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骤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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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况仿佛是很不好,车里颠簸得极为厉害。夏瑞熙死死揪住榻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像颗爆豆似的东跳西蹿。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被抖乱了,绞成一团,拧成了死疙瘩,痛得要死。
她一手抓住榻边,一手紧紧按住肚子,试探着和看守她们的壮汉商量,看能不能让马车跑慢一点,或是停下来让她喘口气?
那壮汉淡漠地望了她一眼:“不可能。真要受不住了,让你的丫头过来扶着你,帮你坐得舒服点。”
夏瑞熙无奈地看着缩在车厢角落里紧紧抱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的金霞和小竹。被吓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照顾她?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纯儿那样的冷静机智,良儿那样的泼辣利落的。更何况这两个丫头,和她并没有什么情分。
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炸雷先是闷闷地响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放出一点点响声,却又不断绝,轰隆隆的让人提心吊胆了许久之后,恶狠狠地一下炸出来,震耳欲聋,心都震抖起来晃悠了两三下。
一阵凉风吹过,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车厢顶乱响,浓浓的土腥味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车外的人俱都成了落汤鸡,有人抱怨马车太重,马儿太累,又看不清楚道路,强烈要求雨住再走。
有人低喊:“快跟上!快跟上!就算下雨了也不能停,必须早点走过这段路才行。穿过前面那个隘口就有歇处了,爷带着人在前面等着呢,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谁留在后面就等着送死,刘力子可是最喜欢活埋人的。”是李钺的声音。
他的话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队伍停止了骚乱,沉默地前行,只是因为雨大的关系,速度放缓了。
夏瑞熙按住疼得突突跳的肚子问那壮汉:“雨这么大,火把尽都被浇灭了,歪下路面去怎么办?为什么不停下,等雨住了再走?”
“现在雨虽然大,路面却是硬的。要是歇会子,水把路面浸软了,马车太重,肯定会陷,必然过不去前面的隘口。”
“我们是要去哪里?马车里拉的是什么?为什么路面软了就过不去?”夏瑞熙见那壮汉居然肯回答她的问题,不由又大胆地得寸进尺了一下。
壮汉这回没吭气,沉默地擦了擦手里的刀。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终于停下来,雨也稍微小了些。“坐着别动!”壮汉跳下车。
不多时,夏瑞熙的马车帘子被掀开,赵明韬冷声道:“下来!”
对着不远处的火光,夏瑞熙看得很清楚,赵明韬的俊脸上有几道伤痕,没有戴头盔,头发有点乱,有几缕被雨水淋湿粘在脸上。身上的盔甲也没除去,有些可疑的暗黑色痕迹遍布其上,不是他的血就是别人的血。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很狼狈。
他必然是败了,被人从西京城里赶了出来,又要去个什么地方逃命。夏瑞熙有点想笑,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逃命都带着她,她会落什么好?
金霞缓过劲儿来了,推开小竹,上前打算扶夏瑞熙下车。赵明韬的手却越过她的头顶,一把抓住夏瑞熙的小胳膊,将夏瑞熙半拖半拉弄下了马车。
挨近了他,一股浓烈的汗味夹杂着皮革,血腥的味道猛地冲进夏瑞熙的鼻腔里,刺激得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顾不上,四处张望着寻找欧信舍和崔元的踪迹。最怕就是人家嫌累赘,把这二人在哪个旮旯犄角的给弄死了,抛尸荒野,她可怎么向吴氏交代?
人没找到,她倒是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一座破庙,几间破屋,周围挤满了马车和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紧张,气氛很压抑。马车上清一色的黑色大箱子,也不知道装些什么?夏瑞熙下意识地猜想不是金子就是银子,反正是值钱的东西。说不定里面一大半都是她们夏家的。
“看什么?快走,雨把衣服淋湿了。”赵明韬冷哼了一声。
“我在看是些什么人眼瞎了非得跟着你。”话未说完,夏瑞熙就觉得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她识相地闭上了嘴。赵明韬把她挟在臂弯里半拖半拉地推进了一间空的小破屋中。
小破屋里没什么家什,一张老木桌,三四张烂木凳,桌上摆了一坛酒两只碗,两双筷子并一只荷叶包着的烧鸡。
夏瑞熙刚被赵明韬狠狠按坐在木凳上,一记凌厉的眼光飞刀和狠狠一声叫骂从角落里飘来:“呸!不要脸的贱人!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夏瑞熙闻声望去,角落里的干草堆上缩着一个双手被缚,脸色苍白,瘦得眼眶深陷的女子,正是成王妃容氏。
容氏直直地望着夏瑞熙:“我认得你是哪个!你是欧青谨的老婆,骚狐狸的姐姐!娼妇,两姐妹没一个好东西!不要脸,我要是欧青谨,一定把你烧死才解恨!”
被人家的正牌老婆指着鼻子骂作奸夫淫妇,这种滋味还是第一次尝。夏瑞熙摸摸头,被人强掳来也是罪?虽然容氏不是因为吃醋,而是为了泄愤,可些话始终是太难听了。
要是不知道的人听了,肯定以为她不正经,和赵明韬有一腿呢。如果是欧青谨听见,会不会被气死?夏瑞熙觉得自己还算乐观,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名声问题。
容氏见夏瑞熙不理,又是一长串咒骂冒出来。赵明韬皱了皱眉头,随手操起身边的一只破凳子向容氏的头砸了过去,容氏忙偏头让过,破凳子砸在土墙上,砸下几块土疙瘩并碎末,扑了她满头满脸的灰。
听见响动,立刻就有人进来,随便寻了点什么东西胡乱塞进容氏的嘴里。
容氏呜呜地哼着,双腿乱蹬,眼睛兀自仇恨地瞪着赵明韬和夏瑞熙,那表情仿佛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勾搭时被人看见了,在干杀人灭口,以保证奸情不外泄的勾当。
容氏的力气不算小,一脚蹬出去,居然把人蹬得鬼叫。
赵明韬不耐烦起来:“她想淋雨就把她拖出去塞在房檐下窝着!看着就烦人!她要再不老实,挑断她的脚筋!”
容氏立刻就不闹了。
刚才被容氏踢得痛叫的那个壮妇得了机会,正好报复。毫不容情地揪住容氏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就那样反着将她拖了出去,在满是灰尘泥水的地面留下了一道乱七八糟的痕迹。
容氏手臂被拉得生疼,屈辱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瞪着赵明韬和夏瑞熙,用目光把他二人凌迟了三千三百刀。
夏瑞熙禁不住感叹,多亏她不是真的淫妇,否则被人家老婆这样瞪着,良心真的要过不去的。如果她没猜错,容氏之所以被带到这里来,最终的作用可能就是赵明韬的一个护身符或者是谈判筹码。
而观其身份地位,容氏不是嫡女,不受宠,她的死生只在男人们的一念之间,其最可能的下场就是,成为惨兮兮的牺牲品被华丽丽的忽视,然后牺牲掉。
夏瑞熙想,假如换做她自己处在容氏的角度,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激怒赵明韬。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是想方设法,低头伏小也要活下去。不幸的遭遇不是自暴自弃的借口,即便无法与命运抗争,也可以努力让过程来得轻柔些。
然容王妃的骨头显然是极硬的,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这么自强不息地和赵明韬作对,斗争到底。她勇敢不是她的错,可要胡乱攀咬人却是不应该,所以夏瑞熙免去了为她求情的手续。
金霞和小竹瑟瑟缩缩地在门口探头,想跟进来又不敢进来,想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蹲下,她们又更害怕。刚才从车里到这屋里的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她和小竹的脸蛋已经被摸了不下十次。
“进来吧。”夏瑞熙也不看赵明韬的脸色,随手打开荷叶,不客气地撕了小半只烧鸡,走到二人面前,递给金霞,指指容氏刚才呆过的干草堆,“就在那里休息。”
金霞接过烧鸡,轻声道:“奴婢刚才看见大少爷和崔管家被人押着蹲在野地里淋雨。”她总记着欧信舍的好,想着自己有吃的有躲雨的地方,就想让夏瑞熙也伸伸手,弯弯腰,为欧信舍讨点好处。
夏瑞熙没有吱声。淋点雨挨点饿算什么?能活着就最好不过了。向赵明韬求情么?不必浪费这个精神了。他自己的人都还在外面淋雨,他会愿意让欧家的男人进来享福?说不通啊。
“再鬼叫就让她们滚出去!”赵明韬沉着脸拍开酒坛子的封泥,往两只碗里倒了酒,吆喝夏瑞熙:“过来喝了。”
金霞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默不作声地拉着小竹缩到角落里,再不敢吱声。
夏瑞熙摇摇头:“我肚子疼,不想喝。”
赵明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问:“你哪里疼?我看你精神得很。”
夏瑞熙掏出块帕子边擦手边叹口气:“又不是我家的车夫赶车,也不是痛得死去活来,自然要忍着。马车太颠簸,大概肠子都打结了。”
大约是她的比喻太好笑,赵明韬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他自己喝尽了碗里的酒,动手撕起鸡来:“你不吃么?过去几十里路都只有干粮和水了。”
“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带着她们也是累赘,不如放了她们如何?”
“把她们扔在这里喂狼?好主意!”
“再把欧信舍和崔元留下来吧,反正你的事已经败露,带着他们没什么用。省得浪费你的马车和粮食,还要分散精力看顾他们,不划算。”
赵明韬冷笑了一声:“到了该放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吃不吃?不吃我就全吃光了。”
夏瑞熙忙忙地从他手边抢下了一只鸡大腿。不吃白不吃,就算是死了也要做个饱死鬼。
赵明韬从她手里抢过丝帕擦了手,慢慢走了出去。夏瑞熙竖起耳朵,听见他在外面问李钺:“人来了没有?”
第85章 骤雨(四)
赵明韬是在等谁?还有同伙啊?是不是来接应他的?夏瑞熙恨不得把耳朵伸出去听。可惜李钺的声音又低又沉,她听不清。
不多时,赵明韬走了进来,扔了一床薄被给金霞:“起来,铺好。”
金霞拖开小竹,抖手抖脚地将那床薄被铺在了干草堆上,询问地看着夏瑞熙。夏瑞熙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实际上掌心里全是冷汗。
赵明韬大步走过去,叉开腿往被子上一倒,无视两个丫头的存在,看着夏瑞熙:“我要睡觉了,你呢?要不要来挤一下?”
俩丫头用一种异样地眼神看着夏瑞熙,屏住呼吸看她怎么回答。
难得他对她这么客气,居然还询问她的意思。当着俩丫头,夏瑞熙尴尬地扯扯嘴角:“不了,我在这里靠靠就好。您休息,您休息,明儿还要逃命呢。”
“你别后悔。”赵明韬无声地冷笑,卷紧被子自顾自地沉沉睡去。
夏瑞熙沉郁地看着熟睡的赵明韬,后悔?他什么意思?她瞅了金霞和小竹一眼,“过来在这桌上靠一会子吧。”
“四夫人,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小竹刚坐下,眼泪就来了。
夏瑞熙有点烦躁:“我能护着你们自然会护着你们。再哭人家的剑又刺过来啦。”同情归同情,但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动不动就哭的人。金霞虽然也慌乱,最起码没有动不动就哭,瘫成一摊烂泥。
金霞耐心地拥住小竹,细声哄她,小竹这才收了眼泪,伏在桌上打起瞌睡来。金霞央求夏瑞熙:“四夫人,您好歹歇会儿。”
夏瑞熙笑笑:“莫管我,你睡你的。”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此时欧夏两家必然闹翻了天,西京城里又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也不知道达儿乖不乖?
过了不多时,外面传来车轮滚滚之声,仿佛有不少人离开。夏瑞熙看了犹自熟睡的赵明韬一眼,慢慢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
雨已经住了,云未散开,天空还是黑沉沉的,没有半点星光。远远地只看得见三两只火把向着远方去了。
她正打算迈步出门看个究竟,两把未出鞘的刀封住了她的去路。守在门边的壮汉说:“爷有命,夫人不得外出。”
“我要方便。”夏瑞熙很是理直气壮。
人家根本就理都不理。她又重复了一遍,门神还是如同没听见一般。
夏瑞熙无奈转回桌旁,抱着头扑倒在桌上,看着那盏破油灯上一跳一跳的火焰叹气,这可怎么好?
赵明韬醒过来,刚好看见夏瑞熙一张小脸被朦胧的灯光映得美轮美奂,不由心中一动,伸了个懒腰,对着她招手:“过来!要不然我过来抱你?”
夏瑞熙犹豫的看了俩丫头一眼,赵明韬微笑:“你可是担心被她们看去,将来你再做不成欧家夫人?我帮你杀了她们可好?”
夏瑞熙正要说不好,赵明韬就招手唤人进来:“把这俩丫头带出去,随便扔哪儿。”
夏瑞熙不及阻止,人已被拖了出去。赵明韬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里,半压在身下,不顾她的挣扎,在她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看着她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颊,轻声说:“唔,还是那么香。”神色竟然是带了些温柔。
夏瑞熙恨得要死,却苦于无法挣脱他的手臂。她暗想,此刻正是清晨,当真是最危险的时刻,越挣越爱出问题,只好泥雕木塑一般闭眼不动。
赵明韬气息不稳:“气性还是这么大。你那时候和我赌气,每每就是这般。你可是恼我杀了她们?你放心,我只是给她二人换个地方,一路上还要她二人照顾你呢。”
夏瑞熙抬起眼皮,冷淡地对上他灼热的目光:“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和我做一对?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你我有杀夫之仇,带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好?你就不怕我什么时候冷不防给你来上一刀?我知道你本事大,我杀不了你,但那样日日的防着,有意思吗?”
赵明韬定定望着她:“有意思的。我要说我没动他,你也不信。不如告诉你实话,我不杀他,就是他杀我。你不要再想着他了,他已然死了,不可能复活。就算我此刻放你走,你名声已坏,必不容于欧家,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跟了我去远处,我必然对你极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走?到哪里去?”夏瑞熙骤然闻得他的后一句话,不由大为讶异。他竟然也能说出要走的这种话来?他舍得么?不过也对,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再熬下去,迟早都是死路一条而已。他反覆无常,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
赵明韬不置可否:“你愿不愿意?”
夏瑞熙慢吞吞地推开他:“开什么玩笑?想走不想走的,由得我么?只是我替你担心,你手下那么多人,你走得了么?你走了他们怎么办?只怕你想走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赵明韬沉默了一会,使劲捏了捏她的脸,也不管她痛不痛:“我不是草包,这些事不劳你操心。你真不可爱。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软话讨我欢心?也许你一哄我,我高兴就放过你了。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让我讨厌你而放手,却不知我最爱霸王硬上弓。”
夏瑞熙冷笑:“我向来知道你爱好不正常。真要是那样,我又有什么法子?但随你尔。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赵明韬却是带了点喜悦:“你其实并没有忘记我们的从前,还在恨我是不是?”
夏瑞熙哑然,心知他又自作多情地误会了。须知,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除了厌恶和憎恨之外毫无其他感觉的陌生人,连熟人都算不上。
按道理,有个英俊的王爷对她如此痴情,她最起码也该感动或是沾沾自喜一番,可惜她从来没有生就一副多情的菩萨心肠。被自己厌恶的人喜爱,不亚于一场灾难。她懒得解释:“随便你怎么想吧。”
李钺在屋外咳嗽了一声,赵明韬站起身来,望着她笑:“你睡会儿,等会儿我来接你一起走,我想好了,我们就去海外。”
夏瑞熙懒得看他,躺在干草堆上拿背对着他。
赵明韬的眼神黯了黯,走出去低声命人将门锁好,不得放夏瑞熙出来。李钺见他出来,忙过去低声道:“爷,前面隘口已经布置好,就等兔子跳坑了。只要他们敢追来,必然要叫他们被活埋的。”
“他老婆和侄子在我手里,必然是要来的。”赵明韬咬着牙:“从前小觑他了,没想到他的心肠忒毒忒狠,竟然是着了他的道。可我今夜定然要叫他有来无回,魂飞魄散。”
转过头见李钺欲言又止,喝道:“想说什么就说,这样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李钺豁出去道:“小的想不通,您要是真离了她不行,刚才就该下手才是。这样拖拉,可不是您往日的风格。”
赵明韬沉默片刻,道:“你不知道她的性子。先过了这关,以后日子还很长,我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磨。那几车东西和人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一切进展顺利。”
赵明韬点点头,走到早就集中候着的一队壮汉面前,沉声说:“路我是为大家铺好了的,银子也准备好了,就看大家怎么拼了。拼过这遭,断了追兵,你们就是自由身,不说富甲一方,最起码也能衣食无忧,做人上人。”
这些人是他豢养多时的死士,他平时待他们极为亲厚,根本不怕他们会反水。他吩咐完毕,又让人把欧信舍和崔元拖出来带上。
夜色沉沉,一群人悄无声息顺着来路急速奔了回去。
夏瑞熙实在太困,竟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正沉,就被人使劲推醒,只见天已微明,赵明韬脱了铠甲,换了一身干净寻常布衣,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地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来,走了。”
夏瑞熙被他拖着上了一辆小马车。小马车里只有两床粗布被子,其余物事一概全无。她刚坐稳,马车就疾驰起来。
夏瑞熙惊觉不妙:“其他人呢?我的丫头呢?”
赵明韬将她紧紧搂住:“她们坐了另外一辆车,先走一步。你知道,追赶我们的人会有不少。”事实上,是金霞和小竹分别坐了两辆车,往其他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欧信舍……”
“我放他回去了。我告诉他,你用你的身子换了他一条命,相信以后他们全家都会善待达儿的。你就放心罢!”赵明韬有些兴奋:“熙熙,瞧,我为你打算得多周到。我早就让人安排好了海船,等到了东京,我们就坐船出海,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夏瑞熙的回答是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几条深深的血印子。
“你可真不乖。”赵明韬一掌挥在她的后颈上,“一路闹腾,我也难为呢,不如好好睡一觉。”
夏瑞熙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在她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从怀里摸出一只五彩翡翠鹦鹉来,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件翡翠鹦鹉,从此是我挂着了。你一只,我一只,正好作对。”
——*——卡得真厉害啊,为毛要结文了反而卡得更厉害了?——*——
第86章 质子
赵明韬把夏瑞熙放好,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腰,将一床被子叠好塞在腰后闭上了眼。
车厢被轻轻敲了两下,李钺在外间轻声说:“爷,您好些了么?要不要紧?小的再寻两床褥子来?”
赵明韬未睁眼,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马车一个剧烈地抖动,将二人抛起来又砸了下去,他惨白了脸色,额头渗出细汗来,紧紧揪住了榻边。
李钺担心地道:“路太烂,要不然走慢一点?”
“不行!夜长梦多,越快越好。”赵明韬断然拒绝。
“小的记得再走两百里,有个小集镇,那里有个姓孙的土医,跌打损伤还不错,小的派人骑马去问他要两剂膏药贴贴如何?”
赵明韬考虑片刻,道:“不必,还是统一行动吧。”接过李钺递进来的褥子,他想了想,咬着牙将昏睡不醒的夏瑞熙挪了挪,把自己的头靠进她的怀里,满足的闭上眼睛。
夏瑞熙一醒来,就看见怀里的大脑袋,她咬着牙将那脑袋连着肩膀猛地推下去。
赵明韬被她推得险些从榻上跌下去。他到底是习武行军的人,反应迅速,飞快伸手揪住她的衣襟,稳住身形,坐起身来白了脸冷冷地瞪着她,夏瑞熙垂着眼不与他对视,只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断了她的退路。可以想象,欧信舍回欧家去那么一说,她的名声是彻底完了。一个失了贞的妇人,在这个时代,会面临的困境和麻烦多得数不清。就算是能侥幸逃脱,就算是欧青谨能活着,能找到她,她又如何能在欧家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欧青谨,她心里又是一阵刺痛。赵明韬,我和你没完。夏瑞熙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停车。”赵明韬看了她一会,声寒刺骨:“李钺。”
李钺打起车帘:“怎么了?爷?”
