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良儿支招
第二日一大早,紫缎又去了锦绣园,去时管事婆子媳妇们正在领对牌,听夏瑞熙安排一天的家事。紫缎便驻足在廊下静候。
酸角儿如今管了府里的食材分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领了对牌出来,见了紫缎,便笑道:“紫缎姑娘,怎么这么早?”
紫缎答非所问:“嫂子,你如今管了府里的食材,成了管事娘子,还是亲自上厨伺候四夫人的一日三餐?你可真是勤勉,也难怪四夫人格外高看你一眼。”
酸角儿笑得灿烂:“什么管事娘子,还不是主子给的体面。若是哪天主子一不高兴,就打回原形了。”
那边良儿喊道:“紫缎姐姐,夫人让你进来。”
紫缎低头屈膝给夏瑞熙行礼:“四夫人早安。”
夏瑞熙端坐在榻上,抱着铜手炉,她笑着让紫缎起身:“三爷去了么?”
紫缎答道:“回四夫人的话,三爷一早已是出门了。行李都是奴婢收拾了交给花老虎的。坐的是驴车,车上放了三床厚褥子。”
夏瑞熙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做事很认真。”
紫缎抬起头来,悄悄打量夏瑞熙。
夏瑞熙今日穿的是新做的蜜色绵袄子和豆青色的皮裙,因在孝中,领口袖口没有半点装饰,但做工很好,款式也是最近那些外来的新朝将士家眷带起来的时兴样式。发式虽然简单,插的一只坠珍珠银钗却精致无比,钗头坠的那颗珍珠足有拇指头那么大,晶莹圆润,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这件首饰紫缎也不曾见过,想见应该是四爷新送的。
紫缎的目光放到了夏瑞熙的脸上,只见她不曾施脂粉,肤色却很粉嫩白净,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如今添了些威严在里面,粉粉的菱角嘴嘴角微微翘着,神情轻松愉快,便知她心情不错,遂壮了壮胆,屏了呼吸,垂首道:“三爷去了山里,奴婢闲着也是闲着,还请夫人给奴婢安个差事罢!”
一般情况下,多做多错,只有躲懒的奴才,没有这么勤奋肯吃苦的,还自己寻上门来找差事的。夏瑞熙看了良儿一眼,只见良儿直冲自己挤眼睛,心知有异,便道:“你是老夫人专指派了伺候三爷的。这几日三爷不在,你正好把他屋子里的铺盖被褥拿出来翻翻晒晒,该换的就换了,缝补浆洗,也好过年。”
紫缎正要开口,良儿便笑着堵住:“四夫人,昨儿紫缎和奴婢说,只她和粗使的张婆子住在菊英院里,有些孤单呢。”
夏瑞熙沉吟了一下:“这段日子家里日子还算过得,我正寻思着是不是再给几位爷添一个随身的小厮,每个院子里添两个小丫头。但总还有些时候,你先等着罢,若是夜里孤单,三爷不在,你可以去寻红绸作伴。”
紫缎见夏瑞熙低了头不再搭理她,意思是她该退下了。她眼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夏瑞熙和良儿二人,正是说事的好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猛地跪倒在地,眼里噙满了泪:“三爷不要奴婢伺候了,还请四夫人给奴婢一碗饭吃。若是夫人不管奴婢,奴婢只有,只有死路一条了!”
夏瑞熙皱眉:“紫缎!你跟着老夫人多年,一直规矩懂礼,怎的今日说话这般不知进退!”再看良儿,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可见她也不知道昨夜菊英院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紫缎哽咽道:“奴婢无路可走了。三爷留话说他回来后不愿意再看见奴婢。”
夏瑞熙惊讶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伺候得很好的么?”
紫缎哭道:“昨夜奴婢向三爷回话,他问起我林小姐的人品如何,奴婢就照实说了,他勃然大怒,说以后不想再看见奴婢了。奴婢办砸了老夫人的差事,讨了三爷的厌憎,只有求四夫人了,不然肯定是要被赶出去的,外面的情形这样乱,奴婢出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夏瑞熙听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虽然不知道因由,但紫缎这话听着好像是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为了她,弘扬正义才做错的事。可实际上细细一咂摸,就有一种邀功请赏,利用她的同情心,和对林轻梅的憎恶感来激她出手的感觉。
见夏瑞熙半晌没有说话,紫缎忐忑不安地抬头,只见良儿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仿佛想咬她一口。吓得她缩了缩脚,继续哀哀地哭着。
夏瑞熙柔声安慰:“你先起来,别哭了。你别怕,既是老夫人让你办的差,你便当向老夫人回话,听老夫人示下,老夫人一向宽厚,想来不会苛责你。”
紫缎一听,大哭着不起。夏瑞熙皱了眉头:“良儿,你扶她起来,大清早的这样,像什么体统?”
良儿上前扶起紫缎:“紫缎姐姐,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日这般糊涂?你是老夫人房里的人,是非曲直,当和老夫人说,老夫人一向宽厚,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紫缎听夏瑞熙语气坚决,只得顺着良儿起身,却不肯走,立在角落里低头抹泪,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廖氏抱了达儿进来:“哥儿想娘了,喂的米粉吃了一半就不肯吃。”达儿已经四个月了,开始添加辅食,吃一些米粉。
夏瑞熙放下手炉,笑着接过达儿:“让娘来喂可好?”达儿到了她怀里,就把小手揪住她衣领,只把额头往她脸上擦,众人俱都笑起来:“果然是想娘了呢。”
良儿把一方布巾放在夏瑞熙膝盖上,方便她给达儿喂食,省得污了她的衣物。达儿果然就是要夏瑞熙喂,见银勺子递过去,就乖乖地张开了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夏瑞熙讨好地弯成了月亮。
廖氏叹道:“夫人带哥儿的时间,竟然是比奴婢带的时间还要多。哥儿就是服您管呢。”她下了很多工夫,达儿也喜欢她,可是远远赶不上和夏瑞熙这样亲热,就算是喂米粉,也是夏瑞熙喂的他要多吃些。
夏瑞熙高兴地笑起来:“他自小就是我亲自喂养的,自然是我更知道他的脾性一些。你多领些日子,就知道他的习惯了。”
众人忙着照顾孩子,仿佛都忘了角落里站着的紫缎。玩闹了一会,正房一个婆子来报:“四夫人,有客来了,此时正在老夫人房里,四爷请您立刻带着少爷过去呢。”
夏瑞熙笑问:“是谁呢?”
那婆子回道:“是大姑奶奶,带着几位表少爷表小姐。”
原来是尚夫人,尚夫人在她和欧青谨婚前两个月就拖家携口搬回了尚家的老家——离此大约几千里之遥的贺州,就连欧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也只是派人送来书信,不曾回来奔丧。战乱一起,更是没了音讯,此时突然一家子都来了,总是出了状况。
夏瑞熙还记得这位老实得不像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生的尚夫人。特别记得当初自己被阿恪用雪团砸晕时,她那种被夏夫人和夏老爷吓得胆战心惊,哭兮兮,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问那婆子:“可见着大姑爷了?”
那婆子回道:“不曾,具体的老奴不知,但老奴瞅着,一家子都带着孝呢,衣服也是极破旧,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难。此时都坐在老夫人房里,好像是流泪了。”
夏瑞熙心里一沉,冒着战乱,千里迢迢的来,又是这样的打扮,只怕是尚家姑爷没了,贺州在不下去,来投靠娘家的。这事儿耽搁不得,忙起身让良儿帮着打整一番衣饰,让廖氏给达儿裹了小兔毛披风,要往上房去。
临出去之前,夏瑞熙看了紫缎一眼,对良儿道:“你就不必去了,劝劝她。让人看着她从这里哭着出去,总归不好。然后带人去把东边空着的绿荫院收拾出来,那地方很久没人住,只怕是有些湿寒冷清,要多准备几床厚被褥,热水要准备好,随到随用,炭火也要提前烧起。再让人去厨下通知酸角儿一声,马上准备饭食,用好米,多上几个菜,再做几个清淡补人的汤。”
走了几步,夏瑞熙又道:“去库房里取几匹上好的尺头,并丝绵备着,准备给姑奶奶一家人裁衣裳。再打听跟来的下人有几个,和咱们家下人一样的份例。把我屋子里那几盆水仙花、腊梅都端过去,看着也热闹些。”
远来之人,又是迫不得已才来依附母家,只怕心头寒凉,敏感多疑,自是得小心招呼着。
良儿追出去小声道:“夫人,那花儿是四爷特意寻来给您的,外面买不到,好歹留两盆儿罢。否则让四爷白白忙了一场,下次就不肯送了。再说了,老夫人和大夫人房里都是有的,您要全都送去绿荫院,只怕也不好呢。”
也是,其他人都留着,自己眼巴巴地全送去了,只怕吴氏会嫌自己太过贤良。夏瑞熙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小鬼头,依你了。你瞧着哪两盆好,就留哪两盆。”
良儿笑着应了,瞧着时间差不多,先让一个婆子去厨房,又让一个媳妇领着人先去打扫绿荫院的卫生,只等自己打发走紫缎,再去领了被褥用品送过去亲自布置,烧起炭火来烘着,备上热水,就万事大吉。
良儿想着,紫缎一向是聪明伶俐的,惯会看人脸色行事,哪里会突然之间就讨了欧青英的厌憎?分明就是故意的。她先断了那边的退路,又来把因林轻梅得罪欧青英的话和不明真相的四夫人说,四夫人只要一答应帮她说情,就算是栽进去了。这般的会弄机巧,实在是让人不喜欢,但也不能得罪。四夫人把自己留下来,只怕也是考虑到这个,要自己安抚一下她。
良儿心头虽然恨紫缎的行事,到底又有些可怜她,觉得她不愿意给人做妾,却也是个硬气的,嘴里却不肯饶她:“你拿那些好听的话蒙骗我们夫人,莫非就是欺负我们夫人心软?算着她一定会帮你?”
紫缎便知自己的小九九都被人看破,她虽然是弄了些机巧,实际上也是看着欧二夫人年老病弱,想投靠到夏瑞熙这里来,寻个稳妥些的出路。
当下哭道:“是我人笨,不会说话,讨不了夫人的好。我但凡有点办法,哪里会这样?良儿妹妹,咱们都是一样的命,你不可怜我,还有谁会可怜我?如果不是四夫人心善,我原也不敢冒这个险。我瞧着四夫人待你们极好,就是死了的纯儿,四夫人也是回来就给她立了衣冠冢,给她烧纸钱念往生咒,有几个奴才有这种体面的?我少不得心生妄想。事已至此,只求妹妹给我指条活路走,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良儿听紫缎夸夏瑞熙,心头的气要消了些,笑道:“你是没有看错,我们夫人的确对下人极好的。姐姐也不笨,是太聪明了,是咱们院子里的人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紫缎听她的话,好像有点意思在里面,当下擦了泪,诚心诚意地给良儿行了礼:“好妹妹,姐姐我才是笨人,求你给我指条路罢。”不敢再有所隐瞒,把王婆子昨夜和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我宁愿配小子也是不想做妾的,进了那院子,不要说儿女,保得住命就是好的。”
良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昨夜我们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若非姐姐自己说出来,否则大家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一向谨慎,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谁不多给你几分面子?这话传出去,大家必然都不肯相信三爷会厌弃你,还要道是哪个造的谣。依我想,若是三爷真的厌弃你,老夫人也不会硬让你伺候,否则就违背了要照顾好三爷的初衷了。”
紫缎立着想了一会,给她行了个礼:“如此,谢过妹妹。我先回去了。”
良儿见她去了,轻声道:“什么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得罪了三爷,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你若是真的这样决绝,到时候伸手拉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她已是暗示紫缎要想脱身,就要再把欧青英狠狠得罪一番,把这事闹大,闹得上下都知道,让紫缎在菊英院再也呆不下去。看紫缎的模样,应该是领会了,只是不知道紫缎会怎么做,既达到目的,受的惩罚又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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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远客(一)
欧二夫人房里四角放着四个大炭盆,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旺旺的,哄得屋里一丝冷意也无。
饶是如此温暖,虚弱的欧二夫人还是裹着一身厚重的皮毛衣裳,半躺在软榻上,用汤婆子捂紧了脚。她身边坐着一个头发半白、憔悴瘦弱、衣衫褴褛的妇人,二人紧紧抓着手,说几句又掉几滴眼泪。余下众人少不得又陪着唏嘘几句。
夏瑞熙抱了达儿进屋,忙着先把达儿的小兔毛披风取下来,才上前请安问好。她见了尚夫人的模样,心头不由大为感触。当年的尚夫人,打扮精致华美,圆圆的脸蛋白白净净,养尊处优,哪里是这副贫苦妇人的模样?
欧二夫人道:“快过来见过你大姐。达儿见过你大姑妈。”
夏瑞熙行礼,尚夫人忙起身扶起她,接过她怀里的达儿,眼里还噙着泪,嘴角已漾起微笑:“乖宝宝,已是这么大了。”下意识地往袖里一摸,神情却是很尴尬,红绸眼尖,忙递过一只小金镶玉如意:“姑母给的见面礼。”
夏瑞熙忙替达儿谢了,尚夫人看着她叹道:“真是没有想到,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你都是做娘的人了,真是没有想到啊。”背过身,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一哭,坐在下首的两个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俱都轻声啜泣起来。夏瑞熙忙递过手巾给尚夫人:“姐姐快别伤心了,既然到了家里,一家子团聚,就该高兴才是。”
吴氏劝道:“姑爷虽然不在了,但不是还有外公外婆,舅舅们在么,妹妹休要担心,快收了泪,陪着娘说会子话才是正理。”
尚夫人擦了泪:“倒是我不好,又引得大伙儿伤心。世卿,世玉,敏儿过来拜见你四舅母。”
那两个少年和姑娘忙起身给夏瑞熙行礼问好。夏瑞熙笑着扶起,最大的那个十八九岁尚世卿,两道眉毛往上飞,一双瘦得有些下陷的眼睛精光闪耀,下颌有力,可见不是个好欺负的;老二尚世玉十三四岁,瘦弱文雅,眉毛淡淡的,眼神温和明净;姑娘尚敏脸色有些发黄,仍不失清秀美丽。三人衣饰俱都褴褛万分,尚敏小小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朵小白花。
夏瑞熙见尚敏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先就软了几分。便拉了尚敏在一旁问话,拿糕点给她吃,问她今年多大了,在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尚敏害羞,问上十句倒有三句不答的。
她那个二哥尚世玉不耐烦,道:“四舅母,她就是这个闷性子,莫要问她,只问她身边的乳母花妈妈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遇了这么多的事,仍然是这样话都说不清。”
尚敏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愤怒地瞪了尚世玉一眼,嘴上也伶俐起来,有问必答,夏瑞熙倒被引得笑起来,看来这个文弱的尚世玉实际上也是个调皮的。
说了一回闲话,夏瑞熙给王婆子使了个眼色,寻个借口去了厢房,王婆子随即跟了来,笑道:“四夫人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
夏瑞熙笑道:“我命人收拾了绿荫院给姑奶奶一家子住,也不知够住不够住。就是想问问王妈妈,姑奶奶都带了多少人来,可有行李?在家的时候有些什么爱好?爱吃什么?”
