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恪(一)
夏瑞熙见夏老爷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夏瑞蓓也快要控制不住情绪,而店小二也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便紧紧拉住了夏瑞蓓冰凉的手,把她从夏老爷身边拖开,严厉地说:“蓓蓓,不要闹。还没到哭的时候,而且哭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只会让爹爹心里更烦。一切都等爹爹吃完饭再说。”
夏老爷“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夏金,夏玉还没来?嗯?他这个大管事怎么当的?主子来了,他这会儿还不见影子?”他在京城开有药铺,有房产,自然还有不少的奴仆和伙计。夏玉正是负责京城事务的大管事,此人平时极能干,也很尊敬他,他以往来京城,夏玉早就在路上候着了,怎的今日竟然此时还不见影子?
夏金忙赔笑:“老爷,您忘了?夏总管一大早就赶到了,这信还是他带来的呢。”这老爷一急起来,记性就不大好,脾气更不好。
夏老爷恍惚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嘴里却不认:“他来啦?怎么不来见我?他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夏金无奈地笑,压低了声音:“回老爷的话,夏总管来的时候,您还没起床。他说今日要送几样药材去贵人府里,事关重大,他不放心其他人,得亲自去好生伺候着。故而必须在午前赶回去,请您见谅。”
夏老爷怒了:“死奴才,你干嘛这会儿才告诉我?”
夏金委屈万分,迁怒,这绝对是迁怒,夏老爷一起床他就禀报过的呀。不过身为夏老爷身边的得力长随,他很快体贴地为夏老爷找到了理由,主子不是心里难过吗?一看到那封信就开始深思恍惚,所以才忘了其他事,这也不是主子的错,都是宣老爷那些比泥鳅还滑的死学生的错。所以夏金很爽快地把错承担了下来:“是,都是奴才的不是。”
夏老爷肥厚的手掌高高扬起又放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是老爷记性不好,错怪你了,去问问小姐们还吃不吃,不吃就准备出发吧。”
夏金听了夏老爷这句话,心里比吃了蜜枣还要甜。他这个主子真是不错,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可不会委屈下人,就是委屈了,也会很快补偿,他一下子精神起来,麻溜地去安排上路的事情。
夏老爷看着面色苍白的夏瑞蓓和外表虽然冷静,实际上也有些恍惚失望的夏瑞熙,不由叹了口气,他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说来,他做的都是救死扶伤的善事,也从来没有赚过一文昧心钱,上天为何要这样惩罚他?他开始怨恨起宣大舅那些奸猾无比的学生来,这些做官的,先前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了才通知他不一定办得到,都这时候了,让他到哪里找人去?
夏金一溜烟地跑过来,“老爷,马车套好了,马鞍也放好了,行李都上了车,可以出发了么?”
“走吧。”
“老爷,奴才刚刚看见欧家的四少了,他和两位公子还有几个家奴就在街那边的饭店里坐着吃早饭,老爷要不要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欧家的关系多,也许欧四少有办法也不一定。”
夏老爷苦笑着摇头:“不必了。人家连宣舅爷都不给面子,又怎会给他一个年轻人面子?他爹欧二老爷来还差不多。”其实,就是欧二老爷来了,他也不会去求欧家。
一来,欧家和自家的婚事未成已经很尴尬,如果再为夏瑞熙的事情去求他家,太不合适;二来,他听说了宣大舅寿宴那日,欧四少拦住夏瑞熙说的那一席话,气得不行,恨不得打这狂妄的小子一顿,现在又如何肯去求欧四少?大不了,他去走另一条路罢了,他就不信还憋得死人。
夏老爷心中有了计较,看见女儿时,说话的声音都要有力些:“不要难过了,法子是人想的,爹爹的办法还多的是。”
夏老爷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向来很高大,他说他有办法就一定还有办法。于是夏瑞熙姐妹也打起精神坐上了马车,往京城出发。
街对面的饭店里,一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青年男子拍拍身边十五六岁少年的肩膀,指着夏家马车前站着的夏瑞熙玩笑似的说:“阿恪,这就是那个险些被你打死,又害得你四哥挨鞭子跪祠堂的夏二小姐?我瞧着这样娇滴滴,斯斯文文的模样,你怎么能下得去那个狠手?”
被称作阿恪的少年看上去轮廓与周围其他人比较起来要深邃一些,眼珠也微微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蓝色,他闻言冷哼一声:“木斐大哥,不要看她娇滴滴的,她的心可毒着呢,还是一个泼妇。”
木斐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哦,你以前认识她?吃过她的亏?可我听说,你当时看她晕了,还说了一句,怎么搞的,不是说这是个野丫头吗?怎么也这样弱不禁风?这说明你先前就没见过她,只是听人说而已呀?”
欧四少“噗……”地喷出一口汤来,指着阿恪笑:“我一想起你这句傻话就忍不住想笑。早就想问你了,难不成她是野丫头,就是金刚不坏之身,不怕你的石头了?”
阿恪脸有些红:“不是,我当时不是吓糊涂了吗?我以为她野惯了,听见风响,最起码也会躲一下,我才打她的,谁知她竟像只呆鹅,直接就晕了。我只是想出出气,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打死她。”
木斐道:“你吃过她什么亏?说给我听听,看她到底有多毒?”
阿恪低着头不说话,只拿着手里的杯子把玩。
欧四少道:“你不知道,他那日在家中受了气,便跑出去满街乱走。看见夏二骑着纯种西域马出来,他一眼就看上人家的马,就上前去和人家搭腔,想借人家马骑。人家不认识他,又是女子,自然不理他,他就跟了人家两条街,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最后自然是被收拾了。如果不是我遇上,只怕早就被人家一鞭子破了相,他记恨人家呢。”
木斐皱眉道:“两人都过分了些。这女子也是,遇到无赖打一顿就可以了,何必要破人的相?”
欧四少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她过了些。满大街骑着马走,脾气糟糕也就算了,收拾无赖也应该,不过太不知轻重,心思也确实有点毒。”不论是谁,被破了相都不是能接受的事情。
见二人都说自己是无赖,阿恪不满地嚷道:“我不是无赖。”
木斐笑着说:“你满大街追着人家姑娘跑,不是无赖是什么?做了无赖又做小人,趁人不注意偷袭人家,实在是令人鄙视。如果当时不是你四哥刚好从那里经过,替你受了过,你恐怕早被她爹夏老爷给砸成猪头了,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阿恪“切”了一声:“一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胖子罢了,他就是来,我也不怕他的。”
木斐与欧四少对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爱面子说硬话,他就忘了自己当初看见夏瑞熙晕了过去以后,拉着欧四少直流泪,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了。
欧四少装作后怕的虚抹了把汗:“阿恪,你是不知道,这位夏世叔啊,眼睛一瞪像罗刹,我看见过他揍唐二,又骂又踢,唐二被他打得满街跑,直喊爷爷饶命,西京这些世家中,我就没见过他这样能打能骂,转脸又一本正经的。”
唐二是西京城里的一霸,装疯卖傻,无脸无皮,缠人耍泼的功夫一流,有好些世家子弟都曾吃过他的亏,又拿他没法子。阿恪听说这样一个人物都被夏老爷打得满街跑着叫爷爷,不由有些向往,又有些尴尬,站起身来:“难怪他女儿像个母夜叉,又毒又辣。我不吃了,我去逛逛,你们快吃啊,吃完好走路。”他得意地晃晃高大健壮的身体:“我们今晚一定赶到万佛寺啊,到时候我头天晚上不睡觉,就在那大殿门口守着,门一开我就冲进去,我就不信有谁能挤得过我去。这头炷香,我烧定了!”
等他走了以后,木斐道:“青谨,这次是在京城,你可得把阿恪看好了,不要让他惹祸。这头炷香能烧着固然好,但如果也遇上个和他一样不服输的,难道还和人家打呀?说起来,你为何要这么远带他来烧香?你不是相信这个的人啊?”
欧四少道:“这还不是因为上次那事儿吗?经过上次那事,他想去西域,想出人头地,想去寻自己的根的愿望就更强烈了。不知他从哪里听说这里的佛祖特别灵,只要烧了这头炷香,心中的愿望就能达成。所以便求我带他来,我其他方面不能帮他,只能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
木斐正色道:“上次伤了夏二那事儿说来多是阿恪的错,你为何还要包庇纵容他,该给他些教训才是,否则以后还会闯祸。你还能护他一辈子?”
欧四少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可我不管他谁管他?那天如果我不管他,不等夏世叔动手,我爷爷先就会把他给打个半死再赶出去,那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吗?他本性并不坏,他之所以会和夏二结仇,表面原因是他顽劣,看上那匹西域马,实际上却是因为我爷爷他们对他的极度不公,你知道他有多可怜的。”
木斐一时沉默下来。作为欧青谨最好的朋友,他也得到了阿恪的信任和喜爱,少年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和委屈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阿恪是这样告诉他的:“我的存在是欧家最深的耻辱和痛苦。除了四哥,他们都希望我死掉才好,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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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阿恪(二)
欧青谨的小姑母嫁了个镇守边关的将军,边城靠近西域,并不太平。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一次战役中,城破,将军一家老小俱都死在西域人手里。所有人都以为欧家这位姑奶奶也肯定死了,结果半年后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奄奄一息的她被陌生人抬进了欧家大院,那时,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而她的丈夫早在半年前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明显不是婚生的。
所以一进了欧家大院,她立刻就被秘密关了起来。这个从小受过最严格教育的贵族小姐面对父母的逼问,沉默以对,坚决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又遇上了些什么。而送她来的陌生人,在她一进门的刹那,迅速就消失在雨夜里,从此不见,欧家人想找他打探什么也根本无从找起。
月圆之夜,欧家姑奶奶悄无声息地生下了阿恪——这个带有西域胡人血统的孩子,又悄无声息地死去。家丑不可外扬,欧老太爷原本要将阿恪溺死了事,这个时候,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站出来保住了这个孩子的命。这个孩子以欧二夫人远房亲戚遗孤的身份活了下来,欧老太爷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恪,要他一辈子都恪守本分,不要妄想自己不该得的。
阿恪没有姓,他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在欧家长辈的冷漠轻视中慢慢长大。家中的仆人只有少数几个老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他仆人都把他看做是打秋风的穷亲戚,碍于当家夫人的面子,不会有多轻慢却也不会有多尊敬。世家中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偶尔碰见了,都只知道他是欧二夫人一个远房亲戚的遗孤,叫阿恪。
阿恪刚懂了事,就被欧老太爷唤去训话,告诉他的身世,还有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欧老太爷明确表示,好吃好喝供着他,不要他做什么,只要他不给欧家添麻烦丢脸就行。
由于特殊的生长环境,阿恪的性格中总体说来是胆小懦弱的,但他被埋藏在血液深处的向往自由的天性却又不时出来激他一下,让他的性格变得扭曲,胆小怕事的同时又容易冲动记仇。
因为痛苦和耻辱,他无限向往那个传说中的西域,和他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生父。他幻想着离开这里,他对与西域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无限痴迷,所以一见着了那匹西域马,他便大胆地向夏二小姐借马。
被夏二小姐拒绝以后,他不服输的天性,被忽视的耻辱感被空前激发,他紧跟着夏二小姐走了几条街,其中不乏恶作剧和伺机报复的心理。夏二小姐见骂不走他,一鞭子就向他抽去,结果被他给拽住鞭梢从马上拖了下来,摔在街上,狼狈不堪。夏二小姐却拿这个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身材壮实,神情凶狠倔强的少年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事情发生了转机,周围人都认识夏二小姐,不认识阿恪,很快就有人上来帮忙拉住了阿恪,将他扭送到夏二小姐面前给她处置。
夏二小姐刚刚丢了面子,她的鞭子自然不客气地向着阿恪抽去。第一鞭抽了背脊,被阿恪不屑地吐了唾沫,她一怒之下,第二鞭却是向着他的脸抽去,如果当时不是欧四少刚好从旁边经过及时制止,阿恪早已破了相。所以阿恪牢牢记住了这位粗野心黑的夏二小姐,一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她,于是便有了雪团伤人,欧四少顶锅的那一幕。
欧四少摇头叹息:“我挨打以后,他已是心中万分歉疚,对我发誓,以后再不做这等事情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木斐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可是神佛太过飘渺,我是宁可相信自己也不相信神佛的。”
欧四少苦笑:“我也不信,可他信。我转念一想,心中有梦想,有希望总比他什么都不相信,漠视一切,破罐子破摔的好得多。如果让他相信他的梦想一定能实现,他就会努力去做,我也可以少操些心。”
“他倒是躲过这一遭了,却险些让你把夏二娶回了家。那事儿后来怎么说了?”木斐露出了一副八卦嘴脸。
欧四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还不是我三嫂多事,她去跟我娘说,我之所以会打夏二,是因为看上她,不好意思说,才故意这样干的。我三哥让她别乱说,她振振有词地问我站在雪地里盯着人家看半天做什么?送梅花给人家做什么?我娘居然真信了她的鬼话,让人去提亲。等夏家迟迟不来回话,她又一天撺掇着我娘,说夏家不给我家面子,实在是没把欧家放在眼里。我就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女人。”
木斐轻笑一声:“将来你家中若是要分家,你肯定连媳妇儿的嫁妆都要给你三嫂分去。”
欧四少道:“她真要拿去就给她好了,反正她左手拿去,我三哥右手又给我拿回来了。”
木斐不打算放过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在雪地里盯着人家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
“我那是怕她把阿恪的事情说出来,在向她使眼色求她呢。”他这话要是夏瑞熙听见了,估计会很不服,那样凶狠的眼神也算求?分明是威胁。
“那为何又要送梅花?”
“那也是感谢她,向她赔礼呀。你莫要乱说,再乱说我可不依你。”那个女人粗野自不必说了,身边的小丫头更恶劣,居然骂他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想想就生气。
说话间,阿恪已去夏家住过的客栈转了一圈回来,见二人还在闲话,不由大急:“还没吃完?快快!慢了就来不及了。”忙不迭地让人去牵马拿行李。
“你这么急要做什么?”
“你可知道那毒妇是要去干什么?我刚才听见对面的小二说了,她家也是要去烧头炷香的,我们得赶快了,不能让她赶在我们前头。”阿恪一手拉住欧四少的手把他往外拖。
木斐懒洋洋地爬到马背上:“今天不是四月初八,你就是飞到他们前面去也没用。况且你不是说,你要头天晚上就去大殿门口守着吗?你放心,夏二小姐那身板绝对挤不过你去。”
阿恪睁大了眼睛:“不是这么说的,听小二说,他家好像买通了京里的什么贵人,势在必得呢。”
欧四少翻身上马,“既然如此,你去了又如何?你能和贵人争吗?”
阿恪犯了倔:“我不管他什么贵人,神佛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看心诚不诚。那大殿不是衙门,我就要去守着,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拖开?说是他家的钱多?”
“噗……”木斐趴在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阿恪你被店小二骗钱了吧?他家无病无灾的,何况平时也没听说他家如何笃信佛教,什么事情值得他家这么远地跑来,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烧这头炷香?再说了,就算是真有,这种事情他会嚷嚷得个个都知道?”
阿恪又羞又恼,顿足道:“不是这样的。小二不会骗我的,他说那家年龄小点的那个小姐又哭又闹的,逼着他爹想办法。”
欧四少淡淡地道:“既然又哭又闹,那就说明事情没办成,你急什么?”他心里已是相信阿恪的话了,不由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夏家如此重视这件事?居然还上升到了买通京中官员也要达成这个目的的地步?既然夏瑞蓓又哭又闹,莫非和夏瑞蓓有关系?
“是啊,急什么?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慢慢儿的好,慢慢儿的好。”木斐的马儿见主人懒洋洋的,也跟着懒洋洋的,很快落在了众人后面。
阿恪冲回去使劲打了木斐的马屁股一鞭:“我要先去守着,免得他家去贿赂老和尚。”
木斐的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猛地往前冲,险些没把木斐给颠下来,木斐身子都歪到了半空中,又在路人的尖叫声中懒洋洋地坐了回去,勒住了惊马,懒洋洋地骂阿恪:“你摔死了我,看你怎么去。”
阿恪不理他,打马跑到欧四少身边,低声央求:“四哥,我求你了,一定要帮我。”他就是输给其他人,也不能输在夏家这个恶妇的手里。
欧四少淡淡看他一眼:“阿恪,我答应你尽力就是了。可是你也要记住一句话,佛渡有缘人。一切都要看缘分,如果你真的心诚了,就是最后一炷香也和他花钱买来的第一炷香没什么区别。可如果你只是为了和别人斗气,那烧了也是白烧,你明白吗?”
阿恪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严肃,只好假装听明白了,敷衍地答了一句:“明白了。”总归他知道他的四哥不会害他,对他最好就是了。
欧四少看着阿恪的模样就明白他根本没听明白,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到时候你的愿望未能达成,你也要相信,佛祖已是听见你心里的话了,在保佑着你。你要明白哦,每年只有一个四月初八,能烧头炷香的人也只有一个,但佛祖的眼里不会只有那一个人,而是天下众生。这回明白了吧?”
“哦。”阿恪应了一声,他还是没听明白,既然人家都说第一炷香最灵,那就是第一炷香最灵,四哥怎么这么啰嗦呢?
欧四少还要给阿恪解释,却见阿恪兴奋地喊起来:“四哥,这里的桃花居然还没谢?”一扬马鞭冲了过去。
欧四少无力地摇头,他们一路北行,越往北春天到得越晚,这个时候有桃花,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小子明显是嫌他烦。木斐嘲笑的声音响起:“老夫子,你的学生嫌你烦哦。”
欧四少正要反讽回去,路边有人高喊:“请问前面的客人可是西京的欧青谨欧四少爷么?”
欧四少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不凡的大汉站在路旁望着他殷切的笑。“小人李钺。我家公子命小人在此等了四少很久了,不知尊驾可否移步一叙?”
那李钺着一身剪裁合度的锦绣华服,脸上虽含着笑,却有着几分倨傲在里面,看上去不像奴仆,更像是一个有些出息的官员模样。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厮牵了两匹锦鞍华辔的骏马远远跟在一旁,那站立的姿势和表情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欧青谨一看心中便有了数,用得起这样的人做奴仆的,只怕身份非同一般。
李钺见欧青谨不说话,只是打量他,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家公子有个庄子就在附近,此时桃花盛开,美不胜收。他知道四少从此经过,特意备了薄酒,命小人再次迎候,邀请四少前去叙旧。”
“你家公子是?”欧青谨记不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贵公子们,他确实认得不少,不过这个李钺,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来没见过,更不认识什么在京郊有庄子的贵人。
李钺带了几分倨傲和几分故作的谦逊:“我家公子说,他年前曾与四少在第一楼喝过酒,一说四少便知。”
欧青谨恍然一笑:“原来是明公子。”心里却有些颇不以为然,明说就是了,还要装作自己很低调的样子,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要让人去猜,这位贵人的性格是一点都没变。他回头去看木斐:“我还有两个朋友。”
李钺见木斐一身衣服都洗得发了白,可见不是什么豪门世族的公子,便远远对着木斐虚拱拱手:“我家主人好客,若能邀得几位公子前去,一定喜不自禁。”
木斐见不惯他豪奴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问欧青谨:“是谁家?”