“把她弄到后面那张车上去!”
李钺看向夏瑞熙,夏瑞熙不等他开口,拖着被压麻了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着后面的那张车走去。
“爷?您看要不要小的去吩咐她们好生照顾?”李钺到底是跟了赵明韬许久的人,他心里的想法大概能摸到个七七八八。
“不用,让她吃点苦头!”赵明韬面朝下躺好,“来帮我看看,好像更疼了,稍微动动就疼得紧。”
李钺告了声罪,上车跪坐在他身旁,揭起他的袍子,将裤子褪下两三寸,露出他的后腰来,目光到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明韬敏感地问:“如何?”
李钺看着他腰间那一块青中透黑的皮肉,咬着牙说:“爷,您这伤不能耽搁,必须立刻寻个医馆看看,静卧一段时间,否则……”
赵明韬不是没受过伤,但都是些小伤。这伤虽然也是皮肉伤,但伤的位置太敏感,在腰上,也不知道伤到里面没有。如果李钺没有记错,这一脚,是昨夜里欧青谨踢的。
赵明韬嘿嘿冷笑:“他好算计,踢得极是地方。可他到底还是没命和我争到最后。”
夏瑞熙上了车就明白赵明韬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后面来了,感情是想让她吃苦头,然后去向他求饶伏小呢。
车里坐着容氏和两个健妇。容氏的衣服皱巴巴的,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馊臭味,这是衣服被雨水浇湿后没有及时烤干被捂干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汗味。
容氏蜷缩在车角里,见夏瑞熙上来,呲着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随即又垂下了头,一脸的老实相。
两个健妇见夏瑞熙也被赶到这张车上来,也就没了好脸嘴,指着容氏旁边的位置驱赶她:“滚到那里去!小心些!不要搞小动作,若是给我们添了麻烦,当心你的狗腿!”
容氏得意地看着和她一起蜷缩在角落里的夏瑞熙,表情畅快至极,磨着牙嘶嘶出声:“贱人,你也有今天?你给我当心了!”
夏瑞熙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小心地和她保持距离,暗想,这爱耍鞭子的人体质就是不一样。到底是领兵出身的人,淋雨,挨饿,虐待,一样不落,还有精神挑衅骂人。
正想着,容氏就在她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又扯了她的头发一下,高傲地骂道:“过去点,你也配和我平起平坐?”容氏受气得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可以给自己发泄的人,自然不会手软。
夏瑞熙默不作声拔下簪子反手就在容氏屁股上猛刺了一下,一击得手,急速退开。
容氏被戳得一跳,她没想到看似文弱斯文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阴损,不由大怒,跳起来就扑上去要打夏瑞熙。她动作敏捷有力,车厢里空间又小,夏瑞熙躲避不及被她在脖子上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一摸就是血。
二人的小动作被那两个健妇看在眼里,却是懒得管。还带着看笑神的态度在一旁看,只要她们不逃跑,不出人命,管她二人干什么,打得越厉害,旅途越不寂寞。
夏瑞熙挣扎着握住锋利的簪子尖逼着容氏的喉咙,厉声道:“你别乱动!虽然赵明韬要将你卖入妓院,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也不能这样胡乱发疯!”
容氏果然呆了一呆,后退了一步,直勾勾地看着夏瑞熙:“你乱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其实她心里一直忐忑,赵明韬到底要把她怎么办?她先前也以为赵明韬是要把她当做人质,当做护身符的。要不然这么远,这么麻烦,他带着她干什么?
但他在破庙的表现,却是那般狠辣,扔凳子砸她的头,如果不是她躲得快,只怕也是一条命去了半条。
夏瑞熙冷笑:“我骗你做甚?你们之间有些什么仇怨,你比我清楚。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如果你恨一个人到了极致,是一刀给她个痛快呢?还是要慢慢磨她?你不知道你有多招人厌!滚开!”
容氏的脸涨得通红,要扑过去掐夏瑞熙:“那你呢?你必然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夏瑞熙咬着牙拿着簪子尖对她狠命比划了几下,逼退了她:“是好不到哪里去,我要是能好,还会在这里呆着?你要发脾气也寻个合适的人发,寻我的晦气做什么?明知我是被掳来的,偏这样不依不饶的发疯耍蛮。我告诉你,左右我已没了退路,你若是再敢胡来,我和你拼命!”
容氏尖声道:“你胡说!他留着我是做质子,就是想要和刘将军他们谈判的,他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是谁傻?我看你才傻!啧啧,容大帅的女儿,容妃娘娘的妹子,皇帝亲自赐的婚,带着娘子军,那般威风地嫁过来,现现成成的成王正妃。可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你还有什么?你要不傻,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容氏有些发呆。
夏瑞熙继续讽刺打击她:“做质子?别做梦了,做质子也得有本钱。你有什么啊?他们要管你,早来了。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必死无疑,有谁敢违背圣命为了你和他谈判?你就乖乖等着他把你卖了吧!你也别担心,你模样儿不错,气质独特,也许可以做个头牌,能挑挑客人也不一定。”
容氏跌坐在车厢里,两眼呆滞,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气焰却是被打压下去了。
只要她不来找麻烦就行,夏瑞熙懒得管她,自靠在角落里细细思量。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明韬此次必然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要想逃走,并没有那么容易。
中午时候停下来休息,她和容氏被驱赶着去灌木丛后解手。两个健妇虎视眈眈地看着二人宽衣解带,容氏屈辱地含着泪,满脸俱是仇恨。
夏瑞熙虽然觉得有点尴尬,却是想着,就当上回公共厕所,那二人就是内急了候着的,如此一来她大大方方解决了私人问题,走到另一边背过身候着。
她身后传来健妇低声的叫骂:“还以为自己是王妃娘娘,金枝玉叶呀?娇贵得很?看不得呀?快些,可没时间等你磨叽,等会子憋不住拉在车上,看怎么收拾你。”
夏瑞熙瞧着容氏气得全身颤抖,脸色苍白的模样,有些同情,随即这种同情又被她无情地镇压了下去。
走出灌木丛,有人发给夏瑞熙和容氏一人两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并一碗清水。
容氏没有接,赤红着双眼看着地下。
该不是被自己吓着了,想绝食抗争吧?夏瑞熙接过容氏那两个馒头:“她不要就给我。”
发食物的人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吭声。
夏瑞熙眉头都不皱,也不嫌不好,就着凉水大口吃着冷馒头,很快就把自己那份扫得干干净净,把剩下的两个馒头收好。她的这种做派倒赢得了两个健妇的一点好感,最起码她不骄气,安静得很,一点都不给她们添麻烦。
赵明韬躺在车上,掀开车帘观察夏瑞熙这边的动静,他一眼就瞧着她脖子上的两道血痕,挥手让李钺叫了个健妇过来问话。
健妇退去,李钺道:“要不要请她过来?容王妃的脾气古怪得很。”
赵明韬冷淡地说:“不用。你没看见她还硬气得很么?还有心思吓唬人,诓人么?从晚饭开始,只给她一个馒头。去,把她怀里的馒头要回来。”
李钺正要去,赵明韬又说:“不用了,盯紧点。”只见夏瑞熙不知凑在容氏身边说了些什么,容氏接过她手里的馒头慢慢吃起来。
第87章 破
夏瑞熙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家夫君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救我。大家都是女人,说到底我和你也没什么仇,到时候我一定想法子帮你。可你要是饿死了,或是没有力气跑,那我就没法子了。”
容氏想起当初自己找夏瑞熙和欧青谨麻烦时,欧青谨那种死命护着夏瑞熙的情形,心中有了希望,听了她的劝,就着咸咸的眼泪把那两个冷馒头咽下肚后,好歹要精神了些。
逃命途中,不能久留,二人很快又被驱赶上了马车。夏瑞熙此刻已经圈定了她的势力范围,她在右边,容氏在左边,互不打扰。夏瑞熙从眼角觑着容氏那种不时飘过来,小心翼翼,打量并带点讨好的目光,知道容氏不会再给她添麻烦了,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因为不能走大路,路仍然很难行,夏瑞熙被晃了个头晕眼花,全身骨头几乎散了架。
夜里露天宿在半山腰上,火也不敢生,夏瑞熙只得了一个冷馒头,容氏也是如此。
容氏沉默着吃完馒头,悄悄看了夏瑞熙一眼,庆幸自己中午时候听她的话,吃了那两个馒头,看来这女人并不那么可恶。
夏瑞熙只觉肚里像个无底洞,一个馒头下去空荡荡的,半点用处也没有,就问发食物的要。发食物的极为难,推道:“没有了。”
夏瑞熙走到赵明韬的马车前拍拍他的车壁。李钺忙道:“爷,是她。”
赵明韬嘴角含了一丝笑意,命李钺打起车帘:“你有何事?”
夏瑞熙道:“赵明韬,你把我掳来,就是天天给冷水冷馒头吃的?连冷馒头也不管饱,是要饿死我么?似你这般吝啬,尚不如村野匹夫,你怎么有脸把我掳来?”
竟然是来要吃的,讽刺他养不起她,赵明韬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到底给李钺递了个眼色,又送上烧饼一枚。
夏瑞熙接了烧饼却不走,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骑马逃命要快许多,为何要乘马车?你一天赖在车里不出来,难不成是伤重不起?你不找个大夫看看么?”
赵明韬道:“你关心我?不然帮我看看?你爹医术那般高明,你也应该大概懂些吧?”
“我不懂。”夏瑞熙转身走回车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容氏,突然,她撕了一半烧饼递给容氏。
容氏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两个女人讲和了。
晓行夜宿,第二天傍晚,到了一个小集镇。赵明韬并不敢住进集镇,而是在附近村子寻了一座荒废的宅院住下。
宅院并不大,夏瑞熙和容氏被关进一间又狭窄又昏暗的厢房。
两个健妇在门口低声议论:“李总管寻了个大夫来。这个大夫又要倒霉了。”
夏瑞熙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赵明韬可能真是受伤了,只是不知伤的是哪里。正想着,有人在外喊了一声,一个健妇出去,很快进来,喊她:“过去,爷要见你。”
夏瑞熙慢吞吞地起身,容氏突然道:“我要方便。”
“等着。憋不死你,尽添乱。”一个健妇恶狠狠地将容氏推倒,另一个守着门对着夏瑞熙点点头:“你自己出去,外面有人等着。”
看得这样严,基本没什么机会。夏瑞熙只好独自走出去,果然李钺在外间等着,见她出来,低声道:“夏夫人,我们不想添麻烦。所以这屋子周围都是没有人的,您如果想喊叫,不妨喊叫。”
夏瑞熙配合地道:“我不做无用功。”
李钺点点头,领着她往正房去。
正房同样很窄,点着牛油蜡烛,到处看上去都是黑黢黢,脏兮兮的。没有床,只有土炕,土炕上垫着从车上拿下来的褥子,赵明韬躺在上面,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钺低咳了一声:“爷,人来了。”
赵明韬让夏瑞熙进去,问李钺:“事办好了?”
“您放心,一定会做得很干净。”李钺退下。
赵明韬看着夏瑞熙,柔声说:“你猜我让他办什么事?”也不等她问,自顾自地说:“我受了点皮肉伤,请了个大夫来瞧。那大夫贼眉鼠眼的,怕他露了咱们的行藏,因此要做干净点。”
他在恐吓她,夏瑞熙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走,也知道你在容氏身上打主意。你是有恃无恐,觉得我舍不得把你怎样,又放走了欧信舍和那两个丫头,再没有什么可以给我威胁的,所以可着劲儿和我作对是不是?”
夏瑞熙有些惊慌,他看破了她心里所想的一切。
“没关系,你想怎样都可以。不乖呢,我就教训教训你。若是打疼了,过后一定双倍的疼你。就算是你瘸了一条腿,我也还是要你的。”
夏瑞熙咬紧了牙。
“过来。”赵明韬坐起身来,温柔地对着她招手。“不要让我费力,也不要麻烦李钺动手把你绑过来。你想想,要是被绑了手脚,不得自由,要方便还要麻烦我,那可怎么好?”
夏瑞熙沉着脸走到他面前,任由他将她的手握住,将她按到他身边坐下。赵明韬张开双臂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熙熙……我好想你。”大夫给他看了他的腰,言道并没有伤及内里,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可,这让他放了不少心。
夏瑞熙打了个寒颤,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赵明韬一双手铁钳似地按住她的手腕,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上,疼得她全身颤抖。她不假思索,同样一口咬在了赵明韬的肩头上,随即又厌恶地松开,吐了两口口水。
“你不乖,也不够聪明,更不够冷静……你若是乖巧些,我舍不得碰你一根指头的。你已经没了退路,心里又记挂着达儿,舍不得死,就该聪明点,冷静点。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儿的。”
赵明韬松开口,同时又被夏瑞熙那一口咬得兴奋,看着她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眶和尖尖的小下巴,很想做点什么,可惜他的腰疼……千刀万剐的欧青谨,他暗自咒骂了一声。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不能吃,摸摸也可。
夏瑞熙躲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中冷笑:“赵明韬,你算得很精,可你还是败了,你知道你败在何处?你心思不正,气量狭隘,眼光浅薄,反复无常,正该把握的你没有把握好,不该追求的虚妄你却一直在追求。所以你注定什么都得不到!你有今天,是自作自受!我不死,我等着看你怎么死!我若是不幸生了你的孽种,生一个我掐死一个!”
她最后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明韬,不出所料的,她挨了他一个耳光。他这样的人,自来都是尊贵惯了的,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冒犯?耳光很疼,打得她耳朵嗡嗡响,但夏瑞熙觉得值得,最起码他没了兴趣对她上下其手。
赵明韬铁青了脸,凶悍地瞪着夏瑞熙,夏瑞熙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瞪着瞪着,他突然泄了气:“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明日还要赶路,你睡吧。”
仿佛是刮了一阵冷风,屋里的蜡烛熄灭了,与此同时,李钺在外面大喝一声:“什么人?”兵器交激声响起。
夏瑞熙反应极快,撒腿就跑。管他是怎么回事呢,浑水摸鱼试一试再说。
她的反应快,赵明韬的反应更快,顾不上腰疼,猛地扑上去揪住了她,将她按倒在地。
夏瑞熙狂乱地想,只要逃出这扇门,她就自由了。她的手摸到头上,摸到了那根簪子,未及拔下,赵明韬的手先就给她拔了。
“站起来!”他将那根簪子抵上她的咽喉,冷冷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只要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门被人一脚踹开,呼啦啦闯进好几个赵明韬的人来,当头一个是李钺,打亮了火折子,都拿兵器指着那男子。
夏瑞熙分明看见她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手里的剑锋离赵明韬不过五六寸。她不认识他,所以不知道赵明韬的威胁起不起作用。
夏瑞熙歪着脖子小心提醒赵明韬:“我不认识他,你的手可别抖,簪子锋利得很。”
此话一说,颇有些冷幽默的味道,那个男子脸上的肌肉分明抽搐了两下。
赵明韬目光复杂地看着夏瑞熙:“我也不认识他,不过我总得试试才行。退开!”
男子没有动,手里的剑又递进了一寸:“外面都是我们的人,识相些,把容王妃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原来是来救容氏的,夏瑞熙好生失望。也是,她算什么啊,没有欧青谨,有谁来管她?就算想管,也没那个能力。还想着和容氏把关系缓和一下,要是有人来救容氏,也顺带把她一起带走呢,看来就是痴心妄想,人家哪会把她这种小虾米看在眼里?
“可以,去把容氏带来。”赵明韬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了那男子,轻声在夏瑞熙耳边道:“瞧见没有,除了我,根本没有人管你。”手里的簪子却不肯放下。
容氏很快被带到院子里,一样的被刀架在脖子上。
那男子对着容氏点点头:“九小姐,你还好吧?”
容氏也不认识面前的人,不过知道是来救她的,她心里踏实多了,差点就激动地哭起来。
赵明韬冷笑:“后退,在前面一百里处渡口交人。莫欺我,你们的人并没有我们的多,硬拼起来,谁也讨不到好。”
夏瑞熙轻声道:“既然不是来找我的,你可不可以放开你的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放。”赵明韬如是答。
——*——关于赵渣,俺以为有暴力倾向,喜欢打女人的男人是一直都会有的——*——
第88章 星光
夏瑞熙顺从地跟着赵明韬走出房间,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她很有些失望。她以为人家来救容氏,最起码也应该是军队的人,那么弓箭就应该是最好的东西,既机动又利于远程攻击,特别是放冷箭,“嗖”滴一声,“啊……”坏人应声倒下,多好啊。
试想,再厉害的高手,再多的人,又怎么敌得过包围圈中的乱箭射杀呢?只可惜,她除了看见刀剑之外,根本没看见一张弓。而且对方带来的人当真没有赵明韬的人多,不过区区几十人,而且看上去很累,很疲倦。
赵明韬却是微微地笑了,这几十人,大概都是文家茶庄里的人罢?怕不好和容六交代,才拼命追赶上来的。
这样就好,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谋算此事已久,或拉拢,或威逼,拖了好几个与他有旧的人下水,又联系旧部和伪帝的人在远处遥相呼应,目的不是真要反,而是为了给他争取逃脱的时间。
当然,他的最终目的自然不能给这些人发现,否则这些人会生啖了他。他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最起码,财产就去了一多半。此外,为了掩盖这事,他还不得不在西京城演了一场戏,佯装战败逃走。否则以他的能力和在西京多年的经营,怎可能一夜之间就战败逃走?
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欧青谨在新安留下五彩翡翠鹦鹉挂件诈死,而且还顺利逃回了西京,及时带人追赶他。
但他早有准备,提前在隘口设了伏,专门对付追兵。不得不说,欧青谨为了老婆是舍得拼命的。在所有人都忙着拼命的同时,还专门来寻着他狠狠在他腰上踢了一大脚,想尽量保住夏瑞熙的清白。
可惜,欧青谨到底还是打不过他,被他击落山坡,和其他人一样,被山石檑木所掩埋。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一回到他们藏身的破庙,他就同时送出三辆相同的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走,以转移视线。
一切都证明他是对的,他做得很好。比如此刻,假如没有叛军拖着,来围剿他的人必然不下一千,定然是正规军队,装备必然精良,哪里会如此轻松?而目前,不过是几十人而已,他的人完全对付得来。
只要解决了这几十人,他又是畅通无阻。西京城里没了欧青谨,就没人盯着他。而刘力子在远处督战,待刘力子回去,再派出人追赶,他早就远走高飞了。
赵明韬冷冷地扫视了这些追踪者一眼,暗自冷笑了一声。在一百里处渡口交人是骗人的,只要再走五十里,就有接应他的人到来,这几十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在容家其他援军到来之前迅速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再坐马车。夏瑞熙垂头丧气地被拎上了马背,赵明韬犹如跗骨之蛆紧贴着她。
临出院子时,容氏想挣扎,于是挨了狠狠一下。押她的人为了表示自己不会手软,要达到威慑作用,将她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青年男子带着几十个人,远远跟着,夏瑞熙觉得他这帮人实在是窝囊得可以。
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沉默戒备。前行半个时辰,来到一片宽阔的平原,在漫天星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平原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一览无余。这里不适合设伏,最多能挖陷马坑。
马队停下来,不用赵明韬吩咐,两骑率先奔了出去探路。看着前面的马儿四平八稳地过去,赵明韬松了一口气,随即打马跟上,他的位置不前不后,不左不右,就在正中,是最安全的位置。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那些人会枉顾容氏和夏瑞熙的命挖陷马坑,毕竟她们也是骑在马上的。不过他总以为,小心些的好。就像当年他与他的三弟、继母、父王斗法一样,如果不是他小心,够狠,他还活不到现在。
“熙熙,”他搂紧夏瑞熙,“是不是在恨我拿你做质?”
