里海牙则提心吊胆,静静的等待着至高无上的裁决。
“我们是大汗的弯刀,我们是大汗臂膀,我们是大汗的鹰犬,我们是大汗的战马”,蒙古武士的军歌唱的全是事实,大元朝文武上下,全是忽必烈的鹰犬、奴隶,便是阿合马这样的才智之士、呼图帖木儿这样的拥立功勋,生死也由他一言而决。
终于,忽必烈胸中如狂风巨雷般可怕的怒气,在渐渐消散,面色也渐渐转为和缓,他想起了当年因一时之怒,赐死张弘范,却损失掉一位功勋宿将的往事。
留梦炎趁热打铁:“丧师辱国,二人固然有罪。然而秦穆公三用败将,最终克功定难,不亦为圣人之道么?张珪、阿里海牙经此大败,一则了解汉军用兵之法,二则为洗雪前耻,必定卧薪尝胆,若令此二人领兵,必能战而胜之!”
忽必烈读过不少汉春秋时秦穆公驾下三员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屡战屡败,穆公却用人不疑,始终坚信他们能取得胜利,而将军们在失败中总结了经验教训,终于成为世之名将,替秦穆公东征西战打下了大大的疆土。
“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在南方和汉军作战,得到了什么宝贵的经验?”
“河海之利!”张珪挣脱怯薛武士,拱手为礼道:“汉军屡得河海之利,或以炮舰击我,或以船运兵于我侧后,神兵天降前后夹击,我军焉得不败?且海船运兵,全凭风力驶动,人马俱不费力,数千里外犹如家门,此反客为主也,甚为厉害!”
十三世纪末,世界上还没有诞生海权的概念,张珪从征战多年的经验教训中,总结出粗略的海权观念:没有海权,以及海权的延伸——内河水权,就会处处挨打,而敌人借助水运之利,能把千斤重炮毫不费力的运到你眼皮子底下,能便利的转运兵力、粮草,在广大海岸线和通航内河任意一点动攻击,避无可避!
“那岂不是说,朕的大都城也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忽必烈想到从泥沽登陆,到大都也只有三百里路程,骑兵朝夕至。
“不,在北方平原和漠北草原,汉军没有任何优势!”张珪不愧将门虎子,提到战争就双眼炯炯有神,侃侃而谈道:“他们的火器军队正面突击虽然强悍,日行却不过六十里,至大都城下就要花整整五天,足够我京畿驻军调动部署了!且华北平原利于我大元骑兵冲击,如果没有预设阵地,如果在行进中遭到突然打击,汉军以火器装备的部队,就会陷入混乱,挥不到平时三成的战力!”
忽必烈的眼睛亮了,他明白了一点:有海有河的地方,汉军强,广袤平原上,元军强。而关陕河洛、山东河北以及蒙古草原,都没有能通航大船的大江大河,却有一马平川的辽阔原野!
他探询的目光停在了张珪脸上:“如果朕把军队交给你,能否击败汉军?”
“若在长江以南,臣连半分把握都没有!”张珪实话实说,激起帐中蒙古将军的一阵哄笑,但他很快斩钉截铁的道:“若在江淮之间,臣有五成把握;至若淮河以北,若不能摧汉军、斩敌之名将,请陛下斩臣之级以谢欺君之罪!”
决战淮河以北?忽必烈笑了,他大概知道了张珪的谋略,所以立即下达了命令:“好,朕给你们四个月时间,待秋高马肥之际,便与汉军决战!”
北元征召契丹、党项、女真各族武士组建大军,日夜训练厉兵秣马,忽必烈乾坤一掷,以天下为赌注,欲与汉军作决定汉元国运之大决战的消息传到临安,为大汉帝国君臣所知晓。
楚风并没有搬进临安故宋皇宫,而是驻陛于范文虎让出的两浙大都督府邸,昔日的白虎节堂,改作了君臣朝会的明堂。
“西辽契丹、西夏党项、金朝女真,皆与蒙古有亡国灭族之恨,当年蒙古大军屠戮西域、兴庆府、金上都之惨烈,犹胜常州成都,北方各族士兵,焉能为元廷所用?”
江浙总督文天祥一脸困惑,要知道,蒙元南侵以来,由大宋官军投降过去的新附军也为数不少,可都是出工不出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死心塌地跟鞑子干的铁杆汉奸百中无一;女真、党项、契丹各族武士,怎么就心甘情愿替消灭他们国家、屠杀他们族人的北元卖命呢?
闽广总督陈淑桢也睁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若说契丹大辽与金有世仇,自耶律楚才便替蒙古效命,消灭金朝报仇,尚有几分道理,那么女真人、党项人皆与蒙古仇深似海,竟肯替元朝卖命,如此则置父母祖宗于何地?真真天下奇闻了!”
楚风笑笑:“难道诸位忘记了李恒?”
文天祥恍然大悟,那西夏奴李恒非但是党项人,还是党项王族,父兄被蒙古大军残酷杀害,全族女性被疯狂yin虐,他却厚着脸皮替蒙古做事,疯狂残杀无辜的江南军民,岂不是颠倒已极?
李鹤轩忿忿的道:“契丹、党项、女真等人,诚如大唐李世民与丞相魏征所言,‘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之也,譬如禽兽然’。认贼作父、为虎作伥,便是禽兽也难如此作为,真无耻卑劣之极!”
大汉的情报司长面带愤怒之色,阴沉得像夏季雷阵雨之前布满彤云的天空,似乎在说:若是逮住此等贱人,一定要将情报司诸般酷刑叫他尝个遍!
正当此时,殿外有人脚步匆匆而来,正好听得李鹤轩最末两句,顿时停住脚步,于殿外迟疑彷徨。
“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是马背民族在严酷生存竞争中形成的信条,楚风深知新儒学、民族主义的宣传对华夏汉民有用,对党项女真各族则无异于对牛弹琴,没有分毫作用。
李鹤轩兀自嘀嘀咕咕:“至少,不能让忽必烈没有任何干扰,舒舒服服的征集数十万大军!”
谈何容易!楚风正在愁,忽然旁听的乌仁图娅无趣之极,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顿时就有了主意:
“蒙古人生来便是第一等,党项其他各族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争取提升等级,这和我大汉帝国所有公民一律平等有着天壤之别。只要四等人的政策存在一天,北元上层和契丹、党项、女真各族的矛盾就不会消弭于无形。”
楚风说罢,坏坏的一笑:“何况女真、契丹、党项等族的酋长王公旧贵族们,就心甘情愿让自己部族的青壮替蒙元扛枪卖命,留下自己做光杆司令?”
对呀,连同是蒙古人的辽东部族,同为黄金家族后裔的乃颜、势都儿、哈丹、海都尚且和忽必烈不共戴天,那么和蒙元有着亡国灭种仇恨的党项、女真人,可供大汉挑拨离间的缝隙,只会更大!
顿时朝臣们有了兴头,最为擅长这等阴谋的李鹤轩,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计谋,熟悉北方各族情势的乌仁图娅也来了精神,从旁献计献策。
“呵,原来李鹤轩李大人口中认贼作父、为虎作伥四个字,并非说的老夫!”一直彷徨殿外的范文虎方此时长长出了口气,顿了顿脚,努力提起了勇气。
留梦炎趋炎附势、范文虎为虎作伥,这上下两句对仗工整,几乎可以帖墙上作对联用的两句话,巧妙的把两个大汉奸的名字嵌进了成语之中,随着大汉报纸通行天下,流传之广可谓妇孺皆知,范文虎心虚胆怯,自然疑神疑鬼。
鼓足了勇气,范文虎满脸堆笑,向殿前守卫道:“劳烦小哥通禀一声,范某求见陛下。”
守卫似笑非笑的问道:“请问范大人,在下是按故宋殿前副都指挥使报名呢,还是按伪元两浙大都督通禀?”
范文虎一张老脸羞得通红,身为故宋殿前副都指挥使却投降蒙元,做了不折不扣的2臣,还好意思提吗?后面的伪元两浙大都督,一来是蒙元异族授的官爵,二来又再次弃元归汉,说起来更是贻笑大方!
从鬼变成*人,起死回生,也不容易啊!踌躇片刻,忽然他眼睛一亮,此次来意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大汉公民范文虎求见!”
440章 将军不战
大汉公民范文虎?陈淑桢、文天祥二位忠贞之士,颇有点不以为然,楚风倒是释然一笑,令人将他宣进殿中。
双膝一曲,范文虎就要下跪,心头忽然突的一跳,“哎呀不好,于新朝皇帝驾前,行旧朝礼节,不是自找没趣么?”两条腿跟弹簧似的往上一弹,赶紧站直身子换了汉礼,拱手作揖道:“大汉帝国公民范文虎,觐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了身冷汗,范文虎心头却有些恍如隔世的唏嘘:正所谓南人作揖,北人行跪礼,往日为大宋朝官,只跪天地君亲师,于同僚贵官作揖便可,及待投降了蒙元,任你多大官职多高位分,亲王宗王那颜勋贵,但凡官大一级就得跪接跪送,只叫膝盖头整天不得闲暇。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做了汉奸?什么虎踞两浙雄视天下,那是骗小孩子玩玩的,实力究竟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吗?
范文虎满以为这辈子就顶着汉奸的大帽子,一直跪下去了,哪晓得风云突变天翻地覆,大汉帝国从一隅之地到席卷江南半壁,不过三五年而已!而他这位大汉奸,居然也弃元归汉!
在北元时,虽为两浙大都督,.却整天跪着;归汉为普通公民,却挺直了腰杆陛见皇帝,何啻天渊之别!
一时浮想联翩,范文虎竟忘了来.意,李鹤轩只道他又玩什么鬼花样,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来:“范先生此来,有何事见教?”
言语虽然客气,目光中带着的.寒意却让范文虎浑身炸起了鸡皮疙瘩,心头苦笑:兵权已尽数交出,葛明辉、吴耀文等嫡系将领和范家子侄,全都解甲归田,汉军派驻军官一直下到了牌一级,范某还能在你活阎王面前玩什么花样?
他赶紧恭恭敬敬的朝楚风施礼道:“伪元两浙大都.督府邸偏狭,惟临安故宋皇宫轩敞,范某派子侄辈前往洒扫一新,恭迎皇帝入驻。”
谢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赵显降元之后,故宋.皇宫就没人居住了,就连执掌两浙的范文虎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则叛宋降元就被人指摘了,公然鸠占鹊巢,不是更加罪恶昭彰吗?二则身为2臣,终归被蒙元疑忌,搬进前朝皇宫居住,无疑犯了大都城中那位苍天之主的忌讳。
现在好了,大汉帝国已据江南半壁,疆域与故宋.高宗南渡之后相差仿佛,扬威海外、高丽日本三佛齐等万国来朝,便是故宋全盛时也闻所未闻,俨然得天道,为正朔了,皇帝入驻前朝皇宫,正是名正言顺。
搬进故宋皇宫?.陈淑桢、文天祥等曾为宋臣者,虽然故宋末帝赵昺早已宣布退位,却总觉得有点不习惯、不合适;陆猛等匠户系官员则相视而笑,皇宫对于他们这些生长在临安船场的贫苦匠户子弟,少年时都是一个天堂般的梦想之地,现在若随皇帝搬进去,何乐而不为?
楚风则踌躇着没有回答,倒是草原上走出的乌仁图娅不明白这一举动有多么重大的政治意义,只管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在草原上就听说中原皇帝的宫殿,比天上神仙住的还要富贵华丽,夫君,咱们搬进去住几天,叫我辽东的表姐妹们羡慕哩!”
中原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辉煌灿烂辐照四夷,很少有人知道,大辽威震天下的时候,契丹ji女争赴开封,宁愿倒赔嫁妆,也要嫁给宋人;大金国雄踞北方,将徽钦二帝掳去坐井观天的年代,却有位金朝皇帝以自己不生为宋人,引为此生憾事。相形之下,乌仁图娅对故宋皇宫的向往,又算得什么呢?
但楚风注定要让她失望了,“我大汉立国与历朝历代不同,且并非承继故宋皇统,如果入驻故宋皇宫,必然让天下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范文虎带着家仆们忙了好几天,花了不少银子将故宋皇宫装饰一新,就等着卖这个好,哪晓得楚风不领情呢?他着急道:“皇上,那故宋皇宫殿阁华丽,不用实在浪费,陛下天子之尊,何必屈身于这小小两浙大都督府中?”
“嗯?”李鹤轩鼻子里冷哼一声,“莫非范大人嫌我等在这大都督府中待得久了,想我等快些离开,好重新住进来?”
范文虎闻言面色一滞,这府邸可是北元的两浙大都督府,李鹤轩的指摘,已有诛心之论了。
他额头冒汗,赶紧道:“范某一介匹夫,昔年犯下弥天大错,蒙皇上不杀之恩已是铭感五内,岂敢有所怨望?此心惟天可鉴,求皇上、李大人明察!”说罢可怜巴巴的盯着楚风,盼着皇帝替自己说句话。
“你这大汉奸也有今天!”陈淑桢心头暗暗骂了句。她父亲陈文龙是当世第一等的大忠臣,西湖岳王庙殉节天下闻名,所以一辈子最恨汉奸叛徒,范文虎虽然及时降汉,但毕竟是数一数二的汉奸,岂能得到陈淑桢的同情?
“范先生也是一片至诚,鹤轩倒是多虑了。”楚风笑着对李鹤轩摆了摆手,现在的范文虎,就是只没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处置了,奏请移驾皇宫,大约是想阿谀讨好,倒不会有什么大阴谋。
范文虎闻言顿时有知音之感,岂止铭感五内,简直要结草衔环以报了,只不知当初大宋皇帝对他解衣推食的时候,此人是否也有同感?
但楚风并不准备改变决定:“我听说故宋皇宫规模不小,能居住数千人,我大汉皇宫中只有五位皇后,仆妇尚不满百人,住进去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跟个荒庙差不多,晚上只怕还要撞见女鬼、狐仙哩!”
范文虎讪笑着道:“皇上身边只五位皇后,也算克己的了,以帝王之尊而事上天,享天下之奉,便有三宫六院,也不为过。江南女子世称绝色,吾皇不妨广采秀女以实后宫……”
话音还没落地,陈淑桢已是柳眉倒竖,心头火起,毕竟状元府大家闺秀出身,还没想好如何答对,乌仁图娅却抢在了她前面,指着范文虎破口大骂:“老家伙不识羞,当我夫君和你一般荒yin无道么?夫君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以天下苍生为几任,怎么会在什么秀女粗女上下功夫!”
楚风郁闷的摸了摸鼻子,心道我还没开口反对呢,你倒先抢着回绝了,待要说点什么场面话,却见陈淑桢指了指乌仁图娅,又指了指自己,竖起食指中指比了个“二”,又遥指南方,比了个“三”,如樱桃般丰润嫣红的嘴唇微微翕张,嘻嘻一笑。
陈淑桢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里不过是乌仁图娅和她两位,前者单纯好糊弄,后者宽容大度,琉球还有三位,敏儿倒也罢了,赵筠、雪瑶两个刁钻古怪可不好对付,你楚官人可得想想清楚,否则哪天晚上来个车**战,哼哼哈嘿!
大姐,我只想想罢了,想想都不行吗?就这么信不过我?楚风慢慢靠过去,用只有陈淑桢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本夫君不是那等喜新厌旧,贪花好色的人吧?”
“就是就是,一点没错!”陈淑桢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让楚风好一阵无语。
乌仁图娅出言斥责,范文虎则是惊诧莫名,心说这位草原公主的妒意也太大点了吧,哪位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
哪知道楚风不仅不制止,还笑着道:“我的第五皇后在草原长大,生性是如此直率,范先生幸勿挂怀。我这五位皇后呀,有统兵大将,有庶政相才,有医国圣手,还有草原公主,一个比一个刁蛮凶悍,若是选了娇娇怯怯的秀女来,只怕要被她们欺负。还是算了吧!”
世间哪得第二个统帅大军抵抗鞑虏的陈淑桢,哪得第二个忠孝两全秀王府的公主,哪得第二个尽得陈宜中真传的女名医圣手?便是王敏儿,乌仁图娅这般没什么大本领的,一个有匠户系遍布朝中诸多官员为后盾,一个是辽东十万控弦之士的主人,便是范文虎搜遍天下,也难再找出可与她们抗衡的人选。
只楚风说自己的五位皇后刁蛮凶悍,倒是报了一箭之仇,稳重如文天祥者,尚且微笑不语,年轻一辈的陆猛、李鹤轩则笑得直打跌,陈淑桢双颊晕红是不消说,天不怕地不怕的乌仁图娅,也免不得微露羞意。
范文虎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非但没有讨好皇帝,反而得罪了两位皇后,心头惴惴不安,只好对天默祝,但愿这两位难缠的皇后,千万别对着陛下吹枕头风,否则自己这把老骨头,真不知要抛到哪里去了。
“我意已决,故宋皇宫体制,也不合我大汉帝国之用。便改为博物馆,陈列历代古籍珍玩,供百姓参观瞻仰;另于临安择地营建规模小的宫室——也算新朝新气象了!”
楚风一锤定音,让范文虎绝了指望,老脸瞬间变得有些儿苍白,苦笑着预备告辞。
但他没有想到,楚风接下来问道:“范先生闲居家中,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只管提出来,我们可以商量么。”
在此时此地的范文虎听来,楚风的话不啻仙音,他赶紧提到:“惟愿皇上替小人题写一幅对联贴在门上,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范文虎磨蹭了大半天,就为一幅对联?楚风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钢笔倒也罢了,对联是要用毛笔题的。本人的大字乃是有名的鸡抓狗刨,连刚出师的蒙童见了都要大笑一番的,范先生何必强人所难?”
刚刚停下来喘口气的朝臣们,闻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皇帝的钢笔字尚且凑合,毛笔嘛,弯弯曲曲的,离什么颜体柳骨呢,差着十万八千里,跟怀素、张旭的狂草书,倒是有唯一的共通之处——几乎无人可识!
楚风这一问不要紧,范文虎吭吭哧哧的半天开不了口,再三催促才说了实情。
大汉言论自由,现在行的报纸,早已不止朝廷的大汉国家报一枝独秀了,办报有利可图,还能宣扬自己的政治思想,不仅各利益集团办报,就是乡下有几文闲钱的不第秀才,也印上几份,把没人赏识的文章,无人听闻的书文登载上去,求个扬名立万。
这当中,由东印度公司办的《海外纪闻》,朱熹门徒的《儒林》,以及独立办报的《朝野新闻》,行最为广泛,影响最大。
报纸一多,言论就纷繁复杂各抒己见。
范文虎降汉,不仅免了江南兵灾,还迫使伯颜在溧水城下自戕而死,而且两浙军兔子不吃窝边草,之前也没敢屠戮百姓,算下来功过相抵,所以大汉既没有任官,也没有治罪,让他自去做富家翁罢了。
对这事,有的人认为处置得当,但也有人认为范文虎罪恶极大,功劳尚不足以抵偿罪过,若不严加惩治,将来异族入侵之际,难免有墙头草抱着同样的想法,哪边强盛就倒向哪边。
于是这些人便在报纸上口诛笔伐,把范文虎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此时,有些故宋尽忠殉节将士的家属,和被两浙军中不肖之人欺负过的百姓,就在报纸鼓励下打到范府门口,整天嚷着要捉范文虎认罪伏法。
范文虎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论兵权没兵权,又不敢放家丁驱赶,就算找新设立的警察,人家也躲着他几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想办法整治故宋皇宫,讨好楚风,以求讨得幅御笔对联贴在门上,作为保平安的护符。
明白了原委,楚风哈哈一笑:“我大汉警察是秉公执法的,百姓有集会、示威之权力,若是深夜嚷闹吵到你家睡觉,或者意图冲进府中打砸,警察要是不管,你只管找他们局长,局长不管,找江浙总督文大人,再不然直接找我都行!”
范文虎苦笑:便是百姓只聚在门嚷闹,又不触犯国法,却让阖府上下鸡犬不宁,警察也不管呐!
“罢了罢了”,楚风指着文天祥道:“于华夏看,范先生自然功罪相抵;然则以王朝论,范先生罪在叛宋,功在降汉,于我大汉帝国终归有功,便请文大人以江浙父母官身份,替他题写一幅对联吧!”