王婆子道:“姑奶奶出嫁二十多年了,就是做姑娘的时候有些什么喜好,只怕也变了不少。老奴只记得她爱吃甜食,特别爱吃一道八宝饭。她这次回来,身边除了三个儿女,竟然只得两个下人,一个是表小姐的乳母花妈妈,还有一个就是尚家的老仆三道。行李只是几件旧衣服,几本旧书,几个干得发霉的窝窝头罢了。怪可怜的。”
夏瑞熙道:“可知他家在贺州发生了什么事?尚家不是贺州的大族么?为何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王婆子叹道:“四夫人,这个世道哪有许多为什么?就是新朝占了贺州,诸新功臣要占宅子并土地,她家的宅子被新守备大人看中,姑爷病殁,族里无良,自顾自家,推出孤儿寡母来讨好守备,大表少爷不忿,寻上衙门去闹,砸了人家明镜高悬的匾额,结果入了狱,屁股打得稀烂,除了那宅子,就连城外的庄子并土地都给人悉数抵押出去才将人赎了回来。只是这样一来,贺州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大表少爷稍稍养好些,就冒着风险雇了张驴车出来了,出来时还有四五个死忠的下人跟着,到了现在竟然只得这二人,车夫也死了,车还是大表少爷赶来的。”
夏瑞熙唏嘘道:“这个世道,能活着回到娘家,也是不易了。”那个尚世卿,果然是个惹不得的,只是太毛躁了些,得寻个合适的人跟着,省得他又出去惹祸添乱。
王婆子附在夏瑞熙耳边道:“姑奶奶从前在家的时候,和大夫人有些龌龊,有一两年的功夫,二人不说一句话。是后来老夫人亲自调停,才算和气了。”
面子上和气了,心里可不一定和气。夏瑞熙笑着看了王婆子一眼,只见王婆子笑嘻嘻地看着她,便道:“有王妈妈帮我,这个家想是能管好的。”
王婆子笑得灿烂:“老奴只是为主子们尽本分罢了。”
夏瑞熙心里有了计较,便约了王婆子一道去看绿荫院的物事准备,良儿果然厉害,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绿荫院里已是窗明几净,生起火来,有些暖意了。
王婆子见被褥坐垫铺得厚实,都是新的,四处摆设也与其他院子里一般无二,已是暗暗点头,尤其见了窗前桌上那几盆花,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道:“四夫人安排得可真妥当,就是当了几年家的,也莫过于此了。”
夏瑞熙又请她看厨房才拟出来的菜单,王婆子满意至极,说了许多好话,扬着笑脸去了。夏瑞熙知道她必然要抽空向欧二夫人报告的,她的意见很大程度上也就代表了欧二夫人的意见,见她满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尚家四人吃过晚饭,由夏瑞熙和吴氏亲自送到了绿荫院,夏瑞熙命调配来的丫头婆子好生伺候,又让人把备好的尺头取出来,请几人挑选裁衣。
尚敏老大不客气,先就选了一块蜜色的缎子衣料:“四舅母,我就喜欢你身上穿的这个颜色,我也做一件儿。”她很是喜欢这个和气美丽的小舅母。言语之中不由多了几分亲热随意在里面。
尚世卿眼睛一瞪:“没规矩!还不先道谢!”他想着他堂堂七尺男儿,却没什么本事,养不活老娘并弟妹,还要靠着母舅过活,已是丢脸至极,见妹子见了几块布料就如此兴奋,更是觉得没面子,少不得呵斥几句。
尚敏顿时蔫吧了下去,规规矩矩地向吴氏和夏瑞熙道谢,坐在一旁看着那盆水仙花发呆,布料也不选了。
夏瑞熙把一个蜜桔塞在她手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紧,这是在外公家里呢,就和在自己家一样的。喜欢什么就来和舅母说。”
尚敏高高兴兴抱了桔子冲尚世卿做了个鬼脸,见尚世卿脸色黑了,忙缩到一旁去剥桔子。
夏瑞熙又问尚世玉:“读的什么书?二舅舅家里的信风也是很喜欢读书的,他今日身体有些不好,所以没有出来与你们见礼。等过两日,我领你去和他见面,与他一处读书作伴。”
尚世玉红了脸,尚世卿忙上前向夏瑞熙和吴氏道谢:“外甥给舅舅舅母们添麻烦了。”又哼哧着问:“可有涂外伤的膏药?”
夏瑞熙想起他屁股上的伤,可见是还没好彻底,难为他熬着赶了这么远的路,还会赶驴车,养尊处优的少爷能护着娘和弟妹走这么远,也是不易,心里便有几分佩服之意,当下道:“有的,一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尚夫人眼里噙着热泪,拉着吴氏和夏瑞熙的手:“给你们添麻烦了。”
吴氏道:“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安安心心地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让底下人来说就是。”
夏瑞熙笑着让人递过一沓衣物:“新衣赶制也得要几天功夫,这些都是咱们自家人的,没有穿用过,虽然不大合身,让丫头婆子收一收,勉强应付着这几日罢。姐姐不要嫌弃。”
尚夫人瞧了,都是好料子,簇新簇新的,少不得又谢过一回,吴氏拉了夏瑞熙:“姑奶奶他们一家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就不要耽搁他们休息了。”
出了院子,吴氏问夏瑞熙:“我听四弟说,已是求了刘将军,送了信件去元洲打听舍儿他们的下落?”她的两个儿子和白氏、琛儿、福儿都在元洲,早断了音讯,夜里就从来没有睡过一觉安稳觉。
夏瑞熙道:“是,可能年后就会有消息了。若是方便,青谨会设法让人送他们回来的。大嫂就不要担心了,一定会平安团聚的。”
吴氏眼里一下汪了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看着夏瑞熙道:“姑奶奶这个人总体上是个老实人,可是老实人爱犯糊涂,容易给人当枪使。现在家里人少也就罢了,可要是都回来了,你可着意些儿,莫像我当初那般吃软亏。还有她那个大少爷,出门的时候得派得力的人跟着,他当初在西京城,才十四五的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夏瑞熙笑着谢了吴氏,可不是么,敢砸衙门,能安然无恙地带着母亲弟妹千里投亲的人,会是什么好鸟?说不定打砸抢偷,什么的都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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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远客(二)
夏瑞熙回到锦绣园就吩咐人给尚世卿送药去,又让王周氏第二日去帮着裁衣,进得屋子已是累得腰酸背痛,躺在椅子上直叹气。
欧青谨仰面躺在软榻上,正抱着达儿在他肚子上踩,父子俩笑得嘎嘎嘎的,听见夏瑞熙叹气,忙将孩子递给廖氏,自己起身给夏瑞熙递了热茶,拿了美人捶,玩笑道:“管家夫人,待为夫给您松松筋骨可好?”
良儿给其他人递了个眼色,众人俱都退了下去。
达儿见夏瑞熙不曾与自己打招呼,自己就要被抱出去,不依地大哭起来,夏瑞熙只得起身去接他:“过来,娘亲亲。”
达儿到了她怀里,又是老一套,揪着衣领把脸往她脸上贴。欧青谨轻捏了达儿的鼻子一下:“这么小的人儿,就会争了,也不知道像谁。”
夏瑞熙斜着眼睛看他:“我听说你打小就不许人和你抢娘,就是三哥往娘怀里靠靠,你也是不依的,又哭又闹,是不是?”
欧青谨有些尴尬:“是谁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又见夏瑞熙的眼睛儿斜睨着他,嘴唇红艳艳的,说不出的诱人,当下有有些蠢蠢欲动,忍不住凑过去搂住她脖子亲了一个嘴,达儿又哭起来,欧青谨恼了:“臭小子,太过分了!”
夏瑞熙大笑,她心里爱极了这一对父子。
良儿在门口瞧着,害羞地红了脸,却不得不出声道:“四爷,夏家四少爷和木公子来了,还带来一位妇人,要请您和四夫人出去呢。”
欧青谨一跃而起:“在哪里呢?我们这就去。”又问夏瑞熙:“前几日我就让你收拾的东厢房,可收拾出来了?”
夏瑞熙叹了口气,把达儿递给闻声进来的廖氏,捶了捶腰:“早收拾好了,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客人都凑堆的来了。”
欧青谨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自己给夏瑞熙披了披风,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抱起来横在胸前:“累了是不是?我抱着你出去。”
夏瑞熙只觉得身子一晃,就被他抱在了怀里,忍不住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里里外外都是人,你非要闹得我明日见不了人么?我还怎么管家?”
欧青谨低头在她耳边道:“怕什么?现下院子里都是咱们自己人,没人会出去乱说。我们不带人跟着去,就我们俩。外面院子空荡荡的,更是没人,我背着你走,等看见有人,就放你下来!”
夏瑞熙偷眼看去,果见屋子里其他人包括良儿在内早都闪了个干干净净,也就把手抱紧他的脖子,由得他去。
出了院子,改抱为背。空荡荡的院子里黑乎乎的,一个人影儿也无,只有欧青谨的脚步声和夏瑞熙忍不住的傻笑声。
夏瑞熙伏在欧青谨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颈窝里呵气,欧青谨打了个寒颤:“痒死了,再吹我就把你扔出去!”
夏瑞熙淘气地舔他的耳垂:“我偏就要弄得你痒痒,你能把我怎么着?扔我啊?你扔我啊?”
“那时候和你还不熟,我就舍不得扔了,何论是尝到了好处的今天?”欧青谨暧昧地说:“你就引我吧,回去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我才不管你累不累呢。”
夏瑞熙“扑哧”一声笑起来:“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你那个时候背着我逃命,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嫌我重,是个累赘啊?”其实她更想问,他有没有闻到她身上传来阵阵幽香,从而有些意乱情迷之类的自恋的话。
欧青谨低头闷笑:“有点儿。说实话,好几次背不动了,我就想,这丫头怎么这样重,也不知一顿要吃几碗饭才够。又是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丫头也凶得很,将来谁娶了她,够倒霉的。”
夏瑞熙使劲掐着他的脖子:“现在你怎么不嫌重了?你敢嫌我?你敢嫌我?”
欧青谨直喘气:“啊呀,快松手,我要被你掐死了。”
夏瑞熙松了手,却揪着他的耳朵不放:“你当时是不是还嫌我身上传来阵阵汗臭啊?熏了你啦?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真倒霉,摊上那种破事?”
欧青谨忍着笑:“没有,我闻到你身上传来阵阵幽香,弄得小的心猿意马,心生不轨之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倒霉,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说不定背你这一趟就可以娶你这个大财主的女儿了,财色双收。”
夏瑞熙冷哼一声,松了手:“我倒是被你身上的汗臭味熏得发晕。只是没法子而已。”
欧青谨不依:“哎,你这话可不地道啊?我为了你险些命都丢了。哦,我知道了,你口是心非呢。你当时肯定是被我的男子汉味道迷得当时就想非我不嫁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巴巴地跳下水潭里去救我,再次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臭美吧你!”夏瑞熙一记栗子爆在他脑门子上,欧青谨怪叫一声:“你谋杀亲夫啊!”
“谁在那里?”院子深处响起一个战兢兢的声音,一盏灯笼犹豫不决地飘过来。
给人看见可不得了,夏瑞熙心咚咚乱跳,忙从欧青谨背上溜下来,欧青谨也吓得不轻,握了她的手:“别怕。”
二人一本正经地站好,欧青谨轻咳了一声:“是我和四夫人,你是何人?”
灯笼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来人低头屈膝行礼:“奴婢紫缎见过四爷、四夫人。”
夏瑞熙拿出架子道:“紫缎,天色已晚,你不在房里呆着,这是要去哪里?”
紫缎道:“奴婢是听王妈妈的吩咐,去绿荫院送宵夜的。说是老夫人担心,几位表少爷、小姐正在吃长饭的时候,怕他们晚饭拘束没吃饱。”
夏瑞熙见她脚边果然放着一个四层高的食盒,点了点头:“我和四爷还要去会客,你先忙着去吧,去晚了可不好。”
紫缎应了,要把灯笼留给二人:“天黑,灯笼留给主子们用吧?”
欧青谨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用了,这院子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我和四夫人这样就可以。”
紫缎看了看二人,应了一声,自去了。
待她走远,二人嘻嘻哈哈又重新开始老公背老婆的游戏,只是上次被惊扰了,这次小心多了,东张西望的,看见有灯光过来夏瑞熙就赶紧地下来,一本正经地走几步,没危险了又继续。
这种感觉既兴奋又刺激,还很甜蜜,欧青谨低声说:“咱们俩像不像偷情的?难怪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想必说的就是这种刺激的感觉了吧?”
夏瑞熙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偷过情,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当然,如果欧四爷您偷过,不妨说一下心得体会和我分享分享。切!还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呢?大爷您想娶谁做妾,再偷谁呢?嫌我这个糟糠没意思了是不是?”
欧青谨一阵小跑,把夏瑞熙放在假山后,作势要去呵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抓住话里的一个漏洞就不饶了是不是?我不是就打个比喻吗?这么不依不饶的。我比喻错了行不行?”
他的手从夏瑞熙的胸前划过,挤进了她的腋窝,还没呵上痒痒呢,就停了下来,傻了吧唧地看着夏瑞熙,神色古怪之极,声音沙哑,带着颤音:“熙熙……”
就是在黑暗里,夏瑞熙也感觉得到他炽热的目光,她的心里有几分雀跃之情和期待,又有几分紧张,咽了一口口水,头也不敢抬:“怎样?”
欧青谨的手从她的腋窝往前滑,就停在了她胸前的浑圆上,先是轻轻的,然后重重地揉捏了几下,酥麻触电一样的感觉从樱桃处传到了夏瑞熙的全身,让她脑子晕乎乎的,情不自禁就靠在了他的胸前,齿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嗯……”
黑暗中欧青谨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灼热地呼在夏瑞熙的脖子里,相比她的柔软无力,他全身变得坚硬如铁。他把她紧紧按在身前,和他紧贴在一起,连风也刮不进去,夏瑞熙颤抖着伸手握住了他,“熙熙……”欧青谨轻叹了一声,手顺着她的衣缝滑了进去,夏瑞熙敏感地扭了扭身子附在他耳边:“湿了。”
欧青谨全身一紧,粗嘎了嗓子,狠命地捏了她两下:“妖精!我忍不住了。今夜,我怎么都要……”
一条黑影带了一股冷风从他们身旁快速闪过,夏瑞熙吓得冷汗涔涔,一把揪紧了他的手臂:“是什么?”欧青谨也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就将夏瑞熙护在怀里,回头去看——
“喵呜……”琉璃蹲在假山上,好奇地看着二人。
夏瑞熙的脸“腾”地红起来,全身都火烧火燎,低声骂道:“这混蛋贼猫!吓死我了。”
只要不是人就好,欧青谨笑起来:“快!它说不定是来提醒咱们厅堂里还有客人等着咱们的呢。想必木斐那家伙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夏瑞熙才想起这件事,忙着整理衣服,小心地摸摸头发,嗔怪他:“都是怨你,好不好的要发……”要发骚,她偷偷把末尾那个“骚”字咽在了肚里。
欧青谨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你不是问我那个时候背着你是什么感觉吗?我告诉你得了,我很痛苦,很痛苦。”
“你痛苦什么?”夏瑞熙脚下不停,忙忙地往前赶。
“我想,要是你胸前没有这个,想必我走起路来不会这么吃力……最少脑子不会犯迷糊……”
“啊!”夏瑞熙忍不住尖叫起来:“你这个色鬼!亏我还把你当做正人君子看待!”
欧青谨紧紧揪住她挥舞的手:“正人君子也是男人好不好?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男人。”多亏那个时候没人木斐背她。
二人紧赶慢赶地赶到前院会客的地方,木斐已经等得不耐烦:“我还以为你二人是在千里之外呢!”
欧青谨不理他,先就拉了夏瑞熙谄媚地向坐在木斐上首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行礼:“小可欧青谨携内子夏氏拜见师姑。”
那妇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架子端得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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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远客(三)
那小妇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肤色有些蜡黄,眼角的细纹很多,嘴唇薄薄的,鼻梁有些塌,穿一件秋香色的薄棉衣裙,上没有多余的饰,只插着一根样式古朴的青铜簪子,耳坠也不带。
一句话说,不漂亮,加之神情严厉,眼里精光四射,看上去并不讨人喜欢。夏瑞熙心里有些打鼓,她听说木斐这位师姑从来不曾婚嫁,性情古怪,很是担心不好相处。
木斐道:“我们都是随师门姓的,你就喊我师姑玉姑姑就行。我玉姑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什么都不挑,就是喜欢吃点好吃的,还有就是要干净,其他的都好说。”
夏瑞熙忙表态:“舍下一定竭尽所能侍奉好姑姑的。”不就是一美食家和有洁癖的特殊人士吗?她能应付得来。想玉姑常年独居,一定不喜欢人多,性情高傲,她姿态低点,诚心结交就是了。
玉姑对夏瑞熙的这句侍奉很是满意,想她一个武林高手,来给这个小女娃做随身保镖,多少有点没面子,既然是人家侍奉她,那就不一样了,当下看夏瑞熙的眼神就柔和多了许多。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师侄,你回去吧,有什么,我会和他们说。”
不由分说,拉了夏瑞熙就快步往里走,夏瑞熙不明所以,只得快步跟上。玉姑健步如飞,半拉半拖地揪着夏瑞熙走,欧家的下人只看见两条黑影夹着一阵风,快得什么都看不清,就一闪而过。
夏瑞熙一声不吭,任由玉姑表演,之间或指指路。高人异世么,不由着人家表演一番,怎么镇得住场子?
不多时到了锦绣园门口,夏瑞熙仿佛才跑完三千米,脸色煞白,直喘粗气,玉姑放开她的手,叹口气:“身子太弱,不过能不吭不哈,也算不错。”刚才夏瑞熙要是多问她一句,或是有一丝不满,她就扬长而去了。
夏瑞熙喘着气陪笑:“姑姑,您老请这边来,看看侄媳妇为您准备的屋子可还需要添些什么?”