夏瑞熙没有回答,她在思考,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了。等到了渡口以后,她得想法子跳水泅走。无论如何,她也要回到西京,达儿不能没有爹娘。假如欧家不能容她,她便带了达儿走,她就不信自己养不活、教不好达儿。
赵明韬听不见她回答,只看见她被他揪散的头发在夜风中飞扬。他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帮她拨拨头发:“自己弄弄吧,结起疙瘩就只有剪掉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管她的头发?夏瑞熙越发断定他必然留有后手,所以有恃无恐。她依言拢了拢头发,用丝帕随手扎起垂在脑后。
赵明韬轻声道:“那一年,你跟着我骑马,也是跑得头发散乱,我让你束起,你不肯,偏要我给你束。我也不肯,你气得很久没理睬我。假如你愿意,以后每天我都帮你束。”
夏瑞熙突然很为当初的夏二不值,想来他二人那个时候也是渡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吧?夏二是真心喜欢他,她愿意为了他得罪父母,愿意偷偷逃走,可以说是什么都不要了。他却在她头破血流生命垂危之际抛弃了她,甚至不曾去看过她一眼,过后却又执着地不肯放手。
这个男人,他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他知不知道他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这二十多年,一直都追求别人的承认。他之所以念念不忘夏二,也许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爱她,但他确确实实是不曾忘记过当初夏二对他那份纯真的挚爱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认为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权利。
夏瑞熙叹了口气:“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的。我很庆幸我忘记了过往,否则一定会更恨你。”
赵明韬没有吭气。然而,就在此刻,突然起了变故!
变化只发生在一霎那,夏瑞熙只看见平坦的平原上,突然冒出了数个半人高的不明物体,长长的钩子伸出来,随即她胯下奔跑的马一个踉跄,发出一声悲鸣,就往下倒去。
与赵明韬随马跌落不同,她并没有踩蹬,也没有抓处,而是被抛上半空,失重和恐惧让她体内的肾上腺激素急剧分泌,脑子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一阵喊杀声,只是她再顾不上了。
抛起,跌落,耳朵嗡嗡作响,对死亡的恐惧,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几乎停止了呼吸,只等待最后一刻与大地亲密接触,然后周围乱纷纷的马蹄踏下,踩到她身上。
不过几秒的时间,却让她觉得无比的漫长。
她并没有落到地上,也没有摔断脖子,她跌入一个怀抱,一双手紧紧搂住她,把她的脸按进怀里,来人重重跌落在地,抱着她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
甫一停下,那人就飞速弹起,急速奔跑,一匹马呼啸而来,他将她往马背上一抛,自己跟了上去,搂她在怀,勒紧马缰飞驰而去。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前后绝不超过一分钟(表挑毛眼说古代米有分秒钟哈,这是熙熙的感受)。
欧青谨在几十丈外勒住了马缰,刚才一连串超负荷爆发的动作拼尽了他所有的力量,特别是接住夏瑞熙,跌倒在地的那一下,几乎把他两臂和背部砸烂,但巨大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这种疼痛。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团乱麻,那边斗得正厉害,可都是其他人的事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熙熙……”他喜悦地唤着怀里的人。
夏瑞熙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动,亦无声。
欧青谨白了脸嘴,害怕地托着她的后脑勺,帮她把脸露出来,小心地把脸贴在她脸上。呼吸很浅,但好歹是活着的。
“熙熙……”他使劲掐着她的人中,轻轻拍打着她的脸,终于看见她的睫毛动了动。
夏瑞熙睁开眼,漫天的星光下,欧青谨的脸很黑,但是轮廓很清晰,他焦灼地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满脸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她不动,也不眨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
欧青谨被吓着了,将她扶起来坐好,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嘶哑着声音说:“你怎么了?是我啊。”
夏瑞熙终于眨了眨眼睛,“你扯着我的头发了,好痛。”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更被欧青谨胡乱地抓在手里,压在怀里不少。
“呼……”欧青谨出了一口长气,手忙脚乱地帮她理头发:“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伤着了。”他停了下来,抚上她的脸,给她擦那仿佛总也不会流不完的泪水,笨拙地安慰她:“别哭,别哭,我不是来了吗?是不是哪里痛啊?”
夏瑞熙不理他,只是伤伤心心地哭。欧青谨急着在她身上检查,看是她不是受了伤。
夏瑞熙被他翻得心烦,又觉得无限委屈,使劲打开他在她背部和腰腹间摸索的手,闷着声音说:“烦死了!”
欧青谨颇有些不知所措,沙哑着脖子反复解释:“我一直都在追,一直都在想办法,真的……”
夏瑞熙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很快他肩头的衣服就被浸湿。“我以为你死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看不到达儿了……”她哽咽着,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倔强统统无影无踪。
欧青谨抱紧她的腰,催动马匹:“怎么对我这样没信心?就算你去了天边,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要追着去的。”
夏瑞熙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
“你怎么会来?到底怎么回事?”她问他。
——*——呼……俺也长出一口气。递话筒,乃们说,赵渣是死是活呢?!吼吼!!
第89章 黄雀
“说来话长,稍后我再跟你细说。”欧青谨让马儿走到相对较远的地方,勒住马儿:“你等着,今晚我必然要叫他死在乱刀之下,好生出了这口恶气。”
夏瑞熙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听着熟悉的心跳,只觉得浓浓的倦意潮水一般袭来,全身再无半点力气:“我不想看,我们可以先回去么?”赵明韬肯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但她对怎样活活砍死一个人并不感兴趣。
欧青谨摸摸她的头:“你不想亲自看看他的下场么?”
夏瑞熙打了个呵欠:“我想睡觉,好累。”这几天以来,她就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绷紧了弦,骤然放松,就再也坚持不住。
欧青谨却是瞪大了眼睛,关注着战况,赵明韬必须死,赵明韬不死,难解他心头之恨。闻听夏瑞熙的话,把她往怀里更搂紧了些,叹息道:“睡吧,我带你回家。”
那边赵明韬从马上跌落,他当机立断割断了系马镫的牛皮绳,动作敏捷地在地上滚开,好歹没有被马压住或是被马蹄踩着,却是新伤带旧伤,摔得爬不起来。
埋伏在地坑里的人已经跳出来,抡刀就砍,他匆忙中只顾得举起匕首往上一格,另一边又是寒光闪到,他原以为他怎么也躲不过这一刀,他的部下却是反应敏捷得很,很快护住了他。
“放信号!”他吼出一嗓子之后,匆忙寻找夏瑞熙的身影,却只看见两人一骑飞速跑开。那个身影何其熟悉,他曾经在梦里,在脑海里,无数遍的描摹了许多遍,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总情不自禁拿他与自己相比较而已。
欧青谨竟然又没有死,他又中了欧青谨的圈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赵明韬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此刻的场景已经由不得他慢慢去思索,欧青谨带来的人同样不多,可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好手,非文家茶庄里的人可比。而且此刻文家茶庄里的人也赶上来了。
接应的人还远,就算看到信号立刻打马狂奔赶来,也要将近半个时辰,所以必须拼命,怎么也得熬到那一刻。他红了眼大吼道:“接应的人片刻就到,拼了就有活路在,拼了……”一群亡命之徒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欧青谨眯起了眼睛,只恨时间匆忙,不能多挖几个地坑,多伤几匹马,多摔伤几个人,要是有弓箭就好了。
这边李钺揪着容氏的头发,一瘸一拐地拼命拖着她往赵明韬这边靠拢,大声吼道:“住手!否则老子宰了她!”
容氏恨恨地瞪着李钺,她同样摔下马背,她的运气却没有夏瑞熙那般好,有个死心塌地的人在一旁守护。她虽靠着敏捷的身手不曾摔断脖子,却是扭着了脚,五脏六腑都几乎砸得移了位。
靠着直觉,她缓过劲来就拼命往旁边爬,却被李钺抓了个正着,重新又沦为了人质。她那个恨呀,一方面恨不得赵明韬被碎尸万段,另一方面却又害怕拦截的人不听李钺的威胁,害她白白送了性命。
毕竟,仇人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还是自家的性命重要许多。所以,在李钺的刀割破她的脖子时,她配合的痛楚无比地尖叫了一声。
截杀赵明韬的两帮人,欧青谨带去的一帮人不为所动,继续砍杀,文家茶庄的一群人却是不干了,伸刀挡住了攻势,大吼道:“住手!你们若是害得我们九小姐出了什么事,以后就不怕我们大帅怪罪下来么?”一个庶出小姐的命不重要,丢了容家的面子事大。
欧青谨的人不曾得到指令,犹豫不决。先前摸进赵明韬房里的那个年轻人扬声道:“欧大人,你不能只顾着你自家人的死活,就不管其他人的死活了吧?若是九小姐真出了点什么事,只怕刘将军也是不好和容大帅交代的。”
赵明韬松了口气,抬起眼四处搜寻欧青谨和夏瑞熙的身影,当看见远处的人影时,他不由握紧了手里的钢刀。
夜风把青年男子的话吹过来,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夏瑞熙。她听得一清二楚,抬眼看去,只见欧青谨脸色更黑,可以说是已经狰狞,便低声安慰:“青谨,我知道你希望快刀斩乱麻,尽早把这事处理了。但容家这么多人在这里,都看着呢,你怎么也得表个态,撇清了你自己再说。否则,将来要被记恨的。”这些武将,面子可是看得很重的。
欧青谨苦笑:“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不想功亏一篑罢了,我们过去。”夏瑞熙不知道,他对付赵明韬,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心思。眼看就要得手,却又突生变故,也不知容家的人为何这般没本事,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把容氏救出来。
若是有容家能做主的子弟在这里,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牺牲容氏,拿了赵明韬,以全大义的;然而,此时此地,尽是一些怕担了责任的小兵,唯恐容氏死了被怪罪,自然要先顾容氏的性命。
至于发话的这位么,来历不明,行径古怪,说是专为容氏而来,有些举动却颇让人费解,此时又说这话来逼他,也不知到底是走的那条道,打的什么主意。罢了,罢了,先憋过这一关再说。
欧青谨拿定主意,打马上前:“请各位兄弟先退后二十步。”微笑着对那青年男子说:“这位兄台说话可真是难听。我若是只顾着自家人的死活,抢了人就该跑,还留在这里帮各位的忙做什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留下来不是帮忙,而是应该的。”那青年男子语气嚣张至极,看了看欧青谨怀里的夏瑞熙,嘴角绽开一个笑:“伉俪情深,今日算是开眼了。”
“他是谁?”夏瑞熙轻声问欧青谨:“我觉得他有点古怪。”
既然能摸到赵明韬的房间,用剑指着赵明韬,逼得赵明韬不得不把她当做人质,说明他非常人。这样一个人,却偏找不到容氏的藏身处,非要嚷嚷说让把容氏交出来就饶赵明韬一条活路,之后又那般窝囊的跟在后面,实在说不通呀。
欧青谨叹口气:“我也不认识他是谁,是他告诉我你们往这个方向来的,也是他告诉我,有这么一个平原,你们必然要从这里经过,否则我不会来得这么快,提前挖好了坑等着。”
不得不承认,这次偷袭成功,离不开此人的提醒和帮助。他隐约觉得,此人虽然一口一个容大帅的,只怕并非是容大帅的人。
神秘青年男子此时已在和赵明韬谈判,最后双方各退二十余丈,大约两刻钟后,接应赵明韬人赶来,容氏被放回。赵明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临走之前,他狠狠看了夏瑞熙和欧青谨一眼,随即绝尘而去。
欧青谨难过得很,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给那青年男子破坏了,看向那男子的眼神就颇有些不善。那男子打马过来,笑道:“我坏了欧大人的好事,欧大人此时只怕是恨透了我罢?”
欧青谨淡淡地笑着:“兄台说哪里话?兄台不是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么?兄台做的既然是忠君之事,我又何来恨透兄台之说?”打着忠君的旗号,却放走逆贼,分明就是违逆!他恨啊,只恨手里没有弓箭,不能给乱箭射杀赵明韬。
青年男子默了片刻,呵呵一笑,抱拳道:“今日之事,情非得已,但也算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剩下的事,请欧大人莫要再管,他日必然会给你一个交待!”说完不等欧青谨回答,也不和文氏茶庄里的人打招呼,打马飞快地去了,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人到底是谁?态度傲慢得很。”夏瑞熙更奇怪了。
欧青谨却是恍然明白过来,勒转马头:“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歇,明日回家。赵明韬定然插翅难飞。”见夏瑞熙不明白,他亲热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困啦?他是皇帝的人。”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般做派,反复提醒他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观其行,察其言,只能是新帝的人,是新帝布局在西京城的一颗很关键的棋子。
赵明韬作为名义上的叛军之首,身份又特殊,新帝需斩其首级,才能震慑天下。相比较而言,于全局来说,容氏却是微不足道,她的死活与赵明韬的生死所含的意义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然而,此人口口声声都是容帅,都要救容氏,为此不惜拦阻他的人,放走了赵明韬。这只能说明,新帝在竭力讨好容帅,在忌惮容家军!
容氏的事,说好了,就是君恩隆宠;若是说不好,有朝一日便是容家为了救女儿,私自放走要犯的大罪。结局如何,要看容家怎么把握,也要看新帝是否有容人之量。
讨好了容帅,赵明韬却是不能放走的。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有人等在前方某处,张开了天罗地网等着赵明韬。这人这般匆忙地赶去,只怕就是去报信和帮忙的。
“哦,原来是这样。”夏瑞熙不再去想它,左右逃不脱那些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她抱紧了欧青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远离这些纷争?好累。”
欧青谨抚着她的头发:“很快了。”今晚的事情让他看到,新帝才是最后那只黄雀,刚柔并济,谋略在胸,布局天下,由此可见,天下指日可定。
夏瑞熙从欧青谨怀里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处一间简陋之极的农舍中,身下睡的床铺有股异味,但是身边有她最爱和视她若宝的男人,所以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夏瑞熙有些失神地看着欧青谨黑瘦了许多的脸庞,他怎么就不问她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呢?
——表钱滴字——
俺不恨赵渣,虽然他变态,虽然他可恨,但俺不恨他,真滴,俺很感激他,毕竟他在本书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米有他,欧四不会成长得如此快……嘎嘎……
关于虐死他,或是虐得他半死不活的问题,俺窃以为,他其实是被虐得最可怜滴一只,从头到尾都在蹦跶,都在失意,都在痛苦,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没得到过真心实意的关怀,儿子也木有,还免费成了清道夫,扫荡了一切丑恶——
死活的问题,除非他运气特别特别好,跑路成功,否则定是死路一条,皇帝和容家都是容不下他的。但是呢,他无论如何在大秦都是呆不下去了,要再回过头来作乱,也是绝不可能滴,所以,赵渣光荣的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嗯,那个,大家想看番外滴,不管是谁滴番外,都可以点播,然后咱们逐步插播。
第90章 最宝贵的
外间传来人们的调笑声和食物的香味,可见时间不早。再不起床,只怕要被人嘲笑。
“青谨……”夏瑞熙轻推欧青谨,欧青谨翻了个身,把腿压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腰,孩子气的拧紧眉毛:“别闹,还早,再睡会儿。”随即又沉沉睡去。
“不早了呢。”夏瑞熙伸手摸摸他的脸,一摸一手的油污,胡茬戳人,再看他身上的衣服,脏得要不得,不由哑然失笑,这还是从前那个特别讲究仪表和卫生的欧青谨吗?
“你笑什么?”欧青谨睁开眼,声音带着久睡之后的沙哑。
“你脏死了。”夏瑞熙把手递给他看,又去剥他的衣服,拉衣领给他瞧。“我记得你当初就算要饿死了也要洗了手才吃东西的。”
“敢嫌我脏?”欧青谨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就把他那块脏兮兮的脸贴在她脸上使劲擦了几下。在夏瑞熙的躲避和轻笑中,他的气息变得逐渐不稳。
当他顺着她的脖子轻轻吻下去,手抚上她的肩头时,夏瑞熙一僵,紧张地制止了他:“这里脏兮兮的,我们也脏兮兮的,没有洗,外面又有人……”
欧青谨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情绪变幻莫测。夏瑞熙咬住了唇,犹豫片刻,很干脆地把领口拉开,露出被赵明韬咬伤的肩膀:“看见了么?”
雪白莹润的肩头上,赫然是两排深深的牙印,紫中透青,红肿不堪,犹如怪兽狞笑咧着的嘴……
夏瑞熙静静地观察着欧青谨的表情,任何细微之处都不曾放过。伤口不暴露在阳光下,一直捂着,不但不会痊愈,反而会越捂越烂,流脓流血,等到最后,痛入骨髓。
尽管并没有和赵明韬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但到底她还是被侵犯了,古人对此看得极重,还有人言可畏,她不知道欧青谨这个不折不扣的古人对此怎么看。
她自己不是很在乎这件事,但她在乎他的态度。赵明韬最多给她点皮肉之苦吃,欧青谨却是可以伤到她的心。
她认为,假如他不能容忍,假如他不能给她想要的,或者他有一丝犹豫,再继续下去,勉强下去,带来的都是无穷尽的伤害,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如趁早死心,趁早放开。
盯着这个伤口,欧青谨的瞳孔骤然紧缩,下颌骨绷紧,夏瑞熙明显感觉到他握着她手臂的手掌收紧之后微微颤抖起来。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她紧张地看着他,只等他脸上露出屈辱,嫌恶的表情。
“熙熙,你不要这样。”她听见他说,这是什么意思呢?嫌她不给他留情面?还是他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嫌她太过直接,她应该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自欺欺人地生活?
夏瑞熙眨了眨眼,深呼吸,打算起身,他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臂不放,“青谨……”她微微叹了口气,想让他放手。
可是他拥紧了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伤口,轻轻吹了两口气,吻了上去,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起来。犹如狗啃骨头,猫吃鱼,舔得无比专注认真,每一个缝隙都不曾放过,务必舔得到位,舔得温柔细致。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夏瑞熙把话哽在了喉咙口,全身僵硬,随即战栗着,热泪盈眶。他不嫌弃她,他怜惜她,赵明韬留下的伤口,他都愿意吻上去,本身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还疼吗?如果还疼,我再舔舔吹吹?”他认真地问她,她泪眼模糊:“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她笑着推打他:“你以为你是小狗呀?有伤舔舔就好的?”
“其实我是想要你投桃报李,给我也舔舔?”他掀开他的衣衫,露出壮硕的胸腹和几十条被荆棘刮破的伤疤,拿眼觑着她,坏笑着还要往下脱。
夏瑞熙红了脸,佯作要跳下床:“不要脸的,你再脱?再脱我开门了啊。”
“开吧,开吧,我被人看了去,总之是你吃亏。”欧青谨拉着她的手耍赖:“回家给我舔……”
“美死你……快起床啦!”
