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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剩女不淑txt下载     剩女不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事(一)

    夏瑞蓓摇头晃脑地道:“我自然认识这是被面,我问的是,这被面绣的什么花样?这般的特别咿呀,一针一线都精细得很,看得出六姐花了极大的心思呢。”

    宣六从来不是个吃得亏的,此时又无长辈在旁,更是猖狂。当下便啐了一口:“臭丫头!你莫狂,你也会有今日的!你马上就满十四岁了吧?再过两年,你且等着瞧!待孙棹……”

    夏瑞蓓到底是个小女孩,见宣六肆无忌惮地调笑她的婚事和未婚夫,顿时慌了神:“好姐姐,我什么都没说的。”

    宣六不依不饶:“现在你可认识这被面的花样了?若是不认识,也好早些让姑母教你。我看,大概今年春天,姑母就该让你学绣了。”

    本来开玩笑的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停了,可夏瑞蓓也是个吃不得亏的。见宣六嘴皮子利索的说个不停,心里有些不服气起来,咬了咬唇:“六姐,我听说本来依舅舅舅母的意思,是要让你秋天再出阁的,可是有人等不得了,催了几次,这才定的春天,可有此事?”

    她这话一说,算是捅了马蜂窝。宣六只当她是在讽刺自己迫不及待要嫁人,脸色大变,反唇相讥:“你听说?你听谁说的?我也听说,五哥这次出去,就遇上过那孙棹,他还向五哥打听过你呢。我还听说,那孙棹脸白得像搽了粉似的,风一吹就要飘走,比你这小身板儿还要弱不禁风。”

    夏瑞蓓说不过宣六,又听她如此形容自己憧憬了无数遍的未婚夫,一边觉得宣六是故意中伤,一边又害怕是真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咬着唇,涨红了脸,跑过去抓住夏瑞熙,楚楚可怜:“二姐,六姐欺负我。”

    夏瑞熙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到这二人已是翻了脸。等被夏瑞蓓拉住了胳膊,才现宣六粉面含煞恶狠狠地瞪着夏瑞蓓,而夏瑞蓓则臊得脸红耳赤,眼里已含了泪花。

    她弄不清楚状况,只得先拦住宣六:“六姐姐,我替蓓蓓向你赔不是了,你且饶了她罢?”又低声对夏瑞蓓说:“你到底说了什么让六姐不高兴的话?还不道歉?”

    夏瑞蓓低着头不说话,抽抽搭搭的,泪珠儿一颗一颗往下掉,原来带些婴儿肥的粉红脸颊此时红得更是几欲滴血。

    宣六对夏瑞蓓冷哼一声:“看在你二姐面上姑且便宜你了。你也就是骗你二姐这样的老实人,我且看以后别人怎么收拾你。”

    夏瑞蓓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那你呢?我也等着看别人怎么收拾你这个悍妇。”

    宣六闻言竖眉道:“你说什么?谁是悍妇?”

    夏瑞蓓抬起头:“我就说你!你不是悍妇谁是悍妇?!”

    宣六推开夏瑞楠,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瞪着夏瑞蓓。夏瑞蓓也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明明比宣六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一点都不比宣六弱。二人斗鸡似的一个瞪着一个,就等着看谁沉不住气先出手,另一个好马上跟上。

    眼看就要闹得一不可收拾,夏瑞熙忙一手拉了一个劝道:“快停下!都是自家姐妹,再闹下去,长辈们知道了,谁也讨不了好。大过年的,本该欢欢喜喜的,偏要为这些有的没的闹得不开心。”她先拖住夏瑞蓓厉声道:“蓓蓓,你马上向六姐道歉。你是客人,又是妹妹,没有冒犯姐姐的道理。”

    夏瑞蓓极不甘心:“她也说我了,哪里又有做姐姐的样子?”

    宣六也冷笑:“熙熙,你走开,不干你的事。今天我就要替姑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夏瑞熙是真没听清这二人到底争执些什么,况且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又都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最敏感情绪最多变。姑且不说谁对谁错,压夏瑞蓓吧,夏瑞蓓肯定要怪她胳膊肘往外拐;劝宣六吧,宣六肯定要怨她护着自己的亲妹妹。劝谁都会得罪人,何必呢?干脆不偏不倚,任由她二人去闹,闹够了自然消停。

    当下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坐好:“好,本来只是几句玩笑话,笑笑就过去了的。你们真要闹就闹吧,反正我也逃不脱一个劝解不力的罪名,左右是要陪着你们一起受罚的。大不了大家一起挨骂,挨板子,禁足,抄清心经罢了。你们不怕我也不怕。”

    听她这样一说,这二人反倒没有下一步行动了,想起宣大舅和夏夫人的冷脸加板子也有些后悔害怕,只是都不肯先服软。一个瞪着一个,瞪了约一盏茶功夫,眼珠子也瞪酸了,身子也站僵硬了,只盼着有人给她们台阶下。但这二人平时凶恶惯了,丫鬟们是不敢触这个霉头的,那唯一能给她们台阶下的人却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烤着火,喝着茶,吃着瓜子,看着都不看她们一眼。

    夏瑞熙从眼角里瞟到火候差不多了,方才起身拍拍手,上前一手拉了一个,笑道:“我就说嘛,都是自家姐妹,那里真会做那样伤和气的事情?来来来,快坐下喝口热茶擦把脸,就该吃饭了。”又喊丫头们打水来给二人洗脸。

    这二人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打整一番,梳洗好了,还是别扭地一言不。夏瑞熙笑道:“我那日听守院子的婆子说了个故事,你们也听听?”

    见二人俱不反对,便道:“说的是乡下有个教私塾的先生很爱财,但他偏收了一个穷学生。先生从来没从这穷学生身上得到过什么好处啊,他心里很不舒坦,想赶走这个学生吧,又怕人家说他嫌贫爱富。于是就刁难这个学生说:‘先生出个对子给你对,若是对上了,你继续上学,若是对不上,先生不教你这样的笨学生。’那学生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说:‘那好吧,请先生出上联。’先生就说:‘老天下雪不下雨,雪在地上变成水,雪变成水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雨。’”

    “学生一听很犯难,先生一看难住学生了,得意洋洋地捻着胡子说等学生知难而退,谁知那学生说:‘学生有对了,不过先生莫要怪责。’先生一听,说:‘只要你对得出来,恕你无罪。’学生就说出了下联,把先生气了个半死,却又不得不留下了他。你二人猜学生是如何对的?”

    宣六是大儒的女儿,一向以才女自居,从来是个爱卖弄才华的,夏瑞蓓也不甘示弱,二人都绞尽脑汁地想起来,一连说了几个不是对仗不工整就是那意思不对。吵一歇都忘了先前的尴尬,拉着夏瑞熙要喊她说出下联。

    夏瑞熙扶了二人的肩头:“过来,我说给你们听,不过话不文雅,听了可不许笑。”当下轻声道:“学生说:先生吃饭不吃屎,饭在肚中变成屎,饭变成屎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

    话音未落,宣六已是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在夏瑞蓓手上使劲儿地拍,夏瑞蓓也在笑,却不屑地哼了一声:“粗俗!”眼睛瞟着宣六放在她手上的那只手,总归是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挥开宣六的手。

    吃饭时,夏瑞熙觉得气氛变了。宣舅母热情依然,只是明显地少了几分精神,怏怏的,有些心不在焉。宣大舅神态却是轻松多了,就连笑声也要大些,宣五影子全无,夏老爷、夏夫人倒是波澜不惊。凭直觉,夏瑞熙觉得自己是暂时性的安全了。

    刚吃过午饭,宣六就急匆匆地告退,宣舅母拉了夏夫人和宣家几个少奶奶抹牌九。夏瑞熙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看牌,顺便也学一下这个时代富贵人家女眷必会的娱乐游戏。

    夏夫人手气极好,一会儿功夫便赢了五两银子。宣舅母和两个儿媳一边掏银子,一边哀叹手气背。夏瑞熙正看得津津有味,宣六的丫头香莲进来笑道:“二表小姐,我们六小姐请您过去喝茶呢。”

    夏瑞熙告了退,跟着香莲走到门口,纯儿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左边廊下。只见燕儿站在离门几丈远的地方,冷得缩手缩脚,夏瑞蓓则坐在廊下看着光秃秃的花园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冷的天气,她居然半点寒意都感不到。

    几人要走到宣六院子时,宣五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远远地看见了夏瑞熙,也不打招呼,面色怪异地飞快走了。

    宣六坐在窗下慢条斯理地绣着她的被面,夏瑞熙进去也不起身迎她,指了指绣架旁的锦墩:“坐过来吧。”

    宣六雪白纤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精致美丽的五彩鸳鸯,勾起嘴角:“知道刚才我和三丫头为什么要翻脸吗?”

    夏瑞熙见她虽然笑着,却一脸的忧伤,轻轻摇了摇头。

第三十二章 少女心事(二)

    宣六道:“因为我们彼此揭了对方的短”她使劲在鸳鸯的眼睛上扎了一针:“三丫头说我急着出嫁,其实也没说错。定了亲时他十三岁,我才五岁,他大了我整整八岁。现在我十六岁,他已经二十四岁了,我爹和娘想让我在家再留半年,等秋天里再让我出嫁。我也想多留些日子,可是他家等不得了,他家让人来说,如果再不成亲,就要先给他纳妾传宗接代。爹和娘都说,纳妾就纳妾,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纳妾?可是我不想……”宣六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平时的意气飞扬不见了影子。

    “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纳妾?”这句话让夏瑞熙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宣六握住剪刀,去拆绣线:“看,心思乱了,绣出来的花样也是乱的。”她的手乱颤,笨拙地拿着剪子不知该往哪里下手。

    夏瑞熙看不下去,按住她的手:“等会儿再拆吧?要不剪坏了多可惜?”

    宣六固执地掰开她的手,“我能做好。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到这里来坐着绣它,不管心里有多烦,从来没有绣错过一针。可是现在总出错,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一剪子下去,绣线被剪断的同时被面也被剪了一个小口子。

    “呀!”香莲惊叫一声,忙接过宣六手中的剪子,惊慌失措地看着那被面,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小姐们亲手做的绣活儿精细无比,效率却是极低,这样一件半成品,少说也花了宣六三四个月的功夫。花的功夫多倒是其次,关键是不吉利。

    夏瑞熙忙道:“不碍事,这里用同色的丝线劈开织上再绣上花就行了,看不出来的。”

    宣六懒懒地站起身:“是呀,怕什么?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洞房花烛。”那不在意的样子和刚才仿若两人。见夏瑞熙疑惑的神色,她淡淡地道:“你知道吗?我们这边已经把婚期定下来了,他到底还是把他房中的丫头先收了房,说不定我刚过去就要做娘也不一定。”

    以前心情烦乱却不会绣错一针是因为心中对这门亲事充满了希望,而现在总是绣错则是因为心里全是绝望。夏瑞熙同情地握住宣六的手,想安慰她两句,却现自己的词汇如此贫乏,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睡午觉吗?”宣六把丫头们赶出去,拉了夏瑞熙并排躺在床上,低声诉说:“我小时每当看见母亲默默流泪心里就特别难受,誓一定要做一个像姑母那样的人,不管我生不生得出儿子,我的夫君也像姑父那样,不纳妾,把我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地呵护我。”

    “我八岁那年,他已经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了。他随他父母来我家中拜访爹爹,我摆脱了奶妈的唠叨和盯梢,在菡萏园的小亭子里遇见了他。荷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知了一声一声地叫唤,当时他穿着一身淡雅精致的鸭蛋青袍子,坐在那里读书。当时我不知道他就是他,问他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读书。他温文尔雅地望着我笑,还念诗给我听。他那样好看,那样温和,我很快就喜欢上了他,直到奶妈追上来,拉走我,他还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我微笑。”

    宣六把头埋入枕头:“呵,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他。这么多年了,他在我心里一直都还是那个样子。现在我才明白,他其实也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姑母那样的福气,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

    夏瑞熙道:“你刚才说你和蓓蓓互相揭短?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廊下呆,这么冷的天气也不进屋去烤火。她那位……?”作为女人,夏瑞熙也有八卦的一面,她对夏瑞蓓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感兴趣。

    宣六叹口气:“我心里不好受,所以也不想要她好受。她那位到没听说有什么通房小妾之类的,却是个病痨鬼。五哥曾经遇到过他,他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脸很白,身体很瘦弱。姑父和姑母这次可能真的是看走眼了。”

    夏瑞熙这才明白夏瑞蓓为何如此失态。夏老爷身为医道国手,居然会选了一个病痨鬼做女婿?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夏家不知道的情况在里面。夏瑞熙盘算着应不应该把这情况告诉夏夫人,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夏瑞蓓嫁得不好,夏家一家子都会过得不舒坦。可夏夫人和夏老爷就算是知道了,有没有办法呢?能不能悔婚?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宣六幽幽地说:“就在前半天,我还是羡慕着你的。”

    “羡慕我?”夏瑞熙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别人给我面子不说透,你也要来这一套?”夏家二小姐出嫁难,早已是西京城里公开的秘密。

    宣六握住了她的肩头,严肃地说:“熙熙,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帮人问你一句,有人愿意娶你,终生都对你一个好,无论如何不纳妾,你可愿意?”

    夏瑞熙心里已经猜着是谁了,但是这个人她不愿意嫁。便干笑:“你也来打趣我?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

    宣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失望的说:“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我五哥哪里不好?为什么姑母不答应,你也看不上他?”

    听得夏夫人拒绝了宣府的提亲,夏瑞熙一阵暗喜,表面上却很迷茫的说:“这和五哥有什么关系?”

    宣六叹了口气:“熙熙,你什么时候心眼也这么多了?和我也装迷糊。我们以前的时候,是无话不说的。你还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就在这张床上,你和我也是这样躺着,你说你将来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那时真羡慕你啊,那样自由,可以骑着马满大街的跑,不像我,整日里关在家中。”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急切的渴望来:“熙熙,我刚才说的那个人就是五哥。我最了解他,他说到就能做到,他会对你好的。你做我的五嫂吧?”

    宣六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夏瑞熙再装下去就显得太矫情,太虚伪了。她苦笑着:“我不能,六姐。”

    “为什么?”宣六睁大了眼睛,“你小时候和五哥也处得很好的不是吗?你不要怕他会欺负你,我爹和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难道说,你宁愿嫁一个从来也不曾见过的人,也不愿意嫁给五哥吗?我们两家家世相同,彼此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你……”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难道夏瑞熙宁愿嫁不掉也不愿嫁给宣五?

    夏瑞熙轻叹口气:“我不是舅舅心目中的儿媳模样。就做他的外甥女就好,若是真进了你家门……我不说你也明白。”她如今说话也学会了说一半藏一半,再不敢直来直去。宣大舅不喜欢她,她一早就看得出来,感受得到。她若真的嫁给了宣五,姑且不谈表兄妹成亲后下一代的问题,就是宣大舅每日里对她的挑剔也不可能让她过上舒坦的日子,她更没有心思去敷衍宣五的那些庶母。

    宣大舅一向对夏瑞熙颇为严厉,宣六也是知道的。她还以为夏瑞熙是害怕宣大舅才不肯嫁给宣五,便安慰道:“你不要怕我爹爹,他其实很好的。”

    夏瑞熙腹诽道:“因为他是你亲爹,所以你当然觉得他好了。”口里却说:“是啊,舅舅是很好的人,只是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你们家,我娘大概也是怕我丢她的脸所以才不答应。”

    她这句话让宣六看到了希望,宣六眼睛一亮:“只要你去和姑母说,她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夏瑞熙吓了一跳,不!这样就很好,她一点都不想要夏夫人改变主意。看着宣六期待的眼神,还有她身后那个一心讨好自己的宣五,夏瑞熙头痛地考虑自己到底要找一个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既不伤害别人,又能彻底地打消宣五的念头,从而回绝这门亲事。

    想来想去,夏瑞熙始终找不到这个理由,只好把一切都推到夏夫人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扮演一个极其孝顺的孩子:“我母亲的脾气,你很清楚,她一旦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就是我爹也不能说动她。而且,我也不想让她不高兴。你知道的,上次我坠马的事情,已经让她很伤心了。”

    宣六沉默了一会,忧伤地摇头:“你现在的变化真大。可是五哥怎么办?他苦苦求了我爹和娘那么久,如今姑母却……”她开始描述宣五对夏瑞熙的一片真情,那些在宣六看来深情无比的举动在夏瑞熙看来却是青春期男女都会做的一些正常的举动,听得夏瑞熙昏昏欲睡。

第三十三章 少女心事(三)

    宣六兄妹生于这个时代,婚姻恋爱不自由,信息也闭塞,自然比不上夏瑞熙知道的爱情故事多,也没体验过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们以为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而对方让自己不讨厌,有心动的感觉,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了,于是就想和那个人共度一生。

    来自异界,已是走过将近三十年人生历程的夏瑞熙却是知道,爱情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她始终认为,人的一生中,那个能够和你相濡以沫,长相厮守的人不是靠随便见几次面,感觉良好就可以确定下来的。有很多人,你认为你已经足够了解他,他会是你一生的依靠,却会在若干年之后才现,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而这个人也不是你最需要的那个人。虽然不排除一见钟情后长相厮守的例子,但那就像中彩票一样充满了偶然性,夏瑞熙向往那种美好,却从不奢望自己能得到,所以她还是踏踏实实的就好。

    既然不想听宣五的爱情,又高床软枕舒舒服服的睡着,夏瑞熙自然想睡觉,她确实也那样做了。宣六气急败坏地推她:“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竟然睡着了?”