欧青谨低声道:“是寿王长子。我与他不熟,不知他怎会邀我?不过去一去无所谓,何必无端得罪于他?”
木斐点点头:“由你,反正我有酒有肉就行。”
欧青谨唤回阿恪,阿恪一听说要放下他的大事去别人家做客玩耍,很不高兴,撅着嘴就是不去。他平时过得极压抑,难得有这样放松和可以释放自己本性的时刻,欧青谨和木斐都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勉强他,让他不高兴。
二人商量之后,木斐道:“走,我先带你去城里,让你四哥一个人去,可以了吧?”
阿恪一听,笑逐颜开,“好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扔下欧青谨有点不义气:“四哥,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好玩?”
欧青谨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去玩,你就放心的去吧。”
阿恪在得到他的再三保证后,欢天喜地的跟着木斐去了。见二人走远,欧青谨带了两个长随跟着李钺慢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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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夏家一行车马紧赶慢赶终于在午后停在了京城的城门前排队等待进入京城。夏瑞熙透过窗帘缝饱含希翼地看向这个大秦王朝权力的中心城市,灰扑扑的城墙厚实沉默,守门士兵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士兵是一成不变的冰山脸,恶声恶气地推搡着要进城的老百姓,老百姓则一脸的麻木和淡漠。
不出她的所料,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北京城的影子,她和她所熟悉那个时代终究是被永远隔在了时空的两端。夏瑞熙的嘴角不由漾起一丝苦笑和失望,为何自己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从这里找到北京的影子呢?就算是两个地方很像又如何?她终究是不能穿越时空回到从前的。
夏瑞蓓躺在车厢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夏瑞熙的一举一动,就是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夏瑞熙脸上一闪而逝的悲伤和失望。
夏家自然是用不着等待太久,也用不着一个个的下车让守门的兵士查的,夏玉大总管早派了得力的人在此打通关系,只等着迎接他们入城。
所以他们不过等候了片刻功夫,就有人过来引着他们的车马绕开人群,进了那繁华却冰冷的世界。
京城的繁华果然不是西京城能比得上的,不过此种繁华对于见惯现代大都市繁华的夏瑞熙来说,又不算得什么了。在丫头们大惊小怪的感叹声中,她只是应景地略略扫视了几眼就懒洋洋地缩了回去。
“你觉得京城不好吗?”夏瑞蓓冷幽幽地来了一句。
“嗄?”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
“我觉得你好像很失望,对京城一点都不感兴趣。莫非你觉得京城还不够繁华?”夏瑞蓓目光灼灼。
夏瑞熙闻言一凛,不但没有打起精神,反而更萎靡不振了:“没心思。我一想起那件事情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你也会担忧?”夏瑞蓓的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平衡,“我还以为你就算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呢。”每次遇事她慌乱不堪,又哭又闹,狼狈不堪的时候,夏瑞熙总是一脸的冷静和自若,不要说哭闹,就是发丝儿也不会乱一根,事后每每让她回想起来自惭形秽。
夏瑞熙自嘲地一笑:“我如何不担忧?”她顿了顿,低声说:“不过,在死过一次的人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由我,亦不由父母,但凭老天爷的喜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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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盒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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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蓓难得的对夏瑞熙的话深有同感,温顺地靠在夏瑞熙的肩上:“二姐,你说爹爹能想到办法吗?我不想嫁进孙家,也不想和你一辈子都守在家里。”说着眼里又含了泪。
难得她说了句像样的话,夏瑞熙无言地拥紧了她,虽然这样的夏瑞蓓更温顺听话一些,不过夏瑞熙倒宁愿她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从前,她二人就算是吵个天翻地覆也是吵完就算了,没那么多需要左思右想,担忧难过的。现在就算是想吵,也没有那个力气吵。
丫头们见主子心情不好,自然也就不敢太高兴,只能偷偷地往外瞟街上的热闹,却是不敢再露出笑容来了。沉闷中,马车驶过一条长长的青石路面,停在了巷子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门前。
院子不起眼,门口却站了一大堆衣着整洁的男女老少。这群人神态恭谨,在一个穿着绸袍的瘦子带领下齐齐行礼,声音洪亮地欢迎主人的到来。夏老爷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温和地和每一个仆从打招呼,特别是对那瘦子特别的和善。那瘦子殷勤地亲牵了夏老爷的马,指挥着人拆下门槛,引着夏瑞熙姐妹二人的车进了院子,笑嘻嘻地不时低声和夏老爷说上几句,声音太低,夏瑞熙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半分。
夏瑞熙在二门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这座院子非但外表不起眼,内里也不起眼,没有什么奇石花卉,只有些寻常树木花草罢了,屋里的陈设也是勉强过得去而已。夏瑞蓓更是失望万分:“爹爹,怎么这里还不如咱们家里好?”她估摸着,京城里的产业就算是不能超过西京城里的夏府,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才是,谁想竟然如此简陋。
夏老爷轻叹口气:“我们又不常住在这里,过得去就行了。这京里物价高,什么都要比西京贵许多。你别小看这院子,盘下它的银子已是足够在西京城里买一大座院子了。”西京城是祖业,又是一家老小经常住的地方,就是豪华些,精致些,也没人会说什么。可这里不同,天子脚下,贵人多如牛毛,像夏家这样的富有却没什么权势的人家自然要低调,越是不起眼越是好。
夏瑞蓓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不明白夏老爷的真实目的:“就算如此,您经常往这京里来,一年中怎么也会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的,何必委屈您呀?赚钱干嘛的?不就是拿来用的吗?咱们家又不是住不起好院子。”
她这也是孝顺之意,夏老爷笑笑:“这样已经足够。这里贵人多如天上的云彩,咱们家那几个小钱是远远不够和人家比的。你姐妹二人若是觉得用具不满意,让夏玉去换了用惯的就是。”
夏瑞熙知道枪打出头鸟的说法,夏老爷如此谨慎小心是好事,自然点头称是。夏瑞蓓却是说:“爹爹,既然咱们家银子不够用,这京城里的物价又高,那干嘛养这么多人?咱们人少,不常住这儿,这次又带来这么多人,院子也不大,事儿不多,岂不是浪费么?”意思是吃闲饭的人太多。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仆人皆都惊疑不定,偷偷看向这位从未见面,看上去尚还年幼的三小姐,不知他们是什么地方让这位主子看不顺眼了,居然刚下马车就要裁减仆从。那穿绸衣的瘦子更是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迅速又垂下了眼睛。
这丫头可真是脑子里缺根弦,一来就得罪了这里所有的人。夏老爷低斥:“你懂什么?这京里不同其他地方,需要办事的地方多了去,自然人也要多些,他们可没吃闲饭的。”他养的这些人都有大用,虽是奴仆,却是和京中有权势的各府里的奴仆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要小瞧这些奴仆,有事的时候,那就是一张看不见的庞大的关系网。那些临时削尖了脑袋花大钱和这些府里扯上的关系,哪里会有这样长期保持联系的关系来得平稳上手可靠?
夏瑞蓓还要再说,被夏瑞熙拉了过去:“走,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看看房里有什么需要添的,也好让人早些去办妥当了。”
夏老爷指了指身边那穿绸衣的瘦子:“这便是京中的夏玉夏总管,你们有事只管找他就是。”
那瘦子笑嘻嘻地上前给姐妹二人行礼:“小的夏玉见过二位小姐。小姐们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和小的说一声儿就是。”
夏瑞熙见着夏老爷对他多有器重,又想到能常驻京城独挡一面的人自然都是八面玲珑,不同寻常的,还是客气点儿的好。便笑嘻嘻地对夏玉欠了欠身:“有劳大总管,大总管辛苦了。”夏瑞蓓只是扯扯嘴角点点头就把身子侧向一边。
夏玉夸张地叫起来:“老爷一家人都如此平易近人,不嫌弃咱们下人。有这样的主家真是小人们三世修来的福气呢。”到底是做大总管的人,一句话就把夏家所有人都给捧进去了,而且捧得恰到好处。就是夏瑞蓓也不由得微笑起来,连带着看这个瘦子也顺眼多了。
夏玉先把主子们的毛给捋顺了,才笑嘻嘻地说:“主子们赶路辛苦了,厨房里已是准备好了午饭。主子们是先吃饭再梳洗呢,还是梳洗了再吃?小的好去安排。”
夏老爷道:“时间不多,先吃完饭再安顿吧。”
待午饭摆上来,看了那些菜式,夏瑞熙越发对这位夏玉夏总管另眼相看。那菜肴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当也就不提,既包涵了京城的特色菜,又有西京的风味菜,还全都是他们父女三人最爱吃的。夏玉跟着夏老爷的时间长,清楚夏老爷的喜好不奇怪,难得的是也对这素未谋面的姐妹二人的喜好一清二楚,单凭这份心思,他不稳坐这个京城大总管的位子都难。
夏老爷无心用饭,只是急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边吩咐夏金服侍他换洗,去取拜帖,边对夏瑞熙姐妹道:“晚些你二人自吃晚饭,不必等我,我有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夏瑞熙知道他肯定是为了那头炷香的事情要去求人,不由有些心疼:“爹爹,你不休息会儿么?这骑了半日的马也累了,你好歹也先喝点热茶,歇会儿啊?”
夏老爷摇头:“不必了,去求人办事,这会儿已是晚了。还不知能不能找着人家呢,得去守着。”说着急匆匆地去了,夏玉领来一个唐婆子负责姐妹二人的起居饮食所需,也告了退,跟着夏老爷出门去。
夏瑞熙觉得喉咙里沉甸甸地堵着一大块,什么都吃不下去,只看着一桌子美食发呆。
丫头们收拾好了屋子,过来请小姐们去歇息。夏瑞蓓对屋子里的陈设统统都不满意,让唐婆子在天黑以前把屋里的帐幔、被褥、垫子、花瓶等等统统换掉。唐婆子笑着应了,下来又向燕儿仔细询问夏瑞蓓的喜好,问完燕儿,又往夏瑞熙的房里去,一个小丫头跑来道:“唐嬷嬷,二小姐刚睡了。”
唐婆子一时犯了难,她这是第一次和夏瑞熙打交道,自是不敢去吵夏瑞熙。想先换三小姐的吧,又怕不换二小姐的要得罪人,想自作主张去买了来,更怕主子不喜欢,嫌她花钱不讨好。正在为难,见婉儿从旁边经过,忙唤住婉儿陪笑道:“婉儿姑娘,二小姐需要些什么,告诉老婆子,老婆子好一并去置办了来呀?”
婉儿本想喊唐婆子也把夏瑞熙房里的东西全都换了,转念一想,自作主张只怕会引起夏瑞熙的反感。她如今是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再让夏瑞熙讨厌她了,便笑道:“你自家去问二小姐啊?这样也显得你上心不是?”
唐婆子眼睛闪了闪,低声道:“二小姐不是刚睡了么?我不敢去吵她呀。又听说二小姐的脾气不大好,不好伺候,老爷又特别宠的,特特先来向你取经呢。”
看不起二小姐,就是看不起自家,这点自觉性婉儿还是有的,便冷笑道:“你听谁说的?人才从西京来,你们就知道了?我们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你问得三小姐就问不得二小姐?难怪府里有人说你们京里的人看不起我们西京府里的人呢,原来是真的,我们小姐需要什么,等晚上老爷回来再和老爷说就是,不忙,你自去忙三小姐的东西啊,不要让三小姐等急了。”说完转身就走。
“啊哟,瞧我这张臭嘴。”唐婆子忙一把拉住她,陪笑道:“姑奶奶,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不就是那么一说么?你还当真了?咱们当差都不容易,谁不想讨主子喜欢呀?你们那位都喜欢些什么呀?”说着往婉儿手里塞了点东西,“一点小玩意儿,姑娘笑纳啊?”
婉儿一瞧,一个精致的盒子带着股子好闻的香味儿,打开一看,里面的胭脂色泽纯正,细腻香甜,不由笑笑:“原来是雅芳斋的胭脂,你可真是大手笔呢。”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京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样一个邋遢婆子居然出手就是雅芳斋的东西,这玩意儿虽是一般的,比不上小姐们用的高档,但也够她一个月的月钱。
唐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姑娘真是有眼力。”
婉儿倨傲地一笑:“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那是,姑娘见识广。”唐婆子吹捧了两句,转向正题:“那二小姐那儿?”
“你求错人了。”婉儿把胭脂塞回唐婆子手里,指指远处低头收箱笼的纯儿:“看见没有,那才是二小姐面前的红人儿,你得去求她,明白吗?”
唐婆子原本瞧着婉儿的气度打扮远远胜过纯儿许多,年龄也要大些,所以才想当然的认为她是大丫头,谁知竟然看走了眼。不由暗骂自己不长眼,那东西却不好拿回来,干笑两声又塞回去:“老婆子孝敬姑娘的,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婉儿笑得温婉,到底还是没要她的东西:“咱们都是当差的人,都不容易,我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了。这东西价值不菲,你还是拿去给纯儿做正事要紧。”说完笑着走了,走到不远处,见四处里无人注意她,便迅速找了个隐蔽处藏起来往回看。
只见唐婆子犹豫了一下,向纯儿走去,低声笑道:“纯儿姑娘好啊!”
纯儿闻声回头,不认识,却还是灿然一笑,福了福:“嬷嬷有事么?”
唐婆子亲热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夸道:“姑娘生的好相貌,最难得小小年纪如此能干谦虚,一路车马劳顿,也不歇息,只忙着收拾东西。难怪小姐喜欢,老婆子见了,更是喜欢佩服得很。”
何曾有人如此夸赞吹捧过纯儿?纯儿被夸得害羞,低了头:“嬷嬷谬赞,伺候主子是纯儿的本分。”
唐婆子又表达了一番对二小姐的敬意,问:“二小姐需要些什么,告诉老婆子,老婆子也好早些去准备了来。”
纯儿摇头:“二小姐现在睡了。”夏瑞熙心情不好,一回到房中洗漱之后就躺倒了,吩咐过不许人打搅的。
“所以才请姑娘把关啊?”唐婆子取了那胭脂往纯儿手里塞,纯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涨红了脸拼命摇手不肯要:“不行,这事儿得问过姑娘的意思才能去做的。嬷嬷先去准备三小姐的就是了,二小姐断不会有什么想法。”
唐婆子不依,硬往她手里塞:“姑娘可是瞧不起老婆子?等小姐醒了,还要请姑娘替老婆子美言几句呢。”
“我不是……”
“不是就收下,否则就是瞧不起老婆子,就是不肯帮老婆子在小姐面前美言,咱们是一家人,说不定哪日还会求着彼此呢。”唐婆子不由分手把胭脂往纯儿手里一塞,一溜烟走了,任由纯儿喊也不回头。
纯儿无奈只得将那胭脂收下。婉儿见纯儿站在院子里研究那胭脂,轻轻一笑,转身回去了。
纯儿收拾完箱笼,见夏瑞熙还没醒,自己又灰头土脸地,便请婉儿守着夏瑞熙,她自去洗了个澡。待她回来,夏瑞熙已是醒了。
婉儿一边给夏瑞熙梳头,一边低声讲这京里如何,如何。见纯儿进来,望着她诡异一笑,取了一支镶红珊瑚簪子给夏瑞熙戴上,左右端详一番,夸道:“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夏瑞熙点点头,淡淡瞟了纯儿一眼:“你二人累了一天,去歇会儿,晚饭时候再过来伺候。”
婉儿带着满足的微笑告退。纯儿敏感地觉得气氛有些不一般,站在一旁不肯走:“小姐,奴婢不累,奴婢有事要禀报小姐。”
夏瑞熙取了一本书翻弄着:“你说。”
纯儿忙把唐婆子的事儿回禀了,道:“奴婢没有让她换东西,只是说要等小姐醒来问过小姐的意思才能定下来。她就把这个给奴婢。”她把那盒胭脂双手递上:“奴婢不敢要,可唐婆子说奴婢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她,扔在奴婢怀里就去了,奴婢没法子只得收了,现在交给小姐。”
夏瑞熙瞟了那盒胭脂一眼,不以为然:“她给你的,你自收下就是。没事就去歇着吧。”这事儿她一醒来就听婉儿说了,婉儿自是不含好意,可她听着偏觉有趣。这京里和西京果然不一样,就是奴婢之间,也互相行贿的,还如此大手笔,看来京里这些下人不是一般的富,也不是一般的精怪。
纯儿吓了一跳,以为夏瑞熙这是在怪罪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不该收她的东西,奴婢这就拿去还她。”
夏瑞熙只得放下书:“你起来,东西收下就收下了,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这会儿拿去还她,岂不是要得罪她吗?反正是她自己送你的,拿着用就是,左右你也没用过这种好东西。”
“小姐,奴婢先前就不该收她东西的。”纯儿越发听岔了去,主子这是在怪罪她没办好事情,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真是个笨丫头,夏瑞熙叹口气,拉她起来:“纯儿,她送你东西是想求你什么?求你帮她说好话是不是?你可做了?”
“奴婢没有。”
“那不就结了?这种情况呢,人家一定要送你东西,你不肯收,就会得罪人,今后要让她们做什么事她们嘴上不说,却是会暗地里让你不舒坦。你虽是收了,却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也没有隐瞒我,这不算不忠。”
纯儿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笑嘻嘻地拿了那盒胭脂:“奴婢明白了,谢小姐的赏。”她收了禀报过夏瑞熙就不算错,可若是隐瞒了,就是错,所以要谢夏瑞熙的赏,而不是谢别人送她东西。
夏瑞熙自然听懂了纯儿的意思,真是孺子可教。
纯儿回到房中,拿出胭脂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比划一番。婉儿立在窗前酸溜溜地说:“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么贵的东西也有人送你。”早知道如此,她就先笑纳了。
纯儿笑道:“婉儿姐,我们一起用啊?”
