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城殇(一)
黎明前夕,一队从城墙上坐吊篮下来,去烧粮草的西京守军刚被歼灭。打了胜仗的士兵们一边把死尸一具一具地抬到挖好的坑边扔下去,一边放肆地说着笑话,开着彼此的下流玩笑,为充满死亡的生活增添几分有限的乐趣。
阿恪一身黑甲,勒马立在西京城下,看着晨光中沉默的西京城,感慨万千。只要地下的通道挖得顺利,最多再过七天,他就有把握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西京城。
他从不曾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西京城,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也不知道,西京城里的诸人,欧家、夏家现在怎么样?还有那个倔强的,曾经约他去私奔的少女,有没有嫁进孙家?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还记得他?
为了找到那个从不曾谋面的父亲,他投的是西边的守军,刚进去没多久,就遇上了内乱,也许天可怜见,让他数次死里逃生,也许是体内天生好斗好战的血脉,让他在刀光剑影中很快脱颖而出,时势造英雄,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管辖五千人的副将,并得到将军和大帅的重用。
扬眉吐气倒是扬眉吐气了,只是,心里始终觉得缺了一角。本来他是想让欧家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看看,他并不差,并不只是耻辱,他也能给欧家带来光荣。可是临到此刻,他才发现,无论做什么,始终都无法摆脱自己是私生子的阴影。
他甚至在想,欧家人再看见他,肯定也不会因为他做了副将而对他改变态度,青眼有加。一定还是那般冷淡地对待他,如果是那样,他做这些有没有意义呢?他有些迷茫。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米子打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犹如刀割一般,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铁血军旅生活,已经让他年轻的身体变得如同路边的石头一样冷硬麻木。
亲兵乌尔跑过来:“舒副将,刘将军让您马上去他的大帐。”
阿恪回头看向乌尔,乌尔年龄不大,却长得人高马大,也是汉人与胡人通婚产下的混血儿,可能是从小吃牛羊肉,长期经受塞外风沙的缘故,看上去硬是和他差不多年龄。
汉胡混血儿,既不被汉人接受,也不被胡人所喜欢。所以他投军以后,乌尔毫不犹豫地靠向了他,只是因为二人身上相似的东西太多。所不同的是,乌尔好歹知道爹娘是谁,他却只知道娘的名字,不知道爹是谁,他是一个耻辱。所以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姓,舒,是要让自己舒心点么?他也不知道。
阿恪伸手抹了一把胡子茬上的冰霜,勒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儿向着大本营狂奔而去。
“什么!招降?”阿恪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地道最多再有七天就挖通了!不,您再给我五天!我们在这里苦守这么久,损失了这么多弟兄,难道就是为了让那小子做作一番之后,再保住他的荣华富贵的?我不干!”
高座之上的人猛地一拍案桌:“放肆!找你来是因为你熟悉西京城,所以才让你准备劝降事宜的,不是和你商量该不该招降的!这个问题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这得看整个战局的形势,上面有上面的考虑,就是大帅,也得看皇上怎么说!”
阿恪低着头不吭气,刘将军显而易见是深知他的脾气的,对着他挥挥手:“下去!想通了再来!我只等你半刻钟,如果你不想去,想立这个功的人多的是!”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呀,大军最多不过三日就要开拔,白白地守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却功亏一篑!”
大军要开拔?难道是其他地方的战局容不得这里再拖下去了?若是不招降,只怕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思前想后,阿恪忍住了心头的火气:“那要我做什么?”
“这就对了嘛!要能软也能硬,才能做大事!”刘将军笑眯眯地夸了他几句:“你过来,我同你说……”
两天后,西京城沉重的大门发出暗哑的声音,缓缓打开,赵明韬寡白了脸,穿着一身重甲,在西京将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走到离城门约十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肯踏前一步。
阿恪跟在大帅和诸将军的身后,沉默地打量着赵明韬,得益于万佛寺的记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人,是个胆大妄为的恶人。只是没想到,赵明韬此刻胆子会这么小,已经苦撑了几个月,居然就败在这一两天。只要再撑两天,他们就要撤走,赵明韬就会熬出头。
阿恪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但对于人心的猜测,却永远都不太懂,他不明白上面是怎么猜到赵明韬一定会接受招降,还事先就把封赏准备好了的?
这个时候,赵明韬已经跪下去听封,封成王,赏黄金千两,择容氏女为正妃,送亲队伍已在路上,不日成婚。作为条件之一,婚后由他不随大部队征伐,这里仍由他和新帝派出的人共同监管。
赵明韬没有任何表情,恭恭敬敬地接过新帝颁的圣旨,迎接众人入城。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此刻熬出头,过些日子,伪帝败了,估计他会更惨,识时务者为俊杰,能伸能屈才对,不如先降再伺机而动。
容氏女,新帝宠妃之胞妹,原西疆守军大帅,现兵马大元帅之庶女,自小不爱红妆爱武装,乃是出了名的巾帼英雄,手下有一只几百人的娘子军,剽悍泼辣,男子也得让几分。这样一个女子带着一只剽悍的娘子军来嫁给赵明韬,虽说是政治联姻,互为彼此的保障,又何尝不是来折腾赵明韬的?
阿恪换了便装走在西京城泥泞的大街上,看着凋敝的街道,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他就到了欧家的大门前,大门上贴着两方白纸,挂着一盏旧得发黄的白灯笼,他的心一跳,是谁死了?怎么也不见办丧事?这般冷清?
他轻轻推开以往油锃光亮,如今灰暗剥落的朱漆大门,没有听见以往看门的老王头的声音,人影儿都没有半个。漫步入院,曾经姹紫嫣红,花木扶疏的院子,如今死气沉沉。大约是为了取暖,到处都是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树桩。
他越往里走,越是心惊,被砸坏的门窗还没来得及修复,有些门窗更是被整扇地拆了下来。欧家人到底怎么了?
远处,是正房方向,有一缕细细的哭声传来,他忙大踏步往里奔跑,被搬得空空荡荡的厅堂正中贴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奠字下面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方桌,桌上有一个灵位,一只香炉,三炷香,一个身穿孝衣的少年背对着他,正在一边抹眼泪,一边烧纸。
“怎么了?欧家的人怎么了?谁死了?”阿恪努力看清灵位上的名字,他原以为不在乎,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在乎的。幸好,只是欧青华,不是欧青谨。
少年回头,样貌很清秀,是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阿恪后退了一步,“欧家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少年嘴唇嚅动了两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喊了两声:“三叔,有客人来啦。”
很奇怪的脚步声响起,欧青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内堂走出来,看见阿恪,眼睛一亮:“阿恪,你回来啦?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
阿恪有些不自在,指着欧青英的瘸腿:“这是怎么了?二哥怎么不在了?怎么没有棺材?”
欧青英的眼睛黯淡下来,不谈他的腿:“你二哥前些日子跟着去烧粮草,再也没有回来。今早城门开了就去找了,找不到,据说埋在万人坑里了。”
阿恪顿时想起了前几日在黑暗中被他截杀的那队烧粮草的西京士兵,脸色苍白地问:“二哥怎么会去当兵?”
欧青英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信风,过来给你恪表叔行礼。”又对阿恪说:“这是,这是你二哥的,才刚认祖归宗,叫信风。”
少年过来给阿恪深施一礼:“表叔。”
才刚认祖归宗?那就是在外面生的孩子了,也难怪自己不认识。阿恪随手在怀里掏了掏,他记得里面有一块不错的玉佩,给这孩子做见面礼不错,一掏一带之中,带出了怀里的军牌。
军牌跌落在地,阿恪慌张地要去捡,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他的军牌,少年的眼睛犹如两汪深潭,死死地盯着他的军牌。阿恪有些发怵:“三哥?”
欧青英也看清了那块军牌,费力地弯腰从欧信风手里夺过军牌:“信风,你先进去。”
少年倔强地怒视着阿恪:“你是他们的人。是你们杀死了我爹。”
阿恪找不到话说。不管有意无意,事实就是如此。什么家国天下,身不由己的大道理,在现实面前,没有一丝力量。
欧青英斥道:“让你进去!没听见吗?”
少年僵硬着身子退下。
“三哥,我……”
“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其他人吧。这一次不见,以后大概见不着了。”欧青英并不想和阿恪讨论他的身份问题。这对于欧家来说,无关紧要。欧青华就算是不死在军中,也会死在赵明韬的刀下。至于阿恪,他投军与否,这只军队都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一样会攻打西京,一样会截杀烧粮草的军队。
阿恪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就算是他再怎么怨恨,他也不会想要欧家的人死。他怎么会知道那队人当中居然会有欧青华呢?天那么黑,人那么多,那么嘈杂,那么乱,刀剑无眼。但不管怎样,欧青华是死在他带去的人手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几章是过渡,很快熙熙就要回来了,月底了,继续弱弱的求票O(∩_∩)O~——*——
第二十二章 城殇(二)
阿恪看着瘦得只剩一张皮的欧二老爷,心情很复杂。欧二老爷不和他亲近,对他非常严厉,却每每总能在欧老太爷更加严厉地处罚他的时候为他说话。欧二老爷对他,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差。但是欧二老爷救下他这条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欧二老爷见阿恪进去,什么都没问,让伺候在一旁,已经白头的欧大少从床下的地上抠起一块砖,取出一只盒子。招手让阿恪过去,指着盒子:“你娘的遗物。总算是交给你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盒子里并不是什么金玉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条在西疆很常见的,狼牙做成的项链,唯一不同的是,这颗狼牙很大,旁边还串有两粒成色很好的红蓝宝石,宝石打磨得很精致,并不是一般游牧民有得起的东西。
这应该是那个男人留给他娘的吧?阿恪热血一下往脑子里冲,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踏碎这条项链,就是它,给他和他娘带来了无尽的耻辱,可是,可是……他突然之间悲伤得不能自已。
欧二老爷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你的错。去见见你舅母吧,她没有几天了。”
这是欧二老爷第一次正式承认阿恪的身份,他时日无多,不想给年轻一辈留下遗憾。已是风烛残年,晚景却如此凄楚,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一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下落不明,逃散在外地的诸多孙子也是生死不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奢求什么,无非就是尽量不留下遗憾而已。
思绪混乱中的阿恪没注意,欧大少却是听清楚了,忙推推阿恪:“还不喊舅舅?”
阿恪这才惊醒过来,躬身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欧二老爷道:“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你是我的外甥,始终没有错的。以前的话就不说了,你也莫和人说你的母亲是谁,就说是欧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已经亡故即可。你现在叫什么?”
要说欧家嫡出,又出嫁守寡的小姐有这样一个儿子,欧家到底还是不能承受这样的名声,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不会有人去追究欧家是否真的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女,把他推在这上面,从各方面都说得过去。
“叫舒恪。”他朝朝暮暮想要的东西,突然之间轻易得到,阿恪想哭又想笑。虽然还不是那么堂堂正正,但阿恪的身份总算是有了个合适的说法,他再不是见不得光的,而是欧家正正经经的表少爷。
欧二老爷点点头:“舒恪。老三,你去通知其他人,你表弟舒恪回来探亲,让他们做饭留客。”又交代阿恪:“你舅母不知道你二哥的事,记得不要和她提起,让她死的时候好过些。”
说得如此的悲凉,阿恪一阵难过,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四哥呢?怎么一直都不见?”这个家里,他最牵挂的人就是欧青谨。
欧二老爷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去吧,我累了,饭,我就不陪你吃了。”
阿恪的心直往下吊,求救似地看向欧青英,欧青英对他招手:“走吧,想知道什么,我慢慢和你说。”他指着院子里的树桩和破烂的门窗:“天气太冷,粮食不够,没有炭火取暖,都砍了来烧了。家里的人少了许多,这么多房子也住不下,所以拆了门窗取暖。”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阿恪对赵明韬的痛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心里又有些责怨夏瑞熙,如果当初欧青谨不娶她就好了。
欧青英叹道:“这是当初家里的决定,并不是她的错,就像……不是你的错一样。”
就像他是私生子不是他的错一样,阿恪瞬间羞红了脸,低下头:“我去看其他人。”
阿恪从欧二夫人房里出来,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欧二夫人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大约真的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吴氏已经彻底地成了一个老妇,头发花白,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只有眼里的精光还在,唇角的倔强还在。
他们留阿恪吃饭,阿恪不敢吃,推说自己已经吃过。粮食这么紧张,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浪费他们的粮食。他想着,队伍明天就要开拔,不管粮食再怎么紧张,怎么的也得想法子给欧家弄几袋米来,他还得去寻刘将军,求他给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城的官员打声招呼,不许赵明韬再欺负欧家人。
阿恪走到大门口,回头望去,这个家里还处处残留着曾经的锦绣繁华,也因为这样,更添凄凉。欧青英瘸着腿跟在他身后,强挤出一丝笑容:“明日就走,是不是?记得多注意安全。身体是自个儿的,功名可以慢慢挣。”
阿恪发誓一样地说:“三哥,你放心,以后姓赵的那小子定然不能再使坏了。我一定会想法子把四哥找到。你们,好好过日子,如果以后我,我又来看你们。”如果以后,他还能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欧青英笑着向他挥手:“知道了,去吧,多保重。”
阿恪推开门,险些撞着人。竟然是夏老爷,夏老爷身后还跟着两个带兜帽披风的妇人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几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或是药箱,或是鼓囊囊的袋子,或是香烛纸钱。
夏老爷和欧家人一样的憔悴,原来挺着的肚腩也没了,头发早已花白了大半,眼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锐利的光芒,背也有些佝偻,他是真真正正的老了。
立在他左侧的妇人,虽然也憔悴,但脸上隐约可以看出夏瑞熙夏瑞蓓姐妹俩的影子来。阿恪猜到,这大约就是夏夫人了,心头不由一阵狂跳,往另一个带兜帽的妇人望去,他失望了,那不是夏瑞蓓,而是一个中年妇人。
阿恪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一旁:“世叔。”他发狂地想知道,夏瑞蓓到底怎样了。
夏老爷夫妇是来吊唁一下欧青华的,顺便给欧家二老诊病,送些吃的用的。大家都难,但他总比欧家好许多,能关照的就多关照一点。
夏老爷看见阿恪,很是惊讶:“阿恪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有过往,但在这样的世道,能看见一个活着的熟人,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因为提前码好了,就提前放出来——*——
第二十三章 刘力子
阿恪在夏瑞蓓的院子外徘徊良久,终究叹息而去。
她已经嫁了人,虽然是匹饿狼,但毕竟已经嫁了人。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一个头颅挂在刀把上,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人,而且他明日就要随军出发,管不了她。
阿恪刚回到军营,乌尔就道:“刘将军找您呢。”
进了刘将军的营帐,只见大帅也在里面,阿恪一愣,忙行礼问安。
刘将军道:“这次的事情,立功最大的就是他。”
大帅笑着打量了阿恪一番:“小伙子不错。我看暂时就由他来接替你的位子吧。”
刘将军笑着说:“舒副将,还不谢过将军?”
阿恪云里雾里的,就半跪下去谢过大帅。待送走大帅,他才知道,刘将军,就是那个即将留下来协同赵明韬守备西京城的人。他辖下的这只五千人的军队,将全部驻进西京,并把西京城的精锐换出来,交给阿恪带领,北上与伪帝作战。
阿恪有些忐忑:“将军,我不行的。”
刘将军把眼睛一瞪:“不行,不行就等着把脑袋交代掉。这是军令,懂吗?哪是刚刚说过就能改的?多少人想盼还盼不来,你咋是烂泥巴扶不上墙呢?”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要他会打仗,其他的都不重要。何况即将交给他的这只军队,恐怕也没那么好打理,万一不行,也就算了;若是能给他带出来,何尝不是一个惊喜?