“我给你梳头。”欧青谨将夏瑞熙半搂在怀里,细细为她打理那一头乱发,长发打了结,他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解开,实在没法子了才仔细剪去。“有些话我想还是先和你说清楚的好,省得你过后又胡思乱想。”
夏瑞熙微眯着眼,犹如一只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无比惬意的猫:“你说。”
“我不想和你说假话,说我不在乎什么之类的。我在乎,很在乎,但我更在乎你的安危和快乐。不管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你活着,能回到我和达儿的身边,就是最重要的。你明白?”
“明白。”夏瑞熙反手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前。
“假如发生了什么,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他的错。你不应该为了别人的错惩罚你自己,你明白?”
“明白。”她觉得,他身上的汗臭味也挺好闻,挺性感的,因为这汗是为她流的。“其实,他只是动手动脚,并没有……”解释的话很自然地就从她的嘴边溜了出来。
“我知道。”见她肯解释了,欧青谨终于松了口气。他看夏瑞熙看得比她所想象的还要透彻,她从来不是一个肯放下尊严乞求怜悯的人。
先前她那种表情,那种动作,那种眼神,都透着危险的气息。他知道,他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字不对劲,她必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解释都不屑于。
“你怎么知道?”夏瑞熙扬了扬眉。
“因为都一样。”他捧起她的脸。“我踢伤了赵明韬的后腰,我当时恨不得把他踢得半身不遂,永不能人道。但当我滚下山坡,看着铺天盖地的山石檑木,耳边充斥着同伴凄惨的叫声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突然就悟了。”
“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除了努力之外,还要学会接受。我很害怕你这样的性子,遇上他那样的人,会折断。我祈求上苍,只要我能再看到你,再和你在一起,什么我都愿意接受。所以,他对你做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仍然是我的妻子,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其次。”
夏瑞熙勾起嘴角:“很好,你很会抓重点。”
欧青谨小心翼翼地和她提起了回家以后的事,夏瑞熙隐了笑容,人言可畏,也是烦事一桩。“派人去寻小竹和金霞了么?还有信舍和崔元……”
“自然去寻了,信舍和崔元那里你放心,他们不会乱说话,信舍自责得不得了。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欧青谨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要是住得不开心,我就带了你和达儿,搬去其他地方住也是一样。”
“你怎么就这样好呢?”夏瑞熙觉得自己果然就是来享福的,这种好男人都给她遇上了,不枉她一番苦心调教。
“真要觉得我好,就该好生伺候我一番,来,帮我洗脸梳头,咱们准备上路。”欧青谨轻快地将她拉起,把梳子塞进她手里。
夏瑞熙容光焕发地跟在欧青谨的身后走出房门,二人一出现,院子里的人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夏瑞熙。原以为是什么勾魂夺魄的妖艳美女,谁知是个大方稳重,亲切有礼的小妇人。
夏瑞熙大大方方地给众人福了三福,谢过他们的襄助。有人还礼的,也有人高声大笑的,更有人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对着欧青谨挤眉弄眼的。但都嚷嚷着回去要二人请他们喝酒,要夏瑞熙敬酒。
欧青谨担心夏瑞熙会不习惯,轻声说:“他们在军中野惯了,没有坏心眼的。”
夏瑞熙微笑:“知道了。不就是喝酒么?应该的。”人家救了她,开个玩笑,敬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文家茶庄的人坐在一旁,颇被冷落。有个领头的站起身来,对着欧青谨略抱了抱拳:“欧大人,我们九小姐受了伤,要将养将养,恐怕不能和诸位一起走了。”
欧青谨也不勉强,还是关心地问了有没有车马,又劝他们路上要小心。众人收拾东西,夏瑞熙则去瞧容氏。
因为文家茶庄的人占着容帅的名头,事事都要占先,欧青谨也不愿意和他们计较。容氏住的房子比夏瑞熙二人住的那间干净宽大许多,最起码床上的被盖就是新换的。
夏瑞熙进去时,她正两眼空洞的歪在床上,脖子上用细白布包了两圈,身边跟了个临时找来的半大丫头,正拿了药膏给她擦手脚上的伤。
容氏看见夏瑞熙那梳得有些歪扭的发髻,还有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顿时觉得刺眼无比。夏瑞熙未开口,她先就道:“喊我九小姐吧。”她怕夏瑞熙再称她为王妃。
夏瑞熙道:“我来瞧瞧你,我们就要走了。你好些了么?”
容氏摸摸自己的脖子,冷淡地道:“有什么可瞧的?总之很狼狈,不如你好运就是了。”
夏瑞熙见她态度不好,便打算告辞:“那我告辞了。”
容氏突然道:“你不必刻意和我套近乎,你放心,你妹妹我不会把她怎样的,还有你,我不会再和你计较了。”
夏瑞熙吃惊地回头,看见容氏刻意高抬的下巴,心中明白她这是心理不平衡,故作姿态,连和她计较的心都没有,淡淡一笑:“我不认为我和九小姐有什么可计较的,我来,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女人。至于蓓蓓,我想是她该回家的时候了。再见。”
“不送!”容氏僵着脖子目送夏瑞熙走出房门,又硬撑了一会,扑在枕头上嚎啕大哭起来。
夏瑞熙把手递给欧青谨,灿然一笑:“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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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番外,统统收到,都米问题,慢慢滴来……
第91章所谓家风
夏瑞熙没有想到,她再次踏进欧家的大门,会得到如此的礼遇,全家人,无论是搬出去住的,还是在家里的,除了小一辈的,大人们统统都来了。
欧家二老对她和颜悦色,吴氏则是看着她欲言又止,薛氏同情地看着她,尚夫人眼圈红通通的,只有白氏,幸灾乐祸,眼睛乱转,却不敢开口。
这分明就是一副认定夏瑞熙出了事的模样,这颇让夏瑞熙有些忐忑,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吧?欧青谨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拉了欧家二老进屋去说话。
剩下的人坐在一起,竟然找不到什么话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你吃苦了。”“回来就好。”“想吃点什么?”
男人们的脸色讷讷的,女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夏瑞熙,气氛诡异得很。夏瑞熙有心想开口说几句话解释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反而显得心虚似的。
多亏达儿及时睡醒救了场。
夏瑞熙被达儿的反应震撼了,她以为小家伙见了她,必定是要欣喜地扑上来,舔的她一脸的口水,再抱着她的脖子好好地撒回娇的。谁知小家伙见了她,别扭地把小脑袋转开,面无表情,怎么逗弄都不肯看她一眼。
良儿眼里含着泪哄达儿:“爹和娘回来了呢,达哥儿笑一个,亲亲爹和娘呀?”
达儿只是不吭气,良儿无奈,只好低声和夏瑞熙解释:“小少爷自您去了那日开始,夜夜哭闹不休,奴婢和王周氏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也起不了作用,后来还是大夫人抱去,白日里抱着,夜里亲自搂着,四夜上头才算是安静了些。”
夏瑞熙万分感激地看了吴氏一眼,吴氏亲切地望着她笑了笑。夏瑞熙心酸地伸手去接达儿:“宝宝,娘亲抱?”
达儿贴着良儿,小手紧紧攥着良儿的衣襟,仍然不理夏瑞熙。他这是生气了,只不过人小,只能这样表达。夏瑞熙心里内疚得不得了,这孩子气性挺大的,也难怪,从来不曾和她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整整七天,他突然找不到娘,必然很难过,很害怕吧?
夏瑞熙哄了好一歇,达儿才算是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慢儿的,才不拒绝她了。夏瑞熙把他紧紧搂在怀里,难过得要死。
不多时,欧青谨并二老出来,二老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笑容都灿烂起来,命令开饭。夏瑞熙看在眼里,有些黯然,到底还是很在乎她的贞洁和名声的。她要是真的失了身,他们会怎样待她?只怕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是有疙瘩的吧?
看着饭桌上的菜肴,夏瑞熙眼眶却又热了,统统都是她爱吃的汤菜。吴氏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往她的饭碗里夹菜,薛氏也默默地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尚夫人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上去比谁都难过。
白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咳了一声:“我看四弟妹的脸色不好看,身子要不要紧啊?需不需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该用药的还得用药,免得留下什么病根。对了,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伤药,等会子让人送过来,你搽搽?”
她这话听上去句句都是关心体贴的话,实则字字不含好意。请大夫瞧,用药,留病根,含沙射影,歹毒无比。
欧青谨抬起眼,冷冰冰地看了白氏一眼,欧家二老沉下了脸,尚夫人眼睛吓得咕嘟乱转,却是都不好挡白氏的话,她说的太冠冕堂皇了。
欧青英在桌底下狠狠踢了白氏一脚,白氏不为所动,反踢回去,笑盈盈地等着夏瑞熙回话。倒不是她和夏瑞熙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处处和瑞熙过不去。
只是,一样的都是儿媳妇,凭什么夏瑞熙被人掳去,失了贞洁,一家子还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她却要被薄待?成日里被丈夫气不说,还要被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兰心和兰叶合起来气她怄她。
这一切,都是拜欧二夫人所赐。欧二夫人不是偏四房偏的紧,处处都说夏瑞熙好么?她今日不气气欧二夫人,她就不姓白。
夏瑞熙慢吞吞地咽下汤,又拿丝帕细细擦了嘴,才微笑着说:“谢过三嫂的关心。我是吃了点苦头,挨了饿,受了冻,但和容王妃相比,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不需要大夫,也不需要伤药。倒是青谨,那日他和赵明韬打斗,身上有伤口,三嫂那伤药正好给他用用。”
吴氏道:“你和容王妃一直都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张车,一间屋,同吃一张烧饼,一同被救,只是她运气没我好,受了伤,赶不得路,此刻还在路上呢。”夏瑞熙答得漫不经心,镇定自若。她也不算说假话,有白氏那种想法的人不算少数,总得堵一下。
尚夫人责怪欧青谨:“你受伤啦?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却硬撑着?”
欧青原却是激动地问:“你和他打斗,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没有?”可怜的欧大爷,空有一腔仇恨,却苦于无力报仇,此时听说他小兄弟和仇人打了一架,听听都是过瘾的。
欧青谨笑道:“那日我追去,他在山隘处设了伏……我在他腰上狠踢了一脚,他在车上睡了几天,连马都骑不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白氏失望极了,讪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个李钺下场如何?他指使人打伤你三哥的腿,你有没有砍他一刀?”
她以为人家就在那里等着给人砍啊?想砍谁就砍谁?夏瑞熙险些没笑出声来,欧青谨眉脚抽了抽:“没有。”
白氏失望地说:“怎么也不给你三哥出出气……”
欧青英不耐烦地骂道:“你以为是你责打下人?喊一声就站着任凭你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白氏回嘴道:“我不是心疼你这腿么?达儿外公说会恢复如初,怎么到现在也还不曾回复?都是那不守妇道的妖精惹的祸,她倒死干净了,却要活人来受罪。”
她这话又把夏老爷给扯进来了,还提起了欧青英的两大伤心事:林轻梅,伤腿。欧青英“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睚眦欲裂地瞪着白氏:“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猪嘴!”
白氏冷笑:“我是猪嘴,你那又是什么嘴?笑话,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是什么嘴你就是什么嘴。”
欧青英被她驳得找不到话答,只瞪着她呼哧呼哧喘粗气。欧家二老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吴氏挑了挑眉,闷头吃饭。
夏瑞熙看得直叹气,白氏是怎么了,她已经四面楚歌还不自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真要把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得罪了才算数?
“啪”的又是一声,却是欧二老爷在席了脾气:“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倒好,竟然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吃顿饭都这样不得安生,都给我闭嘴!”
一时鸦雀无声。
欧二夫人由红绸和吴氏扶着,懒懒地起身:“都散了吧。三房留下来。
熙熙,你明日起早和青谨去祠堂烧香,跪拜谢过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归来,给了你逢凶化吉的福气。再去看看你的父母,省的他们担心。”
众人刚告退出去,欧二夫人斥责白氏的声音就尖锐地响起:“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有见识不是你的错,可是不安好心却是不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青英的腿如果不是达儿的外公,你以为能有现在这个样子?”
白氏辩道:“娘,我没说达儿外公不好。我是心疼青英的腿,气不过那狐狸精害人……”
欧二夫人一声厉喝:“还敢顶嘴?你那些手段拿到我面前来晃!你四弟妹还好没事,若是真有什么事,只怕被你逼死了,心肠忒恶毒,没有一分人性……你们白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你就是不怕丢白家的脸,也要为你一双儿女考虑一下,不要丢了他们的脸面。你是嫂子,又是当家主母,你这个样子,如何能正家风?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有意思么?你若是真心疼青英,就该好生为他调养,把家里打理好,不要总惦记着和小妾们争风吃醋!真是枉自我当初一番栽培!”
又回过头骂欧青英:“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就算是将来考取功名也要被人臊!她丢脸也是丢你的脸,更是丢欧家的脸!回去!”
欧青英垂着头,气冲冲地瞪了白氏一眼:“现在你满意了?”转身就往外走。
白氏心头委屈怨恨得紧,却是找不到可以反驳欧二夫人的话,她也没有吴氏那种勇气,敢和欧二夫人对着干。
想当初,她费尽心力协助欧二夫人管家,欧青英起早贪黑为家里管铺子和庄子,好不容易才在这家里逐步树立起了三房的威信。那个时候,她就算是有点小错,欧二夫人也是向着她,睁只眼闭只眼的。更不论说大房和二房根本不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作对。
可是现在呢,什么好处都是大房捡了去,什么名声都是四房得了去,自己却要为一个为别的女人瘸了腿,没有心的丈夫操心,随时提防两个吃里扒外,随时准备和自己作对的预备小妾使坏。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输了一件事,吴氏身后有欧青原撑腰,夏瑞熙身后有欧青谨撑腰,而她却没有丈夫撑腰,她害怕这母子俩合起来休她!
因为欧青英薄待了她,她才会如此痛苦,白氏忍不住地愤恨了。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一整路,她都仇视地瞪着欧青英的背影。
第92章 风叶
吴氏拉了夏瑞熙:“今夜还是住罢。先让人过去,收拾好了屋子,慢慢再搬回去。”
“家里丢的时间长了,该回去了。”夏瑞熙要给吴氏行礼,谢她对达儿的照料。
吴氏及时拉住她的手,叹息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样对我的儿子,我便怎样对你的儿子。你若要谢我,我也该当谢你。”
夏瑞熙也就不再勉强,和吴氏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爽性。
欧信舍过来给夏瑞熙施礼,含泪道:“四婶,您平安归来,小侄就放心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抬不起头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婶婶被人掳走,自己却一点法子都没有,最后还要靠婶娘才能逃命,实在是奇耻大辱。
那边欧青谨吩咐花老虎套好了马车,笑着过来扶起欧信舍:“都是一家人,莫要在这里磨牙了。都早些歇下吧。”
一行人回了文渊街,夫妻二人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灭了灯,只穿一件薄丝袍歪在窗下的塌上说闲话。
天气有些闷热,没有关窗,月光透过天青色的纱窗洒进室内,院子里的金银花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进来,室内静谧而安逸。
夏瑞熙靠在欧青谨怀里,轻轻打着扇子:“皇上召见你,你却半路跑了回来,不会被怪罪吧?”
欧青谨眯着眼,手里抓着她的一把青丝把玩,不在意地道:“情况特殊,已是请徐将军替我告罪并说明始末。皇帝要见我,本来就是赵明韬捣鬼,他又想表现一番求贤若渴的姿态罢了,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要我去做。若是要降罪,我正好脱了这身官袍,好好陪你过日子。”
“那你还去见驾么?”夏瑞熙实在是舍不得放他走。
“现在这一片还很乱,明日我抽个时间去见刘力子一趟,请他上个表,让我先陪他处理这边的事务,看能不能挪后一步甚至推了。我估计是能成的。”
夏瑞熙松了口气:“木斐去寻你,现在也还没消息,只怕还有到处寻你呢。”
“我已让人去寻他,此刻大概在回来的路上罢。”说到这里,欧青谨突奇想,如果他真的回不来,木斐会不会想方设法找到并带走夏瑞熙?
想到这里,他睁眼看着夏瑞熙。月光给夏瑞熙的脸上,头上,身上镀上一层荧荧的珠光,她神情恬淡温柔,眉眼舒展柔和,唇角饱满柔润,分外柔丽娇媚。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她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呢,多有几人喜爱也正常不过。
夏瑞熙见他目光灼灼,表情古怪,拿扇子敲敲他的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饿了……”欧青谨将她手里的扇子拿过,随手扔在地上,搂住她的肩头,对着樱唇深深吻了下去。夏瑞熙嘤咛一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这个夏夜,越地燥热旖旎起来。
夏瑞蓓的府院如今是刀兵森严,四处都被刘力子的人团团围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一众女眷本该被入狱羁押起来,但因着欧青谨的关系,刘力子只是将她们锁在内院就算了事,只等上面的旨意下来,再做定夺。
天上是明晃晃的大太阳,热气蒸腾,芳儿身上穿着薄纱衣,还嚷嚷着热,夏瑞蓓却觉得透骨的寒。
她斜靠在内院花荫下的藤床上,傻愣愣地看着上方。这是一片已经脱落并半枯黄了的叶子,被蜘蛛丝缠着,吊在树梢上,随风一上一下地颠簸,要落却又被蛛丝扯了回去,不落呢,明明是在逐步枯萎。
这分明就是她呀,无所依托,却又被蛛丝缠着,死活两难。
府里的财物,统统都不能动用,全都被刘力子派来的人登记造册,封了起来。事实上,也没多少财物,绝大多数都是她的衣物和金银饰,帐面上和帐面下的钱财,都被赵明韬挪干净了。
身无分文,沦为阶下囚。先不说能不能顺利脱身,就算是能脱身,她也没去处。且不说夏老爷夫妇愿不愿意接她回去,就她自己来说,她也是没脸回去的。她接下来,该如何呢?
“夫人,欧四爷和四夫人来了。”芳儿轻轻推她。
夏瑞蓓拢了拢头站起来,伸头张望:“在哪里呢?”
夏瑞熙和欧青谨分花拂柳地走过来:“蓓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夏瑞蓓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闻言淡然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死不了就是了。你们还好么?我这次不知道他的那些事儿,也没能给你们帮上忙。”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欧青谨自去打点守卫,只留姐妹二人说话。夏瑞熙见夏瑞蓓那青白色的脸嘴,颇有些不是滋味:“给你带了衣物和药来,你瞧缺什么,就让人去和我说。”
“谢了。”夏瑞蓓低声问:“他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不过你姐夫说他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夏瑞熙有些不好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夏瑞蓓垂目道:“走一步看一步。我是罪眷,还不知道会怎么个判法呢。”流放,官奴,斩,什么都有可能,牵连其他人,她倒是不怕,左右有欧青谨在,还有夏瑞熙这活生生的受害者在前面,也牵连不到夏、欧两家。
夏瑞熙默然。欧青谨不是没有问过刘力子,请他帮忙,他虽然也应了,但在旨意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定。毕竟夏瑞蓓的情况与容氏不同,出身不同,位分不同,最要命的是,谁都知道容氏不得宠,夏瑞蓓独宠。
“莫说这个了,我早有心理准备。”夏瑞蓓嫣然一笑,“说起来,我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不得好死,我怎样也是高兴的,就没白死。”
夏瑞熙无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三天后,金霞和小竹被送回。吴氏把金霞送给了夏瑞熙,那意思很明白,她想怎么处理都行。金霞此次却是学乖了许多,任谁问起,什么都不肯多说。至于小竹,却是被惊吓过度,连日高烧,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是看着天花板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起色。
欧青谨与夏瑞熙商量了,对这两个丫头照顾得细心周到。金霞是个懂事的,自然不会乱说话,更何况她也并没有看见夏瑞熙被怎的了。
李厨娘先前有些怨怼,可是后来瞧着主人家一直对她女儿照顾有加,还特意放了她的工,让她专门照顾小竹,遂把那点怨恨逐渐放下。
木斐仍然没有消息,欧青谨和夏瑞熙急了,托了许多人去打听,一无所获。
官方的说法是说已将赵明韬并其几百随从尽数诛杀于武泗之野,可是民间却又有人传说他逃了,甚至传说有人在东京最大的码头看见过一个水手像他。欧青谨哂笑:“编故事的人不会编,一个旱鸭子如何扮得水手?”