婉儿撇撇嘴:“我不要,人家送你的就是你的。”却站着不走。
纯儿去扯了她过来:“你待我这么好,咱们一起用。”说着用簪子挑了些抹在婉儿唇上,晕开以后,赞道:“好看啊。”
婉儿心疼地道:“死丫头,这贵着呢,干嘛挑这么多?够用两次了。”又说:“你这丫头良心还不坏。”
二人正在笑闹,一个小丫头急匆匆来敲门:“二位姐姐,京里的姑太太来看小姐,小姐让你们快去伺候呢。”
第十五章 烧香(一)
这位四姑太太,正是当年夏老爷那定了亲却没有嫁妆出嫁的两个妹妹中小的一个。她嫁在了京城一个姓吴的普通官宦人家,虽晚出嫁了两年,却因为夏老爷给她准备的丰厚嫁妆而在夫家过得特别惬意,说得上话,婆婆一死,便正式掌了家。这么多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夏老爷对她的好,因此对夏瑞熙姐妹二人自然是爱屋及乌。一听说侄女来了,收拾一番,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忙忙地就赶了过来。
这位姑母长得和夏老爷太过相似,因此没有什么女性的柔美,长得不漂亮,身材不苗条,能干却暴躁,性格直爽,瞧着不顺眼的事情,总是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包括骂夏大伯夫妇不成器,骂夏瑞蓓脾气太过古怪娇纵,骂夏瑞熙粗野不温顺,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侄女发自内心的疼爱。
夏瑞蓓年幼时是见过这位姑母几次的,她不是太喜欢这位姑母。这位姑母每次见到她,虽然会送她无数的礼物,却总是在下一刻就翻脸严厉地骂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夏瑞熙不知道前身对这位姑母的喜好如何,不过她不介意,只要像往常一样扮演好角色就行。
姐妹二人规规矩矩地向四姑太太行行礼问好,夏瑞熙笑着亲手奉上茶:“侄女还想着明日一大早就上门去拜见姑母呢,谁知却让姑母先来看我们,倒是侄女的不是了。”
四姑太太喝了一口茶,笑道:“我的儿,是姑母太想念你们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又笑道:“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懂事了不少。呵呵,越长越漂亮了。”两个侄女变化最大的是夏瑞熙,以前的粗野几乎不见任何影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夏瑞熙害羞地低下头:“姑母谬赞。”
四姑太太见夏瑞蓓在一旁正襟危坐,脸上虽然带笑,却像根木头似地,心中虽然知道她是装娴静给自己看的,却也觉得不错,笑道:“蓓蓓也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夏瑞蓓也谦虚了几句。四姑太太让丫头捧上几个漆盒来:“过来看,这是京中最近最流行的衣裙,姑母没什么给你们的,就为你二人准备了这个,瞧瞧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若是不喜欢,我让人改。”
夏瑞蓓和夏瑞熙一瞧,眼睛都亮了,那衣裙料子珍贵,绣工精美也就不必说了,颜色粉嫩雅致,款式也是她们在西京从不曾见过的。自古以来女子皆爱美,何况是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夏瑞熙代表姐妹二人谢过了姑母,三人又闲话了一回,四姑太太留下来用晚饭,等着要见自己的二哥。
吃过晚饭许久,夏老爷才带了一身的疲倦回来。此时夏瑞蓓已是坐得奄奄一息,快要撑不住了,夏瑞熙也笑得脸蛋发僵,只觉得这位姑母的话太多,精神太好。
夏瑞蓓见夏老爷回来,如蒙大赦,很快就寻了个借口遁了。夏瑞熙却不敢走,她是大的,不管再累再倦,再不耐烦,也必须留下来招呼姑母,侍奉父亲。
夏瑞熙给夏老爷奉上茶,自去安排热水和晚饭。待她回来,正好听见四姑太太说:“如今这姐妹二人长大了,差别越发大了去。今日我瞧着,熙熙冷静坚强,懂事能干,更多地继承了咱们家人的优点,而蓓蓓却还是刁蛮软弱,脾气更像大哥些,凡是总是顾着自己多一些。二哥以后还得对蓓蓓要再严厉些才是。”
夏老爷听见说自己女儿不好,虽是自家亲妹子,还是有些不舒服,护短地说:“我们对蓓蓓已是特别严厉,她现在还小,想必过两年会好一些。”
四姑太太一笑,也不和他争,说:“上香的事情是为了熙熙吧?妹妹今日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告诉二哥一声,这事儿若是不成,二哥也不要着急。我寻思着,我们家的老三性子极温和的,待人也实诚,熙熙只比他大半岁,不如就让他姐弟二人……”
这姑母真是太直言不讳了,夏瑞熙忙低咳一声,听见里面没了声音才走进去道:“爹爹,饭食准备好了,您现在就用吗?”
四姑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告辞去了,夏瑞熙一直送她上了轿子才回去。待夏老爷用完晚饭,夏瑞熙命人备好热水,亲手给夏老爷洗脚。她前世累了的时候,最爱的就是泡个热水脚,泡过之后,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疲惫。
夏老爷有些不习惯女儿亲自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拗不过夏瑞熙的好意。夏瑞熙脱开夏老爷的袜子,见他的脚已是肿胀不堪,想到都是为了她,不由感动万分。夏老爷人胖,白天就骑了半日的马,一到京城就马不停蹄地去寻人,求人,等人,无片刻休息,那脚想不肿都不行。
夏瑞熙默默无言,蹲在地上很认真地给夏老爷洗脚,每一个脚趾缝,每一处关节,她都很认真,力度适中地清洗带按摩。夏老爷舒服无比,心里暖洋洋地,只觉得为这样温柔懂事的女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熙熙,你刚才听见你姑母的话了?”
“嗯。”夏瑞蓓应了一声,郁闷无比,姑母在这里等了夏老爷几个时辰的真实目的只怕就是为了说出后面那句话。难道她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嫁外人嫁不掉,只有等着自家亲戚勉为其难地当乞丐一般的收留?
夏老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瑞熙的脸色,轻声说:“我今日去寻的人一个也未寻着。”
“我知道。”从他进门开始,夏瑞熙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一无所获。她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是不是烧不成头炷香,就要把她嫁给姑母家那位从未谋面,比她还小半岁的表弟了?让人当没人要的叫花子给收了?夏瑞熙不自觉地抿紧了唇角,她才不要!
知女莫若父,夏老爷一看夏瑞熙那表情,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把你留在这么远的地方。”
夏瑞熙低着头说:“我宁愿嫁个没钱的,也不要被人当要饭的对待,也不想离你和娘太远。”离家这么远,她要是和人闹别扭了,连走处都没一个。
“什么?当要饭的对待?”夏老爷一愣,马上明白夏瑞熙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不由苦笑一声:“你姑母是好意,她是心疼你,必然不会慢待于你。她那人就是这个脾气,说话不会转弯。”
夏瑞熙轻哼一声,自取了布巾把夏老爷的脚擦干,给他换上干净的鞋袜:“要实在不行,四月初八那日,就让女儿女扮男装提前去山门前守着吧?您多派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人跟着,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狠的角色,咱们就是去抢也要抢到!”
夏老爷闷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还有几日,到时候再说。”
夏瑞熙急了,到时候再说?行不行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干嘛非得到时候再说?正想再说几句,夏老爷挥挥手:“你累了一日,早些歇着,我还要坐会儿。”
夏瑞熙只得起身告退:“那爹爹保重身体,早些安歇,女儿告退。”
待她走到门边,夏老爷才想起来似的说了一句:“明日吃过晚饭,你姐妹二人就带上从西京带来的特产和礼物,让夏金送你们去你姑母家。”
夏瑞熙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我不去!”她才不要被人怜悯,也不要让人像看猴子一样的看。
夏老爷不耐烦起来:“荒唐!这是最起码的礼仪,你去看望姑母姑父难道不应该?更何况今日你姑母就先来看了你们!”
夏瑞熙喉头一哽,鼻子一酸,也不管他形象不形象,规矩不规矩的,任性地往那儿一杵:“我就是不去!我才不要被人看做破落户!也不要被人当要饭的。”
她到这里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已是压抑太久。如今难得的任性一回,竟然是再也忍不住,泪如滂沱。夏老爷怎么哄,丫头怎么劝也哄劝不住。
夏老爷不成想她说哭就哭,而且还如此伤心,哄都哄不住。不由暗叹一口气,女儿再乖巧再懂事,到底也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而且又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能忍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再逼着?便松了口:“你姑母那儿,无论如何你都是必须去的,不过,爹爹答应你不会委屈你就是了。”
夏瑞熙一听,有戏,忙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抽抽噎噎地道:“爹爹将来不会像打发叫花一样的忙着把女儿打发出门吧?”
“这是什么话?打发叫花一样的忙着把女儿打发出门?”夏老爷摇头叹息:“我若是想像打发叫花一样的把你打发出门,还用得着在这里忙乱?”
夏瑞熙破涕为笑:“爹爹疼女儿,女儿知道。”她打算得寸进尺:“女儿若是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将来嫁个人不错,但家世不怎么好的人家,爹和娘也不会嫌弃女儿的吧?”她很贪心,既想找个自己满意的人,又不愿因此放弃夏老爷夫妇的疼爱。
“爹和娘怎会嫌弃你?傻了吧?快去睡!明日早起。”
“是!”夏瑞熙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夏老爷坐回灯影里,出声唤道:“夏玉,你进来,明日咱们就去睿王府上吧。”
夏玉脸色凝重:“老爷已是想好了么?奴才琢磨着这事儿,您还是得再斟酌斟酌。小姐的终身大事固然重要,可一家老小的安危更是重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卷入这场纷争中去,辜负了老爷这些年的低调小心,那可如何是好?”
夏老爷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马虎不得?我这么些年绞尽脑汁故意躲开这些权贵,轻易不肯为他们看病,就是不想搅进他们那些事中去。可如今这事儿,我思前想后,不是我不想去就能不去的,人家如今是伸着梯子等我们自己去下呢?我若是去了,皆大欢喜,若不去,等着人家拿刀子来架在脖子上就为时晚了。”
夏玉默了半晌,勉强笑道:“老爷也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不过一场寻常风寒罢了,以您的能力,必然手到病除。”
“就是因为只是一场寻常风寒,他们却要绞尽脑汁地找上我,所以才让我担忧啊。”夏老爷自嘲一笑:“如今这破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让老爷我不得不相信真是运气衰呢。”
夏玉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尽力让二小姐烧上这香不就是了?时来运转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便是如此想的,左右都是逃不过,自然要去走一遭。”
第二日夏老爷一大早就带了夏玉出门,只留下夏金送两个女儿去四姑太太家中。
夏瑞蓓担心地说:“二姐,我昨日忘了问爹爹有没有找到人,你问了吗?”
夏瑞熙摇头:“爹爹只说去晚了未等到人,所以今早才一大早就出去的。等会儿我们去姑母家,你可要打足了精神,小心应对,我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你也要提点我一下,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
夏瑞蓓自是应了:“你放心好了,我们不能给爹娘和姑母丢脸不是?”
夏瑞熙又让人把送给四姑太太家的东西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才装扮一新上了轿子。
刚走了没多远,轿子就停了下来。夏瑞熙在轿子里听见有人喊“老爷。”探头一看,夏老爷神态轻松地牵着马立在街边望着她笑,心里不由一阵雀跃,难道是事情办好了?
果见夏老爷微微点头,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夏瑞熙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松,恨不得上下跳跃着大喊三声。无处发泄,便喊轿子旁的婉儿:“婉儿,你速去告诉三小姐这个好消息,让她也高兴高兴。”
夏瑞蓓也是高兴得不行,姐妹二人忍住笑意和欢喜,到了四姑太太家中,无心多坐,好不容易捱到吃过午饭,急匆匆地告辞回家。夏瑞熙一路行来,犹如在云里雾里梦里一般觉得不真切。她原本是不信的,结果信了,信了之后又以为烧不成这香了,失望之余,居然又行了,不得不信命。
回去后才知道,这事儿原本是没指望了,但因为恰好有位贵人病了,夏老爷一副药下去,病很快就有了起色,人家一高兴就答应了这事,还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不值得夏老爷如此焦急。
因为快乐,因为有了希望,夏瑞熙姐妹二人过得很快乐,很快就熟悉了这座院子和里面的一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夏老爷忙着给那位贵人调理身子,总是行色匆匆,早出晚归,夏瑞熙姐妹二人见都见不着他,更不要说陪她们出去游玩。
四月初七一大早,夏瑞熙惊讶地在早饭桌上见着了夏老爷,夏老爷虽然看上去脸色憔悴,却是精神得很。便问:“爹爹今日不忙吗?”
夏老爷道:“明日就是四月初八,你今日就上山去住着。明天早上,寺里会等你烧完香再开大门。”
“这样好吗?”会不会激起民愤啊?那千夫所指什么的啊?夏瑞熙还是有些担心的。
夏老爷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不好的?要不然怎么烧?我还去求人干什么?我没有时间,就让你姑母陪着你去。你到时候一切都要听你姑母的安排。”
夏瑞熙听说夏老爷不去,有些失望,却也理解夏老爷的不容易,便道:“爹爹一切多加小心,自己的身体也要紧。”
夏老爷笑笑:“我知道了。”
夏瑞蓓拨拉着碗里的米粒道:“我也想去。姐姐烧头炷香,我就烧第二炷香,我也想祈福求签。”
夏老爷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就是不能烧第二炷香,我求求签,沾点福气也是好的。我一定不会给二姐和姑母惹任何麻烦,我最近很乖很懂事的了,是不是二姐?”夏瑞蓓拉拉夏瑞熙的袖子,示意她帮自己说好话。
夏老爷有些为难,想答应吧,又怕夏瑞蓓不懂事节外生枝,坏了大事;想不答应吧,夏瑞蓓的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若是不答应,也太严苛偏心了些,不由也把眼睛看向夏瑞熙。
夏瑞熙想,夏瑞蓓要去就给她去吧,有四姑太太坐镇,她也不怕夏瑞蓓搞出什么花样来。便笑道:“爹爹就让蓓蓓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夏老爷刚点了头,夏瑞蓓便欢欣鼓舞地跳起来:“谢谢爹!谢谢二姐!”忙不迭地跑去让燕儿给她梳妆打扮去了,指名要穿四姑太太送来的时兴衣裙,又让人来和夏瑞熙借那只夏夫人给的镶红宝石赤金簪子。
夏瑞熙不想借,便推说留在西京了,没有带来。也许是夏瑞蓓心情好,也许是她的目的就是不让夏瑞熙戴这只簪子出去抢了她的风头,总之她没有多加纠缠。这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头,让夏瑞熙松了一大口气,不过那位姑母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付。
第十六章 烧香(二)
夏瑞熙的东西刚收拾完毕,四姑太太果然带了吴家一群粗手粗脚有力的婆子和媳妇子来。四姑太太一看夏瑞熙的穿着打扮,便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打扮?去参加诗会,还是去参加宴席的?”
夏瑞熙觉得自己身上的衣着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和自己的身份地位很相符,既不过分耀眼,也不会让人轻瞧了去。
四姑太太道:“裙子这么长,还穿软底鞋?还擦了这么厚的粉和胭脂,戴了这么多的首饰?通通去换了。”指着婉儿和纯儿道:“去给你们小姐寻条短些简单些的裙子,换双好走路的硬底鞋。把她身上戴的首饰都取了,只留一根银簪绾发,再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动作要快,时间已是晚了。”
夏瑞熙向来擦的胭脂和粉都很薄,对四姑太太的颐指气使和夸张形容很不舒服,但她不想让夏老爷担心,也不想让大家不愉快,笑眯眯地忍了。
夏瑞蓓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有些不情愿地道:“姑母,我也要换么?”
四姑太太瞟了她一眼:“你想换就换,不想换也无所谓。”
夏瑞蓓一瞧,四姑太太穿得可华丽,比自己只有超出没有不如的,可见上山去礼佛也不一定要穿得多简朴。又见夏瑞熙已是洗干净脸,只插了一根银簪,换了一身素净简单到了极点的衣裙出来,和一个体面些的丫头没什么区别,便打定主意不换妆,生怕会掉自己的身价。
四姑太太又让夏瑞熙转了个圈,又说她的裙子长了,让用针线订起一截来,夏瑞熙也依言做了。忙乱半天,直到四姑太太对夏瑞熙的打扮满意了,才宣布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外那鼎鼎有名的万佛寺而去。
马车到了山下便停了下来,夏瑞熙悄悄往外一探,只见一座青翠的山,山上隐约可见一片片粉红色的云霞和雪白的山墙。山下并非一片荒凉,还很热闹,有客栈,有铺子,有酒楼,都是为香客准备的,可见这万佛寺香火之鼎盛。
车一停下,就有人上前大声吆喝:“寄存车马,提供小轿啊,价格公道,保证是最舒服最干净最平稳的。”原来山路崎岖狭窄,马车只能到山下,众人到了这里都要把车马寄了,换乘特制的小轿上山的。
又有客栈拉客的小二过来围着车马呱噪个不停:“诸位客官住店么?最新消息,寺里这几日不待客,前几日在寺中住的客人都被赶下山来了。客官们可以先在小店住着,明日一大早再上山哦。”
寺里不待客那是不待其他客,可不代表夏家。夏家一个管家道:“谢了!我们不住。”
小二道:“小的可没骗你们。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呀。这各家店里可都住满了,只有小店还有房间。若是晚了,也没了,后悔也来不及哦。”
管家道:“咱们就是要住也回家去住,去去去!”
“好心反被当做驴肝肺,爬上山又被赶下来,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们。”小二低声嘟囔了几句,咧咧歪歪地走开。
夏瑞蓓从车里看见这一切,得意地说:“哼,傻了吧,寺里赶人那可是为了我们,我们还要去住店?不知爹爹找的是什么人,如此大手笔,好长威风。”
夏瑞熙却有些心虚,只怕被人知道那搞特殊,做手脚的人是她,会引起众怒,被人扔菜帮子烂鸡蛋来砸她。
吴家一个婆子过来施了一礼道:“二位表小姐,我家夫人请二位下车,要寄存马车呢。”
待众人下了车,车马行的人过来引了车夫将马车赶走,同时抬了三乘小轿过来,那轿子比寻常的小轿还要窄了许多,只为了方便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行走。
夏瑞熙想当然的认为自己肯定也是要乘轿子上山的,她见着那崎岖的山路不由有些犹豫,她本来就有些晕轿,这样崎岖的路,她岂不是会更晕得厉害?
事实证明,她是多虑了,四姑太太只要了两乘小轿,一乘给她自己,另一乘给夏瑞蓓,夏瑞熙没有。四姑太太原话是这样说的:“虽然咱们托了人找关系,手段有些不光彩,可你心中一定要虔诚,要心无旁骛,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喝口水,不管你走到哪个时候,就是爬,也必须靠自己上去。”
难怪得四姑太太硬要她如此打扮,原来是方便她走路。夏瑞蓓原本也是想表示自己虔诚的来着,可是她看看自己精致漂亮的软底鞋,还有曳地的绣花丝绸长裙,又瞅瞅天上白花花的太阳,一声不吭钻进了轿子。她就不信了,坐着轿子上去求根签,那天意还会突然变了。
夏瑞熙看着那白花花的太阳和崎岖的山路,不由暗自哀叹了一声,婉儿见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从包袱中摸出一把伞来遮在夏瑞熙的头上。她早就打听过,要去万佛寺上香的人都必须是徒步上山,以显得心诚的,所以她特别准备了这把伞,指望打个翻身仗。
夏瑞熙还没笑开,四姑太太便让婉儿收了伞,严厉地说:“路都走了,还怕这点日光?若是晒黑了,养些日子就白了,这点苦都吃不得,对得起你爹为你花的那么多心思吗?”
这都上纲上线了,夏瑞熙还能说什么?