玉姑大拽拽地进了东厢房,指着窗缝和家具:“这些缝隙多擦几遍,屋里的被褥坐垫,统统都换成白色的,一脏就得换,平时没事不需靠近着屋里。有事要在三丈开外通报。”
夏瑞熙苦了脸,这房子都是连着的,锦绣园又小,好像怎么都达不到那个三丈外通报的条件吧?
玉姑见了夏瑞熙为难的表情,随即恍然过了:“算啦,我说的是夜里。”
夏瑞熙让人来换被褥坐垫,又小心翼翼地问玉姑:“请问姑姑要用膳否?”
玉姑睁大眼睛看着她:“用膳?”然后突如其来地狂笑起来,“吃饭。说吃饭就可以了,我没那么讲究。”
夏瑞熙微笑着给她行了礼:“我脸皮厚,就随姑姑的意了,姑姑千万别和侄媳妇客气。”其实夏瑞熙更想说,我不想和你这样客气,多累呀。
玉姑眯了眼睛看她:“你是不想和我这样客气吧?”
夏瑞熙讪然,直言不讳:“侄媳妇只想多留姑姑住段时间,希望姑姑住得舒心自在。”
玉姑“嗯”了一声,“我吃过晚饭了,除了一日三餐,要出门来知会我一声,其他时候有事我会交代,没事别来烦我。”
夏瑞熙识趣地退了出去。欧青谨站在外面看着她苦笑,夏瑞熙摊摊手:“好歹我自由了,可以出门了。”
欧阳瑾牵了她的手进屋:“玉姑姑的身手还在木斐之上,她独自行走江湖二十多年,经过不少风风雨雨,少不得有些怪脾气,人却是极不错的,很是古道热肠。”
夏瑞熙笑:“我知道,她要不好,你们会把她请来么?”
“木斐刚才告诉我,成王妃的送亲队已经在前面一百里的王家集驻扎了下来,婚礼定在三天后,只等赵明韬去接。估计明日,就会有官府公文下了,要求全程张灯结彩,共同庆贺成王、成王妃大喜。”
夏瑞熙心头一沉,:“那蓓蓓……”
欧青谨叹口气:“等赵明韬去接亲,我们设法见她一面,有些事情得和她交代清楚,小不忍则乱大谋。”总有一天,要让赵明韬把欠欧、夏两家的东西全都还回来。
夏瑞熙敏感地看着他:“我也有话要同你说,无论多少年,我们都等得起。在我的眼里,你比什么都珍贵。”
“在我眼里,你也比什么都珍贵。”欧青谨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宽心,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二日一大早,果然收到官府来的公文,要求家家户户必须在婚前三天和婚后三日,一共六天都在门口挂红灯笼,摆鲜花,在新王妃入城的时候还要燃放鞭炮以示庆贺,不得有违云云。
欧家人铁青了脸,他们家正在孝中,还有一个死在赵明韬手里不过几百日的欧青华。寻思良久,欧老爷还是了话,折中在大婚当日挂一天红灯笼,鞭炮就不放了。到不是和赵明韬作对,而是要看新王妃代表的新朝脸面问题。孝可以守,王妃的大喜也得庆贺,这是一种态度。
与此同时,赵明韬带着上千人的迎亲队伍,披红挂绿,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热热闹闹地向着王家集进,要风风光光地迎娶这位奉旨成婚,带着娘子军出嫁的容大元帅的女儿、容妃娘娘的胞妹做成王妃。
那边赵明韬的迎亲队伍刚出城,这边欧青谨就出了门。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袍袖。
尚世卿穿一身簇新的黑呢长袍,脚下是同色靴子,头梳的光亮,插着一支犀角簪子,眉花眼笑地看着他:“四舅舅,您要出去?”
对于这位外甥的脾性,欧青谨心里有数,不欲与他多说,便板着脸“嗯”了一声。
尚世卿却并不怎么害怕这位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小舅,嬉皮笑脸地拉着欧青谨不放:“好几年没回来了,您带我逛一逛。”他一大清早起床,用过早餐就想出去逛的,结果尚夫人拉着他念叨了一大长串,千叮万嘱让他不要给舅舅们惹麻烦等云云。
好不容易听完他娘的碎碎念,悄悄摸到二门外,又被那个精得猴似的管家欧墨给缠上,欧墨手里提着一个荷包,说是四夫人给的零用钱。却又不给他,他走到哪里欧墨就跟到哪里,美其名曰,小心侍候,怕他不方便。
这是防贼么?他几次想作,却又因为欧墨是家里的老人儿,他娘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老管家的,他实在拉不下脸去。要让欧墨跟着吧。只怕走上十丈远就要烦死掉。只好回绿荫院,真是幸福,半道上让他瞧见欧青谨带了长寿要出门,这可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岂能放弃?
欧青谨道:“我有正事要办,改日吧。”说完抬脚就要走。他约了人在青云茶庄相会,事关重大,可是半刻都耽搁不得。
尚世卿瞟了一眼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欧墨,讪笑悄声道:“他们不让我单独出去。外甥不麻烦您,只跟您走到街口处,您忙您的,我去瞧瞧我家老宅子现下是谁住着,可愿意买房子。我和我娘商量买铺子去赎。”尚夫人陪嫁的田地和两个铺子还在,只是乱世不值钱罢了。
欧青谨皱眉道:“你既然是做正事,怕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就让欧墨陪着你去。记得一定要守礼,人家要是愿意让你们赎回来,和你四舅母说,她自然会处理。卖什么铺子?留一个给你妹妹做嫁妆也是好的。”不等尚世卿开腔,就唤欧墨过来:“你陪着表少爷去尚家老宅子瞧瞧去,若是愿意卖,顺便打听一下价格,回来和四夫人说。”
尚世卿还要啰嗦,已被欧墨不动声色地挡在前面,堆满了一脸的褶皱笑面迎向他:“表少爷,您请,老奴做事妥帖,您只管放心就是。”
尚世卿眼睁睁地看着欧青谨跨上那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带着长寿扬长而去。他回过头对上欧墨那张老脸,心头厌烦无比,眼珠子一转,扬起笑脸:“老管家,那就劳烦你啦。走吧。”
欧墨见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些提心吊胆,决心以不变应万变,打起百分精神,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尚世卿走几步还要停下来等欧墨一回,不由在心里直呼倒霉,欧墨也不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对他的不耐烦根本不放在心上。
如此好几回之后,尚世卿不耐烦了,原形毕露:“我说老管家,你平时跟着外公和舅舅们出门都是这么磨蹭的?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欧墨笑嘻嘻地:“少爷真会开玩笑。老奴年纪是有些大了,虽然走路慢了些,可是耳聪目明,手脚灵活,做什么的,经验也丰富,就说少爷今天要去看的这宅子吧,老奴……”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尚家老宅院墙附近,尚世卿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你在前面拐角处茶铺子买壶热茶烤着火等我,我少时就回。”
欧墨变了老脸:“少爷,您要干什么?这城里乱糟糟的,人家不认识您,会找您麻烦的。”
尚世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冷哼:“不要你管,只在这里等着就是。”一个闪身就跃上了墙头,消失在尚家老宅之中。
欧墨一抓没抓住,急得直跺脚,这表少爷,好好的门不走,偏要去翻墙,要是被人拿住了,当贼抓起来,可如何是好?
剩女不淑卷四:小日子
第四十三章鞭梢效应(一)
长寿守在青云茶庄五号雅间,平心静气地等着欧青谨办完事出来。
屋里传来一阵轻笑声,接着有人站起身来,长寿便知里面的事完结了,立时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门外候着。
不多时,欧青谨自里而出:“走吧。”长寿悄悄往五号雅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见。二人走到大堂处,掌柜的上前作偮:“四爷,您老可喝好了?”
欧青谨笑着道:“许久没喝到这么好的茶了,把刚才那个白毫银针包一斤。”夏瑞熙就爱喝那白毫银针,或者说,她就爱看那茶冲泡时,“满盏浮茶乳”,银针挺立,上下交错的好看处。
掌柜的笑得小心:“那是这段时间最好的了,得来极为不易,如今战乱,就是有好茶也运不来。”
长寿以为他想多要银子,略微有些不耐:“要多少银子?我们爷有。”
掌柜的有些尴尬:“不是银子,是只有三两不到了,今日若非是四爷来,小的也不肯拿出来。否则客人来了,没有好茶,以后就不来啦。这意思,是要留着看店的,不卖。
长寿不高兴:”你骗谁呢?偌大一个店子,只有三两好茶“你开什么门,做什么生意?妄自我家经常来照顾你的生意。你就是这么回报老主顾的?”
掌柜的额头冒汗:“四爷的照拂,小的虽是谨记在心的,实在是……”
欧青谨拦住长寿:“没有就算啦。谁会有把生意挡在门外的道理?也不知其他家可还有?”
掌柜的叹息道:“不瞒您说,这好茶,前面披福巷文家有,我们的好茶,都是从他那里来的。只是他忒奸,每次只肯卖半斤,贵得离谱。卖散茶,还可勉强回本,若是称两数,只怕没人肯买。
咱们从其他地方拿不到好茶,为了撑摊子,不得不花这个钱。其他人我是不说的,可四爷不同其他人,您去瞅瞅,兴许他愿意卖半斤给府上也不一定。”
欧青谨就把这披福巷文家记在了心上,看来这家人很有心计,只怕过不了多长时间,这全西京城的好茶都要被他家给垄断了。
长寿看欧青谨的眼色扔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在柜台上:“谢了。”
长寿道:“四爷,披福巷,大姑奶奶家的老宅子不就在那里么?表少爷和老管家不是也去的那里?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欧青谨也想去看看这文家是什么来头,为何能弄到别人都弄不来的好茶。夏瑞熙陪嫁的两个药铺,如今没有货源,如果能和这家人搭上点关系,运茶时搭着运些药来也不错。
这日是腊月二十六,正是“杀猪割年肉”的好时候,虽然东西少得可怜,但满大街都是人,不图实在图热闹。
欧青谨骑了一回马,觉得人实在是多,不方便,索性下了马,让长寿牵了马跟在后头慢慢来,自己先往披福巷走去。
嘻嘻囔囔的人群中突然一阵骚乱,一匹胭脂马自披福巷口附近的利济街横冲直闯地飞驰过来,夹着一股风停在欧青谨的身旁:“喂,小爷问你,你可瞧见一个穿白衣的小贼从这里过?”马上的俊俏少年穿黑锦暗提花袍子,棕色鹿皮靴子,披一件大红羽缎狐裘披风,面色如玉,顾盼神飞,好不风流俊俏。
马是千里良驹,人才也是一等一,可惜太没礼貌,太嚣张,欧青谨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脚下不停。
少年大约是没被人如此冷漠对待过,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打马正要走,披福巷里又冲出两匹黑骊马来。黑骊马上两个一般装扮,一样俊俏的蓝衣少年冲红披风少年大声囔囔:“少爷,巷子里没有,那贼儿肯定往人多处去了。”
“在那里,我看见了。”
三人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惊呼声。
“小贼!叫你跑!叫你跑!”为那少年大声呵斥起来。
“呀!”人群一阵呼叫,欧青谨停住脚,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只见红披风手里的马鞭,是寻常马鞭的两倍长,大概有个六尺左右的样子,像一条灵活有力的蛇,肆无忌惮地向着人群最嘈杂抽去,他玩得熟稔,角度又好,动作又快,鞭子抽出的破空声,声声刺耳。
“不怕死伤地只管围上来!”随着蓝衣少年的一声大喊,
人群潮水一般地散开,露出正中一个白袍少年,披散了头,正手忙脚乱地护住头脸拼命躲避那毒蛇一样的鞭梢。他再快也比不过红披风的鞭子快,很快白袍就被抽了个稀烂,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绵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好在红披风多以调笑为主,并不是要人命,他才得以未见红。
欧青谨看得叹气,白袍少年腿脚行动不便,红披风骑术精湛,又居高临下,也难怪白袍少年要吃亏了。他向来不爱看热闹,又见这三人面生得很,这般富贵嚣张,估计也是新朝勋贵,rshǚ.net懒得多管闲事,只慢慢往前走。
这边红披风得意地一笑:“小贼,你以为你会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就了不得啦?叫你知道小爷的厉害!”受上的鞭子像长了眼睛,卷往白衣少年的一只袍袖,干脆利落往下一带,一只袖子就被拆了下来,露出白衣少年的里衣。少年仍是紧紧捂住头脸不放。
红披风嘲笑:“你光会穿白色么?干什么捂着脸不放?还怕小爷毁你容颜么?你让小爷看一眼你长的啥样儿,配得上这白色不,否则叫你丢脸丢到姥姥家!”手里的鞭子又往那少年白色的里衣袖子上卷去,这下有些偏,没撕去袖子,鞭梢反而带下一大片衣襟来,翻出白色绵袍的黑呢里子来。
看热闹的众人倒有些奇怪:“有这样做衣服的么?呢料子不做面子做里子,偏拿细棉布做面料?”
一个蓝衣少年欢快地叫起来:“哈哈哈,我知道啦!原来他不是专爱穿白色。他反穿衣服呢,黑呢才是正色,白色是里子。这般会打算,原来是个专门做贼的!”
“原来是故意的。”红披风收起玩笑之意,眼里带了股煞气,狠狠一鞭子向着少年的头脸抽去:“如此藏头藏尾的,小爷偏要瞧瞧你是何方神圣!也敢来刺探小爷的宅邸!”
远远围观的人群倒吸一口气凉,这一鞭子与先前带了玩弄之意的几鞭子都不同,狠辣无比,这一鞭子下去,只怕这反穿衣袍的少年半边头皮都要被卷走。
欧青谨一听那衣服是黑呢的,猛地回头,越看那披头散的白衣少年身形越熟悉,不是那一早缠着他出门的尚世卿又是谁?又见这一鞭子来得凶险,一口气上不来,不假思索就冲了上去。
他的功夫虽不能和木斐等人比,但和一般人比起来却算是很不错了。红披风的鞭梢已是触到尚世卿的头,就被他堪堪一把抓在手里。
红披风先是大怒,随即阴阴一笑,握着鞭子使劲往后一拉,他这鞭子是带了倒刺的,所以才能把那些衣服抽得满天飞。他想着,只有他这样一拉一扯,欧青谨的手掌就算不被蛰个稀巴烂,也得去了一槽肉。谁知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鞭子也未能撼动半分。
红披风从没吃过这种亏,又细又长的眉毛一下子竖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恨不得把欧青谨给吃了:“干你啥事?滚!”想拿鞭子劈头盖脸地给他抽下去,偏偏鞭子又在人家手里抽不动。
两个蓝衣少年同时变了脸色,两条鞭子同时往欧青谨抽去,欧青谨看得真切,在二人鞭子未靠近他之前,就将红披风的鞭子往旁一带一缠,缠死了二人的鞭子。
红披风又羞又怒:“谁叫你们多管闲事!退下!喂!你快松手!”
欧青谨不理红披风,稳稳地站着,恶狠狠地瞪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尚世卿:“还不快站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尚世卿闻得欧青谨的声音,这才敢把护在头脸上的手放下去,呐呐地道:“四舅舅,我不是,我没偷他家的东西……他们十几个打一个……不讲规矩,弄裂了我的伤口……”如果不是这些人不讲规矩,仗着人多,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打人,又使诈让他撕裂了旧伤,他未必会如此凄惨。
“稍后再找你算账!”欧青谨狠狠瞪了尚世卿一眼,回过脸松了手,抱拳向红披风致歉:“几位公子爷,实在对不住。这是我家中小辈他生性顽劣,少不得闯祸,要说偷,却是从来不会的,这其中必然有误会。请几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解释清楚,我让他给几位摆酒赔礼道歉,该罚的就罚,绝不姑息:若是弄坏了东西,该赔的咱们加倍的赔,请公子爷打个让手如何?”
红披风见他松了手,收回鞭子,冷笑道:“你说让放了小爷就放了?刚才小爷问你看没看见他,你不吭声,原来是一伙儿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也是贼窝子!我今日就抽他了,就算抽死他,他也是白挨,今日我先就抽瞎他一直眼睛,你待要如何?你敢如何?”说着又往尚世卿左眼抽去。
他左一个小爷,右一个小贼,一副蛮不讲理要人命的模样,激得欧青谨心头火起。
第四十四章 鞭梢效应(二)
欧青谨怒道:“就是到了衙门里,也要先查清楚事实才看该不该打板子,你为何如此不讲道理,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居然要人一只眼睛?”手下不再留情,抓了那鞭子左右一带,红披风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鞭子往回一下抽在他的胭脂马头上。
这一鞭子,抽得胭脂马见了血,马儿痛极,一声长嘶,一纵老高,多亏红披风骑术精湛,拉紧马缰,抚摸着马脖子连声安慰,胭脂马才安静下来。
见胭脂马头上那道鞭痕沁出血珠来,红披风心疼得要命,眼里汪了泪,恶狠狠地瞪着欧青谨:“你这个恶毒的小人!马儿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待它?”