兵乱被逐步镇压下来,新帝势如破竹,伪帝节节败退,日子趋于平静。
这期间,容氏回了西京城,也没去成王府住,而是住进了文家茶计。
既然赵明韬的事已经被定了性,对他身边一干人的惩罚也就要下来,根据内部消息,容家不肯放过夏瑞蓓,他们认为容氏日子不好过,与夏瑞蓓的挑拨离不开关系。
夏瑞熙为了夏瑞蓓的事,少不得还是要登门拜访她一回。她进门才现这是容氏的卧房,容氏正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呆,见她进去,说了一个“座,上茶。”便再无下文。
夏瑞熙知道她脾气古怪,傲气得紧,但有求于她,也只得强作镇定,静静等候。
半晌,才听容氏幽幽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比之你,如何?”
夏瑞熙一愣,随即淡笑:“九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端丽,英姿飒爽,能文能武。我不过一介普通妇人。”她虽不以为自己比不过容氏,但容氏就是一副心理失衡的模样,有事要求人,自然要捧着。
容氏冷笑:“是么?那为何他们都看得上你,却看不上我?说世家子喜欢温婉贤淑的女人,但你实际也不是,私底下又凶又狠,还把什么妓院,头牌,接客之类不要脸的话挂在嘴边,说得极溜顺。你那些话,就是西疆普通人家的女人也是不好意思说的。”她还记着夏瑞熙骗她说赵明韬要把她卖进妓院的事。
夏瑞熙苦笑:“所以除了我的夫君以外,并没人看得上我。赵明韬之所以那般对我,不过是怨恨我的夫君,怨恨我的父母,要报复罢了。他那样的人,心中永远都只有他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把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把她害到这个地步,走投无路。”
容氏狐疑地看着夏瑞熙,见她满脸的真诚和无奈,有些拿不准真假。夏瑞蓓那个孩子,她是想弄掉来着,可还没机会动手,就已经掉了。当时就有人说是赵明韬为了对付她,自己动的手。
夏瑞熙愤恨地道:“九小姐还不知道吧,在之前,我们家险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弟弟被逼得背井离乡,蓓蓓不得不嫁与他,过后却又被他虐待,她头上至今还留着伤疤。若不是为了不祸及父母,她早就自尽了。至于欧家,二爷就是死在他手里,三爷的腿也是被他指使人打伤的。”
容氏若有所思:“原来你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些事,夏瑞熙根本不可能骗她,她只要稍微一打听就可以知道真相。
夏瑞熙一心想激起她的同情心,好歹放过夏瑞蓓一码。
谁知道容氏垂头闷了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答应过你,不会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我就不会多事。可我却是帮不上她,我的父兄必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自己尚有家不能回,被家人责难嫌弃,又如何顾得上其他人。
夏瑞熙失望之极,只得告辞而去。
第93章 镜花水月
欧青谨把奏章的最后一笔落下,提起来吹干墨迹,夏瑞熙凑过去:“这个管用吗?”
欧青谨道:“尽人事听天命,我没有一句话是为蓓蓓求情的,我是在为皇上歌功颂德,感谢他为民除害,救欧夏两家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据可查,没有说半句假话。他若是明君,就该知道蓓蓓其实和赵明韬的事没关系。”
夏瑞熙道:“要是他不肯呢,蓓蓓会不会死?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妾而已,正经八百的王妃都没事,什么样的过错能算到她头上?”
欧青谨拥过她:“咱们尽量想办法,好不好?”
夫妻二人去了夏家。自夏老夫人死后,夏老爷夫妇并夏瑞冬就搬了出来,现在的院子比以前的小了许多,但是三口之家住起来仍然嫌宽。夏夫人专心专意地过日子,把庭院里的花木打整得茂盛浓密,清爽宜人。
夏瑞冬坐在书房里念,他心里记挂着木斐和夏瑞蓓的事,坐不多时便要心急火燎地起来转一圈。一会儿嫌窗外的蝉鸣吵人,一会儿嫌凉汤不够凉,直到小厮来告诉她,二姑奶奶和姑父回来了,他才猛然跳起,撩起袍子往上房奔去。
欧青谨把一只匣子递给夏老爷:“爹,里面都是您当初给我的银票,一共二百五十万两银子,都在这里。”
夏老爷打开看了一眼,叹道:“这个东西,只怕已经是废纸了。”汇通票号实力虽然雄厚,但挡不住兵荒马乱,如果人都死绝了,铺子倒闭,找谁要去?只能怪自己倒霉罢了。他那个时候也没想到,动乱会来得这样快。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人说,他家是站在新帝这一边的,给新帝筹了不少粮银。新帝如今已定都京城,汇通在京城的总号又重新开张起来,还有好几个地方的铺子也开起来了,显见得他家是有一定实力的。要不然,咱们去试试?”
这么大笔钱,如果夏老爷要去提,汇通票号只要存在一天就不敢赖帐。但如果汇通票号答应他们的要求,运转肯定会生很大的问题。
汇通票号的老板郭思达,是个大赢家,他目光奇准,靠上了新帝这棵大树。新帝对他多有倚重,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不去找他的麻烦找谁的?
夏老爷苦笑:“你想请他帮忙去救蓓蓓?没那么容易,他靠山大,敢重新开张必然就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就是咱们去了,必然会一口咬定是在战乱中丢失的,咱们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呢。”若是小面额的,汇通必然不会贪,但这样大一笔钱,不贪都难。
欧青谨笑道:“我不是把这个给汇通票号呀,左右都是废纸一堆,咱们不如给有能力把他银子挤出来的人去使。就看爹的意思了。”
他要把这堆废纸随着奏章一起送给新帝,变废为宝,新帝挤银子,他要夏瑞蓓的安全无虞。要是汇通不愿意,想要从他这里弄回这二百五十万两银票去,那也得想法子把这事给他捋平了。
夏老爷失笑,把匣子推还给他:“你看着办吧。”
“小萝卜头,真好玩。”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他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只见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正坐在树荫里,正是夏瑞冬和达儿。
夏瑞冬如同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抱着达儿在院子里疯跑,一会儿拿了竹竿网了蜘蛛网去粘蝉,一会子又把达儿抛到空口又接住,弄得一院子都是达儿欢乐的笑声和他变声期的鸭嗓音。
夏夫人站在廊下被他的惊险动作吓得惊慌失措:“你莫抱着他疯跑,莫扔,莫扔,他骨头嫩,要是你拽着他的手,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夏瑞冬仿佛故意与她作对,她喊莫扔,他偏就把达儿抱起来往空中抛,又接住。这种事情对跟着木斐练了很久的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他娘实在是啰嗦。
夏夫人气得够呛,只嚷嚷着要夏老爷去好生教训教训夏瑞冬。“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夏老爷才出声,夏瑞冬就抱着达儿一溜烟地跑得没有影子。
“你给我站住!”夏夫人大喊,夏瑞冬越大越不肯听她的话,让她越地不淡定。
夏瑞熙摇着扇子,吃着井水冰过的瓜果,不以为然地劝夏夫人:“他难得轻松一下,也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你们管这么严做什么?”
夏夫人皱眉:“什么都指望他,不管严点怎么行。就你和青谨总宠着他,他要去军中瞧热闹,青谨居然也就让他跟去添乱以。”
欧青谨笑着走出来:“娘又在怨我带瑞冬去军中了?我本意是让他多认识几个人,对他有好处,说起来他也不小了,男子汉么,叫关在家里也不好。”
前几日他把夏瑞冬带去了军中,结识了一些人,看军士们打斗练箭,夏瑞冬喜欢得很,还和那些军士们喝酒,小小年纪就喝了个半醉,弄了一身的酒味。夏夫人害怕他会萌生出从军的心来,心里有些不乐意。
“不怨。”夏夫人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口是心非地说。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她已是渐老,总想过平静安逸的生活。她身边只有夏瑞冬一个儿子,她不怕夏瑞冬吃苦,就怕夏瑞冬去做危险的事。
夏老爷呵呵地笑:“你娘都说不怨了,那便是你看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这个做姐夫的,就该带着瑞昸四处见识一下,学海陆空人情经济,别让他坐井观天。我们老了,就要在这院子里好好摆上几天的席,你们趁早想想,要请些什么人。”
提到不通音讯的夏瑞楠,还有生死未定的夏瑞蓓,夏夫人有些伤感地站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夏瑞熙站起来:“娘,我和你一起去。”父母老了,他们的希望就是儿孙满堂,合家幸福。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入了秋,欧青谨送出的奏章和那二百五十万两的废银票似乎起了一点点的作用。跟着赵明韬闹事的人,死的死,关的关,夏瑞蓓仍然被关在那个小院子中,上面既不说放人,也不说要把她怎样,仿佛是被遗忘了。
这样的情况下,夏瑞熙只能是隔个十天半月的,送点吃食和衣物药品去瞧瞧她,知道她安好,也不是能经常见面
木斐托人带来消息,说他已知这边的情形,师门有急事,所以赶回去了,大概在年底会回来,让欧青谨和夏瑞熙勿念。
中秋节前夕,和夏老爷夫妇商量之后,欧青谨和刘力子讨了人情,要接夏瑞蓓回娘家过节。
傍晚时分,夏瑞熙带了人去给夏瑞蓓收拾东西,却现,夏瑞蓓跪坐在一幅观音像前,手里拿着念珠,闭目诵经。芳儿有些担忧,夏瑞蓓先前还只是看看经书,看完之后,每每要许久的呆,现在却是仿佛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三姑奶奶不会想要出家吧?”芳儿现在已经不喊夏瑞蓓为夫人,而是称姑奶奶。
夏瑞熙低咳了一声:“蓓蓓,我来接你回家过节。”
夏瑞蓓不应,良久方站起身对着观音像礼了一礼,回身笑道:“二姐,你来啦?”
夏瑞熙见她面容竟然比上次见到时似要丰满了些,一身的檀香味,眉目间不复人前的凌厉阴暗,多了些平和豁达之意。她大概是想通了,她的一生只能是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怜自艾,在亲人们的怜悯或是轻视中默默死去另一个就是选择青灯古佛,跻身佛门,好歹有点精神寄托,也不会受亲人的气。
说实话,这个样子的夏瑞蓓比那个眼里闪着复仇光芒,斗志昂扬的夏瑞蓓可爱得多。可她到底还是个十多岁,青春年少的女子,夏瑞熙有些心酸,夏瑞蓓醒悟得太迟了,一意孤行,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却是这样一个下场。
夏瑞蓓对夏瑞熙眼里的那些怜悯视而不见,笑道:“要接我回家过节,是爹和娘的意思呢?还是你们的意思?若是你们劝的,就不必了。我不好意思看见他们,也怕给他们添堵,反而不美。”
夏瑞熙叹道:“是我们大家伙的意思,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爹娘到底也还是心疼你,还是去吧?”
夏瑞蓓也没有再坚持,和夏瑞熙站在院子里静候众人收拾东西。
一轮瓦灰色的月亮自天边升起,地面的热气蒸腾上涌,一阵微风吹过,桂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假如没有夏瑞蓓的这桩事,这绝对是一个美好无比的傍晚。
夏瑞熙道:“容家来接容氏的人已经来了。我们都觉得很快你就会自由,无非就是一个时间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后的打算?其实你也不必这般,你若不愿意回家住,我家的房子也不算小。”
夏瑞蓓迷茫地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暮霭,轻声道:“谢了。我活了十七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从小就不甘于人后,事事总想压下你一头,争来争去,现在才现,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将来么,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我心已死,便当皈衣佛门,可却又总是忍不住迷茫悲伤。这大抵就是命,我无福亦无慧根。”
这种迷茫的表情,让夏瑞熙想起早上容氏去寻她的事。
第94章 送上门来的生意
容氏是在欧青谨刚出门就让人递了贴子进去的。等到夏瑞熙听说迎出去,她的轿子已到了大门口。
一乘不起眼的两抬青呢小轿,只跟着一个半大丫鬟并两个婆子。容氏一身天青色的秋裙,素着脸儿,上只插着一根玉簪,胸前却是挂着个古怪的桃形坠子。
这个打扮素净得很,却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夏瑞熙没想到她会亲自上门来寻自己,也想不到她到底来做什么,少不得只有含笑迎上去殷勤招待,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塞暄了几句,夏瑞熙自前面引路,领着容氏去后院正房。
容氏大踏步走了几步,跟着她的一位稍胖些,穿墨绿色茧绸袄裙,头上插一对金簪,耳上挂着碧玉耳环的婆子笑道:“九小姐,走路手莫甩,步子迈小些方显得淑雅。”
容氏大怒,紧抿着唇死死瞪着那婆子不说话,那婆子作低头伏小状,腰背却是挺得笔直,显见得是没有把容氏放在眼里,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容氏阴冷着脸,冷哼了一声,我行我素,结果那婆子笑着对夏瑞熙道:“夫人走路姿势极好看,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老身先前在宫里时,贵人们也是这般。”
夏瑞熙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她觉得这婆子无礼之极,跟着主人出门做客,当着别人的面就挑剔主子走路的姿势,还半点规矩都没有,直接就和她搭上了话。既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更该懂规矩才是,为何如此狂傲?
容氏脸上挂不住,一个耳光就给那婆子呼过去:“你给我滚!娘娘和母亲让你来教习我学礼仪规矩,并没有让你骑到我头上来无法无天,丢我们家的脸!”
那婆子被打得有些懵,很快僵着背对着夏瑞熙福了福:“夫人,得罪了,请容奴婢告退。”又尽职地对着容氏福了福:“请九小姐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贵妃娘娘和国公夫人的一番苦心。”
容氏被气得抖,抬起脚就要踢那婆子。另一个穿酱色褂子的婆子忙上前说好话,容氏方沉着脸放下脚。
夏瑞熙对金霞使个眼色,金霞自领了那两个婆子下去喝茶吃点心不提,容氏指着那半大丫头喝道:“你也去!”
那丫头惊慌失措地福了福,碎步跑去跟上金霞。
把身边的人都打干净了,容氏方喘着气道:“让你看笑话了。那是我家贵妃娘娘和嫡母从宫里弄出来收拾我的人,倚老卖老,粗野无状,没得脸皮。她那模样也配说是从宫里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虽然如此,她却也不敢把人退回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么,况且并不是一只虎,一只恶犬罢了。夏瑞熙笑笑,引她进去:“秋老虎厉害得很,咱们进去说话。”容妃又荣升贵妃了么?容帅已经封为国公,容氏一族越地耀眼了。
容氏边走边叹:“你这地方虽小,却五脏俱全,花木扶疏,却也精致。我可以在院子里四处瞧瞧么?”
夏瑞熙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却也只有陪着她到处晃悠。走到后院葡萄架下,王周氏正扶了将近一岁的达儿学走路,两岁多的小黄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拿了个涂成黄色的木鸭子在前面引达儿,母子俩都耐心得很。
王周氏起身行礼,达儿伸手要夏瑞熙抱,很清晰地喊了一声:“娘……”夏瑞熙满脸是笑地将他抱起,在小脸上亲了一口。
“你儿子?”容氏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说:“已经会喊娘了?长得真好看,像欧大人多一些。”
“他们说还是像我多一些。”夏瑞熙笑着给达儿理理衣领,骄傲幸福洋溢脸上。达儿睁了一双乌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容氏,突然伸手抓住容氏胸前挂着的桃形银坠子。
容氏的脸涨得通红,夏瑞熙忙掰开达儿的小胖手,轻声道:“乖宝宝,要有礼貌哦?放开手,好不好?”达儿紧捏着那银坠子不放,只看着容氏笑,露出几颗小牙齿来,讨喜得很,仿佛不给他这个银坠子,就是在犯罪。
容氏尴尬地自袖中摸出一个必定如意的羊脂玉挂牌来:“给小少爷的见面礼,早就准备好了的,不要嫌弃。”又紧张地解释:“这个银坠子,那个,是贵妃娘娘给的,所以……”
夏瑞熙失笑:“小孩子天性,看什么都好奇,九小姐莫要和他认真。”达儿紧抓着银坠子不放,她手下却不敢用大力,王周氏忙取了一个拨浪鼓在旁逗弄,希望转移达儿的注意力。达儿懒懒地看了一眼,并不搭理,夏瑞熙好说歹说,他才松开了银坠子,转而抓住了拨浪鼓。
夏瑞熙正要夸他,他随手就把拨浪鼓扔到了地上,恋恋不舍地看着银坠子,却是没有伸手了。
夏瑞熙笑弯了眼,谢了容氏的必定如意,将达儿递给王周氏,又引了容氏往前走:“那边有个凉亭,过去歇凉喝茶么?”
“好。”容氏回头去瞧达儿,好奇地道:“他竟然是听得懂你的。”
“是的。”夏瑞熙更骄傲了,人总是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的孩子要比他人家的孩子要聪明可爱些,她也不例外。
“你这茶,是我们铺子里的特等白毫银针。”容氏细细地品着茶。
夏瑞熙也不否认:“是的。”虽然容氏人不咋滴,但她铺子里的茶叶确实很好,老板的人品不好不妨碍买茶品茶。
容氏眯了眼:“你一定很好奇我今日为何来寻你吧?”
夏瑞熙笑而不语。
容氏看了良儿一眼:“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瑞熙微微点头,良儿福了福,退到两丈开外候着。
容氏解下胸前的桃形银坠子放在桌上,眼里冒出寒气,冷笑:“不瞒你,这是我们贵妃娘娘从万佛寺求来的,说是我运势不好,会给娘家带来灾祸,所以必须日日佩戴这个来转运。又说我规矩学得不好,没个女儿样,给容家丢脸,特意弄了那个老货来收拾我。早先的时候也不嫌我,感情我这会子不是闺女,成了寡妇,不金贵了,就可劲的整我。”又嫌弃地拍拍袖子:“难看死了,这衣服。”
夏瑞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垂着眼皮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容氏说什么。她跟容氏又不亲,总共只见过几面,其中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站在对立面的,容氏和她说这些,实在是有点过了。
容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长串,见夏瑞熙不悦,不以为然地收声:“你不喜欢听我家的这些破事,我就不说了。我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瑞熙给她续上茶:“九小姐找错人了,我不会做生意。”这西京城里,无数个生意人,她怎么就找上了自己?
容氏盯着她:“我没找错人。前些日子,我想买几个铺子,看上了好几个好地方,结果一问,可都是你欧四夫人买了的。我吃的早樱桃,早桃,可都听说是从你的温泉庄子上来的。还有你那个当铺,生意也兴隆得很。”
夏瑞熙打个哈哈,摆摆手:“买铺子是家父的主意,当铺用的也是老人儿,不过是沾了父母的光。早熟果子么,出自温泉庄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是巧,竟然九小姐得吃了,味道如何?”