    夏瑞熙翻了个身,含糊道:“这几日过年,娘管得没那么严,玩得高兴,每夜里都很晚才睡觉。真的困了。”拉了被子把脸盖上,再不肯睁眼。宣六无奈,只怪夏瑞熙不开窍,替宣五不平,了会子呆,才沉沉睡去。

    夏老爷一家在宣府吃过晚饭才回去,一回了家,夏瑞蓓便病倒了。不吃不喝,整日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夏老爷给她瞧了几回,也看不出她到底得的什么病。问她,她什么也不说,问丫鬟,丫鬟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夏瑞熙自然知道夏瑞蓓得的是心病,但夏夫人不问,她也不好说。她不敢直接告诉夏夫人宣六和她讲的事情,怕自己主动提起妹妹的婚事,议论将来的妹夫会让人觉得她不守闺仪,毕竟她是一个还未定亲的女孩子,是不该私下里议论这些事情的。可是,作为一个关心妹妹的姐姐,她好像又应该提醒一下夏夫人才对。

    所以夏瑞熙在陪着夏夫人打理家事,夏夫人忧心地提起夏瑞蓓病的时候,她适时委婉而担忧地说了一句:“那天蓓蓓和六姐吵嘴了,也不知吵些什么,蓓蓓还哭了,她好胜心强,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

    夏夫人一听,皱眉道:“你三人不是在一起吗?她二人吵什么你怎么不知道?你去哪里了?”竟然是无比的严厉。

    夏瑞熙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何会让夏夫人如此生气?便委委屈屈地说:“我就在屋里。”

    “你倒是你在屋里,她二人吵什么你怎会不知?”夏夫人把手里的毛笔往笔架上重重一放,“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我了?”

    夏瑞熙垂手肃立,可怜兮兮:“我们一进门,蓓蓓见着了六姐绣着的嫁妆,她二人便彼此调笑。我插不上话,就到旁边谁知不大会儿功夫,蓓蓓便过来拉我说六姐欺负她,六姐却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我怕大家被罚,就劝了几句,总算是没有再吵。当时之所以没有告诉长辈,是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并不是故意骗娘的,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她这样一说,夏夫人便明白了,松了口气,指指旁边的凳子:“你可知道,那日你舅母向我提起想为宣五向你提亲?”言毕严厉地盯着夏瑞熙。她最怕的就是夏瑞熙背着她和宣五会面,有私情。

    夏瑞熙惊慌失措地不敢坐:“女儿不知。娘不会答应了吧?”

    夏夫人道:“你是希望我答应呢?还是不希望?”

    夏瑞熙瑟缩了一下:“女儿不敢说。”

    “我让你说你就说。”

    “舅舅太严厉,女儿有些怕他。五哥在女儿眼中只是哥哥。”

    夏夫人点点头继续做事,“你记着你说的话,你五哥永远只能是你五哥,他不合适你,他家也不适合你。以后不许你单独与他说话。”又怅然叹了口气,“本来欧家是不错,可惜……”

    夏瑞熙这才想起欧家的提亲自上次寿宴之后再无下文,想来应该可以放心了。她虽然不知道夏夫人是根据什么做出宣五不适合她的判断,但她又一次感叹自己的幸运,遇上这样明事理,而不是一心想着亲上加亲的母亲。她忙应了,又适当地关心了一下夏瑞蓓:“蓓蓓的事情女儿以为母亲还是应该问问燕儿的好。”

    “真儿,你去把燕儿喊来,不要让三小姐知道。”夏夫人见夏瑞熙要告退,制止道:“你也在这儿陪着,省得燕儿那丫头和我耍心眼。”

    夏瑞熙原本想着夏瑞蓓的事情她最好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但夏夫人不让她走,也只得留下来。

    燕儿把那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却不说夏瑞蓓到底是为什么病的。她跟在夏瑞蓓身边时间最长,但夏瑞蓓身边人受罚时她往往都能躲过去,和她的聪明识时务脱不了干系。就算是她明知夏瑞蓓就是为了孙家少爷是个痨病鬼的事情而赌气生病,那也是主子的事情,主子自然会下判断,和她这个下人无关,她的职责只是服侍好主子。

    夏夫人听了淡淡一笑:“我还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女孩子们不懂事吵架乱说话罢了,当不得真的。蓓蓓是气她六姐不给她面子呢。”

    燕儿马上笑道:“是,夫人说得是。三小姐应该是那日和六表小姐置气,然后坐在冷风里吹着了才病的。”

    真是响鼓不用重锤敲,夏夫人满意地呵呵一笑:“燕儿小心服侍,有什么来禀告。”

    待燕儿告退了,夏夫人问夏瑞熙:“你怎么看?”

    夏瑞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女儿认为空**不来风,宣六是有些争强好胜,却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况且为了小妹的终身考虑,还是让人去打听一下的好。”

    夏夫人沉吟了一下,便安排丽娘派人去打听孙家的事情,要求务必要想办法亲眼见着孙家少爷,把事情弄明白了。又让人去把夏老爷请进来商量。

    等丽娘领命去了,夏夫人愁眉苦脸地:“这事儿万一是真的,那可怎么办?”孙家这门亲事是她和夏老爷精挑细选的,就是为着夏瑞蓓性子好强,怕嫁过去受婆家的气,才特意选了家境富裕,却没有什么势力,一家人性子温和的孙家。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自家女儿要嫁个痨病鬼,那就与自己先前的意愿大相庭径,想到女儿要受苦,夏夫人不由有些乱了方寸。

    夏瑞熙小心翼翼地道:“女儿认为,如果这事是真的,还是该从长计议。”这也是她知道夏老爷夏夫人不像宣大舅,有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陈腐观念,是一对真正爱儿女,为儿女着想的父母,她才敢如此说。若是换了其他人,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

    夏夫人道:“你去陪你妹妹,劝她放开些,一切自有我和你爹爹。”

    夏瑞熙还未走到门口,夏老爷便气急败坏地走进来,先走到夏夫人面前取了她的茶一口饮尽,气哼哼地道:“这孙家也不知抽的什么疯!明明早就说好的事情,现在倒来反悔!”

    夏夫人一惊,起身道:“哪个孙家?”

    “哪个孙家?自然是孙棹家!”孙棹便是夏瑞蓓未婚夫的名字。

    “他家反悔什么?”夏夫人只盼着是反悔亲事,虽然丢脸,却也比误了女儿的终身好。

    夏老爷道:“咱们明明和他家说好了,等蓓蓓满了十六再过门。可是现在他家居然来说,让咱们蓓蓓三月二十九就嫁过去。姑且不说咱们蓓蓓年龄还小,这不是都正月了吗?两个月的时间,哪里够准备的?他家明摆着不把咱们看在眼里!”

    “啊?”夏夫人一听,知道那事儿肯定是真的了,所以孙家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让夏瑞蓓过门,过门去做什么?冲喜呗。当下失声叫道:“你没答应他们吧?”

    夏老爷叹了口气:“我肯定是不愿意了,但孙家态度很坚决。我只好找个借口说你疼爱小女儿,要与你商量,人还在厅里等着呢。”

    “万万不能答应!”夏夫人急道,“刚才我让人去喊你,就是为的这事儿。”当下把宣六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气得夏老爷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孙家无良,想要害他女儿终身。

    夏夫人也流下泪来:“我们是盼着她好过,谁知时运不济遇上这家人。看来这老实人也会做缺德事,信不得啊。”

    夏瑞熙忙劝道:“爹,娘,你们莫急。丽娘派去打听的人不是还没回来吗?先想办法拖一拖再计议如何?”

    夏老爷急躁地来回踱步:“拖!拖!拖!拖也迟早要嫁过去,莫非还能悔婚不成?”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名声和脸面固然算不得什么,他若是悔婚,凭孙家的势力,也不敢把夏家怎么样。可是夏瑞蓓以后想嫁个好人家,却是万万不能了。不要说夏瑞蓓,就是夏瑞熙和夏瑞昸的婚事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第三十四章 借口

    夏夫人咬牙道:“就算是悔婚,也比让我女儿做寡妇的好!”

    夏老爷一把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大过年的休得胡说!这事儿不是还没确定么?万一只是点小病,以讹传讹呢?那小子我从前看过,不是一个短命相啊。”

    夏夫人掰开夏老爷的手,一拳打在他宽厚的背上,抽泣道:“都是怨你!小病?小病他家会如此着急?你还会看相么?刚结婚那会儿,你不是说我会生十个八个儿子的么?结果呢?”

    夏老爷看了夏瑞熙一眼,脸臊得通红,又捂上了夏夫人的嘴:“当着女儿胡说些什么你!天还没塌下来,万事有我!哭什么?像什么话?马上给我闭嘴!”

    夏夫人咬着唇,忍着强烈的泪意,憋住哭声,身子一抖一抖的。夏瑞熙上前扶住她,取了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依我看,拖得一时是一时。长幼有序,姐姐还没出嫁,哪里有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最好拖到孙棹死了,夏瑞蓓就不用嫁了。

    夏老爷眼睛一亮:“是啊!我这是急糊涂了,这么好的理由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小跑着一溜烟地去了。

    夏夫人期盼地看着夏老爷的背影,口里却是不依不饶:“夏树淮,你办不好这事儿你别回来!我和你没完!”

    这时候的夏夫人,没有一点精明厉害的样子,有的只是一个全身心依靠丈夫,撒娇撒痴的寻常女子模样。只有得到丈夫无比宠爱疼惜的女子,才会有如此的模样。夏瑞熙看在眼里,羡慕无比。夏老爷,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二十一世纪,都是难得的十佳好丈夫,好父亲。疼爱妻儿,重情重义,敢说敢做,能赚钱让全家过上舒适的生活,有能力保护家人不受欺负,实在是难得。

    夏夫人扮演完娇妻的角色,转脸望着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粉面含霜:“今日的事情,若是有谁敢多嘴传到外面去,哼哼……”

    诸人俱都噤若寒蝉,忙忙地表了一番忠心不提。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孙家的少爷孙棹果然是病了。从去年春天染了一场风寒之后,就再也不曾好过,反反复复的,日渐消瘦,到了秋天便日日咳嗽,到了现在竟然是咳血了,不敢来请夏老爷看病,只是使银子到处去请大夫。本来他家占着夏老爷这样的医道圣手,若是早些请了去瞧,也不会拖成这个模样。可先前是因为不重视,后来却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隐瞒了。

    眼看着人不好了,孙家便慌了,寻思着要让夏瑞蓓早些过门去冲冲喜,把生米煮成熟饭,给孙棹留个后。反正两家早定了亲的,夏瑞蓓为夫君身体考虑,冲喜也是应该的。老实人平时是很好说话,可一旦认真起来,认了死理,反而最不会变通,最不好说话。

    退婚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拖。夏老爷那日口水都说干了,好不容易才把孙家的人打走,才回了内院,夏瑞蓓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取了根白绫,寻死觅活的,闹了大半夜。夏老爷又急又气,扇了她一巴掌,又许诺一定不会让她去吃苦,夏瑞蓓才算是安静下来。

    夏瑞熙见着了宣六和夏瑞蓓的不幸,前所未有的为自己的剩女身份感到庆幸。有希望总是比没希望的好,试想要是她刚刚穿过来,就遇上一个拥有小妾或是病得要死的未婚夫,她肯定会比现在还要难过万分。

    想来想去,夏瑞熙都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死了的人又重生,衣食无忧不说,容貌也比她前世好,还遇上这么好的父母,实在是应该好好珍惜,于是看待有些事和人就变得宽容起来。日日都去帮夏夫人管家,监督夏瑞昸读书,调节夏老夫人和夏夫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不计前嫌主动去陪夏瑞蓓说话,劝她宽心。

    夏瑞蓓这段时间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吧拉叽的。对夏瑞熙的到来表现得还算感动,态度也比从前要好了许多。直到夏瑞蓓主动感谢夏瑞熙向夏夫人提起孙棹的事情,夏瑞熙才明白夏夫人一定让自己留下来陪她一起审燕儿的目的。夏夫人就是想借燕儿的口告诉夏瑞蓓,夏瑞熙还是关心妹妹的,从而改善一下姐妹俩僵硬的关系。

    夏老爷夫妇因为可怜小女儿悲惨未知的未来,出于弥补心理,总是尽量满足夏瑞蓓的要求。于是夏瑞蓓的性子在亲人耐心的宽容抚慰下,很快从伤痛软弱变得跋扈起来,稍有不满便开始哭泣流泪,好像人人都欠着她的,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刚听说了夏瑞熙要去京城的事情,她马上嚷嚷着要去。夏夫人刚露出拒绝的神情来,她立刻眼泪汪了满眼,一言不地看着地板,落下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她面前的一片青砖地,夏瑞熙去拉她,她才哽咽着道:“我是没有将来的人,你们自然嫌我。”

    夏夫人联想到夏瑞熙的运势不好可以去上香转运,那让夏瑞蓓跟着去上香说不定也会让她的运势好转,哪怕就是不能,顺便散散心也是好的。毕竟将来谁也说不清楚,假如夏瑞蓓最终还是不得不嫁入孙家,那出远门的机会便是一次也没有了,就要暗无天日地关在孙家一辈子。

    想着想着,夏夫人心软了,便答应了夏瑞蓓的要求,给夏瑞熙做衣服打饰的时候,连带着也给夏瑞蓓做了许多。精致华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婉儿抱怨说主次搞倒了,明明是二小姐出门,三小姐陪同,如今怎么搞得倒像是三小姐出门,二小姐陪同了?

    夏瑞熙却是深知夏夫人的补偿心理,正像夏老爷对她说的,夏老夫人为什么明知夏大伯一家不成器却反而要护着的原因。

    当时夏瑞熙告诉夏老爷,她觉得夏老夫人太过偏袒夏大伯一家。明明是王氏不对,夏老夫人不但不管王氏,还要把气都出在他和夏夫人身上,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夏老爷告诉她:“根据人性情的不同,世间的父母有一种是完全不顾儿女的死活,只求自己好过;但正常情况下,父母都是疼惜儿女的,希望儿女能过得衣食无忧。可是对待子女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多数父母自觉或不自觉都是偏心的,毕竟十个手指有长短,子女也有成器的和不成器的。”

    “那么这个时候,有的父母就会偏向成器的那个子女,而不公平地对待那个相对来说要弱一些的子女,此时那个弱势的子女就会过得雪上加霜。而有的父母呢,则会偏向弱一些的那个子女,并要求成器的子女多多看顾一下不成器的兄弟姐妹,拉他们一把,让他们过得稍微好一些。这就是父母的心,你奶奶不是糊涂,她是怕我们不肯帮助你大伯家,怕你大伯家过苦日子,所以才这样做的,只是方法不太得当而已。”

    他叹了口气:“父母的心思,我也是做了父母以后才明白的。我宁愿你奶奶是后者,护着弱的一个子女,也不希望她是前者,只顾着强的子女,而不顾其他子女的死活。换而言之,你们四个,若是你弱一些,我肯定要多照顾你一些,那我自己办不到,就希望你姐姐和妹妹还有弟弟多帮帮你。所以不是你奶奶错了,而是你大伯和伯母不争气。可是他们再不争气,我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过苦日子不是?”