人的一只眼睛不如他胯下马儿一根毛么?先前还恶狠狠要人眼睛,这会儿却为了马儿挨了一鞭子要流泪。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欺压他,十恶不赦的事一般,欧青谨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先把不满强压下去,昧着良心说瞎话:“马儿是公子的坐骑,你心疼它,舍不得它受一点伤害,可见公子其实宅心仁厚。”
他指着尚世卿:“他是在下的亲外甥,血脉相连,在下又怎忍心看着他失去一只眼睛而不管?此乃人之常情,还请公子见谅。”红披风再不讲理,也是尚世卿先错,说话只得软几分,能和平解决是最好。
欧青谨见红披风神色缓了几分忙再接再厉:“非是在下护短,公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有什么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咱们平心静气地好好说说,有误会就解开,若是他不对,就算是公子不计较,我也不会放过他。公子看这样行不行,时近午时,前面有个酒楼,酒菜不错,我做东,填饱肚子再说如何?”
他姿态已经够低,红披风若是要和解,就该顺着梯子往下爬。这几日出现的,多半是来参加新王妃婚礼的勋贵,没有必要多惹麻烦。
围观的人有认识欧青谨的,便有出来说和的:“这位公子爷啊,肯定是误会了,这是我们西京城有名的好人家的子弟,定然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男子汉大丈夫,把话说开就算了,没必要非弄个你死我活的嘛。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的好。”
红披风扬起眉头:“什么破地方!会有什么好酒楼?难道赶得上御厨做的不成?”他很是犹豫不决,反正自己也打不过欧青谨,欧青谨又肯说软话,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但要他就这样轻易饶了这二人,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去。
欧青谨面带微笑,等他想通。
还没等红披风想通,就有人不怀好意地大声哄笑起来:“雷声大雨滴小,正是一场闹剧。像个娘们儿一样,马儿挨上了一鞭子,可没谁敢说不对。还没见过为了贼子出头,还这样霸道,这样理所当然的。主人家又丢了人,又伤了马,还这么软蛋依哄骗。”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你懂什么?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西疆来的蛮子就爱吃这一套。谁不知道他们只会甩鞭子蛮,大腕酒灌下去就兄弟相称?脑子不行的。”红披风的口音,正是地地道道的西疆口音,这是**裸的挑拨。
欧青谨不动神色往声处一扫,心里有了数,不是赵明韬手下的狗腿子又是谁?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来了。对方只怕也是猜着红披风不是一般人才这样捣乱,故意要给他添麻烦。只愿红披风别受激,让刚刚扭转的形式又变了味。
红披风果然受了刺激,低下头去想了想,抬起头来嚷道:“我不管!你莫要护短!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就是该受惩罚!就算是不要他一只眼睛,也得好生挨我二十鞭。还有你,我惹你是我惹你,我的马儿可没惹你,你要给它道歉,嘴里说的还不算,得给它跪拜作揖。”
人给马道歉跪拜作揖?围观之人议论声大作,欧家四爷若是给一匹马跪拜作揖,以后还混得下去吗?这也太过分了。他骑在马上,其实就是换了个法子让人家给他跪拜作揖赔礼罢了。
既然这样,那便是谈不成了。欧青谨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尚世卿把乱麻麻的头往后一甩,挺身上前:“人给马道歉跪拜作揖?你这马是天马海差不多!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大战一场,若是我输了,你要我一只眼睛就拿去好了!老子要是哼一声就不是人养的。你敢不敢来?小白脸?”
红披风定定地看着尚世卿,连声冷笑:“好,好,你看我打不过你的帮手你就横起来了是不是?忘记了你刚才学狗爬了?只要小爷高兴,随时都可以要你的狗命!你还不配爷和你打!”用马鞭指着欧青谨:“今日这梁子咱们结定了!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免得小爷日后杀错了人!”
得,什么账都算到了欧青谨头上了,尚世卿犟着脖子往前纵:“四舅舅,你别告诉他。我不能拖累其他人。我若是……你让我娘不要伤心,是我不成器。”
长寿早在角落里寻到了被人群挤得跌倒在地的欧墨,跟了上来立在一旁,见状腹诽:“既然知道不能拖累其他人,为何不肯听老管家的话?此时又出来说冲话?这不是给四爷添麻烦吗?”
难道他不说名字,过后人家就打听不到了吗?欧青谨头疼的很,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长辈,便知我不能坐视不理。做事之前不先为你娘考虑三分,这时候说这些话有意思么?你给我退下!再乱说话,我也顾不得当街下你尚大少的面子了。”
尚世卿脸色变得极难看,他先前捂着头脸不肯给人看,正是好面子,生怕人家认得是他尚世卿,日后没脸混。欧青谨这几句话已是很重,让他尴尬万分。
欧青谨抱拳对那红披风说:“在下姓欧,名青谨,就是这西京城人氏。如果是我外甥的错,要长辈替他给公子行礼道歉原也应该,但若是青白未分就要我向一匹马行跪拜之礼,那确实欺人太甚。这年头,朋友难交,杀人却不需理由,公子要是因此就想而杀人,在下随时奉陪。”
红披风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红着眼睛狠狠瞪着他:“你骂我是马?”他自小长在西疆,不受礼教拘束,大了以后却最恨这些看上去彬彬有礼,动不动就对人抱拳行礼,实际上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夹枪带棒的所谓世家子弟。
欧青谨默然无语,他觉得和这个不讲道理,刁蛮任性,虚荣浅薄之人多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众人皆等着看此事要如何收场,事情又起了变化。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十多个剽悍男子打马上前团团将红披风和欧青谨几人围在圈子里。长寿见势不妙,早偷偷骑了欧青谨的枣红马儿一溜烟往刘力子的府衙奔去。
红披风趾高气扬起来:“你们来啦?给小爷拿下这两个狗贼!”他眼巴巴地看着欧青谨,实指望欧青谨会露出一点胆怯的模样来,但欧青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倒让他凭空生出几分仗势欺人的惭愧来。
为一个褐袍子年轻男子,肤色微黑,面容冷硬,眼神锐利,上前对欧青谨抱拳:“是敝弟任性,请兄台勿要与他计较。”
总算是来个讲道理的了,欧青谨退后一步抱拳:“事急从权,在下亦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红披风怒道:“六哥,你为何要帮他?那小贼刺探我的宅子,我拿贼拿错了吗?”
欧青谨和褐袍男子皆冷冷扫了尚世卿一眼,尚世卿如今也知事情严重,硬着头皮上前:“我不是故意刺探你们。那宅子是我家老宅,当年我在海棠树下埋了一件东西,搬走时未来得及取出,如今急用想去拿出来而已。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刨开了瞧。”
褐袍男子眉头深锁,似有更为为难纠结的事情,无心多管这事,也不问他是谁,住在哪里,摆摆手:“即是误会,便散了罢。”也不管红披风的脸色如何难堪,阴沉着脸:“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你?”
红披风耷拉下肩膀长叹一口气,对着欧青谨二人狠狠“呸!”了一口:“便宜你两个狗贼了,下次最好莫落到我手里!”话未说完,就被褐袍男子一手抢过缰绳,拉了马就走。
红披风扭身抢过缰绳,拧了眉头,狰狞了脸,大声吼道:“我自己走!不就是要我一条命吗?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去,让你们满意个够!”一鞭子抽在胭脂马屁股上,风驰电掣地向着街口冲去,也不管会不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伤到人。
两个蓝衣少年害怕地看了褐袍男子一眼,想追却不敢追。褐袍男子脸色铁青,一鞭子甩在坐下马臀上,当先追了出去,当先追了出去,众人紧跟上,一群人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街口。
欧青谨不看满脸难堪,嗫嚅着嘴唇,急着要向他解释的尚世卿,快步走到一旁,随手扔了几分铜钱给墙角的小乞丐:“去,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得了消息立刻回话,你知道到哪里找我。”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被游街的疯子
欧青谨带着欧墨,一摇三摆,慢吞吞地往披福巷走去,既然来了,就要去看看这文姓人家到底是哪家。尚世卿苦了一张脸,披头散发,衣服烂朽朽的,一身的泥灰,活像个乞丐疯子,屏声静气地跟在二人后面,他倒成了跟班的。
尚世卿纠结地看着欧青谨的背影,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欧青谨是故意带着凄惨的他游街示众的。衣服少了一只袖子,飞了丝絮,很冷,这是次要的;头发像疯子,这也是次要的;两股上的旧伤疼得厉害,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苦撑了十八年的面子,顷刻之间便已坍塌,灰飞烟灭。
三人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探头探脑地追着看。尚世卿又羞又窘,不耐烦地回头,低叫:“滚!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跟上来,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没有谁会相信他会真的挖了谁的眼珠子,小孩子们你推我,我推你地嬉笑着跑远,跑到安全的距离,拍着手唱:“偷儿偷,疯子疯,鞭子长来腿儿短,趴在地上学狗爬,啊呀,我的娘——舅诶,快快来救命噻!”然后哄堂大笑。
那一刻,尚世卿濒临崩溃,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就想找个没有人的角落抱头大哭一场,然后买块豆腐撞死了事。他焦躁地拉着欧青谨的袖子:“四舅舅,我……”
欧青谨忍笑忍得脸抽筋,这样轻易就放过尚世卿,他怎么肯?不让尚世卿好好记住这次教训,谁说得起是否还有下次?哪里能次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当下丧了脸,冷冰冰地看着尚世卿,一言不发。
尚世卿满腹的委屈涌到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呐呐地松了手:“没什么,您老请继续。”
欧青谨面无表情地回头,走得更慢了。欧墨幸灾乐祸地看着尚世卿,小样儿,谁叫他刚回来就惹祸的?还惹出这样的大祸,如果不是运气好,还不知该怎么收场呢。看来今日四爷不把他那张小脸给他丢尽了,他算是休想回家了。
欧青谨信步走到尚家老宅前,停了下来,因为尚家那道闪着耀眼光芒的朱漆大门上方,就用金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文宅”。
欧青谨苦笑了,也是,除了那红披风,还会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千里迢迢运好茶,平平安安赚大钱?这个人,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那可真是好玩了。一个爱钱的,爱耍鞭子,爱耍蛮,不愿意政治联姻的兵马大元帅的女儿,她和夏瑞蓓,可真得有一拼。
长寿去了刘力子府上,没寻着刘力子,下面的人说他早跟了赵明韬去王家集接新王妃去了。但刘力子的拜把子兄弟,留守西京的副将周定安,一听说有人找欧青谨的麻烦,不由分说就点起几十个大汉跟了他去。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谁吃多了,敢到老子们地盘上寻衅生事?叫拿住了,少不得让他好好吃几天牢饭。”
走到披福巷口,只见一群孩子追着欧青谨等几人看,孩子们欢快地又叫又跳,周围的大人们也在笑,长寿把缰绳一丢,跑过去:“四爷,您怎么样?”
欧青谨笑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疾步上前和周定安等人打招呼,一群人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欧青谨要请这群人去吃喝玩乐,谢过他们来帮忙,周定安苦着脸:“不行的,将军把这一摊子的事都丢给我,他回来要是知道我去吃喝,肯定不饶我。等会儿还要去巡防。”
欧青谨也不勉强,随手将腰间荷包解下,悉数递给其中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温大哥,就请你帮小弟代劳了。夜里兄弟们要喝盅热酒,吃点肥肉的,就是这个。改日再请大家乐和。”
众人全都眉开眼笑,与欧青谨打过招呼,欢欢喜喜地去了,对于疯子一样的尚世卿,没人多看他一眼。
尚世卿低着头缩到一旁,只希望没人注意他才好。这会见人走了,忙忙地冲过去牵住枣红马:“四舅舅,您忙乱了一天肯定累极了,我给您牵马,咱们回家吧?四舅母肯定还在等您吃饭呢。”他的两股实在疼得厉害,只想回去快点上些药,好生将养一番。
欧青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尚世卿还没笑出来,欧青谨已道:“你不说我还忘了,老管家刚才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险些去了半条命,这样,长寿,你扶老管家上马,你慢慢牵着马,先送老管家回去。我和表少爷慢慢来,记得和四夫人说一声,我们不回家吃午饭了。”
长寿说:“四爷,您的荷包都给了温九,小的把这个荷包给您吧?”欧青谨的荷包里的银子有数,却不会超过一百两,他的却是随便就成百上千。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才明白,主人的荷包可以随便倾囊给人,也可能会被偷,但一个仆人的荷包却没有人去注意,恰恰是最安全的。
欧青谨摇头:“不用,我们就是走走玩玩,不花钱。”
尚世卿傻眼了,这意味着他这一天都没得饭吃,饿着肚子拖着伤腿游街玩。他只好继续把头发扒拉下来盖住脸,彻头彻尾地装个疯子算了。
欧青谨看着他,冷冷地说:“把头发束起来。”说着拐上了另外一条路,他今天不带着尚世卿游遍全城,他就不姓欧。
两个人午饭也没吃,一直游到华灯初上,那个小乞丐来寻着欧青谨,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尚世卿一句也没听见,不过他向来会看脸色,只从欧青谨凝重的神色中看出先前他惹的那红披风不是什么好惹的。
尚世卿顶着一个“尚疯子”的名头回了欧家,除了他娘念叨了无数遍,尚世玉和尚敏一日笑他三回之外,没有人说过他一句。就连下人,也仿佛都忘记了他那日跟着欧青谨回家时那半疯半颠,腿都迈不开,苟延残喘的模样。如果不是夏瑞熙稍后就让人送来药膏,他几乎都要以为家里没人注意这回事。
但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最起码,近两三个月内,他是再也没有脸出去晃了。欧青谨带他游了这趟街,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他一句,也不曾要他解释什么,但却比当众拿细竹条一下一下地抽他,还要让他痛苦羞愧。
锦绣园里,欧青谨正细细和夏瑞熙说今天的事情:“她拿着鞭子抽世卿,要他一只眼睛。情景有些像当年你生气了,劈头盖脸要抽阿恪一样样的。不过她毒多了,你当时是气急了不思后果,过后肯定是会后悔的,但她不同,她就是要世卿的命。”
夏瑞熙汗颜,她哪里知道当年的夏二到底是什么心思?不过她对欧青谨自然而然地给她找理由找借口,觉得很贴心,就靠近了欧青谨,把头贴在他手臂上:“你看出她是女人,见她要哭了,但也没给他好脸色,一点也不肯相让,是因为心里厌憎她刁蛮任性,心肠狠毒。那你原来那般讨厌我,是不是要这样看我的?”
欧青谨笑着拿起她放在他膝上的手温柔地抚摸:“有点这个意思在里面。我这个人有些护短,你忘了罢?好不好?”
夏瑞熙点头:“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总放纵阿恪和我作对,放纵阿恪去和蓓蓓抢第二炷香,害得他二人险些打起来。阿恪那个样子,有一多半是你害的,我讨厌死你了。”
欧青谨讪然:“人不轻狂枉少年,谁还没个错的时候?今天我就没有再放纵世卿了嘛。他好面子胜过命,我打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情,以后同样的错误,应该不会再犯了罢?”
夏瑞熙笑道:“那难得说。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上次冲动,差点害得家破人亡,犹自未曾醒悟,此次不过是被你押着游了一回街,丢了面子而已。”
欧青谨很笃定:“世卿爱面子胜过性命,不信我们打赌。”
“赌就赌。”夏瑞熙挽起袖子。
“赌什么?到时候可不许耍赖。”欧青谨眼睛贼亮贼亮的。
“不耍赖。”夏瑞熙托着下巴坏笑着说:“如果我输了,就赌你一根头发好了。一根不够赌十根。”她赢了,输了,都扯欧青谨的头发,左右她都不吃亏。
欧青谨“切”了一声,不屑地说:“你当我是达儿就依你哄骗?”
“可是这屋里啥不是你的?我能拿什么来赌呢?”夏瑞熙扮可怜。
欧青谨想了想:“世卿到底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赌的时间太长,咱们不赌这个。就赌赵明韬的这个新王妃,会在几日内把他的宅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夏瑞熙担忧地说:“不好,照你形容的,这位新王妃的眼里定然揉不得沙子,她第一个发作的对象肯定就是蓓蓓。”她叹了口气:“你约到人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蓓蓓?”
欧青谨笑着说:“约到了,明日未时一刻在回春堂见面。我有妙计,但不白给,你得给我好处才行。”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么妙计?你快说!不要说给你好处,就是要我喊你大爷也成!”