李鹤轩在背后竖了个大拇指,让刚正不阿的文天祥替范文虎题字,这话儿能好听吗?皇上您高,实在是高!
范文虎则是亦喜亦忧,喜,文天祥为江浙总督之尊,又是故宋头一号大忠臣,他提写了对联,还有谁好意思上门闹腾?忧,这位故宋丞相只怕恨自己入骨,他题写的对联只怕不怎么好看咧。
“遵陛下命!”笔墨伺候,但见文天祥沉腰坐马、气运丹田,饱蘸浓墨后,在上好宣纸上写下墨迹浓稠、字体劲节的数行大字,上联道:“殿帅叛宋是罪魁”,范文虎心头一寒,暗道不妙,却见文天祥继续写道,“都督降汉实功”,范文虎又是一喜,觉得还算客气,哪晓得最后文天祥写下横批,四个大字:“将军不战”。
将军不战,好个将军不战,不管叛宋降元还是弃元归汉,不管身为故宋殿帅还是北元大都督,不管犯罪还是立功,范文虎此生经历就两个字:不战。
北元南侵他不战,是罪,大汉北伐他也不战,是功,惟不战二字囊括平生,可谓贴切,内中的讥嘲之意又分外鲜明:将军便当要战,不战之将是如何来的?实在叫人齿冷。
范文虎拿着对联离开了,酸甜苦辣惟有自己心头一清二楚;大汉帝国的君臣们,则就目前攻守方略,展开了新的讨论。
此时范文虎、吕师夔等人慑于汉军兵威,主动交出兵权,致仕做富家翁去了,毕竟关键时刻弃暗投明——或者说见风使舵的本领高强,免了江南百姓一场兵灾,减少了万千士兵的牺牲,也算功罪相抵罢了。
江南各部二十六万新附军,多是老兵油子,且范家军多年不经战阵,两浙军向来又奸又滑,便裁汰十之**,其余择优录入汉军;吕师夔麾下六万步骑,则是当年襄樊精兵,相对好一些,就只裁汰六七成,剩下三分之一补录汉军。
两部挑选出来的士兵约有五万人,加上闽广湘赣各地招募新兵,南方三个匠户营老底子师扩编为军的工作,紧锣密鼓的展开。
“待军队编练完毕,咱们就挥师北伐中原,剑指大都,驱逐蒙元入朔漠,光复河山!”陆军司令陆猛,从来都是个主战派,目前各大报纸上,战决的论调也是主流,自金兵南侵以来,受了一百多年的气,谁都想一战底定天下,直捣大都驱逐胡虏。
“不必这么着急嘛!华北平原上,咱们还缺一种克制蒙元骑兵机动力的装备!”楚风哈哈一笑。
“什么装备?是两千吨级,装备四十门十二斤重炮的巡洋舰吗?”乌仁图娅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楚风摇摇头,巡洋舰与其说是战争需要,不如说是技术储备的同时,宣扬大汉国力,震慑不臣的工具。
“随我回琉球吧,在那里,咱们会看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东西。”
441章 飞天
琉球国立监狱,宽广的操场上没有放风的犯人,却有一群人忙忙碌碌,把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搬来搬去,干着各种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
巨幅的绸缎拖在地上,柳条编织的大筐子,不少大罐子装着南洋岛上出产的火油,黑糊糊的散着接近硫磺的臭味……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奇怪啊,监室中的犯人们挤在小窗口下面,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操场上干的什么勾当。
有见多识广的犯人,满脸傲气,给新来的犯人卖弄见识:“沈炼,你们知道不?那是皇上收的关门弟子,做过钢铁厂工长的沈炼!因为私自贩卖火枪,被皇帝亲自捉进来关着的。”
年轻犯人是在外边听说:“啊呀不得了,听说钢铁厂的炉子,是太上老君八卦炉的翻版,几位工长都是成仙了道之人,如何会犯法被捉呢?沈大师何不驾云遁走?”
“驾云遁走?”老犯人对这个说.法简直嗤之以鼻,嘿嘿冷笑两声,“他走得了吗?咱们皇帝乃是紫微星下凡,上界神圣下降垂拔世人的,法力无边无际,沈大师虽然了得,却禁不住皇上亲手下的禁制,哪敢逃走!便是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跟那孙猴子一样,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哦,原来如此!犯人们恍然大悟,都.称道老犯人见多识广,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轮流挤在小窗口观看沈炼如何作为。
殊不知操场上的沈炼,若晓得.什么腾云驾雾、八卦炉的说法,会不会笑掉大牙?他辛辛苦苦如此作为,只为了一件事:重新获得自由!
那位美丽而痴情的官家小姐,在他犯罪被抓之后.不离不弃,几次以死相胁,才断了父亲将她另嫁出去的念头——也许,楚风亲自前往府上造访,所起的作用更大,反正两年来,她还待字闺中,等着沈炼。
“我是无期徒刑,别等着我,另找一位能给你幸福的.君子吧!”沈炼在心上人前来探视时如是说。
可她只是隔着铁栅栏,痴痴的道:“皇上都说了,你.是一时糊涂,争取减刑吧,我等着你,十年,二十年,我都不怕!”
无期徒刑,便是.年年减刑,也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只怕自己出狱那天,青丝红颜早已变成了鸡皮鹤!
沈炼不仅和皇帝有近乎师徒的关系,作为临安船场子弟,他在少年时和未来的大汉陆军司令陆猛捉过迷藏,给未来的大汉皇后王敏儿扑过蝴蝶,偷过未来财税部长张广甫家的腊肉……这般关系,监狱方面自然不敢胡来,待遇尚且不错,也没受什么折磨,惟大汉法度森严,想办什么特赦之类,却是毫无希望。
漫漫长夜,想到自己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与痴情的心上人咫尺天涯,沈炼就悔恨万分,通宵长吁短叹难以入眠,短短两月就瘦得不成*人形。
幸好王敏儿以童年好友、通家世交的身份,给他带来了希望:立功受奖可以快减刑,而重大明,是立功受奖的捷径!
明创造?按大汉律法,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事军火工作了,何况在监狱中,如何搞明创造?
很快,皇后拿出了大汉皇帝的手令,要监狱给沈炼所需的一切,费用由她承担。
沈炼接到了皇帝秘旨:于监狱这个最能保密的地方,研制能载人飞上天的工具,只要研制成功,就能得到皇帝下的特赦令!
飞上天空?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有童年的梦境中才会出现啊!若不是深知皇帝为人,加上总角之交王敏儿更是一辈子不会骗人的老实疙瘩,沈炼几乎认为这是皇帝故意拿自己开心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如此不可,若不是载人飞上天空这么难以办到的事情,皇帝如何好下达特赦令?大汉法度森严,皇帝可不会单单为自己破例!惟有做出难以企及成绩,特赦才能顺理成章!
沈炼投入了紧迫的研究工作,他知道,想早日离开监狱,和心上人团聚,就得早些完成皇帝交待的任务。
最初,他从古籍中公输般,也就是木匠老祖宗鲁班造木鸟,能于天空飞行三日夜不落的记载出,试图用薄木片为翼、钢丝钢骨为架,制造一部能飞行的木鸟,然而无论怎么加大飞翼,怎么模仿鸟儿的形态,怎么减轻机身重量,这部木鸟都只能用两种方式飞行:要么牵上线,趁海风极大时放飞,不载人,凭风力飞上半空——实际上是个大型的风筝;要么就是由人扛着,从山坡上往下跑,能飞一小段距离,风最大的时候,也就一两里吧。
皇帝要求的是不借助外力,载人上天并持续一个时辰以上,只有后一种实验勉强符合要求,沈炼亲自做了无数次,现最长的留空时间也不可能过一刻钟。
尽管如此,在配合实验的犯人、管教警察中也引了轰动,千百年来,有谁见过人像鸟儿一样飞翔?沈炼能腾云驾雾的传说,也就在监狱中愈演愈烈了。
可这并不符合皇帝的要求!无数次重复实验,直到沈炼在最后一次实验中遇到大风,吹翻了木鸟栽到地面,这次事故造成重伤,还给他身上留下了三处可怕的伤疤。
沈炼不得不接受现实,若要靠木鸟留空一个时辰,也许从泰山顶上往下飞,有那么一点机会。
皇帝要求是能随时随地飞天啊!如果借助小山坡能达到目标,还能算勉强符合要求,如果非得从泰山上往下飞,显然是不达标的。
沈炼几乎绝望了,他不知道,世上第一架载人滑翔机已在公输般的启和他的不懈努力下,成功问世了。只不过由于滑翔机没有动力,只能依靠风力,而这个时代没有尼龙机翼、没有铝合金机骨架,能借助风力在空中停留十多分钟,已是突破时代的伟大成就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沈炼是大汉帝国航空动力学的开创者,天才的沈炼把帝国的疆域从陆地和海洋扩展到天空,他实现了人类翱翔蓝天的梦想,从这个角度而言,他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这段介绍出现在大汉帝国百科全书中。
不过现在,关在监牢中等着快点完成明,好出狱和心上人团聚的沈炼,则是沮丧无比,直到他从小孩玩的冲天炮中得到了新的启。
冲天炮,点燃之后火药气体向后喷射,推动花炮飞上半空中爆炸,实际上汉军中也有类似的实验产品,攻坚火箭,靠火药燃气推进,攻击敌坚固堡垒和集群武装,但因为射击精度太差,以及和传统炮兵的竞争中不占优势,被暂时搁置下来。
沈炼所在的钢铁厂,和军工厂多有交流,他是知道这玩意的,于是就有了一次危险的实验。
因为要用到特种材料火箭,计划被层层上报,如果楚风在琉球,毫无疑问将会制止这种疯狂的冒险,可赵筠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她批准了计划。
沈炼得以留下性命,没有像另一条历史轨迹上明朝那位万户那样成为“第一个乘坐火箭装置飞上天空,随即不幸遇难”的先驱者,并得以和大科学家郭守敬并列,留名于月球环形山,完全归功于闻讯赶来观看这一盛事的王敏儿。
“雪瑶姐姐试验新药,常常在动物身上用过了,再使用于病人。火箭喷射火焰,不同以往木鸟,若是这木鸟在空中燃起来了如何是好?沈哥别上去了,还是先拿猪羊试试吧!”
猪羊的重量和人相差无几,沈炼同意了建议,于是一头可怜的羊被绑上木鸟,然后随着火箭的呼啸,在空中拐了个s型的轨迹,最后一头扎到地面,此时火箭尾部喷射的火焰将木鸟点燃,巨大的火焰中,它成了史上只飞上天空的烤全羊。
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火箭的推力实在难以控制,木鸟根本无法持续稳定的飞行,这注定了沈炼失败的结局,随后,用多级小火箭保持长时间、小而平稳推力的设计,也最终失败。
沈炼陷入了绝望,他现自己无论多么努力,飞天的梦想却离现实越来越远,难道这是一个根本无法实现的梦想?
科学的展史说明,要实现气动飞行,至少得有航空动机提供持续不断的动力,而这个时代,连最简单的蒸汽机都还没有出现呢!
难道就此放弃吗?不,我要努力!去年秋高气爽的季节,享受监狱内自由活动特权的沈炼,在操场上看到了远处一个冉冉升起的光球,他顿时恢复了信心。
孔明灯!
相传千年前诸葛孔明明的小玩意,以篾片、薄纸和蜡烛制成,篾片制成正方形骨架,薄纸糊在除正下方之外的五个面,下方正中架着蜡烛,点燃蜡烛之后,孔明灯就会冉冉升上天空。
把孔明灯做得极大,不就能把人带上天了吗?沈炼到了新思路。
不过有思路不等于完成,单是传统孔明灯形状对沈炼的误导,就耽误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和他的团队想方设法弄到最优秀的钢材,制作成替代篾片的骨架,但要么太重无法使大孔明灯飞起来,要么就是强度不够,在空中破裂变形。
青竹、浸桐油的竹子、南洋铁木、空心钢管……百折不挠的实验,只证明了一个道理:任何材料都不适于制作骨架。
既然什么东西都做不出骨架,那么,干脆不要骨架呢?沈炼慢慢改进孔明灯的结构,最后犯人们放风时踢得皮球给了他灵感,圆形,一定是最适合的形状!
没有骨架、圆形,确定这两点之后,选择孔明灯的蒙皮就容易多了,江南出产的一种茧绸,既致密又轻巧——实际上二十世纪合成材料明之前,中国丝绸是极其高档的热气球材料。
用结实而轻巧的丝绳做成网兜,套在丝绸球体上,底下吊装柳条大筐子,乘客和燃烧用的火油(石油)装在上面,柳条筐子正上方架着铜质火嘴,正如任何射击火器的基本结构必然是个管状物,合理的设计也必然向近代热气球的基本结构靠拢。
然而第一次实验是很不成功的,丝绸固然是极好的轻质材料,但它是由蛋白质组成,最大的问题就是易燃……
尽管在柳条筐子架设的火嘴和丝绸气囊之间加了防火铜皮,一颗火星仍然酿成了灾难,在飞上天之前,整个热气球就成了巨大的火炬。
科学技术的进步是如此艰难,几乎每一步都能让人彻底失去信心,到了这时候,沈炼简直想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高炉、火炮、车床……这些神奇无比的东西,皇帝是怎样百折不挠的将他们鼓捣出来的呢?当他云淡风清的向人们介绍的时候,谁知道在此之前他经历了多少次足以让人崩溃的失败?
或者,他真是天上降下,拯救苍生的英雄,所以能无师自通,凭空做出那些神妙无比的明?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沈炼再一次从失败中走出来,在匠户系老朋友斡旋下,军方提供了防火技术,丝绸以船帆防火广泛使用的重烧菱镁矿涂刷之后,就很难被引燃了。
确信丝绸防火达到要求,沈炼开始了实验。
今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晴空万里,风力很小,空中甚至没有几片云彩,最适合孔明灯飞行,也必然适合热气球的放飞。
“撑起来,把丝绸撑起来,”沈炼大声喊叫着,指挥协助的犯人们,因为实验成功可以得到减刑,人们的积极性很高。
虽然涂刷了重烧菱镁矿,丝绸还是不可能抵挡火苗的直接舔舐,人们用长木杆将皱巴巴的球囊提起来,避免火焰直接灼烧到软塌的球囊。
“点火!”沈炼一声令下,手持火把的助手,先拧开火嘴旁边的阀门,待专门挑选的、质地较稀的火油流出,便将火把凑了过去,点燃了火嘴。
欢快的火焰在铜质火嘴上跳跃,沈炼痴痴的看着它,仿佛在看着重获自由的希望。
一定要成功,一定!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胸腔中剧烈的轰鸣。
调节火嘴旁边的阀门,让火焰变大了些,大股大股的热空气随着火苗的跃动,充入了空空如也的球囊,丝绸制成的球囊从干瘪慢慢鼓起,东一块西一块鼓鼓囊囊的,炎热的气体在球囊里滚来滚去,仿佛有一个恶魔被关在了里面。
渐渐的,球囊中的热空气越来越多,它也变得越来越鼓,按照缝制的形状和外侧丝绳的束缚,变成了圆球状,漂浮在空中。
加热、加热,球囊中的空气温度不断提高,就连它的明者沈炼也不知道,随着温度上升,空气的密度正在持续降低,热气球囊装着的气体重量,也跟着不断下降,整体承受的空气浮力便越来越大。
沈炼并不明白这些道理,但他知道热空气上升——炊烟不正是往天空升去吗?
所以加热气球,球囊飞上空中,对挂着的柳条筐子产生了拉力,在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拉力越来越大,热气球随时能腾空而起,沈炼兴奋的跳进了柳条筐子,一迭声的叫道:“解开缆绳,快,实验就要成功了!”
助手解开了缆绳,一瞬间,巨大的热气球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皮球,从地面腾空而起,向着蓝天迅升起!
“天呐,沈大师真的腾云而起了!他要逃走了!”监室中的犯人们同声惊呼,沈炼随着拔地而起的热气球飞上半空,这不是腾云驾雾,还能是什么呢?
他们都想知道,大汉皇帝的禁制究竟对沈炼有没有用。
正当此时,大汉皇帝楚风真的出现在了操场上!
“我想,这玩意加上高倍望远镜,方圆百里之内大军行动,只怕逃不过他的眼睛吧?”在随行人员惊讶之极的时候,楚风微笑着指了指半空中的热气球。
“这、这简直是个、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乌仁图娅惊讶得连话都说不顺畅了,她只是在想:渡海、飞天,还有什么是夫君做不到的呢?
刚刚下船就来到这里,有幸目睹了史上第一例实用的载人飞天,陈淑桢不禁为留在江浙处理政务的文天祥感到遗憾,不过很快就被目睹这一奇观的兴奋打断了。
“夫君,我想咱们已经有克制蒙元铁骑在北方平原上强机动力的武器了。”陈淑桢对热气球的军事价值了如指掌,所谓“善攻者飞于九天之上”,有了热气球,汉军就永远飞于九天之上,蒙古骑兵再善于迂回奔袭,也必将在热气球加望远镜的组合下无所遁形,偷袭,对汉军来说,永远不可能生了。
此时监狱长怯怯的挤到楚风身边,指指天上的沈炼:“皇上,他还会下来吗?”
楚风哈哈大笑着,将手卷成喇叭状:“混小子,快给老子滚下来!”
大汉帝国终于有了原创型的明,不枉老子一番心血栽培!
看着热气球缓缓下降,囚室中的犯人们惊呼连连:“果然皇帝有禁制,沈大师飞天遁地都逃不过皇上手掌心!”
442章 两院院士
若问任何一位琉球市民,全城最金碧辉煌、宏伟壮丽的建筑是什么?答案既不是财税部规模巨大防守严密的中央金库,也不是种植着奇花异草的汉皇宫,甚至不是重檐斗拱庄重肃穆的炎黄广场、英烈祠和华夏历史馆,而是坐落于市区东北的群山之间,沿山势错落分布,屋宇千重、接天而起的皇家学院。
郭守敬待在山顶新建的天文台,看着海碗粗的高倍望远镜,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初到琉球,见到皇家科学院、皇家人文学院合用的大门上,题写着一行斗大的鎏金大字:“世俗之王向学术之王们致敬!”
他顿时一惊:世俗之王?谁这么大口气?
落款赫然是当今皇帝的名讳:楚风!
一位尊贵的皇帝,如狂飙如巨*横扫半壁江山的神器之主,竟然以谦恭的姿态向学者们致敬?
但愿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很快,郭守敬和他的弟子们现了大汉和北元的不同之处。
比如归汉之后的最初几天,.听说科学院院长一职无品无级,从紫金山带来的几位门徒,还颇有点失落:师尊在北元职任司天监正、知太史院事,乃是正三品的大官,将来按祖师爷刘秉中例入阁为大学士,更是二品大员,直追左右丞相;可巴巴的来到大汉,连个官位品级都没有,算怎么回事呢?
郭守敬为人淡泊名利,倒不怎么.在乎这些,在他看来,能有良好的科研条件就万事大吉,其他一切都没什么可说。
倒是学术上的老对手、封龙山.曲海镜的造访,让紫金山门徒们没得话说。文教部长曲海镜告诉他们,两院院士都没有品级,因为楚风说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真理面前,世俗的权力应当保持谦卑,给学者们或高或低的官位品级,并不是重视,而是侮辱!”
曲海镜如是反问道:“诸位试想一下,皇帝、皇后亲自.兼任两院名誉院长,两院院士头衔之前皆冠皇家二字,则此院士、院长无品耶?品耶?”
接下来的事情,不仅门下学生吃惊,连郭守敬都惊.讶不已:先,是大汉给予他们的待遇,苍翠的山林掩映之间,错落有致的小别墅,每人都分得一套;第一个月领到工资,更是让郭守敬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把全年的都支了来——两枚沉甸甸的金币,每个都有一两重,比起北元放的严重贬值的至元钞,涨了十倍有余;出门有配备的专属马车,装饰虽不算华丽,但车夫的工资、马儿草料和维修费用,都由朝廷负担,这一点让政府官员们都羡慕得眼红!曲海镜告诉他,“咱们大汉官员都是自备车辆,惟有各学校五十岁以上的老年教师,和你们两院院士公费备车。”
其次,是整个大汉帝国上上下下官员百姓对知.识的渴求和尊重。国丈兼警部长王大海,和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参加院士答辩,以造船工程入选院士,郭守敬惊讶的现,在答辩通过评上院士的时候,这位二品高官、与国同休的贵戚,竟然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蹦了起来!