    夏瑞熙理解夏老夫人和夏老爷的想法,却不赞成他们的做法。在她看来,对人好,爱护兄弟姐妹和子女有很多种方法,他们恰恰选择了最不妥当的一种。比如说像夏大伯和王氏这种,就不应该再由着他们变本加厉地胡来,而应该有所管制才是,否则再大的家业也不够他去胡花海塞的,再亲的亲人也禁不住几次伤心。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钱没了,亲人也没的做。

    不过夏老爷夫妇对待子女的问题上还是不像夏老夫人这样的,他们总是尽量纠正子女的缺点,并严加管教。而现在夏夫人虽然因为觉得夏瑞蓓可怜,千方百计地补偿她,但并不是真的偏心。夏瑞熙觉得自己不但不应该不平衡,还应该多多体谅一下夏夫人的心情才对。

    她觉得遗憾的是,宣六算是她到这里后的第一个闺蜜吧?可惜自己的行程定在二月底,不能送她出阁。而且这段时间中,因为要避宣五的嫌,也不能请宣六来家中玩,自己也不能去见宣六。只好精心准备了一套簪环,提前让人送去给宣六添妆。

    二月二十五这天,夏夫人为夏瑞熙姐妹定做的衣服饰在经过多次严格的修改后,终于赶在他们去京城的前一天完工并送到了夏府。

    夏瑞熙自到了这里后是第一次有机会出远门,她高兴地把新衣服和饰一一试穿试戴。她这个身体基础条件还是不错的,一番装扮后,自是得到一家人的赞赏,就连小弟弟夏瑞昸也夸她漂亮美丽。夏瑞熙臭美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夏瑞蓓越来越阴沉的表情。

    夏瑞蓓原来对夏瑞熙还只是一般的嫉妒,不希望她嫁得比自己好而已,现在已经上升为不愿夏瑞熙嫁出去了。夏瑞熙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一旦定亲很快就会出嫁,而她最怕的就是夏瑞熙嫁出去后,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不得不嫁去孙家。她见夏夫人如此不遗余力地打扮夏瑞熙,心中又恼又恨,觉得所有人都不管她,只关心夏瑞熙一个人,全然忘了自己的衣服饰更精致华美。

    夏家人自然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包括夏瑞熙,都只是认为她是为孙棹病重的事情难过。还是一味的迁就她,哄她高兴。

    二月二十六这天是个春光灿烂的日子,一大清早,夏老爷便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上京了。

    亲们,第一卷到这里结束了,从明天起,咱们开始第二卷。O(n_n)O~,谢谢大家的支持,有什么意见,畅所欲言哦。

第一章 旅途(一)

    夏老爷向来是能赚钱也舍得享受的主儿,给自己女儿坐的车自然力求宽大舒适车里不但有柔软舒适的锦垫丝褥靠枕,还备了小桌子,热水和无数的零食,务必让自己两个娇柔美丽的女儿在长途跋涉中少受些苦。

    灿烂的春光和如画的风景,还有出门的新鲜感让夏瑞熙和夏瑞蓓暂时忘记了忧愁和烦恼,两人伏在车窗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兴奋地边往外瞧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老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骑着马跟在一旁,听见女儿的欢笑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人生何求?衣食无忧,合家安康便是最大的幸福。

    因为婉儿有些晕车,夏瑞熙便让她去丫头们坐的车里躺着休息,让纯儿来和燕儿一起随车服侍她姐妹二人。丫头们见两位主子高兴,也跟着凑趣。

    可惜这姐妹二人天生不对盘,言笑晏晏,和平共处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抬杠。

    纯儿笑道:“这风吹在脸上软软的,真舒服。要是少爷也跟了来,不知有多高兴呢?”

    夏瑞蓓道:“弟弟一心想和我们一起来,求了父母亲许久,我都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父母亲总是不许。二姐你平时不是和他最好吗?为何这次也不肯帮他说几句话?”

    夏瑞熙想起她们来时,夏瑞昸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微笑着摇摇头:“爹和娘不是说了吗?瑞昸要上学,他是男孩子,将来出门的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急于一时?我答应他给他带好玩的和好吃的回去。”

    夏瑞蓓冷笑一声:“你从来都惯于和爹娘一条声气。”在她眼中,夏瑞熙对父母的温柔孝顺都是为了讨好父母,从而把她给比下去,再加上她心里一直都认为自己之所以这样倒霉都是因为夏瑞熙的缘故,所以越看夏瑞熙不顺眼。

    夏瑞熙不明白怎么突然又得罪她了,不过她出门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生气的。当下温和一笑:“爹娘对我们那么好,持家又辛苦,我不能为他们分忧,只能让他们少为**心,自然要尽量听他们的话。难道你认为不对吗?”

    夏瑞蓓无言以对,不高兴地说:“我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句,我看你是不高兴我和你一起去京城吧?趁早告诉爹爹,好让爹爹送我回家,省得碍了你的眼。”

    两个丫头一看这二位主子先前还好好的,转眼间又打起了擂台,不由面面相觑。只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主子把怒火迁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往车边挪了挪,好像这样就可以安全一些。

    夏瑞熙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温和:“蓓蓓,你这话实在是说得不对。你明知道我们大家都关心你,心疼你,却总是要说这些难听的话来刺我们,实在是让人寒心。”

    这是夏瑞熙向夏夫人学来的高招,不和人赌气说气话,说毒话,只需端起架子和人摆事实讲道理。虽然这会让自己看上去有些古板无趣,却可以很好地保持自己的风度,也能让对手哑口无言。

    果然夏瑞蓓恼羞成怒,悻悻地道:“嫌我的话难听,你就不要听。我又没让你和我说话。”

    不和你说话就不和你说话,看谁熬得过谁?夏瑞熙轻轻一笑,转过头,坐到另外一边的车窗旁,自看自的风景,偶尔和丫头们交谈一两句,倒也自得其乐。

    夏瑞蓓见燕儿也和夏瑞熙主仆说说笑笑,就是没人和她说话,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气得要死,大声道:“燕儿,给我茶水!”

    燕儿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给夏瑞蓓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夏瑞蓓恨恨地喝了一口,“呸!”地一口吐出来,喷得其他三人一身都是。又使劲拧了燕儿一下,骂道:“死丫头,吃里扒外的死丫头!给我喝这样苦的茶!就不该带你出来,看你轻狂得骨头有几两重都不知道了!”

    燕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停告饶,瑟缩着缩到了角落里。夏瑞熙看不下去,示意忙不迭地给她擦衣服的纯儿停手,严肃地说:“这是在外面!哪里有在家里舒服?能将就就将就着点儿,这样打骂丫头像什么样?让人见着了,还以为咱们家是那等虐待下人的人家,让咱们家的脸面和名声往哪里放?”

    夏瑞蓓把手里的茶杯往小桌上重重一放:“你装什么好人?这会儿来和我讲夏家的名声和脸面?夏家的名声和脸面早给你丢光了!哼,笑死人了!谁不知道夏家二小姐一言不合就爱拿鞭子抽人?去问问婉儿,她从小挨了你多少打骂?这会儿来扮演贤淑?到别人面前装去!你以为你装装贤淑就可以嫁出去了?你以为你去上上香就可以嫁出去了?我告诉你,但凡是有点头脑的人家都不会娶你这个扫把星!搅得家宅不安不说,还害得我也跟着倒霉。”

    夏瑞熙脸色大变,扬起手对着夏瑞蓓那吃得粉红圆润的嫩脸蛋就是一巴掌:“我替爹和娘教训你这个不懂规矩,胡说八道的东西!”夏瑞蓓被她这一耳光抽得有些愣,瞬间反应过来,开始嚎啕大哭,不依不饶地扑上去要和夏瑞熙拼命。

    夏瑞熙灵活地闪开,命令纯儿:“拉住三小姐!她定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说什么都不知道!等我禀明了父亲,再做打算。”

    纯儿见不可一世的三小姐终于被自家小姐打了,不由觉得大快人心,她力气本来就好,又只听夏瑞熙一个人的话,不怕得罪夏瑞蓓,当下一抱抱住了夏瑞蓓,把夏瑞蓓两只手连带着按得死死的,夏瑞蓓又挣又蹬,始终是无法挣脱。

    夏瑞熙得了空,拍拍车厢门喊车夫停车去请夏老爷过来。夏老爷在外面早听见了里面闹腾得厉害,头疼地靠过来:“又怎么了?”

    夏瑞熙冷笑着看了夏瑞蓓一眼,便要打开车门。相信只要她把夏瑞蓓的所作所为复述一遍,夏老爷必然会马上将这个祸害遣送回府的。回了家,夏夫人也不会饶过夏瑞蓓,禁足罚抄静心经是小事,罚跪罚钱才是大事。

    此时夏瑞蓓变得前所未有的聪明,猛力推开纯儿,扑到夏瑞熙身旁,楚楚可怜地拉着夏瑞熙的袖子,泪珠儿一串一串地落:“二姐,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我是伤心糊涂了,乱了方寸才会乱说的,看在咱们亲姐妹的份上,你饶了我这回好不好?不要告诉爹爹,求你了。我这次如果不能去京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门了,只能关在那屋里暗无天日,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求你了,好不好?我错了。你要不解气,再打我两下出气可好?”说着真的拉夏瑞熙的手去打她。

    夏瑞熙看着她那可怜样儿,想到如花的少女却有这般悲惨的命运,又想到古人相信扫把星一说,她如此失态也是情有可原,心便软了,仍然沉着脸说:“你不是嫌我害你倒霉吗?还是趁早离我远点的好,省得再害了你就不好了。放开我!”

    夏瑞蓓哭着死死拉住她的袖子不放:“我不放!我不放!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气:“你再不松手,爹爹问起来我就实话实说了。”

    夏瑞蓓一听有戏,赶紧缩回手,擦擦脸上的泪痕,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变脸度之快让夏瑞熙叹为观止。

    夏老爷早不耐烦推开了门:“干什么?在里面吵吵嚷嚷的,一点也不注意身份。”

    夏瑞熙笑道:“蓓蓓说她坐车身上坐疼了,想休息一会儿,问问爹爹这附近可有打尖的地方。”

    夏老爷沉着脸说:“出门在外哪里有在家里舒服?再忍一会儿,前面有个店子,咱们去那儿吃午饭。”眼睛掠向夏瑞蓓:“我警告你,若是敢和你二姐无理取闹,小心我揍你,把你送回去!”他就算是没听清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也能根据这二人的脾气猜个大概。

    夏瑞蓓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说:“干嘛总是说我?我又没做什么。”到底在夏老爷严厉的目光下,不敢多说话,低下了头,顺从地小声答道:“知道了。”

    夏瑞熙忙拉夏老爷:“爹爹骑马可累了?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歇会儿?也好和我们讲讲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让女儿长长见识?”

    本来夏老爷除了马匹以外,还自备有车,听夏瑞熙这样一说,却也明白夏瑞熙是不想和夏瑞蓓单独在一起,激新的矛盾,当下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进了车厢。

    他体型高大,进了车厢,车厢里便显得拥挤不堪,燕儿越地往角落里缩。夏老爷见燕儿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假意虎着脸说:“燕儿,给你家老爷我倒杯茶来。”

第二章 旅途(二)

    燕儿忙应了一声,要倒了先前泡的茶重泡,被夏老爷按住茶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就将它了”

    燕儿胆怯地偷觑了夏瑞蓓一眼,倒了茶递上。夏老爷喝了茶,满足地叹了口气:“骑了这半日的马,只觉得口渴,也没想到来喝杯茶。这茶真好喝,真舒服啊。燕儿再给老爷倒一杯。”

    燕儿露出些笑容来又倒了一杯:“老爷请。”

    夏老爷喝了茶,对着两个丫头温言道:“这里窄,你们去后面的车里歇着吧。”

    燕儿感激地与纯儿行了屈膝礼,自去后面的车里歇息不提。

    车厢里只剩下父女三人,夏瑞熙又给夏老爷续了一杯茶,夏老爷看着那杯浓茶低声道:“人人都道我偏爱岐黄,不爱做官。实际上,清闲显贵的生活谁不想过?何况我们家世代官宦?只是当年你爷爷死得早,扔下了一大家子人。待我长到十五岁时,我们这一支名声还在,实际上却早已风雨飘摇,穷得叮当响,孤儿寡母名下的财产早被族里能侵占的都侵占光了。你们奶奶病着,日日要吃药,你们两个姑姑要出嫁却没有嫁妆,我虽侥幸中了进士,却没有钱去跑缺,只能干等着。剩下的地契和房契俱被你们大伯拿去当铺抵押付了赌债。”

    “债主上门,你们大伯跑得无影无踪,大伯母回了娘家。眼看着一家子人就要被赶出祖屋,流落街头,我觍颜去求了族里,族里出面作保,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年的宽限让一家人暂时不被赶出去。我想着,只要我能弄到些钱,补缺做了官,就解决了一家子的生计,重振夏家声威。你们奶奶告诉我,她曾经给过你们大伯母一些祖传的贵重饰,让我去借来抵押应急。我去求你们大伯母,她却死活不肯拿出来,就算我给她写借条,言明将来十倍百倍地还她,她也不肯拿出来,反倒讽刺我,说是夏家人不要脸,小叔子小姑子尽算计着嫂子的嫁妆和私房。我羞愤交加,方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一大家子要吃饭,要生活,祖产也要赎回来,逼得没法子,我只得彻底绝了做官的念头。”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从前因为好奇曾和一位游方医生学过医术,认得药材,便把祖上留下来的书都卖了做本钱,边贩药材,边给人看一些简单的病,积累本钱开药铺。贩药材时,路途遥远艰难,本钱又少,必须精打细算,往往买了药材付了运费后,就只够白水就馍馍,晚上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小店,哪里敢奢望有这热茶喝?有时候荒山野岭的,渴得紧了,找不到溪水,就是泥坑里的水也是喝过的。”

    “老天待我毕竟不薄,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途中见一位小后生因诊错了病,被人追打,狼狈不堪,我一时心软,取了一半的盘缠救了他。细细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未出师便偷跑出来,没了盘缠才去给人看病,谁知竟然诊错了病。那后生死活要跟着我,说是长见识。我赶不走他,也就任由他跟着。谁知道这竟然救了我的命,成就了我后来的富贵。”

    “那后生跟着我不到一个月,我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几乎死去,和我一起贩药的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偷了我的药材骡车,把我扔在小客栈中等死。正是那位后生陪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没钱买药材,他便去采来草药治我,可惜见效甚微。一日他从外面欢天喜地带回一位老人,说是他师父,也就是你们的祖师爷了。你们祖师爷不但治好我的病,还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于我,我只当是老天垂怜于我,恨不得一日当作十日,刻苦学习医术,终于是有了一门技艺傍身,闯出了些名声,才有了今日的富贵,没有让你们吃苦。”

    夏瑞熙听得心酸不已,一个一心只想读书光耀门楣的没落贵公子,为了一家子人的生计,不顾颜面地去向长嫂借私房跑官,却被嫂子奚落嘲笑。迫不得已卖了视若性命的书去做药贩,跋山涉水,忍饥挨冻,受尽世人的耻笑轻视,创建了这份家业,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夏瑞熙注意到,夏老爷说起从前的事情,唏嘘之余,虽然对那些害过他的人也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却对那些在困境中帮过他的人的感激之情。早春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影在夏老爷头上,把他鬓边悄然冒出的几缕白照得白里透金,他微眯着眼,慈爱而专注地看着两个女儿,仿佛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财富。

    夏瑞熙自问如果她遇到同样的事情,只怕是无法对夏大伯夫妇如此好的。所以越觉得夏老爷的所作所为值得人钦佩,不由自内心地喊了一声:“爹爹。”紧紧抱住了夏老爷的胳膊,誓一样地说:“我将来一定好生孝顺你和娘,善待弟妹。”

    夏老爷摸摸她的头,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极孝顺的。爹和你们说这个,不是要你们去怨恨你们大伯一家和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是要向你们诉苦。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人要知福惜福,须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有的时候要防着没有的时候。待人也莫要太苛刻,仔细有朝一日有求着人,靠着人救命的时候。”

    夏老爷是想让女儿从自己的经历中知道些世间疾苦,学些人情世故,将来能生活得好一些。但夏瑞蓓不懂,她觉得夏老爷字字句句都是在间接地骂她不懂事,不知福惜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笑道:“女儿命好,都是在享爹爹的福。”又气哼哼地骂:“大伯和大伯母实在太可恶了,依我的性子,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要饭才解恨。还有那些占了咱们家财产的人,爹爹应该把他们都送去见官才是。”

    其实以夏老爷的脾气,虽然对夏大伯夫妇实在是没说的,可对外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他本意是为了教育夏瑞蓓要心胸宽大,并不敢实言以告。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蓓蓓,爹和你娘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你性子冲动,没吃过苦,又受不得气,自家人因为骨肉关系,人人都让着你。但若是到了其他人家,只怕没人肯这样让着你,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女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爹娘再心疼你,到底也鞭长莫及,有些事情不能管,也管不了,你还是趁早改改脾气的好。”

    夏瑞蓓低声道:“二姐只是比我狡猾,她的脾气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不知道,还都以为她改好了,谁知比从前还要凶,还要无法无天。”

    夏老爷自然也知道夏瑞熙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下微微一笑,“凶不是不好,你二姐性子就是这样。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凶,什么时候该软,这样就极好。”

    夏瑞蓓不服气地道:“你和娘总是护着她,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却总是说我不懂事,说我做错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过她。”

    夏老爷笑道:“好啊,爹和娘就等着你过你二姐。子女就是要一个比一个强才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夏老爷的长随夏金在车旁笑道:“老爷,打尖的地儿到了。”

    夏瑞熙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路旁一棵大树上挂一块泛白了的青布旗,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随风招摇。树下拴了几匹毛色油光水滑,鞍蹬华丽的骏马正在吃草料。不远处一片已出新芽的柳树林,树林旁两间茅草棚,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七八个男人正在吃饭喝酒。正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路边酒肆图。

    夏老爷看了看夏瑞熙姐妹俩,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走这条路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每次都要在这个地方歇脚的。一群大老爷儿们也就算了,可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带着两个未出阁、娇滴滴的女儿。一想到女儿要在这里吃饭歇脚,还要给过往的行人观赏,他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儿。有心想喊夏瑞熙姐妹不要下车,让人把饭菜送到车上来,又看见夏瑞蓓疲惫地伸伸胳膊:“累死了,全身都抖散了架似的,我得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才行。”

    夏老爷叹了口气:“夏金去和店家商量一下,让他们想办法给小姐们隔一小间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夏金领命去了,夏瑞熙突奇想:“爹爹,我们姐妹俩不如女扮男装,也省得这样麻烦。”

    夏老爷疾言厉色:“胡说!女子就是女子!为何要作男子装扮?成何体统?”