阿恪很苦恼,他不知道刘将军怎么就这么偏爱他?不过他也没忘了拜托刘将军照顾欧家的事,顺便把赵明韬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理了一遍。
刘将军叹着气拍他的肩膀:“那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看着他小子逍遥快活。不过你放心,既然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一定替你好好看着,谁叫你小子把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呢?你小子可得好好干,别丢了我的脸!”
阿恪感激地应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干出名堂来,干出成绩来。
夏瑞蓓仰面躺在窗下的软榻上,头上缠着白布,发着高烧,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还冷得打颤。
芳儿拿着一碗药汁,细声细气地劝她好歹喝一点儿:“这是老爷让丽娘送来的,您喝点儿,喝了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夏瑞蓓紧闭双眼,不为所动。被暴打一顿的结果,是欧二少死在了城外,她则得到了丽娘偷偷送来的几服药和两瓶伤药。夏老爷夫妇是根本不可能上门来看她的,赵明韬,不喊大夫来给她看伤,更不准她出门,说是她这副样子丢了他的脸。
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如今各地战乱,生意早就没了做,她,除了是夏家的女儿,是夏瑞熙的妹妹,其他的,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芳儿叹了口气:“夫人……”
夏瑞蓓好歹冒了一声:“别喊我夫人……”以前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现在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随时随地都在提醒她,她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无知,多么的蠢。
芳儿无奈,只得道:“这窗下总有冷风刮进来,您还是睡到里间床上去的好。”
夏瑞蓓恶狠狠地说:“我不睡他睡过的地方,我想着就恶心。”
芳儿沮丧地放下药碗,坐在一旁发呆。主仆俩一个闭着眼睛装死,一个看着地下发呆。
门外传来两下轻剥声,芳儿看了夏瑞蓓一眼,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小童:“芳儿姐,您让打听的消息打听到了。”
芳儿忙把门掩上:“我们过去说。”
二人走到廊下隐蔽处,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人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将完婚?”芳儿失态地揪紧衣角,喃喃自语:“这可怎的好?这可怎的好?”
人家一来,就是顶着新皇赐婚,成王正妃的名头来的。而夏瑞蓓这个侧室,却是根本提都没提,那也就意味着,人家根本不承认她。她现在又失了赵明韬的欢心,想做侧妃,只怕是不可能了,没有名分地位,没有宠爱,等新王妃一来,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小童低咳了一声:“芳儿姐?”
芳儿回过神来,从荷包里掏出约一两重的一块碎银塞在小童的手里:“辛苦你了,若是再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个来告诉我。”
目送小童走远,芳儿又在廊下徘徊良久,才下定决心进屋去和夏瑞蓓摊牌:“夫人,您再不愿意奴婢这样称呼您,您还是夫人。请您拿个主意吧,爷已经正式受封为成王,新王妃是新帝容贵妃的胞妹,容大元帅的庶女。据说带有一只几百人的娘子军,送嫁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一来就要大婚。圣旨中并没有提到您,您……”
夏瑞蓓没有任何反应。从知道赵明韬要投降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不对自己的前途和人生抱任何幻想。
芳儿流泪道:“奴婢知道您不爱听,可该说的还得跟您说。您若是决定要去死,奴婢就陪着您,反正您死了,奴婢等人也没了活路,不如跟着您去,还得一个忠义的名声。您若是不想死,就把身子养好了,该怎么打算还得趁早打算。您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就算不为了别人,也莫要太便宜了他人。”
夏瑞蓓翻了个身,侧面向里,仿佛是睡着了。
芳儿又默默地立了一回,叹口气转身出去。
天色将晚,芳儿端了一只彩漆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碗清粥并两三个小菜,一只碗一只筷子。不管夏瑞蓓吃不吃,她都得准备到。
进了屋子,只见桌上的那只药碗空了,她心头一喜,颤声道:“夫人……”
夏瑞蓓不回头,闷声道:“把饭菜放在桌上,我想吃的时候自然会吃。”
芳儿得了这一声,比捡了金元宝还要欢喜,一迭声地应道:“好,好,奴婢这就去煎药,等会儿给您换药。”
夏瑞蓓坐起来,端起清粥,就着一颗颗的眼泪,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她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看着赵明韬不得好死!
赵明韬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一想到他的封号,他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成王,就是在提醒他成王败寇,警告他不许多有其他心思。
最可恶的,还是新朝留下来协同他守备西京的那个叫刘力子的将军,看着笑眯眯的,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换防也就罢了,赵明韬有心理准备,既然降了,人家肯定要抽走这里的部分兵力,换成他们自己的人。那也无所谓,反正西京这块地头上,这么多的兵士,他们也带不走,多数人还是愿意听他的,慢慢经营就是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混人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在西京官员给刘力子的接风宴上,不过一句话不合,这刘力子就当着他和西京原大大小小官员的面,把布政使张大人一刀砍死。还借着酒疯,扑上去把张大人的头颅给割了下来,用枪挑着,像耍球一样地耍,血污四溅。弄得诸文官面无人色,甚至有人被当场吓昏死过去。
弄了半晌,这厮一脚将张大人的头颅踢出老远,喷着酒气对他说:“对不住,成王爷,末将是个粗人,脾气也不好,就见不得这种假惺惺,酸溜溜的人。今后还请您多多担待。”
赵明韬还没说话呢,刘力子又拍着脑袋道:“啊呀,这可怎生是好?这张大人,还要协同我们一起管理西京城呢?这下子可惨了,谁来管理?那一摊摊玩意儿,我可不懂得。”转眼笑着看向赵明韬:“成王爷,您是贵人,三头六臂,啥都懂,是不是就烦劳您老人家啦?当然,我也不会让您白辛苦,军中的事儿,我一定多管多做,绝对不让您操心!”
什么布政使?战争时期,这些文官职务起屁作用啊?这是当众就要夺他的兵权呢,和他们当初谈判的条件根本不一样。赵明韬大怒,拍案而起:“太放肆了!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咱们当初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言而无信,如何能服天下?我定要向圣上禀明此事,向大帅讨个说法!”
见他怒了,他手下的将士也刀枪出鞘,刘力子的人也同时刀枪出鞘,双方剑拔弩张。
刘力子眼睛转了转,哈哈大笑:“酒后开个玩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咱们是一家,莫说两家话,收起,收起,莫伤了和气。王爷不愿做衙门里的事儿就算了,不必动怒嘛,我另外找个人做好了。”
刘力子也不问赵明韬的意见,随手从自己的人中点了一个:“就是你了。去把布政使大人的官印取了,明日就上衙门理事,若是有误,我拿你是问。”
赵明韬气了个半死,更让他生气的事还在后面,刘力子乜斜着眼,喷着酒臭凑到他脸旁:“我有个世伯住在这里,姓欧,人称欧二老爷的,你知道吧?是你们西京有名的世家,我明日要去拜访他老人家,可是军中不便,竟然找不到像样一点的礼品,是不是,请您帮帮兄弟这个忙?”
“兄弟?”刘力子这个粗鄙之人,竟然敢和他这样的龙子凤孙称兄道弟?赵明韬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个颜色。
有人悄悄和刘力子说了几句话,刘力子恍然大悟:“对不住,对不住,我弄错了。您身份尊贵,哪里能和我们比呢?这么重要的事,您说我怎么就忘了呢?真是该死!主要是我还没转过弯来,我这人蠢笨,您不要计较哈?”
赵明韬还没缓过来,刘力子又追着他借礼物,要借米粮,金银,药材,说是要给欧家送去,还要请他带着一起去。
赵明韬招架不住,只得假借不胜酒力中途退席。出来时,刘力子那刺耳的笑声弄得他如被千万颗针刺一般,郁闷无比之下,另寻了一处,喝得晕乎乎,醉醺醺的,心里方好受了些。心情不好,就要找个发泄的地方。
夏瑞蓓正要歇息,只听“哐当”一声巨响,赵明韬两眼赤红,摇摇晃晃地撞了进来。
芳儿刚上前屈膝行礼,就被他兜头抓住头发往外扔:“滚!”
夏瑞蓓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明韬,兀自咬紧了牙,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缩起了肩头。
赵明韬眼睛赤红地看着夏瑞蓓,半晌才挤出一句:“你的命还真硬,怎么打都打不死。”
夏瑞蓓听得一阵心寒,赵明韬嗤笑:“我就是来告诉你,你的侧妃做不成了。”
她的侧妃做不成了?他这个王爷又做得顺心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夏瑞蓓俯身给他行礼:“恭喜王爷。”
一句简单的话,赵明韬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睚眦欲裂,一把揪住夏瑞蓓的头发,发根扯着未愈的伤口,夏瑞蓓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颤抖起来。
赵明韬一连几个耳光甩过去,粗哑着嗓子道:“向我求饶,向我求饶,我就饶了你。”
夏瑞蓓沉默着,赵明韬等得不耐烦,将她狠狠掼倒在地,在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找趁手的工具。
门未关,“夫人……”门外传来芳儿微弱的一声哭泣。
夏瑞蓓打了个冷战,她不能就这样死去,就算是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她挣扎着伏到地上:“我错了,求您饶了我。”
赵明韬醉得厉害,眼前的夏瑞蓓,一会儿变成夏瑞熙,一会儿又变成刘力子,一会儿又变成夏老爷,一会儿又变成欧青谨,总之,都是他最痛恨的人。
赵明韬半疯地狞笑着一脚将夏瑞蓓踢翻在地:“贱人!你这会儿才知道求饶?晚了!你就知道和我作对!你们都只知道和我作对!我打死你们,把你们剁碎去喂狗!”
夏瑞蓓慢慢地抬起头来,抹去嘴角的一口血沫,瞟着炭盆边的铜钎子,眼里散发出绝望疯狂地光芒。她不动声色地向炭盆爬去,刚爬了几步远,脚踝就被赵明韬一把扯住往后拖,皮肤在青砖地面上磨得生疼,不过怎么也赶不上她即将要忍受的耻辱和痛苦。
——*——唉……瓦真是血腥暴力——*——
第二十四章 归来(一)
夏瑞蓓披头散发,浑身淤青,自银红撒花帐中抬起头来,一边裹紧身上月白色的里衣,一边阴沉着脸看向发泄完后睡得如死猪一般的赵明韬。定定看了半晌,自枕头下摸出一只锋利无双的簪子来,眯了眼睛,对着赵明韬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缕细风吹过,她的簪子被激荡到一旁,她大惊失色,牙齿磕得乱响,抬起头来,只见屋里背着灯影立着一个人。
“是你?”夏瑞蓓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
木斐淡淡看着她:“你不能再害人了。”
夏瑞蓓犹豫了一下,摸下床沿:“我正是除害。”
木斐道:“你若此刻杀了他,倒是一了百了,但你父母兄弟可怎么办?他刚刚归降便死了,新朝定然是要狠狠惩治一番,以正天下视听的。你不会想让夏家又因为你的缘故满门抄斩吧?”
夏瑞蓓掩面流泪:“难道我就该这样被他活活折磨而死?”
路是她自己选的,木斐可怜地看着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是有法子离开这里,还当早些离开才是,免得有朝一日惹祸上身。”
夏瑞蓓犹不死心,想激木斐出手:“他害死了多少人呢。”
木斐不为所动:“天网恢恢,该他死的时候他自然会死。他身边并不是没有高手,我进来一趟不容易,你好自为之。”他是应欧青谨的要求来打探消息的,只要时局稳定,就回去报信,无意多惹麻烦。
两声更响,灯影一晃,木斐已然从房中消失不见。夏瑞蓓抱着头,颓然跌坐在地,更长夜冷,风寒露重,活不得,死不得,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几日后,欧家。
昏黄的灯光下,睡得昏昏沉沉的欧二夫人突然竖起耳朵:“大嫂,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我好像听见是老四的声音。”大约是吃了夏家送来的药,这几日吃的东西也要丰富些,又得到刘将军亲自上门看望,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居然有慢慢好转的迹象,心里就是记挂着逃散在外的儿子儿孙。
吴氏撑开沉重的眼皮,认真地听了听,外面只有风声,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便强笑道:“您听错了呢。”
欧二夫人失望地道:“果真如此,是我做梦了。也不知他到底在哪里?还有熙熙,有没有平安生下孩子呢?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也不知元洲有没有打仗?舍儿、予儿、琛儿他们衣食可无忧?”
吴氏何尝又不担心?但她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担心来。便温言细语,只把那宽心的话说给欧二夫人听:“元洲偏远,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型的战争。舍儿和予儿是大人了,不会看着琛儿和福儿受苦,我家里的哥弟也都是靠得住的,定然会照顾好他们。至于四弟,他早有打算,四弟妹,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您呀,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日一大早,他们就会抱着您的乖孙子出现在您面前了。”
“好,我睡觉。”欧二夫人孩子般乖巧地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说:“大嫂,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你会不会怪我们偏心,先让老四逃走?”她从前不喜欢吴氏,觉得她太过于倔强,性子也有些冷淡,谁知道最后守在她身边尽孝的却是吴氏。
吴氏淡然道:“能逃出一个是一个,青原和我本来就是大的,有什么自然该我们承担起来。四弟的孩子还未出世,不像我们,舍儿和予儿已是成人,没有后顾之忧。四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莫非说我们将来有个什么,他还会眼睁睁地看着舍儿和予儿吃苦不成?”
长子长媳,平时体面远胜其他人,就算是分家也要多分得一些,家业多数也由他们继承。得到的多,责任也就越大,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况且吴氏相信欧青谨定然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就算是精明的夏瑞熙,也不是个心肠硬,不分好歹的人,要不然夏瑞熙也不会白白的就帮了薛氏。
欧二夫人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从前错待了你。”
吴氏笑道:“您睡吧,您从前也没怎么错待媳妇的,不曾打骂,也不曾少过粒米片布,媳妇知足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吴氏还未答话,欧二夫人就强撑着挣起来:“快!快!肯定是老四回来了。”
果然母子连心,门外就传来欧青谨一声哽咽的“娘!孩儿回来了。”
吴氏忙披好衣服,那边王婆子已经开了门,欧青谨、夏瑞熙抱着沉睡的达儿,身后还跟着欧家的老老少少,一群人夹杂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劫后相见,自然是大喜大悲,欧青谨、夏瑞熙给二老磕头,都忍不住流泪,一家人哭了一场。因想到这对二老的身体不好,吴氏抹着泪劝道:“大家伙儿都快别哭了,这是喜事呢。快把孩子抱过来瞧。”
夏瑞熙明白吴氏的意思,忙擦了泪笑道:“是呢,咱们达儿还没见过祖父祖母,还有伯伯们呢。”
达儿已是被哭声吵醒了,皱着眉头看着众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众人开心地轮流着抱孩子,说着吉利话,新生命给这个饱受苦难的家总算是添了些喜气和希望。
欧二老爷道:“你们怎么进城来的?天黑了有一阵了,难道没有关城门么?”
欧青谨道:“我们刚听说战事已了,就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到了城门时,的确已经关了门。刚好有一队军爷要进城,我和他们攀了起来,便跟着一起进了城。”
吴氏嗔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依我说,就应该先由青谨回来看过,若是无虞了,再接四弟妹母子回来才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路上不安全,怎么就这样大胆?”
欧青谨笑道:“已是由木斐先回来探过了,路上就要几天功夫呢,要不然我们怎会回来得如此迅速?”