夏瑞蓓怕她打退堂鼓,误了那上头炷香,全家人转运的大事,忙道:“二姐,你就忍着点儿吧?走不动的时候,就歇会儿,我等你。”
夏瑞熙应了一声,打起精神往前走。于是,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的轿子打头,夏瑞熙和几个丫头婆子居中,几个粗壮有力的家丁跟在后头提着大小箱笼压阵,看上去倒也有些滑稽有趣。
其实夏瑞熙不怕走路,山路虽然崎岖,但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欣赏一下周围的春光和那传说中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美景,就当是一次有益身心健康的爬山运动好了。只是时间一长,再美的春光也挡不住那当头毒辣的阳光和这副娇养惯了的身子的疲累。
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的轿子等不得夏瑞熙,早往前面去了,最苦的是跟着夏瑞熙的那些家丁,他们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却不能走快,只能跟着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慢吞吞的走,那感觉不亚于受刑。
还未走到半山,夏瑞熙的脸颊已是被晒得通红,汗水浸透了衣衫,虽然丫头们随身带有凉茶,但因上厕所不方便,她也不敢喝太多的水,一时又渴又累,越走越慢。夏瑞熙由衷地羡慕轿子中的四姑太太和夏瑞蓓来,开始四处打量哪里有可以歇息的地方。
众人都在痛苦的时候,四姑太太终于大发慈悲地让人来传信发话,说前面有个草亭,她们就在那里等夏瑞熙,大家都可以在草亭那里歇一会儿。婉儿喘了口气:“小姐累了,奴婢去和姑太太说一声,多歇一会儿吧?”
夏瑞熙摇头,不能怪四姑太太狠心,不肯让众人多歇会儿,只因这走路累了,不能多歇,越歇越累,越累越不想走。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夏瑞熙屁股刚挨着草亭里的石墩,顾不上喘气就喊纯儿快帮她看看脸,汗水流过的地方疼得厉害。纯儿凑近一看惊呼道:“啊呀,晒得好红。”伸手一摸,滚烫滚烫的,只怕是晒伤了。四姑太太淡淡地说:“忍不住了?等会子到了山上,洗了脸,我拿药膏子给你搽搽就不疼了。”
夏瑞熙怕四姑太太嫌她娇气,忙说:“忍得住,忍得住。”却情不自禁地偷偷揉了揉脚,娇养惯了的身子,到底还是比不上前世的吃得苦啊。
四姑太太站起身来:“忍得住就上路吧?你走得太慢,去晚了怕找不着主事的人。”
夏瑞熙硬忍着疼痛,站起身来。脚底疼得厉害,只怕已是起泡了,便道:“姑母,我的脚只怕是起泡了,我挑了泡再走,可以么?”
大约是因为寺庙不待客的原因,山路上很清静,基本没行人,四姑太太本想答应,但看看周围,只见山路尽头,从寺庙方向走来几个年轻男子,那模样也是冲着这个草亭来歇气的。便改了主意:“这里不方便啊。让人看见了你的脚,成何体统?忍着点儿吧。”
夏瑞熙没有注意,夏瑞蓓却是看清了那来的人是谁,有心要多坐会子和人打个招呼,便道:“姑母,我二姐生下来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让她再歇会儿吧。”
四姑太太拧了眉毛:“她生下来就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现在就让她走!她是来干什么的?是来享福的?”
夏瑞蓓一听,四姑太太这口气冲得很,加上她平时就不喜欢四姑太太,便顶撞道:“我二姐虽不是来享福的,但您对她未免也太过苛刻,让她再歇会儿会怎样?”
夏瑞熙只当夏瑞蓓是真的心疼她才顶撞的四姑太太,忙拉住她,赔笑道:“姑母,蓓蓓只是心疼我。我们走吧?”又低声道:“蓓蓓,我忍得住。”
四姑太太冷笑一声:“你父亲把你姐妹二人交给我,就不容许你们胡来!熙熙,你不想走也得给我走!”又指着夏瑞蓓:“至于你,你爱不爱去由得你!不想去我就派人立刻送你下山,反正你也只是去游玩的,想去就要听我的。”
夏瑞熙见夏瑞蓓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忙低声劝道:“明日你不想去上香求签了?已是到了这半山上,不要半途而废。”
夏瑞蓓阴沉着脸咬着牙转身向轿子走去,这时那几个年轻男子已是走近。夏瑞蓓换了笑脸,作势惊讶道:“咦,那不是欧四哥么?欧四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
夏瑞熙闻声抬头,只见迎面走来几个男子,前面三人正低头交谈,正中那个不是那位眼高于顶的欧四少又是谁?他旁边其他人她都不认识,可那个身材高大,轮廓深刻的少年干嘛用那种憎恶的眼神瞪着她?另一个衣衫洗得发白的就更无礼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夏瑞熙不由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欧四少停在原处,远远地施了一礼:“二位妹妹好。”
夏瑞熙看着欧四少就想起自己曾被人家嫌弃过,不由牙痒痒的,有心想不还礼,又怕人家笑话自己小气,慢吞吞地福了福,躲到四姑太太的身后不说话。夏瑞蓓也还了礼,笑嘻嘻地道:“欧四哥,你们也是来烧香的么?”
欧四少还未回答,四姑太太已是脸黑如铁,狠狠瞪了夏瑞蓓一眼,吓得夏瑞蓓缩了缩脖子,低头不敢吭气。四姑太太见她老实了,这才威严端庄地问:“可是西京欧之君欧二老爷家的四公子?”确认之后,三言两语便与他认了世侄。
欧四少不认识四姑太太,不过瞧她的模样与夏老爷颇有几分相似,便猜着大概是夏瑞熙姐妹二人的姑母,礼数周到地行礼问好。其间守礼谦恭,眼睛只看着四姑太太,都不往年轻女子身上多瞟半眼,看得四姑太太暗自点头。
婉儿悄悄和夏瑞熙咬耳朵:“小姐,看见欧四少旁边站着的那位公子没有?就是那个身材高大,眉眼与其他人不同,穿枣红袍子的那位,他就是那个用雪团砸伤你的人。”
夏瑞熙一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臭小子,打得姑奶奶半死的帐还没算,现在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真是找死。”不由也恶狠狠地瞪向那个少年。
两人的目光相碰,一个恶狠狠,想着要把这可恶的小子砸成猪头好报仇;一个是被人从寺里赶了下来,烧不了头炷香,旧仇未了又添新仇,看着面前的女人怎么看怎么都是可恶的,恨不得上去搧她十下八下,好好教训她一顿才解恨。
欧四少这边和四姑太太寒暄完,有礼的告辞要走。阿恪被夏瑞熙挑衅的目光激得发疯,死活不肯走,死死瞪着夏瑞熙:“我也是靠着两条腿走上来的,她凭什么要独自占了寺庙?凭什么就可以烧这头炷香?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买通权贵为所欲为么?等我下山去说,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和尚收昧心钱,佛门也不清净,充满铜臭!”
四姑太太的脸抽搐了一下,忍住要发飙的欲望,假装自家人不是那买通了寺中僧人的那一个,强笑着对欧四少说:“世侄呀,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公子是谁呀?”
“对不住吴夫人,我表弟原本想烧这头炷香,千里迢迢赶来京中,前几日就住到了寺中等候。谁知今早却被寺中僧人赶了出来,说是寺中要接待贵客,不接待一般客人。他心中有些烦躁,年少不更事,所以胡言乱语,误会了夫人和二位妹妹,还请几位见谅。”欧四少心中也是不舒坦的,说出来的话,明着听上去没什么特别意思,仔细一琢磨却是让夏家一众人都脸红无语。
欧四少低声斥责阿恪,阿恪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气,一抬头又看见夏瑞熙挑衅鄙薄的目光,好像是在说:“你也不过如此,懦夫!有种你来呀。”一时忍不住赌气要往山上冲,“小爷今夜就是不走了,看这些臭和尚敢不敢把小爷吃咯!用钱用势力霸强来的也算得的么?”
“阿恪,你忘了我先前和你说过的话了?”欧四少紧紧抓住阿恪,深深看了夏瑞熙一眼,似是警告她不要再刺激阿恪。夏瑞熙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些其他事来,况且烧香这事儿也是自家有些理亏,得来不光彩,便低下了头。
眼看这事儿就要结了,谁知夏瑞蓓却是看不惯,也听不下去了:“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如此,有本事你也去托人啊?自己没钱没本事,却来寻我们几个女人的晦气,真是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夏瑞蓓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阿恪尖叫一声,握紧拳头,抬起赤红的双目:“你说什么?!”
那眼里闪耀着的寒意,刺得夏瑞蓓胆战心惊,结结巴巴地说:“你凶什么凶?我说错了么?欧四哥,你这位表弟好不讲理,你也不管管?”
欧四少旁边那个衣衫都洗得发了白的青年笑着对夏瑞蓓拱了拱手:“这位小姐说得对极,就是菩萨,也是要吃饭要香火供的。只看你有钱没钱,小姐一看就是个极有钱的,自然去得菩萨面前,像我等没钱没势力的,最好去找个角落里羞死了事。”
夏瑞蓓翻了个白眼:“你是谁?我又没和你说话,谁让你搭腔?”
那青年笑得古怪:“有钱有势的小姐问话,穷人不敢不答。在下木斐,正是那该穷死羞死的一个。”
“欧四哥,你这位朋友好生无礼!”夏瑞蓓跺跺脚,恨死了这个笑得阴阳怪气的男人。夏瑞熙听见“木斐”两个字,不觉多看了他几眼,这位木斐一身褐色布衣洗得发白,身材中等,容貌也只是中等,看上去懒洋洋的,可是那气质却是很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总有那么股子潇洒自若的味道,属于气质型型男。这便是那位设计出烧烤桌的人么?他会不会是穿越同仁呢?夏瑞熙心想:“要是有机会试探他一下就好了。”
第十七章 烧香(三)
木斐见夏瑞熙看他,促狭地对着她挤了挤眼睛,夏瑞熙脸一红,忙撇开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欧四少阴沉着脸不理夏瑞蓓,去拉着阿恪低声说:“阿恪,听话,我们走。”阿恪的脚宛如生了根,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夏瑞蓓,仿佛要把她给生吞活剥。这个世界何其不公,就是菩萨面前也是如此龌龊不堪,他心中的怨恨太多,迫切的需要找个地方宣泄出来,夏瑞蓓刚好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夏瑞蓓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见欧四少不理她,不由急道:“你们干嘛都冲着我来呀?上香的人不是我,是我二姐,她……”
“住口!你马上给我回轿子去!”四姑太太见夏瑞蓓和几个年轻男子当道争吵,全无礼仪风度,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把自家的底细透了个干干净净,让她想装晕也装不下去,气得要死,咬着牙让身边的婆子去请三表小姐上轿,寻思着等回去定要告诉夏老爷,好好收拾这个没有规矩,没有脑子的丫头一顿,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礼仪,什么是做女子的本分。
夏瑞蓓拗不过,只得气哼哼地上了轿。这边吵得热闹,夏瑞熙这个当事人想到自己烧这头炷香的机会来得极不光彩,躲在阴影里背身而立,不好意思回头,更不敢出声。
四姑太太想着今日的事儿原也是自家有些不光彩,也不想把欧家人给得罪狠了,既然不能装过去,不如把话拉明了直说:“世侄,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明说了。这头炷香的确是我家熙熙要上,只因她父亲年前在此为她求了一支签,说她若是不来上这头炷香,会有性命之忧。迫不得已,我们只好厚着脸皮,费心劳力托人办这件事。虽然不光彩,但也要请世侄体谅她父母的一片慈爱之心,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才是。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向你们赔礼了。”说着真的深深福了一福。
夏瑞熙是当事人,自然也只得跟着福下去。
欧四少叹口气,还了一礼:“小侄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这头炷香就是你们不烧,我们也未必烧得上,毕竟想烧的人那么多。”他这次带阿恪来上香,没有得到家中的支持,自然不能打欧家的名号。和许多普通香客一样,他早就住进了万佛寺,却突然在三天前被要求搬出去。其他人早就下了山,只有他们出手大方,又死皮赖脸,所以才多赖了这几日,最终还是在今早被扫地出门。这让他深刻地明白,离了欧家的他什么也不是,就连阿恪一个小小的愿望他也不能满足。
四姑太太点头:“世侄是个明理的,你这个人情,我们家记住了。熙熙,你过来,和你欧四哥还有这位小哥道声谢。”
夏瑞熙忙深深福了福,欧四少摆摆手:“二妹妹不必如此,快些起来。”阿恪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表示不屑,那位木斐则摸摸下巴,伏到二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欧四少闻言探询地看向阿恪,只见阿恪面上装作无所谓,眼里却闪出希翼的光来。便回头对着四姑太太深深一揖,“吴夫人,小侄有不情之请。”
他才知情识趣地成全了夏家,四姑太太正想着怎么弥补他们一下,见他主动开口,忙笑道:“世侄不必客气,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必然去做。”
欧四少道:“无他,只因山寺中现在不收其他客人,我们若是明早再上来,恐怕已是晚了。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就算是上不成头炷香,也可以烧二炷香,三炷香,夫人可否和寺中的知客僧说说,让我们几人……?”
只要不和夏瑞熙争头炷香,那就什么都好说,四姑太太当下便笑嘻嘻地答应下来。夏瑞蓓在轿子里听见她的二炷香被四姑太太如此轻松就送给人做了人情,银牙都咬碎了,只想着这什么人都靠不住,明明早上夏老爷才和四姑太太说过她要烧二炷香的,四姑太太这么快就忘了,心里只有夏瑞熙的头炷香。
队伍重新开始启动,只是这次队伍中又增加了几个年轻男人。夏瑞熙脚底的泡越磨越大,汗水浸在被晒伤的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疼,双腿也是发软,走起路来晃悠晃悠的,简直是苦不堪言。婉儿道:“小姐,我扶你吧?”
夏瑞熙还没说话,阿恪就大惊小怪地说:“让人扶上去?不是靠自己走上去?这样子菩萨可领情啊?没这个本事就不要想着来上香咯?”
欧四少嘴角抽了抽,却低着头不说话,夏瑞熙咬牙推开婉儿,“我自己走。”
又坚持了许久,夏瑞熙两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基本是跌跌撞撞,她走不快,其他人也走不快,跟在她后面的家仆简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唉声叹气隐晦地表示一点点不满。欧四少等人明明可以走得快些,不用等她,他们偏生不走快,不时地还要意有所指地刺激夏瑞熙几句,仿佛就是故意留下来看她笑话的。
夏瑞熙的脸色很难看,她也想健步如飞,气死这几个王八蛋,特别是那个该死的阿恪,可是两腿不听她大脑的指挥,她也只得忍气吞声,还得装听不懂人家嘲笑她的话。纯儿在路旁草丛里刨了许久,刨出一根前人爬山时留下的半人高的树枝,用手绢缠了一头递给夏瑞熙:“小姐,您就把它当作拐杖,杵着走要好些。”
夏瑞熙点点头,手刚刚挨着那树枝,阿恪的怪话又来了:“咿呀,四哥,你怎么突然多了一条腿?三条腿?三条腿的是什么?癞蛤蟆?不对,癞蛤蟆是四条腿。你们猜啊,三条腿的是什么?猜着了,小爷有赏。”
欧家的仆人心中也是很不忿,他们欧家世代公卿,谁不高看一眼,如今竟然败在如此连小官也未做过的一家人手里,由不得不让人不服气。便都很配合阿恪,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奴才们猜不着,恪少爷告诉奴才们呀。”
夏瑞熙恨得牙痒痒,不过脸皮却是很厚,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握紧了手里的树枝,脚下加快了速度。
纯儿清了清嗓子,指着树上道:“呀?婉儿姐,树上的这群乌鸦可真聒噪。”
婉儿也走得晕乎乎的,四处张望:“哪里有乌鸦?我怎么没看见?”
纯儿得意地笑:“那里呗!看见没,两条腿的乌鸦好几只呢,边跳边呱噪。”
夏瑞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木斐更是没形象地狂笑起来。
阿恪大怒,回头瞪着纯儿,纯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无动于衷,自走自的路。欧四少皱皱眉:“阿恪,差不多了。”阿恪悻悻地瞪了夏瑞熙一眼:“娇生惯养。走点路也走不动。四哥,走快些了,这样磨蹭下去,天黑也走不到。”也不等其他人,气呼呼地往前一个人去了。
夏瑞熙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万佛寺,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眼冒金星地跨进了那道门。暮色下的万佛寺果然很美,黄瓦白墙,掩映在一片盛开的桃花中,如果不是那大大的“佛”字,人都要以为是哪家的离馆别院。
知客僧早在那里伸长了脖子等候,见着一众人,又见四姑太太打扮华丽,气势威严,想来便是主事的,便直奔四姑太太而去:“女施主,贫僧还以为不来了呢。”
四姑太太严肃地道:“如此大事,怎能做得儿戏?”她指了指夏瑞熙:“因着她身子娇弱,又是自己走上山来,所以晚了。”
夏瑞熙脸一红,暗自发誓今后要经常锻炼,要不然,她这副身子骨,遇上乱世,跑都跑不掉的说。
知客僧仔细看了夏瑞熙一下,见她鬓角都被汗水湿透了,站在角落里,虽然竭力想保持良好的站姿,双腿却止不住的微微发抖,可见真是靠自己走上来的。便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真的很不容易,去年也有一位女施主想要来进香,爬山爬了一半,动不了,到底还是用轿子抬上来的。就凭女施主的这份诚心,菩萨也会多怜悯几分。”又道:“撇寺接到贵人的吩咐,就打扫房舍,准备斋饭,什么都是准备好了的。请施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贫僧马上去准备。”
四姑太太点点头,对身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从怀里摸出一只檀香木盒,双手奉上:“师傅,这是我们小姐敬奉菩萨的香火。”
知客僧谢过,命身边的小和尚接了,那小和尚偷眼一瞧,六千两的银票,不由眉开眼笑。知客僧只看小和尚的脸色,便知不菲,越发和气恭谨起来,忙不迭地安排众人的住宿,命上最上等的素斋。转眼又看见了欧四少几人,想起这几人早上在此纠缠了半日,被自己呵斥出去,怎的此时又和贵客一并来了?不由面色有些尴尬。
四姑太太察言观色,便笑道:“这是我家世侄,今日已是晚了,就让他们在此叨扰一宿,明早上了香后再下山,不知师傅可方便安排?”
知客僧本来就是听了睿王府的安排,让他安排好,只准夏家人上头炷香,这撵人赶人不都是为了这夏家人么?既然夏家人都开了口,他会有什么意见?当下笑道:“方便,方便。”马上就安排人引欧四少等人去休息用饭,又对欧四少道:“公子,贫僧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和贫僧计较。”
欧四少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向四姑太太告辞后便跟着小和尚去了。
夏瑞熙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一见桌上精美喷香不亚于自家厨房精心烹制的素斋饭,简直控制不住地咽口水。四姑太太刚宣布开饭,她就拿出大学时吃食堂抢饭菜的功夫,飞也似地倒下了两碗素饭和一碗汤去,吃完才发现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眼睛瞪得老大,紧紧地盯着她。心知自己吃相难看,露出了马脚,不由干笑一声:“这斋饭真好吃。我好饿。”
夏瑞蓓撇撇嘴道:“没人和你抢。饿鬼投胎似的,难看死了,这爬山真让你如此饥饿?”