    夏瑞熙怏怏地垂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得意忘形。看来夏老爷虽然疼爱女儿,到底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始终是遵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的。

    夏瑞蓓这回可得劲了,讥讽道:“二姐是戏文看多了吧?但就是戏那些扮作男装的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才扮的男子。哪里有千金小姐自降身份去扮作男子抛头露面的?”

    说话间,那边夏金已和店家商量妥当,并指挥着夏家的护院用竹席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来请两位小姐下车。

    夏瑞熙姐妹由丫头们簇拥着,目不斜视地跟在夏老爷身后进了茅草棚。见有人进来,里面坐着的男子全都回过头来,夏瑞熙听见有人惊讶无比地“咦”了一声,接着站了起来唤道:“夏先生。”

    夏老爷循着声音脸色有些难看,很快又堆满了笑容。

第三章 故人(一)

    唤夏老爷的那人一站起身来,他身边的五六个身强力壮着锦衣的大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气势迫人。

    夏瑞熙悄悄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一身普通之极的青布春袍,头上却束着一个玉冠,腰间扎着一条玉带,脚下的靴子做工也极精致。这样矛盾的打扮却不曾给人不伦不类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的协调,究其原因,只因他丰神如玉,神采飞扬。也就是说,别人是衣服衬人,而他却是人衬衣服。他现夏瑞熙在看他,对着她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眼神温柔专注,仿佛她就是他久违的情人。

    夏老爷在旁重重地哼了一声,可见是不悦之极。夏瑞熙吓得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奇怪,这人好像是认识她的,不,应该说是认识原身的。她隐隐有个猜想,却没地方去证实,不由抬眼去看婉儿,只见婉儿神色颇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这肯定就是那位寿王长子明公子赵明韬了,行动之间越小心谨慎起来,只怕引起别人的误会。

    夏瑞蓓年幼,很少出门,自然不曾见着过这样的男子,不由大感兴趣,奇怪地轻声问:“这人是谁呀?”

    夏老爷勃然变色低声斥道:“没规矩!乱问什么?还不快进去?”

    夏瑞熙不假思索掉头率先往隔间里走,夏瑞蓓有些委屈,却也不敢再多问,低头跟着夏瑞熙进了隔间。

    夏老爷见女儿进了隔间,这才淡笑着向赵明韬走过去抱抱拳,“世子爷,不曾想在这荒郊野岭地居然见着贵人。”

    赵明韬轻轻一笑,回礼道:“我有事刚好从这里经过,听说这家人的酒特别醇,菜也是做得极有天然风味的,便来一试。”极殷勤地请夏老爷坐下谈话。夏老爷不客气地坐了,又吩咐夏金把这群人的账给结了,赵明韬也不推辞,笑着道谢,与夏老爷闲话起来。

    隔间里,夏瑞蓓看着那黑黝黝地,早就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方桌长凳皱起眉头:“这如何坐得人?”

    燕儿和婉儿手脚麻利地取了锦垫给两位主子垫好,又拿出一块白色的细布盖了桌子,笑道:“小姐请坐。”

    婉儿回头对着纯儿和一个叫芳儿的二等丫头道:“看见没有,下次主子们要坐,你二人要提前铺好垫子。”

    芳儿是红儿死后,夏夫人特意买给夏瑞蓓的,同来的还有一个信儿。夏夫人为了表示她对两个女儿是一般的,特意把夏瑞蓓的这两个丫头也破格提了做二等丫头。只因良儿挨了那顿打,虽然已经痊愈,但到底走路还是有些不便,夏夫人便做主让良儿与信儿一并留在家中,只让燕儿、婉儿两个一等丫头,纯儿、芳儿两个二等丫头随身伺候夏瑞熙姐妹。如此,夏瑞蓓倒是找不到什么闲话说。

    芳儿肤色虽有些黑,但胜在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又卷,像两把小刷子似的,五官也周正,嘴巴更是乖甜无比。她不比死去的红儿那样跋扈,一心只想着面面俱到地讨好其他人,当下笑着上去接燕儿手里擦碗筷的巾布:“燕儿姐,我来,你在旁边指点着我就行。”

    燕儿摇摇头,手上不停歇地擦碗筷:“不必,你这次先看着我怎么做吧,下次再来,路还长着呢。”

    纯儿却是早就擦上了夏瑞熙和夏老爷的碗筷,婉儿在一旁监督着,让她整整擦了三遍,又让店家送了一壶滚烫的热水来把所有碗筷烫过才算了事。

    夏瑞蓓闲得无聊,见婉儿走进走出,指挥着其他仆人做事,一会儿把自家带来的茶和茶具沏茶递给主子,一会儿安排店家将菜洗干净些,忙的不亦乐乎,便酸道:“二姐这两个丫头可真能干,一下就把我两个丫头都比下去了。还好良儿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不能出远门,要不,你这三个丫头就够服侍我们爷三个了,燕儿和芳儿俱是无用的。”

    芳儿听见夏瑞蓓这样说,有些委屈,燕儿却是仿佛没听见似的,低着头自做自的事情。夏瑞蓓横了燕儿一眼:“你看,我就燕儿就像一个活死人似的,你戳她她也不会喊疼。”

    夏瑞熙却是深知婉儿的脾气,她这是想表现一番,盖过所有的丫头去,不过她伺候得倒也周到,自己乐得享受。只是夏瑞蓓的话容易引起丫头们之间的矛盾,当下轻轻一笑,“我瞧着燕儿和芳儿也是挺好的。我挺喜欢燕儿这温和文静的性子。”

    夏瑞蓓眼珠子一转:“你喜欢燕儿,那不如我们换呀。让婉儿跟着我,燕儿跟着你如何?”

    此言一出,诸人面色各异。燕儿闻言,身子一震,眼里隐隐露出些欢喜来,又迅掩去,垂着头立在一旁不说话。

    婉儿则把嘴张了老大,脸色刷白,站在旁边全身僵硬,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她深知夏瑞熙不喜欢她,所以才卖力地做事,抓表现,不成想她的一番殷勤竟引来了祸患。夏瑞熙再厉害,再不喜欢她,也比三小姐待下人好。再说,如果将来三小姐到底逃不脱嫁入孙家,就是守寡的命,她可怎么办?不是前途希望俱都没有了么?她不敢开口也不方便求夏瑞熙,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夏瑞熙。

    夏瑞熙清了清嗓子:“燕儿虽好,但婉儿跟着我这许多年,我已经习惯她伺候了。”她是不喜欢婉儿,是想着迟早要把婉儿打走,可是却不能由着夏瑞蓓想换就换。夏瑞蓓这丫头惯会蹬鼻子上脸,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要开染铺,自然不能答应她。

    夏瑞蓓冷哼:“口是心非。燕儿真那么好,你会不愿换?”

    夏瑞熙简直无语,她不知夏瑞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贴身丫头是小姐身边的好助手,是小姐的另一双眼睛和另一双手,她却总是当着别人打骂贬低自己的贴身丫头,也不知道收买人心。夏老爷和夏夫人那样精明能干的人,也不知怎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夏瑞熙决定尽尽自己的职责,找个机会好好地管教一下夏瑞蓓,至于她肯不肯听,就是她的事情了。

    不多时,夏家点的饭菜上来,外间那几个人也吃完告辞而去,夏老爷便进来和女儿一起用饭。

    夏瑞蓓一门心思要打听赵明韬的事情,先盛赞了一回这店子里的菜果然做得天然原味,接着问夏老爷:“爹爹,刚才那人是谁?穿得那样奇怪。他既然穿着平常的布衣服,可见是想表示自己很普通,很平常,很低调,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偏生却又带着玉冠,系着玉带,还弄这么多华服奴仆跟着,让人想不注意他都难,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夏瑞熙先前就觉得那明公子的打扮有些那个。夏老爷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一位贵人。他本性淳厚低调,最爱的就是和市井间的普通百姓来往,加之他不尚奢华,自然要穿平常布衣。至于他的玉冠和玉带,还有跟在身边的人嘛,那就是身份地位使然,为了贵族的体面和规矩,自然不能不有所注意。”

    “切!这不是在装吗?他若是真的不尚奢华,淳厚低调,就不该带那玉冠和玉带,身边的人可以跟着,却不必穿得如此奢华。难道不带玉冠和玉带,身份地位就会降低了?既然他如此在意身份地位,就不该和市井百姓来往。装都装得不像样,就好比那什么?欲盖弥彰,是这样的吧?”夏瑞蓓蹦出一长串特别有智商的话来。

    夏瑞熙听得好笑,特意附和了一声,以此表明自己也是不稀罕这位贵人的,前尘往事早忘了。夏老爷瞟了她一眼,作势低斥夏瑞蓓:“胡说!贵人的事情岂是你一介小女子乱议论得的?小心祸从口出!”

    夏瑞蓓见夏老爷虽然在骂她,眼睛里却露出快活的神气来,不由越无法无天,夹了一筷子牛肉在夏老爷的碗里,娇笑:“女儿没有说错嘛,也没有当着外人说。只是谨遵爹爹吩咐,以后再也不说啦。”

    夏老爷摇头,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你这丫头,哪天才可以不让**心?”

    不等饭吃完,夏瑞熙腹内突然一阵绞痛,便悄悄让婉儿去寻厕所。婉儿出去问了一回,回来道:“有的,在柳树林那边,就是太脏。”

    人有三急,夏瑞熙却是顾不得了,问夏瑞蓓去不去。夏瑞蓓皱着眉头说:“不去!不去!这吃饭的地方就如此脏,想来那地方更是下不了脚,单味道就怕要把人熏死。”

    夏瑞熙笑笑,前世她出门长途旅行时,脏的厕所不知见了几何,再脏也得解决生理问题,总不能露天解决吧?便对夏老爷道:“女儿去去就回。”

    夏老爷想着这厕所就在附近,况且有两个丫头跟着,周围都是自家的奴仆,应该没什么事情,不在意地挥挥手:“回!出门不方便,吃东西小心些,不要吃坏了肚子。”

    夏瑞蓓愣了愣,“噗哧”一声笑出来。

    夏瑞熙脸红了红,不依地道:“爹,您说什么呢?”根据前世养成的习惯,排毒是第一要务。所以她的生活一向极有规律,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排毒。今天要出门,她更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谁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这肚子它怎么就突然疼了呢?她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第四章 故人(二)

    夏老爷看见女儿尴尬的表情才恍然大悟,自家那话有歧义夏瑞熙要去厕所,他却吩咐她吃东西小心些。不由脸上带了笑,清咳几声:“还不”

    在婉儿和纯儿两个丫头的带领下,夏瑞熙穿过一片柳树林,循着臭味来到一间矮小,烂石砌成的小茅屋旁。什么是烂石呢?就是为了节省开支,就地取材弄来的那种不成型的,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皆有的石块,谓之烂石。

    小茅屋门口挂着一张看不出颜色来的苇席,要进去,就必须先掀开那帘子。夏瑞熙觉得恶心,不愿意去碰那帘子,只好看着婉儿。

    婉儿自小养在夏府中,过的是半个小姐的日子,自然也不愿意让这污浊之物玷污了她的纤纤素手,便轻轻推了推纯儿:“我给小姐提裙子,你去打帘子。”

    纯儿倒是没多说话,掀开了帘子,一大股臭味扑鼻而来,也让夏瑞熙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情况远远出她的想象之外,这就是挖的一个土坑,上面稀稀疏疏支了几根好像还会滚动的圆溜溜的树干,树干上被可疑之物淋得湿漉漉的,还挂着些干的稀的黄黑之物。

    夏瑞熙望着自己那做工精美的绣鞋和长可及地的丝裙,犯了难。先不说这衣物完全有被玷污的可能,就是那随便搭在坑边的圆树干,她也不敢去踩,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她还记得中国历史上那位被粪坑淹死的晋景公,她可不想步他的后尘,牺牲在茅坑里。

    可是这生理需求一旦上来的时候,它不等人啊。夏瑞熙握紧了拳头,全身冒冷汗周围的柳树林,只怕她有那个勇气露天解决,其他人也是坚决不答应的。

    婉儿见夏瑞熙焦躁不安,冷汗都急出来,便自告奋勇地道:“这附近还有人家,待奴婢再去问问,小姐你且再忍忍。”夏瑞熙除了忍,还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说话间,一个白衫青裙的妇人提着个篮子从柳树林那边经过。婉儿忙喊:“那位大嫂,且等一等。”

    那妇人停下脚步,婉儿上去和她交谈几句后,面带喜色地过来招呼夏瑞熙:“小姐,那妇人家就住在附近,她家中有清洁的厕所。奴婢和她说好了,小姐去吗?”

    那妇人笑着指指不远处一大片灿若云霞的桃花林:“喏,就是那里。”

    夏瑞熙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会儿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让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行,哪里有不肯去的道理?提了裙子往前快走之余,不忘交待纯儿:“纯儿你去回禀老爷,让他马上派人过来接我。”

    纯儿在市井间出生,知道不少拐骗良家妇女的事情,当下脆生生应了一声,边拉开嗓门大喊夏老爷,边提起裙子大踏步向酒肆跑去。

    夏瑞熙这么明显地防范之意,换做其他人定然会不高兴。那妇人却脸色不变,笑吟吟地道:“奴家是良家妇女。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若是觉得好,不妨赏奴家几个钱补贴家用。”

    夏瑞熙忍得心烦意乱,没闲心搭理她,只低声交待了婉儿几句。不多时到了那片桃花林,近了才知这片桃花林很大很深,林中落英缤纷,可惜夏瑞熙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件事,实在没那闲心欣赏美景。

    林中小路交替纵横,左拐右拐,进了间青砖白墙的院子,那妇人笑吟吟地引着夏瑞熙进了一间青石砌成的小屋内,屋里地面用麻石砌了一条沟,其中有清澈的溪水流过,若是有大小便下去,马上就可以被溪水冲走,可算是古代的冲水公厕了。虽然味儿还是不太好闻,但和刚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婉儿要去帮夏瑞熙提裙子,夏瑞熙摇头,“我自己来,你就按我刚才的话做。若是听见家里人来寻我们的声音就答应一声。”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托大,也不想被拐卖,只能让婉儿去守在门口,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可等她畅快淋漓地解决完大事之后,什么事情也没生。待她走出门,那妇人在旁笑吟吟地递上热水澡豆给她净手。夏瑞熙愣了愣,还没见过服务如此周到的,想想洗个手也不会怎样,盛情难却之下便洗了手。刚洗完手,一条雪白喷香的布巾又递了上来。

    等夏瑞熙弄完,那妇人方笑嘻嘻地问:“小姐可还满意?”