身边有个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探听到最新消息。这些日子,木斐隔几天就会往外跑一趟,随时把最新消息带回去,赵明韬投降,刘将军上门拜访,欧家安全了的情形他们都知道。
欧青谨便和夏瑞熙商量,二人带着孩子并一些金银细软先连夜赶回来。花老虎带着其他人,把吃食慢慢地用大车拉回来。
大家说了一回别后的情形,感叹一回,唏嘘一回,见二老俱都疲倦了,方才散去。
欧青谨立在满目疮痍的院子里,心里说不出的苍凉。夏瑞熙抱了达儿跟在他身后:“我还有三万两黄金。”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拿出来大家共同度过难关才是正经的。
欧青谨接过达儿,一手拥了她的肩头,带着她一起往前走:“明日再说吧。”
“四弟。”身后传来欧青英的声音,二人身子一僵,这肯定是要问林轻梅的下落了。
——*——SOS!SOS!!!话说伦家早上都加了量了呢,咬着手绢怨念……伦家要从榜上掉下去了……亲们救命ing……——*——
第二十五章 归来(二)
因为锦绣园隔得相对较远,破坏是最小的,门窗家具相对完好,所以夏瑞熙他们还是要去锦绣园住。
欧青英接过欧青谨肩上的包袱:“走吧,我送你们过去。时间紧迫,屋子里没怎么收拾好,被褥也有些单薄,先将就着用,明日早上就让人上街去买。”
夏瑞熙笑着去接包袱:“三伯还是让我来吧。”
欧青英一怔,看了自己还上着夹板的左腿一眼,苦笑道:“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的。”他的腿医治算是及时的,夏老爷的技术也高超,只是伤得太重,就算好了,也不会恢复原状,丢了拐杖,还是瘸的。
夏瑞熙怕再坚持下去,会伤害他的自尊,也就没有再坚持,笑着谢过。说实话,她刚进门时看见欧青英的拐杖和瘸腿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听了来龙去脉之后,更是为他不值。
虽然这个男人搞婚外恋,对自己的老婆不忠,但不可否认,他对林轻梅却是一片真心真意。他和白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性格爱好又不和,林轻梅很有可能是他的初恋。只是可惜,他的一片真情所遇非人,付诸流水了。
欧青英慢吞吞地问起林轻梅来:“林小姐是稍后才和花老虎他们一起来吗?”
欧青谨有些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却是瞒不过去:“她不会再来了。”
欧青英仿佛是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该知道的迟早都要知道,欧青谨深吸了一口气:“她留在了山里,以后都不会出来了。那个地方很好,有山有水,阳光充足。如果你要去看她,等你的腿好了,天气好的时候,我陪你去看她,如果想移出来,也可以选个好日子,选块近点的好地方。”
夏瑞熙紧张地看着欧青英。
在气死风灯散发出的微弱黄光下,欧青英的脸幽暗无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此刻这个男人的眸色比寒冷的冬夜还要冷还要黑。
林轻梅,真的很没有福气。欧青英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如果她珍惜眼前所拥有的,而不是去追求虚妄得不到的爱情,就算是一辈子不嫁,欧青英也肯定不会委屈她吧?
欧青英机械地挪动脚步,不发一言。夏瑞熙和欧青谨大气也不敢出,明明不是他们的错,但此时此地,他们总觉着就像欠了欧青英一大笔账似的。
沉默良久,欧青英终于开口:“她是怎么死的?”
夏瑞熙刚要开口,欧青谨抢在她前面说:“她出去散步,遇上了山林里避祸的麻风病人,那些人不是好人,她为了保住贞洁,自尽的。”
欧青英皱眉,声音有些尖锐:“她出去散步?去了多远的地方散步?你们就一点都没听见她喊吗?”
所有人都没有事,只有林轻梅一个人有事。想起从前林轻梅向他哭诉的,夏瑞熙总怀疑她和欧四有什么,对她有误会的事,欧青英由不得不怀疑,这事儿也太凑巧了些。
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总是无限地扩大自己的想象力,找原因,找理由,找发泄对象,通过追究别人的责任转移减轻自己的痛苦。就连脾气一向很好的欧青英,也难以免俗。
夏瑞熙的心直往下沉,看来她担心的事情成真了,欧青英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怪责他们。尽管她不想看见林轻梅出现在她的面前,想方设法地想把林轻梅打发走,但林轻梅的死毕竟不是她所愿,她更不曾想过要林轻梅那样悲惨的死去。她理解欧青英此时的心情,却不愿他把林轻梅的死怪到他们身上。
夏瑞熙想了想,道:“三伯,山里面林子密,人烟稀少,不小心就会迷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去那么远。当时一发现她不在了,我就立刻让花老虎去找的。”
她闭了嘴,因为她看见欧青英眼里一道锐利的光闪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却很清楚地看到了怀疑和不信任。夏瑞熙被吓了一跳,欧青英不会以为人是她害死的吧?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事若要解释清楚,势必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林轻梅去追欧青谨的事说出来。不知欧青英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接近他的弟弟,他会有什么感受?
欧青英突然道:“当时四弟一定不在家吧?”
欧青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三哥,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欧青英沉默不语,良久方叹了一口气,把包袱递给欧青谨:“晚了,先休息,有什么明日再说。”
看着欧青英蹒跚地远去,夏瑞熙突然感到很委屈。她实在是不想和一个死人多计较,但心里确实憋屈得慌,被人当做杀人凶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站在原地就流了泪:“三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当时一定不在家?他的意思是怪我害死了她?”
欧青谨也很无奈:“莫哭了,他心情不好,难免说话难听。”夏瑞熙把头埋在他肩上,抽噎着说:“我为他考虑,他却这样怀疑我,反正我问心无愧,我不管,我要把事实说出来。”
她就想不明白了,按道理欧青英既然会被林轻梅迷惑,就不会知道林轻梅对欧青谨有想法,就不该胡乱猜测她会害林轻梅才是,她又不是白氏。她哪里会知道林轻梅此前和欧青英说过的话,已是把她绕了进去。
欧青谨哄着她往锦绣园走:“别哭了,要吵醒达儿了。不要和他计较啦,你不是一向气度很大的吗?哭了眼睛会肿,很难看的,明天还要去你家呢,让你爹娘看见了,一定又得让我受委屈。”
夏瑞熙咬着他的肩头不放:“我的气度才不大呢!我小气得很!我哭我的,难看我的,关你什么事?我爹娘怎会让你受委屈?我就要说出来,让他惭愧!”
欧青谨疼得呲了牙:“他们肯定以为是我打老婆了。你爹从前不是爱满街追着地痞流氓打么?难道你也想让我尝尝他老拳相向的滋味?人活着,哪里能不被人误会?我不也常常被你冤枉吗?别管他,反正是我们俩过日子,我相信你就行了。”
夏瑞熙听他温言安慰,心里好受了不少,至少他是相信她的,转而破涕为笑:“我怎么冤枉你了?你莫要冤枉我。”就算是她冤枉了他,她也不会承认的。笑了一回,到底心头还是不爽,哼哼唧唧地被欧青谨拖着回了锦绣园。
欧青英的态度,欧青谨不是没看出来。刚听到林轻梅死了的时候,他觉得突然之际,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这事实在没有根据。
林轻梅确实遇上了麻风病人,这一点有邬大叔和好几个猎户作证。因为当时花老虎吹响了山里猎人互相通消息时用的号角,把附近的猎人唤了去,有人还亲眼看见逃走的麻风病人。还是他们一起砍了柴,把林轻梅的尸体焚化的,林轻梅被兽夹夹伤的足踝,散落在附近的包袱,也是大家都看见的,做不得假。
其次,夏瑞熙就算是痛恨着林轻梅,想除掉林轻梅,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把聪明的林轻梅骗到那么偏僻的林子里去,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未卜先知,算到林轻梅会遇上麻风病人,更不可能收买到麻风病人去害她。
就算真的有问题,也只会出在花老虎身上。但花老虎却敢对着天发誓,敢拿他死去的母亲发誓,他没有说假话,林轻梅的的确确是自尽的。也没有人逼林轻梅走,倒是她知道欧青谨走了,先就跑到夏瑞熙的房里去指着夏瑞熙骂了一顿,责怪夏瑞熙不该放欧青谨走,骂夏瑞熙自私狠心。
甚至于林轻梅什么时候走的,他们都不知道,还是夏瑞熙一发现了就让他去追的人。花老虎明明白白地告诉欧青谨,他当时是不愿意去追这个两面三刀,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只是因为夏瑞熙吩咐了,为了夏瑞熙考虑,他才不得不去。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来源于,欧青谨更相信夏瑞熙不是那么狠毒的人。夏瑞熙爱耍点小花样,耍点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她不管哪一次,也不曾超出过道德底线。她精明,但是很有分寸,她帮助人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并不是帮人就想要人回报,这些他心里都有数。
一个恶毒到稍不如意就随时想杀死,残害对方的人,是不会有那么明亮的眼睛的,也不会得到她身边的仆从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对于这一点,欧青谨对夏瑞熙很有信心。
说来说去,他只能怪他自己不够干脆,不够利落,不够狠心,虚荣无聊,也许这才是直接导致林轻梅不幸的原因。事实真相要不要告诉欧青英呢?他也在犹豫之中。虽然欧青英知道了,一时可能会很难接受,也许还会因此与他生分了,但总比让欧青英一直误会夏瑞熙的好吧?
——*——只有四天了,害怕掉下去,继续厚着脸皮召唤粉红,挥手绢——*——
第二十六章 归来(三)
锦绣园冷清清的,一进了屋里,一股不好闻的烟味和冷气就迎面扑来。
他们的房间,一切都远不能和从前比。
曾经布置得温馨舒适,一到夜晚就点起无数灯烛,照得亮堂堂的房间里,此刻为了省油,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只照得到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远处的角落里黑黢黢的。
原来放在东边墙下那块陪嫁来的,亮堂堂,精美绝伦的大铜镜也不见了影踪,所有的箱柜都是空的,她的那些首饰,漂亮衣裙,值钱的毛皮衣服,全都不见了。
床上还挂着夏天用的纱帐,烂了几个大洞还没来得及补,帐钩也没有,只随意用了一根布条系着。铺的被褥还不如她在山里面用的厚实温暖。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夏瑞熙的心里沉甸甸地难受,她知道自己应该知足,和欧二少一家比起来,最起码她还有命在,欧青谨也完好无损,达儿安安静静地睡在她的怀里。
屋里只有一个面生的女人带着个婆子在料理。婆子负责打扫卫生,烧炭,提热水,那女人则在整理床铺,忙着把被褥放在熏笼上烘烤。
见欧青谨和夏瑞熙进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那面生妇人带着那婆子上前给二人问好:“四少爷、四少奶奶好。”
面生妇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长得清秀端庄,穿一身素白裙袄,头上还戴着白花,立在一旁低眉顺眼。
夏瑞熙心里大概有了数,这应该就是二少的那位外室。这次二少不在了,欧二老爷才开恩把她母子接回来的,算是正经的姨娘了。便请她坐:“不知该怎么称呼?”
那妇人歪着身子坐了,淡淡笑笑:“我娘家姓童。”
看上去很规矩,很得体,也很老实。但夏瑞熙却知道她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能十几年把持着二少的身心,让二少不惜与家里和发妻闹翻的女子,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人呢?
夏瑞熙谢过她帮忙收拾房间,又闲聊了几句,童姨娘方起身告辞而去:“热水在外间,家里的人手实在少得可怜,没法子抽出人来伺候四少和四少奶奶,二位只能自己动手了。我还得去瞧瞧信风,这孩子读起书来没个数,没日没夜的,不强迫着他休息不行。”
夏瑞熙把达儿递给欧青谨,自己笑着送童姨娘出去:“不必担心,我们在山里也是这样过来的。你去忙着吧,烦劳你了。”
等夏瑞熙回来,欧青谨已把达儿安置好,兑好了热水,把夏瑞熙洗脸的茉莉香胰子和帕子等物一溜地准备好:“你先洗。”他在山里时这些事情早就做惯了的,现在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夏瑞熙先洗了,又给他兑好热水,顺手揉了帕子递给他:“可以洗了。”
欧青谨不动,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夏瑞熙不明所以:“怎么了?”
欧青谨伸了个懒腰,看着她说:“我好累,好累。”
夏瑞熙失笑,踮起脚给他擦脸:“低头!像个孩子似的。要我给你洗脸就明说好了。”
欧青谨说:“你自己想到的和我开口要来的,差别大了。你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理我,眼里心里全是那小子。”
前几日在山里,夏瑞熙正和他亲热的时候,达儿突然哭了,夏瑞熙毫不犹豫地就把他推开,转而去哄达儿。这也到罢了,他可以等。可夏瑞熙好不容易回来,却没有了兴趣,敷衍了他两下,倒头便睡,还嫌他闹腾不体贴她,弄得他很郁闷。
哟,还和自己的儿子吃醋呢?夏瑞熙笑着捏了一下欧青谨的鼻子:“那小子?那小子可是你儿子。他小么,其实在我心里,你才是老大,他是老二。”
欧青谨明明心里很得意,仍然不依不饶:“什么老大,老二,你哄我呢?他才是老大,你是老二,我是老三。”
夏瑞熙举双脚投降:“我检讨,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一碗水端平。”
二人一起洗脚的时候,欧青谨突然说:“那件事情你不要担心,也别难过。等花老虎一回来,我就带着他去找三哥,和三哥说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背这个黑锅。”
夏瑞熙道:“你不怕他因此对你有看法了?”她记得欧青谨一向是很看重和哥哥们的感情的。
欧青谨叹了口气:“那也没法子,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总比让他因此恨你的好。”又和夏瑞熙商量:“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啦,如今不比从前,爹和娘都病着,大哥大嫂身体也不好,又要照顾爹娘,家里就是你最年轻,最有精力,凡事你得多操些心才是。”
夏瑞熙想了想:“今年家里人少,又是非常时期,没那么多的讲究,关键是要解决吃食取暖的问题。咱们去文渊街那个院子瞧瞧,如果地窖里的粮食还在,就解决了大问题。至于钱么,咱们带来的有一些,若是不够,要不要想法子把那些金子拿出来?”
欧青谨摇头:“时局暂时还不是那么平稳,那些钱现在不宜动,先让它埋着,你也别和其他人说有这样一笔钱。等以后平稳了再说,咱们将来翻身恐怕只有靠它了。地窖里的粮食,也得想法子留下一部分来做种,开了春,我要尽量把家里的地都种起来。”
夏瑞熙应了,二人又就今后如何理家讨论了一番,才互相依偎着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长寿就来向欧青谨和夏瑞熙行了个大礼,说自己还要去给老爷、夫人,诸位少爷、少奶奶磕头谢恩,谢过主子们活了他老娘的命,又向欧青谨表了一番忠心,言明他今后跟着欧家,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虽然欧青谨带长寿走时就提前交代过吴氏,一定要看顾好长寿的瞎眼老娘。可是欧家遭了难,他老娘眼睛不便,又是遇上围城,战争,饥饿,他也没抱多少指望,以为他娘当年讨欧二夫人厌憎,又眼瞎不便,无人照管,肯定饿死或是冷死了。
但就是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吴氏也恪守诺言,没嫌他老娘累赘,不管有多少吃的,始终都匀一点给她,让她活了下来。因此长寿非常感激欧家,做奴仆的,虽然身不由己,不能选择主人,但做事情的时候,花多少力气,却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今天真是悲催,家里停电了,要晚上才会来,只好跑到姐姐家里去码字,想多码点都木机会。谢谢亲们给我的支持O(∩_∩)O~,粉红榜又升上去了,╭(╯3╰)╮么么亲们——*——
第二十七章 归来(四)
长寿恭恭敬敬地对欧青谨说:“要过年了,家里该休整的地方还得休整一下。原来遣散的下人们可能有愿意回来的,今日奴才就去寻寻,捡那得力的带些回来用,可好?”