欧青谨翘起二郎腿,指指他的唇:“那就过来亲大爷一口。”
夏瑞熙照做了,欧青谨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夏瑞熙脸红耳赤拼命捶打他:“打你个不正经的,羞死人了,你怎么说得出来?”
第四十六章 药
万籁俱寂,夜沉如水。
女子小巧精美的丁香色绣鞋、男子象牙黑的靴子东一只、西一只扔作几头,褪下的裙袍肚兜胡乱交缠着扔在地上。淡淡的冷梅香与一股不是那么清新,却让人心跳加速,神思恍惚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充盈了整间屋子。
墙角的红木镶茜色细纱宫灯散发着朦胧温暖的光,灯光透过樱草色的重重帐幔,再温柔地洒在湘色双蝶缠枝莲纹丝被和发丝交结的人身上。
欧青谨睁开眼睛,目光到处,乌亮柔软的青丝洋洋洒洒铺满了半面枕席,那样明目张胆的软亮芬芳,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眼里,丝丝缠绕,让他几乎窒息。
夏瑞熙睡得酣熟,睡容恬美温柔,玲珑丰满的身子紧紧裹在丝被里,玉白小巧的肩头半裸在外面,还显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微微嘟着,仿佛在无言地邀请他。
欧青谨轻吐了一口气,挤过去,手掌轻轻地包裹住她圆翘的臀部,来回摩挲,顺便用手指轻轻按压她的敏感部位。夏瑞熙微蹙眉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翻过身继续睡。她太累了,累得全身骨头都几乎要散了架。
欧青谨有些气恼地看着她微皱的眉头,索性俯下身子,一口咬在她雪白香软的臀部,舌尖亦伸出去就再也不想收回来,只想在那一片青青草丛溪流中流连。
他期盼地观察着夏瑞熙的反应,只希望她能半睁开迷蒙的星眸,如先前一样热情地回应他,盛情邀请他进入,邀他共舞……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值得他用尽一生,细细地品味。
又困又累的夏瑞熙不舒服地拱了拱屁股,扭了扭腰肢,把头埋入臂弯中,半侧身子背对着他,原是为了躲避这不知餍足的人的骚扰,却把女性最优美的曲线以最诱人的姿势全部暴露在他眼前。
欧青谨半抬起身子,眯了眼,轻轻扒开她背颈上的黑发,自脊柱开始,用手细细描摹着她的曲线。从颈部到背部,再到腰间,臀部,一直往下,停在山谷处……
现在的她,比未生育孩子之前更多了几分迷人的风韵,触感更加饱满实在,他的手自她肋下插入,握紧了那玉润的丰满,用两指轻轻夹住那粒樱桃,轻拢慢捻,直到它变硬变挺。
他叹息了一声,手自她胸腹前滑下,停在花蕊正中,找到那粒玉珠,犹如弹琴弄弦一般,自信而张扬地拨弄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他满足地感觉到她微微颤抖起来,随即手心一片濡湿,接着她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弓紧了身子,翘起臀部向他贴近。
喂不饱的小东西,他得意地轻笑起来,贴近她,却不肯给她个痛快。恶意地把他的剑拔弩张涂满了她的蜜汁,只在湿润的洞口逡巡,轻怜密爱,深深浅浅,肆意戏弄。手上亦不停地拨弄,直到她忍不住轻呼一声,死死拉住他的手圈住她的腰,几要哽咽出声时,他才在她耳边轻问:“可要我?”
她紧闭着眼,却是忙不迭的点头。
他沙哑着声音:“可爱我?”
她还是点头。
“要说的,可要我爱你?”
她终是忍不住,细语哀求:“爱你,你爱我。”
“我是你的谁?你是我的谁?”他觉得天地之间有豪气,正在他胸中汹涌蓬勃,作为男儿的自豪和喜意让他想一飞冲天。
她楚楚可怜:“你是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是你的妻子,亦是你的爱人,要我……爱我……”话音未落,他两手握紧了她的胯骨,托起她一个挺身进入,她等得太久,终是忍不住轻逸出声。他亦是忍得太久,兴奋得想嘶吼出声。
她睁开了眼睛,痴迷的目光与他深深凝视的眼神如风中丝絮一样紧紧纠缠,难舍难分。这一刻,他和她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能听闻彼此灼热的呼吸,能感受到彼此有力的心跳,能体会到对方皮肤下隐隐传来的脉搏跳动,只是轻轻一触,只是一眼,便已体会了对方的喜恶和愉悦。
他和她十指相扣,须臾不想分开。他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微笑,都能让她气息紊乱,她一声嘤咛,一个皱眉,都能让他不畏生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只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指精神上的契合。
良久之后,夏瑞熙自乌蓬蓬的头发中抬起红扑扑的脸蛋,有些好笑地看着空穿着一件长裘的裸腿男人忙乱地在地上收捡二人昨夜里扔了一地的衣服鞋袜。
冬日里的衣物太多,他又偷懒,总想一次收完,却总是捡了肚兜丢了中衣,捡了鞋子滑了袜子。
捡着捡着他生气了,把衣物往地上一扔,气势汹汹地冲到墙边拉开一口大箱子,再跑回原地,投壶一般,翘了光腿,把所有的衣物一股脑地投进箱子,小孩子似地冲过去盖上箱子,咧了嘴笑:“收好了。”
夏瑞熙叹口气:“你这个和胡乱堆在地上有何区别?还是得让我再收一遍。好歹给我拿一身中衣出来,否则我明日怎么起身?”
欧青谨嬉笑着给二人取了一身衣物出来小心放在枕边,把长裘一脱,像鱼儿跳入水中一样跃进床帐。不顾夏瑞熙软语哀求,恐吓威胁,把冰凉的手和身子毫不留情地贴上她温暖的身子,“老婆就是暖被窝的。”他振振有词,根本无视她的磨牙声。
夏瑞熙缴械投降之时哀哀地想:“谁叫人家是打扫战场的有功之臣呢?冷点就冷点吧,总比明天早上让良儿看见这个犹自弥漫着硝烟的战场的好。”她抱紧了怀里的男人。
欧青谨舒服享受之余,不忘问了她一句:“你的嘴和腮帮子还酸吗?奇怪了,为什么我的就不酸呢?过几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被窝里传来夏瑞熙郁闷的声音:“我好累,大爷饶了小女子好不好?”
开禁吃饱,心满意足的欧青谨圈紧她:“好,好,你睡吧,我保证不会再影响你了。”
第二日未时,名唤正林堂的药铺子,抓药看病的人也没有,半死不活地半闭着铺子。坐堂的大夫跺了跺坐僵了的双脚:“他奶奶的,这年过得连看病的人都没有。”
药童笑了笑:“这时候还早呢,兴许晚点会有人来。”
正说着,一个身穿黑色兜帽披风,从上笼到下的年轻女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她一进门,就背过身用雪白的丝帕捂住脸,不住地咳嗽。
她咳得撕心裂肺,全身颤抖,连药童和坐堂大夫都被她那咳得让人断肠的声音吓得停住了手脚。好半晌,她才缓过气来,沙哑着脖子:“给我抓副药。”随手扔出一张素笺。
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左右,容颜虽是美极,只是眼神冷冰,没有一点生机。她素白的手,竟然比素笺还要苍白脆弱几分。
药童展开素笺一看,由不得犹豫起来:“姑娘,这个方子药剂太猛,吃不好,会死人的。”
那女子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谁要你多嘴?我只问你有没有?”
“自然有。”药童被她一瞅,心里有些恼火。他好心提醒她,反被她呛,倒是他多管闲事,可是如果吃死了人,人家会砸了这个小铺子的。他求救似地看向坐堂大夫。
坐堂大夫走过来,接了素笺,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女子一眼,见她实在太过瘦弱,叹道:“姑娘家中可是有病人需用此药?这方子虽好,剂量太猛,不如让在下为您稍减几分如何?效果是一样的,药到病除,也容易将养。”
女子勃然变色,拍出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白银:“卖是不卖?你卖你的药就是,谁要你多管闲事?人死了又不要你负责!”
见二人不吭气,她也不勉强,上前夺了素笺就要走,药童忙唤住她:“哎,姑娘,咱们肯卖的,只是,只是生死有命,有什么的,可别怪到我们头上来。”
女子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你们身上来。”她顿了一顿,扔了五钱碎银,口气不容置疑:“这是定金,我稍后过来拿。我识得药,好好抓,务必抓齐了,十两银子都是你们的。若是少了一味,少了半钱,我砸了你们的招牌!”
女子很快消失在街角处,药童和坐堂大夫对视一眼,叹口气:“看她像个干净人。”
“谁又说得清呢?”
“还是抓药吧。”
回春堂后院的小屋里,夏瑞熙坐立不安,不停问欧青谨:“时间到了,她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出意外了?你没安排好?她出不来?”
欧青谨也奇怪:“不可能出错。我明明派了人去接她的。按道理早就该到了。”
院门一阵轻响,夏瑞熙惊喜地要跳起来,欧青谨按住她:“你急什么?若是她,自然有人通报。”
是长寿,他脸色凝重,轻声道:“没有接着人。说是早就已经出来了。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夏瑞熙脸色微变,夏瑞蓓会去哪里?不会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跑了吧?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有点不地道,但她转念一想,便轻叹了一口气,“若真是走了,也好。”
唉……这章写得纠结死我了,写了五个小时啊,抓头发,乃们思想纯洁,俺思想复杂,所以只能勉强写成这个样子。掩面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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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死还是活?
欧青谨见夏瑞熙纠结的模样,轻声道:“没事,我去瞧瞧。你就和玉姑安心地坐在这里等。”
夏瑞熙拿眼瞟瞟自进了屋就一直坐在墙角打坐,装聋作哑的玉姑,微微叹口气。有什么法子,再急还不是只有等。夏瑞蓓若是真的跑了也就算了,怕的就是她又出什么意外。
欧青谨出去就不见回来,夏瑞熙等得不耐烦,立在窗前把窗子打开一条隙缝,往外探,透过窗缝,只见欧青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轻声说话,不多时,那男人行了个礼去了。欧青谨立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瑞熙便轻声喊他:“外面冷,你傻站着干嘛?”
欧青谨这才回过神来往里走:“人找到了,很快就到。”
正说着,玉姑突然站起身来:“外面有人来啦,大概就是你等的人。我到外面去逛逛,完事了喊我。”也不等夏瑞熙答应,自己就先出了门。
果然不过片刻,长寿就引进一个身穿黑色兜帽披风的女子来,正是夏瑞蓓。
欧青谨低声道:“等会儿,你务必劝她,凡事多想开些,多往好的方面想,忍得,让得,尽量不要惹事,尽量好好活下去,其他的让她不要操心。”
夏瑞熙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正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夏瑞蓓的脚步声却已经在门口响起,只得停下话,上前给夏瑞蓓开门,迎她进来。
夏瑞蓓把兜帽取下,望着夏瑞熙淡淡一笑。
夏瑞熙有些紧张地拉她坐到炭盆边。一握住夏瑞蓓的手,她就有些心酸,那只手瘦得只剩骨头,冰冷刺骨,她情不自禁地就往夏瑞蓓的头部望去。好像是伤在鬓角还是什么地方吧?也不知留下疤痕没有?
夏瑞蓓的头发梳得很光洁,脸白如玉,并看不出什么来,可见是伤在头发下。夏瑞熙松了口气,不影响面容就好。夏瑞蓓无所依仗,再没了美貌,只怕赵明韬更冷落欺凌她,成王府所有人都可以踩到她头上去。
夏瑞蓓意识到夏瑞熙在悄悄观察她的旧伤,神色有些冷淡,垂下眼,端了热茶,轻轻地吹,并不先开口说话。
夏瑞熙斟酌着该怎样开口,既表达自己的关心,又不至于让夏瑞蓓反感。
欧青谨见情形尴尬,找了个借口出去,把空间留给姐妹二人。
沉默良久,夏瑞熙道:“蓓蓓,上次的事,谢谢你。”先道谢吧,道谢是个不错的话头。
夏瑞蓓慢条斯理地饮着茶,轻笑一声:“你今天花这么多心思寻我来,就是专和我道谢的?如果是道谢,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见你上门?谢礼呢?”
夏瑞熙颇为尴尬:“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只是没有法子。现在才有机会,你……怎么样?”她和夏瑞蓓,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闹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自作自受呗!”夏瑞蓓自嘲一笑,眼下的青影显得更深了。她的伤痛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能公诸于众,否则就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无法维系。
夏瑞熙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蓓蓓……其实爹和娘……”虽然夏老爷夫妇嘴里不说,姿态也够强硬,但其实心里还是记挂着夏瑞蓓的。
夏瑞蓓挥手打断夏瑞熙的话:“不用多说。我知道,是我自己心情不好,难免迁怒于人。见到你,其实我很高兴。孩子还好吧?取了什么名?听说是个男孩子?”她其实很想靠在夏瑞熙的肩头痛哭,但她们从来不曾如此亲近过,距离隔得太远,无法靠近。
夏瑞熙见她脸上那抹尖酸终于被沉静取代,由不得松了一口气,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是,叫信达,他爷爷起的名。很乖,爱笑,长得像他爹,就是头发不太好,改天天气好,我抱来给你瞧。”
“好。”夏瑞蓓心里了然,改天天气好,不过是客气话罢了,二人见了这一次还不知下一次是何时呢,哪里又会有机会见着孩子?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递给夏瑞熙:“一对明珠,算是勉强拿得出手,拿去给他镶个如意吧。我本来还想给他打个金镶玉的长命锁,可是你也知道,我出不来。”
夏瑞熙没想到她在这种处境下,还记得给达儿备礼,心里还是感动的,欢欢喜喜地接了收好:“我替达儿谢过他小姨了。”夏瑞熙从来都知道,夏瑞蓓不是一个好人,她自私冷酷,更多时候想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她到底还是不曾完全泯灭自己的良心。
夏瑞蓓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的时间不多,有什么事,抓紧时间说吧。如果是小忙,大概我能帮的就帮,如果是大的忙,估计我是帮不上,欧二爷不就是死在我替他求情上的么?”
夏瑞熙见她表情惨然,还犹自在笑,倒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怜惜她了:“那件事情,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你。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而且死在刑场上和死在战场上是两回事。我来见你,不是要你帮我们做事,是想和你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忍得,让得,我们会想法子,总有一天,你能出来。”
夏瑞蓓冷笑:“十年或是二十年?我恐怕是等不得那一天了。只要她一进门,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我心里都明白,她进门要立威,我就是最好的对象。他要成全他对新帝的一番孝心,自然也巴不得拿我做人情。我再忍得,让得,也要人家想让我活下去才行。”
夏瑞熙见她眉间那股暗藏的戾气,只怕她被逼急了会闹个鱼死网破,急急地劝道:“等的时间长又如何?总归是有那么一天的。你和她并无深仇大恨,你小心些,恭谨些,不要给她抓住错处,再不然,讨好她也是可以的,她要什么就让给她,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时间久了,她知道你不是她的敌人,他又……嗯,就不会为难你了。”
后宅里的女人争什么?争地位名分宠爱钱财,夏瑞蓓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个假想敌,时间长了,新妇知道赵明韬没把夏瑞蓓放在心上,就不会太在意了。
夏瑞蓓知道夏瑞熙的意思,苦笑着摇头:“他不会容得。”先不说要讨得新妇的欢心有多难,单是赵明韬知道她私下里讨好新妇,他第一个就不会饶了她。
她算什么呀,不过是他出气的对象罢了,又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夏瑞蓓淡淡地瞅了夏瑞熙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夏瑞熙不为所觉,皱着眉头道:“我知道,夹缝中求生存最难,但并不是不可为之。”她把容氏女囤积贩卖高价茶的事和夏瑞蓓说了,“她应该也不想嫁赵明韬。她心里肯定明白,她不过就是一颗棋子,过几年结局谁也说不清,什么都是假的,钱财才是最实在的。你后退一步,给足她面子。讨好不来,就装疯卖傻。”不知道出高价和这位新王妃买夏瑞蓓的平安,人家会不会答应?
夏瑞蓓听得“钱财”两个字,神色一黯,曾经她的手心里也攥着一大笔财富,但如今却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连自己,都几乎被嚼得不剩骨头渣子。她现在是真的后悔,如果有后悔药卖,叫她立时吃了死去都行,因为死了并不可怕,死了不甘心,活着又不如死去才叫可怕。
夏瑞熙见夏瑞蓓黯然,便叹道:“罢了,其他的你都不要管,你只要记得安分守己,凡事小心,好好地活下去就行。”
欧青谨在门口听得直摇头,这两姐妹根本没谈到一起去,都是自说自话,各说各的,便出声道:“时候差不多了。”
听得这一声,夏瑞蓓的脚顿时有千斤重,夏瑞熙要送她出去,欧青谨道:“玉姑在隔壁,她好像有什么事找你。你过去瞧,我送三妹妹出门。”
夏瑞蓓看了他一眼,知他必然有事要单独和夏瑞蓓说,便先离去。
欧青谨先向夏瑞蓓长施一礼,夏瑞蓓侧身躲过,“姐夫这是何为?”