    夏瑞熙捉摸不透这妇人的意思,只得清清嗓子:“我很满意,谢谢了。这位大嫂,你不必如此客气。”

    那妇人笑笑,一副夏瑞熙不上道的样子:“其实,这里是交通要道,总会有各色女眷会从这里经过。人吃五谷,自然有那个需要,可是那边那个茅厕,实在是太……”她作势在鼻子下面扇了扇,眼睛觑着夏瑞熙:“同为女人,奴家自然明白各位身份娇贵的夫人小姐所需,特意让我当家的花重金修了这个厕所,所幸各位夫人小姐还算满意,给奴家不少打赏。可是,这本金还没收起来呢。”

    夏瑞熙恍然大悟,感情这是古代版的收费厕所,这妇人挺有商业头脑的。人家先前就说过她若是满意,就要打赏的话,她当时急着解决生理问题,也没往心里去。让人家这么明白地提出来,倒是她的不是了。便笑道:“婉儿,给这位大嫂些谢礼。”

    婉儿随身带有一个小荷包,就是应不时之需的。笑着伸手去一探,结果脸色大变,尴尬地道:“小姐,奴婢的荷包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在车里或是路上了。”

    那妇人笑道:“不急,不急,小姐这样的身份可不会赖账,单一双鞋子的做工就够我们家吃一个月的,更别说身上的其他金贵东西。小姐家里的人不是还要来接小姐的么?不如小姐就在这歇会儿呀,您看,这春天里的阳光照在身上多舒服,还有这桃花儿,开得多好?”说着真的端出一个凳子来,她话说得好听,表现出的却是夏瑞熙不付钱就不让走的模样。

    婉儿不高兴地道:“我们马车就在前面,你和我们去拿,不会少了你的。”

    那妇人笑道:“实在对不住,奴家家中有吃奶的小儿,马上就要醒了,离不得人。反正有人来接小姐,小姐就等一会儿如何?这林子密,小路多,也免得接你们的人和你们走岔路啊?”

    为何什么事都这么赶巧?夏瑞熙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不露出来,反正纯儿去通知夏老爷了,想来人很快就会来,她也不怕。她自然是不肯坐的,挨了一会儿,那妇人又力邀夏瑞熙进屋去喝茶。

    因觉得这妇人好像千方百计要留她,夏瑞熙坐都不敢坐,哪里还敢去屋里喝茶?她只想迅离开这个地方,眼睛瞟上婉儿耳朵上的银耳环,灵机一动,“桃花就不赏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婉儿,把你的耳环摘下来作谢礼吧?回去我另赏你一对好的。”

    听闻有赏,婉儿高兴地摘下耳环递给那妇人,那妇人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又热情地大声招呼:“小姐日后再来光顾啊?”

    夏瑞熙只想赶快离开这院子回去。可脚都跨出了院门,她又后悔了。因为夏老爷迟迟不来,她竟然不敢离开这院子了,纯儿只知道她们来了这里,若是出去后她们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无迹可寻了。想来想去,还是原地等待最保险。

    她正要回去,一个身影便自桃花林中缓缓走出,正是那位据说已经走了的,青衣玉带,丰神如玉的明公子赵明韬。赵明韬笑道:“熙熙,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还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见着你。你身子可大好了?我一直都想去看你,可惜没机会,你不会怨我吧?”

    原来是他,看来自己腹痛难忍,婉儿的荷包不见都是他一手炮制的了。这人事先大概不知她会出门,会从这里经过,想来也是见了她后临时起意的。

    手法虽然粗鄙下作,却是极有用。试想,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法子能顺理成章,不露痕迹地把她从夏老爷身边带走呢?她看过的小说和影视剧中,皇室的人都是腹黑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人能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设计出这一长串环环相扣的计谋,果然是厉害的。

    夏瑞熙有些害怕,话都不敢答回身,打算往院子里走,结果那扇院门就在她面前“嘭”地关上。她竟然是无路可退,只得死死抓住婉儿的胳膊。婉儿轻声道:“小姐莫怕,这是明公子,他不会害你的。”

    夏瑞熙暗自翻了个白眼,她自然知道赵明韬不会害她,也不敢害她,可她已经“失忆了”,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像她这样娇养的小姐,在这样的情况下,骤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才是正常的。所以她固执地背过身,不肯抬头,沉声道:“婉儿你疯魔了吧?什么明公子,我不认识。你让他离开。”

    不等婉儿出声,一双精工细作的靴子停在夏瑞熙的视线内,“你真忘记我了?”

    注: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81年的一天中午,晋景公姬獳品尝新麦之后觉得腹胀,便去厕所屙屎,不慎跌进粪坑而死,成为有正式文字记载的第一个被粪坑淹死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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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豪门恶女(一)

    先不论夏瑞熙对这位贵公子并没什么兴趣,单论他对她耍的这种下作手段就令她反感万分了,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她冷冷地说:“这位公子请自重。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又何来忘记之说?”言毕拉着婉儿就走。

    赵明韬不慌不忙地拦住她:“我不信你真能忘了我。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上次受大委屈了,但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为你出气的。”

    夏瑞熙不耐烦地抬眼瞪着他,声音越冷淡:“我看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男女大防之礼。你若是还要胡说,我便要叫人了。我知道你认识我父亲,应当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我若是喊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走开!婉儿,把这个登徒子给我撵走!”

    婉儿嘴唇嗫嚅了几下,害怕地看着赵明韬,身子却不动。夏瑞熙见她那副怂样,一口气上不来,连带着看她也不顺眼起来,只恨不得连她一并赶走了事。这个丫头一到关键时刻就藏头缩尾,一点作用都不起。上次她被欧四少羞辱时婉儿是这样,这次被赵明韬设计拦住,婉儿还是这样。若刚才跟着她的是纯儿,想必早就大骂赵明韬了。

    “你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赵明韬把夏瑞熙的愤怒俱看在眼里,微微叹口气,“莫非你后悔了?可你后悔已是迟了,你忘了我,也不该忘记那件事,你已没有退路。”

    他一双幽寒若深潭的眼睛死死盯着夏瑞熙,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彰然若显。夏瑞熙心头一惊,却不肯输了气势,不甘示弱地瞪视着他,“你若是再乱嚼舌头,小心我让你斯文扫地!”她是真的认不得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贵人,她怕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寒气森森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远处传来纯儿焦急的喊声,夏瑞熙忙大声应道:“我在这里,你们快来!”她就不信这位寿王世子敢这样在夏家其他人面前出现。

    果然赵明韬垂了眼睛:“你走吧。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记起我的。”

    夏瑞熙恍若未闻,也不喊婉儿,气冲冲地往前走。她虽是震怒之中,仍然保持了很好的风度,背脊挺得笔直,仪态巍然,心里却害怕得很。赵明韬那句“莫非你后悔了?可你后悔已是迟了,你忘了我,也不该忘记那件事,你已没有退路。”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这位世子拿出来威胁她?

    婉儿见夏瑞熙也不喊她就走了,忙对着赵明韬行了个礼才匆匆追上去。

    纯儿带着夏金和三四个护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见着夏瑞熙便抚着胸脯道:“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夏瑞熙还没开口,婉儿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小姐和我等你们那么久都不见你们的影子。让你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

    纯儿委屈地道:“奴婢去喊了人就迅追过来的,走到那林边时,见小路特别多,不知该走哪一条。遇到一个老婆婆,她告诉奴婢,小姐往那边去了。奴婢迅赶去,那边的人却说没见过小姐,又说这边还有一户人家,他家娘子建了一所收钱的茅厕,经常有过路的女眷来光顾的。奴婢这才边喊边往这边来,你们还好吧?”

    人家成心要算计她,又怎能躲得过去?就算是纯儿顺利找到了她,只怕赵明韬也有其他办法拖住人。夏瑞熙摇摇头:“这事怪不得你。我很好,只是刚才没钱付,人家不让我们走,只好用婉儿的耳环做了谢礼。”她心中恨极那个助纣为虐,引她入彀的妇人,指着那紧闭的院子门道:“这妇人好生无礼,你们去给我把婉儿的耳环要回来!她若不还,给我砸了她的屋子!”

    婉儿知道夏瑞熙是为刚才的事情要报复那妇人,她害怕得罪赵明韬,忙劝阻:“小姐,这样不好吧?她若不还也就算了,毕竟咱们是用了她的厕所,该给谢礼的。再说……”她附在夏瑞熙耳畔轻声道:“虽说她肯定是收了那位的谢礼的,但她也没让咱们现场抓住啊。咱们站不住脚。”

    婉儿这一说算是提醒夏瑞熙了,她说得没错,那妇人虽然明显地是与赵明韬勾结来算计自己,可自己毕竟没现场拿住人,赵明韬又不是在人家里截住她的,人家自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而且,那妇人若是识趣地把耳环退了回来,自己更没理由闹。

    但若是不出这口恶气,夏瑞熙心中实在难忍,冷笑道:“好。我还以为她忠厚,哪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起了贪心,欺我和婉儿身单力薄,趁我褪下金镯洗手时偷了我的镯子,一口咬定不曾见过。你们去给我要回来!”

    夏金头上冒出冷汗,不知别人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竟然要在路上生事,去砸人的家。他不敢做主,使了个眼色命一个护院去请夏老爷,自己上前笑道:“这妇人也忒可恶了。待小人去赏她几个大钱,让她把小姐和婉儿的东西还回来也就是了。”

    夏瑞熙冷瞅着他:“夏金,你不把本小姐看在眼里是不是?我使不动你?”

    夏金讪笑:“小人哪儿敢不把主子看在眼里?小人这就去。”说着便往前走。

    夏瑞熙知道他去了肯定是大事化事化了的。便追上道:“我和你一起去,不然那刁妇肯定不认账。”

    这豪门恶奴的角色,在做生意催债遇上那等无赖泼皮时,夏金不是没扮演过,可那都是在夏老爷的授意下做的,有什么事儿,自然有夏老爷兜着。现在这事没经过夏老爷允许,只怕做了讨不了好还要挨骂。夏金暗自叫苦,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背夏瑞熙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心想自己去了后只和稀泥,看着不闹出大事,拖到夏老爷赶来处理就万事大吉了。

    夏瑞熙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到那户人家院子门口时,赵明韬已经不见了,那家院子门也是紧闭不开。

    哼,以为关门不出就万事大吉了?夏瑞熙走到一处犄角处,褪下腕上的金镯子顺着院墙悄没声息地扔进去,回过来指着门:“给我砸门!”

    那几个护院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栽赃陷害人,不敢动手,只把眼睛觑着夏金。夏瑞熙大怒:“我的话没人听?他才是你们的主子么?”

    这话重的可以压死人,夏金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一扬手:“给我砸!”

    护院见夏金开了口,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对着那院门一顿猛砸。“开门!开门!”

    大概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任他们砸得响声如雷,那院子里还是鸦雀无声。夏瑞熙恶声恶气地道:“你们没吃饭啊?这么薄的门板你们也砸不开?我那不见了的金镯可以买几座这样的院子了。先把贼拿着,再送官。”

    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夏金叹了口气亲去抱了一块大石砸门。这回不等他那石头砸上去,门迅开了,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探出头来,晃了晃擂钵大小的拳头,恶声恶气地说:“臭娘们乱叫什么!小心爷揍死你们。娘的!”

    夏金哪里能容忍别人骂自家的小姐?一声不吭冲上去劈头盖脸地甩了那汉子几巴掌,“打死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不等那汉子回击,几个护院一拥而上,将他按翻在地,就将他身上的腰带取下来绑了,扔到一旁。

    见靠山倒了,那妇人方害怕地探出半个头:“这位小姐,奴家刚刚可是帮了你的大忙,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更没见过你什么金镯子。”看来刚才夏瑞熙的话她都是听见了,夏瑞熙为什么来找的她,她心里也明白得很。

    恶奴的角色婉儿向来扮演得极好,夏瑞熙只对着她扬扬下巴,她便心领神会。她刚才已是惹得夏瑞熙大怒,自然要抓住机会将功赎罪,加上看见自己的耳环已经上了那妇人的耳朵,更是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上前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妇人的鼻子厉声骂道:“不要脸的贼婆!你还帮了我们的忙?明明是趁人之危!坐地起价。我家小姐只当你是个好人,大方地把一对银耳环给你做了谢礼。谁知你贪心不足,犹嫌不够,欺负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弱女子。骗得我家小姐褪下金镯洗手,大胆私藏了那金镯子,一口咬定不曾见过还来!如若不然,拆了你的院子,寻了赃物将你送去见官!”

    夏金沉了脸,一把扯开门,带着人作势要往里冲。

    那妇人眼见说是说不好的了,又想到那位给了自己银子的贵人身份何等高贵,和夏瑞熙等人显见是不能比的。也许压压,夏瑞熙就知难而退了,心一横,冷笑:“奴家刚给你们解了燃眉之急,你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我虽收了你们的耳环做报酬是多了些,但也是你们心甘情愿的,奴家可没逼你们。这事无论传到哪里,人人都会说奴家是在做善事。奴家也是认得一两个贵人的,若是小姐非要与我安个盗窃贪人财物之罪,我就与你去见官又如何放了我当家的,不然我还要告你们伤人之罪,让你们赔医药费来!”

    她寻思着,小姐们脸皮薄,在男子面前提到如厕已是羞死人了,何况还要把这事拿去打官司?更何况众人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会把这事无限地去放大乱传播一气,那时只怕脸面都要丢干净。

第六章 豪门恶女(二)

    这妇人的想法的确没错,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到此就会有些顾虑了可夏瑞熙与别人不同,先她思想中觉得人吃五谷杂粮,自然要去五谷轮回之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把这妇人如何,而是要闹给某人看,她当真是不想与他任何面子,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夏瑞熙冷笑:“好姐倒要什么样的贵人会纵容你做这行窃之事?我看你手法熟练,抵赖之时脸不红心不跳,必然有不少夫人小姐上了你的贼当!今日我便要为民除害。给我搜!搜了再说!”她光荣地披上了为民除害的战袍。

    那妇人岂能任由他们去搜?话说赵明韬赏她的一大锭雪花白银、还有婉儿的荷包都还藏在她床脚的米缸里呢。像她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得起那么多的银钱?婉儿的荷包尚可说是捡来的,但她这那雪花银数额巨大,又来得不干净,官府定要生疑,若是说贵人赏的,那位贵人躲还来不及,又怎可能替她作证?要是不小心,扯出几件陈年旧事来,那替别人穿针引线破坏女子的贞洁清名,又是何等的大罪?当下死死把住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仗势欺人,一门心思要害我们平头百姓。若是让你们进了这门,岂不是任由你们栽赃陷害?我就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的。谁要敢进去,就取了我的命去!我不活啦!”

    夏金刚往前踏上一步,她便指着夏金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当着我当家的面就敢碰老娘?你是不安好心啊?你若是敢拿你那脏手碰老娘,让老娘失了清白,老娘就一头碰死在你们面前!”

    这事儿都上升到女子清白了,夏金和几个护院俱都吓了一跳,不敢挪动半步,眼巴巴地看着夏瑞熙。

    这会儿她倒知道清白二字了,夏瑞熙冷笑:“你可真是不要脸呢,没见过硬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的人。你以为你把着门撒泼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让丫头来拖你!夏金,你们给我大声喊,让左邻右舍来做个见证,这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贼婆!指不定那屋里还藏着其他地方得来的赃物呢。”

    夏金和几个护院真的大声嚷嚷起来,“来看抓贼啊!”他们的声音响彻云霄,自然不愁其他人家听不见。

    那妇人可着了慌。她见夏瑞熙一个大家小姐居然还比自己还要泼,而且那般笃定自己家中有她的金镯子,心里不由犯了嘀咕,只怕真的会搜出金镯子来,自己难逃这一劫。便有些后悔不该贪图那一锭雪花银,为那位公子穿针引线,得罪了这样一个皮厚胆大的恶女,坏了自家生意的根本。

    本来这妇人住的地方占得巧,刚好在这酒肆旁。那酒肆又极其简陋,连给夫人小姐吃饭的隔间也没有,更别说方便的地方了。身份低的客人也就不说了,那些身份稍微高点的客人但凡能忍的都不会在这里解决问题,但总有那不能忍的,就会到处找地儿方便。

    于是她很聪明地弄个公厕,刚开始只是想赚取客人的粪便,卖给当地农户换几个零钱补贴家用。她央人写了个帖子贴在酒肆墙上,言明不收钱,分男女厕,贴手纸,倒真引来不少客人,有了点名气。

    后来有一次她遇上个贵人,那位公子一时内急,见无地方便,又不愿意在自家车里上马桶,说是巴掌大的地方味儿太难闻,太恶心,听说有她家有这个地儿,一时好奇就特意来瞧瞧。用过之后,嫌太臭太简陋,跟她说,人分三六九等,有人愿意出钱上好厕所,比如他就是如此,高兴了,一次的赏钱够她家一个月的开销。

    什么人愿意这样上厕所啊?她原本是不信的,但那公子的婢女掩嘴笑称,她家公子的厕所比一般人家的正房还讲究,厕所里金碧辉煌,熏香是不必说了,还用漆箱盛着干枣,用来登坑时塞鼻子防臭气;俟完事后,侍婢要用琉璃盆端来喷香热水,并盛着“澡豆”的琉璃碗,供公子净手。一个月下来,单这厕所的开销就有二两银子还多。

    她当时听得咋舌,那公子随即命婢女赏给她二两银子,又告知她,她的收费厕所可以如此修建,又干净又不臭。末了,那位公子还得意地笑道:“你就用这银子去修,也算是本公子为旅人谋福吧?”