长寿这一席话却是说到欧青谨和夏瑞熙心里去了,欧家如今要重新立门户,自然要添些下人。这些旧人,一来是用惯了的,做事知道轻重,知道规矩,不用再花精力教导;二来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比较放心,远比新买来的好用得多。
先不说房子院子要重新修整,需要大量的人手,就算是夏瑞熙的身边,也得添一个领孩子的嬷嬷才行。否则事情一大堆,百废待兴,今后他要主外,家里要靠夏瑞熙主内,她要两头兼顾,实在是有些难度。
但这事欧青谨二人也不敢贸然做主,还需得和吴氏细细合计,算算家里的用度还能养几人,才能下决定。省得人回来了,却又养不起,那可就成笑话了。
欧青谨打定主意,吩咐长寿道:“这样,你先去打听着,看哪些人愿意回来,都是些做什么的。至于具体要多少人,等我们先和大少奶奶合计之后再作定夺。”
说话间达儿醒了,夏瑞熙忙打发走长寿,喂饱达儿,和欧青谨抱了达儿去上房给欧二老爷夫妇请安。
吴氏正要伺候欧二夫人用药、用清粥,夏瑞熙忙把孩子递给王婆子,自己上前扶了欧二夫人,给吴氏打下手。
欧二夫人今日又比昨日多用了些粥,精神也好了许多,她催促夏瑞熙:“不是说今日要去你娘家探望你爹娘和祖母的么?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去?”
夏瑞熙笑道:“不急,昨夜我弟弟先回的家,他们已经知道咱们平安,过去吃午饭就行了。”
欧二老爷懒懒地坐在躺椅上,拿着一个绒球逗弄琉璃玩儿,琉璃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伸长了爪子,机警地追着那绒球玩,偶尔还会抱着打个滚,逗得欧二老爷开心不已。
琉璃一身的毛油光水滑,精神抖擞,体型不胖不瘦,很强壮,根本不像是一只吃不饱的人家养的猫。
夏瑞熙惊异不已,她没想到高傲的琉璃居然也有它如此活泼可爱的一面,在她看来,琉璃肯定是不屑于玩这样幼稚的游戏的,结果它居然玩得很认真,很投入,尽职尽责地承担了它作为宠物的责任。
吴氏感叹地告诉夏瑞熙,家里喂的几十只大大小小,各种品种的猫,在李钺来闹的那日吓走的被吓走,捉的被捉走。只有琉璃这只猫,当时不见它的影子,却在第二日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琉璃不同于其他娇贵的猫需要喂,它自己会打食,每日里自己就把自己喂得饱饱的,根本不浪费欧家一粒粮食。大约是因为现在家里人少了的缘故,它反而比从前更喜欢呆在家里,也更肯陪在欧二老爷的身边,欧二夫人感慨地说它是一只仁义的猫,也就不再那么排斥它。
看着欧二老爷因为琉璃滑稽的动作,笑得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精神十足,夏瑞熙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她这样说的时候,欧青谨悄悄握紧了她的手,他和她,何尝又不是缘分呢?兜兜转转,还是走在了一起。
正说着,王婆子就来报,崔元来接夏瑞熙和欧青谨回夏家。
欧二夫人便催夏瑞熙:“快去!快去!你爹娘脖子都等长了,原来不知和我念叨了多少遍,想看外孙呢。”又吩咐吴氏把前几日刘力子送来的四坛酒取出两坛,四条火腿取两条给夏家带过去,前些日子多得夏家照顾,有好东西自然要大家分享。
夏瑞熙推辞:“娘,我娘家人少,不用这么多。一坛酒和一条火腿就够了。”
吴氏劝道:“这些日子多得你爹娘照顾,大伙儿一直过意不去。难得有机会可以表示一下,让你拿,你就拿,何必引得娘不开心?”
夏瑞熙转念一想,便当着欧二夫人应了,出去后还是只取了一坛酒并一条火腿。倒不是她舍不得,她只是想着,一来夏家比欧家宽裕,人口也要少许多;二来就算是要还情,也得根据自家家底来,这么大家子人要吃饭,欧二夫人做大人情惯了,这些细处体会不到,吴氏就算是想到,也不好说的,因此只有靠她自己来把握。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欧青谨看在眼里,心里却软软的暖暖的。他觉得夏瑞熙是真的在为欧家考虑,在为这一大家子人考虑,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少,她都是在认真细致地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她值得他细心呵护。
欧青谨唤住夏瑞熙:“熙熙,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马上就要去夏家,他得告诉夏瑞熙纯儿的事情,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她一去就要见纯儿,又从哪里找个活生生的纯儿给她呢?
达儿又撒尿把尿布浸湿了,连带着裤子也被浸湿,夏瑞熙忙着给达儿换衣物:“崔管家在外面等着呢,有什么路上慢慢说好不好?”
见她已经给达儿换好裤子,欧青谨取了尿布叠好递给她:“我是要和你说纯儿的事情。”
“纯儿怎么了?她不是在我家里照顾我爹娘吗?”夏瑞熙停下来,皱起眉头看向欧青谨,她突然觉得很紧张。
欧青谨看着她:“纯儿可能已经死了,你走的第二天,赵明韬就让人假冒蓓蓓的名义来家里接人,是纯儿扮作你的模样跟了去的。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情绪不好,影响你坐月子。”
欧青谨把良儿告诉他的情况和夏瑞熙说了一遍,夏瑞熙手脚冰凉,颓然坐倒:“又是赵明韬。”纯儿是因她而死的,叫她怎么不难过,不内疚?傻纯儿啊,为什么不跑?或者是她跑不掉了?
夏瑞熙觉得自己很没用,纯儿对她那么好,一次两次地帮她,救她,她却只是为纯儿的家人做了一小点事情,还可能连纯儿的仇都不能亲手报。
眼泪顺着夏瑞熙的脸颊流下来,欧青谨心疼地给她擦去:“只是说烧死了人,并没有真正判定纯儿死了,也许她没死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见着她的。咱们慢慢地访着,肯定会有消息的。如果她真的不幸,咱们给她好好起一座坟,再想法子帮她寻到她的家人,好好待她家人。若是她还活着,咱们以后把她当你的亲妹子看待,好不好?”
夏瑞熙把头埋在欧青谨怀里,哽咽出声:“我到底是怎么得罪那狗贼了,他就这样的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身边的人?”如果当年夏二没有因为她的缘故重新活过来,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这么多麻烦事了呢?
不过夏瑞熙无法扭转时空,就像她当初无法控制自己不在夏二身上重新活过来一样。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想再多的如果当初,也不如勇敢地向前看,仔细想想今后该怎样好好走下去才是。
等夏瑞熙不哭了,欧青谨打水给她擦了脸,又帮她抿齐了头发:“再不出去,崔元就该着急了。”
因为打仗的缘故,西京城里马和马车多数都被军队拉走,如今城里不分贵贱大多数人家要上街都是自己走路。夏瑞熙和欧青谨也只能走路去,夏瑞熙穿了兜帽披风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欧青谨抱了孩子,长寿和崔元一人提了酒,一人提了火腿跟在后面。
昨天进城的时候是夜里,看不清楚街上的情形,今天夏瑞熙才算是知道西京城凋敝成了什么样子,多数店铺仍然没有开张,街上的行人还是少得可怜,只有当兵的,肆无忌惮地在各个地方出现。
虽然没有打仗,但局势还是很紧张的。刘力子和赵明韬的两派人马,没有谁真正相信谁,各自为政,互相制衡,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流汹涌。新朝廷一天不灭了伪朝庭,正式一统天下,人心就不安稳,也难怪欧青谨坚决不同意把金子挖出来,也不许她说出去,宁愿过紧巴巴的日子。
夏瑞蓓经营的那个大药铺,倒是开着门的,只是门可罗雀。从街上远远看去,甚至可以瞧见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夏瑞熙看了几眼,知道是不可能看见夏瑞蓓了,便问崔元夏瑞蓓的近况如何。
崔元把他所知道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感慨说:“白白被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欧二少还是被押着出去烧粮草送了命。伤成那个样子,那禽兽也不许人去瞧,老爷和夫人心里虽然恼她,却又有些可怜她,让丽娘悄悄送了些药去,幸亏芳儿这丫头还有良心,总会想法子传些消息出来,否则死了都不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现在谁也帮不了她。三姑奶奶这是上辈子做的孽哦!”
夏瑞熙听得心头沉重,不管夏瑞蓓再做错了多少事情,再是咎由自取,始终夏瑞蓓救了她。如果不是夏瑞蓓传递出消息来,她现在肯定也没好日子过,还不知身在何处,怎么受赵明韬的折磨呢。可是这样的情形,赵明韬一日不死,他们就都帮不了夏瑞蓓,只希望夏瑞蓓不要激怒赵明韬,能活下去。
“咦,那人有些古怪,他跟了咱们许久了。”长寿指着街角处一个鬼鬼祟祟地精瘦男子。
那精瘦男子见几人停下脚步,一起看向他,迅速转身而去,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呼……终于,这个月只有三天了,话说,粉红榜上奋斗的日子,真是很痛苦。有亲想看番外,还早着呢,等完结以后再考虑吧,好不好?O(∩_∩)O~——*——
第二十八章 新年(一)
见那人一溜烟地跑了,夏瑞熙有些紧张:“他不会是赵明韬的人吧?”赵明韬这狗贼若是知道她回来了,会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他憋着一口气,又坏透了,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欧青谨心里也极度怀疑那人是赵明韬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把夏瑞熙护在前面:“不会。不要管他,就算是咱们也不怕他。”
夏老爷和夏夫人远远的迎了出来,接了众人,先就把达儿接过去,左看右看,欢喜得合不拢嘴。
夏瑞熙不依:“爹,娘,你们怎么见着了他就都不理我了?”
夏夫人抱着达儿,夏老爷一手牵着夏瑞熙,一手牵着欧青谨,眉开眼笑拉着他们往里走:“都一样,都一样,他小么。”
欧青谨对夏瑞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连理由都一样,“他小么。”
夏夫人眼尖,看见了两人带来的酒和火腿,便道:“人来了就好,怎么还带东西过来?”
欧青谨笑道:“家母一定要让带来的,说是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尝尝。”
“太客气了。我们有的,等会还是拿回去吧。”
夏瑞熙拉着夏夫人的手臂轻笑:“那哪儿行,拿出来的东西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本来是有两坛酒和两只火腿的,我做主一样只取了一件,二老不会嫌我女生外向吧?”
夏夫人腾出手捏了她的脸颊一把:“等会子拿两只风鹅回去,只是不太新鲜了,但好歹是肉,留着过年吃。这年头呀,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东西。”
去看了痴呆越发严重的夏老夫人后,夏瑞熙母女二人交换着育儿经,欧青谨和夏老爷说了几句话后,就拉着木斐去了木斐的房间说话。
欧青谨把路上有人跟梢的事说了一遍,和木斐商量:“赵明韬一日不死,我们就不算真正的安全。这事需要一个过程,在他死之前,必须得寻个武艺高强,合适的人随身保护她才行。无后顾之忧,我才能放手一搏,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
木斐沉思了一会,想起一个人来:“我的师姑,她平生最恨这种欺男霸女的恶棍,等我去求她,她一定肯的。只是她脾气古怪,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忍让一些才是。”
欧青谨性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木斐道:“我明天就走,最多七八天功夫就回来。那件事情,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了?”
欧青谨点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下去哪里有我们的活路?我想好了,一定要去做的。”
——*——*——*——分割线——*——*——*——
夏瑞熙和夏夫人说起没个正经的奶妈帮忙带达儿的事,夏夫人给她介绍了一位姓廖的妇人。
这廖氏只有二十多岁,是原来夏家铺子里一个管事的女儿,嫁了个泥瓦匠。战事起的时候,她丈夫被拉去修城墙,被冷箭射死了,屋漏又逢连夜雨,她两岁的儿子又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人靠着娘家过活。
廖氏与夏夫人身边的真儿有旧,夏夫人从真儿口里得知,廖氏回娘家以后日子很难过。世道艰难,住的时间一长,她娘家的兄弟媳妇和嫂嫂就开始看她不顺眼,总是指桑骂槐,老人有心想维护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夏夫人道:“廖家人没有什么坑蒙拐骗偷的行为,是正经清白人家。廖氏我也见过几次,干干净净的,手脚伶俐,做姑娘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孝顺温柔,她如今无依无靠,没有后顾之忧,又刚刚丧子,让她去照顾达儿是最合适不过的。”
夏瑞熙应了:“那明日让她过来我瞧瞧,先用上一段时间看。若是做得好,工钱好商量。”
夏夫人笑道:“只要不苛刻她,让她能不靠着娘家过活,少看兄弟媳妇的脸色,她就求之不得了,哪里会和你计较那许多?”
说话间,丽娘进来禀报说午饭备好了。
午饭很简单,小米、高粱、糙米混起来蒸的饭,一碟咸菜,一碟煎得黄霜霜的豆腐,一碟蒸腊肉,小半只熏鸡,一大碗清水煮老南瓜。
夏夫人抱歉地说:“没什么菜,温泉庄子那边的新鲜蔬菜早就被糟蹋完了,这咸菜和老南瓜、还有做豆腐的豆子还是围城前藏起来的,好歹混个肚饱。”
夏夫人嘴上说得客气,夏瑞熙却根据二老总往他们碗里夹菜,自己却只扒干饭的行为猜到,肯定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本来古代冬天里物资就缺乏,更何论是刚刚历经战火、围城数月的西京城呢?附近的农庄早被攻城的士兵糟蹋完,交通不便,就算是远处有东西可拉来,也得好些天才行,正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夏瑞熙不忍心吃,光吃饭不吃肉,总想给夏老爷夫妇留一些,让他们多吃几顿好的,人老了,需要营养。
夏夫人见她不怎么吃,失望地说:“不好吃吗?我记得你从前爱吃熏鸡,这鸡特意留了好久,是不是有味儿了?应该不会呀,天气这么冷。”说着夹了一块熏鸡闻气味变没变。
小半只熏鸡,也特意为她留了这么久,夏老爷和夏夫人真的对她很好。夏瑞熙鼻子一酸,掩饰地夹了一块鸡到嘴里,强笑道:“好吃的,是我吃早饭吃得有些晚。”这顿饭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最好吃的一顿饭。
夏瑞熙刚缓过情绪,就发现欧青谨吃得很专心,夹菜,扒饭,一样不耽误,一点不斯文,气得她悄悄掐了他一大把,他怎么这样迟钝呢?只顾自己吃呀?
欧青谨不理她,反而夹菜给夏老爷夫妇、夏瑞昸、木斐,又夹给夏瑞熙:“多好吃的菜啊,在山里我就没吃过做得这样精细的菜。今天可得多吃点,大家都多吃些。”夏瑞熙的意思他明白,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夏老爷就开心地笑起来:“喜欢就多吃点。”又感伤地说:“也不知道你大姐他们在东京过得如何?东京那边,想必也打得很激烈吧?吃得好歹,也就不求了,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就是上天保佑。”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又难过起来,忍了眼泪嗔怪:“楠儿肯定会好的。快吃饭!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说这些扫兴!”她心里却在担心,也不知道夏瑞楠有没有这样一顿饱饭吃?
木斐突然道:“我听说,东京的守备大人是新帝的母舅,一早就与伪帝撕破了脸,宣布站在新帝这边。当时伪帝曾调派周围的小股部队攻打过,可是他们早有准备,又因为偏远的缘故,不好调派大部队攻打,便不了了之。目前东京在这些地方当中,是最安全最太平的,大可不必为他们担心。”
夏瑞昸和夏瑞熙也七嘴八舌地劝:“是呀,如果不是路途遥远,世道太乱,说不定我姐早就托人送信来了。”
四个儿女,如今在身边的只得二人,夏瑞昸过了年还要被木斐带走,到时候老两口身边又空落落的。夏老爷勉强笑了笑,强自压下心头的酸楚,猛劝孩子们多吃些。
出得夏家大门,趁着长寿提着夏夫人给的风鹅跟在后面,夏瑞熙压低声音悄悄问欧青谨:“我让你少吃些,你倒好,只顾着自己吃,怎么也不想着给他们留一些?”
欧青谨叹道:“傻丫头,靠我们省那两嘴能省多少?他们特意做给你我吃,你我都不吃,不是让他们更难受吗?没听你娘说,那半只熏鸡是特意给你留的?你不吃,你娘多难受?”