欧青谨道:“我谢过三妹妹活了我妻儿的命,谢过你帮了我二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份情。”
夏瑞蓓微愣片刻,随即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这世上所有人都恨我罢了。我帮她,是因为我欠了她的,如今我受着这些苦,却是我自找的。你不必给我吃定心丸,你没欠我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事。”
欧青谨见她竟然连面子话都懒得说,便不再和她说这些,从袖中取出一副药递给她:“你在正林堂抓的药。”
夏瑞蓓的唇色顿时惨白,声音尖锐地道:“你凭什么?”他凭什么让人跟着她?查探她?
欧青谨平心静气地道:“人是我弄出来的,是死是活,来了哪里去了何处,自然要有个说法。药的剂量已经改过了,很安全,不过,希望你用之前想清楚,以后莫要后悔。”
夏瑞蓓仰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沉着脸不语。
欧青谨也不看她,继续道:“你虽然不愿意和你二姐说,但我知道,你其实早有打算。你说得对,我是不希望你搅乱我的事。但我说记得你的情,不只是给你吃定心丸,是真的可以帮你,就看你怎么选择。要死,还是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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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红灯笼(一)
良久,夏瑞蓓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活当怎样活?死又当怎样死?”
欧青谨道:“若是死,便只是你一个人死,不能沾惹到任何人,否则我不会容许。若是要活,便得听我的安排。”
夏瑞蓓想也不想:“他没死我怎么舍得去死?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看他是怎么个死法,是五马分尸呢,还是千刀万剐?”
欧青谨早知道夏瑞蓓不会选择死,要她以窝囊的方式一个人默默死去,只怕死了也会变厉鬼。当下微微一笑,亲自把夏瑞蓓送上了软轿:“会有人和你联系,万事小心。”
百里之外的王家集,正闹得一塌糊涂。
因为路途遥远,队伍冗长拖沓,所以必须得一大清早就赶路,以便在吉时进城。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新娘却迟迟不肯动身。新娘所居的小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拿着明晃晃地刀枪的女兵,只要成王府的人一靠近,就毫不留情地赶出来。
李钺作为成王府的大总管,急得嘴角都起了果子泡,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送亲的人,去催催新娘子,误了吉时不好。
送亲的人瞧不起赵明韬这棵墙头草,又想抬高新嫁娘的身价,有心要杀杀成王府的威风,自是一句话轻飘飘就把他给打发了:“急什么?不过百余里路,几个时辰就到了。”
李钺急得不行,又不是行军打仗,总不能一群人急匆匆地跑吧?那成了什么样子?还是得慢慢地走才行,才好看。他脸都笑酸了,陪尽了小心,人家也烦了:“要不然,大总管亲自去催催?”
容九小姐在西疆可是出了名的辣,吃过她鞭子的人不少,要是这位大总管挨那么两下子,肯定极好看。
李钺被逼急了:“我要见容六公子。误了吉时谁负责?”容六是这次送亲的主要负责人,又是王妃的兄长,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容六要怎么说。他家王爷再不济也是个王爷,这是皇帝御赐的婚事,谁敢耽搁?这般百般刁难,到底是意欲何为?
一个容家家将跳起来,手都要挖到李钺的眼睛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而已,也敢指名道姓要见我们六公子?你家王爷都不急,你一个狗奴才急什么?误了吉时谁负责?你说要谁负责?”
李钺大怒,他又见其他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人甚至抓起了旁边的凳子,眼看就是一言不合就要给他砸上来的。就算是自己被砸了也白挨,王爷还要怪罪他不会办事。
他忍下了心头的气,这群人,可不是原来京城里的那些真正的文官,而是边疆的一群大老粗,因为新朝初建,要撑起架子,所以才勉强担任的。他们那里管你什么礼仪不礼仪?只图痛快快活。
刘力子在一旁看得真切,哈哈大笑着去拍李钺的肩头:“李总管,不要急嘛。你看你这张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大喜的日子,做脸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误会你不赞同这门亲事呢,小心你家王爷打你板子哦?”
李钺无法,只好委屈地去寻赵明韬。
赵明韬沉着脸坐在桌边一遍又一遍地擦剑,他一张俊俏的脸照在寒森森的剑上,显得分外扭曲狰狞。
外面的事,他心里有数,他更知道,那位所谓的新嫁娘,此刻根本不在,就连送亲的容六,也不在。人都不在,怎么迎亲?
“王爷?”李钺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赵明韬叹了口气,“耐心等吧。”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这个新娘,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一直到午间,才有人来报告:“容六公子来了。”
赵明韬“仓啷”一声把剑狠命推入剑鞘中,转脸换了一张盈盈笑脸,殷勤地迎了出去。
这天是赵明韬迎娶新妃的正日子,西京城被打扫一新,无论有钱没钱的,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在门口摆满了鲜花,燃起鞭炮,以示庆贺。
夏瑞熙一大清早就命人按事先商量好的,洒扫干净大门口的街道,挂上大红灯笼,摆上鲜花。正在挂灯笼的时候,却出了点岔子。
欧青华那个外室生的儿子,欧信风,平时难得出书斋一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连吃饭都要送进去,欧家大姑奶奶回来,他也只不过是第二日才去陪着略坐了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听送饭的丫头多了一句嘴,就冲出书斋,抢去把大红灯笼扯了下来,用脚踩了个稀巴烂,又挥舞着棒子把几盆花砸烂。
那些下人,又何曾把他一个外室生养的,又死了父亲的孩子放在眼里?自然就不依,当下吵嚷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看二门的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跑去报告夏瑞熙:“四夫人,四少爷在大门口闹将起来了,扯烂了红灯笼,砸了花盆。外面看热闹的人可多,说什么的都有。”
欧信风认祖归宗后,在他这一辈中,年龄刚好行四,故称四少爷。良儿心里颇不以为然,什么四少爷,哪里赶得上她们原来的四少,现如今的四爷?这明明就是一个读死书,不知天高地的酸迂秀才嘛。
鄙视归鄙视,良儿却是一点不敢耽搁,忙忙地取了披风给夏瑞熙披上,点起一干管事婆子陪着夏瑞熙出去灭火。
也有人报了童姨娘,童姨娘去劝欧信风,反被他指着鼻子骂:“哪里有家中老人过世未满周年,丈夫死了未满百日就要挂红灯笼放鞭炮的?你做不得主我也不怪你,但你多少得有点廉耻之心吧?”
骂得童姨娘一句话都说不上,只气得哭着要撞墙死了算了。
夏瑞熙赶到时,欧青谨已经先到了,欧府门口看热闹的人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道是恶奴欺主,有人道是叔伯婶娘欺负孤儿寡母,又有人说欧家门风已毁,欧四少整日鲜衣怒马,花天酒地,附庸权贵,大不孝道。
欧青谨沉了脸,也不多话,直接命人将欧信风拖进去。欧墨劝散门口看热闹的人,只说他家四少爷读书迷糊了,神智有些不清,让大家笑话,团团作揖道歉。
待人散去,夏瑞熙命人重新打扫干净地面,挂了新灯笼,另外取花摆上。又命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看好大门,备好鞭炮,吉时一到就放鞭炮,若有任何不是,唯这二人是问。
欧信风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红灯笼重又挂起来,他被人拖住不得动弹,只望着夏瑞熙夫妇二人连连冷笑:“好!好!这原不是我家,我做不得主。你们爱挂红灯笼就挂红灯笼,爱放鞭炮就放鞭炮。我虽可怜我那死去不满百日的爹爹,却更为老祖公不值,他老人家去世不满一年,就有子孙守不住孝,整日里花天酒地,一门心思就只想着讨好权贵,想做官。”
在他心里,四房两口子,一个不在家里守孝,一天出去陪着一群权贵花天酒地,一个就知道弄这些讨好仇人,不知孝义廉耻的事。之前人家对他的好,他就全都忘了,也不想想自己好吃好喝,穿的用的,是从哪里来的。
夏瑞熙勃然变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竟从不知深得欧青华宠爱的欧信风是这个样子的人。她被骂几句倒也罢了,但那骂欧青谨的几句话却像是几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她心上。
欧青谨早出晚归,受了多少委屈,花了多少心思,都是为了这一大家子人。没有他在外面忙,苦心经营,只怕这一家子都在喝西北风,任人鱼肉宰割。外人说几句倒也罢了,他欧信风白吃白喝白住,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算什么?最伤人的,往往就是自己人。
她担心地看着欧青谨,欧青谨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样的情形,早在他做出决定那日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算什么?外人说得比这难听上百倍他都忍下来了,何论是不懂事的自家子侄,有什么不能忍的?
童姨娘哀哀地哭着,扑过去捂住欧信风的嘴:“冤家!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你是读书读魔障了啊!”她是真的害怕。欧青华死了,薛氏恨她恨得要死,儿子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依靠,她更得依靠其他几房人,要是四房记恨在心里,报复他们,把他们赶出去,可怎么好?
欧信风不耐烦地推开她:“我凭什么要少说几句?我又没错,你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我这话放到哪里都有理,没人驳斥得起。”他为了欧青华的死,恨透了赵明韬,凡是和赵明韬有关的,他都深恶痛绝。更是不齿欧家挂灯笼讨好赵明韬和新王妃的这种行为。
童姨娘又扑到欧青谨脚下:“四爷,四爷,信风他不懂事,读书读魔障了,又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求您看在您死去的二哥身上,饶了他这一遭吧?我给您们赔礼道歉。”
夏瑞熙上前扶起童姨娘,她心头有气,说话也就格外难听:“童姨娘,你不用说得这样可怜。四爷他这般委屈,为的是谁,有人不明白,其他人心里却有数。本来就是为了大家,又怎会和一个不懂事的侄子较真?你这样哭求,倒好像是我们要把信风怎样了似的。难道是你心里其实根本就认为我们夫妇就是那样小肚鸡肠,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快活,不顾他人死活的人?”
童姨娘还是第一次听夏瑞熙用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和她说话,不由有些愣住。
第四十九章 红灯笼(二)
——*——有亲说,最近不好看,有点看不下去了。旁观者清,诚心请大家提意见,帮助我成长,改进,我能接受,真的,谢谢大家——*——
欧青谨去拉夏瑞熙的手,想劝她算了,才一握住夏瑞熙的手,就感觉到她的手抖得厉害,可见她实在是愤怒已极。他知道夏瑞熙不是恨欧信风骂她,而是在心疼他,为他不平,心里不由暖暖的,那一丝郁闷也减轻了许多。
欧信风在一旁不知死活地道:“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如果四房不是自私自利,又怎会那般热衷于趋炎附势,讨好自己的仇人,让欧家声名无地自处?
夏瑞熙忍不住冷笑:“欧信风,我问你,我们若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死活,那你碗里吃的,身上穿的,手里用的是从哪里来的?那些可都是你四叔这个附庸权贵,全无半点孝道的人千方百计地弄来的,你不记情倒也罢了,还要骂人,吃人的还要羞人,这叫不叫忘恩负义?”
欧信风恼羞成怒:“我是欧家子弟,正吃正用正穿,谁吃了他的用了他的了?”
欧家早就分家了,欧信风不知道,童姨娘可是知道的。二房这边分得的大头,还都落入了她的手里。她却在一旁沉默不语。
夏瑞熙恨得直咬牙,有心与他理论个清楚,又觉得自己是长辈,和这样一个酸迂不知好歹的小辈理论,实在是有点掉价,叫她忍下这口气,又实在是替欧青谨不值。
欧青原匆匆而来:“老太爷命四爷和四少爷去祠堂。”
欧青谨轻声对夏瑞熙说:“你先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童姨娘忐忑不安,想问欧青原欧二老爷是不是要惩罚欧信风,又见欧青原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搭不上话,只得不停地流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欧信风却一甩袖子:“去就去,有理走遍天下!”
欧青原临走前看了欧青谨和夏瑞熙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和感叹。
夏瑞熙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由有些紧张。
良儿劝她:“四夫人,我们回去吧,这事谁都知道谁对谁错。”她拿眼瞅着哭个不停的童姨娘:“您和四爷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人家理论,奴婢们倒是看不下去了。奴婢记得当初分家的时候,二夫人曾经来和您借路费,说是二房分得的一大半都到了外室的手里,二夫人连回娘家的路费都没有。奴婢就想不通了,既然已经分了家,怎么还受这些冤枉气?感情白吃白住都成了应该的,实在是费力不讨好。不如拿去喂狗。”
童姨娘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夏瑞熙,突然跪下去拼命磕头:“四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不是,没有教好孩子,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孩子计较。只是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欧家的骨血,怎么能说是狗都不如呢?”
良儿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自己图嘴快,爽性,谁知道竟然遇上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又肯跪,嘴又毒,这下倒变成夏瑞熙的不是了,只怕人家都要说是夏瑞熙纵容丫头苦苦相逼,欺负孤儿寡母。良儿一下子乱了阵脚,害怕地看着夏瑞熙。
夏瑞熙责怪地看了良儿一眼,淡淡地看着童姨娘:“童姨娘,你好歹也算半个主子,怎么连一点主子的气度都没有?丫头没了规矩,我自然会惩罚她。用得着你这样哭闹吗?全无一点礼仪风度。你这样哭闹,是不是想让全家人都认为,我带着丫头欺负你呀?”
童姨娘抹去眼泪:“自然不是,四夫人误会了。妾身只是替信儿向四夫人赔罪,千错万错,都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孩子。”
夏瑞熙冷笑:“既然不是,那你还不起来?”等童姨娘站起来,她才道:“要说你替信儿向我赔罪,却是应该的。说是你没有教导好孩子,也是对的。送你一句话,想要孩子出人头地,有一席之地,不光是读好书,有个功名就可以的,关键是要先学会做人,否则读再多的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说完也不看童姨娘,带了众丫头婆子自回了锦绣园。
良儿进了屋子就自动跪了下去:“夫人,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夏瑞熙从廖氏手里接过达儿,“既然你已知错,就去院子里跪着吧。”不是她想惩罚良儿,只是良儿这话若是传到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耳里,只怕惩罚得更重,不如先下手为强。
良儿直直地跪到院子里,反省着自己的错。她一直以纯儿作榜样,严格要求自己,处处小心谨慎,以前的脾气改了大半,谁知道还是不够,还是给四夫人添了麻烦。
欧青谨中午时分才回到锦绣园,他一进院子就看见地上直挺挺跪着的良儿,轻声吩咐道:“起来吧,收拾东西,我们准备搬出去。”
良儿吃惊地瞪大眼睛,不顾尊卑地问:“为什么?”
夏瑞熙闻声走出来:“是爹让咱们搬的?”
欧青谨苦笑着点头:“莫怪他,他也是为咱们好。搬出去也好,至少你不会再这样累。”不管欧信风再不懂事,他的态度其实也代表很多欧姓族人和西京世家的态度和看法。欧二老爷如果不让欧青谨搬出去,只怕整个欧家的名声都要受到很大的影响,他这个族长也不能服众。
夏瑞熙的心头又苦又涩,这是被撵出去了。
欧青谨握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你不要难过,对大家都有好处。爹爹有他的难处,以前事情没有闹开,还可以装晕,现在既然闹开了,他再装晕就说不过去了。咱们搬出去,你和我也自由些,再说了,我们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必须有人牺牲,必须有人承担这个责任,除了我,还有谁呢?其实咱们搬出去,最难过的人是爹和娘。”
“可是,可是,你……”夏瑞熙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还在笑?
欧青谨笑着拥她入怀:“傻丫头啊,多大的事情?你从前不是一直都想搬出去独门独户地住着吗?现在机会来了,怎么反而还要哭?是不是舍不得管家的威风啊?你放心,等过去,我还让你管家,连我一起管,好不好?快别哭了。”
夏瑞熙搂紧欧青谨:“谁耐烦管这个家。好吃好喝好睡我不会享福么?要上赶着去受气受累?”