财税部长张广.甫在申请数学院士时,因为只精通记帐方法,但天元术等理论深度不够,包括朱世杰在内的几位老院士竟然毫不犹豫的投下了反对票,张广甫遗憾之余很有风度的告辞离开了会场。
“他一定会报复的!比如克扣科学院的经费……”几位紫金山弟子一直认为,作为从龙之士的张广甫,听说他作风向来强硬,在财政问题上敢于面斥皇帝,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当年郭守敬不就是吃了阿合马的亏吗?
然而事实让他们无话可说,一连三个月,科学院的经费非但没有被克扣,因为郭守敬的到来,天文台开始建设,张广甫反而批给了高额的营建费用——比修建大都城郊那座天文台,足足多了七倍!
民间送子女到学校读书的热情,更是让郭守敬、王恂感慨万千。
孔圣人收弟子,尚且要付他腊肉为束修,天下士子拜师无不例外,唯有雀屏中选考上太学、国子监才有朝廷给银钱,不过天下士子不知十万百万,能考上太学、国子监的又有几人呢?富家尚能延请塾师,寒门就只能“凿壁借光”、“囊萤夜读”、“映雪读书”,连灯油都买不起,逞论延请教师了!
千百年来皆如此,到大汉则改行新法,各学校不但不收学费,反而向学生免费供应笔墨纸砚,贫寒生员还能免费享用一顿丰富的午餐!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千年以降,惟我大汉能行!”郭守敬慨然长叹,师尊刘秉中没有看到大汉,才和蒙元提什么天下一家,照如今看来,大汉和儒家经典中大同之世,离得也不怎么远了!
常谓夏商周三代盛世,其后江河日下,如汉之文景、唐之贞观、宋之熙宁,皆只称治世而不称盛世,站在天文台上的郭守敬则怔怔的想:若大汉帝国的体制能通行全国,让天下人皆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便是那尧舜禹汤,只怕也敌不过当今圣上了吧?
日落月升,星斗轮转,今夜晴空万里一片静谧,正是夜观天象的好天气!
“师傅,师傅,还不看月亮么?”一位门人兴奋的看着师尊身边,那部海碗粗、六尺长的巨大望远镜,跃跃欲试。
如今的天文台可不比大都那座,先进了不知多少,简仪、象限仪、浑天仪等天文仪器,都用精密铸造的方法制成,比以往的精度高得多,又添了座最精密的大摆钟,随时能计算时刻,观察星体运动的度、轨迹就更方便了,而郭守敬等人最喜欢最渴望的,便是这部大天文望远镜。
八寸直径的物镜,琉球玻璃厂从来没有生产过,不过在皇帝不计成本惟求质量的要求下,工人师傅从上万块玻璃中挑出净度最好的一百片,精心磨制后又优中选优挑出一片装在镜筒上,目镜也是同样操作,终于制成了这部大口径的天文望远镜,并在今天白天送到了天文台。
大汉的玻璃制作工艺不过两三年积累,望远镜则是才起步,制作水平有限,以往借助小型军用望远镜,郭守敬和弟子们能看见月亮上面有大大小小的阴影,却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月宫吗?现在有了大口径高倍率的望远镜,他们的第一个愿望,就是看看那传说中的嫦娥、吴刚、玉兔和桂花树。
“且慢,且慢,待为师先看!”一把白胡子的郭守敬,在毕生钻研探究的问题面前,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坏笑着拦着满脸怨念的徒弟们,霸住望远镜,对准月亮贪婪的看起来。
“师尊,有月宫吗?”
“师尊,嫦娥是如何模样?体态风流婀娜否?”
“您老可别光急着看嫦娥,给我们也看看呀!”
年轻弟子们急得抓耳挠腮,满嘴胡柴和这位平易近人的师尊没大没小开起了玩笑。
却见郭守敬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眼睛离开了目镜,紧紧抿着嘴唇,半天不说一句话。
徒弟们抢着挤到望远镜下,但所有看过的人,都大失所望,郭守敬则有些儿呆傻的喃喃道:“太阴星体上,一片片小如酒杯、大如碗口,似环形的阴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另外一个历史轨迹上,大科学家郭守敬的名字被后世人用以命名月球环形山,这次,依靠楚风提供的望远镜,他将亲自完成这一工作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皇家人文学院文学分会,第一皇后兼名誉院长赵筠还不知道千百年来文人对月宫琼楼的浪漫幻想,即将被郭守敬的新现无情击碎,她在关汉卿主持的诗歌研讨会上,朗诵苏东坡的名句,正好今夜风清月朗,美妙的词句与窗外月光相得益彰。
民间统称的皇家学院,实际上分为两个部分:皇家科学院和人文学院。前者由皇帝本人兼任名誉院长,郭守敬出任院长,下设数学、物理、化学、冶金、博物、医学等分会,其中医学分会会长便是第四皇后程雪瑶;后者则由第一皇后赵筠任名誉院长,关汉卿任院长,下设戏曲、文学、儒学、美术等分会。
大汉帝国以科学立国,炼钢、造船、制造枪炮、天文数学,都是科学家的事情,科学院似乎压了人文学院一头。幸好赵筠以皇后之尊出任名誉院长,对人文学院的展不可不谓重视,而当今人文学院的院长关汉卿,创作了《白毛女》《窦娥冤》《大汉开国群英传》等等著名剧目,并先后改编为章回体书文,传遍了八闽两广、大江南北,为大汉帝国收拾人心起到了莫大作用,故而人文学院的院士们,也能抬头挺胸做人了。
“月下美景,对此美人,真个良辰好景!”忽然有一个略显轻薄跳脱的声音响起,台上赵筠听得分明,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443章 旁听生
会议室中坐着听讲的皇家人文学院院士之中,有位江南才子蔡慕康,本来不叫这名字,因为追慕竹林七贤,尤其爱其中的嵇康,所以改作了这个名字,一生风流倜傥,也不知在秦淮河上欠下了多少风流债,只诗书才华很有几分,虽不及李杜,倒也不逊于当世关汉卿。
正所谓恃才放旷,见赵筠眉目如画、体态婀娜,他一时忘形,不禁出言放肆。
“蔡兄放肆了,皇后或许不计较,美术学会赵院士可不好相与!”有稳重些的院士提醒他,要是被国舅爷赵孟頫听了去,铁定招来麻烦。
大汉帝国虽不禁言论,但赵筠总是人文学院的名誉院长,提携后进、奖励青年的好事做了不少,院士们对她多是尊重之心,像蔡慕康这么放肆的唯有一人而已。
蔡慕康听到赵孟頫三个字,立马就有些怵头。
如果说科学院的院士们,如王大海、曲海镜、郭守敬、冯火山、雷洪、朱世杰等辈,多数年纪较大、性格稳重不爱惹事,那么人文学院中蔡慕康、关汉卿诸人,要么恃才放旷,要么性格刁钻,又自诩风流才子,最喜欢流连青楼楚馆、梨园勾栏,相互间的风流官司不晓得打了多少场——反正文人们手无缚鸡之力,顶齐天也就跌个面目青肿、打个眼圈乌黑,警察也就看在院士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闹去。
蔡慕康就是闹得最厉害的.人之一,直到他遇到了从大都归来的赵孟頫,说起来,两人还是临安旧相识,以往也曾闹过几场争风吃醋的全武行,尚未分出个高下哩。
两位都是江南才子,都是书画诗.词文采斐然,又都是俊朗清秀的相貌,蔡慕康自然存了个比较的心思,不过赵孟頫既有皇亲国戚的身份,又是潜伏北元窃取情报的大功臣,相形之下,他就逊色多了,心头难免不忿。
两月前,蔡慕康在天香楼喝醉.了酒,和赵孟頫有过一次冲突,很快就从文斗展到了武斗。哪知赵孟頫潜伏北元期间,很是向密探们学了几手保命的功夫,虽然不算什么练家子,可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蔡慕康被打得七荤八素,从此之后皇家人文学院的院士们现,蔡某人见了赵孟頫,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
蔡慕康出言稍显放肆,赵筠皇后之尊,自不会和他.计较;赵孟頫可是个不好惹的,被他知道了铁定又是一顿老拳!
蔡慕康想到这里,就把脖子一缩,有些儿害怕,见同.僚脸上带着些戏谑的味道,他又被激起了几分羞赧,挺胸抬头道:“前朝公主,新朝后妃,本寻常事尔。只后宫凄清对残月,个中滋味外人哪得知晓?”
历朝历代宫怨诗词比比皆是,从汉宫飞燕到盛.唐玉环不一而足,只不过蔡慕康所说“前朝公主、新朝后妃”,史上例子不少,却有多少迫不得已的情形?今天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赵筠,又岂是闭居深宫之中、白红颜之流可比的?
两人的小声议.论惊动了前面以儒学选为院士的财税部稽核局局长骆醒忠,回头笑道:“亏得当今圣上宽仁厚道,若是那北元残虐之主,你们这等议论宫闱中事,铁定治个大不敬的罪过,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几位院士都点头称是:“我大汉皇帝心胸气魄之广阔,颇有唐太宗、宋仁宗之遗风。”
偷眼看看讲台上清雅若仙的赵筠,蔡慕康意气用事,反驳道:“所谓才子佳人千古佳话,听说咱们这位皇帝粗鄙不文,连字都常常写错,大长公主诗词书画冠绝天南,终有明珠暗投之憾。”
楚风受简体字教育,笔画与这个年代自然有所不同,御批中缺笔少画是常有的,好在字型字义如草书简省笔画罢了,尚不至于引歧义,只皇帝之御书“惨不忍睹”、“笔法如初学蒙童”的美誉,也就蜚声海外了。
骆醒忠暗笑蔡慕康了痰气,你也不照照镜子,才子佳人,哼哼,台上那位母仪天下的第一皇后,自然是绝代佳人,才子呢?不是治新儒、改工艺、练汉军,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的当今皇帝,难道还是你?
“蔡兄有所不知,我新儒学以仁者爱人,谓天下人皆为仁者所爱,不分男女也,故赵、陈二后为工商部长、为闽广总督,一展胸中丘壑,与男儿无异,岂是前朝白深宫之后妃可相提并论耶?况学有术、道之分,吾皇提三尺剑平天下,解万民于倒悬、救生灵于涂炭,乃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若阮籍、扬雄辈,诗文唱和、皓穷经之匹夫也,犹萤火之比皓月,焉能望其项背哉!”
骆醒忠还算给蔡慕康留了面子,没有提嵇康,但任谁都知道,阮籍便是西晋时候竹林七贤之一,和嵇康同列七贤,骆醒忠这是绕着弯儿把蔡慕康骂了个狗血淋头。
蔡慕康闻言气得脸红脖子粗。同为人文学院院士,关汉卿创作戏曲、书文,替大汉宣扬国家民族思想,尽收天下士民之心,赵孟頫则担着污名卧底北元,为大汉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余院士,也各自有所作为,惟蔡慕康以嵇康清高旷达自诩,除饮酒赋诗之外别无作为,“诗文唱和、皓穷经”,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吗?
大汉帝国之国学为楚风、赵筠编定的新儒学,除此之外许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比如民间佛教影响本大,汉军崛起得泉州南少林之助不少,法本、法华皆职任高官,信众自然为数不少;南方道教则以龙虎山张天师一脉为主,汉国工人最多的钢铁厂又是以太上老君为祖师爷,道家当然香火兴旺;随着各类工厂增多,工人之间要团结互助,于是提倡兼爱非攻、擅长工艺的墨家也随之从故纸堆中钻了出来;大汉依法治国,求律令之严密、精审,怎么缺得了法家……不过佛、道、墨、法诸家,都在新儒学的基础上互相融合,互相碰撞,在思想的交锋中融会贯通,各派有所侧重罢了。
不同于科举考试出身者,必读新儒学著作,也不同于政府官员们治国依据要靠《四书新解》和《五经新编》,像蔡慕康这样的光头院士就对新儒学不怎么感冒了,他反驳道:“且不说别的,吾皇不以仁德治天下,却一味诛戮征伐,终是走的霸道一路,非是王者所为,诸皇后之设置,也违背礼制,大长公主以前朝公主身份,却与匠户之女、丞相府歌伎等同列皇后位分,只怕心头凄苦,非我等可以想象。”
我倒见大长公主神采飞扬并无半点幽怨之色呢!骆醒忠正待反唇相讥,忽地越过蔡慕康头顶看见什么,神色一喜,似乎刚要叫喊,又吞回了肚子里,面上瞬间变了好几次颜色。
蔡慕康诧异的回头看看,只见一位和自己年龄相差仿佛的年轻人,身穿青色纱袍,脚踩逍遥履,手摇素白折扇翩翩而来,若论相貌并无出奇之处,只嘴角挂着贼忒兮兮的笑意,一双眼睛亮得叫人想打他两拳。
从江南过来的蔡慕康认不得此人,骆醒忠却明明白白,除了大汉皇帝楚风,还会是谁?方才正要行礼参见,皇帝摇手微笑让他不要惊动众人,这才把叫道喉咙口的陛下两个字,又吞回了肚子里。
楚风坐到蔡慕康身边的空位上,被打断话头的蔡慕康老大不乐意,见他衣袍上没有院士徽章,便冷冷的问道:“你是旁听生么?”
旁听生?楚风一愣,才想起来两院会议皆允许各学院高年级学生旁听,就笑着点点头:“不错,我是商学院的三年级学生,前来旁听的。”
不知怎么回事,这人坐在旁边,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传来,蔡慕康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又自恃身份不好赶他走,所以没好气的道:“听便听,不要费话干扰我们院士。”
赵筠对诗词的理解偏于感悟,几位院士并不太感兴趣,又投入了先前话题的争论,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蔡慕康敏感的现,骆醒忠对大汉皇帝的颂歌唱得更响亮了,什么“大汉帝国风云起陆波浪掀天,鲸吞南北两洋、横扫江南半壁,全赖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吾皇拨乱反正,救神州陆沉华夏危亡,千载之下惟一人耳”、“日月照临、天地覆载,焉有吾皇生万民、肉白骨之功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简直到了肉麻的程度。
然而他的吹捧固然略显过分,说的内容却是事实,另外几位院士即便不齿他阿谀逢迎,也连连点头称是,蔡慕康更不可能罔顾事实胡乱驳斥,只弄得心头气闷。
转过头舒口气,却见那位新来的旁听生,几乎不转眼的看着台上讲苏词的赵筠,蔡慕康登时大怒:大汉风气渐开,男女之防不若故宋严格,但毕竟有非礼勿视的古训,如他这般倾慕赵筠,也只敢趁着院士讲学之机偷偷瞄上一两眼,还心虚胆寒唯恐同僚看出苗头——写点宫怨诗是一回事,公然直视、亵渎皇家尊严,那可不是院士能干的事情!
兀这小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长公主,是何居心?蔡慕康沉下脸,拉了拉楚风的衣襟,“喂,皇后母仪天下、尊贵娴雅,你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太也亵渎天人了吧?莫非是刚从青楼楚馆中出来的么?”
楚风大惑不解的挠了挠脑袋,心说我看自己老婆你都要管?随即哑然失笑,现在可没人知道你是谁,除了骆醒忠,都认你做旁听生呢!
此时蔡慕康也偷偷瞄了眼台上的赵筠,好几秒之后恋恋不舍的挪开目光,楚风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个“粉丝”啊!他豁达的一笑:“唔,一时失态,望先生勿怪!”
蔡慕康本不想和他多话,转念一想,不和这小子说话,他又得盯着大长公主看了,便拉着他加入了讨论。
大汉帝国的治国方略以及新儒学的相关问题,对于它的制定者来说,还不是如掌上观文一样的简单?院士们争论不休,楚风只略加点拨,就能洞开新天,叫几位院士好生佩服。
又有骆醒忠明知皇帝白龙鱼服,着意讨好卖乖,如说相声逗哏捧哏似的,楚风摆出一个观点,他不是拊掌而笑,便是作恍然大悟状,一时间楚风谈笑风生,众位院士都对这“商学院来的旁听生”刮目相看,甚至有老成*人动了惜才之心,想将他收录门墙。
蔡慕康则老大没趣,此人胆子大得惊人,方才别人不敢看的他敢目不转睛的看,现在别人不敢说的,他也敢说,上到大汉皇帝,下到各部大臣,评论指摘信手拈来,没有分毫顾虑,指点江山有周郎赤壁之态,让自诩文采风流的蔡慕康不由得自惭形秽,深恨风头都被他抢了去,待会儿自由讨论的时候,大长公主不是注意不到我了吗?
正想着如何叫这旁听生栽个跟头,突然讲台上的赵筠笑语盈盈:“蔡院士、骆院士,你们讨论很热烈啊!想必是在诗词上有什么独到见解,不妨说来听听,便是有新作问世,也可以让大家都瞻仰瞻仰嘛!”
见赵筠秋波婉转、柔情蜜意的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蔡慕康骨头都软了半边,什么诗词歌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哪儿能答出半句话?
倒是那旁听生贼贼的笑着站起来:“赵院长,新诗没有,旧诗倒有一。”
赵筠笑颜如花,轻笑道:“旧诗也可以。方才妾身讲评的苏词,不都是旧人旧作么。”
原来旧诗也可以啊!蔡慕康懊悔万分,为什么没有早点站起来呢,就是这般和梦中女神对答几句话,也叫人心摇神驰!
“献丑了!”
那旁听生一摇折扇,气运丹田,缓缓念道: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没打着,
打着小松鼠。”
全场哑然,这、这也算诗?蔡慕康更是哑然失笑,正准备起身斥责,却见赵筠如凌波仙子般走下讲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挽起了那位旁听生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亲,大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众位院士请了,妾身夫君得胜回朝,接下来的自由讨论只好失陪一二。”赵筠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挽着楚风的手臂,向院士们道罪离去。
骆醒忠看着蔡慕康,连连冷笑,后者怔怔的盯着二人背影,嘴张得老大,半晌之后举起右手,往自己脸上丢了两个老大的耳刮子。
人家琴瑟和谐,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你个坏蛋,专门跑来抓我回去,安的什么心思?叫我在院士们面前出丑?”赵筠莲步轻摇,却因喜悦带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跳脱,脚步都在略略蹦蹦跳跳,跟往日敏儿走路差不多了。
楚风哈哈一笑,把方才的趣闻给她说了,自人文学院步行下山,花前月下留下了赵筠银铃般的笑声。
在临安接到监狱方面热气球试飞的报告,楚风立刻乘船赶回琉球,见到了大汉帝国史上,也是世界史上第一次实用意义上的载人飞行,也是大汉立国以来,第一个原创性的重大明。
很久以来,楚风就存在着一个担心:科学技术的进步,是不是完全依赖自己从未来带回的知识?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之后,大汉的繁荣会不会消退,重新回到兴盛——衰败的王朝螺旋往复之中?
只有原创性、自性的明,能够消灭这种可能,在普及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知识之后,楚风期待的明终于出现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形下:爱情的动力,给了沈炼十二分的力量,热气球这种飞上天空的装置,竟然在监狱中、由一群失去自由的犯人完成了!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很早,也许千年以前,人们不就明了小型热气球——孔明灯吗?两者的原理、结构,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现在大汉帝国的热气球,没有压力计、没有高度仪、也没有任何推进装置,风向一变就不知道吹哪儿去了,但用绳索系住,成为系留气球,配上高倍望远镜,在数百米的高空观察敌情,方圆百里尽收眼底,在战役层面上,战场必然对汉军构成单向透明!
视察热气球之后,楚风回到了汉皇宫,敏儿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了,雪瑶以医国圣手亲自照料,自然没有任何担忧,雪瑶却忙得跟什么似的,没空搭理他;陈淑桢和乌仁图娅留下来陪着她们,抢着抱小公主胖丫逗弄,把楚风推了出来:“我们陪着你久了,都不稀罕这臭家伙了,去去去,赵筠在人文学院,楚呆子烦她去!”