夏瑞熙跺脚道:“省得一点是一点,他们平时也没吃呢。他们老了,身体不好,要多吃点好的才行。”
欧青谨笑道:“所以呀,我就拼命劝着他们一起吃,省得他们舍不得吃。”
夏瑞熙被他的这种态度弄得几乎要哭了:“连瑞昸也知道要少夹菜,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呢?东西那么少,不省着点吃,怎么够?”她只知道这样困难的情形下,得一个为一个着想,省着吃用才能共度难关,哪里管得了是不是斤斤计较,小家子气不小家子气?
欧青谨忍住笑,故意沉着脸说:“你可真奇怪了。人家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多吃些,你却不让我吃饱,别人总想从婆家多拿些东西回娘家,你也舍不得,你到底向着谁?原来和我争金子倒也罢了,现在却为了一口饭菜和我吵,真是越来越没长进,越来越小气了。将来你还怎么掌那么大个家?只怕当上三天家,人家就要喊你铁公鸡了。”
“呸!铁公鸡是你!”夏瑞熙有些恼羞成怒。
“是,铁公鸡是我。”欧青谨顿了顿,笑着说:“你是铁母鸡。”见夏瑞熙真的有些生气了,才说:“你着什么急?我既然敢吃就自然有我的道理。”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么道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是有法子弄到过年的东西才是。
欧青谨拿乔说:“不告诉你。”
讨厌的家伙,有好事还瞒着她,吊她的胃口?夏瑞熙恨恨地捏了欧青谨一下:“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要不要我给你松松皮?”
欧青谨笑着捏住她的手:“过几日你就知道了,保证你睡着都笑醒。”
夏瑞熙心痒痒的,不死心地激他:“有什么稀罕的?让我猜,粮食肯定就是看咱们文渊街地窖里还有没有。说到肉食么,没有车,山里的东西拉不出来,还不就是靠着花老虎背(一声)一背(四声)狍子肉来而已,本来就没多少,还得看路上会不会被抢走,能不能顺利到达。”
欧青谨只是但笑不语,抱紧了达儿,牵了她的手走。
——表钱滴字。今天为了多更1000字,所以晚了些,大家表见怪哈。O(∩_∩)O~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爱你们——
推荐朋友沐水游的书《名门喜事》——“都道名门喜事多,谁解其中步步辛,她步步为营,费尽心机,只为了守住所爱,守住家。”
古代言情,描写细腻,自然朴实,更新及时,非小白文,有兴趣的亲不妨点点下面的直通车。
第二十九章 新年(二)
第二日一大早,欧青谨就起了身:“我要去文渊街那里去看一看,今天你就不要赶早去请安了,你带着孩子多睡会儿,我会和娘说。等会起来,不如去上房吧,那里热闹些,她们也可以顺便帮你搭把手领领孩子。”
夏瑞熙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身抱住他的腰:“还早,这么冷,再睡会儿。”达儿有些不乖,她昨夜起来了几次,这会子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欧青谨给夏瑞熙捋捋头发,顺从地又躺下去抱着她,夏瑞熙咕哝了一声,满足地把头往他怀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继续睡去。
欧青谨怜爱地亲了她的脸一口,又探手摸摸达儿滑嫩的小脸蛋,静静地等夏瑞熙睡熟,才悄悄起身下床。现在家里像这个样子,只能靠他撑起来,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再不能过从前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悠闲日子。
欧青谨自己收拾好了,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好,出了院子,长寿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四爷,是去文渊街吗?”
欧青谨往上房走:“嗯,我先去上房和老爷夫人说一声。”他顿住脚:“怎么喊起四爷来了?”
长寿笑道:“是今儿早上老太爷吩咐的,以后都喊少爷们爷了,少奶奶们也跟着称夫人。说是再过两年,小少爷们也要娶亲,到时候就乱了套。”
欧青谨笑着摇摇头,原来大家伙儿都升级了。
欧二老爷听欧青谨说完,皱紧了眉头:“你决定了?”欧青谨想要做官,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保护家人,心情他理解,只是现在还没出孝,要被人说闲话的。
欧青谨眉间满是坚毅:“儿子决定了,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本来想等出了孝期再考虑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这样迫在眉睫的,也顾不得那许多。先和您说一声,若是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请您不要太在意。”
欧二老爷叹道:“我有什么?人家最多说我管教不严罢了,倒是你,若是小打小闹倒也罢了,若是有所建树,以后这一点必然会被人抓住不放,攻击你不孝的。”
欧青谨淡淡一笑:“我本意只是为了让家里人渡过难关,能过上平实富裕的日子,再不受人的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他的,我不在乎。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回家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欧二老爷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你媳妇知道了吗?”
欧青谨摇头:“还不知道。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所以不想让她提前操心。”其实他不太想让夏瑞熙知道他即将要与赵明韬对上,省得她操心。
欧二老爷道:“这是大事,还是应该早些让她知道,夫妻间,有些事情必须商量好了再去做,一起承担一起分享。若是以后有个什么的,谁也怨怪不上谁,否则是一定要闹腾的,那就违背你的初衷了。”
欧青谨敛容行礼:“儿子受教了,若是能成功,回来就和她说。”
欧二老爷目送欧青谨高大的背影出去,心里由不得有一丝欣慰,这个幺儿已经长大,有了担当,有了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再让他和老妻操心了吧?现在要操心的,是想法子解决一家子的衣食住行问题和过年的事情,然后就是等局势稍微平稳些就把流散在外的媳妇孙儿找回来。
欧青谨出了街口,就碰上昨日与他约好的木斐,木斐从袖中递了个油纸包给他:“这么早出来,肯定没吃早饭吧?刚出笼的素包子,你和长寿一人两个。”
欧青谨笑道:“你咋和我媳妇一样周到呢?”
木斐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见色忘友。”
二人笑骂着,一起去了文渊街的宅子。
看门的老苍头还在,只是房里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搜粮食的官兵顺手牵羊拿走了。不过万幸的是,他们那个地窖修得隐蔽,入口是在那个赏梅的亭子里,没人发现。
欧青谨让长寿把着院门,自己和木斐提了灯笼下去探。夏瑞熙当时考虑得很周到,地窖修得比较大,里面装的粮食和品种都很多。看着那装得满当当的一箩筐一箩筐的米,谷,豆类,欧青谨欢喜得几乎想跳起来,夏家和欧家再也不必挨饿了。
明年的种子也算有了着落,虽然只够种很小的一部分地,可是总算是有了底气。只要种子在地里发了芽,就有希望,就有未来。
木斐背着手在里面晃了一圈:“都是你媳妇儿想到的?”
欧青谨得意万分:“那当然。你不知道,她可聪明了。虽然有时候爱耍小性子,但见识一点也不输给男人。”
木斐酸溜溜地说:“是,你捡到宝了。不过,我看你媳妇儿也挺有志气的,你得小心,若是要娶小老婆,当心她跑了。”
虽然夏瑞熙非常非常的小心,但他早已判定夏瑞熙就是和他一样的人。作为同一个时代来的人,他最能理解夏瑞熙的种种担心和想法,但他不能干涉她的生活,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欧青谨,尽量让她少受些气。
欧青谨警觉地说:“是她和你说的?”一想到夏瑞熙可能和木斐说这些事,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木斐哈哈大笑起来:“她怎会和我说这些?平时和我说话都要让其他人在一旁跟着,小心谨慎得很,又如何会和我说这些?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你还别不信!”
欧青谨干笑了一声,从袖里取出两个大布袋:“咱们装米粮,等会儿就烦劳你先把米提出墙去,等我们出去看着米,你又绕回来从正门出去。”现在粮食比银子还金贵,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米粮是从这没人住的小院子里拿出去的,否则还不得倒霉。
木斐一边装米粮,一边哀叹:“你可真是小心。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一会儿帮你救老婆,一会儿帮你在你岳父家做人情,这会子又得帮你做苦力扛米,感情我这身功夫是专门为了你练的?”
欧青谨道:“难道你就不吃了?”总靠着木斐也不是法子,况且他晚上就要走,怎么地也得想法子弄张车来才行。
木斐道:“吃,吃,不是为了你,我躲在这里吃?”当然除了欧青谨,还为了一个人明亮的笑容。
木斐扛着两个巨型的米袋,做贼一样地观察了四周无人,才敢跳出墙去。寻了个隐蔽干净的地方站着等欧青谨,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他是从什么时候忘不了那张明亮的笑容的呢?
——*——*——表钱滴字哈——*——*——
亲们,俺昨晚有事(有熟人去世了),所以早上这章暂时更2K,余下的3K晚上再补上。有筒子说,木童鞋对熙熙的感情交代得不明白,俺们就回顾一下木童鞋的心路历程。最后两天了,伪善地提醒大家,记得及时投粉红哦O(∩_∩)O~
第三十章 新年(三)
木斐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对夏瑞熙有了那种特殊的感情,只记得从万佛寺回去后,就觉得这个女子不同于他所见过的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
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
她听见他胡吹乱侃那个时代的飞机火车时,总是带着一种无限向往的神情,静静地听他说,恰到好处地提出问题,帮他把话引下去。从来就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你是疯子,你师父也是个老疯子的意思来,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他喜欢她清亮,但又带点淡淡忧郁的眼神,喜欢她灿烂坚强的笑容。但那时候,也只是喜欢而已。
后来在京城别院保护她的时候,她那样放松地和他畅谈人生,讲述他“师父”的奇思怪想,听他半真半假地假借别人的名义讲述他前世的故事。
她对故事中的“他”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她总能一语中的地勘破当时他的心情和感受。他说到自己死去,一点都不悲伤留念,有的只是解脱的快感和轻松的时候,她竟然用那样心痛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他只是太累了。我想,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会获得幸福的,他值得一个好女子珍惜他,心疼他。佛说,这一世的痛苦,正是为了下一世的幸福。”
就是那个眼神,那样一句话,狠狠地撞击了他孤独寂寞许多年的心,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流泪,不得不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溜走。他不是一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但他确实在那一瞬间被她柔软地侵入了灵魂。
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但她远比那时候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更理解他,更体谅他,更懂他。当时他心里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个女子生于那个时代,能与他相遇,他还会不会如此疲惫,如此孤独呢?他觉得不会。
心情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既想见到她,又怕看见她。他像一个毛头小子那样,往往因为她的一句无意识的话和一个无意识的笑都会心跳半天,胡思乱想很久。
他开始猜测,她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如果此生他和她在一起,会不会得到从前所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他患得患失,焦虑不安。但他很快意识到,根据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和她几乎没有可能。如果只是如果,不会成为现实。
他觉得很好笑,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沧桑,早已变冷变硬,谁知道竟然还是这样的容易动情,容易心软,容易奢望。他暗自对自己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不行,绝对不行,太苦了,太累了,既然不可能,就应该早点断绝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才是。
正好她那位爱管闲事,以卫道士自居的姑母找到了他,要他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他立刻给自己找到了借口,他不该有这些想法,应该快刀斩乱麻,迅速抽身离去才是。
他开始刻意疏远她,而她,也是那样敏感自尊的人,一旦发现他的态度之后,迅速地就把“你”变成了“您”,彬彬有礼,再也不会求着他说那个世界的故事,再不会和他谈笑自若。他们之间疏远而有礼。
按道理她这样,正好断了他的念想,他应该感到高兴和轻松才是。他也的确觉得高兴,但心里又说不出的失落。他安慰自己说,自己是多情多心了,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古代女子,最多就是一时的心软同情罢了,哪里会真的懂得他的那些苦楚和辛酸?嗯,她就是一个假装了解他,同情他的大小姐,是他自己当真了。
于是他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离去。
她和欧青谨定亲的时候,他冷冷地旁观,他们才是一对,才是这个世界中最搭配的一对,一样的家世,一样的思想,一样的郎才女貌。他喝了很多的酒,果然是假的啊,她果然是装的,她怎么可能懂他呢?他冷笑着,却又没有勇气跟着他们一起回西京,不想天天对着她那张脸,于是找了个借口云游天下而去。
当他以为自己忘记得差不多了,才敢回来恭祝她和欧青谨的婚礼,结果命运和他开了个多大的玩笑。那张温水养鱼的鱼池和沟渠的设计图告诉他,那是个和他来自同一时空的人。那一刻,他才明白,那时候她是真的懂他,并不是做出来给他看的。
看着那个站在杏花林里幸福微笑的小女人,他失魂落魄,他知道他永远地错失了幸福。
爱在一瞬间,幸福也消失在一瞬间。她说这一世的痛苦是为了下一世的幸福,其实他不是,他是那个被佛祖遗忘了的人。
“木斐。”远处传来一声低喊,唤回了木斐飘离在外的灵魂,他忙收敛了心神,含笑看着小跑着过来的欧青谨和长寿。
欧青谨笑嘻嘻地掏了个荷包递给他:“最后一件事,请你帮我送一袋米去岳父家,你就可以去了,这是路费。”
木斐白了他一眼,恶意地提起一袋米扔向他:“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待木斐走远,欧青谨转头看向长寿:“你把粮食送回家,然后取个小袋子,装两升米回来给看院子的老苍头,就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寻你。”
长寿接米在怀:“四爷,您要去何处?不要小的跟前伺候么?”
欧青谨道:“不必,你且家去,给我带一身里外干净衣物来,若是四夫人问起,你就说我和木公子一起做事弄脏了衣物,让她不要担心,其他的不必多说。”却不肯说他要去哪里。
长寿依言将米交到吴氏手里,又问夏瑞熙要欧青谨的衣物,夏瑞熙觉得奇怪:“四爷呢,没和你一处回来么?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长寿按欧青谨交代的回答了,又道:“小的还要去伺候呢。”拿了衣物,问吴氏处取了两升米,自去寻文渊街看院子的老苍头,和老苍头一处烤火等着欧青谨不提。
眼见得天黑尽了,欧青谨也不见回来,老苍头熬了杂粮粥,唤长寿吃,他也没心思吃。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什么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欧青谨应该是要做什么事,却又想瞒住众人才是。
戌时三刻,长寿再坐不住,正想出门去寻欧青谨,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有马蹄声,车轮声,还有大兵们粗野的笑骂声,接着院子门被人粗鲁地砸得“砰砰”响。
老苍头打了灯笼跑着去开门:“来啦,来啦!”
长寿自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往外看去。
只见院子门一开,三四个军士打扮的人蜂拥着把欧青谨扶进来,大声问老苍头:“你家主子和我们刘将军一见如故,喝醉了,快让人出来伺候!”