欧青谨拍着她的背往里走:“是,咱们不耐烦管。我已经让长寿过去收拾屋子了,收东西吧。”
夏瑞熙可怜巴巴地道:“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难道年也不能一起过吗?”太过分了,才说起来就要让人搬,冷天冻地的,欧二老爷再无奈,也太狠心了些。她由不得不怨。
欧青谨看见她眼里闪着愤怒的光,伸手抹下她的眼皮:“别用这种眼神,最可怜的人是爹爹。你不知道,小时候,三哥常嚷嚷着说爹爹偏心,偏爱我呢。我那个时候不觉得,总觉得他是多心作怪,后来大了我才知道是真的。他那个时候不想娶三嫂,爹根本就由不得他多说一句话。可是我……”
他叹了口气,虽然最后也不由他做主,但实际上,已经很宽容了,他蹉跎了那么多年,高不成低不就,欧二老爷夫妇始终都由着他任性妄为。因为白氏调笑一句他看上了夏瑞熙,二老就千方百计打听试探夏瑞熙,为他谋算。
夏瑞熙沉默了,欧二老爷夫妇对欧青谨怎么样,她心里应该有数,那一直都是宠溺纵容,百般爱护,百般打算的。她怎么也犯了这个错误,往日千般好不记,一次不好就恨上了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我知道了,我不会怨恨他们的。人和吃的,用的都留给他们吧。我们只带良儿、廖氏和王周氏、花老虎、长寿走。我这里还有给爹和娘刚做的大毛衣裳,原本是想过年才拿出来的,等我这就收拾出来一并送过去。”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的,使劲将她搂入怀里:“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体贴懂事的。”夏瑞熙忍不住又流了泪。
锦绣园里众人都沉默着收拾东西,夏瑞熙则取了钥匙对牌账簿去上房要交给吴氏。又让廖氏抱了达儿去给他奶奶看,既然是被赶出去了,以后再见面就没那么方便了。
王婆子看见夏瑞熙几人来,先就流了泪:“四爷,四夫人,都是那起小人作祟。大过年的,也不得一点安稳日子过,老夫人伤心得很,大夫人和姑奶奶怎么也劝不过来。”
夏瑞熙笑着安慰王婆子:“王妈妈,快别哭了,又没隔多远,想见随时都可以见的。”
王婆子收了泪,指着屋子悄声说:“老夫人正在斥责童氏呢。什么东西!也轮到她到老夫人面前哭喊喊冤?好好的少爷都给教坏了,依着老奴,这种闹得家宅不安的,就该撵出去。老太爷和老夫人真的是心善哟!”少爷她不敢说,姨娘她却是敢踩上两脚的。
夏瑞熙知道王婆子是故意讨好她和欧青谨,忙止住王婆子:“王妈妈,快别这么说。好歹也是四少爷的亲娘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欲与王婆子多说,拉了欧青谨进屋。
进得屋去,只见童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摔碎了的茶碗,青砖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茶叶,欧二夫人靠坐在吴氏怀里,直喘粗气。尚夫人七不是八不是地坐在一旁,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五十章 老好人尚夫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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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欧二老爷说,欧信风既然不屑于吃用欧青谨弄回来的饭食和衣服,便命人剥了他的棉衣,不准吃饭。又因他在门口大闹,丢了欧家的体面,就打了二十鞭,让他在祠堂里罚跪,直到他想通什么是真正的大孝义,什么是知恩感恩,什么是知礼守礼才算数。
童姨娘一听就急哭了,欧信风是个倔脾气,不会轻易认错的。这样冷的天气,剥了棉衣,不准吃饭,身上又有鞭伤,就算冻不死也要大病一场,这可比剜了她的眼珠子还要痛。
她根本不敢到欧二老爷面前去,只敢哭着去跪求尚夫人来帮她到欧二夫人那里说情。尚夫人被她孤儿寡母地说了一通,同病相怜,动了恻隐之心,不顾尚世卿的阻拦,也跟了她来。
欧二夫人正在为了欧青谨和夏瑞熙被撵出去的事情伤心,正咬牙切齿地痛恨她娘两个,见她撞上门来,正好发作。
童姨娘刚跪下去,还没开口,欧二夫人一只茶碗就飞了过去,砸在她额头上,鲜血淋漓。欧二夫人大怒着斥责她,骂她不会教导孩子,说欧信风有今天,都是她娇惯出来的。连带着从前的不是,都被牵扯了出来,骂她不守妇德,撺掇欧青华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和等等一大长串,把她掐死的心都有。
欧二夫人身体不好,轻易动不得怒,说上几句,就喘不过气来,吴氏怎么劝也劝不好。尚夫人本来就是老实巴交的,一见她娘气成这个样子,欧青谨二人又要被赶出去,当下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只在一旁束手无策干着急。
童姨娘一心只想着欧信风在受苦受难,也不敢擦额头的血,绞尽脑汁,说尽好话,奈何人家根本不理睬她,看着她都是恨的,更别说听她说话。她心里又慌又怕,只觉得一家子都看不惯他娘儿俩,要寻错处害死他们。
她想起从前欧青华还活着的时候,自己虽然只是外室,不得入欧家的门,但过的却是当家奶奶的富足生活,说一不二,薛氏这个正室也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哪里受过这种闲气,过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憋屈日子?
她以前一门心思地都是想让儿子认祖归宗,把薛氏生养的那些儿子比下去,现在她后悔了,但却没有反悔的余地。进得门来就再也出不去,欧信风又不听她的话,脑子糊涂,得罪了所有人。将来薛氏一回来,没有人护着他们,她娘俩个只怕就更没日子过了。由不得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害怕。
她正伏在地上伤心害怕得无以复加,突见夏瑞熙进来,眼睛一亮,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也顾不上其他,在地上跪着爬行到夏瑞熙身前抱着她的双脚:“四夫人,四夫人,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您发发慈悲,饶了我家信风吧?妾身就是这样一根独苗,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教好他,让妾身去替他受罚吧?他已经挨了鞭子,知道错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他爹呀!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啊。”
她头发散乱,满脸是泪和血,声音凄厉。达儿被她吓得只是大哭,廖氏忙把达儿抱到一旁背过身小心哄着。一时间屋子里大人的哭求声,孩子惊恐的哭闹声交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夏瑞熙抱着一匣子的对牌、钥匙和账簿,手也腾不出来,她心疼达儿,又为欧青谨感到委屈不平,忙着要交账,又记挂着要搬家,心里烦得要死,暴跳如雷,狠狠一脚踢开童姨娘:“放开!还不快闭嘴!吓着我的达哥儿你死十回都不够!你说话少和我夹枪带棒的,是谁不饶他?我还要求你母子放过我们呢。吃人的还要羞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顾了你们母子,怎么就没顾上别人母子?”
由不得夏瑞熙不郁闷生气,明明是童姨娘自己没教养好孩子,孩子被罚,却又变成是夏瑞熙不饶她母子二人了。她表面说得可怜,却又提起了死去的欧青华,当真好没道理。
屋里几人从没见夏瑞熙如此凶狠过,不由都沉默地看着她。童姨娘眨了眨眼,哀哀地哭,自己抽自己的耳光:“是,是妾身不会说话,说错了话。四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个没见识的妇人一般计较,放过我的孩子吧。”
人不要脸鬼都怕,夏瑞熙要是个软的,只怕要被童姨娘这一番可怜狠绝的做作逼得连连后退。夏瑞熙不劝她,也不搭她的腔,只冷冷地看着她,看她到底要表演到个什么地步。她除了总爱提起欧青华,总爱装孤儿寡母扮可怜,她还会做些什么?
她就生怕大家忘了欧青华死得可怜,希望多怜惜她和欧信风一些。其实这是在招人嫌,两个老人想起欧青华就伤心得紧,提一次两次还行,她这样不停地提,以后还有谁愿意看见她?
欧二夫人被闹得只扶着额头喘气,有气无力地挥手。
吴氏气白了脸,拿出长嫂的威风来,怒斥道:“还不住手!越发没有规矩了!信风这事是老太爷作的主,他犯了家规,自然该受惩罚。不要说是他,就是爷们犯了错,也要被罚!怎么又和四夫人扯上了?像个泼妇似地在这里闹,成何体统?王妈妈?王妈妈?你死到哪里去了?是要看着她在这里闹腾,气坏老夫人,吓坏小少爷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马上给我拖下去,扔在柴房里!”
王婆子早就巴不得这一声,在门外“啊”了一声,忙招呼两个媳妇进来拖童姨娘。这二人粗手粗脚,下手极重,童姨娘先前还想挣扎几下,被一个婆子一肘子砸在腰窝里,疼得她话都说不出来,随即软绵绵地就被拖出去。
欧二夫人厌憎地说:“以后不许这粗鄙妇人进我的门!不许她乱走,省得给大家添堵!丧门星!老二当初真是瞎了他的猪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一时又想起欧青华来,又伤心地流了泪:“这个不孝子哟!死了也就死了,还总给我添堵!大的小的都是让人不省心的。”
童姨娘出了门才一大声哭出来,拼命哭喊着欧信风的名字,说自己对不起欧青华,对不起欧家二老,没有教育好孩子。没多会儿,就没了声息,可见是被王婆子堵住了嘴。
只听见王婆子训导童姨娘的声音一板一眼地传来:“童姨娘,不是老奴多嘴,你从前在外边住着,自在惯了,不知道这大宅子里的规矩。这大宅子里,看二门的婆子都比你聪明知礼。”
“你休要以为生个儿子就了不起了,四少爷尊贵,你的体面可还比不上夫人们身边的大丫头。如果不是为了少爷的体面和前程着想,老太爷和老夫人早就把你提起脚卖出去或是打杀了,你要真疼四少爷,还是知足点,省省脑筋的好。我们这样的人家,你若是老老实实的,没人少得了你的。”
吴氏和王婆子在围城那段时间感情培养出来了,心里有些向着王婆子,生恐她的这些话被欧二夫人听了觉得没规矩,便讪笑:“这个王妈妈,呆在娘身边时间长了,说话一板一眼的,倒像是训个什么小丫头似的。”
欧二夫人冷哼一声:“她说的可没错。这童氏,刚来时看着安安静静的,一门心思也就是想让孩子多读些书,我想着就算是有些爱争强好胜,逼着孩子上进也不是什么大错。谁知这般不识大体,这般不懂规矩,这般粗鄙,受不得抬举,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教成了榆木疙瘩。”她嘴里如此说,却是有些感叹,薛氏要是有童姨娘的一半会装,一半敢豁出去,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夏瑞熙却想,童姨娘如此闹腾,只不过她比谁都看得清楚,欧信风就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打翻身仗的基础,所以才会这样不顾命地护着。她吃点亏算什么?都只是暂时性的,将来欧信风一出息了,她又会难过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最主要的,不顾一切也要护着,敢冲,敢抢,敢拼,又会扮可怜,所以才会打败又要顾官家小姐的面子,又要摆排场,明明软弱却不肯示弱的薛氏,得到欧青华十几年的宠爱吧?但到底,见识是差了,所以她注定得不到欧家人的喜欢,教不出一个全面发展的孩子来。
夏瑞熙让随行的小丫头递上大毛衣服,走到欧二夫人身边哄她高兴:“娘快莫生气了,我出去了,还天天的来看您老人家,远香近臭,说不定您老人家还更疼我些呢。先试试这衣服合不合适?”又把达儿抱过去:“快来亲亲奶奶。”
几个月大的孩子会亲什么人?只是达儿原本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屋里安静,廖氏细声哄哄也就乖了,见着欧二夫人,便破涕为笑,伸手要欧二夫人抱。吴氏忙接过去放在欧二夫人面前,老年人最爱的就是孙子,欧二夫人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心肝、肉的乱叫,气也不怎么喘了。
尚夫人是个实心眼,舍不得自家子侄吃苦受罪。见欧二夫人心情渐好,试探着劝道:“娘,今天的事情其实也是个意外。信风那孩子坏心眼是没有的,只是读书读得有些痴了,不通人情世故。童氏可恶,惩戒她一番就可以,到底孩子也被鞭打过了,大过年的,略松一松些儿,让他穿着棉衣跪好了。您就不要生气了。”
她又忐忑不安地笑看夏瑞熙:“四弟妹向来是个体贴懂事的,也不会和孩子怎么计较。是不是?”
第五十一章 老好人尚夫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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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熙面无表情地道:“受委屈的是青谨。我和孩子计较什么?我这不是在准备搬家吗?一切自有爹娘做主。”欧二老爷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家之主,令出如山,哪里是几个妇人随便说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主意的?她也不担心欧信风真的会像童姨娘说的那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欧二老爷当了这么多年的老族长,该怎么罚,他心里比谁都有数。当初欧青谨替阿恪承担下用雪团砸她的罪责,不也被抽了鞭子罚跪吗?
她这话明摆着就是对尚夫人的话不满,老人家定下来的事,你跟着掺和什么?欧二夫人沉下脸瞪着尚夫人不说话,尚夫人忙闭了嘴,看向吴氏,意思是要吴氏帮着说几句好话。
吴氏不理尚夫人,她有自己的考量:“二弟没了,信风的嫡母又没回来,童氏一个粗鄙妇人,能有什么见识?没人管教,哥儿难免犯错。他犯了错,惩罚是应该的,若是这次不让他知道好歹,以后难免又惹出其他祸端来。依儿媳看,最可恨的是那起子多嘴的奴才。是谁撺掇的,还该打出去,免得乱了家规。”
欧二夫人还没开口,尚夫人又道:“是呀,是呀,童姨娘刚才就是和我这样说的。信风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服侍他的那个小丫头蒲草多嘴坏的事。四弟妹,你不知道,这些人可坏着呢,当初我在家里,就是他们挑唆世卿去衙门闹的。”
夏瑞熙笑道:“是呀,大姐,也不知道这些奴才们安的什么心,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做主子的也真是老实得可怜,就依着奴才哄骗,奴才说球是方的,他就说是方的。”她虽然知道尚夫人是个软耳朵,老好人,笨蛋,容易被人利用,但听了那些话,她由不得还是有些气恼。
回到娘家的姑奶奶,好吃好喝养着,别人生恐惹得自己兄弟兄弟媳妇不高兴,千方百计讨好,尚夫人倒好,就怕得罪不了。难怪得原来吴氏那么讨厌她,当真是个棒槌。
吴氏听夏瑞熙讽刺尚夫人,尚夫人有些明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傻样儿,嘴角就翘了翘。
欧二夫人眼皮抽了抽,实在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尚夫人的鼻子骂:“你个一窍不通的糊涂虫,你少掺和这些事,有这时间先把你自己的孩子教导好,孤儿寡母少了?想想族人为何不算计别人,就算计你一个人?不要人穷怪屋基,米烂怪筲箕。我是信风的祖母,你四弟和四弟妹是信风的亲叔婶,难道会没有你疼孩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手掌手背都是肉,谁错就该受惩罚。谁再多嘴谁就滚出去!”
欧二夫人现在更恨童姨娘了,明知道她这个女儿是个棒槌,还可劲的当枪使,弄得姑嫂不和,实在是太过可恶。欧二夫人咬牙切齿地想,要怎么好生收拾童姨娘一顿。
尚夫人被她娘的怒火和毫不留情地怒骂吓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尚敏的乳娘悄悄拉拉她的衣角,朝着夏瑞熙努努嘴。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得罪了夏瑞熙?她担心地看了夏瑞熙一眼,紧张地揪着帕子想,得寻个机会和夏瑞熙好好解释一通才是,她没有偏袒童氏的意思,她也不想自己小兄弟一家被赶出去,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而已。
欧二夫人见尚夫人不吭气了,又歇了口气才问:“蒲草不是咱们家的人吧?”
吴氏道:“是认祖归宗的时候,童氏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自小就伺候着四少爷的,少说也有十年了。”
欧二夫人冷笑道:“好个当主子的,跟了十年的人,才多大点点事,就要推出去保她儿子。奴才再多事,又岂能一句话就撺掇了主子胡闹?说到底还是她教的不好。如此薄情寡义,罢了,既然她舍得,就按她说的办,去和蒲草说,她家姨娘说她教坏了哥儿,撺掇哥儿坏了规矩,乱棒打死。”人老了,多数情况下心虽然会软,但在触及底线的时候,反而会更硬,她心头这口恶气不出,她实在难过。
一个小丫头,能和这事有多大的关系?只是大家都要找个出气的地方,警示其他人不许多事而已,否则这一大家子人就要越发地乱了套。但好好打一顿,一样能起到作用,何至于要一条命?吴氏和尚夫人虽然觉得有点过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欧二夫人。总要有人担过,哪里管得了一个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冤枉。
夏瑞熙涎着脸笑:“娘,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欧二夫人点明是童姨娘害的蒲草,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童姨娘。但事情到底与她和欧青谨有关,好歹是条人命呢,好好打打童姨娘还差不多。
欧二夫人看着夏瑞熙:“达哥儿还小,你将来就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了。罢了,你心软,我也是一时气愤,就打四十板子,撵出去,全当为达儿积德。告诉蒲草,如果不是四夫人为她求情,依她家童姨娘的意思,她就该被活活打死。”
又吩咐红绸:“你去传我的话,让童氏脱掉丝绸衣服,褪去金玉,搬到西边那个小院子里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来丢人现眼。等薛氏回来,再把她交给薛氏好好管教一番,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她真把自己看做是四少爷的娘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西边那个小院子在座的人都知道,四间房倒塌了两间半,院子里的野草有半人高,欧府里就是倒夜香的最下等的仆人住的条件也比那个好。童姨娘这是彻底失去地位了,她只要在欧府里呆上一日,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这还是欧二夫人看在欧信风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红绸去传话,夏瑞熙则当着欧二夫人把对牌、钥匙和账簿交给吴氏:“以后家里和爹娘就要多辛苦大嫂了。我陪着您去清点一下东西?”