四姑太太却是想着夏瑞熙自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吃过这种苦,饿了多吃点也正常,没往心里去,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再饿也得注意点风度,细嚼慢咽才是,你这样和那粗野农妇有何区别?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气度和优雅,明白么?”
“是,姑母教训得极是。侄女不会再犯了。”夏瑞熙低头作伏小状。
四姑太太点点头:“你去沐浴一下,换身干净衣服,早些歇下,明日一大早,会有人来唤你起床烧香。”
夏瑞熙告退,走出门去见周围没有外人,小和尚也不见一个,心知寺里为了避嫌,一般是不准许和尚往女客住的地方来的,就放松了身心,瘫在婉儿和纯儿身上直哼哼:“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婉儿不比纯儿,也是娇养惯了的,她也累得不行,哪里还扶得起夏瑞熙?但她不敢说自己累,咬着牙扶着夏瑞熙,双腿止不住的发抖:“小姐,姑太太不是说有什么好药给您搽么?奴婢去要来。等您一洗完就给您用上,好么?”
夏瑞熙哪里知道婉儿的弯弯道道,用快要断气的声音说:“你去,你去。”
一个婆子过来道:“小姐,老奴来扶您如何?”夏瑞熙一闻,这婆子身上一大股汗馊味,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摇摇头,挂在纯儿身上往分给自己的小院慢慢走去。
眼瞅着夏瑞熙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深处,阿恪撅着嘴道:“看见没有?木大哥?你还说她坚韧,我就说她是装的。你看看她那样子,恨不得爬到丫鬟身上去,让人把她背回去。刚才你们说我为什么那样生气?不是我冲动,是这丫头的眼神实在太可恶!她挑衅我来着。你们别看她不吭气,比她那个叫呱呱的妹子可恶阴险多了。”
木斐顾左右而言他:“这里的风景不错啊。我百住不厌。哦,对了,青谨,既然是夏家邀请我们来的,这食宿费不要我们出了吧?”
欧青谨笑道:“我看夏家那位姑太太出手阔绰,想来那知客僧再见钱眼开也不好意思再和我们要了。”
木斐笑道:“既然如此,主意是我出的,便把省下来的钱给我如何?”
欧青谨呵呵一笑:“好啊,只是才一两银子,不多,可够了么?如果不够,我再让茗儿取些?”
“够了,够了。”木斐接过欧青谨的小厮茗儿递过的一两银子,“我有事要下山一趟,明早见。”
“木大哥,你又要去哪里?”阿恪急巴巴地去拉木斐的袖子,一抓抓了个空,木斐早已飘在两丈开外。
阿恪出神地看着木斐消失的方向,“四哥,我要是有木大哥这身本领就好了。”
“好在何处?”
“我就不必再受这些肮脏气了。我有一身本领,想去哪里不能去?想要什么不能有?”阿恪见欧青谨摇头,不服气地说:“难道我说错了么?木大哥的本事不好啊?”
“你错了。阿恪,你木斐大哥的本事好,不只在于有一身出色的武功,还在于他内心的强大。如果你自己有了自信,就不会再因为别人一个无意的眼神和一句无意的话而暴跳如雷,拼死拼活。明白么?”
阿恪知道他是说自己日间对夏瑞熙姐妹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心中不耐烦至极,敷衍道:“我知道了,我要去睡了。明日我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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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熙沐浴三遍之后,换了轻便的宽袍躺在榻上晾头发。婉儿取了从四姑太太那里要来的药膏给她擦脸,四姑太太的这个药膏是白色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但擦上脸之后效果并不像四姑太太说的那样明显,被晒伤的皮肤还是疼。有晒伤膏就好了,或者有黄瓜切片凉敷也不错呀,可是这个季节,这个时代,能从哪里去找呢?夏瑞熙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好处,不由感叹万分。
纯儿打开针线包取了根针在灯上烤了烤,蹲到地上给夏瑞熙挑脚上的水泡:“小姐,好几个大泡呢,有一个已经磨破了,去了一大块皮,都出血了。幸好明日你不用再走路,否则肯定走不下山去。”
夏瑞熙闻言翘起腿,将脚掰到前面一瞧,左足果然去了一大块皮,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嫩肉,毛细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往外冒出些淡黄色的血清来。瞧着怪吓人的,不由“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纯儿取了些药粉来给她敷上,又给她穿上干净袜子,笑道:“小姐真是的,刚刚清理的时候都不疼,没听您哼一声,这会儿清理干净,瞧着反倒疼起来了。”
婉儿见夏瑞熙没有不悦的神情,也大胆地凑过来笑道:“小姐那是觉着不疼,看着疼。自己吓自己呢。”
夏瑞熙道:“说我呢,你们难道没有起泡么?难道就不疼啊?”
纯儿摇头:“奴婢习惯了,不疼。”
婉儿脸上虽然笑着,站在地上却是左脚换右脚,夏瑞熙瞧得明白,知道她不比纯儿,肯定是累坏了。便道:“我晾着头发,你们也去洗洗,泡泡脚呀,弄好了再过来,大家都早些睡。”
纯儿道:“婉儿姐先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夏瑞熙赶她走:“外面不是还有婆子守着么?有事我喊她们,快去快回。”
婉儿和纯儿一出去,夏瑞熙的眼皮开始打架,脑子也开始发晕,干脆随意拉了床薄被盖在身上,就在榻上晕乎乎的睡过去。正在好睡,门咯吱一声响,夏瑞蓓急匆匆走进来猛地把她一推:“你还睡呀!你倒是能睡得着?”
夏瑞熙吓了一大跳,心跳得咚咚响,猛地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第十八章 烧香(四)
夏瑞蓓鄙视地看了夏瑞熙一眼:“咿呀,这么大人了,睡觉还淌口水。”
夏瑞熙伸手一摸,果然右边嘴角和脸颊湿漉漉的,忙取了手巾擦脸,又尴尬又生气:“我太累了么。你就敢保证你睡觉不会淌口水呀?”
夏瑞蓓把下巴一扬:“我就是不会。”
夏瑞熙没好气地道:“是,你不会,你不食人间烟火,你优雅无比,可以了吧?你大呼小叫地干什么?没事我要睡了,明日我还要早起呢。”
夏瑞蓓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是特意来和你说明早的事情的。”
“明早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夏瑞熙不理她。
“我瞧着那个叫阿恪的小子肯定不安好心,你明早一定要起早些,不要让他抢了先。姑母也真是的,莫名其妙弄这几个人跟进来。”
夏瑞熙冷哼一声:“上香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是怕人家误会你,都冲着你去吗?这会又不怕人误会你了?”
夏瑞蓓脸一红:“我要上第二炷香的,不能被那小子占了先,他要上也只能上第三炷。明早你记得喊我啊。”
只怕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夏瑞熙懒洋洋地躺下去:“再说吧。我先睡了。”
夏瑞蓓急了:“什么再说吧?你答应不答应就是一句话。”
夏瑞熙闭上眼不搭理她,夏瑞蓓又等了一会儿,见夏瑞熙没动静,凑过去一瞧,居然已是睡着了,气哼哼地往外冲,“你别以为我只能求你。”
夏瑞蓓出了外屋,迎面撞上婉儿。婉儿被她撞得跌倒在地,没看清楚是谁,还以为是其他丫头婆子,正要破口大骂,夏瑞蓓已是一个巴掌呼了过来:“不长眼的死丫头,敢撞我?”纯儿见势不好,忙偷偷溜进去喊夏瑞熙。
婉儿被打得眼冒金星,顾不上别的,“啪嗒”一下跪到地上只是求饶,夏瑞蓓今日心情特别糟糕,一脚踢在婉儿小腿上,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守门的两个婆子平时就嫌婉儿爱表现自己,显得她们这群人都不如她聪明伶俐,见她挨了打,暗自高兴,也不来扶她起身,只在一旁说风凉话,婉儿心中寒透了,不由哭的越发伤心。
待夏瑞熙得了信,披了外衣出来,夏瑞蓓早已走远了,只剩下婉儿跪在院子里哭得伤心。
那两个婆子见夏瑞熙出来,纯儿过去扶婉儿,方假意过来帮忙,劝道:“婉儿姑娘莫哭了,以后走路得小心些啊。”
婉儿哭着把她们猛地一推:“不要你们假慈悲。”说完把头埋在纯儿肩上哭得好不伤心。
婆子道:“咿呀,这可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啊。”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滚!”夏瑞熙冷哼一声,两个婆子忙收声讨好地笑着退了下去。主仆三人回到房中,纯儿把婉儿的裤腿揭起一看,腿上青紫了一大片。夏瑞熙忍住烦累,让纯儿找药给婉儿擦上,又安慰了婉儿几句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有人来唤夏瑞熙起床。
夏瑞熙正在梳头,四姑太太便过来了,指挥着婉儿给夏瑞熙换上一身华丽的衣服,又戴了好些金玉首饰,还涂了粉擦上胭脂。
夏瑞熙觉着太过了些,便道:“姑母,这样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四姑太太道:“不然,昨日是为了方便走路,以示虔诚。今日是大日子,你该盛装以示敬意。”
“哦。”说什么都是她有理,夏瑞熙只好任由她打整,装扮完毕,丫头婆子俱都赞不绝口。夏瑞熙突然想起夏瑞蓓要烧第二炷香,忙问:“蓓蓓那里去喊她了么?她说她要烧第二炷香的。”
四姑太太道:“我早让人去喊她了,她马上就该过来了。”
结果夏瑞熙这里收拾完毕,也不见夏瑞蓓过来,四姑太太道:“再去催,咱们先过去。边走边等她。”便命人打起灯笼,自己亲自护送夏瑞熙往主殿方向而去。
一行人走到半道,早有小和尚在路旁候着引众人过主殿去。去唤夏瑞蓓的婆子急匆匆地过来道:“夫人,三表小姐半个时辰前早就往主殿去了。”
纯儿大急,忙低声对夏瑞熙说:“小姐,三小姐不会是?”三小姐自私得很,昨晚二小姐又得罪了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去干这种事情?
夏瑞熙也在怀疑夏瑞蓓是不是想自己去烧那头炷香,说她不急,那是假的。夏瑞蓓真要是这样干了,她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把夏瑞蓓怎么样,还不是烧了就烧了。四姑太太看在眼里,镇定自若:“不要急,看好脚下的路。主殿那边有人看着的,你不到,任何人也休想烧这头炷香。”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四姑太太作为京官的太太,在这京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夏老爷把这两姐妹和这件大事交给她果然是有道理的。
等众人走到大殿门口,果然看见大殿门锁着,外面还站了五六个大和尚,夏瑞蓓只带了燕儿一个人,气呼呼地站在殿外,旁边还有一个阿恪。两人的脸色都极不好看,互相不搭理,燕儿则垂头立在一旁,犹如木雕泥塑。
一个看上去是主事的和尚见四姑太太一行人来了,忙上前问讯,这才让人打开了大殿门,请夏瑞熙入内烧香。
夏瑞熙打点起精神,接过和尚递过的香,走到大殿正中的蒲团上跪下,闭上眼睛默默祈祷,“请菩萨保佑我前世的爹娘晚年幸福,无病无灾。请菩萨保佑我这一世的家人平安喜乐,和和睦睦。请菩萨保佑我嫁得一个好夫君,夫妻和美,家庭幸福。”
待她把香在香炉中插上,这香算是上完了,小和尚递上签筒:“女施主求签么?”
夏瑞熙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最后又缩了回来,“谢谢小师傅,我不求了。”要是又求了一支什么不好的签,那不是又让一家人不得安生么?既然年前夏老爷已经为她求过,她现在也烧了这头炷香,那么该好的自然会好。何必多找些事儿来做,自寻烦恼?
夏瑞熙后脚才跨过大殿门槛,夏瑞蓓和阿恪的两只脚已经跨了进去,二人都想上那第二炷香,谁也不让谁。夏瑞蓓一瞪眼:“你干嘛要和我抢?明明说好了你上第三炷香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做梦呢吧?你们家占了第一,总不能把第二也全占了吧?”阿恪寸步不让。
“昨日你四哥和我姑母说的,你只是上第三炷香。”夏瑞蓓抬头看向四姑太太,希望四姑太太出面为她做主。
若是其他人家,四姑太太倒是可以出面。可这是欧家,四姑太太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她不好说话,不但装作没有看见,还扶着头说:“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一个婆子道:“夫人想是连日劳累,受了风寒了?天色还早,既然表小姐这里已经好了,夫人先回去歇一会儿。”
四姑太太哼道:“不忙,我就在这歇会儿,等蓓蓓上完香一起走。”说着歪到了一旁。
夏瑞蓓明白四姑太太这是不肯帮她了,不由委屈万分,看向夏瑞熙。夏瑞熙却是明白四姑太太未必不愿夏瑞蓓上这第二炷香,只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不好说罢了。而那位欧四少,一点影子都没有,打的肯定也是这个主意,让阿恪和夏瑞蓓去争,谁争得凶,就是谁了。她是不好出声的,不过她可以对着夏瑞蓓使眼色,示意夏瑞蓓去争。
见四姑太太和夏瑞熙都不说话,阿恪得意地说:“看见没有?你姑母和姐姐都不好意思替你说假话。还是让我先去,你先前说的那些无礼的话,我都可以不计较。”
夏瑞蓓恨恨瞪着阿恪,趁阿恪不注意,猛地往他脚上踩了一脚,阿恪惨叫一声,一愣神的功夫,夏瑞蓓提着裙子飞快地冲过去跪在了大殿正中那个唯一的蒲团上:“快!小师父,快递香给我!”看来夏老爷彪悍的基因不只是夏瑞熙继承了,夏瑞蓓也是继承得不少的。
小和尚忍住笑意,递了香给夏瑞蓓。夏瑞蓓正要磕头,手里的香就给人抢了去,阿恪满面通红:“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和你姐姐一模一样!今天我偏不让你上,大家都不上。”
夏瑞蓓跪在地上不起来:“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信你敢拉我起来!”
阿恪撩起袍子往她旁边一跪:“我拉你干什么?我就在这里拜。”
夏瑞蓓傻了眼:“你跪歪了,对菩萨不敬!”
阿恪冷哼一声:“等会儿来的人多,哪里会容得一个个的拜?歪了就歪了,心诚则灵,菩萨不会怪责于我。”
夏瑞蓓一想也是,忙道:“既然如此,我也拜,我比你跪得正,我的就算第二,你的只能算第三。小师父,再给我香。”
小和尚要递香,“你敢!”阿恪凶神恶煞地指着小和尚。
小和尚为难地看看身旁的大和尚,大和尚上前施礼:“阿弥陀佛,佛门清静之地,施主还请稍安勿躁。只要到了菩萨面前,众生平等,心诚则灵,这二炷香和三炷香并没有什么区别。”
夏瑞熙灵机一动,“既然如此,不如你二人一起上啊。”她的提议遭到两个人的鄙视。
夏瑞蓓道:“我才不和这种人一起上呢。”
“我这种人怎么了?我还偏不和你一起上。”
二人一时争执不下,大和尚催道:“时辰不早了,马上就要开门,还请两位施主早做定夺。”又劝阿恪:“这位施主就让让这位女施主又如何?这也是行善啊。”
夏瑞蓓得意地一扬下巴:“就是!你是男人,就该让着我。”
“我凭什么要让你?为什么不是你让我?”阿恪年少气盛,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去?跪在那里就是不让。
一只蒲团准确无误地扔在阿恪的前面,那位一直不见面的欧四少突然现身了,厉声说:“阿恪,你还想上香就跪上去,不想上就起来!”
阿恪委委屈屈地跪到了蒲团上,夏瑞蓓正要表示反对,四姑太太的头疼也好了:“蓓蓓,不要计较那么多了。这位师父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心诚则灵,没什么区别。再耽搁下去,外面的人都进来了,你二人谁都烧不成。”
夏瑞蓓和阿恪只得沉着脸各了其事。夏瑞蓓求了签,粗粗扫了一眼,心情大好,忍住笑,凑过去瞧阿恪的签。阿恪忙一把捂住:“你干什么?”
夏瑞蓓撇撇嘴:“小气鬼,看看又如何?”
阿恪道:“你先给我看你的,我就给你看我的。”
夏瑞蓓得意地道:“我的自然是好的,你……”
四姑太太见这二人刚才还斗鸡似的,这会儿居然又凑到一起去了,一点都不顾及男女大防,心中不舒服,沉了脸:“蓓蓓,你好了吗?好了就去请师父解签。”
夏瑞蓓应了,过去请人解了签后,眉眼飞扬,献宝似地跑回来:“姑母,二姐的这炷香真的好灵,她才烧了香,我就抽着好签。”
四姑太太听说签好,也笑了:“怎么说?”
“师父说先苦后甜。”
“先苦后甜?”四姑太太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丫头现在还没吃过任何苦呢,这意思就是说,夏瑞蓓即将要吃苦了?
夏瑞蓓见她沉吟不语,有些急:“怎么了?”
夏瑞熙也咂摸出味道来,忙道:“那就是说最后总是好的,我们走吧?姑母?”
四姑太太回过神,笑道:“好就行,好就行。”
夏瑞熙注意到那边阿恪也解了签,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欧青谨低声安慰了他几句,他的眉头要舒缓些了,还跟着欧青谨过来和四姑太太打招呼。
众人各回各房休息,四姑太太把夏瑞熙姐妹二人喊进她房间,屏退下人,突然就变了脸,指着夏瑞蓓厉声道:“你可知错?”
夏瑞蓓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我又没犯错。”
四姑太太冷笑:“怎么了?我问你,你今日一大早不等我们喊你,就独自跑到大殿去做什么?”
夏瑞蓓道:“我不是怕那小子居心不良,去抢先烧香,坏了我们的大事么?我和您说,您骂我小家子气,不懂事。和二姐说,她也不听,我只好自己去啦。幸好我去得早,那小子果然不是个好人,打的就是那个主意。我要早知道您先让人锁了大殿,又有人看着,我才懒得去呢。”
四姑太太见她的模样不像说假话,并不是起心不良要去抢烧这头炷香,暗自松了一口气。口气却是严厉:“你父亲把事情交给我办,我自然会办好。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只带一个丫头在这满是和尚的寺里乱走,还和年轻男子交谈吵架,成何体统?要是传到孙家,你还要不要做人?”
夏瑞蓓低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心里却想着,她求了好签,等她回去,说不定孙棹已经死了,还干孙家什么事?