    她半信半疑地就将那银子的一半来修了夏瑞熙用过的那厕所,虽然客人少了,但总体来说收益比以前还好。但如此一来,酒肆那边就不高兴了,要来分钱,她自然不肯,于是酒肆就撕了她的帖子,也不肯告诉客人有这么个地方。她也不怕,便经常去酒肆附近那茅坑旁等候着,见着有那衣衫光鲜的,就力邀去她家方便,但到底还是生意受了影响。

    她正绞尽脑汁想如何改善生意时,刚好有胆大妄为的轻薄浪子看上了从那里经过的一位单身女客,重金求她穿针引线,她害怕归害怕,可架不住重金的诱惑,终究帮了忙。

    有一就有二,忐忑不安地做了几次后,见盈利实在丰厚,那些吃了亏的女客们为了声名计,也都是忍气吞声,不敢张扬。她也就逐渐把胆子放大,专拣那单身的,或者看上去家庭,性子都比较软弱的女。但今日这事儿,因她见夏瑞熙穿着打扮不一般,人又精细,还是有些打鼓,即便是赵明韬给的钱很多,她也和他耍了个小心眼。

    原本赵明韬是要在她家里会人的,让她想法子拖住人等他来,她也答应了,趁着安排夏瑞熙如厕时,偷了婉儿的荷包留住了人。只是夏瑞熙一边让人去喊家里人来接,又坚决要走时,她觉得风险太大,便临时改了主意,心想,如果人在外面被截住,就和她没关系了。所以,夏瑞熙硬要出门她没拦着,出了门后惊遇赵明韬,还想躲回去时,她更是当面就砸上了门。

    见门口没声音了,人也走了,想来无事,她才安心地把那对银耳环戴上。哪知这位竟然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这么快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诬赖她偷了金镯子,带着一帮人凶神恶煞地打上门来。

    今日之事断难善了,这妇人后悔之极,可她现在就是想求饶也赔不出那金镯子来。正在六神无主,夏瑞熙跨前一步低声道:“金镯子事小,可你干的腌臜事儿肯定不少。你今日得罪了本小姐姐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赚昧心钱,无廉耻的贼婆!想来官府一顿板子可以让你彻底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说着狠狠抽了妇人一个耳光,豪门恶女的模样扮了个十足十。

    “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夏老爷的声音威严地在夏瑞熙身后低沉响起。

    夏瑞熙收了手,先和夏老爷轻声说了个大概,才大了声音道:“爹,这贼婆着实可恶,您定要帮女儿把金镯子找回来,再把她送官严办啊。”

    夏老爷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马上给我回车里去!还嫌在这里丢人现眼的不够?婉儿留下来把事说清楚就行!”

    那妇人见着夏老爷,连哭带叫地扑过来:“老爷,老爷,小妇人冤枉啊,您可要为小妇人做主啊!”

    夏老爷后退了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亲,莫要乱摸。起来说话!若是你没有拿,本人不会冤枉你半分!”

    他气势威严,说话又刻薄,那妇人只被他瞪了一眼,就不敢再放肆,乖乖起身站好。

    婉儿眼睛死盯着那妇人耳朵上的银耳环,添油加醋地胡编一气,只瞒过了赵明韬在桃林里堵住夏瑞熙一段。

    有夏老爷在此收尾,夏瑞熙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自收敛了张狂的神情带了纯儿和两个护院回去不提。

    夏瑞熙的身影刚消失在柳树林中,桃花林里缓缓走出赵明韬和一个锦衣大汉来。

    赵明韬抚了抚袍角:“你有没有觉得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那锦衣大汉道:“属下觉得她没变啊,性子还是那样暴躁,一点亏都不肯吃。要说有变化,只是要稍微聪明一些,学会栽赃找借口收拾人了,但到底还是欠缺着呢。属下猜想,她这般闹,肯定是闹给爷看,表示她不想再与爷有任何瓜葛,只是这闹得鸡飞狗跳的,一点大家小姐的风度都没有,手段也太幼稚,思虑不周,太冲动,太毛糙。”

    “她若是精得像她爹娘一样,爷还不敢碰呢。”赵明韬沉吟片刻,道:“不对,虽然性子没变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她不一样了。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仿佛是真的忘了我,但对我又有着很明显的害怕防备厌恶之意。若是真的忘了我,不认识我,害怕防备在所难免,可不该如此厌恶。难道上次的事情让她看穿了?”

第七章 被责

    大汉笑道:“爷多虑了吧?如果她真的忘了爷,像她这样娇养的小姐,乍然被陌生男子拦住,自然是又害怕又防备的。”

    赵明韬摇头:“不对,这与她本性太不相符。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着她时的情形吧?当时她那个丫头吓个半死,她反而泰然自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用马鞭指着我,表现出来的全是好奇,根本没有防备厌恶。还有你看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害怕忌惮的模样?这说明她就是什么都记得,所以才不怕我威胁,只是对我起了防备之意,故意在我面前做作罢了。果真是这样,倒是棘手,也罢……走吧!现在赶路要紧!”

    大汉以为他是要放弃:“爷难道就此放手了么?夏家虽非朝中重臣,但也是官家出身,加上夏树淮财力不俗,身份特殊,交游广阔,还有宣家那鸿麓书院,门生遍布天下,她的身份做侧室绰绰有余,也没什么心机,正好操控。上次是因为那位在其中坏事,所以才错失良机。这次这么好的机会,爷为什么……”

    赵明韬举手制止住他后面的话,“你不知夏树淮的脾气,若要他服服帖帖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否则只怕什么也得不到。现在么,反正也没人去他家提亲,着急什么?你安排个人去仔细打听一下夏家二小姐受伤醒来后都有些什么变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待大汉应了,他回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你说他父女笑我穿布衣却要戴玉冠,系玉带?装模作样?”

    大汉见他喜怒不明,只得轻声道:“是!”

    赵明韬沉思片刻,轻轻一笑:“一言惊醒梦中人啊,我还道父王为何总是骂我虚情假意,原来症结在此。你们一个个只会吹捧我,没人和我说真话。你这身华服,不必穿了。”见大汉变了颜色,心知大汉误会自己怪责他,指着大汉笑骂:“回去就换了吧,大家都把衣服换了。我们需得表里如一才行。”

    “诺。”大汉见他并无不悦,松了口气,低头行礼。

    二人折身走入另一座民宅中,先前在酒肆中的那几人早等候在那里。赵明韬当真让人伺候着他把衣服换了,取了玉冠,只用同色青布包头,又把玉带换了寻常粗绸腰带,命其他人换上普通服饰。众人换装完毕,便翻身上马,远远绕开夏家的马车往京城方向去了。

    夏瑞熙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也不知她的一番作为俱落入别人眼中。她沾沾自喜地回到车上,只等着夏老爷回来夸奖她机警。夏瑞蓓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抬眼:“你又闯祸啦?也就是你,上个厕所都可以弄得鸡飞狗跳,一点颜面都不顾。”方才夏金让人来喊夏老爷时,她已是知道夏瑞熙带人去砸人家的事情了。

    夏瑞熙轻哼一声:“她胆敢骗我的钱,难道还要我忍气吞声不成?左右有爹爹在,我怕什么?”其实她最恨的还是赵明韬算计她,让她如此狼狈,弄那妇人来出气罢了。

    夏瑞蓓皱皱眉,随即古怪一笑:“你说得极对。有爹爹在,有什么好怕的?你应该放火烧了他家房子才好。”

    夏瑞熙见她话里话外都饱含嘲弄,幸灾乐祸的模样,再联系到夏老爷瞪她的那一眼,心里开始有点打鼓,莫非自己做错事情了?犯了什么这个时代不该犯的大错?有心想问问夏瑞蓓,但那丫头的模样着实可恶,只得强忍下心思,自己去胡乱猜测一气。

    这里还没想透彻,突然又想起了赵明韬那句让她胆战心惊的话,一时更是心乱如麻。她苦恼地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赵明韬会说她后悔已是迟了,已经没退路了?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这个身体已非完璧,和那赵明韬生了什么事情了?在古人如此看重女子贞操的情况下,她想嫁个如意郎君的事情岂不是成了镜花水月?得想个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行,如果是真的如此不幸,就要早作打算把这事带来的影响减低到最小程度。

    且不说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夏瑞蓓伏在窗前往外看了一会,幸灾乐祸地说:“爹爹回来了,想必已帮你出气了,你不去问问你的金镯子找回来没有?”

    果然车外响起夏老爷饱含怒气的声音:“夏瑞熙,你过来。”

    听得夏老爷声气不好听,夏瑞蓓笑得更欢:“你还不去?爹爹叫你过去夸奖你呢。”

    到这个时候,夏瑞熙心里也明白了,自己肯定要受责,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下了车。

    等她下了车,才现婉儿早跪在地上,脸上还有鲜明的两个巴掌印,身子瑟瑟抖,见她下来,可怜巴巴地瞟了她一眼,却不敢出声。

    夏老爷的脸阴沉得可怕,从牙齿缝里冷森森地对着婉儿挤出几个字来:“滚!仔细你的皮。”可见他已是忍无可忍,到了爆的边缘。婉儿惊恐地抖了一抖,踉跄着起身往后面去了。

    夏老爷严厉地看着夏瑞熙:“到我车上去。”转身一甩袖子就先上了车。

    “赶路!”不等夏瑞熙坐好,夏老爷就命马车夫赶路,沉着脸问她:“你老实跟我说,到底生了什么事?把事情的开始、过程、结尾,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夏瑞熙不敢有丝毫隐瞒,惴惴不安地把包括赵明韬威胁她的话在内都全说了。只听得夏老爷脸变成了惨绿色,眼睛里冒出怒火来,劈头盖脸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随便就和陌生人走,你是蠢的吗?你可知有多凶险?若是坏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自己没脑子还敢去人家里闹,你知道人家的底细吗?就那么有把握人家不敢和你对着干?万一人家是大族,群起而攻之,你就不怕耍横不成反被打?还拖累得我们大家都走不了?你是小姐还是土匪?我还说你改好了,谁知反而变本加厉,越无法无天了!有什么事情不会来和我说,由我去处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读的书,学的道理呢?你脑子里是豆渣?”

    夏瑞熙经过这一串的质问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了,更是被那句“若是坏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吓得打了个冷战,可不是吗?若是赵明韬真的要对她下手,只怕早就得手了,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不由害怕地说:“爹爹,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逞强。可我当时真的很急。附近那个地方,实在下不得脚去。还有那妇人太可恨,居然干这种毁人清白的丑事,死不足惜。”她知道她不该随便和陌生人走,但她当时的生理需要真的很迫切,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赵明韬的手段太阴毒,居然在她的饭菜里做手脚。

    夏老爷久经江湖,对这些害人的事情自然耳熟能详。一家子人吃同样的饭菜,却只有夏瑞熙一个人肚子疼,内急难以忍耐,这明显就是人家做了手脚,而且做得很专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是防不胜防啊。不由叹了口气:“那你也该让爹爹给你想办法。至于那妇人,有的是办法收她,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夏瑞熙见夏老爷的神色缓和些了,才白着脸说:“女儿知错了。以前的事情我全忘了,那人说的话让人害怕得很,我记不得是不是真的认识他,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为何说我没有退路呢?我心里害怕得很,怎么办啊?”她的话够明白了吧,不是听说古代有专门验身的婆子吗?最好是安排个人来给她查查,也好防患于未然。

    夏老爷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见她一副可怜样,气呼呼地说:“你这会儿知道怕了?为何从前就不肯听我们的,还偷偷跑出去见他呢?”

    夏瑞熙苦兮兮地撒娇:“爹爹,女儿从前不是不懂事么?再说,现在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啦,人家不是乖乖听你们的话了嘛?”

    夏老爷深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现在也懂事不到哪里去!你哪里知道这世上人心的险恶?只要你以后少自作主张,少逞强,守礼慎言,遇事多用用脑子,他再说什么威胁的话咱们也不怕,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夏瑞熙心里终于没那么堵得慌了,她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明白,夏老爷不会听不懂,他既然说让她不要怕,那就说明她最害怕的那件事情并没有生,她还是完整的,没少什么。想想也是,假如前身真的做出失贞的事情来,此刻也不会好生生地留在家中,想必早就被送到王府或是乡下某个地方了,毕竟那是一个家族的奇耻大辱,必须处理掉的。想通了,她也就松了气,乖巧地回答:“女儿谨记爹爹的话。”

    夏老爷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婉儿的荷包和她的镯子递给她,“那妇人我已处理好,以后再不能害人了。这是婉儿的荷包和你的镯子。”

    “呀,婉儿的荷包真是她偷的?我还说怎么这样巧呢?”夏瑞熙没注意到夏老爷眼里的忧愁,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便接过那金镯子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戴上。

    夏老爷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又道:“今日的事情是意外,但你以后也得小心了。赵明韬这个人野心太大,总之,你日后若是再遇上类似的事情,须得万般小心才是,最好是话都不要和他说,离他越远越好。”说完见夏瑞熙抬眼望他,他又竭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虽然顶着这张皮,夏瑞熙的内里却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她没有放过夏老爷隐藏的那一丝忧愁,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前身和赵明韬之间,并不只是情感婚姻问题那么简单,应该还与家族利益有着莫大的关联。

    对不住,瓦累了,才起床晚了,泪……

第八章 前尘(一)

    早春的天气并不热,但夏老爷坐在夏瑞熙身旁,居然隐隐冒出细汗来,也不知是真的热还是他心里急的总之他再也坐不下去,只想出去骑马吹吹凉风降降温,于是他拍拍车门:“停车。”

    待车停下,他对夏瑞熙道:“我去骑马。这事儿我和你娘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如今看来也是瞒不住的,我把婉儿叫过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她。你明白了,今后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说完了正事你留在这里吧,反正车也是空着,就不要去和你妹妹挤了,想睡就睡会儿。”夏瑞熙的想法和担忧他完全明白,但有些话他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通过丫鬟。

    夏瑞熙想问问他打算如何处理婉儿:“爹,婉儿……”

    夏老爷停了停,扔下一句:“先降她一级,其他的……路上不方便,姑且由她快活到京城。”

    再说婉儿一直提心吊胆,今日的事虽是有惊无险,但她是贴身服侍夏瑞熙的人,夏瑞熙的饮食都经过了她的手,又是她提议去那妇人家里的。她自知无论如何自己都脱不了一顿责罚,所以先前夏老爷打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求饶,已是做好了更坏的打算——被打死或被卖掉。

    听见夏老爷唤她,她更是提心吊胆,所幸夏老爷只是轻轻一句话降了她的级,没有提要打她或是卖她的事情,还交待她,如果二小姐要问她什么问题,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由让她看到了一分希望——原来她还有这个用的。于是,她又充满了希望,她想,二小姐让砸那妇人家时,她的表现还不错,一直都冲在前面的,也许趁这次机会好生讨好一下二小姐就可以躲过这次灾祸去也不一定。

    婉儿打定主意上了马车,见夏瑞熙神色阴沉,不由又有些害怕,只怕夏瑞熙挨了骂不肯饶过她,行了礼就缩到一旁。

    夏瑞熙拿出那个荷包递给她:“这是你的荷包吧?”

    “是奴婢的,小姐在哪里找到的?”

    “不是我找到的,是老爷在那妇人家中搜到的。”夏瑞熙面无表情,“今日的事情,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我所有的饮食均经过你手,又是你去找的那妇人,你的荷包又在她家中现,真是很凑巧啊。爹爹只是降了你的级,依我说,远远不够。”

    婉儿吓得一哆嗦,白了脸跪倒,哆嗦着嘴唇,语不成调:“小姐明鉴,这事奴婢是真的不知情,奴婢是清白的。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的。”

    “去查?去哪里查?怎么查?去找赵明韬查?问他是不是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害我的?”夏瑞熙骤然把声音压低:“本来我是不相信你有这样大的胆子的。可是我现,你当时不但不帮我,还尽帮赵明韬说好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主子呢,这令我不得不怀疑……哦,这事我还忘了和老爷说了,他要听了,肯定也会这样认为。”狐假虎威,她也会。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婉儿猛扑过来抱住夏瑞熙的脚,拼命哀求,“小姐,奴婢从小就伺候您,已经足足十年了。是夏家养活了奴婢,奴婢就算是不记恩,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做这欺主的事儿啊。奴婢知道奴婢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不能让您满意,可奴婢今后都会改的,您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让您生气了。”她是真的冤枉,她不敢得罪赵明韬,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假,但若让她害夏瑞熙,她却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单一个红儿的死,就让她好久都**尾巴做人,又哪里敢做这等不要命的事?