“这次,夫君能在琉球多待几天吗?”两人携手走到汉皇宫门前,赵筠忽然停下脚步,痴痴的看着楚风。
大婚以来,聚少离多,她甚至有些儿嫉妒无所事事的乌仁图娅,和跟随大军在外征伐的陈淑桢了。
“要离开一段时间啊,连敏儿临盆,我都不能陪着,实在有愧~~”,楚风神色黯然,忽然咧嘴一笑:“不过,这次你可以陪着我,胖丫也去!”
太好了!赵筠高兴得跳起来,啪的一声狠狠亲了楚风一口。
楚风摸了摸香唇触及的地方,窃笑道: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端静娴雅的第一皇后、工商部长,还有如少女般天真可爱的一面呢!
444章 新大陆
被大汉帝国消灭的新柯沙里王国,已由各位酋长、头人、大长老瓜分,在各自领地上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国家。
说是国家,其实不过是一座岛屿而已,较大的岛屿,甚至分做了四五个国家,论人口、土地,也许还不如人口稠密的江南地区的一座村庄。
大汉帝国崛起之前,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新柯沙里在塔儿塔拉迦纳统治之下也曾经跟吃了*药似的雄起过一段时间,西压三佛齐、北凌占城,俨然有了海上成吉思汗的味道。哪晓得裘千丈毕竟不是裘千仞,遇到如日方中的大汉帝国,塔儿塔拉迦纳就现了原型,一战身死国灭,也就不消说了。
当年一代雄主、国家统一,尚且被大汉一战击灭,现在四分五裂,就更不可能挑战南洋总督府的权威了,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覆盖之下,各小岛国的头人、长老们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变着方儿讨好南洋总督府。
因为白痴都知道,南洋东起万鸦老、西到麻六甲,南到三佛齐、北抵吕宋岛的千岛万国上,谁能让大汉帝国满意,谁就能稳坐王位,哪怕全国上下怨声载道,也分毫不担心宝座;谁让大汉帝国不高兴,谁就等于半边身子挂上了大汉的绞刑架,再不知悔改,铁定变成京观中的一具白骨!
大汉海军南洋分舰队时刻.巡行海疆,看到映射着万道霞光的金底苍龙旗,以及巨舰舷侧那些黑洞洞、阴森森的炮窗,以及帝国海军训练时慑人心胆的火光、巨响,南洋诸岛的土人们唯有匍匐尘埃顶礼膜拜,他们知道,这样强大的武力足以压倒一切,也许连毗湿奴都无法挑战大汉的权威!
巽他群岛中的苏拉威西岛,如果.从数十公里的高空俯瞰,形状便如一颗海星,而海星最长的一个角远远伸出,尖端便是深深插入大海的格伦打落半岛,半岛之颠则是天然良港万鸦老。
土人帕洛尼追赶着一只兔子,.不知不觉进入了港口二十里以内——而这是博格酋长严禁族人进入的区域。
这位土人身上的织物呈红色,是用当地特产的一.种树皮,捶打漂洗之后得到的木纤维编制而成,再以贝壳染成红色,面积小到只能勉强遮住下身和胸腹。他的武器非常简陋,用坚硬木头削成的尖头矛,前端绑扎着磨利的燧石,另加腰间同样用燧石磨制的三柄匕,或者叫飞刀也行。
这样的装备,不管哪位汉军士兵见了,都会笑掉大.牙,但在这南洋群岛最东端偏南,远离爪哇岛、苏门答腊岛,远离新柯沙里、三佛齐中心区域的地方,已经算相当精良的装备了,红色的褂子,是帕洛尼在部落的武士角斗中获胜的奖品,燧石磨的矛头,是他花了不少时间亲手磨制,不少人用的还是削尖后在火上烤硬的木头矛呢!
肥硕的野兔在灌木草丛中蹦跳奔逃,帕洛尼则.拼命追赶,一道小的灰影,一道大的黝黑身影,在密林中你追我赶,目的完全相同:为了生存拼搏奋斗。
兔子知道,后面.那个可怕的两足动物,渴望着自己的皮毛血肉;帕洛尼也知道,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而且孤身远离了部族,如果追不到那只兔子,很有可能永远没机会去捉下一只猎物了。
“停下,停下!”两个黄皮肤黑头的人拦住了帕洛尼,他们全身覆盖着奇怪布料和金属,拿着大神也畏惧的武器,博格酋长说过,这就是吃人脑髓的汉军!
帕洛尼知道自己误入禁区,只怕小命难保,看看对方穿着灰色衣服,又稍微安了点心因为博格酋长说了,若是穿白衣服的,那就是可怕的白色妖魔,他们会将你的皮肉剥下,剜出脑髓吃掉,再将白骨堆成神塔,他们的武器能瞬间击倒一头大象,任何人都无法保全性命;
如果穿着其他颜色的衣服,也许不受什么伤害,也许会因为吐痰挨上几鞭子,反正无关紧要;
要是汉人白白胖胖、眼神像浣熊一样闪烁不定,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推着小车儿、带着大包裹,那么你算是交上好运气了,这是天上降下的福神,他们会用神器交换你手上五颜六色的小石头,或者大象的牙、豹子的皮、犀牛的角,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都要,把这些东西进献给福神,他们赐予的神器要么是能锋利无比、能切断骨头和筋腱的宝刀,要么是能映照出每根头的闪闪亮的小镜子。
这群人穿着灰衣,拿着可怕的武器,又不白白胖胖,显然不是福神;但他们虽然凶神恶煞的,还没穿白色衣服,大约也不是白色妖魔。
于是帕洛尼决心拯救自己的生命,他跪在地上,摘下手串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高贵的汉人最喜欢闪着光芒的小石头,这是常识。
王虎子和同伴对视一眼,不明白这土人是什么意思,要把宝石送给我们吗?那串宝石五颜六色,虽然未经琢磨显露不出什么光华,但颗颗硕大饱满,大约价值不菲吧!但他平白无故送这玩意是为什么呢,难道行贿要进入军事禁区,他是某方势力的密探?
当年跟在楚风身后的小尾巴,王敏儿的弟弟王虎子,六年之后已是十八岁的青年,小学毕业后在军事学院学习,这是第三年上,进入部队实习,佩少尉军衔,待一年实习期满,回校通过理论考核,就能授予中尉军衔了。
堂堂国舅爷,既不愿意做文官,舒舒服服的待在办公室,又不愿意子承母业,经营王家越来越兴旺的纺织事业,偏生要做军人征战沙场,王大海时常抱怨:“这浑小子,小时候不该放他老和侯德富、陆猛几个王八蛋玩,闹得现在越野了心!”
说归说,当准备下实习部队的时候,王大海还是了找兵部长侯德富,踹着猴子屁股逼他把王虎子分到琉球或者漳泉一带的驻守部队,越近越好嘛。
哪晓得当年傻头傻脑的虎子,现在已进入了叛逆期,老爹要他离家近,他偏要越远越好,硬是来了离家万里的万鸦老,整个南洋,这是最偏僻的地方了,不在任何航线上,甚至没有一艘商船经过,大汉帝国在这里设置基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工程建设由工人负责,士兵只管安全保卫,这地方鬼影子没得一个,王虎子整天闲得无聊,正后悔不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立功受奖的机会都没有,恰恰就来了个形迹可疑的土人。
“不要,不要!想蒙混过关,没门!”语言不通,王虎子气哼哼的把土人捉住,手端步枪上了刺刀,抵在他后背上,押着往基地司令部走。
这下好嘛,汉人老爷不收彩色石头,还拿明晃晃的刀子抵在了背心,分明是要捉去吃掉!帕洛尼哭丧着脸,因为他看见那只兔子,分明待在草丛中,悠闲自得的啃着青草,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往司令部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程,北方海天相接处一道金色的闪光,吸引了王虎子的注意力,他停下了脚步,眺望远方。
金底苍龙旗下,成片的洁白船帆从海平面下冒了出来,渐渐的能看清船身了,无数锋利的船碾碎了南洋汹涌的波涛,船队规模之大远胜南洋分舰队,更令王虎子兴奋的是,为一艘巨舰船型从来没见过,长宽远胜海军中多见的护卫舰、驱逐舰,高大的桅杆上还挂着帝国皇帝的楚字大旗!
楚哥亲临此地,必有要事生,自己的军旅生涯将不会无所事事了!
帕洛尼则张大了口,敬畏的看着宏伟的舰队,如山峰一样直插云天的船帆、庞大得能装下整个村庄的巨舰,人站在上面比蚂蚁还小,这样的船只,巨大得越土人想象力的极限,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向部族中人描绘这种大船——如果还能回去的话。
楚风怀抱咯咯笑的胖丫,和赵筠携手走下了巡洋舰,这艘巨舰排水量达到惊人的两千吨,装载五十门十二斤重炮,远航作战能力惊人,在长达半年的海试中表现优异,便在此次远征中充当旗舰。
舰队从琉球驶抵吕宋岛,万鸦老是紧接吕宋岛的第二站,舰队将在这里作补给,另外,楚风受岳母大人之命,顺道探望一下王虎子。
于是苏拉威西岛上的普通土人帕洛尼,就有幸见到了大汉帝国的皇帝——虽然是作为王虎子的俘虏。
“放了他吧,没人会雇佣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土人当密探,南洋既没有大汉的敌人,万鸦老也不是军事基地,这里没有秘密。”楚风笑着对王虎子说,同时伸手拍了拍帕洛尼的肩膀,宽慰这个吓得半死不活的土人。
汉人皇帝竟然拍了我的肩膀!帕洛尼受宠若惊,在南洋土人眼中,大汉帝国南洋总督,已是高高在上的不得了的人物,几乎可以和毗湿奴、湿婆、梵天相比肩了;南洋总督的主人,大汉帝国的皇帝,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在土人心目中,楚风简直是至高无上的大神了!
他再一次跪下了,虔诚的献上了宝石手串。
楚风抱在怀中的小公主胖丫醒了,正巧见到那串宝石,咿咿呀呀闹着,一把抓在手中。楚风微微一笑,想了想,吩咐卫士给了土人一柄黄金镶嵌的匕。
帕洛尼捧着匕,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若干年后,就靠这支大汉皇帝御赐的匕,他成功登上了苏拉威西国王之位,也算这次奇遇的余波了。
胖丫兀自玩着宝石手串,赵筠慈爱的摸着她柔软的头。
“好啊,我的小公主第一次到南洋,就有土人进献方物,真个吉人天相!”楚风哈哈笑着,轻轻亲胖丫粉嘟嘟的脸蛋,“既然南洋土人将方物献与我的小公主,便将这南洋封与你,如何?”
大汉税赋尽入国库,封地不过是个名分,可赵筠已是满心欢喜,拍拍胖乎乎的小丫头,喃喃道:“君无戏言,这南洋就是你的封地啦!”
王虎子则一直看着地图,半天才问了句:“楚哥说这里没有军事价值,那为什么设置基地、仓库,还调拨重兵驻扎呢?”
“南方,”楚风右手抱着胖丫,左手在地图上往南画了一道弧线,“南方还有一片大陆,我们要到那儿去,从闽广、琼瀛二州出,经吕宋岛,还得在万鸦老补给食物淡水。”
“南方的大陆,有多大?比爪哇岛还大吗?”
“大多了,和从漠北到南海,从葱岭到江南的汉唐故地差不多大小。”
王虎子圆溜溜的眼镜眨巴眨巴,他知道,万鸦老无所事事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船队绕过了万鸦老以南若干大小岛屿,沿着南偏东的航线航行了八天,第九天的清晨,巡洋舰“海上君王”的主桅杆瞭望台上,瞭望手大声呼道:“现大岛……不,是、是大陆,一眼看不到边的陆地!”
从海天相接处的一道黑线,慢慢变得丰满、凹凸不平,大洋洲陆地板块第一次呈现在炎黄子孙的眼前。
甲板上一片欢腾,为数不多的望远镜被海军士兵们你争我夺,所有人都想抢着看看这块神秘莫测的大地。
“快看呐,那是什么东西?左前方那片荒地,蹦蹦跳跳的,夫君快看!”官舱窗口,赵筠也拿着部望远镜,像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楚风也举起望远镜,视野中,前肢短小、后腿达,肚子上带着育儿袋,一只大袋鼠正支愣着耳朵蹦蹦跳跳,它的育儿袋里,还装着只小袋鼠,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远处海面遮天蔽海而来的船队,以及船上从来没有造访过这片处*女地的华夏儿女。
整支舰队的官兵都认为,皇帝作为指引者,理所当然享有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殊荣。
于是楚风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踏上大洋洲土地的文明社会的成员,在荒地上留下了脚印。
若干年后,在钢铁纪念碑上按皇帝的足型复制了同样的脚印,旁边还有简短的说明:“这是一个人的一小步,但也是华夏文明的一大步。”
445章 南北两个方向的迁移
琉球汉皇宫,刚刚从大洋洲归来的楚风,召集二品以上官员,于大殿之上坐而论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华夏王朝数千年来治乱兴替,要么如宋、明、西晋亡于异族入侵,要么如秦、汉、晚唐亡于土地兼并贫富分化,“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家并州连县,贫无立锥之地”,便是后一种情况的写照。
科学技术,特别是火器的应用,给了农耕民族公平对抗漠北铁骑的机会,随着汉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已全有长江之险,新的内河炮舰正在赶工建造,十二斤重炮列装、军一级编制定员……现在不是汉等着北元南侵,而是要主动北伐中原了,异族入侵的危险正在渐渐远离华夏文明。
但江南各地见闻,却让楚风看到了另一种危险,即便是素称富庶的苏松常、杭嘉湖,如范文虎范家、葛明辉葛家、吴耀文吴家等江南巨室占据的土地跨州连县,农民须向他们缴纳高额地租,丰年辛苦所得仅能维持温饱,灾年就面临饥饿而死亡的威胁。
丝织业的达,造就了苏杭一带大批机户,然而机工所得微薄,仅能糊口而已,一旦东家生意有变他们必定遭到开革,就沦入赤贫境地,可谓朝不保夕。
均贫富?听起来美妙,然而从.陈胜吴广到李闯王洪秀全,就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随着财富特别是土地财富的集中,王朝也就从兴盛走向衰落,华夏文明的成果便在这一次次的治乱兴替中毁于内耗……
“那岂不是说,华夏永远回不到夏.商周三代盛世的轨道上了?”文天祥如是问。
儒家的终极梦想,就是回到三.代盛世,孔夫子毕生追求“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便是希望抓住盛世的余晖,虽然终其一生未能实现,却成为了儒家弟子千年以降的最高追求。文天祥儒门宗师,自然一心祈盼大汉帝国能追贞观、复文景,达到盛世辉煌,听了楚风的分析,却是大失所望,似乎自秦汉以后,盛世离人们越来越远了?
楚风轻轻点着头,“三代之前称盛世,三代之后,无论.西汉之文景、隋朝之开皇、大唐之贞观,都只能称治世而不敢称盛世,敢问文部长,是汉唐之世技术不如三代高妙,是汉唐开疆拓土不如三代辽阔,是汉唐之君王不如三代贤明?”
儒家经典中,所谓尧舜禹汤盛世,离燧人、有巢、神农.并不遥远,用火、建房、农耕都是刚刚起步,文天祥多曾见过商周钟鼎铜器,知道那时候钢铁尚未普及,技术与后世比自然远远不及;若论疆域辽阔,则夏商之世有东夷西羌北狄南蛮尚未臣服,荆湘自楚子入周、吴越自泰伯开辟,都要在周朝时候了,若和西汉、大唐比幅员广阔,那是差着十万八千里;要论君王贤明,汉文景、隋文帝、唐太宗,乃至前朝宋仁宗,未必赶不上商汤、周武。
然则为何孔子说三代盛世,之后便江河日下呢?.难道孔子错了?
若是十年前,文.天祥断断不敢质疑孔圣人的说法,但新儒学昌盛,百家争鸣,孔子也不再是永远高高在上无法质疑的神圣,所以他心头自然而然冒出这个想法。
文天祥这样的正人君子,心头有什么想法,脸上便有什么表情,丝毫瞒不过别人。楚风摇摇头:“孔夫子论三代与后世,他的观察结论决对没错,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汉唐和大宋是远远赶不上三代的。但他老人家说克己复礼——恢复周礼就能达成盛世,我却不敢苟同。”
大汉技术日新月异,国力蒸蒸日上,崇古之风渐消,今必胜于古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何况古籍中也说的分明,《韩非子.五矗》说“人民少而禽兽众”,《礼记.礼运》说“茹毛饮血”,先民确实比后世野蛮落后,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楚风说汉唐有一点远远赶不上三代盛世,连赵筠在内,都有些不相信。
“看看地图吧,礼记和春秋中多次提到过三代的疆域,我们可以把它大概画出来。”楚风说着话,把软铅笔递给了文天祥。
儒家典籍文天祥再熟悉不过了,接过笔几乎不用思考,就在巨幅地图上粗略画出了三代的疆域。
当他放下笔的那一瞬间,头脑中仿佛打了一个闪电,顾不得朝仪,惊喜的大声叫道:“原来、原来三代之世,华夏的疆域越来越大!”
是的,夏朝几乎局限在河南一隅之地,商朝的疆界便伸展到了齐鲁、河北,周朝则进一步扩大到了长江流域、江南两浙,这种扩张的度和幅度,远胜后来任何一个朝代。
“实际上,自周朝之后,华夏的疆域就扩张得非常慢了。”楚风笑笑,见文天祥还在沉思之中,便做了个手势,示意赵筠替自己补充。
赵筠熟读典籍,谈起历朝历代的治乱得失,真个如数家珍:“华夏的版图到秦朝基本定型,岭南、辽东、安南都是那个时候纳入华夏的版图,汉唐虽开西域万里,黄沙漫漫却不适合农耕,仅仅作为商贸往来的丝绸之路,无论霍去病封狼居胥,还是李靖北逐突厥,寒冷的漠北草原,更是远离传统农耕区,沐浴不到华夏的文明之光……”
北抵长城一线,南到珠江三角洲,西到关中、巴蜀,东到钱塘江口,就是华夏农耕文明的核心区,炎黄子孙们的农业生产,差不多也就是在这片区域上进行。
“文某明白了!三代盛世不断扩张,百姓总有无穷无尽的土地耕种,所以朝廷无兼并之忧、富家无暴乱之忧、贫民无失地之忧,方为盛世!”文天祥一脸兴奋,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回归盛世的方法:扩张。
楚风笑了。
从“均贫富”到“天朝田亩制度”,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响亮,土地就那么点,人口却越来越多,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承载了太多的子孙,蛋糕就那么大,怎么分都有人吃不饱,唯有把蛋糕做大,才能满足更多的需求,才能避免切蛋糕的人互相争执。
我们的老祖宗从夏朝局限河南一隅,到秦代囊括东亚膏腴之地,一直就在不断的扩张,一直在尊王攘夷,把东夷西羌北狄南蛮要么“攘”到了印度**半岛和南洋诸岛,要么纳入了华夏的体系,汉唐之所以终止扩张的步伐,决不是因为不想扩张——若是不想开疆拓土,班班定远、马援马伏波算怎么回事呢?只因东亚的膏腴之地全都落入囊中,农耕生产无法扩展到四周不毛之地,才不得不放弃了大规模的扩张。
现在,技术的进步带来了新的机会,呢绒纺织让羊毛从垃圾变成黄金,不适合农耕的漠北草原却适合畜牧,“羊吃人”的故事不必在江南、中原重演了;同时航海技术的突破,让大洋洲这块巨大的蛋糕呈现在人们眼前。
现大洋洲,楚风率领舰队回到琉球之后第八天,运载着第一批开拓者的船队就开始了驶向新大陆的征程。
如果说美洲是上天赐给西方文明的礼物,大洋洲则天然是东方文明的后院。
美洲,和东亚隔着一个辽阔的太平洋,中途还没有几座海岛可以补给,走北线过白令海峡到阿拉斯加又过于寒冷,还有浮冰的威胁。郑和能抵达东非沿线,楚风认为他再努点力,也许就绕过好望角到了欧洲,可以和正在打百年战争的英吉利、法兰西打声招呼;但渡过太平洋现美洲,似乎过了大明船队的航海能力。
但从欧洲出航,不仅大西洋比太平洋窄得多,大西洋暖流和季风更给哥伦布送上了祝福,哪怕船舶吨位与郑和舰队相比就如蚂蚁之比大象,他也能顺风顺水的渡过大西洋,来到美洲。
上天是公平的,美洲是送给西方文明的礼物,大洋洲则早被放到了东方文明的荷包里。从东亚出去大洋洲,一路上是星罗棋布的南洋诸岛,随时随地能补充食物、淡水,没事下来歇息片刻,喝喝茶下下棋都没问题,可供躲避暴风的海港也比比皆是,夸张点说,划着洗澡盆都能从泉州港划到大洋洲。
大汉帝国组织百姓开拓大洋洲的航海路线,起点分别是广州、泉州、杭州,第二站是吕宋岛上金矿所在地以南的大港——也就是后世的马尼拉,第三站是苏拉威西岛海港万鸦老,第四站是新柯沙里故地、小巽他群岛最东端的图图阿拉,终点站便是大洋洲北面隐藏在大片海岛之后的港口——后世达尔文一带。
总共两千余海里的漫长海路,被分成了四段,每段最长不过七百海里——大约等于广州到杭州的海程,各地皆提前驻扎了汉军,修建了港口、仓库,储存了必要的物资。大汉船只日行二百余海里,一站到下一站也就三四天时间,全程半个月就抵达了大洋洲,船上又有淡水舱,老祖宗都懂得豆芽补充维生素抵挡坏血病,看似遥不可及的大洋洲,真正去那里比陆路从杭州走到大都还快。
大汉帝国的移民工作,在移民瀛州琼州、湖广填四川的过程中早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朝廷给移民定出了更高的奖励:每户一百五十亩土地,插上界标就是你的,就给颁盖着鲜红大印的土地证书;不论古稀之年的老人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每人三枚百元银币;旅途中的花费一律由朝廷负担;初到大洋洲、立足有困难的家庭,可以向设在那里的银行申请五千元以内的贷款,年利息不是本土的二成,而是打了对折再对折的五分;百姓皆允许持有火器,对付当地某些不怀好意的土人……
帝国向大洋洲派驻官员,设置州府一如内地,由朝廷直辖管理,不属于南洋总督管辖范围,移民以及后代,全部和内地百姓一样享受大汉公民的待遇,履行大汉公民的义务。
所以大汉帝国的移民,不是五月花号上的破产者和被放逐者,而是充满希望的建设者,他们必然在那里落地生根,让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永远在这片生活着袋鼠、袋熊的神奇土地上高高飘扬。
移民必然导致劳动力和土地的关系生了根本性变化,就如移民琼州瀛州之后的八闽两广那样,江南各地的地租将会进一步下降,从最高七成到三五成再到一两成,土地价格也随之下降,靠囤积土地赚得盆满钵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迁都?”楚风把准备迁都的事宜在报上公布后,琉球百姓议论纷纷,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仅仅在几年前,帝国还拼命从闽广各地迁移百姓到琉球,现在北元征集了治下党项、女真、契丹等数十个民族的数十万大军,准备再战江南,当此动荡不安之际,大汉帝国竟然要迁都临安?