四姑太太叹了口气,说头疼,不想吃早饭,要歇着,让夏瑞熙姐妹二人自去吃早饭,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大早下山。
姐妹二人出了院子,夏瑞蓓突然停下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我的。刚才姑母问我今日一大早不等你们喊我,就独自跑到大殿去做什么,是怀疑我要和你抢这头炷香吧?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夏瑞熙哪里能承认自己的确这样想过,呵呵一笑:“蓓蓓,你多想了。”
夏瑞蓓冷笑:“我多想了?你们平时怎么看我的,我心中有数。我告诉你,我没那么蠢。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如果是谁烧都一样,我还有可能和你争,可人家大师都说了,非得你烧不行。既然如此,我和你去争干什么?我傻的呀?我好心去帮你守着,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怀疑我,那小子和我抢的时候,也不帮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夏瑞熙被她说得有些脸红,看来自己是错想她了,便讪笑:“蓓蓓,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不是不帮你,我是不好说话。”
夏瑞蓓冷哼一声:“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吃早饭了,你自己吃!”说着一甩袖子走了,把夏瑞熙晾在那里直发愣,心想这一来,这丫头不知又要和她别扭多长时间了。
谁知夏瑞熙却是多虑了,她刚进了自己的小院不多时,夏瑞蓓又跟着摸了来,先假意送了婉儿一瓶伤药,说自己昨夜心烦,误伤了婉儿云云。
她在那里折腾许久,见夏瑞熙头也未抬,便有些讪然地问:“二姐,你吃早饭了没有?”
夏瑞熙不想理睬她,淡淡的说:“没吃,一个人不想吃。”
夏瑞蓓沉默了一下,尴尬地低声说:“我刚才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有些气不过姑母,所以才拿你发脾气的。你别生我气啊,以后你心情不好也可以拿我出气啊。”
夏瑞熙哦了一声,不搭理她。
夏瑞蓓又磨蹭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一脸的害怕:“二姐,我这只签是不是不好?”
夏瑞熙讶异地问:“你听谁说的?”她和四姑太太都没提这件事儿,按道理,没其他人会和夏瑞蓓说这种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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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桃林(一)
夏瑞蓓哭丧着脸道:“你别管是谁说的,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夏瑞熙憋不过,只得说:“先苦后甜,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愉快,但最后都会好的。”
“那就是真的了?先苦后甜,是要先吃苦才会甜,是不是?你说我会吃什么苦?会不会还是要嫁去孙家?嫁给那个痨病鬼,吃尽苦头才会好?”
命运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夏瑞熙如此想,嘴里却是安慰她:“不管怎样,只要最后是好的就行。”
夏瑞蓓沉默片刻,挤出一个笑:“二姐,昨日到得晚了,不曾见过这里的桃花美景。趁此时还早,香客不多,我们去林子里看看可好?将来回去西京,也有和娘说的。我已经很不快乐了,总不能一点好瞧的都不瞧,就这样回去吧?”
夏瑞熙本来想说自己脚疼,不想走路。见夏瑞蓓那蔫吧样儿,不想扫她的兴,便应了。婉儿听说要和夏瑞蓓一起出去,磨磨蹭蹭地收拾夏瑞熙的衣物,夏瑞熙明白她不想和夏瑞蓓一起去,又想到她昨日确实也累了,又受了委屈,便道:“明日一大早就要下山,婉儿留下来收拾东西,纯儿和我一起去。”
婉儿欢天喜地的应了,夏瑞蓓也道:“那燕儿也回去收我的东西,省的姑母又要找话说。”
二人只带了纯儿和信儿两个贴身丫鬟,让三四个粗使婆子远远跟着,顺着小径往桃花林里走。桃花林里淡雾迷蒙,野草青翠,鸟鸣啾啾,落英缤纷,确实很美,不枉它这京城八景之一的美誉。
桃花林里已是有了其他游人,有那好奇的总是盯着夏瑞熙姐妹二人看。夏瑞蓓皱眉道:“烦死了,这些人好生无礼!”夏瑞熙道:“咱们寻人少的地方去,不要看他们不就是了么?”
几人特意寻那人少的地方去,夏瑞蓓找些几姐弟小时候的趣事来和夏瑞熙说,不知不觉间,几人离寺庙越来越远。待到夏瑞熙觉得脚疼,夏瑞蓓惊喜地指着远处道:“那边的花比这边的红许多呢。莫非就是他们说的碧桃?”
“碧桃?”夏瑞熙抬眼看去,只见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和一个不大的山谷,有一片花海,颜色比这边的粉色更红更艳,也不知是什么花。
夏瑞蓓道:“对,那叫碧桃,比其他品种的桃花更红更艳,花瓣重匝,花期也更长,可惜却是不能结果的。整个大秦只有这里有,其他地方是看不着的。”
夏瑞熙一听,大感兴趣,“你怎么知道的?没有种子,怎么育出其他的树苗?”莫非这个时候已经有嫁接技术了么?
夏瑞蓓神秘地道:“我听寺里的和尚说的,传说是一对夫妻逃难至此,妻子重病而死,丈夫伤心至极,把她埋在一株桃树下,天天扶树痛哭,泣血而亡,他死后,那株桃花就开得特别艳,特别红,花瓣也是重瓣,可惜不能结果。万佛寺的第一位主持因了大师取了它的枝条嫁接在其他桃树上,历经几十年,才成了这片桃花林。”
传说也就不去管它的真伪了,类似品种,只作观赏用途的桃花夏瑞熙在现代是见过的,也不知这大秦所谓的碧桃是不是和那个相似?夏瑞熙目测了一下距离,那片花海离这里并不算远,她们的人也不算少,便提议道:“我们过去看一眼?”
夏瑞蓓犹豫了一下:“算了,太远了,又偏僻,还是不要去了,姑母要是知道了会骂我们的。”
夏瑞熙偏被激起了兴趣:“明明是你喊我出来的,现在又扫兴。其实也不算远,不过一刻就可以走到,我们人多,只看一会儿不会怎样的。”
“可你不是脚疼吗?”
“我耐得住!”夏瑞熙不由分说先就提脚前行。夏瑞蓓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去。跨过溪流,穿过小山谷,进入桃花林,“啪”,纯儿踩断了一根枯枝,吓得夏瑞蓓一把抓住了夏瑞熙的手,“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人影子都没有一个。要是有坏人和野兽怎么办?”
她的手心冰凉,全是冷汗,夏瑞熙见她如此紧张,有些好笑,心想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五六个人跟着,还怕成这个样子。这里靠近山寺,香客这么多,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和野兽?便敷衍道:“不要怕,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和野兽?我略略看一眼就走,来了这里却不好好看看,你不觉得可惜吗?”
夏瑞蓓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微微松了口气:“那你看一会儿,我们折几枝花就走啊?”
“知道了。”夏瑞熙走到一株树下,折下一枝桃花,细细观察,只见花瓣密密匝匝,嫣红娇艳,花心正中还有两片细细的小叶子,正和她在前世见过的一模一样。
“呵呵,赏花就赏花,何必如此辣手摧花?”前方有男子轻笑着走出来。
夏瑞熙一听这声音,不由全身寒毛都竖起来,抬头一看,赵明韬穿着一件白色暗纹的锦袍,摇着一把折扇,满脸温柔的笑意,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站在桃花树下扮风流潇洒:“熙熙,这就是你三妹了?叫蓓蓓是吧?”
夏瑞蓓脸红得滴血,藏到夏瑞熙身后:“这不是上次咱们遇见的那位贵人么?你认识他呀?干什么乱叫我的名字?我说让你别来,你偏要来。”
夏瑞熙很清楚赵明韬突然在这里出现,绝对是不安好心,当下后悔万分,话也不敢答,忙忙地折身往回走:“我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我要知道就不来了。我们不理他就是了,咱们快走。”
“熙熙,你不要走。”赵明韬一晃身就挡在了她们面前,“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我帮你达成了这烧头炷香的愿望,你不谢我吗?”
夏瑞熙虽不知道夏老爷找了帮忙的那位贵人是谁,却明白夏老爷绝对不可能找赵明韬帮忙。她后退一步,冷着脸说:“佛门清净之地,你不要做这无礼之事。”接着就喊婆子过来围着姐妹二人要往回撤。
赵明韬目的未达成,哪里肯让她走,下巴一扬,桃林之中窜出好几个壮汉来,捂住婆子和丫鬟的嘴往一边拖。一时间鸡飞狗跳,只当是遇到绑票的强人了。这群人凶神恶煞,吓得一群女人面无人色,腿软头晕,有那想跑想喊的,被几个响亮的耳光抽得嘴角带血,只敢呜呜的低声哭泣。很快都被赵明韬的人赶到了一处,抱着头蹲在地上,谁要敢乱动或是发出一点声音就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纯儿这个最不老实的,更是被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扔在地上。
夏瑞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上牙和下牙磕得乱响,躲在夏瑞熙身后紧紧抱着她的腰抖成一团。夏瑞熙也害怕得不行,硬着头皮对着赵明韬厉声道:“你要干什么?青天白日,皇城旁边,佛门清净之地,你也敢做这仗势欺人,无耻龌龊的事情么?”他上次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了她,为什么这次就如此胆大妄为了?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狗急跳墙了吗?
赵明韬笑得温文尔雅:“熙熙,你说对了,青天白日,皇城旁边,佛门清静之地,我当然不会做仗势欺人,无耻龌龊的事情,我要做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事。”
“你好无耻!”夏瑞熙怕得要死,强作镇定,“今日上香的人极多,也会有人过来赏花,我一喊,你就要声名扫地。”
“你喊呀?你认为,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里虽然离山寺不算远,可也不近,这个时候太早,可算是人迹罕至。”
“救命!救命!”夏瑞熙当真喊了起来,可惜回答她的只有空寂的桃花林。为什么会这样?这破庙不是香火鼎盛吗?为何会没有人到这里来?夏瑞熙傻傻地看着赵明韬。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赵明韬踏前一步,柔柔地对夏瑞蓓说:“蓓蓓是吧,你走开,我和你二姐有话要说。”
夏瑞蓓越发抱紧了夏瑞熙的腰,拼命摇头:“你……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只和她说几句话。听话,到那边等我们一会儿。”
夏瑞蓓哽咽着冒出一句话来,“不,你不是好人。你要害我二姐,我死也不走开。”她如此的表现倒让夏瑞熙吃了一惊,也感动起来,这丫头关键时刻还是挺懂事挺顾人的嘛,以后可得对她好点。
“你让不让开!”赵明韬不耐烦了,突然暴雷似的一大声吼起来,夏瑞熙姐妹齐被吓了一跳,心跳到喉咙口,抱成一团。夏瑞熙一边暗骂自己胆小不争气,一边握紧了簪子抖抖索索地对着赵明韬比划几下:“你不要过来,你敢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夏瑞熙很犹豫,她知道这只簪子对这个坏蛋不起任何作用,她能不能也学着别人那样,把这簪子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比划,以死来逼对方退让一下呢?
第二十章 桃林(二)
赵明韬停了下来,好笑地看着夏瑞熙:“熙熙,你的变化真大呢,越来越可爱了。色厉内荏,你现在就是色厉内荏,你在害怕,却偏偏要对我呲牙。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迅速跨前一步抓住夏瑞熙的手,回头对着其他人冷森森地道:“还不把夏三小姐请开?”
“我不!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夏瑞蓓放开夏瑞熙,尖叫着挥开拉她的壮汉的手,“呃”的一声晕倒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夏瑞熙尖叫着,对着赵明韬一边使劲乱踢,一边狂乱地想,不是说烧了头炷香就好了吗?干嘛更惨了?佛祖啊,赐我一位从天而降的英雄,救救我,你要不救我,我烧了你的破庙。
赵明韬冷冷地看向壮汉,“斯文些!”
那壮汉忙道:“属下还没碰着她呢,她也许是身子太娇弱,胆子太小,所以被吓晕了。”
夏瑞蓓被吓晕了,不会有人来救她,她只有靠自己。夏瑞熙骤然冷静下来,稳住了身子,深呼吸一口:“你放开我,我好好和你说。”她们离开的时间长了,总会引起四姑太太的注意吧?先拖一拖再说。
赵明韬笑笑:“你早听话不是就不吃这个苦头了么?”手却不肯放开她,在她手腕上轻柔地揉啊揉:“疼不疼?”
夏瑞熙激起一身的鸡皮,摆出一张水火不侵的棺材脸:“放开我,我就好好和你说,要不然我死也不让你得逞。”
赵明韬温吞吞地笑了笑,终于放了手:“你在担心你妹妹是不是?你听话,我就让丫头过来照顾她。”
夏瑞熙点点头,指着纯儿:“放开她,让她来。”
赵明韬笑着摇头,指着信儿:“她才是伺候你妹妹的人吧?”
夏瑞熙道:“不行,她是才买来的,什么都不会,就让纯儿来。”
赵明韬沉了脸:“熙熙,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也不要和我耍心眼儿。这个纯儿,力气好,又跑得快,胆子又大,我是不会答应的。要么就是那个小丫头来,要么就让你妹妹在地上躺着,你自己选择。”
夏瑞熙冷哼一声,不情愿地说:“信儿,你过来照顾三小姐。”
信儿跌跌撞撞,半是滚半是爬地摸到夏瑞蓓身边,在夏瑞蓓人中上乱掐,号啕大哭:“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赵明韬冷森森地低喝:“闭嘴!你再嚎,我割了你的舌头!”
信儿吓得惨白了脸,拼命咬住唇,惊慌失措地看着夏瑞熙。夏瑞熙无奈地叹了口气:“信儿,你不要怕,把二小姐扶到旁边去。”
信儿点点头,跪下去试图扶起夏瑞蓓来,谁知弄了几次都未成功,总是才扶起来夏瑞蓓又滑了下去,她害怕地哭道:“二小姐,奴婢手和脚抖得厉害,扶不起来三小姐。”
赵明韬随手指了一个婆子:“你过来。”
那婆子不认识赵明韬,只以为是什么绑票的歹人。在地上抖抖索索地缩成一团,口里乱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只是奴才,没钱的。”
一个随从呵斥道:“乱嚼什么?谁要你的命了?让你过来就过来。”
那婆子面红耳赤不动,她周围的人则掩了口鼻往旁边让,原来那婆子被吓破了胆,竟然失禁了。夏瑞熙再看其他人,俱都是一副吓个半死的模样,只得叹气。
那随从忍住笑意对赵明韬道:“奴才去帮她吧?”
夏瑞熙大叫:“你敢!不许你碰她!”
那随从悻悻地缩回手,看向赵明韬,赵明韬歪着脑袋想了想,指着纯儿道:“解开她,让过来帮忙。”又对纯儿道:“你听着,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割了你的舌头,割你的肉去喂狗。”
纯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夏瑞熙,夏瑞熙望着她点点头:“照顾好三小姐。”
纯儿果然有两把刷子,胆大冷静,很快就和信儿合力把夏瑞蓓扶到一旁的树下坐好,低声唤她。
赵明韬笑道:“现在可以了吧?”他指了指远处:“你和我到那里去说话。”
“我不去。有事就在这里说。”夏瑞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是不去的。
赵明韬道:“我要和你说的话,别人不能听见。”
“我不怕,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不怕,我怕。我会不好意思的。”赵明韬轻轻的笑,“你再不走,我可要拉你了?”
他会不好意思?夏瑞熙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含笑望着夏瑞熙,僵持了一会,夏瑞熙无奈咬紧了牙,咽下这口恶气,往旁边挪了几步,让众人可以看见他们,却不可以听见他们谈话:“这样可以了吧?再远我就不去了。你要做什么?”
赵明韬笑着搓搓手:“熙熙,嫁给我好吗?”
“呃……我不认识你。”夏瑞熙无奈地叹口气,“即便就是认识,这个问题你也应该去和我父母说,我做不了主。再说了……”她讽刺地一笑:“以你的这种方式,只怕没几个人敢答应你。就算是答应了,也是迫不得已,不是真心的。”
赵明韬摇头:“你怎么这么傻?我这都是没办法了。”他凑上去低声道:“你曾经说过非我不嫁的,你忘了?我为了你,一直都没有娶亲。你怎么忍心?”
“我记不得了。”夏瑞熙指指自己的头,“这里,只记得从去年五月到现在的事情,其他的一概记不得。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不要问我从前的事情,问也白问。”
“好,不问。熙熙,你不要生气。我可能有些鲁莽,但却是因为太喜欢你,一心想娶你而已。你忘了我,我好怕你爹会把你嫁给别人,只好出此下策。”
“谁要信你的鬼话?我又不认识你。”夏瑞熙终于露出了一丝娇羞,垂着头看向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这个动作真是恶寒啊,不过总比提前和他硬碰硬的好吧?
赵明韬见她表情娇羞,侧面线条柔美无比,想必脸上那层细细的绒毛摸上去也是柔软无比,心里一荡,便带了几分柔软,轻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动作?很难看。”
第二十一章 碧桃(三)
夏瑞熙没注意到赵明韬的表情,她只听见他说难看,只当自己表演失败,悻悻地收回脚:“没让你看。”
赵明韬哑然失笑:“不过很可爱。”
夏瑞熙绷着脸,“可爱不可爱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熙熙,你好好想一想,我们从前在一起,多快乐啊,你怎么能忘了我呢?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赵明韬看上去又伤感,又痛苦。
他见夏瑞熙若有所思,不由带了几分希望,热切地说:“你还记得吗?我送过一根马鞭给你,把手上有块玉,上面刻有一个厚字,是我亲手写了,请人刻的,你还记得吗?你好好想一想。”
夏瑞熙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慢吞吞地说:“我房里好像是有这么根鞭子,不过……”
赵明韬欣喜若狂:“不过怎么样?”如果能让夏瑞熙想起他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很多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比他这样硬逼着她要好上千万倍。
“不过,我一看见它就忍不住地烦燥。总觉得它是不祥之物,所以我把它烧了。”
“烧了?”赵明韬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有些发傻,他愣了片刻,苦笑着摇头:“也难怪,你本就是坠马才会受的伤,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吃这么大的苦头。当时,你悄悄从家里逃出来,说你家里要把你嫁来京城,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于是我们一起骑马去西京郊外的庄子,可是你的马儿却突然发了狂,我怎么都拉不住,想起来没有?”
夏瑞熙正等着他和她讲以前的事情呢,说得越多,时间拖得越长越好,于是她愣怔了许久,带了几分迷茫:“哦,我好像有这么个印象,不过我的马儿为什么会发狂呢?我们真的……是那样?”
“对。千真万确。”赵明韬伸手去拥她:“时间不早了,等成婚以后我慢慢和你说,你会想起来的。我们走吧?”
“好,那我先走了,你还是放了我的人吧?”夏瑞熙装晕侧身要走。
赵明韬笑着摇头,伸手去揉她的头:“傻丫头,怎么还是这样傻得可爱?你又在骗我?你根本什么都没想起来吧?这就要走?你忘了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你我尚未成就好事,你爹怎么会答应我的提亲?”
“成就好事?”夏瑞熙一时毛骨悚然,索性撕破了脸皮,一偏头,躲开他的手,恶狠狠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要碰我!”
赵明韬的手僵在半空中,沉了脸:“别闹了,乖乖地跟我走,不要再吓着你妹妹。”
诱哄不成开始威逼了,“我不!我又不认识你。她反正已经被吓晕了,其他人,我不在乎。”夏瑞熙大声喊起来:“救命啊!”
“住口!你再喊我就杀了你的丫头!”赵明韬的耐心明显地要被她磨光了,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信儿被迅速提到夏瑞熙面前,赵明韬手指微微一动,他的随从就一把抓住信儿的头发,信儿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小姐救我!”