    见婉儿吓得半死,夏瑞熙暗自好笑,她自然知道婉儿如此自私的人是何等的惜命,可这死丫头心眼贼多,不吓她一吓,说十句话总要藏两句的。夏瑞熙忍住笑,沉着脸说:“你要改?你改得了?只怕你一到时候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不会的,不会的,奴婢的记性很好的,一定能改好的。”婉儿急得满头大汗。

    “那你就做给我看。”

    “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先给我说说从前的事情,特别是这位明公子的,他今天对我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若是有半点隐瞒,不但我不饶你,只怕老爷也不会饶你。”

    婉儿没有急着讨好夏瑞熙,反而沉默下来。她在计算,日后夏瑞熙和明公子成为一家的可能性有多大,她需要把话说到哪个份上,如何才能既让夏瑞熙感受到她的忠心,又不会为日后的生活埋下隐患,得罪了赵明韬。

    夏瑞熙一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由冷笑一声:“还在算什么呢?算怎么说对你最有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你回让纯儿来伺候我。”

    婉儿忙道:“奴婢是在想,这事儿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那好,你就慢慢想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想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傻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想好了。”

    夏瑞熙这一句话算是彻底点醒了婉儿,说实话,夏家人的脾气总体都不是那种温和型的,有点偏暴躁,对欺负过自己的人还有点记仇,可对下人的衣食住行照顾,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家的下人,若是安分守己,日子比一般富贵人家的下人要好过许多。而且,婉儿觉得自己苦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一等丫头的位置,降了级还可以再升,若是被打死或卖了,那便是可以看得到的悲惨。

    想到这里,她不由后悔起来,当时自己应该拼死也要让二小姐满意的,就算得罪了明公子,最少也可以讨得主子的欢心。不管夏瑞熙日后会嫁给谁,当前她最需要讨好的都是夏瑞熙,得先好好活下去才行,否则什么都是假的。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终于下定决心:“小姐,那明公子不是好人。您得防着他些。”

    夏瑞熙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哦?你倒是他如何不是好人了?你先前不是还劝我说,他不会害我吗?你可不要单纯为了讨好我而颠倒黑白啊。”

    婉儿脸一红,低声道:“奴婢那不是怕小姐还对明公子……嗯……要是日后……他记恨奴婢,看奴婢不顺眼,您又不喜欢奴婢,奴婢就没活路了。”说着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小姐您是富贵的命,自小就被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疼。不知道奴婢们这些下人草芥一般的贱命的苦楚,无家无根,那风大一点儿就给吹没了。”

    夏瑞熙听她说的也是实话,又给她的眼泪弄得心头一软,不由声音也柔和下来:“你别哭了,若是你今后好好做,并不是不可以过好日子的。”想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是人的本能,做妾是休想了,但让婉儿配个不错的小子,她好像还是能做得到的吧?

    婉儿擦去眼泪,挤出一丝笑容:“小姐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呢?”

    “就从我和他是如何认识的开始说起吧。”

    想明白了利害关系,婉儿再不敢有所隐瞒,跪坐在车厢地板上开始讲述夏二小姐和那位明公子的往事。

    听上去,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天真烂漫,率性单纯的少女被排斥在世家小姐的社交圈外,伤心之余遇上了微服出行的温润公子。被人嘲笑的粗野,在他眼中是天真率性,被人轻视的没脑子,在他眼里变成了单纯。

    虽然只是区区几次见面,且碍于规矩礼仪,二人基本无单独相处的机会,多数时候都只是眉目传情,但情窦初开的少女却道找到了知音,从此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她一心想要嫁给他,天涯相随,荣辱与共。他也明确表示非她不娶,却迟迟不见上门提亲。她去追问他,他痛苦地说是王府规矩大,有人不想她嫁给他,而他又不想委屈她,等他出人头地时再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过门。

    她说她不计较,只要和他一起,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他感动至极,说先让人去找夏老爷提亲。她望穿秋水,不见媒人上门,父母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此事,雷霆大怒,罚跪,禁足,再不许她出门,更不许她再想着那个男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她宠她的父亲为何会这样痛恨那个完美的男人,此时,有人告诉她,父母亲打算把她远嫁到东京,她悲伤过后突然想通了,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呆了一段时间,就在父母亲都放松警惕以后,她却在自己十五岁及笄那日逃了。最后,血淋淋地被寿王府的马车送了回来,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生了什么。

    夏瑞熙总算是抓住了她想要知道的重点,“虽然只是区区几次见面,且碍于规矩礼仪,二人基本无单独相处的机会,多数时候都只是眉目传情。”也就是说,在及笄那日之前,前身和赵明韬还只是乎情止乎礼,没有生实质性的肢体接触,一举一动都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中,前身也没有什么可以给赵明韬威胁的。可是及笄那天,到底生了什么呢?

    赵明韬先前跟她说,他知道她上次受大委屈了,让她放心,日后他一定为她出气的。前身在那日到底受了什么大委屈呢?他日后一定为她出气,又是要找谁出气呢?还有夏老爷的表现也非同寻常,这其中究竟牵涉到了些什么?

    瓦又起晚了,羞愧的爬走——

第九章 前尘(二)

    夏瑞熙沉吟道:“那日我逃走,你是天亮以后去叫我起床才现的?”

    婉儿摇头:“那日夜里奴婢本来就睡在外间守夜,奴婢一向睡觉很警觉,小姐有什么响动,奴婢都能听见,可那晚居然睡得死死的,什么动静也没听见”那日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只是老爷和夫人严令不许声张,所以也就被压了下来。她这个当其冲的第一责任人,居然也只是挨了一顿骂,罚了几个月的月钱了事。

    夏瑞熙注意到此处很蹊跷,她亲眼目睹过夏夫人治家的手段。夏夫人把后院治理得很严密,白天自不必说了,每天夜里都有几拨婆子来回巡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迅报到她那里去。而夏二小姐住的雪梨小筑在夏府后院深处,和最近的院墙门隔着几个小院,路程长,中间人来人往,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为何夏二小姐能在那天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逃走?除非是有人在帮她。这个人,不用说,自然是赵明韬。

    可生了这样的事情,小姐和其他男子有了私情,还私逃了,这样的丫头不是该打死了事么?为何婉儿竟然能活得好好的?夏瑞熙问道:“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与明公子那样……为何我爹和我娘不但没有惩罚你,还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婉儿脸色瞬息万变,犹豫片刻,说:“老爷和夫人一向明白事理,从来不会迁怒下人。小姐从小就不喜欢奴婢,有什么事情都不让奴婢知道。所以奴婢先前只是隐隐猜到一些,并不敢乱说……,嗯,后来,老爷和夫人知道此事后,就命奴婢将功赎罪,守着小姐。所以……”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投靠夏夫人,汇报夏瑞熙一举一动的。

    婉儿说完,见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些尴尬,“小姐,老爷和夫人都是为了您好。您那个时候脾气不太好,其他人有些怕您……嗯,奴婢从小就伺候在您身边,比其他人更要熟悉您的习惯,所以,嗯……”

    夏瑞熙明白婉儿的意思,就是说前身的脾气太糟,除了婉儿愿意受她的气,其他丫鬟都不敢近身服侍她。她不得不承认,夏老爷夫妇是很聪明的,这种事情算得是丑事一桩,自然不需要多余的人知道。

    如果打死婉儿,一个丫头的死活自然没人关心,可她是夏二小姐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她死了,会引许多的猜测,不利于夏家的名声。而留下婉儿,却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先婉儿足够惜命,绝对不敢乱说。留下她,可以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断绝谣言;同时,还有谁能比她更适合监视前身,而不引起前身的怀疑呢?

    夏瑞熙笑笑:“你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和我说赵明韬不是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儿道:“奴婢先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后来事情不是生了吗?奴婢自然要上心,这样才能在主子问的时候回答得出来。要是主子一问三不知,奴婢不是没用了吗?”

    听了婉儿牵强的理由,夏瑞熙哑然失笑,这的确是个好理由。明明是她自己好奇,想更多掌握对自己有用的情况,偏生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婉儿继续道:“明公子,嗯,赵明韬,他对小姐不是真心,奴婢听说,他看上的是夏家的钱和宣舅爷家的鸿麓书院,所以,奴婢才说他不是好人。”

    果然有道理啊,这整件事情当中本就透着蹊跷。先,赵明韬是王府长子,有可能承爵,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得到?他为何会去招惹其他人避而远之的夏二小姐,在说非她不娶的同时又不上门提亲?不上门提亲,却又帮助夏二小姐逃出家门,与他私会。与他私会,那自是不怀好意,说他真的爱夏二小姐?这倒未必。在这个看重女子贞洁名声的时代,有谁愿意让自己想与之相伴一生的心爱女子背上私奔之名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夏家有钱,宣家有人,这二者正是上位者最看重的东西,与其说赵明韬是在打夏二小姐的主意,还不如说是在打她身后这两个家族财势的主意。而在他看上她身后力量的同时,别人也看上了,这个人的力量应该与赵明韬不相上下,所以赵明韬不是不想上门提亲,而是被人阻止了。夏老爷不肯配合,靠他自身的力量他又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娶到夏二小姐,只好使出那样卑鄙的法子,引诱夏二小姐私逃,妄图把生米煮成熟饭,好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瑞熙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也就明白了为何夏老爷会如此担忧。你想,你明知一匹饿狼随时觊觎着你的财产,随时都想把你囫囵吞下,你却不能杀了他以绝后患,只能如芒在背地小心提防,那滋味自然不好受。

    婉儿见她沉思不语,又添了一句:“奴婢这是听夫人和大小姐说的。”

    夏瑞熙低声斥道:“胡说!夫人和大小姐如何会说这样的话?他贵为皇室宗亲,身份高贵无比,要什么没有?会图我们家的那几个钱?还有那鸿麓书院,他拿去干什么?你这样胡编乱造,是想把我们家陷于什么境地?你再乱嚼舌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见她突然翻脸,婉儿吓了一跳,委屈万分,她说的可都是实话,是夏瑞熙坠马之后,她无意中听见夏夫人和夏瑞楠私下里说的,今日特意说出来讨好夏瑞熙,谁知这马屁好像拍到马蹄子上了。不过夏瑞熙最后那句威胁的话,她倒是听明白了,不许她出去乱说,否则要拔了她的舌头。“皇室宗亲,皇室宗亲。”她突然回过味来,“妈呀。”她一下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夏瑞熙,“奴婢真是蠢笨无比。”

    夏瑞熙淡淡地点点头:“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退下吧。”

    夏瑞熙躺在马车上,初春的阳光透过车帘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照得她昏昏欲睡。她脑子里乱麻麻的,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欧四少承认是他打伤的她,尚夫人要留她养伤时,夏夫人那般冷静清高的人会高兴到那种地步,甚至忘了礼节规矩,只恨不得马上把她贴上去嫁给欧四少才好。只因被人惦记上之后,只有靠上欧家这样的世家才有可能避开寿王府这样的豪强贵胄。

    这也是为什么宣大舅和夏夫人都不高兴她嫁给宣五的原因,因为这样只会加两个家族的灭亡。在这样的社会中,果然家族是需要联姻才能保全自身,拓展力量,立于不败之地的。不管欧家出于何种目的愿意娶她,夏老爷和夏夫人其实都很需要把她嫁给欧家。可他们还是因为她不喜欢欧四少,而间接拒绝了欧家的婚事,这份疼爱女儿的父母之心,这个时代有几人能做到?虽然知道人家是对自家女儿好,而不是对她这个冒牌货好,始终得到好处的人却是她,夏瑞熙的眼睛一时湿润了。

    拒绝了欧家,不能嫁给宣五,又被寿王府算计着,她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夫婿?什么样的人家敢娶她?愿意娶她?她想嫁一个平常如她,兴趣相投,白头一生的夫婿会不会是在做白日梦?或许,去烧好这头炷香真的是她唯一的出路和转机。

    夏老爷在马上也是神思恍惚。自从夏瑞熙摔伤失忆以来,他们都严厉禁止提起从前的事情,小心谨慎的防备着有心人的打探猜测,就是有人上门提亲,他们也是捂紧了不让传出去,只怕被赵明韬知道了会破坏夏瑞熙的婚事。

    欧家上门提亲,天知道他和夏夫人有多高兴,可是两个小冤家都不情不愿,他们也不能硬把二人栓在一起。幸好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世家之间互相提亲,总有中意和不中意的,为了保证大家的颜面不受损害,不伤和气,多数都是隐秘进行,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当事人知道,婚事成了,才会正式对外宣布。若非如此,只怕夏瑞熙的婚事更尴尬。

    如今欧家的婚事未成,宣家不合适,又被赵明韬给盯上了,真的是很霉啊。难道,果真如老和尚所说的,必须烧得这头炷香,才能破除这霉运,保得全家平安吗?可这头炷香,他虽说是志在必得,但烧得上,烧不上,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再说夏瑞蓓,夏瑞熙所受的责罚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来得重,只是挨了几句骂,就连婉儿那丫头,也只是被降了一级,扇了两巴掌了事。这让她颇有些郁闷,这人和人比,怎么就那么不同呢?可以想象,今天如果干这事儿的人是她,必然要挨打的,夏瑞熙到底哪里比她好?夏瑞熙总是没完没了地在外面惹祸,她自己虽然在家里比较事多,可在外面从不给家里惹任何麻烦,为何父母都要偏爱夏瑞熙一些?她想不明白,也不服输,如果她像夏瑞熙一样的去做,会不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呢?

    她又想起了自己黯淡无光的婚事和前途,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她也明白夏老爷夫妇是真的心疼她,不愿意让她嫁入孙家去吃苦,可他们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只能拖而已,一切都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烦闷之中,她赶走了燕儿,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车上,看着窗外的光影斑驳变化,心里空荡荡的,忧伤和绝望像两只恶魔,把她的世界搅成了一团乱麻。她想呐喊,想嚎啕大哭,想逃走躲开眼前的一切,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那样于事无补。

    拖着不让夏瑞熙出嫁也不是长远的办法,就算是夏瑞熙不出嫁,她总不能跟着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吧?头炷香,头炷香,也许,夏瑞熙烧了头炷香,她也会跟着转运,不等她从京城回来,那个孙家的痨病鬼好了,或者死了也不一定。她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夏瑞熙烧头炷香上,默默在心里祈祷夏瑞熙一定要烧上这头炷香,想着想着,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一时,夏家父女的心神都被这头炷香给占满了,路上的旖旎风光全都没有入他们的眼。

第十章 暗色

    赵明韬沉着脸把手里的书砸到面前的精瘦男子脸上:“你说什么?她真的失忆了?欧家曾经去夏家提过亲?为什么你的人竟然现在才知道?爷养你们这群废物饭桶有什么用?”他派人查夏瑞熙是不是真的失忆,谁成想会扯出这个惊人的消息来?

    当初夏瑞熙被送回夏府时的情形他是清楚的,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不多时就传出夏府准备后事的消息,他失望之余,又怕惹麻烦,也就放手了。可她竟然慢慢好转过来,虽然传出了她失忆,性格大变的消息,但他根本就没相信过,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夏树淮为了麻痹他,摆脱他而故意放出的烟雾。谁知道,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她真的忘了他,并不是他所想象那样,她看破了他的用心,因为怨恨他而在他面前故意做作。

    夏瑞熙真的忘了他,忘了一切,虽然他隐藏的目的暂时没有被她看破的危险,但同时也代表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做了,他在那个人的面前将再无任何优势可言。而且,一直以来,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夏瑞熙是没人要的,即便是有人要,条件也肯定不行,夏家必然不愿让女儿嫁。

    等夏家熬不下去时,他再动动手脚,夏家就只能乖乖把女儿嫁给他,一切大吉。谁知欧家竟会突然在这个关口插一脚,居然还是替那个声名显赫的欧四少提亲,夏家的态度也暧昧得很,虽未答应,却收下了庚帖。最可恶的是,这两家都把这事捂得死死的,外面居然没人知道。赵明韬一时又气又恨,见精瘦男子跪在他面前垂头丧气不吭气,他怒吼起来:“你哑巴了?爷问你话呢?”

    精瘦男子不安地舔舔嘴唇:“爷请息怒,虽是属下不力,可这其中实有不得已处,请容属下一一道来。”

    赵明韬阴沉着脸转过身,再回头,已是恢复了温润如玉,平静高贵的模样。他抚了抚袍角,轻轻一笑:“李锦,你说,爷听着。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今日你说不清楚,以后的差都不必再当了。”

    被称作李锦的精瘦男子瑟缩了一下,咬了牙道:“爷,当时三爷的人在中间搅了那一下,夏二小姐差点死了。把她送回夏府后,夏府在准备后事时,又有人去找夏老爷夫妇密谈,接着夏夫人便备了礼让人送到王府找王妃谢恩。这事儿您还记得吗?”