容氏不高兴地挑眉:“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得很。说实话,我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我也不愿意来求你。一本万利的生意,你绝对不会吃亏,我先把话说到这里放着,你自己考虑。”
夏瑞熙笑着递过一碟子芙蓉糕:“九小姐尝尝这个?我们家厨子自已做的,很不错,我以为比外面做做得好。”
容氏见她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推磨,气得把手里杯子重重一放,眼瞅着夏瑞熙不说话。
夏瑞熙脸上带着的笑容不变:“九小姐是用惯了好茶具的人,我这里简陋,没好东西招待九小姐,实在是惭愧。我还要去看看蓓蓓,东西有没准备好,九小姐不介意我吩咐丫头们做事吧?”
容氏见夏瑞熙带笑下了逐客令,脸色瞬息万变,咬着牙说:“大家都是女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家里派人来接我,我不日就要走,文氏茶庄再无人管,放手给管事,我不放心。这是我娘一辈子的私房开起来的,兴许将来我和我娘都要靠这点钱养老。茶庄的生意如何,你是知道的,我不愿意将它白白便宜了他人。”
说到这里,容氏顿住话音,把眼看着夏瑞熙,她实在是希望夏瑞熙能接上她的话头。夏瑞熙笑道:“九小姐是希望我帮你找个合适的买家吗?我不认识生意人,恐怕帮不上这个忙,你不如请刘将军出面帮帮忙。”
容氏忡怔片刻,长长叹口气:“我不明白,我就是想和你合作,大家一起赚钱而已,你何必这样死守严防?这茶庄,真的是一本万利。”
夏瑞熙只得害羞:“九小姐错爱,我真是不懂。我的愿望就是守着那几亩地,这几个铺子,相夫教子,好好过一辈了。”她暗想,你的茶庄一本万利,那是托了你容家的福,才能进到别人进不到的货,我买过来就是一个空壳子,有什么意思?你和你娘没养老钱,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欠你的钱。你都说了,你贵妃姐姐、你嫡母和你过不去,我趟你这趟浑水做什么?
容氏急道:“你可是记恨我没有帮你妹妹的忙?我真的是没法子,自身尚且难保。你不会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我自然不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我真没那本事。”
“我不是卖给你空壳子啊,我是想和你合作,出让一半的股权给你,我负责解决进货的事,你帮我在这边打理,大家五五分成,如何?我不瞒你,我这段时间,在这西京城里,已是净赚了这个数。”容氏伸出三根指头,“三万两!怎么样,你再考虑考虑?”
第95章 生意经
夏瑞熙坚决地摇头:“对不起,九小姐,我帮不上你。”
容氏失望地道:“我希望你能和欧大人商量一下,我六哥刚拜了虎贲中郎将,他还是很疼我的,如果我们合作,我可以把欧大人介绍给他……”
“谢九小姐好意,我家夫君志不在此。”夏瑞熙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容氏。这傻孩子真是直肠子,说话一点都不委婉,即便是利诱呢,也要换个好听点的说法让人听起来心头舒服,才容易接受,这样**裸地,可没人喜欢。
“这样啊……”容氏有些无计可施,迷茫地看着空气中上下漂浮的灰尘,低声道:“为什么你不喜欢钱和权?”我怎么不喜欢?只是不敢沾你的光罢了。夏瑞熙笑着送容氏出门,让良儿送上回礼,却是两匹上好的葛纱和两盒月饼,葛纱的价值足以抵过容氏给达儿的那块必定如意玉牌。
这样看来,夏瑞熙是一点都不打算和自己合作了,容氏失望之极,只得怏怏离去。
夏瑞熙把夏瑞蓓送回夏家,又在夏家吃了晚饭,掌灯时分才回家。车到了文渊街,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拴着两匹马,老苍头开了门,禀道:“夫人,家里有客,刘将军突然来了。”
夏瑞熙忙进了屋,边洗脸换衣服边让良儿去问欧青谨,可要准备菜肴酒席?
良儿回来却说,刘力子是用过饭才来的,马上就要走了,让她不必麻烦。
两刻后,刘力子辞去,欧青谨抱着一只木匣进来:“今日容氏可是来寻过你?”
夏瑞熙靠在塌上翻过一页书:“是,她要把文士茶庄的股权出让一半给我,说是进货途径由她负责,我替她经营,五五分成。还说要把你介绍给容六,我拒绝了。”遂把白日的事情细细说了。
欧青谨坐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夜里灯光不亮,不要看书,伤眼睛。怎么总也不听?就算要看也不知道多点几盏灯。”
夏瑞熙笑着抱住他脖子:“知道了,越啰嗦了。刘将军找你做什么?”欧青谨把木盒递给她:“你打开看看。”
一只很普通的黄杨木盒子,四四方方,雕花装饰一样都没有。夏瑞熙好奇地打开,盒盖才启,满目光华,红色绸缎上静静卧着十颗晶莹圆润,有拇指头大小,呈金银色的南珠。论个头,这珠子不算很大,但难得一般大小,色泽均匀。
夏瑞熙估算了一下:“这珠子,平常年间,一颗大概要值四五千两,十颗大概就是四五万两,因为一般大小,大概可以值六万两也不为过。”她原来也不懂这些,硬生生被夏夫人给逼着学会了。
“刘力子给的,让我们把容氏的茶庄全盘下来。”欧青谨拿起一粒放在灯下细细查看,果然是好珠。乱世之间,刘力子这样的武将,攻城掠地,是最容易获取这些珍宝的人之一。他能拿出这样的珠子也不算稀奇。
夏瑞熙闻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睛闪闪亮:“为什么?他怎么这样大方?我可不信是他想做生意。”
欧青谨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照做就是。明日你就去寻容氏,问她的茶庄出手要多少钱。”
夏瑞熙有些为难:“明日是中秋,要过老宅去的。还有,她吹牛说她来了以后的这几个月,就赚了三万两,肯定会坐地起价。而且她要是要现银怎么办?总不能把家里的现银都搜刮给了她,咱们抱着这十颗滑不溜丢的珠子过日子吧?”
珠宝珠宝,要太平年间才能卖起价来,说实在的,还是金子和银子最好。
欧青谨哄她:“老宅那边,我让长寿去说一声,我们晚点过去。她后日就要起身,紧急得很。只要拿住她的死穴,由不得她不答应。记得不要说是刘将军的意思,这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他沉吟了一下:“假如她尚嫌此珠价值不够,要添的,咱们就添了。就当是还刘力子的人情,反正咱们也欠了他不少人情。要让他承咱们的情,以后才好办事。”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刘力子的这个心愿就是了,夏瑞熙八卦的问欧青谨:“刘将军不会是有那个意思?嗯,你经常和他在一起,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欧青谨道:“她倒是经常去找刘将军,但每次两个人都要吵闹的。也经常被刘将军不顾情面的骂,气过之后偏又要去寻,但自从蓓蓓出事后,她就再也不去了。我听人说,她回来后,刘将军去瞧她,她也没见。刘将军大概是觉得散了她的娘子军,让她吃了苦头,想补偿她一下,又害怕引起误会,所以才通过你的手吧?”
以刘力子的性格来说,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容氏未必对她没有想法,但他就算是真的对容氏有想法,他也不会行动。他有野心,是皇帝的近臣,自然不会蠢到要和容帅联姻。
二日一大早,夏瑞熙便让花老虎套了车,自己带了良儿去文氏茶庄寻容氏。她打定主意,要把这珠子抵现银给容氏,就只有把价格重重地往下压才有可能,反正她不会把现银拿来做人情就是了。
容氏才刚起身,听说夏瑞熙来说,高兴地迎她进去,又沉着脸让那宫里的嬷嬷回避。那嬷嬷刚想争辩两句,惊见容氏手里擎起的砚台,忙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心中暗恨,等回到京里,看她怎么收拾容氏。
夏瑞熙见容氏狰狞了脸色,兀自死死抓着那砚台不放,轻笑了一声:“昨日九小姐和我说的那事,我和外子商量过了。”
容氏缓缓放下手里的砚台,打起精神:“如何?”
“不知九小姐要价几何?”
“四万两。”容氏狮子大开口。她这庄子全部盘下来,还包含了仓库里存着的茶,也不过就值两万两银子,她说出让一半股权给夏瑞熙,大家以后五五分成,实际上就是满打满算都是用夏瑞熙的钱和夏瑞熙的人来帮她挣银子。
好心狠的女人,把别人当做冤大头打整。
夏瑞熙不动声色地吹了一口茶沫:“九小姐,在商言商,据我所知,你这庄子,包含仓库里的存茶,满打满算也不值这点钱。你如果真心想做这笔生意,请拿出诚心来。假如谈不成呢,也没关系,大家还是朋友。”
容氏不甘心:“可是我负责进货呢,如果没有我帮忙,你是进不到货的。现在兵荒马乱的,看看其他家茶庄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不能这样算啊,这茶现在值这点钱,你转手卖出去可就远远不止这点了。”
夏瑞熙放下手里的茶盅:“你说得对,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货源不稳定。但请问,还能乱多久?大定天下已经不远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自己就可以开一家更大的茶庄,为何要替你打白工?再说了,你把茶赚了一道再给我,我赚什么?要处理掉这批茶,我还得白贴工钱,总不能好处都给你一个人得了去吧?”
她这番话彻底打击了容氏,容氏抿紧嘴唇:“那你说值多少钱?”
夏瑞熙笑道:“我要就要整个茶庄,九小姐以后就与这茶庄完全没有关系了,你若是愿意了,咱们再变,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帮你问问其他有没有愿意和你合作的。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
容氏瞪着夏瑞熙不说话,夏瑞熙平静地看着她淡淡吐出一句:“你若是愿意,价格可以商量。”
容氏踌躇再三,咬牙道:“五万两,还有尚家老宅一并给你。”
夏瑞熙轻轻吐出一句:“三万两,尚家老宅不能少,仓库的存茶一片也不能少。”
容氏实在是嫌少,急道:“四万两,再不能少了。”
“三万五千两!”
容氏低头算了半晌,还是她赚了,明日自己就要走,再不脱手就没机会了,否则以后这茶庄姓谁还不知道呢。于是抬头:“好!成交!”
“成交!”夏瑞熙与她击掌为誓,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呢,我没现银,我们家的钱在围城时都被赵明韬刮光了。只有当初陪嫁的十颗珠子拿得出手。”
容氏幡然变脸:“你拿我寻开心呢?”‘
夏瑞熙冷笑:“我拿你寻开心?我看是九小姐把我当冤大头呢。良儿得了她的眼色,把匣子打开放在桌上退下。”
夏瑞熙拿起一颗珠子递给容氏:“九小姐看这珠子如何?”
容氏别过头,硬邦邦地说:“我不懂!”
夏瑞熙笑着收起匣子:“九小姐可以请个懂的人来看,不是我夸张,若是富庶年间,这一颗珠子值六千两也不为过。一两颗不稀罕,可是相同的十颗一起上了市,价格可就远不止这点,若不是我也想借你庄子里的茶套点现银养家,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现在银票不值钱,难不成九小姐要带着几大箱银子或是一大箱金子上路?这东西,小巧好带,进了京城以后寻个大银楼卖出去……呵呵,九小姐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你也别怀疑,这么值钱我会舍得拿出来,不过是想结交一个朋友罢了。”
容氏被夏瑞熙说得动了心,见她要走,忙道:“你急什么?先让我找人来看看么?”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夏瑞熙光荣完成任务。她拿着新写的契书和尚家老宅的房契地契,笑眯眯地回了家。
欧青谨立刻就把契书送去给刘力子,最后又拿着回来:“他让我以你的名义帮他把茶庄继续做下去,尚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就是彩头。等会让人把这个悄悄送去给姐姐。”
他摸着下巴奸笑:“刘力子已经在打算以后,想来新贵们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不少。我得趁死机会寻个法子拉他和其他人一道做点大生意,让这些新贵们保持着咱们做生意赚钱。”
夏瑞熙啐道:“一个比一个会算。”
欧青谨一把将她抱起转圈:“你不是要盖一个天棚上全用琉璃盖起来,可以夏观星月,冬看落雪的温泉池子么?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夏瑞熙捶着他的肩膀:“转得我头昏,快点,快换衣服,家里肯定等急了,我答应过大嫂要去帮忙的。”
第9章 捧杀
中秋节家宴上,三房久久不至。吴氏让人去催了两遍,白氏方带着福儿和琛儿一道来,欧青英却不见影子。白氏推说欧青英腿疾作,请了大夫来瞧,让静养,故而未曾来。说是这般说,她却把兰叶和兰心两个丫头带在身边,诸事都由这二人伺候。
欧家二老极不高兴,特别是欧二夫人,先前不曾听说过欧青英不舒服,既然是不舒服,白氏就该把兰叶或者兰心其中一个留在家里照顾他才是,怎地全都带了来?大过节的,把欧青英一个人留在家里冷清清的,身边没个人照顾,像什么话?她这样想了,便不客气地问白氏。
白氏笑道:“我们三爷脾气呢,不要看见我们,说是我们在他面前晃得他心烦。
没法子,媳妇只好让他的贴身小厮小心伺候,又厨房里备好了他的晚饭。先同父母亲告个罪,媳妇不放心,吃过晚饭就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白氏今日不同往日,神采飞扬。
欧青英起脾气来时的那种犟模样,大家都是有数的,欧二夫人心里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好在这合家欢乐的时候难,只命青木家拣那欧青英喜欢的菜装了盒送去给他不提。
大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模。欧信风俨然在座,身上穿得极光鲜,青情傲然。福儿对他是怒目而视,二房小的两个不理睬他,欧信漾却对他极热情,总夸他,把他夸成少有之才,他也傲然受之,看得欧信舍兄弟俩面面相觑,唯有叹息不语。
饭吃到一半,青木家的送菜回来,凑到吴氏旁边轻声说了几句,吴氏皱了皱眉头,不高兴地看了白氏一眼,良儿不等她吩咐,已是给金霞使了个眼色,让金霞小心伺候,自己笑嘻嘻地去寻青木家的打听去了。
家席接近尾声,因着欧二夫人近日身体颇有些起色,为了凑趣,大家伙只捡些好笑的野闻趣事来讲。扯着扯着,就说到猫——欧二老爷如今只喂了琉璃一只猫,越地宠得无法无天。
欧青原就说起琉璃的一件趣事来:“你们只道琉璃这猫调皮,聪明,却不知它聪明到了保种程度。”
他才开了个头,欧二老爷朝他使眼色,不许他说。其他人却是好奇得很,一定要听。欧二老爷无法,只得假意道:“吃饭就吃饭,说这个做什么,怕你们听了吃不下饭去。”说着拿眼去瞧欧二夫人,神色却是极骄傲。
欧二夫人面无情情地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就说罢,你们不怕吃下去的又吐出来,我老婆子怕什么。”老夫老妻了,忍了他那几十年,几十只猫的时候都忍了,何况如今才琉璃一只?
夏瑞熙越好奇,问道:“琉璃到底做了什么聪明事?”
原来琉璃是女猫,去年下一窝崽子时,正逢家中大乱,没人注意它,到后来小猫长得差不多大了,才现突然多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小圆球。
今年的琉璃下二窝崽子时,警惕性稍微放松了些,竟然给欧青原在花园假山石中现了它的窝。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看见琉璃居然把吃不完的老鼠拖到向阳的石头上去晾晒,猜下来,约莫是琉璃爱去厨房厮混,看见厨娘给它晾晒小鱼干学来的。
听这这事,欧家二老和大房夫妇也就罢了,其他人则面色古怪,俱觉得喉咙有点痒,想咳又咳不出来,想咽口水又下去。夏瑞熙好笑地想,这琉璃还晒点肉干防天阴呢,这猫成精了。
反正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吴氏索性命撤了,摆上石榴、西瓜、核桃、月饼、苹果、瓜子、枣子、花生来,大家端了茶,坐在庭院里赏月说话。
坐了没多大会儿,白氏推说放心不下欧青英,先带着孩子告辞而去。欧二老爷见月光如水,儿孙满堂,桌上吃食丰富,日子虽比不得从前富贵热闹,但是和去年的凄凄惶惶相比却是好了许多,还将越来越好。仿若是已经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不胜感概,想教孝期已经要满两年,天下将定,子孙们很快就要有机会考取功名,出仕争光,便要让孙子们过来教校功课。
欧信舍和欧信予兄弟俩自是不必说,二房的三个儿子也算是有了些长进。特别是欧信漾,他在舅舅那里的那段时间受到非常严格的教导,举手投足间,轻浮之气去了不少,转而代之的是大家公子的沉稳和练达。
欧二老爷很满意,却见欧信风立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跃跃试试。想起这个孩子当初也是颇有才名,欧青原死得早,他母亲童氏又是那个样子,如果薛氏母子当家,积怨已久,想来他日子也不好过,难得他还如此上进。心头一软,便唤他过来问话,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倒比其他人的长。
问了好下歇,欧信风的表现却让欧二老爷很失望。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学业几乎是停滞不前,观念偏激狭隘,迂腐不堪,语气傲然,自以为是,颇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
欧二老爷叹了口气,挥手让欧信风退下。转头却对着薛氏说:“这孩子你要多花些心思。”又对欧信漾说:“你是长兄,要带好头,把弟弟们全都都扶起上正路,将来日子才好过。”
欧信漾毕恭毕敬地应了。
薛氏笑道:“回爹爹的话,别的媳妇不敢夸口。信漾这个哥哥对信风这个弟弟呢,却是只有这般的耐心和细致。说他是咱们这房一个秀才,将来必然有功名,什么好的都是紧着他,夫子也请了最好的,就是矩儿和康儿,都有些眼红了。”
竟然有这般的好?欧二老爷不由多看了二房母子几人两眼。只见欧信漾笑嘻嘻的,欧信矩和欧信康则满脸的不服气,欧信风对薛氏的话也不曾表示反对。
况且欧信风身上穿得簇新,比走时还要胖了几分,那傲然的表情也不像是个受虐待的模样,想来怕是真的,便叹道:“青华对不起你们母子,难得你这般宽厚识大体,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有见识,有肚量,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教训欧信风:“你嫡母长兄对你如此这般,你该好生尊敬嫡母和长兄,善待两个弟弟才是。我看你是有引起傲了,做学问,哪里能这样?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莫读死书,该向你四叔学海陆空人情经济才是,别什么都不知道。”
欧信风颇有些不高兴,虚虚应了。欧信漾拉了拉他,他才挤出一个笑脸来,看得欧二老爷叹气。
少顷,两老道身子乏了,诸人散了席,欧信舍拿了本书,要问欧青谨问题。夏瑞熙只得抱了达儿并良儿、金霞立在桂花树下听蛐蛐叫。达儿将睡未睡,几人都不敢做声,任他沉沉睡去。
大概以为此处无人,欧信漾的声音不远处传来:“四弟莫气,祖父从来不喜欢夸人的,最喜欢打击人。他在你身上花的时间最多,其中也就是说,你的学问是我们几人中最好的。大哥并二哥都不如你,差你差远了呢。”
欧信风的声音:“我看祖父很不高兴的样子。”
欧信漾夸张地笑:“我哄你做什么?对了,前几日我一个朋友,就是叫张变之的那个,他敬仰你的学识得很,再三交代我要带你去他那里玩。他今晚搞了个诗会,西京城里的才子都在那里了,好玩得很,等会子哥哥领你去如何?”