“她不是我的丫头,而且她只是一个丫头。”夏瑞熙嘴里说着硬话,却明显的底气不足。
“真的?那纯儿呢?”赵明韬之所以会选择信儿,就是因为看上了信儿一惊一乍,胆小如鼠的性子,这样威慑效果才会倍增。他看着夏瑞熙越来越白的脸,放柔声气:“我希望你明白,你别无选择。我不会把我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
“呸!谁是你的女人?我爹不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赵明韬显得胸有成竹,“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今夜我们就……呵呵”他笑了几声,“明天不用我去找他,他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夏瑞熙歪着头瞅着他:“你可真够卑鄙的啊?做这种缺德事,你就不怕遭报应?”
赵明韬咬紧了牙关:“报应?我不做才要遭报应!”
“这么说,我无论如何都只有配合你咯?你干嘛不干脆直接把我绑了去?那多省事儿啊?”夏瑞熙绞尽脑汁地无话找话,拖延时间。
“熙熙,你怎么不明白我对你的一片心?绑你?我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出来的。”
“我希望你明白,你这么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知道我爹的脾气的。”
“是,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既然可以为了你去投靠睿王府,自然也会为了你做其他事情。”赵明韬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后悔和懊恼,“我怎么从前没想透这个呢?”
夏瑞熙转身就跑,赵明韬很快就抓住了她,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夸张地在她的脖子上嗅了一下,吹了口气:“熙熙,你如果不介意在这里,我也不介意。”
夏瑞熙控制不住地尖叫,踢打起来,不过她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无用功,如果比力气,女人在男人面前是绝对弱势,赵明韬轻轻就制服了她,白着脸弯腰将她扛起:“你不听话,就不要怪我。这里也挺不错的,天作被子,地当床,还有桃花轻风为伴,没几个人有你这个福气。”
夏瑞熙几乎是绝望了,这就是她费尽心力烧头炷香带来的好处?她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这个男人侮辱糟蹋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在这里,我跟你走。你的肩膀顶着我的胃难受,我头晕想吐,我要吐了,我吐在你身上你可别怪我!”
“你的小脑瓜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真的有这么晕?”赵明韬停住了脚步,把她从肩上放下来横抱到怀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好些了?要是还不好,我给你揉揉?”
夏瑞熙忙道:“不用了,你放我下来,我就不晕了。”
“我不放,除非你亲我一下。”赵明韬笑得邪魅。
夏瑞熙猛地捂住嘴,脸色苍白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明韬。
赵明韬皱了皱眉头,终于把她放了下来,夏瑞熙迅速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熙熙,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赵明韬站在一旁看着她:“你大概是为了拖到你姑母发现你们不在,好来找你们吧?”
夏瑞熙心里一惊。
赵明韬接着说:“你姑母头疼得早饭都吃不下去?是不是?现在还在休息呢,其他的人昨儿爬山累了,也都在休息。还没人发现两位小姐不见了。”
夏瑞熙此刻最恨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停止了做戏,木了脸开始谈判:“你真的只是想娶我?没有其他目的?”
赵明韬飞快地说:“当然没有,我只是为了和你厮守终身。”
“我不是傻子,你骗不了我。如果真像你说的,只是为了和我厮守终身,你就应该明媒正娶,而不是这样几次三番的来算计我。”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看着他,“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别有用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如你所愿。当然,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寻死寻活地和你闹,因为我知道闹了也不起作用,你势在必得,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可我要告诉你,就算今日你得到了我,他日我也一定还会去死。你知道我父亲的脾气,如果我死了,你将会什么都得不到。你不会只想得到一具尸体和一个敌人吧?这样大家都没好处,不如……”
赵明韬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眯了眼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女子和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女子太不一样了,难道一次受伤,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这么多?
夏瑞熙见他久久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脚趾都险些把鞋底抠穿了。这家伙阴险狡诈,又顶着那么一顶宗亲贵胄的帽子,实在是不好说动。硬话她是会说几句的,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想死,也不想落到那个悲惨的地步。
“不如怎样?”赵明韬终于恢复了正常表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啊?我知道,人总是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你可以和我爹爹好好谈一下。你刚才也说了,他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想,只要为了我,他必然很乐意的。我们不需要做仇人,可以做互相帮忙的朋友。”夏瑞熙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暗示性极强,破财免灾,他们夏家是愿意的。
赵明韬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那怎么够呢?他要的不只是夏家的钱,还有宣家的人脉。这样的关系太脆弱,远远禁不起考验,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把夏瑞熙紧紧握在手中。至于夏瑞熙所说的要死要活的话,他不是不信,只是他更相信自己的魅力和温柔能很快降服这个娇嫩未经世事的女子,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把他和夏家、宣家之间的纽带联系得更紧密。
不过夏瑞熙能如此表现,却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他翘起嘴角,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说话,一阵嘈杂声传来,“爷!”赵明韬的随从之一捂着血流如注的头,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夏三小姐和那个叫纯儿的丫头跑了。”
第二十二章 桃林(四)
夏瑞熙探头望去,果然那群丫头婆子都在,独不见了夏瑞蓓和纯儿。散布在周围那些赵明韬的随从也少了一些,其余人等大概是去搜寻夏瑞蓓和纯儿了罢。
夏瑞蓓和纯儿跑了,夏瑞熙心跳如鼓,莫非上天真的听见了她的求救?只盼望她们能去搬来救兵,只是她能不能拖到那个时候呢?
赵明韬脸色发青,“混账东西!看个女人都看不住!”一巴掌就把那铁塔似的大汉打倒在地。
那大汉手足并用迅速爬起跪好,有些脸红:“那个夏三小姐醒过来,说她肚子疼,要方便,奴才看她病歪歪,娇滴滴的,疼得冒汗,路也走不动,就让那个纯儿去照顾她。然后,那个丫头骂人挺厉害的,奴才不方便盯着她们,只好走远些,转过背,谁知那死丫头竟然拿石头砸奴才的头,等奴才爬起来,她们都不见了。奴才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有这样大的胆子……”他没说的是,他之所以会格外答应夏瑞蓓的要求,如此照顾夏瑞蓓,还不是想着夏瑞熙将来也许会得宠。
赵明韬哪里会不明白这些奴才的想法?想到他的大事就是坏在了这些奴仆的私心手里,不由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还不快去追?坏了爷的大事,爷要你全家人陪葬!你告诉其他人,谁再敢不老实,给我……!”他狠狠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看似温文尔雅的赵明韬突然爆发出的那种恐怖的力量让夏瑞熙吓白了脸,只怕赵明韬会因为夏瑞蓓和纯儿偷跑的事情迁怒于她,再也等不得,不择手段地就在这里强占了她。她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往后连退了几步,害怕地偷偷瞧了赵明韬一眼。
赵明韬意识到夏瑞熙的恐惧,对着她挤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不要怕,就算你不听话,我也舍不得把你怎么样,最多把你抱下山罢了。”
赵明韬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他的手下。除了已经去追人的以外,他把剩下的人分成了三队,一队把剩下的婆子和丫头捆绑成一串,统统把嘴给堵住,防止再发生偷跑的事情。一队人再加入搜寻夏瑞蓓和纯儿的队伍,另一队人,也是人数最多的一队则马上送他和夏瑞熙下山。
不跑是傻子,夏瑞熙趁着他分派人做事,顾不上管她,也没安排人看管她,慢慢地,悄悄地往外挪动脚步,就在她准备生死时速的时候,赵明韬喊她了:“熙熙,你要去哪里?你不会也想跑吧?不要逼我。”
他在威胁她,告诉她他一直都看着她的,夏瑞熙扬起苦瓜脸,找了一个最蹩脚的理由:“我不会的,我只是看看这桃花到底有什么不同。”
赵明韬嘴角含了一丝笑意,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走,我们马上下山。”
夏瑞熙缩了一下手,他抓得紧紧的,她根本无法抽动半分。她只好任由他牵着,指着那几个婆子和信儿:“要把她们扔在这里吗?”她不想要这几个人被抛下,因为她们将来也许就是证明她清白的证人。
“莫非你还想要她们跟着?”
“当然了。”夏瑞熙飞快地回答:“如果把她们留在这里,被人发现了,认出是我们夏家的人,将来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呢。还是让她们跟着的好。”
赵明韬轻轻笑起来:“就依你所言,你考虑得挺周到的,怎么突然想通了?你不想死了?想死的人又怎会为自己留后路呢?”她果然是矫情,用死来吓唬他的。
“你就自作多情吧。”夏瑞熙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思所想,不客气地说:“现在还没到我该死的时候,当然要多作一手准备。要是侥幸活下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赵明韬脸色一变,拉住她就走。走的不是夏瑞熙来时的那条山路,而是一条更隐蔽,更陡峭的山路,容不得轿子和马匹通过,只能靠自己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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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蓓和纯儿砸了人之后,拼命奔跑。尽管夏瑞蓓跑得不快,总是摔跤,纯儿都不厌其烦地将她扶起来,拉着她继续跑。纯儿从来没有此刻这样佩服夏瑞蓓,她没有想到,一向刁蛮任性的夏瑞蓓居然会如此有情义,想出这样大胆的计谋,让两人有机会跑回去找人来救夏瑞熙。
夏瑞蓓是跑不快的,追兵的喊声几乎已经听得见了,纯儿咬咬牙,把夏瑞蓓藏在一垛僧人打下来还未曾背走的柴垛之中,自己则跑向另一个方向。
夏瑞蓓藏在柴垛中,惊恐地看着一双粗大的脚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咬紧了牙关,忍住恐惧尽量不让自己颤抖。
那双脚停在她的面前久久不动,就在她控制不住,要崩溃的时候,不远处发出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的响声,有脚步声迅速跑开。是纯儿,她面前的那双脚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向着传来声响的那个方向追去。
夏瑞蓓松了一口气,竖起耳朵等了片刻,确定周围无人,才狼狈地从柴垛中爬出来,辨了辨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山寺跑去。她不敢走路,只敢顺着相对隐蔽的地方走,荆棘刮破了她精美的衣裙,划破了她娇嫩的肌肤,她不觉得疼,她只感到无比的害怕和后悔。
就在她即将力竭,眼冒金星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那人跑过来撞上了她。那人的心情显见是很差,脾气更差,劈头盖脸地骂过来:“死丫头!眼瞎了?撞坏了小爷你赔得起么?”
夏瑞蓓被撞倒在地,手臂和膝盖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她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顾不上发脾气,反而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她望着那张气愤得不得了,正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脸落下泪来,死死抓住那人的脚:“求你,救救我二姐。”
阿恪见不可一世的夏二小姐如此狼狈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哭花了脸央求他救她的二姐。有些惊诧的同时又有些兴奋,大声喊起来:“四哥,木大哥,你们快来!”
第二十三章 山路(一)
几个粗壮的随从在前面开路,赵明韬和夏瑞熙走在中间,他们的身后是绑成一串的夏家的婆子丫头,再最后,又是赵明韬的人,压阵兼着监视前面人的一举一动,谁要不老实就给谁一下。
赵明韬走得极快,夏瑞熙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无话找话:“你的人不会把蓓蓓和纯儿怎么样的吧?她们只是太害怕了,胆子小,才会想跑。”
“她们就是胆子太小了,小到不知死活地和我作对。”赵明韬的声音淡淡的,夏瑞熙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怒还是暴,或者是面无表情,总之不会好看就是了。
“你不要生气了,找到她们就算了,不要打她们好不好?我爹也很疼蓓蓓的。还有纯儿,我很喜欢她的,她要是怎么了,我会难过死的。”夏瑞熙其实知道赵明韬如果真的想和夏家结亲,就不会把夏瑞蓓怎么样,可是她很担心纯儿,只怕纯儿会吃许多苦头。
“你的话太多了。”也许是嫌她话多,也许是赵明韬心里烦躁,无论夏瑞熙找了多少话题来说,他都沉默以对,根本不理她,只是专心走路。
夏瑞熙拖拖拉拉地走了一段路后,停下来开始哼哼唧唧:“我脚疼,我饿了。”她一停下来,跟在她后面的人也就全都停了下来。
赵明韬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要我就在这里把生米煮成熟饭吧?”
夏瑞熙看了看周围陡峭险峻的环境,怎么也不适合他做饭,便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今早起来到现在只喝过两杯茶,其他什么都没吃。脚也是真的疼,我昨天就是自己爬上山的,脚底的泡都破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赵明韬盯着她看了半晌,夏瑞熙无辜地看着他,“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如果你硬要逼我走,我也能走,不过我会走得很慢很慢。”她作势要坐下脱鞋。
赵明韬皱起眉头:“那你想怎样?”
“让我歇会儿,只歇一会儿,我保证不会惹麻烦的。”夏瑞熙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楚楚可怜。已经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了,去追夏瑞蓓和纯儿的人仍然没有消息,她坚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怎能不让她充满了希望,不多耽搁会儿呢?那样多对不起人啊。
夏瑞熙可怜兮兮地坐在路旁的石头上,长吁短叹,不顾形象地抱着腿又锤又揉,她是真的又累又饿,脚也很痛。
“走了!”赵明韬呼地站起身,拉起夏瑞熙就走。无论夏瑞熙再怎么说,再怎么耍赖,他都沉着脸置之不理。
夏瑞熙见耍赖无用,只好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山路越走越难行,她脚底破了皮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两腿打颤。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随着赵明韬的一声:“你再忍忍,再过半个时辰路就好走了,也有轿子坐了。”夏瑞熙最后一分信念崩溃,大约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她一绝望,就再也坚持不下去,干脆瘫坐到地上:“我走不动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赵明韬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怒火,恶狠狠地瞪着夏瑞熙,但看见她汗湿的鬓角,红扑扑的脸,无精打采的表情,被荆棘刮破,满是泥灰的裙子,还有头上歪歪斜斜的钗饰,他开始相信她是真的走不动了。想想也是,像夏瑞熙这样娇养的小姐,昨日自己爬上山已是很难得,何况今日还要她自己下山?
赵明韬想明白这个问题,态度也要好了许多,“我看看。”他蹲在了夏瑞熙面前,等夏瑞熙反应过来,他已经脱开了她的一只鞋,夏瑞熙后知后觉地缩脚:“你干什么?”
他的手好像铁钳,不容她缩脚,继续脱袜子。袜子褪到脚底时,已和脚底破了地方粘连在了一起。赵明韬大约是没有伺候过人,觉得有些粘,便扯着袜子往下猛地一拉,“哎呦!”夏瑞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把脚一缩,火冒三丈,大吼一声:“疼死了!你干什么!”吼声一出,赵明韬的手下通通神色怪异无比。
夏瑞熙恨不得对着赵明韬那张俊脸猛踢两脚,把他踢成猪头。可惜她不敢,她只能眼泪汪汪地抱着脚嘶嘶吹气,臭男人,不说他心狠手辣,心思歹毒,就凭他不会伺候人这一点,也不能嫁给他,当然,这是在她能逃脱他魔爪的情况下。
她不敢踢他,不过还是可以表示一下委屈和不满:“你不信我,怀疑我骗你,可以让我自己脱。现在可好,整个去了一层皮,反正我是走不动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明韬有些尴尬,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损伤。他本来是想看看夏瑞熙的脚成了什么样子,结果好心反而办了坏事,又是当着他手下的面,夏瑞熙如此不给他面子地吼他,叫他今后在下人面前怎么做人?
赵明韬越想越气,沉着脸瞪着夏瑞熙,偏偏夏瑞熙摆出一副要我走没门,要命有一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无赖样。他瞪了夏瑞熙一会儿,指着她身后的一个婆子:“解了她的绳索,让她来背人。”
婆子背起夏瑞熙,一行人重又沉默地走在山道上。
走到一个相对平缓,树木茂密的地方,“呼!”路旁的树林里跳出一个蒙面男子来,咳嗽了两声,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里居然有山贼?赵明韬的人愣了愣,一言不发,“仓啷”一声刀剑出鞘,上前就砍。
“呀,比大爷还要像山贼!莫非是来抢大爷饭碗的?这可不行!”那人身形飘忽,像玩游戏一样,一会儿夺了甲的刀扔向乙,一会儿又解了乙的腰带扔向丙,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刀子乱飞。
一把刀擦着赵明韬飞过去,又擦着背夏瑞熙的婆子飞往后面。那婆子“妈呀!”一声怪叫,顾不上背上的夏瑞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摔得夏瑞熙七晕八素,半天爬不起来,还是赵明韬忍着笑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夏瑞熙很气愤,却没有勇气当着这么多人揉屁股,这贼婆真可恨,幸好这是在相对平缓的地方,如果是在先前那些险要之地,她还不得咕噜咕噜滚下山去,摔成七块八块的。
见这人并不是简单的山贼,还很难对付的样子,后面的人上来把赵明韬和夏瑞熙团团护住。要说这里会有山贼出没,赵明韬是绝对不信的。而且以这人的身手,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山贼。夏瑞熙也在猜测那人的身份,敢一个人来抢这么多的人到底是因为仗着自己身手好呢?还是因为他是夏瑞蓓她们请来帮忙的人呢?
赵明韬看向夏瑞熙:“这是你爹爹请来保护你的人?如果是,我就让他们不要取他的性命,免得最后伤了两家的和气。”
诈她呢?她才没那么傻,不管是不是,夏瑞熙都要说不是,这样才能趁乱逃走,所以她很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他。不过,我看他不像山贼,说不定是你作恶多端,结下的其他仇人。”
赵明韬盯着她说:“那我杀了他,你也不会怨我了?”
夏瑞熙一摊手:“他的死活与我有何关系?呀!你的手下抵挡不住了,你快去帮忙啊!要不然传出去,说你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过一个人,多丢脸啊。”
那人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弯成了月亮,很清楚地说了一句:“好无情的女子,爷本来怜惜你娇花一朵,就要被辣手摧花,想替佛祖早日普度了你,谁知你这女子心思忒毒,不过,正好做我的压寨夫人。”
赵明韬见那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调戏夏瑞熙,气愤得很,他已经相信此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山贼了,夏瑞熙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大概是他的三弟弄来的江湖异人,特意来找他麻烦的。他“呵呵”笑起来,望着那人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亲手杀了你!”他把外衫一脱,露出里面紧凑精干的短打:“你们都让开!”他的身材不错,并不是那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贵公子体态。
主子要亲自出手了,赵明韬的那些随从迅速收了兵器,屏声静气地退到一旁,崇拜地看着他们的主子。
赵明韬的气场很强大,就是夏瑞熙这个什么也不懂的菜鸟,也能感受到他那种迫人的气势。那人却不以为意,嘻嘻笑起来:“哟!看不出来,粉嫩俊俏的公子哥儿原来也是个练家子。这京城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来呀!咱们练练!”