很快刊登出了朝廷的回应:“是的,北方还没有收复,河洛关中、山东河北的父老,犹在鞑虏铁蹄之下,‘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朝廷躲在琉球,和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宋高宗有什么区别?何况当今之世,我大汉已全有长江上下,不是蒙元渡江南征,而是我们要过江北伐中原了!”
大汉帝国的都城设在琉球,并不是个最好的选择,这里多地震台风,帝国曾经有过多次灾难,一旦有大的天灾,对国都显然会造成巨大破坏。
杭州,既是传统的陆地,又是中华文明从陆地走向海洋的起点,迁都那里,正是大汉帝国的最佳选择。
何况,琉球匠户村最早就是临安船场匠户逃出来,在琉球落脚的,回到故乡,不正是王大海、侯德富、张广甫在内的匠户们的夙愿吗?至于故宋旧臣出身的文臣们,对迁都临安的决定更是欢呼雀跃。
楚风同时宣布,琉球并不会废弃,将重工业转移到闽广沿海的潮州、漳州、泉州,纺织业重心迁往江南,风景如画、气候宜人的琉球,则将向农业、渔业、旅游业展;同时保留它冬都的地位,每年冬天杭州湾降下霜冻的时候,帝国朝廷将暂时迁往温暖的琉球城办公——这个季节琉球正好没有台风。
446章 多收了三五斗
大暑日、割稻忙,临安府钱塘县辖下,钱塘江北岸的大片天字号水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儿压得秸秆弯了腰,金灿灿的稻田一眼望不到边。无数衣衫蓝缕的农夫就呵着腰杆、弯着背,抢着赶着收割水稻,密密麻麻的人头在稻田里起起伏伏,就像一群一群辛苦工作的蚂蚁。
唉~这样的日子,和蚂蚁有什么区别呢?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崔世安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火辣辣的日头晒得人头晕眼花,好像全身的油都快要被它烤出来,变做人肉干儿似的;又低头看了看地,自己的汗珠从下巴颏一串串往下落,吧嗒吧嗒滴到泥土里,溅不起半点浪花。
崔世安刚刚年界不惑,常年负荷的劳动,给他的额头刻上了深深的印痕,让他的眼珠变得昏黄,皮肤也像大旱中的土地那样龟裂开来,便是说年过花甲,只怕也有人相信。
老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乡下人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租子比现在轻、土地比现在多、赋税比现在少,吃饭是完全不愁的,闲暇时节,水塘里有鲜藕、湖里有甘甜的菱角,富春江中肥肥大大的鱼,钓上来白煮都能香掉舌头……
“老头子,什么愣?我都要赶过你了!”老婆子的喊声打断了崔世安美好的回忆,他苦笑着答应一声,捶了捶酸痛难忍的腰杆,弯下腰继续割稻。
刚往前走得几步,老眼昏花.看不清地面,一脚踩到了块尖利的小石子,登时疼得钻心,啊呀一声大叫,坐倒在地。
草鞋早就破烂不堪了,底子快磨.得光了,抵挡不住踩踏的力道,尖锐小石头差不多嵌进了脚底板,崔世安忍着疼,咬牙将碎石拔了出来。
二十年的结妻,见当家人坐.倒,老婆子赶紧快步跑上来:“当家的,怎么了?要不,剩下的稻子都让我割了?”
“那哪儿成?爷们不动手,妇道人家打主力,不是让别.人笑话咱们老崔家没人了吗?”崔世安一边说,一边瞧自己脚底板,幸得磨出了老厚一层茧子,这下还没有扎破,只是青肿了一小块。
把破烂不堪的草鞋重新套回脚上,崔世安又咬着.牙干起来。只心头恍惚想起,二十多年前曾听读书人说什么治世农夫着丝履,似乎年青气盛的自己还想着接媳妇的时候,把布鞋换成丝履,哪晓得媳妇都从满头青丝变成白老婆婆了,自己不但买不起丝履,甚至连布鞋都没得穿了。
“唉~世道不好啊!”崔世安低下头,像赌气似的刷刷.刷割着稻穗。
微风把叹息传.到旁边一片田里,领着几个儿子忙活着的郑老爹耳朵里,他也晒得快头顶冒烟脚心起火了,停下来直了直腰杆,喝了口坛子里被太阳晒得烫的白水,边抹汗边说:“崔老弟,你道世情不好,总是比前些年强了不少,千百年来纳皇粮国税,大汉却不征粮了,这不是比过去好了许多?”
崔世安闷闷的道:“是不征税,依我看,征税倒还好些。”
老婆子听了这话,气得把镰刀一扔,回头骂道:“老头子,莫非了羊癫疯?现在租谷那么高,不征税咱们才有个活路,要征税,只怕把你老骨头拿去熬油,也榨不出几文铜子!”
崔世安脖子一梗,两只眼睛鼓得像癞蛤蟆:“往年征税的时节,范老爷收五成租谷,这不征税了,租谷却提到七成五。依我看,收不收税都是那么回事,反正朝廷的阳光雨露,落不到咱们苦哈哈头上!”
郑老爹倒是公允得多:“话可不能这么说,朝廷免了税赋,是朝廷的恩德;范老爷加了租谷,是他为人刻薄。咱们穷苦人心头可得有本帐,一是一二是二嘛。”
另外一边田里忙着的人听了也道:“是啊是啊,如今朝廷不仅免了税赋,汉军比两浙范家军那是天上地下,买卖公平、说话和气,小伙儿精精神神的,一个个看着就漂亮,还有大把军饷银子拿出来用,说句不欺心的话,人家吃饭买东西都大方,让咱们多落几个铜子!”
两浙是范家军家乡,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烧杀抢掠的他们还不至于;但偷鸡摸狗、强拿强要、欺行霸市等等劣行,自然是免不了的。汉军则军饷丰厚、纪律严明,侵夺百姓是军中重罪,要上军事法庭审判的,哪个敢拿自己那份饷银和前程不当回事,去占百姓的那点便宜?
相反,汉军军饷丰足,每逢旬日、大节士兵们就揣着银币出营采买,两浙的农户、商贩都知道,这些人的银子最好赚,付帐再爽利不过了!
左边田里的马大婶大嗓门直咧咧:“我家要有个闺女啊,就是倒赔嫁妆嫁给汉军,也情愿!”
几位农妇顿时兴奋的议论道:“是啊是啊。对了,我听说汉军在城里设了招兵处,征召年轻人当兵哩,还有招工处,招去做工人,听说拿的工资也很不少哩!”
“我没女儿去嫁汉军,我也没儿子好去做工!”崔世安脸色黑得怕人,闷声不出气的割稻子,田间地头的欢声笑语顿时哑巴了。
唉~郑老爹看着崔世安的背影叹了口气。老崔本来有一儿一女,儿子跟张世杰张枢密去了焦山,死在了元兵刀下,殉国成仁;女儿嫁到常州,那年常州城破,全城人被鞑子屠了个干干净净,老崔还不死心,兵荒马乱的居然亲自往常州跑了趟,回来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往床上躺了整整两月才下地……
“老二、老三,两小子给我加把劲儿,早点干完了你们替崔家婶子搭把手,甭和你崔叔废话——和他商量,他就不要你们帮忙了。”郑老爹背转身,小声叮嘱两个儿子。
“得咧!”老二老三答应一声,刷刷刷割得飞快,郑老爹就嘴角带着笑:两小子浑身力气,机灵劲儿也不比那些汉军官爷差了,等割完了稻子,再把下一季秧苗下到田里,是让他们去应召参军呢,还是做工人?只可惜现在召的员额不多,听说好些识文断字的后生,都被刷了下来呀!
或者,两边都去碰碰运气?
忽然低头干活的郑老爹现了异样,不仅没有说话的声音,连千万位农人辛勤劳作,千万把镰刀沙沙沙割稻的声音都消失了,正午时分,天地间一片静谧,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
抬头一看,脖子就像僵住了似的,再也转不动分毫:钱塘江入海口,辽阔的杭州湾外海,许许多多小山般的巨舰,遮天蔽海而来,金色的旗帜、洁白的船帆充塞海天之间,彩云飞渡,一瞬间,仿佛连天上的太阳都失去了炽烈的光华!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临安哪怕乡下种田的泥腿子,也是眼界极大的,大宋天子在位的时候,这里是东方最大的海港,航线近通高丽、日本,远达东非沿岸,阿拉伯、天竺、南洋、日本的各式船只,蒲家规模巨大的船队,以及大汉立国之后往来此处的船尖利的汉船,临安人早已见惯不惊,但今天他们真正震惊了。
当年张世杰张枢密率大军奉海上行朝出海,艨艟巨舰不知几许,之后御赐金刀九拔都张弘范统领大元水师南下闽广征伐行朝,尾相接帆影如云,不过这两支规模巨大海上力量和今天见到的相比,就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了。
“回家啦,回家啦!”站在各艘巨舰船头的侯德富、张广甫、祝季奢、洪梅氏、郑子等人,无不热泪盈眶。
炎黄子孙不管走到哪里,不论有多么伟大的成绩,他的根始终留在家乡,美丽的家乡,始终在深夜梦回时分魂牵梦绕。
祝季奢轻摇羽扇,他财雄势大,说话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江南钱塘江上多有弄潮儿,洪家婶子,你在江南新建码头,以这里为渔港出海捕鱼,不愁没有好水手、好船长!”
洪梅氏放声笑道:“唉呀,祝家兄弟就知道打趣老婶子,你祝家兴于商贸,江南是全国最富庶的地方,能不能把银子从两淮盐商、苏州丝商口袋里摸出来,就看你祝老弟的手段如何了!”
“却又来!我祝家小商小贩算得什么?江南以运河北通山东、河南、华北,溯长江而上则从江西、荆湖直抵四川,通衢大道纵横交错,郑大哥的运输事业,自然财源广进通四海,生意兴隆达三江啰!”
郑子惟笑而不语,心头却在盘算:王李氏纺织业第一把龙头,苏松常杭嘉湖多的是好丝,多的是机工,若是和她合股在这里设厂摷丝、纺绸,纺棉、织布,岂不是得天独厚?可惜王家婶子在皇帝座舰“海上君王”号,照顾刚刚出月的第二皇后王敏儿,否则和她商量一下,早一天把生意敲定,就能早一天挣回白花花的银子咧!
“你个死丫头,不好生将养,落下病根怎么得了!”海上君王号的官舱中,王李氏正虎着脸,没好气的数落女儿。
王敏儿正扒在窗口看熟悉的临安港口,听到母亲抱怨,她扑哧一笑,吐了吐小舌头——尽管是当妈的人了,从外貌到脾气,和少女时代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那么顽皮。
楚风偷眼瞧瞧岳母大人正忙着侍弄小太子,就轻手轻脚的走到敏儿背后,伸手在她柔软的腰肢里一呵:“叫你不老实,叫你不听话!”
坐月子还没满三十天,就听到朝廷准备迁往临安的消息,敏儿立时就闹开了,要随着楚哥哥一块回临安老家,小丫头说了:“楚哥哥第一次去临安,我还怀着宝宝,没去成都气得不行呢!这次再不带我,就、就……”
楚风很后悔当时追着问了句:“就怎么样?”
“我、我”,老实巴交的敏儿急红了脸,半天憋出句:“就不给宝宝喂奶了!”
好嘛,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挟太子以令皇帝,莫说楚风立刻低头服软,一向不同意女儿乱跑的王李氏也没了辙,只得让敏儿带着刚满月的宝宝,随船回了临安。
若在平时,敏儿早就回身和楚哥哥打成了一团,可今天她没有回头,楚风惊讶的现,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眼角早已带上了泪珠。
熟悉的杭州湾,熟悉的临安城,熟悉的港口,当年船场匠户们就是从这里出海,扬帆远去的呀!敏儿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贪婪的看个不休,唯恐落下了什么,她想起了七年前离开这里的情形……
“这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么?可惜咱们苦哈哈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呀!”在两岸农田里劳作的农夫看来,大汉帝国辉煌灿烂的船队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和自己隔着十万八千里,八杆子打不着呢!
太阳当空照得人直冒汗,还是关心下眼前事吧!渐渐有人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重新握着镰刀开始收割,大晴天是好的呢,若是赶上雨天,熟稻子淋了雨,一时霉才叫你没得脾气!趁天气好,快点干完吧。
大汉帝国舰队抵达临安,开始了靠岸、抛缆、系锚、下帆的固定程序,从断刃、斩蛇、金刚三个师中抽调出来的士兵以及先期抵达的工人们,早已等在码头,忙忙碌碌的进行着各项工作,小山般一堆一堆的货物、比蚂蚁群还众多的人员,通过栈桥走上了陆地,他们或者是第一次抵达临安的闽广儿郎,或者是从这里踏上征程的匠户子弟,大汉帝国从东南海岛迁都江南富庶之地、故宋行在,自然各各有一番感悟在心头。
只有闲得无聊的无赖闲汉破落户,才会挤在码头上看热闹,辛辛苦苦忙着生计的农夫,则早已放下了好奇心,忙着抢收水稻。
大汉帝国舰队的到来,不影响收割水稻,自然也不影响各位老爷的帐房先生,带着狗腿子到田间地头征收租谷。
“喂,郑老头子,崔老头子,你们两家的租谷,可是该交了啊!”毛师爷一张嘴就露出满口大黄牙,没得叫人恶心。
他的主人范老爷,是两浙大豪范家的远枝,论起来还是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的叔叔辈哩——虽然他真见到长房的范文虎,只怕做侄儿侄孙都乐意。
范家在报纸上被人指摘是汉奸,又有人上门喊打喊杀,可皇上不是让文天祥文大人写了对联么?远枝家的帐房、狗腿子,乃至乡间的农夫,自然不知道文天祥那幅对联的讥嘲之意,他们只知道,故宋大忠臣、当今江浙总督都替范家写了对子,那范大人的荣宠,还能低了吗?虽听说他告老还乡没了官爵,可哪个致仕的乡绅,不是声威赫赫,压得泥腿子抬不起头?
毛师爷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嚣张,农夫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卑微,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租种人家的田地,你还能充愣装大?郑老爹点头哈腰道:“毛先生,咱们刚割了稻子,还没来得及堆成捆儿咧,您看是不是……”
别处稻子都要打谷子、晒干了过秤,惟宋末江南各地是刚割了就收租谷——地主们唯恐农民偷偷把粮食藏起来,他们宁愿花钱雇泥腿子帮忙晒谷、扬场,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铜子。
“快点快点,老爷还在晒场上等着点收呢!”毛师爷不耐烦的催促着。
没得法,且由他去吧!总比元鞑子抢了杀了烧了要好得多!农夫们自我宽慰着,把一担一担麦穗挑到大路边,不长的时间,毛师爷脚下就堆了一筐又一筐,金灿灿的稻谷,农民的心血所得,就大半进了地主的荷包。
农夫们的心在滴血,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种地收租,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呀!
“入你母亲!黑心肝的范老爷,吃了我的谷子拉不出屎,活活撑死你!”崔世安小声骂着,将自己的租谷挑到毛师爷跟前。
“不对,少了!嗯,少得太多!”毛师爷装腔作势的道:“崔老头子,莫非你算错了?要不要我替你再算算?”
没错呀!崔世安扳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最后才道:“说好五成租谷,是这么多嘛!”
毛师爷脸一虎:“什么五成,是七成五!”
崔世安登时慌了神,大声辩道:“从来都是上季说好下季租谷,你们说的七成五,是从晚稻算起呀,皇天在上,哪儿有坐地起价的道理?”
农民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是啊,下季收七成五的租谷,看在大汉免了税,又没了兵乱,咱们且认了;可这季稻子,要糊口,要卖了赎回当在当铺里的冬衣,要还渡春荒借范老爷的粮食,收七成五的租谷,咱们吃什么呀!”
“去年秋季范老爷都把税征到今年夏天了,大汉免税也是免得下一季,你们怎么能从这一季开始涨租谷?”
可怜而淳朴的农夫们,根本没有讨价还钱的底气,他们甚至天然的认为,朝廷免了税赋,东家增加一些租谷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该在这一季多缴了赋税的收获上来涨。
去年秋天,卢世荣整顿江南财赋,打击贪官污吏和富商豪强,同时加大力度征收税赋,各地乡绅趁机把损失转嫁到百姓身上,江南士民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大汉免了税负,又要加大地租,又要在当季夏粮上重复加租,这还叫人活不活了?
郑老爹忿忿的道:“从来没个坐地起价的道理,就算涨,也只能从秋粮涨起!”
“不交,七成五,老子就不交了!反正五成也没交足,老子干脆一颗不交!”崔世安一时气急,抓住粮食筐子就要往回走。
“反了反了!抗粮抗租,这不是造反吗?”毛师爷的公鸭子喉咙扯着直叫,招呼狗腿子们:“打,给我打呀,打这些反叛的狗奴才!”
皮鞭、棍棒雨点般落下,辛勤工作的农夫在毛师爷口中成了造反的狗奴才,被狗腿子们打得皮开肉绽,尽管农夫们有着健壮的身体,有着汗珠摔八瓣练出的浑身疙瘩肉,他们却分毫不敢反抗,任由皮鞭和棍棒,在自己**的背脊上肆虐。
千百年来,种田交租就是天经地义,抗粮抗税,那是方腊、黄巢才敢干的事情,都没有好下场啊!