    “我记得。那又如何?”赵明韬面无表情,右手放在几上的玛瑙石摆件上来回摩挲,试图借助玛瑙石的冰凉平息他心中一阵高过一阵的怒火。李锦偷眼看着他的模样,知道自己成功地挑起了他对三爷和王妃的仇恨,暗自祈祷自己能因此而逃过去这一次失职之过。

    “和夏老爷夫妇密谈的那人是三爷和王妃的人,当时因怕夏家中了三爷的计,来找爷的麻烦,对爷不利,所以爷命属下撤回了安排在夏府的人手。后来夏二小姐一直半死不活的,三爷那边动作又多,人手不够,夏树淮夫妇防范得也特别严密,爷好长时间没过问,也没特意吩咐,属下就不敢自作主张派人去,只怕又引起王妃和三爷的注意,从而惹出更多的麻烦来。至于欧家提亲,您也知道,这些世家老爷们的臭规矩,用的媒人也是深得信任,极有口碑的,事情没成之前,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根本不会传出去。这件事情,就连夏夫人的娘家——宣府也是不知道的。”

    李锦也立下过不少功劳,况且这事儿他认为不能怪他,言语中便有几分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在里面。更何况,欧四少和夏瑞熙这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任谁也不会料到居然会有人想把他二人拴在一起去。

    赵明韬的面色越来越白,渐渐又泛起红来,等大汉说完,他笑了笑,慢慢地说:“你是说,这其实不是你的错,都是爷的错?怪人要死了,爷也没有再吩咐你看好了夏府?怪老三和那个女人动作太多,你人手不够?也怪夏树淮防范太严密,所以你才时不时地派个人去夏府瞅一眼,不管真假随便弄点消息回来吱一声,敷衍我了事?欧家去提亲了,夏家也把欧四少的庚帖留了下来,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因为老爷们爱面子,没把这事儿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你才不知道?”

    李锦听见他的质问,心知不妙,嘶声道:“请爷明鉴,属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爷的耳朵不好,理解力也不行,又错会了你的意思?”赵明韬还是轻轻笑着,右手却抓起了玛瑙石摆件,狠狠地砸在了李锦的头上。

    玛瑙石撞上李锦的头,又跌落在青砖地面上,一声脆响之后,碎成了晶莹美丽的彩色碎片,李锦惨呼一声,按住了头上的伤口。温热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嘀嘀嗒嗒滴落在地,溅成一朵越来越大的血花。李锦看着那越来越多,仿佛永远也止不住的血,翻翻白眼,低低呻吟一声晕死过去。

    听见响动,有几个下人探头探脑地从门外看过来,待看清了屋内情形,一时面如土色往后缩。不多时,一名锦衣大汉小跑而来停在门口行了个半跪礼,“属下参见公子。”

    赵明韬没事一样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白柔软的丝帕,擦了擦手指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抬,温和地说:“李钺,你来啦?你看看你这好弟弟,做不好事情,还居然敢和我顶嘴呢。你你平时是怎么教他做事的?看来爷平时对你兄弟二人还是不够好啊。”

    被唤作李钺的锦衣大汉正是在桃花林中一直陪伴在赵明韬身旁,与他讨论夏瑞熙的锦衣大汉。他一直以来都深得赵明韬信任重用,此时却因为自家弟弟的失误而被骂,又见弟弟被打成这个样子,脸色颇有些难看不安。一声不吭走上前去,对着赵明韬使劲磕了三个响头:“爷,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管教无方,请爷责罚。只求爷看在他对爷忠心的份上,免了他的差事,饶他一命。”

    赵明韬点点头:“爷向来赏罚分明,你平时做事还不错,看在你的面子,姑且饶了他这一次。这个差事他不合适再干了,就让他回去守庄子吧。”

    李钺低低应了一声,磕头谢恩之后才敢让人来把自家弟弟抬下去治伤。弟弟昏迷不醒,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跟了去,只小心翼翼跟在赵明韬身后着意伺候。

    赵明韬慢条斯理地喝了一钟热茶,和颜悦色地道:“方才我还忘了问李锦,夏树淮带两个女儿进京,真的如他所说,是他妹子思念侄女,带女儿去瞧姑妈的吗?”

    李钺脸白了白,底气有些不足,到底不敢说假话:“夏家对外是这样说的。”

    “那欧家为何上门提亲,最后这事儿为何没有结尾,你又知道多少?”

    李钺的额头渗出汗来,结结巴巴地说:“好像是欧二夫人觉得夏二小姐率性天真,有文采,本性好。她在宣家的寿宴上就是这么说的。”

    赵明韬阴沉沉地瞪着李钺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咬牙切齿地说:“她率性天真倒不假,可是有文采这话不是睁着眼睛骗人的吗?你倒信了?他家对外是这样说的?好像是?原来你弟弟就是和你学的,真真是一对好兄弟。”听说欧家上门去提亲,夏瑞熙又彻底忘了他,赵明韬今日心情特别糟糕,就连平时的温润平和也维持不下去了。

    李钺吓得不轻,忙又跪了下去,“爷,属下这就去查,请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赵明韬闭上眼:“李钺,你跟着我已是十多年了。你要明白,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三的脾气你最清楚,他恨你入骨,爷要真是倒了霉,你的下场只会比爷还惨。”

    李钺敛容屏气,打起十二分精神,郑重其事地说:“爷,属下知道了。一定不会再让爷失望。”

    赵明韬这才微微露出点笑容来:“先前我下手重了些,但愿莫要把李锦伤得太重才好。去领二十两银子给他治伤吧,就让他留在此地疗伤,等伤好些了,再回西京。”

    李钺感激地谢恩,自去安排人手重新调查夏家的事情,务必要把夏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翻个底朝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声惊雷,几缕凉风过后,春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泥土的清新味弥漫了整间屋子。赵明韬躺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这清新的味道,脑海深处浮现出一张清新灿烂,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来。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穿着华丽长裙的侍女半蹲行礼:“爷,奴婢点灯传膳?”赵明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侍女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问:“爷,下雨了,风凉,奴婢关上窗子?”

    “出去。”赵明韬看着廊前随着夜风飘摇不定的灯笼,思绪飘到了远处。

    他的父亲寿王本是今上的同母兄弟,自小深得宠爱,虽未继承大统,却得到了在西京这个富庶之地开府的殊荣。圣眷最隆,他却很低调,做人做事循规蹈矩,务求无功无过。

    他的母亲是寿王已故的结妻子,他是嫡长子,按理继承爵位的人应该是他。可是母亲死得那么早,那个女人年轻貌美,手段老到,从进门那日起就夺走了父亲对他的关注,她生出的儿子——他的三弟赵明怀更是夺走了属于他的全部光芒。这对母子夺走了他的父亲不说,还妄想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怎么能答应?

    幸好,要承爵,并不是父亲一个人说了算。还需要京里的贵人点头才算数,可是要讨贵人的好,太不容易了,他要钱,还需要人。要是有了夏树淮的钱和宣家鸿麓书院的人脉,他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钱,他不要太多,只要夏家的一半就够了,如果夏树淮不讨厌他,那该有多好?赵明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活下去,还要活好了,可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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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模仿者

    经过长途跋涉,夏家父女终于到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这里离京城不过半天路程,可现在已是下午,就算是一路飞奔,也无法在关闭城门前赶到。所以夏老爷打算在这里休整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再赶往京城。

    小小的镇子挤满了各地前来上香的香客,夏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小客栈,出了高价才把一群人安置下来。夏老爷看着这熙熙攘攘的香客,略略有些不安,转念一想,自己已是做了准备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是,也就安心下来。

    刚上饭桌一会儿,夏瑞熙面前的菜碟子已被各种各样的菜肴填得冒尖,夏瑞蓓还在殷勤地往里面夹菜,劝她多吃点。从巧遇赵明韬的那个午后开始,一觉醒来,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夏瑞蓓就戏剧化地改变了对她的态度,殷勤亲热,嘘寒问暖,正是一个好妹妹的模样。

    夏瑞熙虽不知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也不会辜负她的殷勤,反过来对她更关心,照顾得更细致周到。毕竟自己占用的这个身体和夏瑞蓓血肉相连,不管夏瑞蓓如何可恶,自己都不可能用对付外人的方法去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她处理好关系,和平共处,就算是不能和平共处,打破平衡的那个人也不应该是自己。

    既然夏瑞蓓现在对她献殷勤,她就应该坦然处之,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机会合适的时候,再适当地劝慰一下,教夏瑞蓓一些待人处事的法子,尽量不招惹夏瑞蓓。

    一个有心要讨好,另一个有心配合,这使得二人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好了许多。夏老爷也对夏瑞蓓的表现很是满意,由不住地夸奖她。

    夏瑞蓓显得很谦虚,亲热地抱住夏瑞熙的胳膊,甜甜的笑:“这段时间二姐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才发现自己从前有多不懂事,今后我要让父母和姐姐都不再为我操心。”夏瑞熙咧咧嘴角,配合地假笑了一下。

    晚饭后,夏瑞熙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椅子上让纯儿给她擦头发,婉儿则收了她的衣服去洗。婉儿这段时间变化极大,自被降级以来,她再不敢对纯儿颐指气使,反而抢着去做以前她最不屑做的粗笨活儿,把近身服侍夏瑞熙的机会都留给了纯儿。

    这让纯儿很不适应,夏瑞熙却是明白婉儿的小算盘。这丫头其实还是精明的,她知道自己如今到了什么地步,人见人嫌,鬼见鬼厌。她见夏瑞熙对纯儿越来越好,知道自己是无法抵挡纯儿的上升之势的,还不如趁早讨好纯儿,以便为自己的将来多谋求一点好处。

    见婉儿出去洗衣服,纯儿取了扇子给夏瑞熙扇头发,轻声道:“小姐,奴婢有一句话憋了很久,不知当不当讲。”

    夏瑞熙手里握着一卷描述东京风土人情的书正看得入迷,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纯儿道:“奴婢觉着三小姐这段时间有些古怪。她总是趁小姐不注意的时候盯着您看,有天早上,我还看见她偷偷学您来着。”纯儿发现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为了确保自己向夏瑞熙说出来的话绝对真实准确,她默默地观察了夏瑞蓓很久,直到确定了,才来和夏瑞熙说。

    “什么?”夏瑞熙猛地回头,夏瑞蓓不挑衅寻事,她还可以看做是不敢招惹夏老爷,盯着她看,讨好她,她都可以看做是心血来潮。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夏瑞蓓会在背后偷偷学她,模仿她,这丫头是要干什么?

    “奴婢说,三小姐偷偷学您。那表qing动作,语气,说话的内容,都与您一模一样,当时吓死奴婢了。她还对芳儿说,她知道为什么老爷和夫人都喜欢您了,今后她要让全家人都像喜欢您一样的喜欢她。这是芳儿亲口跟奴婢说的,奴婢虽然觉得有点那个,不过这样也不错,最起码,她没再找事和您吵闹。”

    要让全家人都喜欢她?夏瑞蓓的这个志向不错,应该支持。不过她的方式有点让夏瑞熙受不了,难不成夏瑞蓓认为学会了她的一举一动,就可以得到全家人的喜爱?夏瑞熙摇摇头,“嗯,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提什么事情?”夏瑞蓓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而入。没经过人的允许就冒然闯进来,这个习惯可不好,夏瑞熙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要讨人喜欢,首先就要改了这个坏习惯。

    “哦,纯儿劝我多吃一些鱼,说那东西好,可我不喜欢。”夏瑞熙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她。

    “我也恨吃鱼,只是娘总逼着吃。”夏瑞蓓走到夏瑞熙身边,很自觉地凑过去看她手里的书,“咦,东京志异?原来二姐喜欢看这类志异体的书?我以为你会更喜欢看诗词古文类的。”

    夏瑞熙笑笑,她总不能告诉夏瑞蓓,她其实是因为听了宣五对东京这个繁华的沿海城市的讲述,才生出了对东京风土人情的好奇吧?那个沿海城市的那一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会不会也有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人?是不是也说着ABC字母组成的语言?

    夏瑞蓓坐下来就不走,缠着夏瑞熙东拉西扯。眼看时间晚了,纯儿把床铺好,夏瑞熙连打了几个呵欠,心想夏瑞蓓总该有点眼色告辞了吧?

    “二姐,你要睡了?”夏瑞蓓终于站起身来。

    “嗯。”夏瑞熙抱歉地揉揉脖子,“天天这样赶路,好累,骨头都好像散了架。”

    夏瑞蓓的手伸到了她的肩膀上,开始给她按摩,这样的殊荣吓得夏瑞熙全身僵硬,起了一层鸡皮。“蓓蓓,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姐妹,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好了。”

    夏瑞蓓停下了手:“二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嗯?”

    夏瑞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当时只是太过伤心。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这句话了,可一直都抹不下面子。”

    “哦。”夏瑞熙觉得自己今晚除了只会“嗯哦”,其他的话都不会说了。

    “二姐,你原谅妹妹了吗?”夏瑞蓓诚挚地看着夏瑞熙,等她回答。

    “原谅,原谅,我从来就没真的生你的气。”夏瑞熙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吓过度,话都说不利索。

    “二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吗?”夏瑞蓓得寸进尺。

    “嗯,我太累了,这床也不大,改天吧。”夏瑞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夏瑞蓓平时再怎么模仿她都没关系,但不能再深入侵略到她睡觉的地盘来。因为,她害怕她会说梦话,泄露她的秘密,可以想象,如果夏瑞蓓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夏瑞蓓失望无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走到门口,她回头低声说:“二姐,明天就到京城了,再过几天,就是四月初八,你觉得,你能烧到头炷香吗?”

    “嗯?”夏瑞熙惊愕的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爹爹。”

    夏瑞蓓沉思片刻,轻声说:“二姐,如果你烧到了头炷香,可不可以在菩萨面前替我求一签?求他保佑我?”

    夏瑞熙一愣之后,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段时间的曲意讨好都是为了这一刻。随即满口答应:“一定的,一定的。蓓蓓,你不要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瑞蓓难过的摇摇头,不发一言,转身而去。

    纯儿不无怜悯地叹了口气:“平时觉着三小姐挺骄傲的,这会儿觉着她好可怜。”做小姐锦衣玉食,可到了这个地步,还未过门就面临即将守寡的悲惨命运,比寻常的丫头还不如。

    夏瑞熙轻叹口气,这就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一时对夏瑞蓓的反复无常和可恶之处也不再那么讨厌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夏瑞蓓是可恶人,有可怜之处,那她呢?在别人眼中,她是否也是那个有可恶之处的可怜之人呢?她和夏瑞蓓一生的幸福真的能寄托在那飘渺的神佛身上吗?

    夏瑞熙一夜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亮的时候顶了两个大黑眼圈出现在早饭桌前。夏老爷的稀饭只喝了一口,看见夏瑞熙的黑眼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这副模样不怕吓着人?”

    夏瑞熙看得出来,夏老爷心事重重,心情很糟糕,以致食不下咽。而夏瑞蓓则无意识地把筷子放在碗里乱搅,眼神黯淡无光,更是没有丝毫食欲。

    夏瑞熙突然觉得有些不妙:“爹爹,怎么了?”

    夏老爷皱皱眉头,掩饰地夹了一筷子韭黄炒鸡蛋给她:“快吃,吃了好赶路。”

    夏瑞蓓垂着头,眼泪忍不住滴落在桌面上:“看见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没有,统统都是来上香的。他们都想烧头炷香。”

    夏瑞熙低咳一声:“舅舅不是早写过信请人安排好了吗?”

    夏瑞蓓忍不住哭出声来:“还说呢,爹爹刚刚收到回信,人家只说尽量安排,没说一定。就算是你头天夜里就留在山上等着,别人也能,第二天早上你挤得过那些人吗?要是遇上位贵人,你还能去和人家挤啊?”

    夏老爷烦躁地低吼一声:“哭什么哭?总得去搏一搏吧?既然是佛祖的意思,没到最后一刻,谁能说清楚?”

    夏瑞蓓把哭声咽了下去,拉着夏老爷不住哀求:“爹爹?你一定还有办法的不是吗?”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夏瑞熙烧这头炷香上面,眼见就要成为泡影,叫她怎么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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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亲爱的亲们,对不住,又更晚了,原因是年关将至,各种突击检查太多鸟,今天一大早就突然被抓去开汇报会到现在,所以,来晚了,灰溜溜地爬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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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现代剩女夏瑞熙重生为古代剩女,她处心积虑,来回奔波,上蹿下跳,装傻卖痴,只为了实现两个愿望:
一是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
二是只嫁对的,不嫁贵的。尤其不嫁有财、有势、有名、有貌的豪门“四有青年”。
婚后抱着“用大棒加胡萝卜来对付男人”的信条,坚决实现两个目标:
一是坚决不让小妾进门;
二是培养属于自己的优秀老公——他就是头狼,到了她手里也得变成披着狼皮的羊!!!剩女不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剩女不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剩女不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