粉嫩俊俏四个字激怒了赵明韬,他阴沉着脸跨上前去对着那蒙面人就是不留情地一脚,他出脚迅速有力,角度刁钻,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蒙面人赞叹了一身,折身闪过,二人你来我往地打斗起来。
夏瑞熙好奇地看着眼前两人的打斗,他们的一招一式都让她犹如在看武功片,不过,她只知道他们打得很厉害,至于谁更厉害些她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她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她能不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跑路。
第二十四章 山路(二)
在一片为赵明韬鼓劲的喊声中,夏瑞熙尝试着往路旁的树林里慢慢挪动脚步。挪到树林边的时候,她有些得意,不过事实证明,她太低估了赵明韬的智商。一个铁塔也似的大汉面无表情地拦在了她的面前:“二小姐,山林里野兽多,我家爷交待过不让你乱走。”
“我要方便。”夏瑞熙脸不红心不跳。
“不行。”大汉比她还要脸不红心不跳。
夏瑞熙气得跺脚,“那我去那里坐坐总可以吧?”
大汉点点头,门神一样伫立在树林旁。
夏瑞熙走到不远处一棵树下坐下,磨着牙恨恨地瞪着大汉,大汉没有任何感觉,背对山林而立,眼睛注视着赵明韬,余光瞟着夏瑞熙的一举一动。
如此严密的监视下,夏瑞熙似乎是走不脱了,这时山林里响起一阵喊杀声,随着浓烟滚滚,十多个衣着怪异的人蒙着面,高声喊着,拿着锄头、木棒、耙等冲了出来。
夏瑞熙激动地站起身来,“真的是山贼?”乱吧,乱吧,越乱越好。
大汉跑过来把夏瑞熙置于他的保护范围内:“二小姐不要乱走,怕强人误伤了你!”
夏瑞熙跳着脚指向赵明韬——他此刻明显地落了下风,“你还不去帮你家公子?啊呀,好危险啊,好厉害的山贼。”
大汉回头,有蒙面人从林子中急速蹿出,手举一根大棒从后面放倒了大汉,不等那人招呼,夏瑞熙已经趁机飞速遁入山林。
果然人的潜力在危险的时候可以十倍百倍地被激发出来,夏瑞熙很快远离了那片危险的山林,把身后的嘈杂都抛之脑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到有人默不作声地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不敢回头,不辨方向,慌不择路,不管有路无路只要能通过人就行,还专挑那种山石林立,狭窄只能容她这样身材瘦小的人经过的地方走。脚疼,鞋子掉了都不管,只要她能逃出生天,什么都好说。
“等等,等等。你走错路了!这是去另一座山的路!”有男人在她身后拼命喊,不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呀?继续跑。声音越来越近,夏瑞熙也越来越害怕,脚已经麻木到只会机械的移动,呼吸道干涩疼痛,气都要喘不过来,她还是不敢停,她从来没有如此的渴望自己是铁人三项赛的冠军,或者是超人,可以无所畏惧,精力充沛地在这山林里横行。
“你傻了啊!夏瑞熙!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那人气喘吁吁,又愤怒无比地喊,“我是欧青谨。”
这一声比他喊十声站住都要起作用,夏瑞熙自动站住了,她回过头,欧四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铁青着脸看着她,头发不再光洁,满脸的汗,脖子上还滑稽地挂着一块汗巾——就是他刚才用来蒙面的东西。
夏瑞熙一看是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还不忘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是你呀,欧四哥。”
夏瑞熙自动把“欧四少”的称呼改成了“欧四哥。”其中的讨好谄媚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再傻也明白是他救了她,他怎么会来救她的?不过在山寺里,她们只认识他,他自然是夏瑞蓓能找到来救她的最可能的人。他先前是蒙着面的吧?那就是说,他是认识赵明韬的,却还是冒着得罪赵明韬的风险救了她,不得不说,夏瑞熙是非常感动的,所以她非常感激地说:“多谢救命之恩。”
欧青谨的脸色要好看了一些,摆了摆手:“你我两家是世交,我自然不能看着你落难。先前我是不敢喊你,怕人听见我们的声音,可后来你为什么只顾低着头拼命跑,我怎么喊你都不停?这下可好,偏离正确的路一大截,可够我们走的。”
夏瑞熙讪然,这不能怪她,她太害怕了,和他也没熟悉到一听就认出来人来的地步,所以她听不出他的声音不奇怪。
夏瑞熙的样子不是一般的难看和狼狈,满头满脸的汗,皮肤又红,头上戴的那些金珠首饰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头发像疯子一样的披散着,衣服上满是泥泞和被荆棘刮开的口子,一只鞋还不见了,露出满是泥泞的袜子。她样子难看,动作更难看,两腿长长地伸开瘫坐在地上也就不提了,还勾腰驼背,像狗一样的大口喘粗气。
欧四少看着她的那副狼狈难看样,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不顾仪表的女人。他认识的那些女人,就算是最低等级的粗使婆子,市井中的泼妇,在男人面前也比夏瑞熙注意形象,更不要说和他认识的那些名门闺秀比。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他别开脸,指指山林的另一边,“那边的地势要平缓一些,也更隐蔽,我们去那边歇息。”
夏瑞熙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不过她能看出人家虽然救了她,但不喜欢她,还很鄙视她。做人要自觉,不能再让人讨厌,更不能让人因为嫌她烦而抛下她不管她,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赵明韬有没有找来,她都要死皮赖脸地缠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直到他把她送回夏老爷的身边为止,所以她很自觉地打算爬起来听指挥。
她很悲惨地发现刚才不要命的奔跑已经抽干了她所有的力量,不要说走路,就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她讨好地挤出一丝笑容,“欧四哥,可不可以让我就在这里歇会儿?”
欧四少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这里不可久留。”
“我实在走不动了。”
夏瑞熙见欧四少怀疑地看着看着她,仿佛是在说,刚才还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喊都不听,这会儿怎么就动不了啦?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嗯,就像一匹老马,一直让它动着还不怎样,你突然让它歇下来之后就会发现它再也动不了了,你明白吧?我刚才如果一直不停下来,还能再走一会儿,现在就难了,它不听我指挥。”她尴尬地指指自己的脚。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不过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比喻来形容她现在的情形。
“一匹老马?”欧四少的眉头皱得更深,这是什么比喻?不过他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说,她是凭着一口气才坚持到现在,现在那口气泄了,她就动不了了。他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到她面前。
第二十五章 山路(三)
夏瑞熙不客气地把她脏兮兮的手放在欧青谨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修长有力的手掌里,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夏瑞熙困难地挪动脚,欧青谨在很小心地和她保持距离情况下半扶半拉,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走到那片山林,寻了个相对干净隐蔽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是不是我妹妹去找你的?”
“是。”欧青谨言简意赅,递给她他刚才蒙脸的汗巾,指指她没穿鞋的脚,让她把它包起来。
夏瑞熙接过汗巾边包脚边说:“刚才那个山大王是木斐吧?”
“是。”还是只有一个字。
“那些山贼呢?是什么人扮演的啊?”夏瑞熙假装没看出他的不耐烦。
“寺里的和尚。”多一个字都没有。
夏瑞熙继续不知死活地追问:“那我们跑了,木公子和那些师父怎么办啊?”要把关系搞好,才能对自己有利啊,所以她面前就算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她也要力争把他给哄好了。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趁乱救你,既然我们走了,他们自然也要迅速撤退。敢和宗亲正面对上的人毕竟没有几个。”欧青谨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说,只有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会去招惹那种人。
“我家的那几个丫头婆子?”她跑之前看见她们四处奔逃,之后的结局她却是不知道。
欧青谨冷笑一声:“你自己尚自身难保,你还去管她们?她们可有人顾惜你一下?跑的时候有谁管过你?看过你一眼?这样的奴才若是落到我手里,我定要叫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夏瑞熙有些讪然,这从侧面讲,是不是也是她做人失败的一个表现呢?不过求生是人的本能,换作了她自己,她不是也只顾自己逃命吗?她挤出一句:“她们也害怕。”
“哼!她们也害怕?害怕不是忘恩负义的理由,主子养活她们,她们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保护好主子。”
到底是古人,他再怎么乐意和木斐那样的人交往,有些观念始终是根深蒂固的,比如奴仆要的就是忠义,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就该死。夏瑞熙只好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回寺庙吗?”她认为她现在的情况最好是偷偷回到寺庙休整一下再风风光光地下山,这样才不会落人口实。
“不,你姑母已经让婉儿装扮成你,带着你妹妹和其他人下山了,我们走另一条路,直接送你回家。”
瞧人家处理这些事情多有经验,到底不是她这个菜鸟能比的。“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木斐找到我们,天黑就走。”
“他能找到我们吗?这山林这么大。”
“他自然能,你以为刚才他是怎么找到你们的?”提到他这位朋友,欧青谨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和骄傲,“木斐的追踪能力很强,少有人能及。”
好吧,话终于要多一些了,看来他这位朋友在他心目中地位实在不低,这就是和他搞好关系的一把钥匙,夏瑞熙由衷地称赞:“他的身手好厉害。你肯定也很厉害吧?”
欧青谨的脸红了红,很不自然地说:“练武是要看天赋的。”
那就是说,他其实不行了。夏瑞熙想到那个关于他幼时因仰慕江湖上某位大侠,偷偷溜出家门,历经艰辛寻师学艺的故事,看来师父是找到了,他却没能学成一代大侠。呵呵,十大杰出青年之首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嘛,他也有做不到,不如人的地方,夏瑞熙总算稍微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一时觉得面前的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了。她很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顺着树干溜下去坐好:“既然不走,我再歇会儿吧?”
欧青谨没有表示反对,他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树林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高声鸣叫几声,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夏瑞熙靠在树干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低声说:“夏二可真能惹祸,我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惹到赵明韬。”这是欧青谨的声音。
人总是想知道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自己,夏瑞熙彻底清醒过来,竖起了耳朵。
“也许不是她去惹人家,而是人家故意来惹她呢。你有没有问她这件事的起因?”这个声音不太熟,大概是那个木斐。
“没问。我问她这个干什么?我才不想管那么多闲事,把她送回她爹身边不就行了?”
“我刚才来的时候,发现除了赵明韬的人,另外还有一股人,也在找夏家那些跑散的丫鬟婆子,但他们明显不是夏家的人,找到了人就塞了嘴绑起来带走。如果和赵明韬的人相遇,双方俱都是一言不发,上前就砍,都是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样子。我本想再多留一会儿,探探情况,又怕你们被找到,只好忙着赶过来。依我看,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已经掺和进来了,要不问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将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找她们?夏瑞熙有些惊愕,她记不得自己除了惹到这位赵明韬以外,还和谁有深仇大恨。
欧青谨摇头:“如果真是如你所说,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掺和进来,这件事情就太复杂了,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木斐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去问她。”
夏瑞熙忙装作熟睡的样子,木斐走到她面前:“夏二小姐,你醒了没有?如果醒了就回答一声。”
“醒了。”夏瑞熙坐起身来,才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子里更是一片昏暗,木斐站在她面前,一脸的戏谑,欧四少则站在离她不远的阴暗处,看不清表情。
夏瑞熙直觉木斐肯定知道她装睡,脸有些热,站起身来整整衣裙,要对着二人拜下去谢过二人的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木斐的手掌虚空一抬,夏瑞熙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她,让她拜不下去。她笑了笑:“大恩不言谢,今后有用得着我们夏家的地方,请说一声,家父一定会不吝余力。”
“不要你报恩,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就行了。”木斐笑得灿烂,却是不容许她打岔。
夏瑞熙并不想和他们说这事儿,毕竟这也算是她的隐私,怎么能随便告诉两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呢?而且,她认为,即便是这两个人救了她的命,夏老爷应该也不会愿意把这种事情告诉他们的。
见她犹豫,欧青谨冷着脸说:“没有谁对你的事情感兴趣,我们只是想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好作下一步的安排。你不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吧?”
话说得难听,夏瑞熙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木斐忙笑道:“夏二小姐,我们刚才发现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找你们,动作更粗鲁,手段更狠辣,你如果知道什么,快些说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夏瑞熙只好把从西京来京城路上遇到赵明韬的事情和今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再三申明,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赵明韬,也不知道他干嘛就一定要娶她。至于另外那拨人,她实在想不出是谁。
欧青谨皱了皱眉头:“你上次坠马是寿王府送你回去的吧?”
“听说是。”
“你再把今早的事情说一遍。”
听完夏瑞熙的讲述,木斐和欧青谨对视一眼,木斐挑了挑眉,“你妹妹可真不是一般的勇敢。”
夏瑞熙点点头:“蓓蓓的确很出乎我的意料,今天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会落到何等的境地。”
木斐古怪地笑笑没有说话,欧青谨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如果你不想以后再遇见同样的事情,最好让你父亲好好管教一下你妹妹。”
“呃……”夏瑞熙惊愕地睁大眼睛。
木斐同情地看着她:“今早我从山下回来,看见她和赵明韬在桃林里轻声说话,当时她的神情很不正常,几乎要哭了,我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其实他当时还误会那是夏瑞蓓的相好,虽然好奇却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见着了赵明韬才前后联系起来。
夏瑞熙回忆起夏瑞蓓的去而复返,先是力邀她去看桃花,走到林边又反悔,听见声音一惊一乍,见着了赵明韬时那样的神情,都那么的不正常。她基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时的感受,那就是透心地凉。她原本也没指望过夏瑞蓓会对她有多好,但也没想过夏瑞蓓居然会和外人联合起来害她。
不管是谁,被自己的亲人出卖想必都是难过的,木斐很是同情夏瑞熙:“也许是我猜错了也不一定,或者是你妹妹年幼无知,被姓赵的骗了也不一定。而且不管如何,最后都是她帮了你,也算是她将功补过了。”
欧青谨道:“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还是想想我们怎么避开那些人下山吧?我担心那些人如果找不到她,会弄出另外的花样来。时间一长,对她极为不利。”他隐约已经猜到那拨人背后的主人身份必然不俗,想想也是,有谁敢和宗亲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上呢?
第二十六章 山路(四)
要下山,三个人都同时看向夏瑞熙那双脚,没有人相信她还能走下山,更不要说还要绕开那些追逐她们的人。夏瑞熙打起了木斐这位武林高手的主意,不是说这些武林高手可以日行千里,来去无踪吗?她看向木斐,木斐打了个冷战,指着欧青谨:“青谨,我负责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四处巡查,探定最安全的路线,所以他不能管夏瑞熙。欧青谨垂下眼睛不说话,明显也是不愿意背夏瑞熙的。
被人如此嫌弃,夏瑞熙很尴尬,很难过地笑笑:“走吧,我能坚持。”她并不明白,在这些人的眼中,背她下山意味着什么,她现在只想靠在夏老爷怀里大哭一场。
见夏瑞熙趔趄着往前走远,木斐对着欧青谨挤眼睛,轻声说:“你的庚帖不是还在她家吗?”
欧青谨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狠狠瞪着木斐,木斐摸了摸脑袋轻声说:“要不然怎么办?把她扔在这里?咱们两个跑路?”见欧青谨还是不说话,眼睛也不眨地瞪着他,他收起了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做不出这样恶毒的事情,你就要听我的。”
欧青谨咬着牙问他:“你和我还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要不我陪你跑进这深山老林来做山大王啊?”
“背背她你会死啊?你功夫比我好许多,你带着她,我们可以很快就离开这里。”
“就是因为不会死,所以才留给你做呀。如果会死,我一定和你抢着做。”木斐忍着笑意,同情地拍拍欧青谨的肩膀:“我是为你考虑,你想想,他家没有还你的庚帖,你爹娘也没去要回来,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我意思吧?你知道路的,我先行一步,探明情况又回来引你们!和以前一样,听见鸟叫就跟上来。”不等欧青谨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就消失无踪。
这边夏瑞熙发狠地往前走,一时想,有什么大不了的?走走路而已,腿又没断,就当军训啦。一时又想,人家已经救了她一命,她应该满足了。
“你等会儿。”欧青谨急速跑上来,站在她面前,低着头默了一会,突然一撩袍子蹲在了她的面前:“上来!”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夏瑞熙绕开他,继续往前。
“让你上来!”欧青谨的声气很不好听,“如果你不想拖死我,就上来!”
夏瑞熙委委屈屈地伏在了欧青谨的背上,委委屈屈地想,那位木斐干什么视她为洪水猛兽呢?要是他肯带她,不是就什么问题的解决了吗?她做人真的好失败,先被妹妹出卖,跟着的丫头婆子也只有纯儿是真心的对她好,虽然被人救了,人家还是挺嫌弃她的。
欧青谨也很痛苦,他压根没想到一次好心的救人之举,居然会让他陷入到这样麻烦的境地。招惹了王府的人不说,还背上了这样一个大包袱,而且,这个大包袱还有可能让他背一辈子。
山里的夜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微弱的星光,夏瑞熙相信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不敢走大路,这无形中增加了欧青谨的体力消耗,走上一段时间,他总要停下来歇会儿,但一听到一种怪模怪样的鸟叫声,他无论多累都会马上继续前进。
夏瑞熙感觉到他的疲倦,非常感激地表示,她可以自己走一段路,实在走不动了又再说,他固执地不理,等到她说第二遍的时候,他不耐烦地说:“闭嘴!”夏瑞熙再不敢吭气。
二人走走停停,走了很久,欧青谨终于在一个寒气森森的水潭边停了下来,他生硬地说:“这里比较安全,我们就在这等木斐,他去找你爹,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哦。”春夜还是很寒冷的,骤然离开欧青谨温热的背脊,夏瑞熙不由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远处发呆。她回想起自己的前生,穿过来以后所遇到的一切,有些迷茫。第一次,她觉得离她所渴望的那种生活有多么的遥远。
平淡,幸福,年貌相当,出身不必高贵,家中也不需要多有钱,最主要的一点是,真心的疼爱她。如今看来,这大概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先不说她招惹上了赵明韬这样的人,普通人家根本不敢娶她;就算是没有赵明韬,又叫她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她不能随意出门,更不能随意和年轻男子交往,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别人的品行如何,会不会爱上她,会不会真心的疼爱她。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等待人家上门来提亲,然后仗着夏老爷夫妇的疼爱在那个有限的范围内挑拣挑拣罢了。
而且这种挑拣也是有限度的,她的年龄不等人,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等到一定的时候,夏老爷夫妇不会再容忍她继续挑拣下去,很可能就是根本不问她的想法,直接就拣那合适的人家定了,然后再通知她一声罢了。至于婚后的生活幸福与否,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不管丈夫爱不爱她,纳不纳妾,她都要活下去,兢兢业业地为那个男人操持好家庭,管教儿女,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委屈,因为别人会说,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为何别人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你就不行?
有了这个认知,夏瑞熙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和沮丧,把脸埋在双膝间,难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不会是要哭吧?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欧青谨突然冒出了一句。
夏瑞熙抽抽鼻子,很凶地回了一句:“是人都会哭,你才不会哭呢。”说了又有些后悔,她不是故意要和他吵架的,不管她原来有多讨厌这个人,此时她心里都充满了对他的感激。她飞快地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
欧青谨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其实夏瑞熙从出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流过眼泪,哭闹过,现在才有些想哭的样子,已经让他刮目相看了。
夏瑞熙的情绪平静下来,觉得自己应该对欧青谨说点什么才行,这个人也许看上去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可人品真是没说的,她希望能结束这种彼此看不惯对方的敌对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