只因为有了那么难得的一点点反抗精神,崔世安被打得最惨,三四个狗腿子围着他,短木棍狠狠的落下。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崔世安的老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可铁石心肠的狗腿子们非但不停手,还有人高高的举起了木棍,瞄准了老妇人的脊背抽下!
“住手!”一声威严的断喝,似乎蕴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使狗腿子们心尖尖一颤,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殴辱。
一位年轻人,身穿青色的纱袍,身段面容并无什么特异之处,惟有一双眼睛比星星还亮;他身边的女子娇憨可爱,圆圆的脸上弯弯的眼睛,只不过此时正气愤愤的瞪圆了,要把这群狗腿子平吞了似的。
被打倒在地的崔世安,伸手一抹糊着鲜血的脸,睁大了眼睛:“敏、敏儿?是王家丫头吗?你、你们这些年去哪儿了?”
哈,不过是个泥腿子!毛师爷登时长出了口大气,提到喉咙口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本来,见年轻男子器宇不凡,还当是哪家王孙公子微服出游,担着个心事;哪晓得崔世安话一出口,分明是认得这姑娘的,多半就是个平头百姓了,而且崔老头子喊的不是少爷小姐,是什么王家丫头,阿猫阿狗一般的名字,显然不会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小姐。
于是毛师爷气定神闲,故作潇洒的摇着折扇,然后慢条斯理的合上扇子,yin笑着故意伸手往女子胸前一拦:“小妹妹,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青天白日的,莫非是和这小泼皮私奔?”
447章 新气象
私奔?楚风微微一笑,琉球风气渐开,青年男女同行很寻常了,在临安却有私奔之嫌疑,倒也有趣。
敏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怀宝宝躺了小半年,早就等不及了,在船上就窜来窜去的,真想不出她还奶着孩子!
靠岸之后,敏儿老大不情愿的喂饱了宝宝,就拖着楚风往当年的家——临安船场跑,哪晓得路上就见熟悉的崔大叔在挨打,立刻就请楚风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哪晓得毛师爷狗屎糊了眼,也不杀泡尿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也敢对着敏儿毛手毛脚。
也难怪,敏儿还在哺乳期,胸口胀鼓鼓的,配上她清纯还略带婴儿肥的面庞,就是楚风都忍不住趁没人啃上几口呢,毛师爷只当她是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女,自然肆无忌惮。
堪堪那手要伸到敏儿胸口,.只见一道银色的寒光电射而来,仿佛半空中打个闪电,又好似后羿射日的神箭离弦,嗖的一声响,电光火石之际后先至,毛师爷初时还不觉有异,至少三次眨眼的时间之后,才惊骇欲绝的现,自己的手掌正向地面坠落!
人的手掌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向.地面坠落呢?毛师爷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就被手臂上传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震得心胆欲裂,眼前一团乌黑……
不管农夫还是狗腿子都惊得.呆了,他们只看见一直待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五六步,身穿粗布衣服,面目平庸之极,平淡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的那么个人,似乎轻轻扬了扬手,就有一道瘆人的银光电射而出,切断毛师爷的手掌,去势不衰继续飞射,直到数十步外,夺的一声钉到了树干上,兀自嗡嗡颤动不休。
此时方能看清那是一柄宝剑,剑锋刺入树干竟有.半尺余深!
“陛下、皇后受惊,微臣有罪!”出身于南少林达摩堂、精.研武功二十年之久的皇家卫士,用只有楚风和敏儿能听清的声音告罪之后,身子一晃便如一溜灰色的烟雾闪开,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从树身拔出宝剑、怎么还剑入鞘,只能看出灰影回到了那位眼神特别亮的年轻人身后五六步的距离,干净利落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生过。
但地上昏迷的毛师爷,齐刷刷切断的右手腕处.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喷涌而出的鲜血和掉在一边的断手,分明告诉人们这里生了一起凶案。
崔世安惊骇的.看着王敏儿,看着王敏儿身边的楚风,他不明白,小时候常叫自己崔伯伯的小姑娘,究竟嫁了个什么人物,手段如此霸道?
人们还不知道,大约后面二十步外那群挑着担子的小商贩,前方十五六丈远推着木柴车儿的樵夫,加起来有六十双鹰隼一样敏锐的眼睛盯着这边,三十只稳如泰山的手臂握着三十柄装好弹药的短枪,瞄准了这里每一个人!直到卫士重新回到楚风身后,握抢的手才松弛下来,关上了枪机。
“皇后刚刚出了月子,不该见血的。”楚风淡淡的责备一句,已让武功直追法华法本、能飞剑杀敌于五十步内的卫士汗出如浆。
有人说大汉皇帝仁慈,那是没见过他杀人盈野流血漂橹的时候!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占城、高丽、新柯沙里、日本和蒙元武士不知杀了几十几百万,哪儿在乎这个差点冒犯敏儿的混账东西?只不过这位皇帝对家人真个仁慈宽厚,他不愿天真活泼的皇后见到太多血腥。
“不,楚哥哥,我一点也不害怕!”敏儿望着楚风,大眼睛里没有一丝儿畏惧,“小时候我就对这些坏人恨得要死,就算杀了他也不冤枉!”
有第二皇后求情,想必皇帝不会怪罪了吧?卫士战战兢兢的看着楚风脸色,直到转为和缓才放下了心。
作为皇帝的近卫,并非饷银丰厚、或者提拔迅就可以概括的,对大汉保安司的卫士们来说,这根本就是个至高无上的荣誉,惟有锦田山移民和南少林幸存者这样,和鞑子结下血海深仇,对帝国皇帝忠心耿耿的人才能担任。
这位卫士就是南少林幸存者,自小没了爹娘被送到寺庙里做小沙弥,寺院就是他的家,方丈座就是他的父母,唆都屠杀南少林,就是杀了他的父母、毁了他的家呀!
是楚风救了他,是大汉帝国击灭了唆都,报了南少林的血海深仇,大汉皇帝还将率领汉军,北伐中原替全天下死在鞑虏屠刀之下的无辜百姓报仇雪恨,这样的恩德比天高、比海深,根本就是一个人穷尽终身都无法报偿的大恩大德!
只要楚风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暗示,所有的皇家卫士都愿意立刻为他去死!这位飞剑伤人的亲卫,决不害怕死亡,他只害怕皇帝不再让自己担任卫士,这比死更令他痛苦一百倍。
“下次应该用拳头?还是向陈淑桢陈师姐学习铁弹?”卫士定下心后,就想着有哪些可以不见血就能保护皇帝安全的武艺。
“如果不替他止血,会活活流血而死的。”楚风厌恶的踢了踢昏迷在地的毛师爷,对狗腿子们说。
直到此时,惊骇的人们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不管狗腿子还是农夫,大家一块七手八脚的干,给倒霉的毛师爷手臂系上绳索扎住血,拿布条缠住伤口,还有个吓得呆了的狗腿子,不晓得该做什么,捡起毛师爷的断手抱在怀里,身子像寒秋的枯叶那样瑟瑟抖。
“你们,你们快走吧!敏儿,替我向王大哥带个好!”崔世安钻出人群,催促两位后辈快些儿离开:“年轻人,我不管你是浙西那边吃菜事魔的大爷(指明教教徒),还是横行霸道的江洋大盗,都快点走吧!如今不是捕快衙役了,是大汉朝廷的警察;他们拿的也不是铁链子、铁尺,是火枪!赶紧的,待会儿就走不成了!”
“哦,大汉警察有这般厉害?”楚风微笑着,饶有兴趣的问道,浑不在意有个贼眉鼠眼的狗腿子,一溜烟的走掉了。
崔世安跺着脚,“唉,快走吧,大汉警察里还有些是骑马的,你们就算有草上飞的功夫,也跑不过快马呀!”
楚风摸摸鼻子,心说你还真把我们当江洋大盗了,却是好笑。
敏儿却不慌不忙的道:“崔大叔你别管,咱们不怕官兵,不用逃的。”
“啊!”包括崔世安在内的农夫们,全都恍然大悟,“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们必定是受了朝廷招安的!”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是故宋朝对待各地反叛的一贯手段,今日为盗明日为官寻常事耳,哪怕是乡间农夫也知道些水泊梁山的故事。
“对,我们是招安的,”楚风点点头,大汉不是受过故宋海上行朝册封?也算得招安嘛,却不是说谎。
就你满嘴跑海船!敏儿斜了他一眼,拉着崔世安问道:“那年我爹想叫您一块出海的呀,就不知您到哪儿去了。还有崔哥哥、崔姐姐,他们都还好吧?”
“那年我去了常州,怕家里担心,一个人都没告诉,”崔世安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非常苦,“你崔姐是嫁到常州去的,城破了两月,我到那儿看了看,都没人了,满城人都没了……张枢密要保临安,你崔哥跟着大军去了,就再没回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敏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在世外桃源般的琉球待了这么些年,习惯了大汉的安定,她根本不能想象,蒙元铁蹄践踏下的同胞,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肩扛着步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警察马队飞奔而来,听说此地有江洋大盗出没,犯下杀人害命的重罪,他们来的非常快。
见地上倒着苦主,虽然有大摊鲜血,却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什么混乱的状况,警察小队长先放了心。
他是老警察了,知道此时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你来了他也不会跑,没有必要咋咋呼呼装模作样。
一边指挥警察组织百姓砍树做担架抬人,一边问道:“疑犯往哪边跑了?谁记得他身形衣服的,上马和我一块追!”
没人上马,几个狗腿子被吓得够呛,见警察来了都不敢造次,怯怯的指了指楚风,同时楚风也点了点头:“是我。”
啊!伤人到如此严重,还大模大样的待在原地不逃走,这胆子够大!小队长见楚风够光棍,他也客气:“这位公民请了,有人指控你斗殴伤人,咱要根据律法,逮你去见法司。”说罢就拿出绳索,看楚风有何话说。
“我听说大汉刑律,凡自者可不必上刑具,留在原地不动,待警察赶到主动承认者算自吧?”楚风微微一笑,大汉刑律就是他自己审定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警察小队长一愣,在两浙新收复区,熟悉大汉法律的人可不算多啊!所以他更加客气:“公民,可以不上刑具的,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试图逃走——否则我会下令开枪。”
当说道开枪两个字的时候,小队长忽然觉这个年轻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灰袍人,瞬间眼睛一亮,刺目的寒光直戳到人的心底,让人半边身子凉,六月大热天,好像隆冬一样的寒冷。
崔世安见两个年轻人不慌不忙,警察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有打也没有捆,就定了心,招呼农夫们跟着一块去了钱塘县法司。被舞弄醒了的毛师爷,则一路上呻吟着,同时不断的说:“我要请范老爷砍了你的脑袋,混战王八蛋……”直到那位灰衣人不知在他身上哪处按了按,这家伙就像快咽气的癞蛤蟆,两边腮巴子一鼓一鼓的,却说不出半句话,直到法司公堂上才恢复正常。
审理的过程很简单。
因为时代的特殊性,也就是这年月流行的特别严格贞洁观念,比如妇人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摸了手,也许会把自己手砍掉,被别人摸了腿,多半要把腿砍掉,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嘛,大汉虽不提倡也不得不正视。所以为了妇女们不自砍手脚,必须在刑法中把猥亵妇女定为重罪,受害者抵抗或者第三人见义勇为造成罪犯重伤也不为犯罪。
众目睽睽之下生的事情,证人又多,按照简易程序,法官直接宣布被告无罪,原告可自行向临安府法司上诉。
楚风根本没有亮明身份,就得到了公正的判决,但他在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就不得不大白于天下了。
看到这个年轻人在判决书上写下“楚风”两个大字,新从漳州赶考为举人、在法学院突击学习半年分配为县法司的年轻官员,惊得眼睛瞪大如铜铃。
天下同名同姓或者音相同者实在太多,他小心谨慎的问了句:“请问您在何处高就?”
“以前在瀛州琉球汉皇宫,现在搬到临安了,这边的皇宫还没修好,暂住在两浙大都督府。职务没变,一直是大汉帝国的皇帝。”楚风一边回答,一边掏出他的护照,把那上面的号码抄到判决书上。
天呐,我审了大汉帝国的开国皇帝!咕咚一声,法司一头栽倒。
躺在担架上,满心希望看到法司把这个江洋大盗打入大牢的毛师爷,则今天第二次晕了过去,他知道别说报仇了,下下辈子都没指望!
同去的崔世安则恍如梦中,王敏儿身边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大汉帝国那位被传为神仙下凡的皇帝!一万年也想不到啊!
他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哩。
先,有狗腿子把赤身**,浑身上下鞭痕纵横交错,还断了一只手的毛师爷抬着挨家挨户展览,“范老爷说了,这家伙打着范家的招牌横行不法,给诸位添麻烦了,请多多包涵!”
毛师爷十成性命去了九成九,断手失血本多,脸色蜡黄蜡黄的,又全身挨了鞭子,纵横交错的鞭痕流着黄水,红肿之处高高隆起,看上去就像一条大号的松鼠桂鱼。
其次,范老爷主动降低了地租。
崔世安最初以为这是范老爷向大汉皇帝讨好卖乖,然而四面八方的消息传来,葛家、范家、吴家等等大地主,通通降低了地租,而且幅度之大前所未有:从六七成哗啦一下子降到了两三成,江南膏腴之地从来没有过的低租谷!
随着汉军大规模征召士兵,帝国在临安旧城以西,临近西湖的地方建设新城招募大批民工,规模巨大的棉纺厂、摷丝厂动工兴建,开始雇佣熟手工人、培训生手工人,崔世安才明白了各家地主突然降低租谷的原因。
除此之外,最令崔世安感到不解的,是突然收到了一枚亮闪闪的,纯银打造镶着金边的勋章。
“啊呀不得了,这玩意是汉军中立了大功才的呀,就跟故宋朝廷赏赐大臣的金鱼袋,是一个道理!”见多识广的郑老爹如是说,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们为什么把勋章给你呢?你没有替皇帝扛过枪打过仗啊?”
有人自作聪明:“也许,是因为王皇后一家和您是老相识,所以特别照顾的?没见王大海王部长,特意到您家来了两趟,还送了闽地特产的茶叶、干鱼嘛!”
“不会呀!”郑老爹摇摇头,“便是照顾,或者给银子,或者嘱咐地方官另眼相看,断无给勋章的道理。”
“我、我这儿有张纸,就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咧!”崔世安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个纸包儿,慢慢打开了,里面是一张质地挺扩、字迹清晰,还盖着鲜红大印纸。
“嗨,有这张纸,你就早说嘛,吊我们胃口么?”郑老爹埋怨着,读那纸上的文字:“荣誉证书,兹有两浙路临安府钱塘县人崔铁蛋,于故宋德祐二年于临安保卫战中为国捐躯,光荣牺牲,在抵抗异族侵略的战争中做出了突出贡献,特此证明,以资奖励。”
证书背后还有说明,今后每年可到地方官府领取抚恤银子六百元。
“奇了怪了,替大宋天子扛枪,为什么大汉皇帝要给奖励、证书?”郑老爹百思不得其解,古来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汉皇帝替大宋天子收买人心?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直到一座钢铁铸造的纪念碑矗立在临安新城,才解开了郑老爹、崔世安和许许多多同样以故宋烈士家属身份得到勋章、抚恤金的百姓的疑惑。
那座闪耀着钢铁色泽的纪念碑上,文天祥的亲笔字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六年以来,在抵抗蒙元侵略者的战争和大汉征服海洋的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百十年以来,在抵抗金、元鞑虏的战争中牺牲的故宋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炎黄二帝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华夏荣光和百姓安康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大汉帝国皇帝楚风向英雄们敬礼,大汉帝国江浙总督文天祥代笔
448章 开京
北元朝廷征集蒙古、党项、契丹、回鹘各民族武士,加上十万京畿精锐、一万五千怯薛军,共计三十余万大军。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不同肤色的士兵开天辟地第一次汇聚到蒙古帝国的苏录定战旗之下,由征南都元帅世袭万户张珪、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统率,沿运河抵达了淮扬沿线,连营百里、鼓角喧天,大有一举荡平江南之势。
和北元军队的气势汹汹相比,大汉帝国的军事动员工作则显得更加从容不迫,陆军仅仅保持三极战备,连军人的定期探亲假都没有取消,各部队一边征召、训练新兵,一边和江南百姓展开军民联欢活动,追歼格日勒图而入荆湖的第一军,还在饱经战乱满目疮痍的荆湖协助百姓战后重建。
楚风的底气很硬,别看长江北岸淮扬之地聚集了北元三十万大军,有大汉帝国炮舰巡行,长江天堑岂能飞渡?
从四川叙府(即宜宾)这个长江通航的上游起点,到入海口的崇明镇,万里长江上处处飘扬着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一旦北元大军抵达某处,警报就会即刻出,遍布长江的内河炮舰和江南各地的汉军,就会像铁针受到磁石吸引那样,将枪炮和刺刀对准入侵之敌。
“张大帅,咱们没有机会渡江,更没有机会战胜南人的。”扬州城南高岗,平南副都元帅阿里海牙在帅帐中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征南都元帅张珪。
“是啊,无论秦灭楚、晋灭吴、隋.灭陈还是宋灭南唐,历朝历代北方王朝欲取江南,皆先定巴蜀、后入荆湘,顺江而下势如破竹,南朝必定无可抵挡,若不取上游诸地而直下江南,史无前例啊!”张珪看着远处惊涛裂岸乱石穿云的长江,每当炎黄子孙面临北方强敌的时候,长江天险就成了天然的保护伞,五胡乱华时有东晋衣冠南渡,大金南侵时有高宗南狩临安,总能有小朝廷坐断东南传薪火,让华夏的光辉不曾熄灭,炎黄的道统不曾断绝。
天爱南人何厚也!
“不过,我们也不必渡江作战,因为.长江对岸的那位皇帝,只怕也无时无刻盯着江北吧!”张珪的嘴角露出一丝儿讥诮的笑意,“北进中原、吊民伐罪,自诩世之雄主的汉国皇帝,想必不会让咱们等太久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阿里海牙.还是吃了一惊:“大帅是说,在淮扬和汉军作战?”
张珪笑而不语,阿里海牙却不敢再问下去了,他心.头已隐隐有了某种疑虑。
曾经和张弘范并力攻破襄樊的灭宋大功臣阿里.海牙,面对后生晚辈的张珪却并无丝毫轻忽之意,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可怕。
如果说御赐金刀九拔都张弘范的刻意栽培,打.造了张珪这柄宝剑的雏形,那么蒙古大英雄伯颜丞相的教诲,则替这柄宝剑磨利了锋刃,而亲身经历的两次惨败,更是百炼成钢,将宝剑从锋芒毕露的利器,变成了英华内敛刚柔相济的神兵!
他会从张弘范.和伯颜的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一举击败汉军,击败那位平生不败的大汉皇帝吗?
张珪则走到帐外,怔怔的看着天外云卷云舒,没人知道这位大元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统帅,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他所处的高岗下面,京杭大运河上,许许多多看上去如蚂蚁般大小的士兵、民夫忙忙碌碌,修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瓜洲运河入长江处的东西两岸,大元朝竭尽全力,对北方人民敲骨吸髓搜刮所得铸造的数百门大炮,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长江南岸,大汉帝国炮舰可能前来的方向。
“张珪施的反客为主之计,他就没打算下江南,是引诱咱们北上淮扬,寻机和大汉陆军主力作正面决战!”临安城原两浙大都督府,现大汉皇帝驻陛之所在,陆军司令陆猛指着地图正在作战略判析。
“小孤山以下江面,大汉帝国的护卫舰足以防守,小孤山以上江段,新造的内河炮舰正源源不断的投入现役,长江已成为北虏的陷阱!三十万大军决不可能一夜之间渡过长江,只要过六个时辰,无论张珪从长江何处渡江,都会遭到我汉军水陆二师的迎头痛击!”
闽广庶政多交给曾渊子等故宋出身的文官打理,陈淑桢以总督衔参与统帅部工作,她指着荆湖一带问道:“长江上游的四川多山,不利骑兵冲击,另外离得太远,暂时可以不考虑;下游小孤山以下江段,咱们的护卫舰、驱逐舰炮火猛烈之极,元军断不会冒死渡江。惟有荆湘江段,内河炮舰数量太少,元军会不会冒险渡江?”