长寿忙跑出去,刚挨近欧青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脂粉味,不由暗自皱了皱眉头,一看欧青谨,却是醉得不成人形。只得让老苍头招呼那些人烤火喝茶,自己把欧青谨扶入房里躺下。
长寿正要去打热水,欧青谨一把抓住了他,指指自己腰间的荷包:“拿去,每人十两银子。”
长寿高兴地道:“四爷,您没醉呀?”他在欧家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见过欧青谨喝醉的。
欧青谨扶着额头,对他挥手:“快去,打发了人,弄杯浓茶来。记得和他们借门口那张马车,说我改日归还,再请他们喝酒耍子。”
长寿忙应声去了,欧青谨扶着额头沉思起来。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早日斗死赵明韬,不让赵明韬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赵明韬一日不死,欧夏两家,他和夏瑞熙,就永远不会得到安宁和幸福。
刘力子,前睿王府马夫一名,初始以驯马闻名于京城,后因武力过人,多机变,且忠心,被睿王亲自擢拔为身边近卫。宫变之日,睿王率几十骑铁骑奔逃,其中就有他。睿王逃至西疆,身边之余五六名侍卫,其中还有他。
他先做千夫长,屡有奇功,被提拔为副将,将军,这次又升作了西京的守备官,如果不出意外,将来西京都会是他的天下。从马夫到一方大员,新帝信臣,他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此人貌似粗鲁,实则粗中有细,而且心怀大志。他一到西京,先是当着众人的面斩杀了原布政使张大人,敲山震虎,接着就是在短短几天内逐一上门拜访西京诸多世家,送米送酒送肉收买人心,鼓动诸世家子弟出仕,与他一起经营治理西京。虽然没多少人听他的,他却也在西京世家圈子里混了个脸熟。
欧青谨不看刘力子一路行来的辉煌与传奇,他只看此人到西京城后的种种表现,判定自己跟着刘力子应该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他靠着从前一些爱玩的朋友,借口谢谢刘力子的照顾之情和对阿恪的提拔之意,使出浑身解数,终于顺利搭上了刘力子这条线。刘力子对他很是欣赏,如果不出意外,过两天事情就该有眉目了。
“四爷,事情都办妥了。”长寿提了一大壶热水并一杯浓茶进来,伺候欧青谨梳洗换衣,借着灯光,长寿眼尖地看到欧青谨换下来的青白色缎面棉衣衣领上有个淡淡的胭脂口红印。
第三十四章 新年(四)
长寿一共寻回来十二个仆佣,男人和女人一样一半。有粗使的,也有进房里做细活的。欧二夫人身边原来伺候的紫缎和红绸也回来了,还有酸角儿一家子。如此一来,家里总算多了些活气,生活起居也方便了许多。
夏夫人自夏瑞熙回去后的第二日,就亲自领了那廖氏去给夏瑞熙瞧。
廖氏果然如同夏夫人所说一样,端庄温柔,相貌也不出彩,淡淡的眉眼含着些愁苦,略显丰厚的嘴唇看上去有些敦厚。收拾得干净清爽,看着也不笨。
夏瑞熙挑了几个问题问她,她略带些局促地小心回答了,很有些害怕夏瑞熙不要她的样子。
夏瑞熙对廖氏不是很满意,廖氏看上去是那种总爱把伤心事藏在心里,不停地想,不停地难过、愁苦的人。她希望能有个性格开朗,脾气温柔的人领达儿,这对小孩子的发育有好处。正好紫缎抱着达儿进来,达儿望着夏瑞熙呵呵的笑,廖氏自看见达儿,眼睛就再也挪不开,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夏瑞熙看她那副样子,大约是想起了她那个死去的两岁儿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你抱抱他吧,若是他喜欢你,你就先留下来吧。”试一试吧,若是不行再换了也不迟。要真是可怜廖氏,另外给她找个差事也行。
廖氏怯生生地看了夏夫人一眼,见夏夫人望着她点头,微笑起来,把手放在熏笼上烤了又烤,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达儿。
达儿皱起淡褐色的小眉头好奇地看着廖氏,廖氏对他笑着嘟了嘟嘴,扮了个怪脸,又弹了一下舌头,发出响亮的弹舌音。达儿高兴地笑起来,快乐地舞了舞小拳头,乖乖地让廖氏抱了。
廖氏欣喜地看着夏瑞熙,她喜欢这个胖嘟嘟的,爱笑的孩子。
廖氏就这样留了下来,她带达儿很耐心,很细心,也有经验。她最让夏瑞熙满意的一点是,她很懂规矩,虽然很喜欢达儿,却从来都牢记夏瑞熙才是达儿的亲生母亲,知道进退,没有出现夏瑞熙所担心的那种,把达儿当做她儿子的替身,从而有些拿捏不住轻重的事情。
没两天功夫,花老虎也带着王周氏、小黄屎和良儿回来了。和夏瑞熙猜想的不同,花老虎赶来一张驴车,拉来许多的山货,腌肉。再加上文渊街地窖里的粮食,还有欧青谨这些天弄回来的二只整猪,四只整羊,数十只活鸡,一篓鲜鱼,二十篓上好的银丝炭和一些给下人用的杂炭,细棉布、丝缎等无数杂七杂八的东西,过年需要准备的东西似乎都解决了,夏瑞熙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了廖氏和良儿在身旁,夏瑞熙就有了许多时间可以打理家务。她和吴氏分工明确,吴氏专门负责管两个老人的起居,其他的琐事便由她来管。幸好家里人不多,不复杂,只要管好饭食,让人各司其职,不得偷懒,推诿扯皮就行了。
这几日天气好,夏瑞熙让花老虎去请了木匠来修理那些坏了的门窗,让童姨娘指挥仆妇丫头们扫尽灰尘,重新裱糊窗纸,为过年作准备,请欧大少指挥着男仆们挪走院子里的树桩和枯草,自己则去准备年礼。
以前她可以偷懒不管这些事,既然现在要当起家来,少不得方方面面地打点,处理好各种人情关系。人情还是一样,世道却不一样,家底也不一样,夏瑞熙很是伤脑筋,不得不把东西拟了单子去欧二夫人房里和欧二夫人、吴氏一起商量,哪些人家该备什么样的礼最合适。
欧二夫人教她:“今年情况特殊,不比往年,没必要弄那些虚礼。至亲呢,总归都是要走的,又是自己人,现在不是粮食最金贵么?就送些最实用的吃食罢,比如精米,油肉等,想必是最讨喜欢的。至于其他人,往年都是他们先来走我们家的,如果他们今年也来了,就看他们送的什么,比着还就是,假如不来,咱们就不必再理会了。”
欧家到了霉运,正是看得出哪些人值得交往的时候,断没有倒贴上去的道理。如果人家已经嫌弃了你,你再去,反而遭人轻贱。
婆媳三人连说笑带商量地把事情定了,欧二夫人问起夏瑞熙:“老四还是那样,早出晚归?总弄回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你可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夏瑞熙笑容一滞,随即娇笑道:“娘,您说什么呢?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又不会偷不会抢的。我问了,他说是托门路花大价钱买来的。”
吴氏就看了夏瑞熙一眼,欧二夫人病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她却是知道的。物资极度匮乏,哪里是能花钱就能买来的?也不知道欧青谨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心思?
欧二夫人点点头:“你去传话给他,他要做什么,我们妇道人家管不了他那许多大事,也不懂那许多大道理,但若是要做那些鸡鸣狗盗不法之事,我定要让你爹家法严惩!我就算是饿死冷死,也不愿意他去做那些丢底卖丑的事情。”
夏瑞熙假装没看见吴氏的表情,诺诺地应了,她不这样回答能怎样回答呢?这个家像这个样子,要活下去,要不挨冻,不挨饿,没有人出去使力,怎么可能做得到?她相信欧青谨不会做丧尽天良的坏事就是了。
吴氏在一旁笑道:“四弟哪里会是那样的人?他自小品行就好,不会的。”
欧青英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来:“娘,您别瞎猜了。我听欧福说,他看见四弟总和刘将军一起呢。昨儿下午他上街去买纸钱,还看见他二人骑了高头大马出城去了。我寻思着,四弟这几日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从刘将军那里得来的。”
夏瑞熙见欧青英进去,对着他行了礼:“三伯好。”
欧青英淡淡地应了一声就不再搭理她,表情甚是淡漠,眼里难掩厌恶。夏瑞熙也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
吴氏是知道林轻梅的事的,见二人之间气氛尴尬,便催夏瑞熙:“你快去看看孩子,喝点水歇会子罢。事情是一天做不完的,忙乱了这许久,也该歇一下了。”
夏瑞熙行了告退礼出去,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约莫是人挨了耳光。
果然吴氏急急地道:“娘,娘,您莫动气,三弟只是一时想岔了,会想通的。”
又听欧青英说:“都是儿子的错,以后再不提此事就是了。”
欧二夫人气喘吁吁地说:“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丢尽了我的脸!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礼仪为何物的白眼狼,日日地窝在屋里不出来,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就是抱着一件死人衣服摆弄!一天不是怨这个就是怪那个,到处给人脸色看,你猪油糊了心!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就是你知道?合着一大家子人全瞎眼了,就你一个人聪明看得清?小心我把那件死人衣服给烧了!”
欧青英只是不说话。
吴氏低声劝道:“三弟,这件事情,你多听听别人怎么说才是。她屋里原来伺候的那个丫头红梅不是找到了吗?她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多想想没有错的。”
欧青英还是不吭气。
欧二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莫劝他,只怕他心里就想着是我们逼那丫头说的呢。一个死人而已,值得么!你退下罢。”
夏瑞熙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良儿沉默地跟着她,很是为她鸣不平。
欧青英总还是不相信夏瑞熙,认为花老虎说的话都是假的,编出来骗他的。也不相信林轻梅是喜欢欧青谨,是去追的欧青谨,还说她实在太恶毒,居然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
为什么呢,因为人家林轻梅从前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她对欧青谨只是兄妹之情呀,欧青谨顾念林师父的情义对她多有照顾,所以夏瑞熙误会了。他那时还没看透夏瑞熙,不以为然,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夏瑞熙就是奇妒,恨林轻梅碍眼,见不得欧青谨对林轻梅好,所以才趁着欧青谨外出,指使身边的恶徒残害了林轻梅。
欧青谨无奈,只得想法子找到林轻梅从前的贴身丫头红梅来现身说法,奈何人家不信。不怪兄弟,只怪她夏瑞熙捣鬼。
出了主院,到了花园里,良儿扶了夏瑞熙的肘部,柔声道:“四夫人,咱们莫理睬他。他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谁好谁歹都没有数了。若是不想看见他,和四爷商量一下,搬出去住好了,反正早就分过了家的。白白养着他这种人做什么?”
“这个话不要让其他人听见。”夏瑞熙摇摇头,憋着一口气,快步走回锦绣园。
良儿心想,四夫人心里难过,恐怕不只是为了三爷的事吧?应该是有点为四爷操心了,得把长寿那小子抓来拷问一番才是。
廖氏见夏瑞熙进了屋子,忙把刚睡醒的达儿递过去:“娘亲来了,娘亲来了。达哥儿快对着娘笑一个。”
夏瑞熙洗了手,散了身上的寒气方把达儿抱在怀里,抱着怀里望着她笑的可爱小人儿,她心里就算再有什么不快都瞬间烟消云散。
夏瑞熙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回,良儿跑进来汇报:“四夫人,长寿押着两车萝卜和白菜回来了。他刚来传信说,今晚四爷会回来吃晚饭,让厨下多备两个菜,奴婢已经将他抓来,要问什么您就问吧。”
——*——表钱滴唠叨话——*——
悲催的我,不扔炸弹,乃们就不吭气!╭(╯^╰)╮
季度末,无数的材料报表要上报,工作实在太忙太忙了,忙得俺恨不得自己是章鱼,眼睛都绿了,所以更新有点不太准时,假如,晚上还是不准时,大家原谅俺吧。
另:第一次有粉票的亲们请注意,过了中午十二点不投,好像粉粉就作废鸟……
第三十五章 新年(五)
天刚擦黑,良儿就来报说欧青谨回来了,问夏瑞熙是不是就在外屋摆饭。
夏瑞熙沉着脸起身进了里屋,和衣躺下:“告诉他,我身子不好,不想吃饭,让他一个人吃。”
欧青谨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异,屋里静悄悄的,不见夏瑞熙,只见灯下诸人各自闷声做事。
良儿服侍他脱去厚重的皮氅,端上净手的清水:“夫人身子不爽,不想吃饭,请四爷自个儿先用饭。四爷是现在就摆饭么?”
欧青谨听说夏瑞熙不舒服,忙着就要往里走,良儿低咳了一声,欧青谨恍然大悟,停住脚,往里努努嘴:“怎么了?”
良儿忙低声把欧二夫人说的话和欧青英做的事情报备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把夏瑞熙这些天是何等的辛苦和能干说给欧青谨听。她实指望欧青谨能为夏瑞熙出出气。
欧青谨听了,只是淡淡的笑笑,除了吩咐她小心伺候好夏瑞熙外并没有多说什么,自进了里屋。长寿已经把自己被夏瑞熙叫去问话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心里早有所准备。
夏瑞熙听见他进来,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欧青谨轻轻拉开被子,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可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不热呀?可是累着了?这几日我都在家里做事,你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欧青谨微微带些凉气的手摸在夏瑞熙的额头上,很是舒服。想起他这段时间的奔波之苦,还有在外面所受的大大小小的委屈,她心头一软,几乎立刻就要缴械投降,转念一想,扒开他的手,闷声闷气地说:“你自去吃你的饭,莫理我。”
欧青谨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先去瞧瞧达儿可乖,然后回来我们俩一起吃饭,好不好?”
“达儿,达儿可还记得你这个爹爹么?你有多长时间没见他,没抱他了?”夏瑞熙这话就带了些怨气在里面。
欧青谨心虚地陪笑道:“我这就去抱他来。”
“你别去吵他,他睡着了。”
欧青谨不听,自去了。有孩子的人都知道,很多时候,孩子就是夫妻间的润滑剂啊。夏瑞熙一看见达儿就满脸的温柔,不管达儿怎么哭闹,她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细致耐心的笑脸,他怎么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
听着欧青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夏瑞熙睁大了眼睛,回想起今天下午长寿语焉不详的话和为难的表情。
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就算长寿不说,她也隐隐猜得到。那么多的东西,都是紧缺无比的,他不费尽心力,厚着脸皮地去弄,又怎会弄得到?要知道这些天,左邻右舍最嫉妒的就是欧家和夏家了。
她知道欧青谨不和她说是怕她担心,但恰恰弄得她心里更难受。别人问她的丈夫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事情,她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总是深夜回来,天不亮就走,身上总带了浓浓的酒味,疲惫得一上床就沉沉睡去,推都推不醒。
只有花老虎回来那日,他领着花老虎去寻欧青英说话,过后又让人送红梅回来,欧青英始终不相信他们的话,他生怕欧青英闹腾,才在家里呆了一整天。却也没和她说起外面的事情,很累很累的样子,饭都顾不上吃,拉着她捂在床上睡觉,她也不忍心喊他,由得他去睡,第二日一大早起来,他又不见了影子。
每天早起晚归,总是陪着刘力子,帮刘力子出谋划策,夜里出入酒楼,大方地花钱,大碗的喝酒,还给人家找花姑娘,豪爽大方,加上流民队伍里的好名声,总算是硬挤了进去,在刘力子的亲信中有了一定的人脉和地位,但总被赵明韬的人抓住一切场合嘲笑讽刺他不孝,丢了百年世家的脸面。
换衣服的事情,虽然长寿推说不知道,也只发生了那一次就不曾再发生过,但她不笨。欧青谨要陪一群长期不见女人的大兵,要把他们哄高兴了,怎么可能不喝花酒呢?而且是第一次和人家打交道,他不在一旁陪着是不可能的。
对与不对,是理智的问题;喜欢不喜欢,纯粹是本能的感觉。
一想到那套衣服可能是他毁灭的罪证,她心里就酸水直冒,忍不住地要难过。她即便相信他的承诺,他不会和别的女子乱来,但想到那些女子可能会靠在他怀里,身边,腻腻歪歪,享受着原本完全属于她的温暖和气味,她就气得不行。
夏瑞熙握紧了拳头,恼恨地使劲锤了床铺几下。最可恨的是,他什么都不和她说,一个人就完全承担了,实在是太过分,他把她当成什么了?比路人甲还要不如吧?夏瑞熙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
等到欧青谨再次进来时,她伏在床上一动不动,眼里已经饱含了泪水。
欧青谨进来就道:“达儿哭得厉害,怎么哄也哄不好,你要不要去瞧瞧?不会是不舒服吧?”