吴氏苦笑道:“辛苦什么?都是应该的。也不必清点了,你们回来的时候家徒四壁,这会子却是什么都不缺了,大伙儿都沾你们的光。”她心里有些发愁,这么大家子人,以前全靠四房补贴养着,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夏瑞熙笑道:“大嫂太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原本就是互相依靠着过日子,今后我和青谨不在家里住了,爹和娘少不得还要靠您和大哥悉心照顾。东西还是清点一下,当着下人们交割的好,省得他们钻空子。”
欧二夫人催吴氏:“去吧,你四弟妹说得在理。达哥儿留在这里,我要多哄哄他玩,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吴氏笑着起身:“也好。”
二人出了门,吴氏拉着夏瑞熙:“委屈你们了。其实爹和娘,你大哥和我,心里都怪难受的。姑奶奶这个人,就是那脾气……”她点点自己的头:“我现在是明白了,她这里少根筋,你别和她计较,要真计较,气的死人。你等着,稍后必然有人要她来和你道歉的。”
吴氏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欧二夫人了。夏瑞熙避过尚夫人的话题:“我们也舍不得你们呢,但之前就已经分过了家,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我也想得开。我和青谨最难过的,还是不能和你们一起过这个年了。”
吴氏温柔地笑:“虽是这样,但你出去了,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不容易搅到这团乱麻里来。等其他人都回来,这院子里,才叫一个热闹呢。”
正说着,尚夫人就追出来,捏着帕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夏瑞熙:“四弟妹。”
吴氏淡笑着走开。
尚夫人抢上前几步,拉了夏瑞熙的手:“我不是要让你不高兴,我人笨,想不到那许多,只是想一家人不要生气就好,却没想怎样才是对孩子们真正的好。你看,我连世卿也教不好。那天世卿的事情,还多亏了四弟救了他,教导他,我心里都记着情。他父亲不在了,以后还要靠舅舅们点拨提携,四弟妹不要嫌我嘴笨,我的心不坏的,真的。”
“大姐你多虑了,我先前是有些生你的气来着,但不管怎样,青谨不会不管孩子们的。”夏瑞熙见她四十多岁的人还滑稽地像小女孩一样瘪着个嘴,要哭要哭的,有些想笑。尚夫人这一番话也许发自内心,但却不是她自己想得到的,百分之百是自己和吴氏出来后,欧二夫人教的,生怕的就是得罪了自己,以后不肯管她母子几人。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老了也还在事无巨细地为儿女打算。
“那你现在不生气了?”
“不气了,但下次您要还是这样,我还是会生气。”夏瑞熙认真地和她说,对尚夫人这样的人,不用耍心眼。
“你放心,娘刚才骂过我了,我以后绝对不多事了,就把孩子们教好。”尚夫人见夏瑞熙眼神清亮,没有丝毫不高兴和敷衍的样子,大大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进屋交差去了。
吴氏在前廊下等着夏瑞熙,见她过来,笑着说:“我没说错吧?要说这姑奶奶,也真是有福,遇到这么一家子实心眼的兄弟和兄弟媳妇。爹和娘也会选女婿,竟然都不嫌弃她。我算是明白了,那么大的家族,为什么姑爷一死就没人护着她,人人把她推出来,落到这步田地。还好孩子们不像她,否则一天光教他们怎么说话才不得罪人,就够得一家子忙的。”
吴氏是骂尚夫人傻冒,不会做人,是个棒槌。
“大姐认错快啊,从善如流,所以姑爷才不嫌她吧?”夏瑞熙笑起来,这样的老实人,在欧家可真是极品,当真是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第五十二章 尚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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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熙和吴氏交割完毕,刚回锦绣园,就看见酸角儿立在门口抹眼泪。酸角儿一看见她就凑上来:“四夫人,让奴婢一家子跟了您去吧?”
夏瑞熙笑着说:“家里没有人手,你就暂时不要去了,你管着厨房和食材,咱们是最放心的。实在想去,也等以后机会合适了再说,好不好?”
酸角儿大失所望,想哭又不敢哭,夏瑞熙看她的脸皱成一团,当真像个吃了酸角被酸着的模样,掩口笑道:“我记得你大儿子阿满今年十二岁了吧?”那孩子她见过,长得周正清秀,既有酸角儿的精明,又有他老爹的憨实,是个好苗子。
酸角儿一听有戏,忙笑着回答:“虚岁十三了,七岁上就跟着他爹在园子里当差,还没出过错,求四夫人赏他口饭吃。”
夏瑞熙道:“长寿这回要做我们的管家了,四爷身边缺个小厮,就让他跟着四爷吧。等下让他去寻长寿,学学规矩。”
“嗳,嗳。奴婢这就去让他来给四爷和四夫人磕头谢恩。”酸角儿满心欢喜,她早就听说四爷这回要做官了,这可是个难得的美差,四房待自己一家人真真是不错。她很为自己当初的眼光准,为夏瑞熙马首是瞻而感到无比自豪。
这里才打发走酸角儿,那边想跟着她走的人又来了。都是一些长寿寻回来的丫头婆子,这可怎么得了?要是让吴氏知道,心里只怕也会不舒坦。夏瑞熙吓得跑进屋子里,让良儿去挡住,言明她们只带走属于锦绣园的人,其他人一概不见,一概不带走,众人只得失望而去。
经过那次洗劫,家里的东西本来也不多,无非就是有限的十几箱衣物、杂物、被褥等,很快就收拾好送上了马车,由长寿押着送往文渊街的宅子。
欧青谨催促着夏瑞熙:“快,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给爹娘磕头辞行,还得去现做晚饭呢。”
“就来。”夏瑞熙感慨地看着前院自己亲自指挥着人搭起的蔷薇紫藤架,还有后院那个原来种满了名贵牡丹等花木的温室,也许今后她都不会再住进锦绣园来了吧?
“舍不得?”欧青谨走进来搂住她的肩头,拥着她往外走:“不要伤感了,没多大的事,不如好好想想今后咱们的小日子该怎么过,比如说,今天晚上你怎么安慰我?”
他的气息暧昧地呼在她耳畔,夏瑞熙想起那天晚上的缠绵疯狂,不由心跳如鼓,腿脚酥软,嗔道:“为什么不是你安慰我?”
欧青谨从她侧脸看去,只见她脸蛋玉雪可爱,神色似羞似嗔,拥着她的手臂由不得滑到她腰间,使劲捏了纤腰一把,轻笑道:“好,我安慰你。只是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别推你疲倦才好。”
夏瑞熙推开他:“不正经。”
欧青谨涎着脸笑:“你倒是说清楚,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正经了?莫非是你想到什么不正经的了?”
夏瑞熙脸腾地红了,抢先一步往前走:“懒得和你废话。”被他这样一打岔,心里的感伤却去了大半。
二人到得上房,才发现除了受罚的欧信风以外,一家子人都在上房里坐着,包括尚夫人一家。除了欧二老爷老神在在地坐着,面无表情,其他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尚敏和夏瑞熙混熟了,早没了先前的拘束和羞涩,先就跑过来拉着夏瑞熙的手:“四舅母,以后我可以不可以跑去找达弟弟玩?”
夏瑞熙笑道:“当然可以啦,你要是想来了,和哥哥们说,他们会送你过来。”
尚敏眨了眨眼睛,凑到夏瑞熙耳边轻声:“我特别讨厌那个人,我哥哥当时要去打他来着,后来我二哥劝他两句他又不去了。真是的,这种人本来就该教训教训才是,我二哥也是心软。”她说的那个人,是指欧信风。
尚世玉白了尚敏一眼,忙小心地解释:“家里已经够乱了,我是怕又给舅舅们添麻烦。”夏瑞熙望着他笑了笑,这是个精细的孩子,是想着自己寄人篱下,不敢多得罪人吧?
尚世玉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夏瑞熙看穿,生怕夏瑞熙觉得自己不站在她这一边,不肯帮她出气,从而不喜欢他,便没好气地骂尚敏:“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就只想着要打人教训人,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动不动就要教训人什么的,当心我告诉外祖母。有你的好果子吃。”
尚敏对他做了个鬼脸,在他伸手来抓她之前灵活地躲到了夏瑞熙的身后。尚世玉又羞又恼又不安,恨恨地看着尚敏咬紧了唇。突然听得夏瑞熙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世玉想得很周到,今后有你劝着哥哥,教导妹妹,我就放心了。”
尚世玉怔住,抬起眼对上夏瑞熙明亮灿烂的笑容,心头一松,又觉得得到肯定,万分自豪,呵呵笑出了声:“我最喜欢四舅舅和四舅母了。”
尚敏刮着脸羞他:“傻瓜。大哥是疯子,你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尚世玉大怒,伸手要去揪尚敏的头发。
“没规矩!还不过来站好?四舅舅和四舅母还要赶过去,哪里有时间陪你二人疯玩?”尚世卿冷冷地开口,铁青着脸瞪着两个弟妹,他虽然才出了丑没多久,在弟妹面前还是有绝对权威的。当下尚世玉和尚敏都乖巧地垂手站好,不敢再闹。尚夫人看着她的几个儿女,眼里满是慈爱。
夏瑞熙和欧青谨对着欧家二老拜了三拜,请二老多多保重身体。欧二夫人抹着泪不说话,欧二老爷叹口气道:“我就不送你们出去了,你们好自为之,记得家和万事兴。”
尚世卿摩拳擦掌:“我送四舅舅们过去吧?”
不会是又坐不住,蠢蠢欲动了吧?一时屋里众人全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尚夫人更是寻理由阻挡他:“你不是喊旧伤疼得紧么?不在家里好好养着,出去乱跑做什么?”
“没事了。四舅母送来的药很好。”尚世卿低下头,呐呐地说:“新房那边太乱,我帮他们顺顺东西也是好的。保证不会,不会乱走一步的。”他是真心实意想帮忙来着。
“好。”欧青谨答应了,尚世卿只怕是还有事情想求他吧?
尚世卿欢喜万分,从廖氏怀里抱过熟睡的达儿:“我们走吧。”
第五十三章 请让我帮您吧
尚世卿出了大门,把脸埋在达儿小小的身体后,做贼一样地挤上车,寻个角落坐好才松了口气。他就怕人家认出尚疯子出门了。
夏瑞熙看得好笑:“你这是何苦来?既然不好出门,过些日子再过来也是一样。”
尚世卿笑着回答:“我不就是想帮我舅舅、舅母做点小事么?面子算什么?”反正都让欧青谨帮他丢干净了。
欧青谨淡淡一笑,也不多话,转过脸看着街道上。
新王妃已经被迎娶进府,满街都是鞭炮的碎屑,满眼的红,喜庆得很。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还在激动地议论着刚才的盛况:“到底是大元帅的女儿,娘娘的妹子,那嫁妆多得,十里红妆一点也不为过。”
“东西算什么?她那帮子女兵才叫稀罕呢。个个凶悍,目露精光,不比男人逊色,听说刀口都是舔过血的,以一当十呢。”
“哼,以一当十,我才不信呢。好好的女儿家不嫁人,不相夫教子,学着男人扛起刀枪打仗,抛头露面的,实在有伤风化。”
“呸呸,是谁当时看得目不转睛,垂涎三尺的,有伤风化的是你这种人啊。”
“看见新娘子没有?美不美?”
“大红盖头盖着,只看得见身量颇高,苗条得紧啊。”
“必然是很美的,娘娘的妹子,会丑到哪里去?看见那个穿紫袍的公子没有,那就是新娘子的哥哥,此次送亲的就是他,长得够俊吧?再说了,没看见成王爷脸都笑酸了?要是不美好,他会笑成那个样子?”
夏瑞熙听得好笑,赵明韬的脸也不知道是笑酸了,还是憋屈酸了?
欧青谨把厚重的帘子放下,隔绝外面的嘈杂,对尚世卿说:“那天你惹着的那个女子,就是新王妃,她不会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估计今后会经常出门。你以后出门可得小心了,要是看见人了,自己躲远些。”
尚世卿嘴巴大得可以塞进一枚鸡蛋去,呐呐地说:“我还以为她只是来观礼的一般贵女,婚礼过后自然会离去呢。那个时候,新娘子不是应该在王家集等着的吗?她怎么会跑到西京城里来卖茶?”
欧青谨冷哼:“她卖她的茶,与你有何关系?手不摸虫,虫不咬手。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免得你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闯祸。她若是寻上你,记得多忍上几分,别给她找到借口。”
尚世卿默了半晌,道:“四舅舅,我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想求您帮我们寻个宅子,再找个事情给我做,我一准儿地做好,再苦再累再受气我都不怕的。”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和弟妹一直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时间短还不怎样,时间一长就会惹人嫌。
欧青谨问:“你有能力养活他们?”
尚世卿道:“养不活也得养,养得活也得养。总得学着吧。”
欧青谨道:“这还差不多。人不必搬出来,宅子我先让人帮你寻着,差事么,也不必找,就把你娘的嫁妆打理起来。过了年就把地种上,看看铺子可以做些什么营生,开起来,等上了正轨,你真养得活他们了,再风光地搬出来也不迟。”
尚世卿低头不语。
夏瑞熙见他勉强的模样,便知欧青谨没有说到他心里,因笑道:“世卿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
尚世卿小心地看着欧青谨:“地我要种的,铺子也要开起来。可是,我觉得我的长处终究不在这上面。”
欧青谨知道尚世卿是想跟着自己进刘力子的衙门,想混军队。那是一团乱麻,他自己身不由己陷进去也就罢了,尚世卿还上赶着去瞎掺和。不由大怒:“你的长处不在这上面?你的长处在打架惹祸上?你想都别想!”
夏瑞熙还是第一次看见欧青谨对自己家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揪揪欧青谨的袖子,欧青谨扫她一眼,示意她别管。
尚世卿把达儿放在廖氏怀里,自己当头就给欧青谨跪下:“四舅舅。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再吼我骂我打我,我都不生气。但我是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的,在贺州,家里发生变故时,我就在爹爹的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我家的家产夺回来,哪怕就是从军拼杀,我也要夺得功名,在不让人欺负我们。”
“那时候有娘和弟妹跟着,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幸好现在到了母舅家里,也没有人嫌弃他们,想来我走了他们也不会饿肚子。如果您不让我跟着你进衙门,不帮我寻门路,我就寻另外的法子。这样窝囊地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您既然知道这种心情,不愿意忍受,为什么不让我和您一起去做呢?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夏瑞熙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有些动心。她并不清楚欧青谨在外面的具体活动,也不知道他到底和一些什么人交往。但她下意识地认为尚世卿是个敢为了亲人豁出去的小伙子,培养一下,也不错。多个人多个帮手,确实是这样的。
欧青谨冷脸盯着尚世卿:“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要马上就跳下马车,年也不过,就要去其他地方投军了?”
尚世卿下颌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有豁出去的勇气:“是。恪表舅有那个能力,我也不输他!他还在家的时候,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呢。您如果不答应,我马上就下车,就算是您把我抓回去,我也要另外寻法子逃了的。”
“你敢威胁我?”欧青谨的手高高地扬起,夏瑞熙和尚世卿都以为他会动手教训人,谁知道他却轻轻放下了。良久之后,他才说:“等过年时,我带你去给刘将军拜年,看看他怎么说吧。”反正也拦不住,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全些。
尚世卿欢喜地跳起来,紧紧揪住欧青谨的手臂摇晃:“我就知道找您没有错。要是在家里,他们一个个的准的坏我的事。我向您保证,四舅舅,我绝对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了。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走半步,我绝对不走一步。”
欧青谨淡淡地说:“我只是说带你去拜年,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和造化。还有,和你娘说好,别让她转眼又哭哭啼啼地来寻我。只有她一来哭,你就自己回去,不要再提此事。”
“您放心好了,我保证她绝对不会的。”尚世卿哪里有不答应的,只恨不得一闭眼睛就过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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