欧信风踌躇道:“可是夜深了,若是母亲知道,恐怕会怪罪下来,上次她不就骂过我们了么?”
欧信漾打包票:“上次是有人说闲话,母亲误会了。我带你出去长见识,母亲绝不会多说。就算她知道了,有哥哥在呢,你怕什么?”又说今晚的诗会的酒令如何好玩,哪个姐儿要去,她的诗词琵琶堪称双绝,谁又容色无双等等……
欧信风到底经不住诱惑,应了。才要走,欧信矩和欧信康摸出来,都要跟了去,被欧信漾凶巴巴地一大声吼起来,兄弟二人气得骂道:“他才是你亲兄弟么?好吃好玩的都紧着他。”
欧信漾恶狠狠地道:“这种话莫再让我听见二遍,还不去陪着娘?三天不打,你二人皮痒痒了不是?”
欧信康和欧信矩作鸟兽散。欧信漾拥着欧信风的肩膀,两人亲亲热热笑嘻嘻地去了。
夏瑞熙在一旁听得真切,由不得叹了口气,欧家这回直的要出败家子,浪荡子了。
欧信漾的心思实在是厉害,薛氏想必也是得了他的指点,才按捺下那痛恨和厌恶,什么好的都紧着欧信风,吹捧奉承无所不用,就连欧二老爷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才多久的功夫,欧信风这个曾经的书呆子学问已是停滞不前,越的迂腐傲气,自以为是,盲目自大。更何况,还有一个从风月丛中打过滚,又扭转过来的欧信漾在一旁引他去做那些不务正业的事。
这还只是个开始,长此以往,她母子博得贤名,欧信风的前途无,将来欧信风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欧信风也就真成了烂泥,还没谁敢说她母子半句不好听的话。
回到家里,良儿又瞅空子告诉夏瑞熙三房的事,欧青英的腿疾作,却是真的,不过不是自然作,而是人为。
番外之欧四(一)
初次见到夏二小姐,是在闹市上。当时她一身鹅黄衣衫箭袖,怒冲冠,拿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阿恪招呼。我见那鞭子朝阿恪脸上去,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住了鞭子。不管是不是阿恪的错,我都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毁容。
她愤怒地抬头,漂亮妩媚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谁?竟然敢帮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不认识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夏家的二小姐,那位粗野非刁蛮出了名的女子夏瑞熙。我虽恼恨她出手狠辣,想破人家的相,但被她那样理直气壮的瞪着,我还是有些心虚。弄清事情真相,我想做和事老,让阿恪给她道歉,让她放过阿恪。
她说要她放过阿恪也不难,但阿恪把她从马背上拖下来,摔了跤,害她丢了面子,她要找回面子。
我问她怎样才算找回面子。
她歪头想了想,笑着说阿恪也让她摔个狗爬,再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她就放了他。其实说到底,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阿恪死活不肯,我也觉得摔一跤可以,道歉也该,可是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实在是太丢脸,不光丢他的脸,更丢我的脸,我那时候是很好面子的,其实我更怕这事传回家里去,阿恪要吃大亏。
我很护短,绞尽脑汗地想赖过去,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换种方式,但她是个死脑筋,认定了就不肯松口。多亏她父亲夏老爷闻声赶来,驱散人群,沉着脸把她带回了家。
她那么凶悍的一个人,一见了她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老实无比。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小声威胁阿恪,下次见了要剥他的皮。我虽知道她不过就是过过口瘾而已,但还是觉得她实在是刁蛮,我直觉,她这样胡闹下去,总有一天会倒霉。
没有多久,就听说夏二小姐摔下马背险些死掉,我暗想,果然出事了,大难不死,但愿她吸取教训。谁知道半年后,在姐姐家里,阿恪又和她干上了。
这次又是阿恪的错。
阿恪用雪团把她砸晕了,他吓坏了,拉着我的袖子哭个不停。我痛恨阿恪的那种行为,真想撒手不管,让他好好吃回苦。但我不敢让他担责,阿恪的身份太尴尬了,要是被祖父知道,他肯定会被打死或者逐出家门。
我狠狠教训了阿恪一顿,为他担下这个责任来。我迅找到姐姐,告诉她我打晕了夏二小姐,让她赶快去善后。姐姐当时震惊无比,眼泪都吓了出来。我顾不上多说,先就跑回家去搬救兵。
我把爹爹搬来以后,正遇上她爹夏二老爷在大闹。这事实在是我们家人理亏,所以爹让我跪下认错,我就跪下认错。我当时想,只要能让他们家消气,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我正跪着,就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忍不住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里面透出森森的寒气。原来是她,她坐在马车里,恶狠狠地瞪着我,看见她这样有精神,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讨好地望着她弯起嘴角。
谁知她开口就点破了我不是打伤她的真凶的事实,而且做出一副非常痛恨我的模样。我被她吓坏了,忙走过去站在马车外低声央求她,我以为她肯定不会放过阿恪的。谁知她竟然轻轻松松放过了可恪,而且很安静地回了家,我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看来那次事故让她改变了不少,由于心存感激,我砍了一大枝绿萼请人送去答谢她。
但后来,因为三嫂白氏在其中捣鬼,也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居然去夏家提亲。我不得不承认,这吓坏了我。
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像她那样的。不必是才女,也不必出身有多高贵,更不需要有多美丽,但最起码,得让我看得顺眼,看着舒心。家里的大嫂和三嫂很厉害,二嫂又太窝囊,我想要的是一个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具体要个怎么样的,我又说不清。
夏二小姐性格太强硬,又凶又狠,刁蛮得很,我怀疑,她和我的三嫂有得拼,我不要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从知道家里去提亲开始,我没有睡好过,总担心她会变成我妻子。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日日缠着我爹和我娘(从前有多少次,他们要给我提亲,我都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就得了逞)然而这次,他们却是铁了心,这让我苦恼万分也觉得太过奇怪,为何他们就看上她了呢?
说起来,他家的态度也奇怪,迟迟不答,这让我看到了一分希望。我想,夏二小姐一个高傲跋扈的性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不愿意娶她,她必然也不肯嫁我的。可是怎样才能见到她呢?我打听到她出事之前爱出门,但自从受伤之后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见到她。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终于让我知道了一个好机会。我的教师宣大老爷是夏二的舅舅,他要庆祝寿。
我娘为了讨好夏家,让夏家答应这门亲事,特意和我一起去祝寿。我高兴死了,真是天助我也,怎么的,我也得把这事给搞定了。
她居然会作诗,她不受出风头,她听戏听得睡过去,被锣声吓得险些摔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大家小姐,笑死我啦。我厚着脸皮假装看不懂宣五的脸色,终于和她搭上了话,宣五明显在谒力讨好她,我知道宣五这个人,他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既然他看上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她的可取之处。
接触下来,她的性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小姐们的做作和虚伪,大方爽利,很好相处。但我还是不愿意娶她,她和她表哥知根知底,才是最合适的一对。
我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和她说我有法子解决我们的婚事问题,让她不要担心,她却幡然变脸,和她的丫头一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女人,还是一样的凶悍,我刚才怎么会以为她好相处呢?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把这事和木斐说了,他怪笑着说我运气真好,若是他,一定一口唾沫吐到我脸上,搧我十个巴掌方解心头之恨。我听他那意思,是嫌夏二太温柔太大度了,我想也许我真的有点过分,女孩子都是好面子的。
夏家一直没还我的庚贴,一直不表态,就这样吊着我。我的父母也不急,三嫂上蹿下跳说夏家这是没把欧家放在眼睛里,想骑驴找驴,让我娘去找找他家的麻烦,反被我娘骂了一顿。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夏家人的心眼小,明明不同意,还这样吊着我,一方面我又很好奇,夏二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阿恪想去京城上香,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识一番,便约了木斐一起去。谁知又遇上了夏家父女,他们也是要烧那头柱香的。夏二的变化更明显了,原来的那种跋扈嚣张浮躁一点都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文静,我很好奇,难道真的是和我娘说的那样,女大十八变?她这变化未免太大了些。
夏家父女费尽心思,花了大把的银子,寻了无数的关系要去上那头柱香,寺庙为此把我们赶下了山。阿恪很生气,在半道上与他们生了争吵,我知道夏二向来牙尖嘴利,她又痛恨阿恪,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知与我们争吵的竟然是她那在外有贤名的妹妹,她却一直藏在阴影里不抬头,脸有愧色,还和她姑母一道向我们赔礼道歉。
她凭着自己的两条腿一步步爬上山,走到万佛寺,途中她不曾叫过苦,阿恪挑恤她,她也没应答。木斐说她性格坚韧好,不是那种等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女子,阿恪却说她阴险狡诈。我呢,觉得她被汗水打湿,红扑扑的脸蛋配上那副专注的神情比我见过的所有大家小姐都好看,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讨厌她了。
二日上完香不久,她妹妹哭哭啼啼地来寻我们,说是有人劫了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视不理,约了木斐一起去救她。木斐去缠住赵明韬那帮人,我则躲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机会帮她,我很怕她是个笨蛋。结果她不笨,寻了机会撒腿就跑,给我省了很多力。
没想到她跑起来这样快,身子这样灵活,我累得半死也追不上她,喊她她也不理,哪儿难走就往哪里钻,根本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林子里乱飞,而且还是往错误的方向飞。
我追赶她追得差点没疯,永远都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在前面晃,我很想脱下鞋砸到她头上,让她停下来,好不容易她听了我的喊,停了下来,她的举动却又让我差点没掉下巴。
她满头满脸的汗,皮肤红,头像疯子一样披散着,衣服上满是泥泞和被荆棘刮开的口子,一只鞋还不见了,露出满是泥泞的袜子。最可怕的是她的行为,她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勾腰驼背,像狗一样的大口喘粗气,不是一般的难看和狼狈。
我从没见过她这般不注重仪表的女子,就算是最下等的粗使妇人也比她注重形象。她浑然不觉,眼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感激和讨好。她笑眯眯地称我为‘欧四哥’,向我道谢,并不哭闹,也很听我的指挥。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她这股韧劲的,要是她眼泪汪汪地哭,哼哼唧唧地诉苦,我一定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她的手很脏,看在她不娇气,也知道好歹的份上,我还是忍着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
我是一次牵女孩子的手,那种感觉很那个,怎么说呢?她的手很柔软,很小巧,形状很好看,握在手里很舒服。我很鄙视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她的手洗干净了一定很好看,一定更柔软。
番外之欧四(二)
夏二的脚全烂了,刚才的狂奔,让她耗尽了力量,我不得不扶着她,她身上的气味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钻进我的鼻孔里,不同于母亲的檀香味,也不同于丫头们的脂粉味,亦不同于嫂嫂们的熏香味,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是淡淡的汗味夹杂着腊梅冷香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我有点心慌,我又想闻又害怕闻,只好尽量和她保持距离。她总找话和我说,不乏讨好之意。我知道她担心什么,想必是很害怕我会半途扔下她不管的,但我并不是那种人,做事有始有终,把一个弱女子扔有山林里自生自灭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她问起了我的武练得如何,想来她是想借此和我拉近关系,讨好我,不过她恰好问到了我最觉得丢脸的事,当年我不是没寻到好师傅,可是人家不肯要我,说是我年龄大了,不适合练武,根骨也不好。我吃了很多苦,却只不过是弄个了半吊子,远远不能和木斐相比。
我好不容易敷衍了过去,她靠着树干渐渐睡去。她睡得很沉,我坐在不远处看着她,有些责怪她太不小心,有并不熟的男人在场,她竟然也能这样放心地大睡,也不怕吃亏。可是想到她不设防的人是我,又隐隐有些骄傲,最起码,我在她心目中,是个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
她不肯告诉我关于赵明韬的事,我很生气,原来她还是不信任我的。我冷言冷语地打击她,她到底还是讲了事情经过,我才知道原来她被她妹妹出卖了。
她被她的仆人抛弃,被她的妹妹出卖,她还关心她们的生死和安全,还给她们找借口和理由,也不曾当着我骂过任何人一句,也不曾抱怨。我想,她要不是傻的就是懦弱。
我们要下山,她根本没能力自己下山,唯一的法子就是我或者木斐把她背下山。我不愿意背她,男女授授不亲,我怕背了她以后,她们家人就会不由分说把她塞给我。
尽管我不讨厌她,但她离我的要求还是太远。她不讲究细节,不注意形象,一点都不斯文,甚至不会哭,不会撒娇,除了长得像个女人,我觉得她的性子实在不像个女人。
她似乎也是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的,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木斐,眼里充满了小狗一样的哀求和希望之色。我很不舒服了,这明摆着瞧不起我嘛,自古女子都爱英雄,木斐武功那么高,那么厉害,她喜欢他也不奇怪,可救她的人是我啊,她怎么能这样瞧不起我呢?
木斐不愿意背她,她眼里的亮光顷刻熄灭。我有些幸灾乐祸,让她瞧不起我。可要我背她,我还是不乐意。她难过的笑笑,说她能坚持,率先走了。
木斐要我背她,而且暗示我,根据我和她双方父母的表现,她很可能就是我的妻子,我不要她做我的妻子!我没想过救人会救出这么大的麻烦。木斐是个没良心的,利用我的心软,呼啦就逃得无影无踪。
她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行走,没有因为天黑和路难行而停下来哭泣或是哀求我们任何一个人。我看见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也看见她没穿鞋的伤脚不小心踩上石块,疼得抱着脚转圈,但她始终没哼过一声,缓过气来继续往前走,眼里闪过恶狠狠的光。
我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忍不住跑上前去背她,她还不肯。我知道她是希望木斐背,所以不愿意让我背,我很不是滋味,我救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还嫌弃我?
她委委屈屈地伏在我的背上,我差点站不起来。她的体味疯了似的往我鼻子里钻,头在我的脖子上,脸上乱跑,让我痒得只想抓几下,最要命的是,她的前胸……贴在我背上,又软又烫,好似烙铁一样烙得我全身僵硬,心脏乱跳。
有一瞬间,我想扔下她,跑得离她远远的,能有多远就有多远。我转念一想,我是救人,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事,我是正人君子,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呢?我竭力驱赶走这想法,搂住了她的腿弯,咬牙站了起来。
她原来就不算轻,每走一步,我都像在受煎熬,脑子里乱哄哄的,越想不去想背上的湿热,偏偏总去想。我不得不专注地想:“我背的是个黄毛丫头,是个可恶的女人,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是个母老虎。”我念叨到心情平复下来,她又表示她可以自己走。
她说话的时候,呼吸吹在我耳边,痒得让我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我只好呵斥她,让她闭嘴。她真不说话了,我又有点怀念那种酥麻异样的感觉,希望她多说两句话。
好容易到了水潭边,终于可以不背她了,我松了一口气。她离开以后,我的背冷幽幽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的脸烫得不像是我自己的,我也不看她,话都不敢和她说,生怕被她现我的龌龊和无耻。
幸好,天足够黑,我掩盖得极好,她没现有什么不对劲,她显然心事重重,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坐得离我远远的。我隐约有些生气,我是洪水猛兽吗?
我悄悄地打量她,她怎么半点羞窘都没有?却看见她把头埋在两膝之间,身子微微颤抖,我终于看见她哭了。总算是正常了点,我怕她哭起来没完没了,忙问她:“你不会是要哭吧?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
她凶巴巴地吼我:“是人都会哭,你才不会哭呢。”
我听明白了,她拐着弯骂我不是人,这就是一只母老虎啊。我想我应该很讨厌她的,但就是讨厌不起来。
她飞快地换了一张脸,谄媚地对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又朝我靠近了些,真诚地向我道谢和道歉。
我的心情突然很好,她还算有点良心。我想,反正我已经背过她了,有了肌肤之亲,我应该对她负责,于是我向她提出了那张庚贴。
她毫不犹豫地对我说,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让我不要担心。也就是说,其实她和我一样,根本不喜欢这门亲事,她也不愿意嫁给我。我有点挫败,我在她眼里,就那么不值钱?
木斐找到了我们,她一看见木斐就露出欢快无比的神气来,仿佛背了她一路,为她担惊受怕,惹了大祸的人是木斐而不是我。她的笑容有点刺眼,我不想看,便借口去了水潭边洗手。
我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是夜风把他们俩的话送到我耳边的。她亲亲热热地和木斐攀关系,很快木斐就变成了她的木大哥,她向木斐打听他的师父,听他胡吹乱侃,她兴奋得只小母鸡一样咕咕乱叫,他说什么她都相信。
听到她提起那个烧烧桌,我才明白她那个时候就对木斐悠然向往之了。也是,木斐和我比,除了家世不如我,没我好看以外,什么都比我强,我都喜欢他,她喜欢他也很正常。
我知道,就门弟家世而言,他们俩不太可能,不过我愿意帮他们,脚下一软,我的身子急向前,我拼命的抓,可是周围没有任保可以给我抓的东西,我控制不住地跌入了水中,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大声喊:“救命……”丢脸死了……
我晕了过去,救我的人居然是她,睁眼那一刻,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木斐这个混蛋,还调侃我,让我向她谢过救命之恩。她没和木斐一样嘲笑我,很温柔地问我冷不冷,饿不饿。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便我还是很感激她,她不像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夏瑞熙,是个奇怪的女子。她家别院里的丫头失了踪,为了她姐妹二人的安全,夏老爷来求木斐帮忙。木斐偶尔回来一趟,都是眉开眼笑的,和我说夏二小姐是个趣人,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看得出,他们俩相处得很愉快。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背着她,走在漆黑的山道上,她抱着我的脖子说她喜欢我,我居然很高兴。我惊醒过来,一夜没睡着,只是一个梦罢了,只是奇怪,我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呢?大约是我年龄大了,又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缘故罢?我决定忘了这件事。
木斐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一天他从她家回来,拉着我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我问他怎么了,他总也不肯说。我直觉他和夏二肯定是有闹翻了,那女人就是一只母老虎,她的温柔不过是她偶尔无聊收起爪子的假象罢了。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她。
没多久,贵妃娘娘终于生了一个皇子,我爹进京祝贺,睿王要替我保媒,此次我再也逃不脱。我听说对像是夏二的时候,我松了一大口气,心里隐隐有些欢喜。既然娶不到我梦想中的妻子,娶她也可以,最起码,她不虚伪,不做作,不恶毒,很讲道理,只要我小心些,我们应该会相处愉快。
我们两家人一起搭伴回西京,她有些无精打采,对我很冷淡。我理解她的感觉,但我想,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应该努力把关系搞好,我送了她几朵野菊花,想告诉她,我不讨厌她,愿意娶她,和她好好过日子的。
她一路上不怎么理睬我,莫名其妙给我脸色看,一门心思地想要解除婚约,这让我很沮丧,也很生气,她不想嫁我,我还不想娶她呢,于是我也不理她,可是夜里总会梦见她,梦的内容越来越古怪。
她终于忍不住把事情提到台面上,非要解除婚约不可,我想了很久,觉得她是糊涂了,太孩子气。一,婚约已定,不可能废除;二,若是真的解除了婚约,以后我怎么办?目前看来,她是最适合我,我又不排斥的人。于是我和她爹商量之后,联手把这事给镇压了。
我看着她那又愤恨,又不甘心,又不敢怎样,傻呆呆的呆头鹅模样,忍不住地想笑。以后我不用在梦里才能搂着她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三房的乱麻
欧青谨皱眉道:“你说三哥的腿是和三嫂打架时跌倒在地自己摔的?”