夏瑞熙一听就急了,先前还睡得极熟,怎么突然就哭得哄不住了?难道真的是不舒服?也顾不上生气,忙起身要穿鞋,刚起了身,猝不及防就被欧青谨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好熙熙,好宝宝,都是我的错,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他去瞧达儿,达儿睡得正香,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怎么也不忍心弄醒达儿,便想了这个法子来诈夏瑞熙。
夏瑞熙这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当,心里憋了一股气,想发作又发作不起来。按说他到底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男人在外面应酬,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只要把握得住分寸就好;可要她就此忍了,她又实在是忍不住,何况他还处心积虑一直瞒着她。
欧青谨见夏瑞熙也不挣扎,也不动,只把头紧紧埋着,正想温言软语两句,哄得她开心,顺便把那不紧要的事说给她听,让她宽心,还没开口,两滴凉凉的泪水已落在他环抱着她腰的手上。
泪水虽凉,欧青谨却觉得火样的滚烫,灼得他疼痛难忍。他低唤了一声:“熙熙,莫哭,我心疼。”越发抱紧了怀里的人,把头埋在她瘦骨嶙峋的肩头上。只觉得骨头碜人,他才惊觉她什么时候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枉自自己还是她的丈夫,枕边人,实在是太对她不住。这些日子,她口里不说,实际上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她就没有停止过担心吧?
欧青谨一时内疚无比,一时又心痛无比,一会儿暗自咬牙要让她和达儿过上轻松写意的生活;一会儿又想着干脆一股脑地倒出来,也让她心里有底,不再瞎操心;转念一想,却又担心她知道了更操心。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全涌入他的心头,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嗷嗷,要命的三月,催命的三月,终于结束了!给各位看官团团作揖,谢谢大家捧场,谢谢大家支持!具体请看俺写的《三月底的感想和四月初的加更频率》O(∩_∩)O~——*——
第三十六章 暖春(一)
欧青谨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手臂上已是传来一阵疼痛。夏瑞熙咬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并不敢喊疼,咬牙硬挺着。好在夏瑞熙不久就松了口,却又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他一身,最爱洁净的他也不敢吱声,只把手轻抚着她的背。
夏瑞熙其实就是心里憋着一口闷气,泄完就好了,她默默往欧青谨怀里靠倒:“这西京城里,哪家的姑娘最好看呢?”
欧青谨一愣,“我不知道。人家姑娘都藏在闺中,外人又如何得知?”就见夏瑞熙一双眼睛带了些妩媚,又带了些愤恨,恨恨地瞪着他,恍然明白她问的此姑娘非彼姑娘,尴尬地笑:“没注意,我只看着酒菜,还有刘大人的脸色,其他的都没怎么看。”
夏瑞熙哂笑:“是,都没看清到底好看不好看,就搂在怀里了。全因不一样的风情,特别的温柔善解人意。是也不是?”想到那句古代名妓是真才女的说法,她酸的要不得,言语上总要排揎他几句才解气。
欧青谨急道:“不是,我没有……是她们……你也知道,那种场合……”见夏瑞熙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然是一点不信他话的样子,不由涨红了脸:“我在这种时候,去那种地方,心里已是忐忑,又如何有那种心思?别人倒也罢了,可是你怎么也和我置这些气?”说着语气就有些酸楚起来。
夏瑞熙听得心里大为酸软,咬了牙睨着他,眼里已是有了泪意:“我以为你一个人是完全能挺得住的?既然你一个人能熬能做的,何必又来和我说这些?就该所有的委屈全都默不作声地捡来受了才是。”
原来是在怨责他凡事总瞒着他,欧青谨心头大定,把头埋入她颈窝里,贪婪地嗅着她独有的芬芳:“莫要怨我,我心里难受。”看来欧二老爷的话是对的,不管要坦白多少,就该先和她商量了才是。
夏瑞熙叹了一口气,抱紧他的手臂:“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记得当初你曾和我说过,夫妻本是一体,你有什么难处,想做什么事情,别人说不得的,总能和我说上一些吧?哪里有别人都知道了,做妻子的却全然不知情的道理?就算是我帮不上你的忙,也能为你宽宽心,你实在不该瞒我啊。”
欧青谨见她反手抱住了自己,知她不再怪自己,心头大乐,更被她葱白衣领中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玉颈引得失了神,手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衣缝滑了进去:“以后再不会了,我什么都不瞒你,让为夫补偿一下夫人如何?我真想你。”说到后面一句,已是含住了夏瑞熙玉白的耳垂。
夏瑞熙被他温热的呼吸在耳边撩得一阵轻颤,又被他熟门熟路往她敏感区游走的手引得全身酥软,由不得“嘤咛”了一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欧青谨两眼如炬,定定地看着她,转而变被动为主动,猛烈地吮吸起她的唇和舌来,双手更是顺着她的腰间滑了下去。
二人早忘了刚才的酸楚,刚抱在一起,就听见外间传来酸角儿悄声问良儿的声音:“还在置气么?饭菜已是热了二遍了。良儿姑娘,你好歹也劝劝呗?要是传到老太爷,老夫人那里,指不定又要骂人。小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那么多气不完的?自家身子要紧。”
良儿“嘘”了一声,又低声骂道:“酸角儿,你仗着四夫人疼你,越发的没有谱气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我说得管得的?”
酸角儿委屈地道:“我不是看着四夫人亲近么才说这许多废话么?别人我还不耐烦多嘴呢。”
良儿把她往外推:“去,去,要传饭我自然会来通知你。”
声音虽轻,却是听得分明,夏瑞熙一个激灵,忙自欧青谨怀中挣起身来,欧青谨使劲拉了她往身下压,手去褪她的衣衫:“莫理睬她们,烦死了。”
夏瑞熙匆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声音平静无波地吩咐:“摆饭吧。”
外间静了静,随即传来良儿欢喜的声音:“是。”
好事被打断,欧青谨半敞了衣襟,斜躺在床上,摆了个睡美男的造型,怏怏地看着在妆台前整理仪表的夏瑞熙,难免有些不忿:“四夫人,你倒是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就那般坚决地把我推开,我以后若是有了不妥,你负责。”
夏瑞熙伸手将他半拖半拉起来替他整理衣,嗔道:“我不是为了你么?这里不是山里,你这几日已是引得娘不高兴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们俩又……咳,总之,你更没好日子过了。”
欧青谨撅着嘴看着她:“我看你是借机整治我才对。你看,它不肯回家,怎么办?”
夏瑞熙低头一瞧,瞬间飞红了脸,啐了一口:“你个不正经的。”
“就是被你引的,别人还没这个本事呢。”欧青谨呵呵笑起来,摸了她一把,站起身跳了两跳:“总算是顺服了。”伸手拥了夏瑞熙往外走,突然说:“等过了这段日子,咱们就搬出去住如何?”
夏瑞熙皱眉道:“不好吧?虽然说是分了家,可如今家里这个样子,三哥指靠不上,爹娘身边虽有大哥大嫂,但说起来,大哥大嫂其实也是和我爹娘差不多的年纪,一群老弱病残,咱们甩手走了,像什么样子?”
欧青谨搂着她:“三哥总那样,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不是敷衍你的,我想好了,你若是真的难受,咱们就住出去。要是放心不下,白日里你过来理事,晚间你回去住。两头兼顾,咱们也更自由自在不是?”
夏瑞熙认真地想了想,道:“三哥其实也不敢真把我怎样,爹娘、大哥、大嫂都护着我呢。搬就不搬了,来来回回的奔波,一则麻烦,二则总觉得隔了一层,让人有些寒心,还是等以后再说。”他真心为她考虑,她也要真心为他考虑。扔下这一家子老弱病残,她做不出来。
欧青谨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受委屈了。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固执的人。”欧青英岂止是固执,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反反复复地和他说,林轻梅实在太可怜了。也不知道林轻梅当初给他下了什么蛊,居然把他迷成了这个样子。
夏瑞熙却有不同的猜想:“他也许并不是真的相信林轻梅那般的冰清玉洁,真的爱他敬他,而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腿为了这样一个人瘸了实在是不值,所以才会这样的固执。努力给自己营造一个假象,他是对的,其他人是错的,这样才能减轻他心里的痛苦和后悔。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他若是还想不通,要怨着我,我便离他远点,不碍他的眼就是了。总归有朝一日大家都要搬出去,没有谁要看谁的脸色一辈子。”
她心里在猜想,当初欧青英送林轻梅蜜蜡佛头手串的时候,林轻梅那般坚决地退回,欧青英心里就该有数才是。为何后来会对林轻梅如此的爱逾性命,不避嫌疑,坚信她是爱他的,知道了真相后,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坚决死挺,不肯承认。只怕更多的故事是发生在她离开西京城,欧家乱作一团,无人顾及他二人的时候。只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可以得知。
夏瑞熙的推测很是称欧青谨的意,他叹了口气:“三哥也许真的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否则无法解释他如此的不通情理和顽固。但愿他早日想通才好,也省得我们大家替他但心。我当初要是早看清林轻梅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夏瑞熙微笑着舀了一碗清爽无油的萝卜炖羊肉汤递给他:“冬天多喝些羊肉汤暖暖身子。这事儿怪不得谁,凡事总有缘法,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过好以后的日子就行。”
欧青谨也笑着舀了一碗递给她:“你也补补。要不是怕家里说,真想和你对饮几杯。”
夏瑞熙笑起来:“咱们真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呢,咱们要记得永远这样保持,白头发白胡子了还一样的恩爱。”
“就依你。”欧青谨吃着碗里的萝卜,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这就炖上了?真好吃,真甜,回来后就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日日地酒,大鱼大肉,腻得发慌,让我想起吃饭就没有胃口。”
夏瑞熙心疼地又夹了几块萝卜在他碗里:“爱吃就多吃点。知道你酒量大,但也该少喝些。虽然心急,也得悠着点,要是累病了,我和达儿可怎么办?家里又怎么办,如今就全都指靠着你一人呢。”
欧青谨笑着说:“你放心,我省得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过两日,咱们家的铺子就可以全部重新开张了!还有,刘将军推荐我做布政司经历,是从六品,已经递上去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虽然从前也有功名,但也因是乱世,才会一下子就得了这样的官职,我慢慢儿地来,总有一日,我会让咱们家四平八稳地重享太平。”他还是不打算告诉夏瑞熙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治死赵明韬。
夏瑞熙有些忧虑:“你说,局势不会再有什么波动了吧?”要是站错了队,这普天之下,可没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欧青谨笑着摇头:“不会。等过些日子,我若真的做成了事,就不能去铺子里晃悠了。让长寿出去专管咱们铺子里和庄子里的事,你看如何?”
夏瑞熙哪里会有不同意的道理,“那家里的呢?”
欧青谨道:“家里的已是分到各房名下,他们各有各的打算,我们不好过问,也不必去帮这个乱忙,省得将来他们回来扯不清。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住在这里,一应开支,咱们承了就是。人亲钱不亲,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夏瑞熙不曾想到他对这一层倒是看得如此通透,正要夸他两句,只听外面一阵嘈杂,有人拍门,正是紫缎的声音:“了不得啦,四爷四夫人快去三爷那里看看吧!”
第三十七章 暖春(二)
菊英院里,正闹翻了天。
起因是欧二老爷实在看不下去,定要烧了林轻梅的衣服,欧青英死活护着不肯。
欧青谨和夏瑞熙到的时候,纷争已经告一段落。
屋里弥漫着一股丝织品被烧毁了的臭味,地上一只火盆底朝天扑在地上,炭火七零八落地洒落一地,几片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焦黄起皱的衣角如同枯叶般蜷缩在地。那件衣服到底是烧了。
欧二老爷高高地坐在正位上,身旁只伺立着面色沉重的欧青原、管家欧福。
欧青英在屋子正中跪着,也不看高高在上的父亲,也不看刚进去的欧青谨和夏瑞熙,只看着那几片衣角发呆,似是有些迷茫,又似是有些不忿。
欧二老爷气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瞪大了一双老眼,恨不得把欧青英吃了:“你想通没有?”
欧青英不语。
欧二老爷猛地跳起来,高高举起欧青英的拐杖要往他的背上狠狠砸下,欧青英不避不让,只闭上了眼睛。欧青谨一步上前,和欧青原一起夺下欧二老爷手里的拐杖,劝道:“爹,你莫伤了自家身子。”
欧二老爷抵不过两个儿子的力气,终被夺走拐杖,颓然坐倒:“罢了,我就算是烧了衣服,打死你,你也还是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糊涂至此!为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成了这副模样!”
见林轻梅被骂,欧青英犟着脖子道:“你们如何知道她不守妇道?还不全都是听老四媳妇说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何曾做过一件不守规矩的事情?这样出去一趟,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怎么也不见有人过问一声?”
欧二老爷发怒道:“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如此恶毒下贱的女人,死后还不让人安宁,她也配那块贞洁烈女的碑?看我不寻和尚道士镇了她,叫她永世不得超生!”转过脸就问欧青谨和夏瑞熙:“她的坟在哪里?我如今虽然大不如从前,就连儿子都不知道孝敬我,但这点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他是真的很愤怒。
欧青谨只把他爹的愤怒当成是小脾气,一个死了的人,镇她什么魂?较什么真?只是劝住欧二老爷:“多大点事也值得您这样生气?那种事情,是咱们家做得出来的么?”
夏瑞熙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欧青英,这些日子,她看他的脸色是看够了,已经不抱希望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情,互相达成理解共识。人家既然点了她的名,她再不开口,反而就像有鬼似地。便上前对欧二老爷行了一礼:“爹,既然三伯点了媳妇的名,媳妇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欧二老爷默然,夏瑞熙就当他同意了,道:“弟媳有些地方不明白要请教三伯。三伯说大家都听弟媳说林小姐不守妇道,又说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三伯是什么意思?”
欧青英沉声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夏瑞熙冷笑:“三伯的意思,就是弟媳害死了林小姐,又在背后诋毁她的声誉,而全家人都受我一个人的蒙蔽,是不是这个意思?”
欧青英沉默不语,等于默认。
夏瑞熙看了欧二老爷一眼,见欧二老爷半闭着眼睛,虽然在生气,并没有厌烦的意思,胆子更大了些:“弟媳我自入欧家门以来,所做的事情自问对得起天地父母,国律宗法。三伯就算是要给我安上这个罪名,也得拿出证据服众才是,否则就算您是长兄,我也是不依的,今日定要和你交涉清楚。”
欧青英只是凭空猜测,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来?当下冷笑:“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证明和你无关?”
欧青谨见夏瑞熙眼里喷了怒火,怕她失态,又恐她会因此不讨欧二老爷喜欢,便悄悄拉了拉她,示意她收敛几分。
夏瑞熙咽下一口怒火,摇摇头示意自己自有分寸,朗声道:“三伯真想听,请容弟媳一条一条与你道来!”
“我并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她一句不好听的话,非是没有可说的,而是不屑于和死人计较!她不守妇德,除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以外,还有一点,是你自己造成的!试问,她云英未嫁,你是有妇之夫,你为何日日拿着她的衣服流泪?为了她闹得一家人不和,老父老母为了你担心流泪,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她是你什么人?你又是她什么人?想要人不轻贱她都难!”
“口舌倒也罢了,三伯千方百计要维护林小姐的声誉清白,这说明你知道女子声誉宝贵,只是为何除了她,别人的声誉在你眼里就是粪土一般的不值钱?你也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可我除了听你一个人说人是我害死的以外,还没听别人这么看的。我不知三伯凭的什么就这样笃定是我害了她?”
夏瑞熙的一席话掷地有声,硬是让欧青英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他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在那里发呆。
夏瑞熙叹了口气:“三伯实在不该只凭猜测就捕风捉影地猜疑我,诋毁我。你要是真的怀疑她的死因,就该亲自去查,然后再下论断,也胜过你在家里生闷气,惹得爹娘担忧的好。我言尽于此,以后这种伤人诋毁人的话不要再传半个字到我耳朵里,否则对大家都不是好事,我一定要向族里鸣冤的。我就算不为我自己考虑,我也要为达儿考虑不是?这顶烂帽子,我坚决不戴。”
向族里鸣冤?欧二老爷就是欧家的族长,她不就是说要告欧二老爷吗?但告公爹和告族长,性质可大不相同。欧家有谁丢得起这个脸?
别看欧二老爷先前闹嚷着要怎样怎样,这会儿又睁大眼睛看着夏瑞熙:“胡闹!一小点点家务事怎么能闹到族里去?你三哥失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清者自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要再敢提一个字,我撵他出去!”他气势汹汹地指着欧青英:“你!明日就给我出去做事,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唧唧歪歪的模样,你给我等着瞧!”