“可能性很小。汉军以长江运兵,鄱阳湖、洞庭湖皆为坦途,元兵随时面临后路被截断的绝境,张珪如果那么做,完全是自杀。”陆猛举起右手向下一切:“咱们定叫他有来无回!”
长江不仅是大汉帝国对北元的万里长城,还是一道天然的运输线,大汉陆军能凭借船运,在长江上快机动,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向敌人动致命一击!所以陆猛的结论是:“在大汉帝国全面掌握水权的情况下,北元只能被动防守,绝无主动出击的可能——因为那是自寻死路!”
“不管张珪玩什么把戏,咱们以不变应万变!”楚风的手指从临安斜斜向东北方向划了道弧线,“在北伐之前,这里的事情应该先做个了断。”
江华湾以北的高丽国都开京,松岳山、蜈蚣山群山拱卫,浪花奔涌的礼成江流经开京城西,城中高地满月台正是海东天子高丽国王所居,俯瞰群山环绕江流玉带的开京,也有那么几分龙盘虎踞的帝王之气。
所以三别抄复国义军兵临城下,高丽国主王昛仍然有那么几分底气,满月台皇宫俯瞰全城的望楼上,他对前来劝降的汉使言道:“我开京龙盘虎踞,数百年王气之所钟,祖宗基业之所在,如今城中尚有军民二十余万,粮草可支三年,贵使欲一言而令我高丽降汉,实在太过轻巧了!”
汉使不是别人,正是新出任驻高丽三别抄义军最高顾问的于孟华,他耸了耸肩膀,满脸不屑的道:“可惜礼成江之波涛远不如长江汹涌澎湃,松岳山、蜈蚣山也不如钟山龙蟠、石头虎踞,贵国主海东天子,也不是真正的中原帝王!”
“你!”王昛恼羞成怒,城外的三别抄攻城整整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没摸上城墙,这个汉使敢大言不惭,就不怕杀头么?
“高阳酒徒逞口舌之利,遂有油锅之噩。于先生独谓我高丽无油乎?”
于孟华轻蔑的摇了摇头,敢来这里,就不怕你们这些高丽人!他冷冷的道:“占城王对我大汉侨民无礼,遂父子尽亡;新柯沙里不服王化,遂身死国灭;其余东瀛倭奴、泉州蒲氏等等不一而足,惟至今尚无人胆敢对大汉天使无礼。贵国主欲为天下先,则于某自请入油锅一涤征尘!”
王昛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杀汉使?如今楚氏登基为帝,已全有江南半壁,又娶辽东乃颜汗公主,威震辽东塞北,舰队跨海征伐虽远必诛,小小一个高丽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汉使一根寒毛啊!
“哼,汉使惟逞口舌之能,且看是三别抄反贼破我开京,还是各地勤王兵到反贼授!”王昛气哼哼的一摔袍袖转身离开,无奈习惯了的高丽宽袍大袖换成了蒙古袍子,摔起来气势大大不如以往,反而有些沐猴而冠的可笑。
于孟华冷冷一笑,所谓“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惟大汉皇帝龙骧虎视雄霸海上,哪管你夷狄不夷狄?不服王化,迟早要你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本大人若不是为了给制衡三别抄埋一粒暗子,好让你们高丽人互相把狗脑子打出来,才不来这趟哩,嘿嘿,局势越乱,大汉才越好火中取栗嘛……
城外三别抄复国义军的正副统帅正拿着汉国给的望远镜,巴巴的看着城内。
“大汉帝国威加海内,汉使都入城劝降了,王昛你就给点面子降了算了,省得咱辛辛苦苦打破城池啊!”朴成性小声念叨着,巴望王昛快些投降。
老实说,他自己都不明白,三别抄义军究竟是复国呢,还是把高丽从蒙古鞑虏手上夺回来,再双手奉送给大汉。
治外法权、领事裁判权、筑路权、开矿权、关税权……全都给了大汉,高丽还有半分国权么?
“哼,我倒想多打几天,城池打破,将王昛狗贼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金日光忿忿的,他根本不希望汉使入城劝降,可大汉帝国的顾问官早已把持军队,没有顾问副署,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作为夹缝中生存的高丽人,他自然不会怪强大到根本不可能挑战的大汉,而把帐算到了王昛头上:若不是你小子拼命抵抗,三别抄早早打下开京,哪儿有这么多事?再说王昛也算将来自己称王的一个障碍,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嘛。
朴成性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大汉帝国也太厉害了,没给咱高丽留多少啊,辛辛苦苦却替他人做了嫁衣裳,金兄就那么心甘情愿?”
金日光撇了撇嘴巴:“管他那么多,什么复国,什么义军,外人不知道,你我兄弟还藏着掖着?那都是哄哄老百姓的!只要我金家朴家世代荣华富贵,哪管他大汉大元!”
朴成性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什么复国义军,全都是狗屁!若当年北元招抚三别抄,咱早就摇身一变做了大元忠臣;要怪就怪蒙古人太一根筋,历朝历代招抚叛乱,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路子都不懂,咱三别抄一起事他们就朝死里打,根本提都不提招安的事儿呀!
看着辉煌壮丽的开京满月台王城,朴成性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光芒:“听说王昛善于敛聚,都中府库金银财帛堆积如山呐!”
金日光则眯起了绿豆大的小眼珠,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王昛小儿虽是做王八的命,后宫中绝色佳丽不少,便是那替他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的蒙古公主,也算得个北国佳人哦。”
“哈哈,若是逮住忽都鲁洁丽米斯,想必她不介意给王昛再戴顶绿帽子吧?”
朴成性和金日光同时yin笑起来,远处的三别抄义军士兵,不知情的赞叹道:“连日苦战没拿下一寸城墙,两位大帅还如此欢笑,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呀!”
就在两位义军统帅意yin的时候,王昛则回到了后宫,平生第一次昂挺胸的走进了北元公主忽都鲁洁丽米斯的寝宫。
现在,这宫中已经没有了俊美少年——自从辽东归汉,王昛就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把美少年们撤走,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到家中,谁也不知道那些给大王戴了绿帽子的人究竟下场如何……
“王妃,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大元朝皇帝,你父亲忽必烈究竟什么时候给咱们来援兵?”
王昛气势汹汹,再没有了当年卑躬屈膝、含羞忍耻的姿态,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居然是大汉对北元的节节胜利,让他得以在老婆面前挺直腰杆!
三年前还对王昛颐指气使的忽都鲁洁丽米斯,知道父皇忽必烈处境不比当年,也就没有了气焰,放低了身段怯怯的道:“阿塔海将军已统领征东总管府的兵丁上城协助防守,我父皇那边,恐怕……对了,张珪统帅三十万大军下江南,要是击败了汉军,三别抄也就没什么可怕了呀。”
哼,我高丽纳你为王妃,就指望着北元兵马,如今说什么张珪下江南,等他灭了汉国,只怕我早就成了冢中枯骨!
王昛脸色铁青,气哼哼的走了,只留下忽都鲁洁丽米斯,突然掩面而泣。
449章 高丽岂有男儿哉!
“纳命来!”阿塔海大喝一声,手中弯刀以狂猛无匹的气势照头落下,卷起的罡风刮得四周的三别抄士兵耳膜生疼,当面的高丽将军早已吓得心胆俱裂,漫说举刀格挡,简直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刀光向自己双目之间斩落。
铮——,刀锋切碎骨肉出令人牙酸翻胃的摩擦声,一道血瀑冲天而起,好生生高丽将军在战场上无数目光注视之下变成了左右两片,缓缓跌下开京城墙!
原来阿塔海势如雷霆的一击,竟然将三别抄将军从头到小腹直直的劈成两半!血瀑自半空中变做血雨落下,浇了城下正蚁附登城的几名义军满头满脸,他们惊骇欲绝的现,城头上满脸横肉、虬须纠结的阿塔海脸上沾着牺牲者殷红的血液和粉色的脑浆,仿佛地狱中恶魔一般!
见到城下三别抄士兵畏惧的神情,阿塔海炫耀似的伸出猩红的舌头,竟然十分享受的舔了舔嘴角上粉红色的黏稠糊状物。
“恶魔、他是恶魔!”高丽人再没有了半分斗志,纷纷跳下云梯掉头就逃,一个个比兔子还快,落在后面的只恨爹妈怎么没给自己生一双大长腿。
又一次击败了怯懦可耻的.高丽狗!城头上的蒙古武士欢呼起来:“长生天保佑蒙古人!”
“长生天保佑蒙古人!”开京城墙上.的高丽朝廷军队也狐假虎威的跟着喊起来。五万朝廷经制军队,本应是守城的主力,但征东总管府万户阿塔海率领三个千人队登上开京城墙那一刻起,高丽人就自觉自愿的退居二线,把主角的位置让给了蒙古武士。
高丽将军这样告诉自己的下.属:“开玩笑,当年咱们倾国之力都没能挡住蒙古帝国的铁蹄,就凭三别抄这伙乌合之众也想打败蒙古军队?蒙古武士是天下无敌的!只要阿塔海守在城墙上,城下的三别抄反贼一万年也打不进来!”
可悲的开京守军,完全把元朝镇压高丽的征东总.管府当作了万劫不移的大靠山,把屠杀族人、搜刮百姓,凶残毒辣的阿塔海当作了救命稻草。
更可悲的是,攻城的三别抄义军也有同样的看法。
地狱恶魔般的阿塔海纵声狂笑,恐惧到极点的高.丽士兵狼奔豚突,旗帜、鼓号、云梯、刀枪扔了一地,狼狈到了极点。
“蒙古将军何其雄壮,蒙古武士何其凶悍!怪不得.他们横扫天下无敌手,果然非我高丽小国所能抵敌呀!”金日光悻悻的看着这一幕,却分毫没提那位替自己卖命而死的三别抄将军,以及战死在城墙下的数千士兵。
朴成性也呲着.牙花倒抽了口冷气,那阿塔海还算人吗?简直就是横亘天地之间的一位神魔呀!他附和道:“咱们高丽几时有过这等可怕的将军?想必传说中的万人敌也不过如此了吧?”
旁边观战的大汉军事顾问官李家福冷冷的一笑,可笑区区一个阿塔海,能算得什么货色?在蒙古帝国的将领中,他连给唆都、阿剌罕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张弘范、伯颜了!若是汉军在此,岂能容他放肆?
在前汉军炮兵指挥官李家福眼中,城头上嚣张一时的阿塔海不过是插标卖之辈,徒惹人笑而已。
金日光注意到了李家福的轻笑,他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指着阿塔海,脸上装出副畏怯的样子,“李顾问大人,如此绝世猛将,汉军在南方可曾遇到过吗?只怕天朝上国的有名大将,如陆猛、陈淑桢、法本等辈声名赫赫,实在本领也不过如此吧?”
李家福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忍了又忍憋得脸上表情丰富多彩到了极点,老半天才失笑道:“陆司令广南之战擒杀蒙元宿将李恒,千里转战四川则汪良臣兵败身死,长沙一战定荆湘,阿里海牙仅以身免;法本师长南少林嫡系传人,功夫高妙绝伦,当年自空坑百里奔援宁都,以数十骑协防而使敌三千飞骑不得寸进;陈总督神功犹胜法本,以女儿身统义兵抗蒙元席卷天下之精兵强将,阵斩蒙元第一勇将唆都父子。和我大汉诸位将军相比,这个阿塔海犹如三岁幼儿!”
“原来如此。”金日光点了点头:“当初耽罗岛之战,真个天兵一、神威赫赫,声震天地、大野晦冥,天地为之崩裂,山渊为之反覆,我高丽健儿惟有袖手骇缩,莫敢助力,北元鞑虏螳臂当车,骨肉俱化为脓血也!”
朴成性接过话头,诚惶诚恐的请求道:“小邦地薄命穷,远不如大汉天兵,如今开京久久未破,是否请顾问大人率教官团诸位上国钦差助攻,将王昛老窝拿下?”顿了顿,他又道:“大汉天兵一,敌军俱为泥粉,擒阿塔海此獠自是易如反掌嘛!”
话音刚落,朴成性和金日光递了个眼神,两条高丽狗心头乐开了花。
大汉帝国顾问团把持了三别抄的人、财、指挥各项大权,各项命令没有同级顾问官或者军事教官副署,就为无效之命令,然而大汉不是傻瓜,在训练方法、武器配置上,三别抄和汉军自然有很大的区别,时间一长了,金朴二位又不是白痴,当然看出了不少,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做了大汉皇帝驾下走狗,受点委屈也说不得了。
但这次另外一位顾问官于孟华在开京被围,三别抄占据高丽三分之二土地的情况下还亲自入城劝降,傻瓜也知道是打着牵制金、朴的主意。
既然做了狗,就得赏咱们骨头吃,怎么能让王昛这第三条狗过来抢食呢?金日光和朴成性顿时打翻了醋坛子,心头酸溜溜的就和被主人疏远了的二房姨太太相差仿佛,这二位醋海翻波,就联手给李家福下套子,想让他带着汉国教官团帮自己打下开京。
困在城下已经整整三个月了,那阿塔海就像一尊不死魔神镇在开京城墙上,三别抄死在城下的尸体重重叠叠,不知多少次用鲜血染红了礼成江,可这座城市还牢牢的握在王昛手中,金、朴两位望穿秋水就是进不了城,这才打起了李家福的主意。
要是大汉帝国直接出手,既能免了三别抄牺牲过大,又能把大汉帝国对三别抄的支持摆到明面上,于孟华还在城内,万一王昛犯傻干出什么事,那就再好不过啦!
李家福早已不是当年的胆小炮兵,和高丽人打交道,他早已知道自己必须时时刻刻提高警惕,别被这群狡猾的家伙欺骗。
高丽三韩,自古以来最为卑怯可鄙,中原王朝国势强盛的时候,他们就老老实实的“事大”,装出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多低声下气有多低声下气,你就当面把唾沫吐他脸上,他还笑嘻嘻的连擦都不擦,等着唾面自干哩;可要是中原动荡不安,比如辽宋开战,比如蒙元灭金,他们就把国境线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北推移,辽朝时候国境还在清川江以南的高丽,现在就凑到了鸭绿江上,把契丹、女真的故地占去了不少。
更为可恨的是蒙古灭宋之战,作为大元朝的女婿——虽然是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的绿毛龟女婿,高丽还巴巴的派了不少兵将,跟在鞑虏身后烧杀抢掠,欠下江南百姓无数笔血债!
“当年在江南为非作歹的,自然是王昛那边的人居多,可你们三别抄当年也是高丽王的走狗,去过江南的只怕也为数不少!”李家福面带憨相,心头雪亮,才不会替高丽人火中取栗呢,他憨憨的笑道:“我瞧你们三别抄攻坚能力还得锻炼,这开京城高墙厚,正好练练手,正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呢!”
朴成性闻言哭笑不得,这开京城就是王昛的老窝,一旦打下来,高丽就平定了,锻炼攻坚能力,去哪儿用呢?是和坐拥十万控弦之士的辽东诸部打仗,还是去大都城下当炮灰?
他恨得牙痒痒,还待再劝,李家福摆了摆手,语带双关的道:“我在琉球啊,就明白一个道理,学生的作业得自己做,可不能让老师越俎代庖。”
好吧,自己打下来才有底气嘛!金日光和朴成性咬紧牙关,准备动下一次攻势了。
不怕三别抄义军战士死的多,反正高丽人多的是,要么做民族叛徒替王昛卖命,抗拒复国大业死了也是内奸、叛徒,要么替咱们的金、朴两位大帅效力,牺牲了还能落下个复国义士的美名,将来流芳百世嘛!
如蚂蚁般盲目的三别抄义军士兵,在各级军官和大汉教官鼓动下,渐渐恢复了勇气,呐喊着列成攻城的阵势——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楚,这究竟是第几次准备奔向开京城墙了。
北元征东总管府总管、下万户阿塔海兴奋的抽出了大汗弯刀,刀锋上还带着浓稠的鲜血,他身后的蒙古武士们高声唱起激越的战歌,高丽朝廷官兵们则畏畏缩缩的躲到了强壮的蒙古人身后,无数次麻木的看着高丽同胞们成片成片倒在异族鞑虏的刀下,毫无怜悯。
“蒙古鞑虏残杀我高丽百姓,凌虐我高丽士民,搜刮我高丽金银财帛、美貌女子,令我人民苦不堪言,蒙古公主忽都鲁洁丽米斯秽乱后宫辱我先王,父老兄弟们,你们还能忍受吗?”开京城内一座庙宇大殿中,昏黄的油灯火光忽闪忽闪,全峻清的脸便在灯光下时阴时晴变幻不定,仿佛高高莲台上端坐的神祗,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殿中,许许多多的高丽百姓用白布缠住了额头,被撩拨起的怒火在他们胸中熊熊燃烧,逐渐汇聚成了燎原的烈焰,他们一个个眼睛血红、声带嘶哑,似乎预备随时随地为复国大业奉献生命。
只有全峻清自己知道,所谓复国大业,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无论金日光、朴成性还是王昛,他们有本质的区别吗?无非是前两者做了大汉皇帝的走狗,后一位则是蒙古大汗的鹰犬!
但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士子,在这席卷高丽、席卷辽东乃至整个天下的大潮中,又能如何呢?顺势而为,或许能保全家族保全生命,逆势而动,必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想当年,被金、朴二位欺骗的全峻清,满心以为他们是高丽民族的大英雄、大豪杰,还和御驾亲临的大汉皇帝有那么一番足可贻笑千古的对话,然后朴成性的表演,才让他知道“事大”两个字最真切的含意。
无奈朴副帅心头有了疙瘩,怎么看全峻清都不爽,找个理由调他做了参谋军事,又派他潜到这开京城中,煽动百姓内乱,按朴成性原话是“百姓渴盼我义师久矣,只须略加引导,必定能从身后给守军致命一击,以迎我义师入开京。”
哼哼,义师,好个靠老百姓牺牲生命打开城门的义师!连续数月苦战都打不下开京,用大汉盔甲和战刀钢矛全副武装的部队都打不过蒙古武士,这些老百姓不是送死吗?
不过之于全峻清个人而言,听命朴成性有活路,说不定城破之后还有场大富贵,不听命,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他的选择也就非常“理智”了。
“诸位父老,卖国伪主王昛覆灭已在顷刻,是咱们举义的时候啦!”全峻清看看火候到了,心说阿塔海在城墙上守了这么久,大概也该油尽灯枯了吧?反正老子留了后手,不怕……
一队队拿着木棍、粪叉、篱耙的高丽青壮,在煽动下热血沸腾,高呼着冲出了寺庙,同时大殿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狼烟,高丽人冲出了家门,冲出了大街小巷,冲向了开京的四面城墙!
全城各处杀身震天,烽烟遍地,王昛的手微微颤抖,他恐惧的一天到来了。
“北元忽必烈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修筑了宁锦防线防备辽东诸部,大元官兵连辽东都过不了,您已是孤城孤军,断无获胜的道理了!”于孟华猜到王昛刚刚去找了忽都鲁洁丽米斯,而结果也显而易见,所以他更加直言不讳了:“阿塔海虽然勇猛,又能撑得几时?城内百姓举义,想必城上守军已然军心动摇了吧?贵国主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王昛的脸色一片惨白,但大汉的条件实在苛刻,自己和三别抄鹤蚌相争,没来由便宜了渔翁,真真心头不甘呐!他兀自强辩道:“大元水师可以从登莱出海,援救我等。忽必烈大汗苍天之主,断断不会坐视我高丽灭国的!”
于孟华放声大笑:“国主莫非是说梦话么?海面上是我大汉帝国炮舰的天下,便是北元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片帆下海!”
正当此时,有内侍满面喜色的叫道:“大王,大王快看,阿塔海将军派蒙古天兵下城平乱,乱党被杀得连连败退!”