夏瑞熙放下髻,取了梳子梳头:“可不是么,青木家的是这样和良儿说的。”说起来,这事却是欧二夫人种的因。
自欧二夫人话将兰叶和兰心提为储备妾室之后,她要收拾白氏,借力打力的预期目的是达到了,但也为三房原本就乱得一团糟的夫妻关系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兰叶和兰心虽然利益一致,合作对付白氏,但二人之间又存在竞争关系,互相提防着彼此,一个盯着一个,都想率先出位。
平时里白氏防得很紧,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前段时间,某日午后天气极为炎热,白氏午睡,兰心当值。福儿和琛儿也在午憩,只欧青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苦读。内院其他仆从都躲懒去了,庭院里静悄悄的,兰叶抓住这个机会,精心装扮一番,端了绿豆冰碗送去书房。
她虽然不曾开脸,却是欧二夫人过话的,又是刻意温柔,所以她献殷勤,也算是尽本分。欧青英便没怎么拒绝,任由她在书房里伺候,给他打扇子,磨墨,端水擦脸洗手,斟茶。偶尔有个耳鬓厮磨,肢体接触什么的,他也不在意,兰叶窃喜,越地胆大。
正当兰叶越热情,抱着欧青英的胳膊撒娇,把自己的胸脯拼命往欧青英胳膊上贴时,却被热得睡不着的福儿来寻书给撞上了。
白氏听说此事,憋了一肚子鬼火,却又不能怎样——虽还是孝期,可没拿着二人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实在不好作。她先是正义凛然地去和欧青英说,让他以后注意点场合,欧青英淡淡地应了。
兰叶见没人把她怎样,便微微有些得意,兰心不爽,便去添油加醋。白氏原本就气成内伤,她思来想去,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晚饭时便寻了个机会狠狠排揎了兰叶一顿,连搧兰叶几十个巴掌,兰叶的牙齿都给打松了。
欧青英到底也觉得这是给女儿看见极为尴尬,先前还装聋作哑,后来见福儿一个姑娘家也出来凑热闹,忍不住便教训了福儿几句,大意是说,这种事小孩子家不要插手。
福儿心里向着母亲,瞧不起他,顶了两句嘴,说得极难听,欧青英大怒,便要去打福儿。福儿往白氏身后躲,白氏也拦着不让欧青英打福儿,又哭又喊拿头去撞欧青英,乱七八糟一闹,不知怎的,最后夫妻俩打起来了。
欧青英虽铁了心要趁此机会好好教训白氏一回,但他的腿有些不便,又还有顾忌,怕打着白氏的要害,而白氏原就身高体健,又是不要脸不要命地泼,两人扯做一团,好东西砸了无数。下人们不敢上前,福儿吓哭,琛儿赶来,一双儿女在一旁又哭又拉又跪又劝,才算把二人分开。
两人都有吃亏,白氏的头被抓落了一大把,手臂和腿上青紫淤血,欧青英头上被砸起了个鸡蛋大个包,又被翻到的椅子绊倒在地,摔伤了腿,再次躺倒了床上,当然,也有些落不下面子,赌气的意思在里面。
白氏有些得意,她打架赢了,又料定欧青英不敢声张此事,到底是他自己和兰叶行为不雅污了女儿的眼睛。见欧青英闭着眼面无表情不理睬她的样子,她又害怕了,一厢压下此事不许说出去,一厢又让人去给欧青英请大夫,她自己去献殷勤奉药,又拉福儿来下跪认错。
欧青英不理,她就哭着说要带福儿去向欧家二老负荆请罪,她没管好兰叶,也没管好女儿。让兰叶有机会去勾引三爷,又让女儿撞破了父亲的好事。
最后欧青英屈服了,说她的确没有管教好福儿,但看在她辛苦持家的份上,就原谅了她这一遭,再有下次,不说休妻,一定要合离的。白氏其实也怕这事传到欧家人耳里不饶她,赌咒誓地说她以后再不会动手了,又狠狠罚福儿一回,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白氏痛恨两个预备役小妾得紧,特别是兰叶,却不敢再动手。她刚和欧青英打架,害得欧青英跌伤了腿,再弄死这个丫头,只怕事情就要大了。
到了中秋时,白氏身上的青紫淤血褪了,欧青英却还不能下床。这事儿瞒得紧,若非三房的厨娘是青木家的表妹,青木家的也不会知道。
夏瑞熙道:“三嫂那日不留兰叶和兰心在家里伺候三哥,防的就是那两个丫头趁她不在,又起异心呢。他们夫妻俩,自三嫂回来后,就从没同过房。”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痛苦之一,就是明明彼此看不上眼,却偏偏要凑成一块儿过日子,互相折磨,还必须忍受三者的合法存在。
若是现代,合不来就离婚了事,各自追求幸福。但在此时,合离或者休妻,不是夫妻俩的小事,而是家族的大事,事关两个家族的面子问题。想想可以,真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欧青谨叹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这事还是不要传到爹和娘耳朵里的好,省得又要起风浪。娘真是没事找事。他夫妻俩要怎么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事,合得来也好,合不来也好,要纳妾还是不纳妾,都由他二人自己去闹腾,将来谁也怪不上谁。这回我娘插这么一杆子,只怕两个人都要怨上她。”他有心去劝劝,却是不知该怎么劝,劝谁才好。
夏瑞熙暗想,你三哥我不知道,你三嫂我却是知道,早已经恨透你娘了。她问欧青谨:“要是有一天娘也给咱们塞两个丫头,你说你咋办?应是不应?”
欧青谨道:“她给你就接着,别和她对着干。过段日子等我来寻她们的不是,打出去就是了。你还可以做做好人替她们说说情,我只是不依,最后恶名都是我得,多来上两次,我娘就不会干这事了。”
夏瑞熙笑得眉眼花花,将他一下扑倒在床,矫情地问:“你咋对我这么好呢?”
欧青谨笑得贼兮兮地:“如果你对我再好点,我会对你更好。”说着就把她的手拉向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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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过后,夏瑞熙温泉庄子里的稻子也收获完毕。这一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收上来的稻子装满了谷仓,佃户们吃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饭,俱是喜笑颜开。
夏瑞熙命人将那上好的新米分别送回娘家并老宅,又送了些去给尚夫人、二房和三房。大家都说新米好吃,夸四房头脑灵活,又做官,又种地,又租铺子,样样做得风生水起。
听说夏瑞熙专门拿了一个铺子来修建室内小鱼池,为下一步卖鱼做准备,有见过夏瑞熙那温泉池子里养的鱼儿的,便说等到过年时鱼儿出池,四房铁定还要很赚一笔。
白氏知道了,便有些坐不住,她也想学夏瑞熙开塘养鱼,围水造田,种稻子,还想学着开茶庄,给儿子挣份家当,给女儿也挣份丰厚嫁妆。
因为上次夏瑞熙被掳的事,她得罪了四房,有心想去文渊街寻夏瑞熙,又怕去了夏瑞熙不给她脸,自讨没趣。谁知她和欧青谨打架的事却东窗事了。
那事到底传到了欧家二老的耳朵里,欧二夫人气得抖,不由分说,先把狐媚的兰叶卖了,再把三房一双儿女接走。福儿由她亲自教养,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务必要教出一个淑女来。琛儿则交给吴氏管理衣食住行,每日里只跟着两个堂哥苦读。
说起来,三房两个孩子,福儿不曾教养好,娇蛮刻薄,琛儿却是一个好孩子,读书很上进,性格也极温柔。
没有了孩子在身边,白氏一下子萎靡了,她深深地感到了危机。兰心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闹腾,老实得要死,这让她没了对手。欧青英整日躺在床上看书,当她是死人。
白氏绝望地看着高墙上的那株秋天来了枯黄了的野草,暗想,要是有朝一日她被休了怎么办?娘家是容不下她的,她得给自己寻条出路,钱,她要钱,要好多的钱,有了钱,将来就是被休,儿女也还会和她亲近的。
正值她那已是穷了的娘家嫂嫂听说了她的事,去看她,顺便打秋风。知道了她的烦恼,便笑道:“你有什么可担忧的?只管上门去,她还能把你这个嫂嫂撵出来?”
白氏道:“我和她有些合不来。虽不会撵出来,却也只怕是白去。”
她嫂嫂掐着手道:“怎会是白去?那是兄弟姐妹,他们不能只管其他三个,不管你们的死活吧?当初你家青英对他可是好得没话说呢。他怎能如此偏心?”
白氏沉了脸:“此话怎说?”
“你们家姑奶奶,如今搬回老宅去住了,你知道此事的么?”
“我知道。”白氏点头:“扯这个作甚?和我们家姑奶奶搬家有什么关系?”
她嫂嫂笑道:“你还说你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家那老宅是怎么回来的,她肯定跟你说是她自家赎回来的,是不是?”
白氏皱起眉头:“难道不是?”尚夫人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她嫂嫂道:“当然不是!你没想到老实人也会说谎的吧?我可是听说了,她那老宅是你们家四去赎回来的,巴巴地就给她送了过去,没要一文钱。她居然还对你这么说,一定是你家老四吩咐了,只瞒着你们这房呢。”
白氏脸色就变了,她嫂嫂继续道:“不是我说你,你那脾气也太糟了,讨人嫌弃。你可知哄哄银子哄哄钱?你嘴巴甜点,你会死呀?只有你得好处的。现在可好,人家就孤立你一人。”
白氏冷笑:“我怎么讨人嫌弃了?他们怎么孤立我了?你中午时候吃的米不还是人家送来的,你不也夸好吃么?”她心里对欧家再不满,听她嫂嫂这样说,她也是不服气的。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白氏求助
白氏气得很,她嫂嫂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可为你好,为我外甥好。我跟你说,当初大房一家的银钱全没了的,对不对?就算是欧信舍兄弟带回了些细软来,也有限得很。但是,你看,如今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呼奴使婢,锦衣玉食,他家就种点地,租点铺子,其他有什么收入?靠什么?不就是靠着四房补贴吗?”
“我再同你说二房,孤儿寡母,什么都没有,日子也过得滋润得很,可以自己买房子,帮你二伯养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野崽子,大的那个在衙门里行走,处处都得他四叔的关照,隔三差五的,还要送这送那去。”
“然后说到你们家姑奶奶,儿子送去随了大将奔锦绣前程,老宅赎回去一文钱没要。就是你们,你看看,你得了什么?你的两个儿女和那几个都是一样的嫡亲骨肉,他们得到什么好处了?这四叔四婶也太偏心了些!孩子们养在爷爷奶奶身边,说起来好听,实际上不是事事被拘着的?”
“最后说到四房达这事也稀奇得很,四房当初也是遭了难的,夏氏的嫁妆全都被抢光了。说他四叔厉害,那他刚回来时,要结交权贵,总要花钱的吧?他那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你家公婆藏私给了她们,所以这会子才这般大方地拿出来做人情。我告诉你,你别太老实了,见猪不吃三分罪,该去问的就去问,别吃亏了。”
白氏嘴硬地道:“你懂什么?他爷爷奶奶心疼孙子孙女才会把琛儿和福儿接去教养。否则何必呢?分家时是我跟着算的账,哪里做了假我会不知道的?”说着眼圈却是红了,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两个孩子了。欧二夫人十天才准许她去看看孩子们。
她嫂嫂冷笑:“我走了!你不听我的,以后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说完把白氏给她的一对银镯子和两匹布料揣了揣,抱了抱,扬长而去。
白氏等她嫂嫂走了以后,越想越不得劲,越觉得大家果然都是孤立她。
早有下人见她不得势,把她嫂嫂的话捅出去给欧青英知道。
欧青英便拄着拐杖出来警告白氏,若是再让她这不怀好意,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乱嚼舌头的嫂嫂上门,别怪他不给白家面子,要提棒子赶人。
白氏沉着脸不吭气。她嫂嫂心眼多,她不是没有数,但她的确如她嫂嫂所说,她是被孤立了。被欧青英这样说,深感没有面子,遂起了那叛逆之心:“你怎知她说的全是假话?”
欧青英冷笑:“莫以为我欧家是你白家,个个会藏私,爱挑拨,你跟着管的家,算的账,哪里有多少你心里不明白?你就依着你嫂嫂的意思去闹罢,闹腾够了大家一拍两散。我也不要脸面了。”
白氏喊道:“我们白家哪里不如你们欧家了?如今我们家穷了,就想休了我,当初为何要娶我进门?”
欧青英叹道:“我正是悔不当初。一切都是命罢了。”
白氏一愣,大哭道:“我也悔不当初。谁都说欧家三少爷是个好人,以为嫁了你终身有靠,谁知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心里只记得小妖精,记不得糟糠妻……”
欧青英白了白脸,不再理睬她,慢慢走了出去。
当初谁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情?白家是大族,老一辈声明不差,白氏养在深闺,养猫好,传说很能干,识字,嫁妆丰厚。欧青英的大伯娘与白家是表亲,来说媒撮合,二老听了之后,让人相去看,觉得合适,合了八字就定了。
她进了门之后,初始也还温柔,慢慢才逐步暴露出那泼辣彪悍,又不肯吃亏的狠辣性子。还没怎的,就把他那有了身孕的通房给弄死了,接着又弄死了她自己的陪嫁丫头,头胎一举得男,越不知收敛,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白氏哭了一回,木木坐了半晌,索性抱了自己的私房钱,也不要兰心跟着,带了两个婆子跑去文渊街找夏瑞熙。
四房到底得了欧家二老的体己没有她不管,但都是一奶同胞,既然四房肯帮其他几房,就也该帮她的忙,就算是夏瑞熙记恨,她也要厚着脸皮想法子做成这事,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以后这家更没她的地位了。
到了文渊街,白氏正好碰上良儿送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妇人并一个半大男孩子出来,三人都是红着眼睛的。良儿见了白氏,忙笑着迎上去:“三夫人来啦?”
白氏因那二人眼生得很,便问良儿:“是你家人?”
良儿摇头:“是纯儿的娘和她兄弟。前些日子四爷命人去将他母子寻了来,赁房在东后街给他母子住着,让这个兄弟去铺子里帮忙,也不枉了纯儿姐姐救主一场。”
白氏也听说过纯儿的事,便问道:“他们来有什么事?”
“过两日便是纯儿的周年祭,我们夫人让他们过来商量给纯儿做周年祭的事。”良儿想到纯儿尸骨未找到,眼圈由不得又红了。
白氏酸溜溜地想,夏瑞熙身边的丫头倒是忠心得很,她那两个丫头怎么就尽想着攀高枝呢?都怪欧青英总想纳妾,给了小妖精们盼头。
夏瑞熙早得了消息,迎了出来,见白氏形容憔悴,知她日子极难过,也不多话,命人沏茶来。
茶还未过一巡,白氏打开身边的婆子,笑道:“四弟妹,这茶是你们茶庄里的茶吧?可真是好茶呢。”
夏瑞熙道:“正是我们茶庄的茶。三嫂若是喜欢,等会子包点回去,也让三哥尝尝。”
白氏拐了几个弯,方问道:“我听说大姐家的老宅是你们帮赎回来的?还有大嫂、二嫂至今还欠着你们的钱没还?不要她们还了么?人家都说你们是最阔气的了,银子拿着当石头。”
夏瑞熙心头不喜,挑眉道:“大姐家的老宅是刘将军一个朋友要回京城,原也未花多少钱买来的,索性做了人情,就花了写契书的十两银子,旁的一文也未花。大嫂没欠我的钱,二嫂借的早还了。我的钱又不是风吹来的,我也养儿养女的,哪里有这么多闲钱做人情?银子当石头?这话谁跟你说的呢?简直不安好心!”
白氏被她一席话封住嘴,索性厚着脸皮,讨好地道:“我手里有些银子,想给琛儿和福儿挣点身家,四弟妹法子多,带着嫂嫂赚点小钱如何?我们铺子原本就少,你三哥腿脚不好,心思又不在上面,几乎不赚钱,这坐吃山空的,我只怕等到将来没钱给两个孩子办喜事。”
夏瑞熙虽是极讨厌白氏,可又想到,到底是一家人,不看一个看一个,白氏若是去找上欧青谨,欧青谨肯定是要帮的。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和白氏搭伙,便道:“我是个笨人,只会一些笨法子。而且做生意,有赔就有赚。三嫂若是要赚大钱,不该来寻我。我听说白大舅就是做大生意的,不如请他帮你出主意。”
白氏脸色极难看:“我大哥不在家。”她哥哥上次做贩卖海货的生意,吃了大亏,欠了人家的银子,连家都不敢回。债主上门,白家只好把能典卖的都典卖了,勉强打走债主,家里却是穷死了,所以嫂嫂才会去她那里打秋风。
她如今就这点钱傍身,自己朝不保夕,如何敢拿出来给她哥哥去?那无疑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她还不如相信四房呢。至少四房富裕,对其他几个都那么慷慨,想来也不会贪她这点银子。
她见夏瑞熙沉默不语,觉得夏瑞熙肯定不会帮她了,忍不住哭泣道:“四弟妹,我知道我平时对你不住。你和四叔向来心善,不会看着侄儿侄女将来成亲都没银子使吧?我做错了事,孩子们没有错……你们伸伸手,将来孩子们也不会忘记你们……我是没指望了,就盼孩子们好……”
白氏自有她可恨的地方,但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这会儿哭得这样可怜,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夏瑞熙长叹了口气:“三嫂,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和你说虚的。带着你赚钱我是没那个能力的,不过我可以把我的法子说给你听,你看你能做什么,想做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忙。”
“我现在呢,有几个地方能挣点钱。一个就是温泉庄子里的鱼塘和反季蔬菜,还有瓜果,水稻。这个收成要看天气,还需要在温泉附近有大片的土地。另一个就是当初贱买进来的铺子,拿去放租,还有就是我那几个嫁妆铺子。至于茶庄,我不瞒你,我们是没赚钱的,其中的缘由你不必问,但我没说假话,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要围水造田,要建鱼塘,你得看看温泉那里还有地可买没有,地价几何?还有人工和本钱要多少。至于买铺子放租,现在房价虽然起来了,但还未到最贵的时候,也可以考虑买几间,等到太平了,租金必然大涨,几年功夫就把本收回来了。茶庄呢,西京城里的老茶庄不在少数,竞争也是很激烈的,你得从头掌起。总之,你自己考虑吧。”
白氏苦恼地说:“你帮我出出主意罢?”她原本是极强悍的一个人,如今事事不如意,又只剩下这点钱傍身,反而缩手缩脚,患得患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夏瑞熙摇头:“利弊我都说了,赚钱不急在一时。三嫂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和我说。若是要买地,我便带你去瞧,若是买铺子,我也可以陪你去。”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三嫂,这事儿,你还是和三哥商量一下的好。三哥从前管理铺子庄子,多少比你有经验。”
白氏垂下眼睑不说话。
夏瑞熙又道:“大家都是女人,你的难处我也明白些。我们都是盼着你们好的,你一味这样僵着不是办法,钱虽是你的,但该商量的还是得商量,该低头的也低低头。男人都好面子,你微微软一些也吃不了亏,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吃亏的还是你。你若是觉得我这话没道理,就当我没说过。”三房一天到晚闹腾,也合离不了,一大家子都跟着烦心。
大抵是她的话说到了白氏心里,白氏的眼泪一下子汪在眼里,却又倔强地忍着,飞快地起身:“我知道了,过两天再来寻你。”连良儿包好的茶业不要,抱起自家的匣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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