欧青谨却道:“爹,不如这样好了,反正三哥也无心做事,不如让人陪着他去山里走一趟,让他散散心也好。”这个问题,一日不真正解决,就算强压下来,欧青英心里始终有个疙瘩,不如让他自己去游一游,了解一下真相的好。自己听来的看来的,总胜过他们说给他听的好。
欧二老爷往外走,仿佛没听见一般,实则,便是默许了。
欧青谨让夏瑞熙先出院子去等他,他自己望了欧青英:“三哥,你若是要去,随时可以让花老虎随你一起去,有什么想弄清楚的,便一次弄清楚了的好,回来后就开开心心地过年。以后那样难听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心里待林小姐如珠似宝,听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是,我对熙熙也是一般的如珠似宝,容不得别人说她,更容不得别人毫无根据地往她身上泼脏水,就算是你,也不行。”
欧青英沉默着,欧青谨低声说:“你若是还要恨,就恨我吧。”说完甩了袍子,大踏步走出去,揽了夏瑞熙往锦绣园而去。
欧青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他那条伤腿席地而坐,看了看那几片枯叶一般的衣角,很是迷茫,难道真的是他错了?跪得太久,伤腿一阵钻心地疼痛,早已透骨的冰凉,他揉着腿,突然打了个寒颤,不会,她不会是这种人的。
他想起那个空气中充满桂花甜香味的秋夜,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静悄悄地站在茑萝架下,突然见着他时那种惊慌失措,又带了些喜悦娇羞,想要回避,又挪不动脚的为难。
她微侧着小巧可爱的头,素白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莹润动人,目光温柔似水,那样的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拂过,犹如春风吹过,吹得他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畅快的呼吸,前所未有的舒心愉快,心也激动的跳得不是自己的。她的表情和身体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无依,他恨不得把肩膀递给她靠上。
白氏,就从来没有用过那样的眼神看他,她看向他时,更多的是怨责和愤恨,或者就是讨好意味特别浓厚,让他一眼看去,就倒足了胃口。
当时恰逢家中大乱,他送给她的手串也被她原封不动地退回,他心头烦闷万分,但一看见她,心头就清凉了,更何况,她见了他,并没有躲开,还这样的看着他,于是他就抱了几分期望,期望把别人给他们安的那个罪名变成真的。
要知道她林轻梅,一直都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妻子,他欣赏她,怜惜她,敬重她,很多很多年了。
在她目光的鼓励下,他想起她从前总爱向他倾诉不幸,又拒绝了家里安排的两桩婚事,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他的?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和礼教限制,她才不得不强忍着受下来的?于是他鼓足勇气开口暗示她,假如她愿意,他可以给她平妻的身份地位。
她似乎吃了一惊,慌乱地想了很久,在他焦急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的时候,她才认真地回答他,她不想让欧家二老和白氏伤心,她记得欧家的恩情,不想让欧家再为她操心了。不能嫁给心爱的人,她宁愿孤独终老。
他当时感动极了,他理解为他就是她那个心爱的人,只是苦于现实,她不能嫁给他,却愿意为他守一辈子。现在回想起来,也可能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不是她要嫁的人,所以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给他做平妻。
他又想起,那时候她得罪了李钺,披头散发地从泥地里被他拽起来的时候,她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里含满了晶莹的泪水,从惊慌失措到绽放出强烈的喜悦和信任,她死死揪着他,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却因欧二夫人一声冷咳,吓得她胆战心惊,一下子跳开,离他两丈远,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是那样的可怜无助。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落到李钺的手里,便拖着她去寻欧青谨,她死活不去,说是夏瑞熙对她有误会,她若是去了,夏瑞熙会生气的,欧青谨不容易,她不想破坏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而且语气中还暗示误会是白氏挑拨造成的。
但她最终还是跟着欧青谨去了。
然后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她其实一直喜欢的人欧青谨,而不是他,他只是她手里一颗随心所欲玩弄的棋子……
欧青英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得要领,他几乎想把林轻梅死去的灵魂唤醒,她到底爱不爱他?或者,对他的爱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再或者,他在她眼里是不是一个大傻子?
紫缎重新抬了一盆炭火进来,准备打扫干净老爷和少爷们大战之后的战场。敲门,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进去,看清了屋里的情形,不由低叫了一声:“三爷,您怎么一直坐着地上?天这么冷,地上扎冰凉,腿还伤着,将来落下病根子可怎么办?”
紫缎边说边支好炭盆,忙忙地去扶欧青英起来。她小心地看着欧青英的脸色,只怕欧青英一个不高兴,就会寻她的晦气。幸好欧青英很顺从地由她扶到了炭盆边的软椅上坐好,她又沏了热茶递在他手里:“三爷,您暖着,奴婢打扫一下屋子。”
紫缎取了笤帚,细细地扫着地上的残炭和碎布角,很小心地注意不扬起灰尘。看着那几片碎布角,她心里渗得慌,总觉得怪怪的,仿佛林轻梅那双漂亮,却阴沉沉的眼睛就在身后某个角楼盯着她看,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紫缎深信林轻梅的鬼魂一定是在这屋里缠着三爷的,要不然,为什么三爷会被一个死人迷得不辨是非,神魂颠倒?明天,无论如何都得和四夫人说说,另外差个胆大的婆子来伺候三爷才是,还要让酸角儿给她求张符纸随着带着才行。
紫缎的手有些抖,手心里全是冷汗,背后凉飕飕的,她抬眼看见欧青英好不好地坐着,又瞟了一眼燃得红彤彤的炭,暗念了好几声菩萨保佑,才算忍下来没有跑掉。
欧青英突然问她:“紫缎,你觉得林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紫缎“啊”了一声,她正想到林轻梅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全身发毛,不及细想,开口就说:“奴婢很害怕……”
——*——表钱滴话哈——*——
看见有亲说投票,让俺多更,(*^__^*)嘻嘻……,俺忍不住多码了1000字,谢谢亲们。
还有,最近盗版猖獗,俺损失惨重,%>_<%,哭求亲们用一颗白菜钱来订阅吧(最近物价上涨得厉害,也许只需要半颗白菜钱),表看盗版了好不好?
而且这颗白菜钱到了俺手里面,只剩下一点点了。大家可以算的,一千字一次订阅俺得一分钱,十万字就是一元钱,俺还要交12%的税给国家,也就是说,俺最后能得到8毛8分钱。
乃们不能这么忍心的和我抢这8毛8分钱啊,嗷……
可怜的意千重于2010年4月2日凌晨1点(不是愚人节了哈)
第三十八章 紫缎
欧青英怫然不悦:“你害怕什么?!”是害怕他呢?还是害怕现如今当了家的四夫人夏瑞熙?所以不敢说实话?
紫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垂下眼睛看着地板:“是奴婢说错话了,请三爷责罚。”
欧青英倒也没说要怎么惩罚她,问道:“我问你,你觉得林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不知道林轻梅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物?紫缎想到老夫人把自己放到这里来贴身照顾他的因由,揪紧了衣角,蹙眉只捡好听的说:“林小姐,自小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人又聪慧,是女子中少有的……”
欧青英不耐烦:“行了,谁让你说这些?我问的是,林小姐以往常常到老夫人房里去的,你们经常接触,你觉得她为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那样……?这么多的人都在说她,我……”话音到最后,低得几不可闻。
那是你们主子自己的事情,紫缎低了头:“林小姐虽然常去,但她只陪着老夫人说话,并不和奴婢们多说一句。她到底如何,奴婢们也只是听说而已,其他的还得问问红梅才是,红梅打小跟着她,想必是最清楚的。”
这分明就是敷衍推脱之意,欧青英冷笑起来:“你倒是谁也不得罪的。想必是仗着在老夫人面前有脸面,并不把我当回事。”
他到底是管过家里庄子铺子的,平日里不做声倒也罢了,有心要发作,自然唬人。紫缎忙跪倒在地:“三爷言重了,奴婢们的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三爷。还请三爷明鉴。”
欧青英看着她:“那你和我说说都听说了些什么?”
紫缎知道欧青英是见过红梅的,但他连红梅的话都不信,她一个不过刚伺候了他几日的丫头,他又如何肯信?只怕老老实实说出来还要白白挨他几下,讨他的嫌。
紫缎心头转了一十八个弯,匍匐在地只说了一句:“奴婢只知道,当初红梅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换了早年,早就被老夫人让人用乱棍打死了。”她一个字都没提林轻梅,欧青英若是要发作也发作不了。
仆人做的事情早就该被乱棍打死,那主子呢?断然没有贴身丫头做的事主子一点不知情的道理。欧青英心头又酸又痛又痒又麻,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有一股气在心头乱窜,见紫缎的模样,竟然是一句多话也不愿意说的,知道再问下去也无聊,叹了口气:“你下去罢,去锦绣园传个话,就说我,明日要出去游一游,让花老虎过来伺候。”
紫缎默不作声地将残炭碎布收拢在一处,低着头倒退出去。欧青英又唤住她:“等等。”
紫缎只得站住,欧青英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看了那几片衣角,良久之后终叹了一口气:“去吧。”污了她的名节的人是他,夏瑞熙是这样和他说的。
紫缎出了房门,只觉得房檐,廊下,到处都有眼睛看着她,不单是林轻梅,还有很早以前死去的紫熏和兰素。她打了个冷颤,像被鬼追似地,小跑着出了菊英院。
刚出院子,就被人喊了一声,吓得她灯笼都险些打翻。再一瞧,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婆子。紫缎扬起笑脸:“王妈妈,您老怎么得空来了这里?”
王婆子道:“老夫人差我来瞧瞧,可安生了?”
紫缎笑道:“安生了,这会子坐在炭火边烤火喝茶呢。又让我去锦绣园回话,让花老虎明日陪他进山,想必回来过年时就清爽了。”
王婆子满意地笑道:“怪不得老夫人和我说,让你来这里她放心。这些日子来,你是伺候得时间最长的一个。”
紫缎苦笑:“有什么法子,谨言慎行,尽量不惹他生气就是了。”
王婆子笑得甜:“好好地做,你是个有前途的。”
紫缎哑然半晌,到要问得王婆子是什么意思,院子里早没了王婆子的影子,只看得见一盏气死风灯慢慢地飘远。丫头的前途是什么?紫缎回头看了看菊英院,突然打了个寒颤,提裙往锦绣园奔去,跑到门口才停住脚,不住地喘气,待脸色气息如常了,才扬起笑脸去唤门。
听了紫缎的回话,夏瑞熙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肯去看看了,只要他肯去看就好。便让酸角儿去给花老虎传话,打发紫缎回去。
紫缎立在阴影里,总是徘徊不去,夏瑞熙觉得奇怪:“怎么了?”
紫缎陪笑:“如今院子里人少,太空了些。”
夏瑞熙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老夫人指派去伺候三爷的人,那边空着,没人照应,你还要去给三爷收拾行李,我不好留你。我看着达儿,让良儿和廖氏送你罢。”
紫缎笑逐颜开,屈膝行礼:“四夫人体恤。”
良儿冷得缩头缩背,打起灯笼,鄙视地对紫缎道:“你什么时候胆气儿这么小了?你又没做过亏心事,你怕什么?这还是在深宅大院里头,当初四夫人在山里边,四处都是野兽山林,风一吹起来,鬼吼鬼叫的,她也没怕过呢。”
紫缎看了微带着笑容,一言不发的廖氏一眼,悄悄拉了良儿低声道:“你懂什么?老宅子里才是最那个的。四夫人是贵人,福泽深厚,肩头上的命灯都比咱们亮堂些,她自然不怕。这院子大了,宅子深了,人却少了,鬼都打得死人。”
廖氏见她二人小声避了自己说话,很是小心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远,不想多听,但二人的谈话仍然不时飘落几句在她耳里。
良儿“啧、啧”两声:“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懂。你没去菊英院的时候,半夜里在这院子里走,也不见你害怕,怎么突然就怕起来了?”
紫缎道:“我是刚才扫那件被烧了的衣服时,心里突然怪怪的,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后面看着我。”
“呸!”良儿打了个寒颤,掐了紫缎一把:“叫你乱说,小心被主子们知道治你!”
紫缎叹口气:“你是不知道。菊英院里,当初有个叫紫熏的,打小儿就跟着三爷,脾气性格最是柔顺。三爷成亲不久,就得急病死了,死了才发现,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还有一个兰素,是跟着三夫人一起来的。三夫人怀了琛少爷的时候,因琐事冲撞了三夫人,三夫人发怒,据说是动了胎气,被老夫人亲自下令乱棍打死的。我在那院子里,总觉得有几双眼睛盯着我看。”那两年,菊英院里的旧人们死的死,卖的卖,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人心寒。
良儿眯了眼睛:“紫缎姐姐,你和我说这些陈年往事,不会只是害怕她们罢?你又不曾害得她们。你一个大活人,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依我说,人可比鬼吓人多了。”紫缎胆子小怕是假,要寻她说话怕才是真。
紫缎讪然:“我们这样的人,主子发话就死了,兔死狐悲罢了。我胆子小,实在是不适合在菊英院,唯恐伺候不周,惹了三爷不高兴。妹妹若是方便,帮我求一声儿,另寻个伶俐人儿呗,我一辈子都记四夫人情的。”
良儿先听她说起那些,又说不想再呆在菊英院,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好精乖的丫头,都敢把主意打到四夫人身上去了?合着就给你们当牛做马,当枪使?
良儿细细看了紫缎一番,紫缎名如其人,就是一匹看着让人赏心悦目的紫色华美的绸缎。肤色雪白,鼻梁儿又窄又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眼睫毛又浓又翘,一笑嘴边一个浅梨涡,甜美动人。身量高挑丰满,特别是腰细臀圆,用老妈妈们的话来说,就是特别适宜生养的那一类型。
紫缎是欧二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气度性情自是与普通丫头不同,容貌虽然赶不上林轻梅,却比白氏不遑多让。白氏生死未卜,欧青英身边无人,又不中意白氏许久,还心心念念想着林轻梅,欧二夫人让紫缎贴身照顾欧青英,说不定就有那个意思在里面。先照顾着,等一出了孝,就收了。欧青英几乎不愿意与白氏同房,单靠白氏那一个儿子,到底是不够的,人丁总是越兴旺越好。
可欧青英心里有林轻梅,正室嫡妻有白氏,白氏狠辣,有子有女,但凡是聪明些的,都不会往欧青英身边凑。紫缎有这样的打算,也不是错。良儿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只是紫缎是老夫人点名放在欧青英身边的,欧青英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见得就不肯收,况且欧青英还在为林轻梅的事儿不明不白地恨着夏瑞熙,这件事夏瑞熙是万万管不得的。
收不收的,那是老夫人和欧青英自己的事情,四房不能往里插手。良儿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装作不懂紫缎的意思:“你是老夫人亲自发话的,就算是要换人,也得禀明老夫人才行。你若是真的害怕,请夫人再加派几个人手给你壮胆,我倒是可以说说的。”
紫缎心头一阵发冷,听这意思,良儿肯定是不会和夏瑞熙说这事了。她算是指靠不上了。
良儿和廖氏站在菊英院的门口,目送紫缎进去。菊英院本来就比锦绣园大,空落落的,只有一个粗使妇人和紫缎在里面招呼。此刻那妇人已是睡了,黑沉沉的院里只有欧青英的一间屋子还散发出淡淡的昏黄的光,光线没有冲散黑暗,反而给院子平添了几分阴森孤清之意。
良儿想起紫缎的话,由不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里面四处的暗影里都潜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魂。她“嚯”地转身拉起廖氏:“我们走。”只有锦绣园才能让她安心。
——*——亲们,晚上不要等了,如果有加更,会提前说的,谢谢大家哦O(∩_∩)O~——*——