百姓起义的阵势很大,最初也取得了一定成果——高丽王军不欲和百姓为敌,百姓也无意为难这些人,双方交手留了分寸,自然人多势众的起义百姓占了上风,堪堪杀到了四面城门底下。
阿塔海出手了。
十个百人队,一千名凶神恶煞的蒙古武士冲下了城墙,他们狞笑着挥动锋利的弯刀,斩断除了一身布衣之外没有任何防护的百姓,要么就把箭雨像疾风骤雨般射向没有皮甲没有头盔甚至连盾牌都没有的百姓们,起义者还没见到胜利的曙光,就成片成片的倒下。
“金大帅,朴副帅,您二位倒是动攻击啊!再等下去,义民就该死光了!”站在起义百姓队尾,看似指挥若定的全峻清,其实早已急得百爪挠心,全身直冒冷汗。
他断断不会想到,金日光、朴成性早已见到了升腾而起的烟柱,先头部队已在城下和蒙古鞑虏纠缠,更多的士卒也早已做好了再次攻城的准备,但两位统帅迟迟没有下达总攻击的命令。
李家福实在瞧不过眼,语带讥诮的对金日光说:“若是再不动总攻,只怕城中被二位将军动的起义百姓,就要死得断子绝孙了吧?”
金日光义正词严的道:“蒙古鞑虏极其凶悍,不以城中义民消耗其兵力,我复国义军如何能破此城?百姓为我高丽复国大业而死,正所谓死得其所哉!”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复国大业,就是牺牲掉再多百姓,也是必须的!朴某便是心如刀绞,也不得不作壁上观。”朴成性捏着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形象在士兵心目中显得高大、光辉。
惟有顾问官李家福知道,金、朴两位统帅的远近亲属没一个在城中,就连开京城中金日光一位小妾的父母兄弟,也被他在战前派人潜入,早早的接了出来,已在后方最安全的地方安置妥当。
直到城中呐喊声渐渐低落,估计起义百姓和蒙古武士们消耗得差不多了,金日光才大声叫道:“我们的父老兄弟正在被蒙古鞑虏和叛徒王昛屠杀,各位高丽的复国健儿,快杀进城中,作复国道路上的最后一战!”
朴成性还嫌不够味,在后面加了一句:“冲啊,为开京百姓报仇!”
煽动是有效的,三别抄士兵们鼓起了残存的一点儿勇气,向城墙冲了过去。
此时城中早已成了修罗世界,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百姓尸体,浓稠的鲜血泊泊流淌,在黄土夯筑的路面上汇聚成了小溪,小溪又汇聚成了河流,从内河一直流到礼成江中,把青绿的江水染成了妖异的黄红色;整个城市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内脏和残肢断臂四处抛散,浓重的血腥味道刺人鼻端……
仓促组织的百姓,如何是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蒙古武士的对手?刚刚鼓起的勇气,在第一批百姓倒下的时候就消失无形,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那些开京守军初时还偷奸耍滑,不过在蒙古武士弯刀逼迫下,很快也加入了屠杀百姓的工作,他们的长枪不断刺进同胞的胸膛,拔出时,已带着一股股飙射的血泉。
“唉~金大人、朴大人,全某已经尽力了!”全峻清跺了跺脚,趁混乱溜进了小巷子,很快消失在开京纵横交错的街巷中。
“胆小如鼠的高丽人,也配和高贵的蒙古武士作战?”城头上的阿塔海呵呵大笑,刚刚屠杀了无数百姓的十个百人队,有两个留在城中各处镇压零星叛乱,其余八个回到了城头上,他们身穿的生牛皮甲、翎根甲和罗圈甲上,涂满了百姓的鲜血,就像一群刚从血池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等待舔舐攻城三别抄士兵的鲜血和灵魂。
三别抄士兵刚刚被两位统帅鼓起的勇气,登时消减了一大半,他们战战兢兢的爬上城墙,然后被无数柄弯刀剁到脖子上,整个人就像个特大号的布娃娃那样,直挺挺的落下来,更有蒙古武士操起大弓,箭矢如蝗虫般飞来,将百步外掩护士兵登城的义军弓箭手射得哭爹叫娘。
城头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登上城头的三别抄士兵跟下饺子似的不停栽下,身经百战的蒙古武士们狂笑着,毫不费力的将孱弱的高丽人剁翻、砍倒,简直和砍木桩子没什么区别——更令人畏惧的是,高丽士兵的畏惧显而易见,蒙古武士却视战争如儿戏,简直乐在其中!
“蒙古兵怎的如此凶悍?”饶是金日光不在乎士卒生死,也双手颤抖不休,声音已有些儿嘶哑。
满月台的王昛笑了:“有此三千蒙古武士,何惧三别抄十万乌合之众!待各地勤王兵到,我高丽仍旧屹立海东!”
汉使于孟华冷笑不语,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将来,就让事实来说话吧!
没人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王昛话音刚落,礼成江下游、入海口江华湾的方向,出现了阳光下如云霞般灿烂的金色旗帜,随后,许许多多接天连云的白帆映入了攻守双方的眼帘。
大汉帝国的大舰队到了,大汉皇帝御驾亲临!
时值夏季,礼成江水暴涨,帝国的船队从江华湾毫无阻碍的溯江而上三十里,来到了开京城下。
“本以为能在开京城中、满月台上和夫人对花品酒,于皓月下欣赏公孙大娘之后的绝世剑舞,谁知三别抄忒也不争气了,到此时还没攻破开京!”巡洋舰海上君王号巍峨如山的船,楚风和陈淑桢携手而立,烈烈江风吹得衣襟飘飞,恍如神仙中人。
汉军迭克名城,小小开京算得什么?陈淑桢笑颜如花,吹气若兰,秋波在前方城池上一转便回:“今晚在满月台摆酒志庆么?夫君且让我一试身手。”
随驾而来的法本摸了摸光头,粗声粗气的道:“师姐已是皇后了,难道还和师弟争功?黄金彪破了倭国京都,上次回来好生说嘴,这次高丽京城,总该留给我罢!”
陈淑桢入南少林学艺,正是法本的师姐,她佯怒道:“去去去,你个光头佬,再多嘴多舌的讨厌,我把你光头敲破!”
法本闻言一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师姐——法本神功了得,满大汉国偏偏惟有陈淑桢的武功胜过他,要是真被她在脑袋上敲个青包,将来还不得被黄金彪、钱小毛他们给笑死?
所以他得了楚风一个眼色,就赶紧抱着脑袋下了指挥舱,随后海上君王号巨大的十二斤重炮,就开始对开京城墙动了猛烈的炮击,可怕的十二斤重炮之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挡,天崩地裂、人体和血肉化为灰尘,开京城墙受到了无可挽回的破坏,城上强悍的蒙古武士和他们的弯刀、盔甲一块,被炸得灰飞烟灭,随后一队队盔甲锃光瓦亮的汉军士兵从栈桥走上陆地,排列着一块块整齐的阵型,成片的钢铁森林开始向城头缓步压去……
很快,三千名蒙古武士和大部分守城高丽王军,就被歼灭殆尽,城上的抵抗被分割包围,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插上了城墙。
“汉军威武!”金日光和朴成性跪在甲板上,向楚风连连叩。
楚风则大马金刀的坐在船头交椅上——这是大汉帝国的礼制,本国公民见皇帝不过一揖而已,番邦外国哪怕是国王,也须跪拜叩以示臣服。
他不紧不慢的问道:“开京守军就如此强横,你们数月都没有拿下?”
金日光脸上一红,半晌才道:“大汉天朝炮火猛烈,一炮之下人马俱为泥粉,蒙古军自然无法抵挡;惟那城上有位征东总管府万户阿塔海,好生了得,挡住我高丽复国义军整整三月之久。”
朴成性指着城头上仍在负隅顽抗的一处道:“看,那就是阿塔海,武功厉害,真万人敌也!”
殊不知话一出口,就有位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匆匆离开,只当是皇帝妃子,他们也没在意。
忽见船下一道红云朝着城墙飞去,竟是刚才那位女子,她飞身而上城墙,围着阿塔海的汉军士兵们纷纷退开。
只见她手中冷厉无比的光华一闪即逝,凶悍绝伦的阿塔海就轰然倒下,人头冲天而起!
如此凶悍,杀死了无数高丽男儿的阿塔海,就这么死掉了?金日光和朴成性骇得面无人色,惊问道:“那位女将是何人耶?”
“第三皇后、闽广总督陈淑桢。”
满月台上,见此一幕的王昛立刻朝于孟华双膝跪下:“先生救我!”
“高丽岂有男儿哉!”陈淑桢漫不经心的踱下了城墙,回到楚风身边。
450章 抢着做狗
攻克开京的入城式完全为汉军的舞台,顶盔贯甲手端刺刀的士兵们,把硬底鲸鱼皮靴踢得啪啪直响,他们高高的抬起大腿,小腿顺势甩起。然后再用力往下一踏,皮靴掌就在开京城内被起义百姓鲜血浸透的夯土道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肆无忌惮、趾高气扬,嚣张到了极点,金日光觉得汉军官兵的每一脚落下,都狠狠的踏在了自己脸上,生疼。
因为他的三别抄义军士兵们,不像刚刚打了胜仗、高唱凯歌入开京的得胜之师,反而垂头丧气,像夹尾巴狗似的跟在汉军身后,要是不明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一群俘虏呢!
百姓则麻木的看着这一幕,煽动平民起义,却久久不动总攻,直到汉军到来才全歼蒙古武士,那么满地横七竖八的百姓尸、流淌成小河的鲜血,岂不是白白牺牲了?究竟三别抄复国义军是拯救高丽于蒙元铁蹄之下的大英雄,还是由汉军完成的这一盛举……
不过这些对于金日光、朴成性来说,决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打击,他们本来就准备入城后立即宣布向大汉帝国称臣纳贡,同时宣布大汉的赫赫兵威——既然自己做不成独力复国、挽狂澜于既倒的大英雄,那么拿天朝兵威吓唬百姓、维持统治,自己老老实实做大汉皇帝驾下鹰犬,也是很好的结果嘛!
只有每年一度到大汉朝觐.装装孙子,回国关起门来在百姓面前当爷爷,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何不好?
可现在有人和他们争着当大汉的孙子了。
满月台王宫高高的旗杆上,竖起.了巨大幅面的降旗,“大汉天威震北国”、“高丽国主服王化”两行足有笆斗大的字,尚且墨迹未干。
刚刚还躲在蒙古武士身后,站.在城墙上摇旗呐喊的高丽王军,在大汉重炮轰击下的幸存者,以及城中各处府衙仓库守军,都在头上缠了白布,站在街头维持秩序,冲着大汉皇帝遥遥而来的金底苍龙旗高呼万岁——似乎他们从来没有抵抗过,似乎他们早就等着汉军入城了。
更有甚者,不少高丽朝廷官员,竟然全套袍帽跪在.了路边,手里按中原天朝的体制捧着履历本,望着皇帝御驾再三再四叩拜,犹如一片片的磕头虫,他们身后,许多家人仆妇端着面饼、清水,端出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刚刚在战斗中死伤殆尽的百姓尸体还没有来得.及收殓,甚至有的高丽官员、兵将衣襟上还沾着被镇压同胞的鲜血!百姓痛哭流涕、忙着殓葬牺牲者的时候,他们却猴急狗刨的跳出来,向胜利者摇尾乞怜。
“他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方才不正是这些人在城.内镇压百姓、在蒙古人背后摇旗呐喊,抵抗我大汉天兵么?”楚风用马鞭指着高丽官员、兵将们,明知故问。
随驾的朴成性.面色微红,终不能说高丽人都是天生贱格,对失败者踏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对胜利者则匍匐在地摇尾乞怜吧?他只得老着面皮替同族遮饰:“中华圣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皇帝顺天应人,自然四夷臣服,故而我高丽国民心慕中华天朝,见皇帝御驾亲临,官商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楚风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原来如此,你们高丽人,倒是心慕王化啊,呵呵,俱是我大汉的好臣属……”
金日光和朴成**换了一个眼神:这群软骨头的高丽文武,将来倒好做咱们的奴才,替咱治理这三千里江山,也不亏咱替他们遮饰一番!
朴成性索性大声叫道:“高丽文武心向天朝皇帝,俱是被王昛狗贼蒙蔽,如今皇帝已知道尔等心慕王化,亲口嘉许尔等为大汉臣属!”
一众高丽大臣顿时喜得心花儿开,有人就默念“佛菩萨保佑朴大人万代富贵”,看着朴成性的眼神也就多了些**辣的东西,好似争宠的小妾望着老爷一般。
在大汉皇帝面前争宠,还轮不到他们,能在金、朴二位心上留个记号就天老爷保佑了,非但将来高侯万代是跑不了的,就是什么左赞成右议政,也不是遥不可及嘛!
别看朴成性在楚风身前还不如一条狗,在高丽文武大臣眼中,他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啦!只见朴副帅面带微笑连连颔,引得高丽大臣们争宠献媚丑态百出。
金日光看在眼里,就有些儿酸溜溜的味道,直懊悔刚才怎么不亲口把皇帝的话宣扬出去,好叫高丽群臣知道,海东盛国如许人众,自己才是皇帝眼中的第一号人物呀!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金日光忽然翻身拜倒,于楚风膝下放声大哭,但见他涕泪交流、声嘶力竭,不知情的还当他刚刚死了娘老子。
御辇上的陈淑桢早已不待见这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忍不住叱道:“皇帝御驾亲临,你却嚎什么丧?莫非怀了不臣之心?”
这两顶大帽子压下来,直撑得金日光大气儿不敢出,额头上汗如雨下,砰砰砰连连磕头:“皇后勿怪。二圣御驾履足敝国,高丽番邦小国早已倾慕天朝王化,此时举国生辉,焉敢有所抱怨?金某若有此心,天地不容……”
街道两旁的高丽军民却是大为纳罕,这位金日光金大帅好大盛名,前些年举国传说他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端的是高丽上下两千年、纵横三千里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杰,今日如何在大汉一位女子斥责下战战兢兢,全无半点体面?
有见多识广的高丽商客告诉他们:“你们知道什么?这位皇后娘家姓陈,乃是大汉帝国的闽广总督,当年在闽地战阵上亲手斩了唆都父子——唆都,你们知道不,咱们高丽的太上皇阿塔海,连给他倒洗脚水都不配!”
此言一出,就有人问:“哦,是这般啊。对了,阿塔海到哪儿去了,是哪位名将击败他的?”
“还能有谁?便是这位闽广总督!”
啊!高丽军民大眼瞪小眼,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唆都固然是大元朝头一号勇将,但高丽人却对他没多少认识,说起斩杀唆都,也不过当听个故事;阿塔海则是征东总管府总管,北元驻在高丽的太上皇,除了忽必烈嫡亲女儿忽都鲁洁丽米斯,就连高丽国主王昛都得对他低声下气,而阿塔海的勇武,更是压得高丽满国男儿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当初,高丽第一将门林氏武家抵抗元兵,许多素称勇猛的将军都死在了阿塔海刀下,过去三个月三别抄围城,又有不少名将被阿塔海斩下了头颅,令三别抄在城下一筹莫展。
就是这样一位让高丽人畏惧到极点的蒙古大将,竟然被天朝一位女将斩!得知这个消息,高丽军民只惊得张口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貌若观音、剑似雷霆,想不到啊想不到!然则一位女将便如此厉害,其他将军岂不是天下无敌?大汉皇帝本人,莫非是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万人敌?”
高丽人心头深深种下了对大汉天朝的畏惧。
金日光还跪在地下,指天划地的赌咒誓:“微臣见各处百姓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显是王昛那厮令生灵涂炭,如今暴尸城中好不惨然,微臣一时失态痛哭,尚请恕罪则个。窃闻大皇帝仁爱百姓,心怀尧舜禹汤之心,微臣斗胆请皇帝府库,救济此城生灵,掩埋殉难百姓,也不亏他们倾慕王化、拼死一战的拳拳赤子之心。”
楚风也懒得和他废话,满城尸体终归要掩埋,百姓终归要救济的,便拿你高丽府库中的粮饷,救济你们的百姓罢!
“难得金大人有此心,开京城中府库想必存着不少钱粮,便由你派亲信去查点清理,分些钱粮埋葬死尸,抚恤百姓。”
金日光大喜,一个响头磕下去,扯着嗓子叫道:“谢大皇帝天恩高厚,我高丽士民铭感五内,千秋万世永为大汉藩属!”
安葬死尸、抚恤活人,都是最得民心的事情,高丽百姓也不明就里,只知道感谢大汉皇帝和金大人,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不迭。
高丽旧臣心头则多了几个弯弯绕,所谓“千秋万世永为大汉藩属”,这话只有高丽国主有资格说呀!而且查封府库、救济百姓,又是有钱粮过手的肥差,刚刚围城三个月,各公侯大家都亏损不少,正好趁机捞回来嘛!
于是热切的目光便从朴成性身上,转到了金日光一边,还有脸皮厚些的人,悄悄跟了过去,把履历本递到了金日光手里。
每本履历都夹着东西,要么是金叶子,要么是开得长长的礼单,金日光也无暇细看,反正来者不拒,通通装进大袖子里。
试看今日之高丽,竟是谁家之天下!金日光得意洋洋,仿佛飘在了云端,他畏怯的看了看御辇宝座高高在上的大汉皇帝,自己从颠沛流离的逃亡者,到如今义军统帅、复国英雄的地步,全靠这位中华天子所赐啊!
“高丽岁入多少多少,须当孝敬天朝皇帝多少多少,呃~给大汉太多,似乎留给自己的就少了,想必皇帝富有四海,不计较小钱,给点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吧,至于朝觐,便把礼节做足全套,响头一定要比南洋猴子和倭国国王磕得响些……”金日光正在心头盘算怎么既能让主人满意,又能让自己多捞多得,却不想和他抢着做狗的人,已经走出了满月台。
御辇之上,楚风正襟危坐,却无人知道他的左手正从宽大的帝王冕服底下伸到了陈淑桢的腰间,轻轻挠着她柔软的腰肢。
“夫人不老实,瞒着我跑去临阵斩将,哼哼,朕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方才阵斩阿塔海、威震高丽三千里江山的女将军,此时满面红霞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这位皇帝如此促狭呢?想有所动作,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想忍住,腰眼上麻麻痒痒的,浑身都要酥软了。
幸好,前方从满月台方向过来了一群人,吸引了楚风的注意力,陈淑桢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刚刚飞身上城、斩将而回,大气都没喘一口,脸不红心不跳,胜似闲庭信步,被楚呆子挠这么几下,全身酥软如棉不说,双颊已然如朝霞般晕红,光洁如玉的额头带上了细密的汗珠。
楚风则看着满月台的方向:正前方一人,上身**着露出一身肥肉,嘴里叼着块白玉,手里牵着只咩咩叫的羊儿;身后几个高丽武士抬着口棺材,又有一位衣饰华贵、容貌妖娆的妇人被五花大绑押着跟在后面。
“肉袒牵羊,口衔白璧,棺舆随后,呵呵呵,王昛把投降的全套程序做到了十足十,哦,对了,他身后背着荆条没有?”楚风嘴角带着点讥诮的笑意。
“啊呀,楚兄真是神机妙算,他背后真的捆着根荆条哩!”陈淑桢假作吃惊,运起功力身子一震,将楚风那根可怕的“怪手指”弹开。
肉袒牵羊的家伙远远跪下,膝行而来:“番邦小国愚钝之主,误犯大汉皇帝天威,于今出迎投降请罪!罪臣王昛万死!”
好不容易有了羞辱老对手的机会,金日光怎么肯放过?他腾的一下跳了出来,戟指骂道:“大胆王昛,残害生民、倒行逆施,如今天兵已到,你覆灭就在顷刻,还有何话可说?”
王昛没有半分畏惧,双膝依旧跪地,却挺直了身子回骂道:“开京城破,你金、朴二贼无尺寸之功,如何在大皇帝御驾之前邀宠自固?忒也不知羞耻!我王昛早已倾慕天朝王化,无奈被阿塔海劫持,身不由己,如今大汉皇帝御驾亲临,替咱高丽除了阿塔海狗贼,王某自当归降大汉。然则降汉不降贼,你金贼有何面目在此大言炎炎!”
陈淑桢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闹半天,金日光、朴成性是心向天朝,高丽朝中文武是倾慕王化,就连你王昛都一心做大汉藩属,那么大家乒乒砰砰打这么半天,满城死尸、血流成河,又是为的哪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